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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乐西橙     厄诡游戏txt下载     厄诡游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过去的画卷

    当沈沫瞪了一眼自家毒舌的师兄,然后拎着垃圾袋,走出房门的时候,许愿刚刚披着月色,一身疲惫地回到了社区。

    夜色已浓,老旧的小区里,道路一侧的路灯时灵时不灵地闪烁着。

    许愿走在这条小路上,面色沉重、脚步缓慢。

    她虽然身心疲乏,却也没有劳累到连脚步都迈不动的地步。如此步履蹒跚,只是因为一个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她不愿意回家。

    实际上,她之所以这么晚才抵达小区,也是因为她内心对“回家”的抗拒,所以才一直在警视厅里拖延着,直到眼看时钟就要逼近九点。

    “唉。”

    许愿吐出一口浊气,仰面望着夜空,倒映着明月的瞳底流露出来的眼神十分复杂。

    她不愿意回家当然不是因为家,而是因为家里面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何她与她母亲的关系竟然会闹得如此僵硬?即使同处一屋、时时见面,也可以一言不发、形同空气。

    总感觉那是很久之前就埋下了的种子,但直接诱因却是前几天的事情了。

    “或许我就不应该将她接回这边。既然看不顺眼,就应该离得远远的。”

    许愿很早就离开了自己的那个家,搬到了外面来住,当初的理由是方便上下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再在那个家里面呆下去了。之后,在许愿的印象中,也极少或者该说是几乎没有再与母亲联系过。

    直到前段日子,她的母亲因病住进了医院,她才去看过一面。

    透过病房的玻璃,凝视着那躺在床上睡过去的苍老女人,那满脸的皱纹和夹杂着银色的头发触目惊心,许愿这才发觉自己的母亲原来已经老了这么多。

    而后,许愿就将母亲接回了家。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再有什么龃龉,也该烟消云散了。不曾想,记忆这种东西,总是在人以为已经淡忘了的时候突然掀起波澜。

    不知道是她先开的口,还是她的母亲,总之,两人又一次陷入了那势如水火的关系当中。只是这一次两人似乎都“成熟”了,不再是永无止境的争吵和打骂,转而代之的是冰冷与沉默的峙。但这种冷暴力反而更加令人窒息。

    时隔多年,许愿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所谓的“家”的氛围,还是一如既往的让她仿佛快要溺死。

    许愿每天入睡前都曾想,既然母亲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干脆让母亲搬回去好了,只是第二天起来,看着母亲躺在床上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还能怎么办?血浓于水,双亲不由孩子自己选择,家庭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似乎就要永远无法摆脱了。

    思绪飘转间,许愿已经抵达了家门口。

    踌躇半晌,还是叹着气将房门打开。

    霎时间,空调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一片漆黑中,只有月色挤进那拉紧窗帘的一丝缝隙,溜进了屋中,落在那坐在摇椅上的女人身上,照亮她因为肌肤皲裂而倍显苍老的手上,而她的整个人则是仿佛已经融化在了黑暗中。

    许愿这一次本也想与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就往屋子里走,但大概是因为看见了那只手,令她的心莫名一酸,同时也停下了脚步。

    她侧对着母亲,装作不在意地说道,“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吧。虽然是夏天,但这也太冷了。”

    她努力释放出些许善意,但换来的却是空气中一阵冰冷的沉默。

    又来?

    “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许愿顿时心头一阵冒火,只是在回眸后却戛然而止。

    母亲双目紧闭,原来早就睡着了。

    许愿只能闭上了嘴。

    她看着母亲那苍老得可怕的脸,在这黑夜中似乎透露出一股将死之人的暮气,心中的酸涩更加浓稠,令她忍不住咬住了唇。

    她呆立半天,才轻声说道:“要睡就回屋子里去睡啊。”

    她轻轻走到母亲身旁,本想抱着她回屋,但都已经弯下了腰,在双手触碰到母亲那边冰凉的肌肤时候,却又陡然僵硬住了。

    许愿面色僵冷、一动不动,心中油然而生的情绪是一阵阵的强烈抵触,而在那抵触背后则是深深的怨念。

    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出这种表达“爱意”的行为。持续了数年的争吵与仇恨,怎么可能一个照面就烟消云散?

    吐出一口浊气,许愿直起腰杆,稍作犹豫后,回屋拿了一张毛毯,轻轻地盖在了女人的身上。

    这是她目前可以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她看了一眼空调的温度,本想将其调高,但一想到母亲第二天起来极有可能因此与她大吵一架,就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空调,然后回屋给母亲拿多了一张被子轻柔地盖上。

    拖着步伐回到自己的房中。

    许愿已经懒得开灯。

    她将自己甩在床上,侧脸望着窗外的皎月。

    漆黑中,月色越过虚空,落在她的右手掌心,莫名的瘙痒令她不自觉地紧握住了柔软的被子。

    “老大,老大,你究竟是谁?”

    她喃喃自语着。

    “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存在的痕迹,但又确实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好似在我的身旁。”

    许愿之所以如此执着地想要找出那位“老大”,不仅仅是因为这可能与《灰鲲事件》有关,更是因为她冥冥中可以感觉到,那位“老大”对她而言,确实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许愿自认为不是一个惯于依赖他人的女性,恰恰相反,她单薄纤细的身体内部充斥着巨大的能量,凡是小看她的,都已经吃过了教训——女性在警视厅从来都不容易。

    但不知怎的,一提到那位“老大”,许愿就感觉到一股放松与惬意。似乎对她而言,那位“老大”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和依赖的存在。这种感觉更加令她加强了一定要解决那未知的超能力,找回“老大”的决心。

    时间流逝,夜色渐浓。

    许愿的思绪随着月色轻柔地飘荡着,身体的倦意渐渐沉重,编织成一张厚重的棉被,将许愿的意识渐渐吞没。

    她太累了。本想今晚就开始搜查线索的,但还是明天早上起来再找吧。

    蜷缩着,呼吸放缓,双眼渐渐合拢。

    “今夜就这么睡去吧……”

    可是,就在她的意识将灭未灭、混沌错乱,快要彻底睡去的前一刹那,一个模糊的画面,倏然从漫长记忆长河中被打捞起来,在她脑海之中,缓缓地铺开一张怪诞的回忆画卷——

    劲风扑面。

    她站在摩天大楼的天台,脚下就是连绵到远处的城市鸟瞰图。

    倏然间,一道巨大的阴影掠过城市,遮盖住半个南城。

    她悚然抬头。

    就看到了一头庞然巨鲲,漂浮于头顶之上,苍穹之下。

    而在那巨鲲的头顶,正伫立着一道人影——

    漠然地凝视着她。

    ……

    ……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叶洛依旧是独自一人。

    他也询问了沈沫的意见,不过她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我还是看家好了。总感觉我不太帮的上忙呀。”

    叶洛便笑了笑,“也好,记得看好我的重要财物。”

    十点钟的公交车,人已经很少。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撑脸看着窗外的街道景色,渐渐由低矮建筑变成高楼大厦,表明公车已经逐渐靠近了市中心区。

    一路无言。

    心愿自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

    叶洛可以通过【伞】感觉到心愿那并不平静的情绪,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也并未主动开口。

    一个多小时后,叶洛在天环路下了车,本想直奔目的地,却在路过报刊亭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叶洛道:“大爷,有南城的地图吗?”

    “有。”正在读着报纸的老大爷从报纸后面抬起双眼,“有20的,30的。你要哪一种?”

    叶洛道:“有什么区别?”

    “差不多,30元的是给游客看的。”

    游客地图?那大概是标注了一些城市重要地标建筑,那倒是不需要了。

    “就给我20元的。”

    扫码支付,拿起地图,正准备走人,鬼使神差地,叶洛又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30元的也给我一份吧。”

    大爷当然是不会拒绝生意,矮下身子,翻箱倒柜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了地图。

    “地图是好的,就是有些灰尘。”大爷用抹布擦了擦灰尘,“要不然我帮你把胶袋拆了?”

    “没事。能用就行。”叶洛本也只是心中一动就买了下来。

    递过地图,大爷问道:“小伙子是来南城旅游的?”

    “不是。本地人。”

    “我说嘛。我都多久没有瞧见过外地人了。”

    大爷只是随口一说,叶洛却是心中一动,“大爷。您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吧?”

    “当然。你听我这口音就能听出来了。”大爷得意地说道。

    叶洛道:“南城真得很久没有外地人来了吗?”

    大爷道:“十几年前我就在这里摆摊了,反正这么多年来,我记忆中就没有看见过外地人。你年轻人可能不清楚,南城这些年的经济越来越差,没有几个外地人愿意来的。”

    “游客也没有吗?”

    “你问到点子上了。”大爷忽然来了兴致,“南城的领导班子不行,之前搞过一轮全市经济规划,劳民伤财不说,还没搞起来。之后又想转旅游城市,结果因为上一轮规划中,那些稍微有些历史价值的建筑都被拆掉了,一些公园、江、山之类的,也都被填平拿来盖高楼了。啥都没有,怎么可能搞得起旅游?按我说……”

    大爷越说越起劲,干脆直接站了起来,看来也是平时找不到人聊天,难得遇到个愿意讲话的。

    不过叶洛接下来的一天可还有的忙,可不能将时间耗在这里,他只能抱歉地抬手打断了大爷。

    见叶洛要走,大爷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小伙子,你不错。难得还有年轻人愿意听南城的这些老历史。下次路过这里,记得再来。你在其他地方,可听不到我这么地道的南城历史了。”

    大爷这是把自己当作职业评书人了吗?

    叶洛只能露出礼貌的笑容,说着“下次一定”,抱拳告别。

    “下次一定?怎么听得这么别扭?”

    看着那年轻人走远,辛俞事摇摇头坐回椅子,正准备捡起报纸,忽然听见一道轻灵动听的声音响起——

    “爷爷,那人骗你呢。”

    他一愣,回头就看了一身白色兜帽风衣装扮,脸上还带着墨镜和口罩的人,从报刊亭的墙后走出来。

    “清颜?”辛俞事站起身来,试探性地问道。

    “爷爷,是我。”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那眼睛漂亮极了,又大又圆,尤其是那瞳仁,如寒夜明月,璀璨闪耀,令人心摇神动。

    瞧着那扑闪如同珍珠的双眸,辛俞事立刻确定了这就是他的孙女辛清颜。不是他吹牛,他还没见过比他孙女更好看的眼睛——除了她奶奶还年轻的时候。

    他大吃一惊,“你不是在工作吗?”

    “正好在附近拍广告,我就偷溜出来看看爷爷。”她甜笑着,抱住了自己爷爷的胳膊。

    “那你的经纪人岂不是很着急?”辛俞事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可别给你的工作人员找麻烦。他们可都是为你工作的。”

    “哎呀。整天都是工作,当偶像无聊死了。先不提这个了——”

    辛清颜一顿,莫名降低了声音,“其实我这次偷偷溜出来,是想问爷爷你考虑的如何了?”

    “什么?哦,你说搬去京都?算了。”辛俞事摇摇头,“京都太吵太闹了,而且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也不一定要是京都,前海也是可以的。”辛清颜连忙说道,“我记得爷爷你不是有个亲戚在前海吗?”

    “那个亲戚?都多少年没有联系过了,说不定早就埋进土里了。”辛俞事看向自己的孙女,“清颜,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搬出南城?”

    “也没什么特别原因。”辛清颜眼神闪烁。

    辛俞事拍了拍她的脑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说,我也知道。”

    辛清颜顿时愕然无比,而那愕然背后是油然而生的恐惧,令她脸色骤变,却又努力抑制住,嘴唇嗫诺着:“真——真的吗?”

    ……

    ……

四十一、先知的预言

    辛清颜,今年二十岁,可爱元气系偶像。

    三年前开始,辛清颜在网络中发布了第一支舞蹈视频,因其清新脱俗的靓丽外表而迅速走红。在签约了经纪公司后,逐渐将业务由网络转移到了线下,广告、影视剧、歌曲……各种作品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并且都保证了平均线以上的水准,使得其的知名度逐渐打开,隐隐成为了当红偶像。

    按照其粉丝的说法,如果不是因为辛清颜的活动范围从来不超过南城,她应该早就成为一线偶像了。但这也使得其俨然成为了南城的代名词,互联网上的人若是谈及南城,总是第一时间会想到她——“南城?那是哪座城市?喔,辛清颜所在的城市是吧。”这就是互联网的魔力,可以让一座默默无闻如死水的城市掀起波澜。

    虽然如此,但是只有辛清颜自己才知道——

    被人称之为“天生偶像”的她,对于成为偶像一点兴趣也没有。在她看来,偶像太过轻飘飘了,她更喜欢硬核一点的东西。

    之所以上传那第一只舞蹈视频,并在接下来顺水推舟正式出道成为偶像,只是因为一个意外获取的“快递”。

    那是一天的放学路上,一辆电动摩托车从她身侧呼啸驶过,并在她身旁掉落了一台手机,她愕然地望去,只看到了那迅速消失的背影似乎身着某通快递员的衣服。

    捡起那台破破烂烂的手机,上面爬满了各种针扎刀砍斧劈的伤口,还有烧灼、冰冻和腐蚀的痕迹,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旷世大战。

    但令她讶然的是,就算损坏得这么严重了,那台手机居然还可以开机。打开手机后,屏幕中只有一款貌似游戏类的程序,图标为银色螺旋状瞳孔的眼睛,下面没有写程序名。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不点开它,然后便进入了游戏的登陆界面。

    看着界面中“新玩家”和“已有帐号”两个选项,她下意识选择了登陆“已有帐号”。

    然后,陡然漆黑一片的屏幕中就出现了一句话——

    “通过互联网成为偶像,否则南城就会消失。”

    偶像拯救世界?

    就算辛清颜当时只有十七岁,还是一名高二的高中生少女,也不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件。

    但接下来发生的荒诞怪异的事情,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出于好奇,她专门去报了个舞蹈速成班,并在学了几个模样架子后在互联网中上传了人生中的第一支视频。视频的播放量出乎意料的高,但她根本不关心这个,她真正想要看见的是“超现实事件”,只可惜,这并未发生。

    而就在她自嘲自己在想些什么,准备关掉自己频道主页的时候,忽然发觉频道中出现了一个名为“不幸”的陌生视频。

    上传者赫然是她自己,而上传时间竟然是两个小时之后。

    她毛骨悚然地点开了视频,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呼吸停滞。

    那是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火焰妖魔乱舞。

    翻滚的黑烟中,小轿车支离破碎。

    红色的鲜血从钢铁残骸中流出,在黑色的水泥混凝土上缓缓铺开来。

    一对中年男女,一名小女孩,一名黑发少年。

    一家四口,全部死绝。

    ……

    ……

    “你不说,我也知道。”——辛俞事的话炸响在辛清颜的耳中,令她头晕目眩。

    被发现了?是我什么时候说漏嘴了吗?

    “不得将相关信息透露给普通人”——手机屏幕中鲜红色的警告语还历历在目,此时正利剑般刺入她的胸口,令她心脏骤停。

    那句警告语虽然没有说出一旦透露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冥冥中的恐怖预感已经摄住了她的心脏。

    辛清颜脸色惨白,紧紧盯着自己的爷爷。就听见他笑着说道:

    “你是我孙女,我还猜不出来吗——还不就是觉得南城这座衰败的城市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

    听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辛清颜那屏住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她浑身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只觉得一身的冷汗都吓了出来。

    好在辛俞事并未发觉她的异常,仍在说道:“你自己想要走就走吧,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收拾好心情的辛清颜只好顺着辛俞事的话题说道:“是。哪里还有年轻人愿意呆在这座养老城市嘛?”

    辛俞事悠悠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刚才,我遇到那个年轻人。才明白还是有年轻人没有忘本的。”

    辛清颜一呆,才反应过来爷爷口中的“年轻人”就是刚才说着“下次一定”的陌生人。一想到因为他,自己竟然被吓得出一身冷汗,辛清颜不禁在内心对那人画圈碎碎念起来。她也知道这事儿跟那陌路人无关,但谁叫她是偶像呢?总归是有些特权的。

    而且,大概率那人还是她的粉丝呢。

    “总之——”辛俞事坐了下去,拿起了报纸,遮住了脸,只露出满头银发,“我是不会离开南城的。在南城活了大半辈子了,眼看土埋半截,懒得再动弹了。”

    辛俞事摆出这幅姿势,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深知爷爷的顽固,辛清颜只能满脸无奈地闭上了嘴。

    她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

    “不走就不走吧。【先知】的‘预言’准确率不到30%,这次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更何况,如果真得按照视频中所演示的那样,即使最后南城真得出现什么情况,也会有惊无险地度过的。因为——”

    她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瞳中流露出自信。

    “只要有我在,南城就不会出事。”

    ……

    ……

    【玩家】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

    叶洛还记得小灰说过的这句话。但很可惜,这两天,叶洛已经尝试着在多个人流聚集点用过多次玩家雷达了,仍然是一无所获。

    放下衣袖,将手表遮住。

    此刻,他正坐在一间咖啡厅的靠窗位置上,等待着张菱的消息。

    一个小时前,他已经给她下达了今天的第一个任务。

    在他看来那任务很简单,但是对于张菱而言,那恐怕堪比咽下一枚钉子。

    所以,这么久了,叶洛还未收到张菱的回复,却也一点也不奇怪。他知道张菱一定正处于挣扎中。

    此时,他正在看着桌面上铺开来的南城地图。

    咖啡厅灯光幽暗,但是借着落地玻璃外的天光倒也算是看得清楚。

    崭新地图上已经多出了几个黑色的圈和红色的圈,凌乱分布,并无规律。

    这些圈,无论黑红,都是叶洛根据许愿交给他的资料所圈定出来的,少女自我清除HP的地点。唯一的区别是,黑色圈出来的地点的事发时间在他脱离《花鸟市场》之前,而红色的圈点则是发生在他进入【间隙世界】之后。

    叶洛其实也有一份已经圈出了自我清除HP地点的地图,是许愿发给他的电子版,但囿于窄小的电脑屏幕,看得不太清晰,所以刚才在看到了报刊亭时,才突然想到可以买一张实体地图。

    而他之所以将这些点圈出来,则是试图从“地理空间”上发现《事件》的规律。但他圈画到一半,在详细阅读资料的过程中,却意外在“时间”上敏锐地发现了有趣之处——

    “我是在七月末接触的《花鸟市场》,八月3号进入了间隙世界,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有着4到5天的间隔。而在这个时间间隔中,少女自我清除HP事件的次数局居然是——零。”

    “4到5天看似很短,但是对于《事件》而言已经很长了。根据许愿交给我的资料可知,第一起《事件》发生在一个半月前,在那之后又连续发生了多起案件,虽然不是每天都有,但间隔也不会超过一天。”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4到5天的空档期?”

    放下笔,叶洛右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柔软的扶手,视线透过玻璃望着天际的灰鲲,思绪在脑海中飞旋。

    陡然间,一个可能性劈进了在他脑海中——

    “你是——受伤了吗?”

    ……

    ……

    一个小时了。

    张菱盯着眼前的门,右手一直放在门把上,扭动又松开,扭动又松开。

    “这样的游戏任务,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在收到今天的第一个游戏任务后,直到现在,这个问题她已经自问过上百次,自然也向叶菲质疑过。

    而答案她也早就收到——

    叶菲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做你厌恶的事情。”

    “你又怎么知道我厌恶什么?”

    叶菲道:“你的双亲——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吗?”

    “……”

    叶菲道:“还是说我猜错了?”

    当然没有错。

    张菱十分厌恶他们,简直厌恶到了极点。

    也正因为如此厌恶,这个游戏任务才是如此艰难。但她无法拒绝叶菲,既然已经参加了这场游戏,不到最后,她绝对不会退出。

    因为,她要报复他们,让他们后悔做出那些事情!

    “咔擦——”

    陡然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了张菱的思绪。

    那是屋子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个人就要走了。

    她连忙打开房门冲到客厅中,朝男人高声喊道,“你等等——”

    男人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道:“什么‘你’?没大没小的。”

    张菱一鼓作气地冲出来,下一句话本来都要脱口而出了,可是看见男人那眉头紧锁的阴沉脸色的一瞬间,顿时如同被泼了一脸冷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有什么事情?快说。”

    见张菱半晌不说话,男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又被老师找家长了?对了。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去上学?还有。你这头发,我都说了几回了——”

    僵立在原地,张菱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逃跑一般猛地冲进了房间里。

    锁死房门,将头埋在枕头里。

    男人逐渐暴躁的声音透过木门刺入她耳中,她浑身颤抖,死死咬住枕头,才能稍微缓解那股作呕感。

    直到男人丢下一句“等我工作回来再收拾你”后,传来了一声震耳的关门声,良久之后,张菱才抬起那张惨白色的脸。

    她蜷缩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手中的手机响起一声“叮咚”。

    她抬起手机,看见是叶菲消息的那一刻,没来由地,张菱那紧紧攥住的心脏忽然得到了释放。

    叶菲:“任务完成的如何?你要是觉得难的话,可以先换一个。”

    怔怔盯着那粉色小熊的头像,还有那一段话,张菱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莫名有一种泡在温泉的暖洋洋的感觉。

    她抿着唇,缓缓打道:

    “叶菲,我能去见见你吗?”

    文字停留在聊天输入框中三秒钟,又被她一个一个地删除,然后重新输入了一句话。

    ……

    ……

    【桃鸢发来音频和消息。】

    “没必要,任务很简单。”

    看着聊天框中的文字,叶洛点开了一起发来的音频,将手机放到耳旁。

    先是一阵空气涌入话筒的杂音,随后张菱和她父亲间的对话传入叶洛耳中。但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男人独自一人的怒吼。声音之大,令咖啡厅中的其他人为之侧目。

    叶洛无心顾及这些。他静静地听着,脸色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音频彻底播完,叶洛依旧保持着握住手机的动作足足十秒钟,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轻柔地放下了手机。

    听完这段录音,他忽然知道为什么【系统】要将张菱作为任务目标了——如此下去,张菱迟早会异化为【怪异】。

    诚然,张菱经历的糟糕程度远远比不上心愿,甚至比不上其他那些已经自我清除HP的孩子们。但是真正糟糕的已经不是她的家庭氛围,而是她的性格。

    她太要强了。

    虽然在那段音频中,张菱几乎没有说话,可是那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却是清晰可闻,直接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痛苦。

    如此痛苦,她却一句话也不说,面对他的发问,还要强颜欢笑说出“任务很简单”几个字。

    自行车轮胎如果只打气而不放气都会爆炸,十三岁少女的精神并不比轮胎坚固多少。自行车轮胎爆了就废了,而人的精神爆了要不然是彻底崩溃,要不然就是受不了打击选择自我清除HP。

    而现在有了第三个选项——

    【异化】。

    “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吗?”他喃喃自语。

    “哥哥。那不止是性格。”心愿严肃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嗯?你是指什么?”

    “张菱如此逞强又如此忍耐,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就算是性格,也一定是什么特别的事件塑造了这一性格。所以,那不止是性格。”

    被一口气反驳,叶洛却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是的。不止是性格。”

    ……

    ……

四十二、预言的梦境

    叶洛道:“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心愿一窒,“我没有不愿意,只是觉得想不通,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想不通我为什么要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是的。”心愿不得不承认,她略微沉默后说道:“哥哥应该也看见了吧,张菱现在是多么痛苦。”

    “我不得不承认,我小觑了张菱与父亲之间关系的恶劣程度。但是——”叶洛反问,“心愿,你觉得怎样的方式才可以让张菱得到解脱?”

    “我……不知道。”

    叶洛道:“我想你也明白,任其发展下去,张菱极大地可能性会变成【怪异】。其他的事情我不明确,但这一件事情我是可以肯定的——绝对不能让张菱变成怪异。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根本原因,但我想,一旦张菱成为怪异,必定会发生无比恐怖的事情,所以【系统】才会将张菱定为任务关键角色。”

    一顿,叶洛忽然放缓了声音,接着道,“心愿,如果我坚持要用目前的这个方式,你会怎么做?”

    “我——仍然会百分百支持哥哥。只是,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即使让张菱内心的压抑和绝望得到暂时的释放,但这就像是——”

    叶洛接过话来:“就像是饮鸩止渴。张菱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是会像颗定时炸弹般炸开,变成一头怪异。”

    说到这里,叶洛忽然看向窗外天边的灰鲲,瞳中流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一个古怪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从这个角度而言,《事件》其实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它减少了【怪异】的诞生,至少减少了怪异的数量。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叶洛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我也明白,但是……这也是目前可以想到的唯一方法。因为我们还需要逼迫怪异现身。这是一举两得的方式。”

    心愿沉默不语,叶洛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平静。

    他沉吟半晌,脸上忽然露出一抹郑重,缓缓说道,“心愿,接下来我会解释一遍,而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的解释。你听好了。”

    “嗯!”心愿提起了精神。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遭遇兜帽人之后,我和你说过的暗号吗?”

    “记得。”心愿立刻说道,“暗号的问题是‘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答案是——”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叶洛打断了她,“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好好回忆一下,上次我们为什么会设立这个暗号?”

    “为什么?”心愿一怔。

    那是因为当时她潜藏在【伞】中却听见了一个莫名亲切的声音,她以为那是叶洛的声音,便从【伞】中探出了意识,结果发现那竟然是一位陌生的存在。以免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所以设立了这样的暗号。

    她正要说出原因,却被叶洛再次打断,“正是这个原因。”

    “正是这个原因?”心愿茫然,继而反应过来,“哥哥,你是说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执行目前这个计划的原因?”

    “对。只是——”叶洛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你需要将这个原因反过来考虑。”

    “反过来?”心愿更迷茫了。

    反过来,反过来……反过来是什么?

    心愿在心中喃喃自语。

    “如果你还是不理解,我再稍微提醒一下。你还记得在《花鸟市场》中,为何我会与那个女人说那么多废话吗?那些废话是说给谁听的?”

    说给谁听的?那些话看似是说给她的妈妈的,实际上是说给她的——为了唤醒她的求生之心。

    “心愿,你如果想起了那个原因。那么,再将那个原因倒转过来,就是我现在为何会如此行动的原因了。”

    说完这句话后,叶洛再也不解释,紧紧闭上了嘴。

    他已经说的够多了。

    再多,恐怕就会“隔墙有耳”了。

    ……

    ……

    许愿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

    屋外耀眼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简直就像是宿醉一场后的第二天,可她分明滴酒未沾——她最厌恶的就是酒,平时看见那些醉醺醺的男人更是痛恨不已。

    强忍着那股眩晕,双手撑着床面爬了起来,许愿坐在床头,抱着双腿,脑袋放在膝盖上,侧眸怔怔望着墙边立着的衣柜。

    衣柜上镶嵌的镜子里反射出她苍白而憔悴的脸。

    倏然间,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头会这么疼。

    那是一场噩梦。不,不对——

    “是两场噩梦。”

    她喃喃自语,终于想了起来,她居然连续做了两个噩梦,难怪会头疼欲裂。

    “噩梦的内容是什么来的?不行,我要赶紧记录下来。”

    想到叶洛说过的“记忆中会潜藏着关于老大的痕迹”,许愿忽然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噩梦可能与这神秘莫测的《灰鲲事件》有着重要的联系。

    她强忍着难受下了床,踩着拖鞋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窗前的书桌前坐了下去。随意翻开笔记本,一只手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另一只手捡起签字笔,她开始尝试在白纸上勾画和记录起来。

    “第一个噩梦……”

    在第一个噩梦中,她站立在一栋大厦的天台边缘,脚下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高空,头顶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黄昏。

    随着她的回忆,她似乎也渐渐再次回到了那噩梦世界之中——

    来自天际的狂风吹拂着她的乌黑长发和白色裙摆,巨大的阴影凭空出现,瞬间塞满了她的瞳仁。那是一头巨大的灰鲲,蓦然降临在她头顶,而在那灰鲲的顶部正有一个人影,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与厌恶。

    那个人的样子是——

    写到这里,许愿骤然停手,头颅内部的刺痛伴随着回忆愈发强烈,直让她呼吸紊乱、心跳急促。咬牙强忍着,她还是敌不过那似乎要炸开她脑袋的剧痛,不得不停止了回忆。

    抬眸望向远空,大口呼吸着,缓了好半天,她又不服输地拾起笔,再次开始回忆,但这一次,却怎么也想不起之后的事情了,也想不起那“人影”的样子了。

    许愿想起叶洛的话,不禁喃喃自语道,“难道那就是‘老大’?”

    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

    不,不可能。

    在她看来,灰鲲头顶上那个人影一定就是所有事情的幕后真凶。灰鲲事件、游戏痕迹的消失、叶菲的“自我清除HP”、老大的消失,都是祂一手导演的。

    她并没有什么证据,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就是这样,否则那人为什么会站在灰鲲的头顶,为什么会用那种仇恨的眼神望着她。

    一想起那种眼神,许愿都不禁浑身一寒。进入警视厅这么多年了,经历的案件大大小小也近百件,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穷凶极恶之徒,被她绳之以法之后也对她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冷眼直视,但都不如她在这个噩梦中遭遇的那个人影的眼神令她为之恐惧。

    那种赤果果的,不加丝毫掩饰的仇恨——令她甚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识那人,否则祂怎么会对她存在如此大的仇恨?

    虽然恐惧得手都在发抖,但许愿却不会因此退缩,恰恰相反,她反而隐隐得兴奋了起来。

    “不怕你不恨我,就怕你躲着我。有本事就来啊。”

    她只可惜,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影的样子。体型、年龄、性别,全都不记得了。

    “但这至少是个好的开始,一潭死水终于泛起了些许涟漪。”许愿眼中闪烁着光芒,“既然出现了蛛丝马迹,迟早会让我抓到你的大鱼。”

    有了第一个梦所带来的收获,许愿精神为之一振,她提起笔开始记录第二个噩梦。

    但不同于第一个梦的场景画面十分清晰,第二个梦则是抽象许多,更加符合一般的梦境。

    那是一片狭窄的漆黑。

    她缩在那漆黑中,四面八方似乎都是墙,但那墙却并不怎么坚硬,反而有些柔软。她束缚在那小而黑的空间中,却意外得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有些安心。

    这种感觉既令许愿感觉到惊讶,也感觉到舒心。即使是现在已经清醒过来,许愿在纸上缓缓写下这些记录的文字,都依旧会觉得莫名的暖意,仿佛融化开来的冰糖,慢慢地流入心田,将刚才灰鲲噩梦所带来的寒冷渐渐驱散。

    “那种地方,会是在哪里?”

    喃喃自语着,许愿的眼神扫过四周,床、桌面、天花板、门……却在掠过衣柜的时候陡然停滞。

    “狭窄,柔软,漆黑,但又会令人感觉到安心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

    她站起身来,走向衣柜,轻轻打开。右手伸进去,指尖感受着衣柜里面衣服的柔软质感,脸上不禁露出怀念的微笑。

    她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与母亲争吵过后,就会躲在柜子里面——那个时候的她,抱着双腿,蜷缩在衣柜中,就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变小了、变暗了,可也变得安全和属于自己了。

    “可是这个梦又代表什么呢?”

    凝望着衣柜半晌,却得不出答案。许愿只能摇摇头。

    或许她只是在做了噩梦后,下意识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以求慰藉罢了。与《灰鲲事件》并没有什么关系。

    关好衣柜,坐回椅子,阅读着笔记本上的文字,许愿开始构思下一步的计划。

    她昨天本来是计划着今天上午仔细搜查一番家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与“老大”有关的线索,为此昨天还专门跟领导请了假,却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但是倒也不算浪费时间,毕竟收获了那个“噩梦”。

    在许愿看来,那个“噩梦”应当是相当于某种征兆,或许就是某位神明赐予她的能力,让她可以“预见”未来的画面。

    “对啊。说不定真是如此!”

    许愿眼前一亮,越想越认为就是如此。

    “既然存在什么超自然力,没理由只属于那些凶手。正义的一方也应当拥有类似的力量才对啊。说不定,我的那个梦就是未来的某个片段。而这也就意味着——”

    ……

    ……

    “而这也就意味着,根据那个梦中的场景,就可以找到‘未来’的凶案现场,或者是凶手的藏匿地点……吗?”

    叶洛默默读出了手机中许愿发来的消息。

    刚才,他正在向张菱发布今天第二个任务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了来自于许愿的短讯。

    消息的内容让他为之讶然——

    许愿做了一个关于“灰鲲”的噩梦,她并没有在短信中详细介绍那个梦境,而是与他约好了下午三点钟碰一碰头。她想要根据那个梦境发现更多的线索,而这需要叶洛的帮忙。

    “另外,我也准备在家里找一找有关‘老大’的消息,随后我还准备先去警视厅找同事帮忙把我的梦境画出来,并先进行一轮的地理位置筛选。”——这是许愿随后告诉他的消息。

    叶洛当然是从善如流。

    按理来说,他今天应该是随时跟着张菱的,因为今天的任务难度可不比昨天,说不定就会出现一些“意外”。不过在见识了今天早上张菱的状态后,叶洛清醒地意识到了,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确实不能够运作得那么急迫,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暂且降低了任务的难度,决定先缓一缓,观察一下张菱的状态,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也就没必要说是一定要跟随着张菱了,就可以抽出时间来与许愿见上一面。

    张菱这条线固然重要,可是许愿同样是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

    至于她说她做的关于“灰鲲”的梦,在没有听见具体内容之前,叶洛也不敢猜测什么。但他倒不会觉得说那就是许愿胡乱做的一个梦,毕竟许愿那么言之凿凿地说“那个梦的画面十分之清晰”,这绝对不是一般梦的状态。

    说不定就像是许愿说的那样,那就是她的超能力。

    通过了玩家雷达的检测,叶洛现在倒是不怎么怀疑许愿是【玩家】,但是他也不否认“非玩家超能力”的存在——毕竟像是他的【不死】与【离析术】,都是他在成为【玩家】之前拥有的能力。

    实际上,叶洛不止一次怀疑过,正是因为他所拥有的超凡天赋,【系统】才会找上他。既然如此,许愿在遭遇《灰鲲事件》后觉醒了类似于“大预言术”的天赋,也不足为奇。

    ……

    ……

四十三、倾城的巨兽

    当许愿在服务员小姐的带领下,走进包间的时候,叶洛正姿态怡然地坐在椅子上。

    这是南水区一处闹中取静的茶室,装修素朴淡雅,走得是仿古与现代结合的路数。

    灰白冷色调的铺砖与墙色,一席红木抛光方桌横置在茶室让低饱和度的氛围多了几抹亮色,方桌侧方是顶住天花板的褐色立柜,上面放了一些茶具和古玩,看上去颇为昂贵,但是最夺人眼球的却是还是叶洛身后那面墙上的栅格壁画——

    那是一头类似于鲸鱼的黑色巨兽,在浓厚的云层间跃起,巨大尾巴甩动间,溅起一层层的云雾涟漪,悠然跃向一轮悬挂在墙角的硕大明月。

    而从许愿这个角度望过去,那头鲸鱼扑向的位置赫然就是叶洛。而黑发少年坐于木椅上,单手撑着脸颊,右手执笔,在铺开的地图上写写画画,眼帘微垂,姿态慵懒,可却并不令她觉得懒散,反而有一种仿佛看见海上崖壁的感觉,即使那头鲸鱼是活物,一头撞上去,恐怕也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许愿很快明白自己这种错觉是因为叶洛身上的气质——这位与她年龄相差无几的同龄人,总是可以保持着淡定悠然的状态,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得惊愕到他。

    “你也被惊讶到了吧。”叶洛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抬起头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挑选了这间包厢。”

    “什么意思?”许愿坐在了叶洛的对面,疑惑地说道,“这是警视厅的一个后辈帮忙预定的,她正好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茶室比较安静适合谈话,所以就帮忙预订了。这包厢有什么特别吗?”

    “那还真是巧了。”

    叶洛微微侧身,伸手指了指身后壁画墙角处那轮明月,在月亮的下面正有一排用楷体书写的诗词文字。他轻声念道,“北冥有鱼……”

    叶洛的第一句话刚出来,许愿便心中咯噔一想,之后他的声音再落在她耳中便变得嗡嗡一片、模模糊糊了。

    噩梦中的画面一瞬间浮现在眼前,与那壁画完美结合。

    原来,墙上那头巨兽根本不是鲸鱼,而是巨鲲——《逍遥游》中的鲲,同样也是她噩梦中的鲲。

    怎么会如此巧合?

    她很难不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譬如这种“命运般的巧合”是否是灰鲲的警告——既然她看见了那头灰鲲,那么,那头灰鲲是不是也“看”见了她?而这份巧合就是它发来的赤果果的威胁,表示它可以随意操控她的命运,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毫无疑问,巨鲲的这种做法极具威胁力,结合她在来之前在警察局所获取的“新消息”,她内心的不安更加翻滚如沸水,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而在就这时候,她听见了叶洛清冷的声音——

    “说不定这也是你的‘预言’能力在发挥作用。”叶洛平静的眼神落在许愿的脸上,令她怦怦直跳的心脏平稳下来,渐渐挣脱了那突如其来的不安。

    许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吐出浊气,振作精神道,“是的。这可能正是某位神明,正在暗示我们什么!”

    某位神明……吗?

    叶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许愿这才留意到叶洛面前地图上的圈点,她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那些事件受害者的跳水地点,问道:“叶洛你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吗?”

    “稍微有一些,不过并不怎么靠谱,还是先谈谈你的梦境吧。”叶洛指了指她手中的黑色修长画筒,“这里面,装得就是你的噩梦吧?”

    点点头,许愿将画卷从筒中取出,在桌上铺开来,A2的画幅正好将茶桌全部覆盖。

    叶洛将茶具放到立柜上,站起身来走到许愿身侧,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一张铅笔素描图,视角是仰视图,画师功底了得,寥寥几笔就将故事场景和极具压迫力的氛围勾勒得活灵活现。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头巨大的灰鲲,占据了画面的右上角,但更抓人眼球的无疑是灰鲲头顶的那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指着那人影,叶洛问道,“这是?”

    许愿沉声道:“恐怕就是幕后真凶。”

    “证据?”

    “直接证据是感觉,另外则是因为在那噩梦中,那人一直非常仇视地盯着我,而且祂又站立在灰鲲头顶上。我想,即使不是祂驾驭驱使着灰鲲,恐怕也是难逃干系的凶手之一。”

    说着,许愿拿出笔记本,将自己梦中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洛。

    叶洛听后,没有直接点头,却也没有摇头,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让以为可以立刻得到认同的许愿忍不住问道,“叶洛你觉得呢?”

    叶洛反问道:“许愿,你是说那人给你的感觉是仇视?”

    她点头,然后就听见叶洛接着问道,“那么,是否有恶意?”

    “恶意?仇视不就是恶意吗?”许愿疑惑道。

    “不。我说的‘恶意’的范围会更加广阔一些。”叶洛沉吟半晌,说道,“许愿你在警视厅工作的时候,一定也有遇到一些反社会人格的罪犯吧?”

    许愿点头道:“高度的攻击性,同理心几乎为零,以伤害他人为乐——虽然不多,但是也遇到了好几例。”

    叶洛道:“我说的恶意就是那种无差别的恶意。”

    “这……”许愿回忆了半晌后说道,“我没有办法确定。”

    并未得到答案,叶洛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看向了壁画上的巨兽,目光闪动。

    见叶洛不说话,她忍不住问道:“是仇恨还是恶意有什么关系吗?你是觉得如果是《灰鲲事件》的主导人,性格应该是反社会人格才对?”

    叶洛的想法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在他看来,如果真的是遭遇了【怪异】,那么无论是仔细凝视还是惊鸿一瞥,正常人在看见的第一眼,就必然可以看出来那是否是“恶意”。

    这是因为,怪异本身就是恶意所凝结而成的。与其说是“看”出来的,不如说是感受出来的——那是上天赐予食物链下端生物的自保技能,对于捕食者的天生感知能力。

    不过,既然只是许愿的一个梦境,或许就没有那么真实,无法将【怪异】的所有特征都呈现出来。许愿没能感觉到恶意,也并非不能解释。

    叶洛脑海中思绪飞转,将整个逻辑梳理了一遍。但这种已经涉及到《厄诡游戏》的消息,就没有办法告之外人了。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转换了话题,问出了另一个他在看见画卷后就很想问出来的话题:“许愿,你觉得这头灰鲲有多大?”

    光看画面,那头灰鲲占据了画卷的整个右上角,可谓是遮天蔽日,远超叶洛所见的灰鲲尺寸,但因为画卷是仰视角度,背景乃是乌云密布的天空,缺少一个参照物,无法得出具体的尺寸。

    听到这个问题,许愿的脸色却忽然之间非常沉重,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话题。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很难说明,不过你看了另一张图或许就可以理解了。”说着,她从画筒中取出了第二幅画,盖在第一张图上平铺开来。

    同样是许愿的梦境,不过这一次的视角由仰视图转为了俯视图。

    那是一副城市鸟瞰图,视野之中,脚下的建筑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仿佛一块块切割好的豆腐,向远处蔓延开来,并且随着距离变大,体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变小变细,直到在彻底接壤那茫茫田野之时,消失不见。

    很明显,这是许愿站在某一栋大厦天台,向远处眺望时候所看见的城市图景。最夺人眼球的是,在这图景之中,几乎一半的建筑物都笼罩在一片浓墨般的阴影之中,只有视野尽头的版图逃过一劫,透露出些许光亮。

    叶洛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就是灰鲲投影在地面的阴影。而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性——

    “要不是这头巨兽距离光源——也就是太阳——非常之近,要不然就是这头巨兽至少有三分之一座城市那么大,否则,它不可能产生如此广阔的阴影。”

    “是的。”许愿沉重地点点头。

    在前往警视厅求助那里的专业人员将她的梦境速写出来之后,画师也告诉了她这一消息,只不过当时画师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讲出“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怪物,恐怕即使真得派遣战斗机将其击落下来,南城也要毁灭了”,而听在耳中的许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根本就笑不出来。她只觉得手足冰凉、浑身发寒。

    “若是它落下来,城市的一半会被直接压成粉碎,另一半则会因为坠落碰撞产生的冲击波,以蓝鲸的坠落地而圆心,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倒塌,甚至威胁到临近的连城和清城。”

    许愿脸色无比凝重地说道。

    叶洛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头凝视着壁画上的灰鲲,在心中喃喃自语道:

    “这才是【系统】所说的南城面临的危机吗?若是游戏失败,灰鲲将会成长到城市级别的体型,一旦坠落下来,整座南城以及南城的所有人类,都会在劫难逃。”

    可是,凭什么?

    叶洛眼神中闪烁着疑惑。

    仅仅是汲取自我清除HP少女内心的痛苦与绝望,就可以让它成长到那个程度吗?这不合理。

    叶洛忽然想起了那些打通了间隙世界与表世界,飘散着灰色迷雾粒子的坠楼点。一个猜测出现在他脑海中——

    “难道说灰鲲可以从那些坠楼点中汲取来自于里世界的能量?”

    在叶洛的理解中,灰鲲等【怪异】无疑是属于【里世界】的,至少是【间隙世界】,但此刻却赤果果地出现在了【表世界】,其一定会受到类似于世界意志的压制。这是表世界的自保措施。

    但如果【表世界】的气息不再那么纯粹呢?

    虽然那些坠楼点并未彻底撕开那层保护着表世界的结界,但是确实是一定程度上完成了突破,让间隙世界的气息渗透了进来,证据就是那些飘散的灰色粒子。

    那些气息,是否正在改变着现实世界,从而滋养着天上这头灰鲲。迟早,随着某个秘密仪式的完成,灰鲲会变得如那梦境中一般庞大,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南城。

    难道说这才是灰鲲的计划?

    若真是如此,那么,那个秘密仪式的完成时间节点会是什么?

    是张菱完成《事件》的那一刻吗?还是说是自我清除HP少女的数量到达了某个阈值,就会彻底完成仪式?

    如果是前一个条件,叶洛还能进行干涉和影响,可若是后者——

    叶洛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可怕。

    他可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南城中还有多少个少女正在秘密参与着《事件》啊。说不定就在下一刻,南城某不知名的小区居民楼的楼顶,一名少女已经一跃而下,轰然坠地血肉飞溅之间,将那仪式的引线烧到了尽头。

    凝视着画面中那头巨兽,叶洛似乎已经看见了随着灰鲲的落地,整座南城摧枯拉朽般分崩离析的画面,心中的紧迫感一瞬间放大。

    “许愿,这两天是否有新的受害者?”叶洛忽然问道。

    许愿沉思了半晌后,答道:“没有。说来奇怪,自那天我跟你见过面后,就没有新的少女自我清除HP事件了。”

    无人伤亡,这本是一件好消息,可是叶洛的心脏却“砰”地狠狠跳了一下,仿佛被一颗子弹贯穿了心口。

    不对劲!

    一股不详的预感,仿佛一群乌压压的蚂蚁,一只只快速地钻进了叶洛的心间。

    不对劲!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他忽然旁若无人地坐下椅子,闭上眼睛,接着一个深呼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进入了【离析术】的状态之中。

    思绪澄明,心如镜湖。

    目光扫过壁画上的灰鲲,又落在方桌上的素描。

    过去的证据,此时与许愿的对话,以及各种对未来的猜测,在这一刹那得到反复的解构与重组,离析出一丝一缕的蛛丝马迹,落在心湖之上,泛起一枚枚涟漪。

    涟漪之间相互交织与碰撞,渐渐编织出一张张画卷,或者该说是一句答案——

    “张菱有危险!”

    ……

    ……

四十四、相似的氛围

    出租车飞速疾行。

    幽暗的空间里,许愿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窗外,来缓解内心的忐忑。阳光在高楼间隙中跃动,迅速变换的光影让她的脸庞变得阴晴不定,一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脑海中浮现着的是叶洛的话——

    “许愿,你去这个地址看看。如果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告诉我,但——先不要靠近。”

    叶洛在说这句话时候所露出的凝重视线,让许愿现在还不能忘怀。她实在是不敢想象,是怎么样严重的事态,才会让一直冷静的叶洛也不禁露出那般严肃的眼神。

    而一想到叶洛是在意识到灰鲲之恐怖后才露出那种表情,许愿的一颗心脏就不禁被一种冥冥中的恐惧所摄住了。

    在分别之前,许愿也有问过叶洛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事情有些复杂,我现在也必须赶往一个地点,之后,我会详细解释的”。

    这种模糊不清的回答反而加深了她内心的不安与忐忑,她心中不满的同时,在心中对那即将抵达的目的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这层阴影,随着她似乎渐渐靠近了目的地,而变得愈发深沉与浓郁。

    与此同时,一股即视感涌上心头——

    “这个片区,这条街道……我似乎在什么时候来过。”

    她怔怔的瞳中倒映着周围的画面——老旧的社区,扭曲的街巷,低矮的平房。

    不知不觉,她已经行驶到了远离市中心的主城区外围片区,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但这股熟悉感非但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得慰藉,反而怪异得加深了她内心的不安,渐渐酝酿成了一股惶恐。

    她的瞳孔颤栗着,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西裤,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直到——

    “客人,花鸟小区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司机的声音响起。

    她陡然惊醒,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我在害怕些什么啊!这难道不正是我所期待的吗,与凶手——无论是人还是怪物——的正面对峙。而我竟然害怕到这个程度,这我岂不是变成了只会口出狂言之人了吗?”

    而她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还有怪罪叶洛的想法,脸蛋就不禁飞起了两抹绯红,眼中尽是羞愧,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

    “难不成我真得没有办法一个人独立起来,必须要依靠别人?”

    奇怪的念头出现在许愿脑海中,然后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念头很有可能源自于那位“老大”。

    恐怕,当那位老大还未消失的时候,她也一定是非常依赖于他——就像是刚才她下意识过度依赖叶洛。

    “这可不行啊。无论是老大还是叶洛,最关键的是我自己才对——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下了车,望着眼前的小区入口,许愿深吸一口气,露出坚毅的表情,大步走了进去。

    ……

    ……

    阴暗逼仄的小巷中,叶洛在全速疾跑。

    这种步步紧逼的紧迫感,上一次还是在听见了“沈沫消失”的这一消息时,再上一次便是在《花鸟市场》的副本,从河滩边奔赴大猫所在的长街。那一次,同样也是在这样曲折的小巷中,那个时候的他还坐在轮椅上。

    “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心愿忍不住问,“没有受害人难道不是好事吗,这还代表着什么其他信号吗?”

    “没有新的受害者当然是值得庆幸的,至少说明杀人凶手已经落网或者是收手。”叶洛一边奔跑,一边在心中说道,“但问题在于,你觉得灰鲲在什么时候会选择收手?”

    一顿,叶洛接着道:“一个有条不紊的计划戛然而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已经完成了,二是快要完成了。如果是可能一,那么现在必然已经发生了一些恐怖的变化,我反而不需要这么迫切了,等着危机降临就好了。

    “而既然灰鲲还未变化,那么极大的可能性就是后者——灰鲲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的瓶颈。心愿,你觉得在整个灰鲲事件中,最后的瓶颈会是谁?”

    “是……张菱。”心愿的声音十分苦涩。

    “是的。毫无疑问,【系统】已经暗示了我,张菱就是灰鲲仪式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一块拼图。一旦完成,恐怕就会发生许愿梦境中的恐怖事件。到时候,整个南城都会毁灭。”

    “哥哥,如果真得演变到如此境地,其他的【玩家】不会坐视不理的吧?”心愿声音中带着希冀。

    “即使不会坐视不理,又能如何呢?”叶洛眼帘微垂,“且不说其他玩家能否对抗那么巨大的怪异,单说【系统】的态度——南城恐怕已经被放弃了啊。”

    心愿一窒。

    “不过事情也许并未糟糕到那种程度。”

    叶洛抬眸,视线顺着两侧高墙夹出来的光隙探向天空,这才发现刚才还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之间就变得乌云密布、阴沉如晦。

    仿佛一只大手,将所有的乌云都捉了过来,压成厚厚的一沓,放在了南城的上空,将那天光遮盖得严严实实。

    大厦将倾,风雨欲来。

    面对如此危局,叶洛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这本就是他的特点,愈是感受到那威胁着生命的恐怖,愈是冷静到冷酷。

    “我现在想来,灰鲲之所以让沈沫消失,本就十分奇怪。最值得质疑的点是——沈沫早就并非13岁左右的少女,凭什么也会被怪异所影响?抛开这个不提,其实沈沫的消失,在我看来更像是诱饵,而要钓那条鱼……就是我。”

    叶洛冷静地推理着:“为什么偏偏是在我进入了间隙世界后,现实世界中暂停的灰鲲事件又再次开启了运作?是否是因为如果我存在于现实世界,那么,灰鲲事件的运作就很有可能暴露出巨大的破绽,所以,灰鲲才要将我诱骗进间隙世界中。”

    叶洛的瞳仁中流动着光芒。如果真如他推测这般,那么,灰鲲的目标就并非是抹去沈沫所知道的关键信息,而是要将他永远地困在间隙世界中,这样就不会干扰到它的仪式。只是不曾想到,叶洛居然从那世界中逃离了出来。

    虽然逃了出来,可是毕竟已经浪费了十天,灰鲲已经乘机将仪式推进到了最后一步。

    “中计了。”

    叶洛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就如同当初在《猫鼠游戏》中,他被那只大猫用分身的方法欺骗,在《花鸟市场》中,他也险些被女人用言语瞒骗。这些【怪异】,从来都不是只知道凭借本能发动杀戮的低级野兽,而是更加狡诈残忍的高级物种。只是因为灰鲲一直并未正面与叶洛对峙过,以至于谨慎如叶洛也渐渐忽视了这一点。

    但再怎么狡诈残忍,在叶洛看来,都要好过之前一动不动的局势。

    鱼在水中,不动则已,一动必然会泛起涟漪,留下痕迹。

    叶洛其实也不确定张菱是不是就真得遇到了危局,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局。他刚才在茶室,意识到张菱可能会遭遇危险后,立刻拿出了手机,就看到张菱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要出发去任务点了。”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发出来的,当时的叶洛正全神贯注于地图上,所以并未察觉。更糟糕的是,他早就已经与张菱说过了,今天的任务暂且取消了,为何张菱还会前往任务点?

    叶洛立刻打电话过去,得到的却是“对方已经关机”的消息。这一则坏消息让叶洛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灰鲲已经找上了张菱。

    “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就目前看来,灰鲲应该没有能力直接影响张菱,否则它早就这么做了。”

    心愿道:“但是,张菱今天的心情不是十分糟糕吗?”

    “是的。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叶洛沉声道,“如果说灰鲲的能力是操控人的意识,那么,一个人在情绪波动极度之大的情况下,无疑更容易受到灰鲲的影响。”

    ……

    ……

    张菱走下出租车时,才发现之前还明朗的艳阳天,不知在何时变得阴沉灰暗。

    “没有带伞啊。”她叹气,“总之先完成任务吧。”

    抬眼望去,这次的任务目的地也是与前几次一样的老旧小区。

    张菱已经驾轻就熟,非常自然地走向了小区大门。一如既往,保安只是扫了她一眼,见她虽然面生,可只是个孩子,便懒得再问,让她顺利地走了进去。

    “简单。”张菱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发觉她已经渐渐迷上了这种事情,有一种偷偷做坏事的快感,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叶菲说任务取消了,但她还是决定前来。

    她实在是不愿意呆在那个家里,虽然那两个人都出去了,但一想到不知道他们在何时就会返回来,她就觉得非常压抑。可是出来又能做什么呢?她的下意识选择竟然就是执行叶菲颁布的任务。

    对于张菱而言,虽然叶菲发布的任务确实会让她在一开始觉得棘手,但在完成之后却非常刺激。

    “而且,也没有多难嘛。”

    张菱得意地想着。

    她却忘记了今天早上在完成任务时的狼狈姿态,又可能她没有忘记,只是生性要强的她不愿意再想起。

    根据路牌号,顺着小路往前走,张菱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居民楼。

    此时,空气中已经开始飘荡起暴雨将临的潮湿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那湿润的空气混杂着一股怪异的味道顿时涌入体内,令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速战速决。”

    这么想着,张菱正准备抬脚迈入居民楼中,却陡然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了十分可怕的表情,就仿佛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画面。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暗金色香炉,摆在墙角处,里面插了几根烟正在无声燃烧着,烟头在这愈发黯淡的天色中明灭不定,青烟随风轻摇,飘向她这边。

    张菱这才明白,刚才那混在空气中的怪异味道是什么?正是这些青烟。

    可这些青烟又是什么?当她看见了香炉旁那些燃烧到一半的黄纸和水果馒头堆叠而成的贡品,便明白了一切——这些东西应该是为那位在这里跳水自我清除HP值的少女准备的。

    青烟,祭品,纸钱……这些祭祀道具落在张菱的眼中,直白得勾勒出了“死亡”两个字。这一幕远比昨天早上看见的那些小白花还要令她倍感冲击。

    她顿时有些头晕目眩。

    但随着她大口深呼吸着,渐渐恢复了过来。

    “不就是一些死人用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嘴角僵硬地向两边牵扯着,嗤笑出声音来,强迫自己从那些东西上挪开视线。

    “不过今天的运气还真是糟糕。”她故意叹了口气,“居然碰到这些东西,真是晦气。”

    而此刻强装无谓的张菱却还没有意识到,香烟燃烧到一半代表着什么?

    真正糟糕的事情,现在才要揭开序幕。

    “咔擦——”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炸响在张菱头顶,令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缩紧了身体。

    与此同时,一阵怒吼声模糊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悚然抬头,就看见三层楼的窗帘后,两道人影对立。怒吼声与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从他们口中发出,薄薄的玻璃根本无法挡住那些刺耳的声音。

    “为什么无论在哪里都会遇到这些争吵声?难道就没有一个家庭是不吵架的吗?”

    张菱立刻想明白这是什么声音,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

    “真是倒霉,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顺利完成任务!”

    张菱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了入口大门。当她走进居民楼中后,那争吵声反而变小了。只是还没等她松口气,随着她拾级而上,渐渐靠近三楼,那一男一女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亮,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直到她站在那门前,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对话,针一般刺入她的耳膜。

    “都是你的错——”

    “全都怪我?难道你没有责任?”

    “我有什么责任?你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从来不理小莲的学习。”

    “你倒是在管着她的学习,她的成绩有提高吗?你管着她,她为什么会——”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在外面找女人。”

    “我说了无数次了——我没有找女人!”

    “没有的话,那你手机里那些短信是怎么回事?”

    “我——算了,今天是小莲的头七,我不想和你吵。你也最好闭嘴,不然——嘶!又咬我!你这个疯女人!非要逼我打你!”

    啪!

    响亮的巴掌声混合着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喊声,直接炸响在张菱的耳中,令她脸色惨白,血色全无,仿佛那一巴掌是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她终于意识到——

    这一家,就是今天的任务点。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菲会说今天的任务难度会大幅度提升。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敲开这家人大门,向他们说出那句话。那实在是太难了,难到她只是稍微想象,都忍不住觉得肠胃抽筋,胃酸上涌。

    叶菲,对了——还有叶菲,她应该已经回我信息了才对。

    张菱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手机想要查看信息。那迫切的样子就像是溺死之人在拼命伸手捞着浮木。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戛然而止,因为手机竟然因为断电而关机了。

    那该怎么办?要放弃任务吗?可是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啊,怎么办,该怎么办?

    门内的争吵声还在持续,并且愈演愈烈,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瓷器和硬物的落地声,这些声音的组合是如此熟悉,因为隔三差五就会在她的家中爆发。

    是否所有的家庭都会爆发争吵?又是否所有的家庭在爆发争吵时候的情景都是同出一辙?

    张菱脸色苍白,瞳孔颤栗,呼吸急促,仿若溺水。颤抖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如此反复数次,都不曾敲下门。

    最后,她颓然放下了那只手,咬住唇,低下头,默默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封信,一声不吭地放在了门口。

    完成了任务,再也忍受不了那快要将她溺死的氛围,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到了楼下。她脚步不停,什么也不想,只想离这栋楼和这对令人作呕的父母,越远越好。她一直蒙头顺着道路向外跑,并未留意到自己已经跑出了小区大门,直到一道刺耳的刹车声炸响在她耳侧。

    她悚然回眸,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冲到了马路上,左手边一辆小轿车正飞速驶来,伴随着刹车声,眼看就要撞向自己。

    她脸色惨白,死亡的预感如同潮水猛地拍打在她的脑海中,令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直到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向身后一拉。

    轿车的车头与她的鞋尖擦身而过。

    “神——神经病啊!”轿车里的司机探出头来,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破口大骂道:“管好自己家的孩子啊!”说罢,扬长而去。

    大脑一片空白的张菱这才反应过来,她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定下神来,转过头正要开口说谢谢,就看到了一张莫名熟悉的脸。

    “张菱,你这是在拍偶像剧的车祸剧情吗?”那人说道。

    张菱本来还有些印象模糊,但在听见他轻佻的声音和格外气人的说话方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大喊道:“是你!”

    “应该是——‘又是我’。”叶洛微笑着说道,“这可是我第三次救你了。”

    正在纠结要不要说“谢谢”的张菱顿时气结,半晌才反应过来,挥手打开了对方还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毫无底气地说道:“不用你管。”

    ……

    ……

四十五、倒流的时光

    “这可不是我想管你。第一次是在花鸟市场,第二次是在一中的植物园,这一次是在小区前的公路上。事不过三,这么碰巧每次你都让我撞见,我反而要怀疑是不是你在跟踪我了。”叶洛说道。

    叶洛当然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他有意为之。他故意这么说是为了抢先一步打消张菱心中对他的疑虑——现在还不是暴露他就是“叶菲”的时机。

    不过这位小姑娘却没那么好糊弄,她怀疑地看着他,问道:“跟踪你?开什么玩笑。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叶洛道:“这条路叫公路,也就是公共道路,我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这条路是你开的吗?”

    张菱被这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怒气冲冲地挥挥手,转身就走。只是走了没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身体一僵,又步履沉重地走了回来,站在了叶洛身前,低着头,嗫诺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洛道:“还有什么指教?”

    “钱——”少女小声地说着。

    “什么钱?”

    “钱——”张菱一咬牙,索性豁出面子喊道,“我说给我钱!”

    声音之大,让周围的行人为之侧目。

    张菱今天是一身黑白两色的水手制服,百褶裙下是一对健康的裸腿,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绑了两条蓝色双马尾,虽然因为画了些妆所以显得成熟一些,但那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成年的样子。

    行人落在叶洛身上的眼神中不免就出现了审视与怀疑。

    但叶洛早就习惯了他人怪异的视线。他只是看着张菱,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手机没电了。我没带钱包。”张菱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叶洛,直接伸出手来,“要钱坐车回家。”

    对视三秒,叶洛忽而露出笑容。

    那笑容十分柔软,但却让张菱浑身不适,有一种赤身果体站在大太阳下的错觉,仿佛浑身上下都被叶洛给看透了。

    “你爱给不给,别以为是我在求你!”她忍受不了,转身就走。

    却被叶洛拉住了手腕,他说道:“与其直接给你钱,不如我帮你找个移动充。”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张菱哼了一声,“我可没求你。”

    叶洛道:“嗯。是我说的。”

    “……”

    张菱本以为会照例听到叶洛的哂笑,却不曾料到叶洛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反而让她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不知所措的她只好丢下一句“你知道就好”,埋着头就向前走,却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手还被对方牵着。

    ……

    ……

    “章鱼小丸子要吗?”

    “我只要移动充。”

    “嗯。所以章鱼小丸子要吗?”

    “……要。”

    对话发生在距离小区不远的一间小食店内。

    叶洛将章鱼小丸子和移动充放在张菱身前,坐在了她的对面。

    暖色的灯光下,少女将移动充的数据线插进手机端。

    张菱本想拿着移动充就走,可是在看见身前的章鱼小丸子后就又坐了下来——对方都把食物端到你面前了,再怎么脾气臭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拿了东西就走。

    “吃完我就走。”一顿,张菱又闷闷地补充了一句,“钱我充好电后就会还给你。”

    “不急。”叶洛挑了一枚小丸子放进口中,露出满意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张菱同学,你在这里是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情?”

    “闲聊而已。还是说你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

    “你才在做不可告人的事情!”

    “嗯。”叶洛也不生气,反而点了点头,“是的。”

    “什么是的。”张菱忍不住问。

    “我确实是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是什么?”

    “救了你呀——救了一个现在还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的人,这可不就是不可告人嘛。”

    张菱一窒,“我又没有求你救我。”

    叶洛却微笑着说道:“不用谢。”

    看着那笑容,张菱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在嘲笑她,她本想立刻反击,但却发觉自己根本就无话可说,因为这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对。她虽然脾气臭,但却做不到胡搅蛮缠,只能闷闷不乐的低下了头,狠狠咬了一口章鱼小丸子。

    但张菱却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那是什么时候来着的?

    她皱眉回忆,忽然瞪大了眼睛,想了起来——叶菲说话也是这么气死人,她与叶菲聊天的时候也不时会出现这种被噎住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情况。

    难不成……

    张菱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她脑海中,并且越想越觉得极具可能性。为什么叶菲会知道她的通讯ID,而且知道她在参与《灰鲲事件》,明明她并未告诉任何人——除了那三个小混混,不就是眼前这个奇怪的人有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吗?

    难道他就是那个“叶菲”?

    恰在此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随着电量的输入而开机亮起。

    屏幕上显示有一通未接电话。

    她并未查看那通陌生的电话,而是立刻打开了聊天软件,故意当着叶洛的面点开了叶菲的聊天框。

    很可惜,叶菲并未发来新消息,叶洛的脸色也是毫无变化。

    为什么会没有消息?平时叶菲都会立刻回信的呀。难道说——

    想到那通未知电话,张菱忽而心中一动,打开未接电话的消息通知,选择了回拨。

    “嘟……嘟……”

    她打开了声音外放。

    “给谁打电话?”

    “关你什么事请?”张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质问,“你很紧张吗?”

    “你打电话,我为什么要紧张?”

    “谁知道呢,谁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叶洛只是微微笑了笑,便低头继续专心对付起小丸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张菱落在叶洛身上的眼神更加怀疑了,她忽然说道:“你的手机呢?”

    “口袋里。”

    “为什么不拿出来看看?”

    叶洛反问:“我为什么要拿出来看看?有什么好处?”

    “不拿出来就是有鬼。”

    “那我拿出来,你是不是答应我一个要求?”

    张菱并未留意到叶洛眼中隐藏的笑意,此刻的她正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这些天以来最大的秘密,被欺骗的愤怒与快要揭穿谎言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让她脑袋一热,一口应下:“答应就答应!前提是你没有——”

    “叮咚——”

    清脆悦耳的消息音响起,她下意识看去,声音顿时戛然而止,脑海中沸腾的情绪也瞬间浇灭。

    因为那赫然是叶菲发来的消息——

    “不是说今天的任务取消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去参加。”

    她倏然抬头,却看见叶洛的双手一直放在桌面上,根本没有可能在按动手机。

    难道这个人真的不是“叶菲”?但怎么可能事事都那么凑巧?

    张菱还不罢休,又快速地回复一句“没什么事情做就去了,对游戏有什么影响吗?”

    发完之后,她就死死盯着叶洛,这么近的距离,无论他有什么小动作都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

    “嗯?所以前提是什么?”叶洛双手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正挑起一根小丸子,放入口中。

    与此同时,叶菲也发来回信——

    “如果你害怕了,不想参与游戏了,那就直说。没必要要用这种方式。我现在就可以取消你的玩家资格。”

    张菱顿时顾不上叶洛,有些慌乱地快速回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叶菲道:“那你就要遵循规则。这是最后一次。”

    “……好的。我不会再擅自行动了。”指尖在屏幕上浮空,半晌她咬着牙缓缓打下了两个字,“抱歉。”

    “和朋友吵架了?”解决掉最后一粒小丸子,叶洛在一旁悠悠地说道。

    张菱正一肚子火气,头也不抬怒气冲冲地怼道:“不关你事!”

    “那可不是不关我事。”叶洛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说道:“手机我拿出来了,然后呢?你是不是差我一个要求。”

    张菱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你想要什么?”

    “你能有什么?”叶洛笑了笑,“等我想到了再说吧。不如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是不是跟朋友吵架了?”

    “我……我是跟朋友约好了来这里玩游戏。但是因为我没有遵循游戏规则,所以她有些生气。我刚才正在解释。”

    张菱说地含含糊糊,但是叶洛的表情却像是听见了令他很满意的回答。点点头,他接着说道:“看来你很珍惜这个朋友。”

    张菱却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洛道:“没什么。只是很羡慕你们的友谊。”

    张菱翻了个白眼:“哼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什么朋友。”

    “你说得对。”

    张菱愕然,就看见叶洛一脸平静地缓缓说道:“由于性格,我的朋友一向很少。”

    仿佛被针扎一般,张菱呼吸微窒,本来还有一堆嘲笑的话,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看着叶洛,她嗫诺了半晌,却半个字也未吐出来。最后只好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还有急事先回家了”,便颇为狼狈地向店外冲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哥哥。不去追吗?”心愿的声音在叶洛心中响起。

    叶洛将那盒张菱根本没有动过的章鱼小丸子拿到身前,说道,“没有必要。”

    “可是,那头灰鲲?”

    “那头灰鲲并未找上张菱。她险些被车撞死,应该不是灰鲲做的。因为这不是它的‘作案手法’,不符合规则。”叉起一粒小丸子,他解释道,“我之前说过了,如果灰鲲真得要对张菱下手,恐怕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等到现在——毕竟我可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在张菱身旁。所以,肯定是某种规则在制约着灰鲲,让它无法直接对张菱下手,否则,仪式就会功亏一篑。我猜测‘自我清除HP值’是仪式的关键词,只有当关键人物自我清除HP值后,仪式才算是正式完成。”

    “哥哥,那你的计划……”

    “照旧,但是目的已经变了。既然那头灰鲲要让张菱自愿自我清除HP值,那我就助它一臂之力。但是到最后的任务时候,我会制止张菱的死亡,让它的计划功亏一篑。我倒要看看,那个时候的它是否还忍得住不出手,只是在天上悠哉地乱飞。”

    一顿,叶洛忽然问道:“心愿,你明白我之前在咖啡厅说的话了吗?”

    “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明白哥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听到心愿这句话,叶洛反而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他不再谈论这个,换了个话题。

    “刚才幸好有心愿的帮忙,不然恐怕就露馅了。张菱这个小姑娘实在是有些敏感。”

    刚才与张菱在网上聊天的当然不会是叶菲,也不会是双手都放在桌面上的叶洛,而是悄悄操控着手机的心愿。

    心愿道:“也幸好许愿没有接那通电话,否则也暴露了。”

    是的。在茶室的时候,叶洛是用许愿的电话打给张菱的,不然刚才他的手机骤然响起,恐怕也暴露了。

    叉起最后一粒章鱼小丸子,正准备放入口中,心愿不经意的话落入耳中,叶洛的动作蓦然僵硬了,瞳孔在一瞬间缩小了成点状。

    巨大的阴霾呼吸之间涌上心头。

    “不对——为什么许愿会没有接电话?即使没有接电话,按照预先说好的,现在也应该打电话过来报平安才对!”

    叶洛猛地站了起来,神情凝重。

    疑惑如同深水炸弹,炸响在他的脑海中——

    他之前在茶室中冥冥中有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可是现在张菱安然无恙,那么那件可怕的事情会是什么?

    既然灰鲲并未找上张菱,那么——

    “它找上的人会是谁?”

    ……

    ……

    许愿感觉自己正在梦游。

    本以为那种即视感源自于过去她曾经在这个社区执行过任务,但她很快就发觉并非如此。

    随着她靠近小区,那股即视感愈发强烈,在抬步走进那老旧小区后,那股即视感已经抵达了巅峰,化作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以及怀念感。

    她似乎在过去什么时候,来过这间小区。

    不对,不止是来过,而是居住过,而且应该是一段不短的日子,不然她不会在看见小区中的设施和布局时候,竟然会如此熟悉。

    但她偏偏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她在回忆“老大”时候的感受。

    “难不成这里就是‘老大’居住的地方?”许愿忽然反应过来,“对啊。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会这么熟悉这里了,说不定我的确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住在‘老大’的家中。”

    可是许愿却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这里真得是老大所居住的地方,为什么她的内心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

    她的脑海现在被另一个问题所占据了——

    “叶洛是说让我来这里找一个叫‘张菱’的小姑娘,可没说这里是‘老大’的住所,否则他肯定就直接告诉我了,也没有必要隐瞒。所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如果是昨夜之前,许愿肯定对这种巧合嗤之以鼻,但是经过了那段噩梦以及刚刚茶室中的壁画,她忽然觉得她确实是有神明眷顾的,否则为什么整个南城都遗忘了《灰鲲事件》,而她却始终记得?

    “说不定这一次也是神明的命运指引。”她渐渐兴奋起来。不过她没有冲动,因为现在还不是去找“老大”的时候,必须要先完成叶洛的任务。

    想到叶洛临走前郑重其事的表情,许愿冷静了下来。她翻开手机查看了一遍地址,按照路牌向目的地走去。

    但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她靠近目的地居民楼,她心中那股熟悉感却愈发强烈,她茫然而迷惑地看着周围——

    被细叶榕夹出来的人行道,低矮的灌木从后面是一片草坪,连接着只有七层楼高的居民楼。两排居民楼之间开辟出来的小小儿童游乐园,沙池、木马、旋转滑梯,几个小朋友正在沙池中嬉笑,却被家人拉扯着回了家,不情不愿地瘪着嘴巴。

    许愿怔怔地望着这温馨的一幕,这一切的画面都是如此熟悉,与脑海中渐渐浮现的画面隐隐重合,她竟然有一种穿越到了过去的错觉。

    “难不成……张菱居住的居民楼竟然也是老大居住的地方?竟然会有如此巧合?”即使再怎么信任神眷,许愿也不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简直就像是已经写好的剧本。

    只是当她终于抵达那栋居民楼后,她脑海中的质疑已经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强烈的熟悉感,海浪一般一阵阵拍打着她的心灵,令她心神恍惚。

    “这扇大门以及电梯——原本是没有的。”她凝视着眼前的上楼大门,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这样念头。

    她的视线又落在墙角肮脏的空盆上,喃喃道:

    “这里的墙角应该放着一盆散尾葵的。”

    “这栋楼……也没有这么老旧的。不应该的。”

    只是当她恍恍惚惚地抬步走进居民楼中后,一切都变幻了。

    时间开始倒流——

    黑色的土壤一层层快速地填满了空空如也的花盆,散落的腐烂枝叶与树干从远处飘回,重新焕发绿色,组合成散尾葵,在花盆中随风摇曳。

    落在地上的灰色墙皮褪去杂色,倒舞而上,贴敷在斑驳的墙面上,使其焕然一新,如同重新粉刷。

    影影绰绰的人影与闪闪烁烁的声音,在楼中倏忽来去,窸窸窣窣,仿若幽灵。

    狂风从楼内袭来,夹杂着细微的砂砾,快速倒流,不时还裹挟着一些碎纸和易拉罐,涌出大门。

    许愿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发现那些也不过是幻影,回头望去,那些幻影穿过她的身体便消失在了远方。

    她转回头来,发现刚才还老旧不堪的楼房已经焕然一新,仿佛——

    回到了过去。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熟悉感已经荡然无存——人只有在他乡遇故知的时候才会有熟悉感,谁会在回到家中时候说出“熟悉感”这三个字?

    此刻的许愿,就有一种回到家中的错觉——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因为“家”对于许愿而言并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

    更关键的是,这里怎么会是她的家?她的家并不在这里。

    她拾级而上。

    很快就抵达了五层楼的地方——这里就是叶洛所说张菱居住的地方。

    盯着眼前泛黄的木门,她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叶洛所说的——“如果看见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通知我”。

    现在的她只想走进这间屋子里去,她有预感——

    “老大”就在这里面。

    一切的真相,也在里面。

    ……

    ……

四十六、人类的姿态

    木门是锁死的,许愿没有钥匙,但她也没有敲门的打算。

    凭借直觉,她矮下身子在红色地毯下面一阵摸索,果然找到了一枚钥匙,然后插进了锁孔中。

    咔——

    她推门而入。

    屋中一个人也没有。

    落入瞳孔的是玻璃制作的茶几,崭新的沙发,吱呀旋转的吊扇,还有那厚重的旧款电视机,勾勒出了一副十多年前的老画卷。

    粉尘在斜阳光柱中沉沉浮浮。

    视线扫过,许愿眼中流露出一抹恍惚,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看来,我果然是来对了地方。”

    顺应着冥冥中的感应,她穿过客厅,径直走向一间房间。

    推开门。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随风飞起的灰色窗帘,仿佛一席帷幕。帷幕缓缓落下,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儿童床,以及一位身着黑色兜帽风衣的高大男人。

    男人坐在床上,腰杆挺直如标枪,轮廓刀削斧劈般的脸上正若有所思,微垂的眼眸中流动着凝练而平静的目光——不知为何,许愿竟然觉得仿佛看到了叶洛。

    男人正在把玩着手中一枚银色的女士打火机,银色光芒在指缝间翻滚,此刻似乎留意到了有人出现,他抬起头凝视着许愿,面上并无多少讶然,而是缓缓道:“你来了。”

    明明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强烈的熟悉感却猛烈地冲击在她的心口,许愿脱口而出:“老大!”

    “是我。”

    男人露出笑容。那笑容有些生涩,像是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他指了指床旁边书桌前的椅子,“坐吧。能来到这里,看来你也是吃了不少苦。”

    但许愿却露出了警惕的视线,“等等,老大——你先说出我的名字?”

    她的眼神中带着刺,男人却并不恼怒,反而露出了赞赏的表情,说道:“很好,你也成长了,学会了事事警惕,这很重要。你叫许愿,是我一手带大的南城警视厅探员,而我的名字是‘陆明’,陆是陆地的陆,明是光明的明。即使你的记忆被消除了,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记起一些事情吧?”

    当男人说出“陆明”二字的时候,许愿仿佛被触动了某个记忆机关,那些模糊的记忆画面一下子鲜活起来,并且快速地充满了她的脑海,将陆明的形象以及她与陆明间的过往经历一一描绘了出来。

    那都是足以令她热泪盈眶的往事,怎么会被她一夜忘记?

    “想起来了吗?”陆明问道。

    “想起来了!老大,真的是你!”她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神情。

    她在陆明身前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陆明:“老大,《事件》发生了非常恐怖的变化——外面的人全都忘记了,也全都忘记了老大你。”

    许愿忽然留意到陆明那了然的神情,立刻反应过来:“老大你全都知道!是啊,是我傻了,当初明明是你先告诉我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当然是知道的。你出现在这里,也是在调查这些事情吧?”

    许愿太激动了,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在陆明鼓励的眼神中,她缓了缓,又继续说道:“但是老大你肯定不知道另外一件事情,背后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存在,那是一头巨大无比的怪物,堪比半座南城,更恐怖的是,在那头怪物灰鲲的头上,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而这些……竟然都来自于——”

    “你的梦——”陆明接过话道,“是吗?”

    “老大连这些也知道吗?”许愿愕然。

    陆明道:“当然知道。实际上,这正是你为什么不会被那头灰鲲影响的原因——你是特别的。”

    “我是特别的?”许愿茫然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这一切的主角。”陆明凝视着她,“你是被选中的,只有你才能结束这一切。”

    “我?”许愿指着自己,一脸难以置信。

    陆明道:“是的。这漫长、恐怖而无限轮回的《事件》,只有你才能将其终结。”

    “我不明白……我有这么巨大的力量吗?”

    在她看来,陆明远比她更适合这个类似于“英雄”的定位。

    “你确实不明白。”陆明摇摇头,“要结束灰鲲事件,需要的并不是力量,也不是智力。”

    许愿道:“那是什么?”

    “有两个关键。第一个关键是‘身份’。而这个身份是选定好的,只可能是你。”陆明斩钉截铁地说道。

    选定好的,谁选定好的,为什么会选择她?

    她的内心有一万个疑问,同时涌上心头,反而一时语塞,一个也问不出来。就听见陆明继续说道:“而第二个关键就是‘决心’。”

    “我有决心。”许愿脱口而出。

    “不,你没有。因为你还没有看见真正的‘恐怖’——在这之前,你是不会产生真正的决心的。”

    许愿怔怔道:“那头灰鲲……还不算是真正的恐怖吗?”

    凝视着她,陆明缓缓说道:“恐怖的不是活着的灰鲲,而是死去后陨落的灰鲲。今晚你就会在梦中看见,而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份‘决心’是什么了——你必须要有为了结束《事件》而牺牲一切的决心。不仅是生命,还有你的正义感,你的尊严,你的道德标准,这些通通都要抛弃,这样你才能够真正结束这一切。”

    陆明的声音低沉而又森冷,在许愿的心中拉开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画卷——抛弃生命和尊严她可以理解,为什么连正义和道德也要抛弃掉?

    只是还不待她细问,就听见陆明说出了令她愕然不已的话:“《事件》在人类社会的消失,是我做的。”

    “我,我不明白。”她只觉得如雷轰顶,头晕目眩。

    “许愿,你在看见了那头灰鲲后,是如何想的?”陆明问到,不等她回答,就给出了答案,“你觉得凭我们可以杀死那头怪物吗?不可能的。人类是杀不死怪物的。人类能做的,只能是从人类层面消灭它——将它的根源抹去。”

    “根源?灰鲲的根源岂不就是——”

    “是的,只要让《事件》消失,灰鲲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是《事件》的恶念产生了灰鲲,那么,只要让灰鲲事件消失就好了。

    许愿也反应过来。实际上她之前在办公室大脑放空之际,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说不定《事件》的消失是一件好事情。

    没想到,竟然果真是如此。她居然与老大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是,老大你是怎么做到的?抹去了《事件》的痕迹,不仅是在物理层面,而且还是在心理层面上。这已经是超能力了吧?”

    “你的预知梦境能力又是从哪里来的?”陆明反问。

    许愿恍然大悟。陆明也与她一样,被神明赐予了相关的力量。看着陆明,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兴奋和钦佩,不愧是她最佩服的老大。

    “相较于我的预知梦境,老大你的能力要强大太多,也有用太多了。”她由衷说道。

    可陆明却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预知梦境只是你能力的衍生产物。你的强大之处在于你的‘身份’——只有你才能够结束灰鲲事件,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即使他们可以杀死灰鲲,也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你是唯一的。”

    “而且——”一顿,陆明脸色微沉,“我的方法已经失败了。”

    许愿也反应过来。如果陆明的计划成功了,就不该有之后那些自结少女才对。

    陆明道:“我的能力应该是无敌的,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层面,关于《事件》的痕迹都应当会被抹去,但却遇到了意外。”

    许愿连忙问道:“就是这个意外让老大你的痕迹消失,被困于此的吗?”

    陆明道:“不。将我困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因为要将所有关于《事件》的痕迹都抹去,当然也包括我脑海中的。所以我在自认为已经将所有痕迹都消除干净后,就将自己锁在了这里。”

    “这里究竟是哪里?”

    “是‘过去的时光’。至于具体是哪一年,并不重要。”陆明沉声说道,“重要的是那个意外。”

    陆明反复提及“意外”,许愿忍不住问道:“所以究竟是什么意外?”

    “那是一个人,一名二十出头的黑发少年。”陆明双瞳幽暗,“我的能力对他无效,无法删除他脑海中关于《事件》的印象,导致最后功亏一篑——因为,但凡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活人脑海中存在印象,灰鲲的根源就不算彻底消失,灰鲲也就不会消失。”

    听着陆明的描述,许愿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叶洛的身影。她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叶洛吗?”

    “正是他。”陆明看向她,“看来你现在还保持着与他的联系?”

    许愿点头,正想说出就是叶洛让她前来这里的,就听见陆明讲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话:“可以,继续保持接触。不过已经没有必要试图去杀死他。”

    她呼吸骤停,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期期艾艾道:“什——什么意思——杀死他?”

    但陆明却似乎误解了她的疑惑,点头说道:“你杀不死他的,我已经试过了。那人似乎是不死之身,否则我的计划应该早就顺利完成了,灰鲲也早就消失了。”说到这里,他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许愿终于听懂了陆明的意思——陆明曾经为了顺利完成任务,而尝试着杀死过叶洛,因为即使无法删除叶洛的记忆,但只要叶洛死了,他脑海中的痕迹也将烟消云散了。

    许愿忽然明白过来:“那老大你之前让我去接触叶洛也是——”

    陆明点头道:“为了观察他。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人,却没想到他也和我们一样,拥有着超凡之力。凭我的能力,竟然杀不死他。”

    许愿浑身发寒,这一事实令她震惊到了极点。她实在无法想象,她记忆中爱憎分明、正义凛然的老大陆明,居然会如此平静地讲出这种残忍的话语,居然会毫无顾虑地去当一名杀人犯。

    她眼中的震惊似乎也让陆明明白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皱起眉头,摇头道:“所以我才说许愿你的‘决心’还远远不够。”

    “但我们不是警视厅的探员吗?怎么可以变成杀人犯……”她怔怔道。

    “你在看了那场梦境后还不懂吗?人类社会中的道德和正义,在面对这些怪物时毫无用处!”陆明厉声道,“为了结束一切,为了让南城保存下来,这些牺牲都是必要的。关键的时候,就算是让你和我去死——也是必要的。”

    许愿神情恍惚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然明白陆明的逻辑,也清楚其中的道理与利害关系,但是她就是对这种说辞与做法觉得别扭,甚至是厌恶和抵触。

    但偏偏她又无从反驳,因为此时此刻,灰鲲的阴霾正压在南城以及南城人民的头顶上,随时就会降落下来将一切都毁灭。这种危局令她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似乎只要吐出半个字,就会被强烈的负罪感所淹没。

    好在陆明也并没有逼迫她立刻表态的意思,他态度稍缓,沉声说道:“许愿,我理解你现在的抗拒,因为这违背了警视厅的守则,甚至是人类社会的道德底线。但这种事情,你之后同样也会遇到,而且无法逃避,因为只有你才能够结束这场事件。你要知道,你的身上可是担负着整座南城。”

    静静听着的许愿脸色渐渐苍白。陆明的话并未减轻她的不安,反而加强了她心上的负担,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但陆明似乎并未意识到,仍在自顾自说着:“不过我想也不需要我在这里多说什么,到了晚上你进入梦中,看到更多的信息,见识到真正的‘恐怖’,自然就会明白我所谓的‘决心’的重要性了。”

    一顿,他凝视着许愿,平静的声音中透露出彻骨的森寒,“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局限于人类的姿态,是无法杀死怪异的。”

    ……

    ……

四十七、祭品的少女

    “局限于人类的姿态,是无法杀死怪异的。”

    回到家中的许愿,脑海中还在嗡嗡回响着陆明的这句话。

    直到饥饿感伴随着胃酸涌上心头,传来烧心的痛楚,她才终于从那阵梦靥中挣脱开来。

    她捂着胃部,脸上流露出不适。自从前天她熬夜阅读资料,一整天没吃东西后,胃部就像是伤到了,不时就会泛起疼痛。她本该去医院看看,但最近根本没有时间。等了解这桩案件,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了解这桩案件……我真得可以解决灰鲲事件吗?”

    喃喃自语着,她扭头看向窗外。

    酝酿了一下午的大雨终于还是下了起来,大雨如注,天色晦暗,时间已经接近深夜。她从花鸟小区回到家中后就一直浑浑噩噩地呆坐在床上,直到现在八九点钟,这期间又是滴水未进。

    这也难怪,任凭谁忽然听见自己要肩负起整座城市的生死存亡,都难免会受到巨大的冲击,而精神恍惚。没有人生来就拥有着拯救世界的理想和抱负,当普通人在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凡有所失误,就可能会造成千万人丧失性命时,只会觉得头晕目眩,只会想要立刻逃避。

    因为那份责任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到令人有一种不现实感,仿佛在梦游。

    想到这里,胃酸又是一阵翻滚,肠胃传来痉挛般的刺痛。

    吐出一口浊气,许愿决定先下楼去吃点东西,不然身体先要崩溃了。

    从床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在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一名牵着孩子上楼的家庭主妇,是对门的邻居刘姐。许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打了声招呼,就要错身而过。

    但刘姐却目光闪烁,忽然叫住了她:“许愿探员,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许愿停下脚步:“刘姐喊我许愿就可以了,有什么事情您直说。”

    刘姐露出有些拘谨的表情,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您家里最近是不是在腌制什么食物?”

    腌制食物?

    许愿没明白她的意思。

    见许愿皱眉,刘姐连忙补充道:“在腌制什么也没关系,但就是……我想,您腌制的方法是不是出错了。因为您家里的味道也太——”

    “太臭啦!”小男孩忽然喊道,“大姐姐,你家里总有一股奇怪的臭味传出来,我每次放学回家都会闻到——可难闻了,就像是死老鼠的味道。”

    “小明!”刘姐连忙拉了拉男孩的手,让他别再多说。她抬起头来,露出讨好的表情:“许探员,童言无忌,孩子的话,您别当真。不过,我也确实是这个意思,您家里总有一股臭味传出来。其实也不止是我,隔壁的李阿姨也说有闻见这股味道。”

    臭味?什么臭味?为什么她没闻到?

    许愿现在满脑子都是灰鲲的事情,刘姐口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只能让她觉得心浮气躁,她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心烦意乱,说道:“我确实没有腌制什么食物,垃圾也都是按时清理。那股味道——”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过去她还在以前的家中时候,她的母亲似乎就喜欢腌制食物,弄得家里臭味满天,让她不厌其烦。难不成这次又是母亲在家里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来,大概率就是如此了。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许愿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看向刘姐,正色道:“刘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无论如何,我过会回家会先排查一遍的。很有可能是我的母亲又在家里鼓捣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总之,先给您说声对不起了。”

    “没事,没事。都是邻居,要不是那味道实在是太浓,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碎言碎语。不过,许探员您的母亲来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好像都没见到过,到时候一定去拜访拜访。”

    “嗯。她大病初愈,平时不怎么出门。”

    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许愿就告别了刘姐。

    撑着伞出了小区,在旁边的小巷里找了家常去的面馆,点了份清汤牛肉面。

    “啪——”

    掰开筷子,许愿怔怔望着大雨飘扬的天空,不禁又想起与老大的对话。

    ……

    ……

    “啪——”

    将银色女式打火机放在光滑的桌面上,陆明忽然说道:“这个打火机,你拿走吧。”

    许愿大吃一惊:“这不是老大你最珍惜的东西吗?”

    她记得陆明每次出任务都会带着这只打火机,她自然也曾好奇地问过陆明为什么会带这么秀气的打火机,但陆明次次都只是笑一笑,不作解释。但她看得出陆明眼中的珍惜,这必然是他的宝物。

    陆明平静地说道:“给你了,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了。”

    “什——什么意思?”许愿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房间,我已经出不去了。”陆明淡淡说道,“当初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想着出去,所以我将自己锁死在了这里。”

    陆明说得轻描淡写,但许愿却心中咯噔一响,她连忙问道:“老大你不能解除那个锁吗?”

    “以防万一我会耐不住寂寞跑出去,我早就将锁的钥匙扔掉了。”

    陆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双瞳中凝固的目光坚毅如山。

    看见那笑容,许愿的眼眶瞬间泛红了。她想起来了,当初就是这种笑容,才让她将陆明视作“老大”,视作她一生奋斗的目标。

    “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陆明淡淡说着,“只可惜我没有办法出去帮你了。”

    “所以——”一顿,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如刀,“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许愿,平时一直是你向我寻求帮助,而这一次,轮到我了。这就是我向你许下的心愿,唯一也是最后的心愿——一定要解决灰鲲事件。”

    陆明的眼神让许愿感觉到窒息,她低下了头,颓然道:“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灰鲲事件的消失不是灰鲲的计划,老大你的计划也失败了,我手中什么线索也没有了。”

    陆明道:“不。你手中还有一条线索。”

    许愿道:“我手中的线索……是指我的梦境吗?可是我在警视厅中比对过三维建筑地图了,南城中并不存在那种建筑格局的地区。我找不到案发地点。”

    陆明摇头道:“重要的不是地区,而是那道站在灰鲲头顶的人影。祂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你可以杀死祂,就可以结束一切。”

    “可是我看不见祂的样子。”许愿露出沮丧的表情,“而且……也没有能力杀死那么恐怖的存在。”

    “恐怖的是灰鲲而不是那个人。至于你看不见祂,那就多看看,仔细去看,总是可以看见的。看见了之后,就要立刻找到祂,然后杀死祂。但是你要记住——要快,因为灰鲲仪式已经推进到最后一步了。很有可能下一秒,仪式就会完成,灰鲲就会降临。”

    “老大你所说的灰鲲的仪式到底是什么?”许愿问道。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线索。”陆明肃然道,“灰鲲的计划是通过汲取自结少女的痛苦与绝望来使自身成长,一旦足够数量的少女死亡,就会让灰鲲成长到一个无比恐怖的程度,降临在人间。”

    “也就是我梦中所看见的那样……”许愿喃喃道。

    陆明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既然是所谓的仪式,也就有着严格的仪式规则。首先,那些少女必须是自结的,如果是他杀就没有意义了。其次,虽然绝大部分的少女目标都是可以变换的,但是在这整场仪式中,有一个人选是绝对不能变换的,一旦变换,灰鲲事件也就失败了。我将那名唯一的少女称之为‘祭品少女’。”

    祭品少女——这词语中透露出来残忍冷酷和血腥,令许愿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词语是多么恰当和精准——如果灰鲲是某位邪恶神明,那么,那些死去的少女不就是侍奉这位邪神的祭品吗?

    “找到那名祭品少女,就是你的任务。”陆明道。

    “找到之后呢……”她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找到之后——就由你自行选择了。”陆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直接的方式当然是杀死她,这样灰鲲的仪式就会直接失败。”

    许愿一窒,就听到陆明继续说道:

    “当然,这是最下策,因为即使通过杀死祭品打断仪式,祭祀对象——也就是灰鲲——也不会因此死亡,只是会推迟仪式,直到数年后又开启新一轮的灰鲲事件。”

    “等等。”听到这里,许愿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既然祭品少女在死之前都是无法替换的。这是不是说明,只要祭品少女没有自结,仪式就会一直卡住。如此一来,灰鲲事件虽然没有消失,可是灰鲲也不会降临人间了!”

    “聪明。”陆明露出赞扬的眼神,“这的确是解决方法之一,但前提是那名祭祀少女的确不会自结。所以,这需要你的观察,观察那名少女内心的求死之心有多么强烈。如果你觉得她必然是会自结的,那么,最好立刻就杀了她。”

    陆明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许愿却没有办法接受,她下意识反驳道:“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更温和的方式,例如将事实真相告诉她,或者是绑架她,怎样都好,只要不要让她自结。”

    “你是要把她变成植物人,还是说你能够看她一辈子?”

    许愿哑然。

    “而且,变数太多。”陆明严肃地看着她,“灰鲲的计划如此简单,我们的应对计划也必须要简单,这样才不会横生枝节。一旦产生变数,恐怕就是——”

    ……

    ……

    “就是……世界末日。”

    夜风裹挟着雨点飘洒在她暴露在空中的肌肤上。

    空气湿热,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那碗面,她根本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压力如同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此刻,她正站在小区门口,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于接下来该去哪里。

    夜幕降临,大雨瓢泼,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家。可是家中的氛围让她坐立不安,那不仅是因为她那母亲,更是因为陆明的话——“只要你今晚再做多一个梦,看见更多的‘未来’,就会理解我现在的态度和想法了。”

    怎么样的未来才会让一个人愿意将正义自尊和道德底线统统抛去?那该是多么恐怖的梦境?

    一想到这里,许愿就觉得十分窒息,下意识不想回到房间里。

    “许愿。”这时候,一道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她抬起头,就愕然地看见一名手持黑伞的黑发少年,从自家小区里面大步走出来。

    赫然是叶洛。

    “许愿,果然是你!”叶洛快步走到她身前,眼神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情绪,“你还好吧?”

    面对叶洛那关切的眼神,许愿却有些躲闪,她压低了白伞,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说道:“叶洛,你怎么在这里?”

    叶洛道:“自从你离开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我打电话给你也一直没有回信,于是我就去警视厅找了你的同事,问到了你的家庭住址。”

    “呃——谁这么不守规矩。”许愿顾左右而言他。

    叶洛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在张菱家中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

    被叶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许愿在这一刹那忽然想要将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的脑海中及时地响起了陆明的话——“绝对不能将我们之间的对话告知第三方,灰鲲无处不在,要是被它知道那就完了。特别是叶洛,他是敌是友尚不明确,你可以接近他,但是切不可掉以轻心。”

    内心的冲动一瞬间被浇灭了,许愿勉强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家里母亲突然出了点意外,于是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是吗?”叶洛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许愿立刻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她摆摆手,连忙转换话题:“先不说我。你后来顺利吗?”

    “还算顺利。”

    “既然如此……”许愿深吸一口气,“那你也该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是与灰鲲事件和张菱有关吗?”

    “我们要在这里谈吗?”

    “去我家吧——”话说一半,许愿忽然想到了家中的母亲,还有邻居说的那股臭味,不禁摇摇头,改口道:“还是去酒店开个房间吧。”

    ……

    ……

四十八、一切的序幕

    为了方便谈话,两人挑了一个面积颇大的豪华套房,除了两间房间,还有一间起居室。

    十一层楼的高度,拉开落地玻璃前的蓝色窗帘,外面就是南城的城市夜景,玻璃上不停滚落的雨滴,让这城市夜景显得十分迷离。

    叶洛上白下黑,身姿挺拔,单手握伞,立在玻璃前,凝视着这一幅静谧的画卷,双瞳中凝结着动人心魄的光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当许愿披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浴室中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如此一幕。

    她愣神看了好久,直到叶洛回过头来,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抱歉,久等了吧。”

    “无妨。现在精神一些了吧?”

    “嗯。舒服多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忽而,许愿留意到叶洛的眼神一直怪异地落在她身上,或者该说是她的衣服上。

    她不禁露出有些别扭的神色,问道:“这身白色连衣裙睡衣是酒店准备的,其实我平时其实很少穿这一类女性化的衣服,会很奇怪吗?”

    “不会,很合适。只是你这一身……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这一身……是指黑色长发、白色长裙的样子吗?

    许愿心中疑惑。

    不过叶洛并没有要解释“那人”是谁的意思,许愿也就识趣地并未询问。

    两人坐在立灯下,开始谈论起正事。

    “在我解释我的行动计划前,许愿你能告诉我你在张菱那边遇到的情况吗?”叶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许愿忍不住问道:“那地址真得是张菱的家吗?”

    “是张菱的老师告诉我的,应当不会有错。有什么问题吗?”叶洛抬眸扫了她一眼。

    “没什么。”

    许愿尽量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作出随口问问的表情。脑海中回想着的是从陆明那里获取到的重要信息。

    ……

    ……

    “许愿,我还有一则重要讯息必须要告诉你——关于‘钥匙’可能是谁。”陆明严肃地看着她。

    许愿也屏住了呼吸。

    “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小区,这栋居民楼,这间屋子,是有原因的。据我搜查到的证据显示,这个房间恐怕就是那位钥匙所居住的地方。”

    陆明的话炸响在许愿脑海中,令她头晕目眩——也就是说,叶洛口中的“张菱”就是那把钥匙?

    “许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你在出去之后就要立刻进行搜查,找到那个住在这里的少女,然后展开观察——观察她是不是正在参与《灰鲲事件》。如果是的话,十有八九就是那位‘钥匙’了。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陆明的视线沉重地落在她的脸上,“是清除,还是限制,这都由你所选择。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必须要谨慎,也必须要果断。”

    许愿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她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看来,无论是哪种方法,都是极其残忍的方式。

    ……

    ……

    “许愿,许愿——”

    许愿回过神来,看向身前的黑发少年。

    “你的状态似乎还是不是很好,要不然今天的讨论就暂时取消?”叶洛道。

    “没事,只是有些走神。”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我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之处,敲了张菱家的门没有得到回应,正好家里又有急事,我就先就走了。”

    “屋中没有其他人?”

    “没有。”许愿摇摇头,看向叶洛,“我说完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这个计划与张菱有关对吗?”

    “确实。”叶洛沉吟半晌,“我之前也与你说过我的计划安排,因为《事件》的痕迹正在消失,而这很有可能就是灰鲲的所作所为,所以我准备反其道而行之,加强事件的存在痕迹,逼迫幕后真相正面与我对峙。基于这个逻辑,我安排了一场《事件》,而参与人就是张菱。”

    “你说什么?”许愿心神剧震,手中的茶杯险些跌落。她身子前倾,盯着叶洛,“你是说张菱正在参与事件吗?”

    “嗯。只不过是在我的安排之下。”

    许愿只觉得头晕目眩。张菱居住在那栋楼中,现在又已经参与了《灰鲲事件》,这已经基本吻合了“钥匙”的特征。

    但事关重大,许愿不敢就这么确定。

    她定了定神,接着问道:“为什么是张菱?”

    “机缘巧合,我知道张菱有参与《灰鲲事件》的企图。”

    “原因是?”

    “家庭矛盾。”

    家庭矛盾四个字一出,基本已经确定了故事的大基调——其他的少女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参与的事件。

    许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叶洛,你觉得张菱会跟其他少女一样的结果吗?”

    “既然事件主持人是我,就不会让她走到那一步。”

    “不。我的意思是……张菱内心是否有着‘清除自己HP’的冲动?”

    “冲动吗?”叶洛微微沉默后说道,“当然是有的。”

    肯定的回答如同一把利斧劈开了许愿的脑袋,将各种负面情绪一股脑塞了进去。

    她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绝望和悲哀,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低着头咬着牙,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死死握紧。

    “许愿,你还好吧?”

    叶洛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没关系。

    半晌,她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叶洛,我觉得……你的计划可能要取消了。”

    “原因?”

    “因为——这太不保险了,张菱可能真得会因此……”一顿,她说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灰鲲事件的消失很有可能并不是灰鲲的所作所为,毕竟这对于灰鲲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你做这些,极有可能只是无用功。”

    “我当然也考虑过这些可能,但在目前毫无进展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推进手段了。不是么?”

    “不——”许愿立刻否认,却蓦然停住了话。她不知道在不说明真相的情况话,应该如何解释。

    灰鲲可能正在偷听着他们的对话,所以她没有办法将更多消息透露出来,否则灰鲲就会有所防备。

    “我明白你觉得这么做对于张菱而言太过残忍了,但从大局来考虑,一些牺牲确实是无法避免的。”

    叶洛淡淡的声音落入许愿耳中,却如同一点星火落入油中。

    牺牲,又是牺牲。为什么叶洛和陆明都可以这么毫无压力地说出这种残忍的话来?

    她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咬着牙问道:“叶洛,你真得觉得这种牺牲是有道理的吗?我知道在你的计划中,张菱是不会有事的。但如果她真得出事了呢?你总是说牺牲、牺牲,如果她的生命可以换来灰鲲事件的结束——你会亲手将她推下深渊吗?!”

    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叶洛并未回答,而是抬头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将所有的话说完,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子。

    许愿顿时如同被凉水泼在头上,一瞬间清醒过来,她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低下头捂着脸,“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只是,我只是……”

    她期期艾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明白,她刚才说的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在质疑叶洛和陆明,不如说,她是在质疑她自己——

    她真得可以毫无负担地下手吗?

    她知道答案——她不能。

    即使明白这是为了拯救南城,她还是觉得她做不到。所以她才会如此矛盾、痛苦和愤怒——她是对自己的懦弱感觉到愤怒,但却发泄在了叶洛身上,这让她更加痛苦。

    “抱歉,我今天状态实在是太差了——我先回去了。”

    许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捡起手机和装在袋子里的衣服,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却被叶洛在身后拉住了手腕。

    “等等,许愿。”叶洛走到她身旁,掠了掠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我走就好了。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谈。”

    “叶洛……”

    许愿动容,她抬眸看着他,忽而垂下眼眸,“其实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反正有两个房间。”

    “不了。今天还早,我过会儿还有其他事情。”叶洛一边换鞋一边说道。

    “是约会吗?”许愿刚问出口,就立刻后悔了。

    但还好叶洛似乎并未看到她脸上的不自然。

    “算是吧——跟某位幽灵少女的约会。”

    微笑着丢下这么一句,他便转身离去。

    叶洛都已经走远,许愿还在怔怔望着走廊尽头,直到隔壁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连忙关上门,背部靠在门上,捧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在这光怪陆离的灰鲲事件中,除了陆明,还有叶洛在,实在是给了她太大的慰藉,让她意识到她并不是独身一人在对抗着那未知的恐怖。

    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许愿黯淡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想到叶洛,想到他那时刻冷静淡然的姿态,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有了面对现实和问题的决心。

    “睡觉吧。我倒要看看,那场梦境,那场未来,会有多么恐怖。”

    钻进被窝,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倦意铺天盖地而来,让许愿沉入梦中——

    沉入天堂。

    ……

    ……

    匀速下降的电梯里。

    心愿道:“哥哥,许愿的状态很不对劲。”

    叶洛点点头。

    虽然许愿极力控制表情,但那憔悴的面容与布满红丝的眼眸已经彻底暴露了。许愿绝对不是像她说得那样只是在张菱家楼下逛了一圈就回来了,但他同样也看得出来,许愿并不愿意说出这背后的原因——即使她如此的痛苦与挣扎。

    “哥哥,许愿提出的那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心愿一顿,“如果清除张菱可以结束一切,你会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其实暴露了许愿的秘密。许愿对灰鲲事件的了解有限,她可以问出这个问题,表明她一定是从谁那里获取了非常关键的信息,而那个人或许就是在张菱的家中。或许,我们应该再去一次张菱的家。”叶洛今天下午在察觉到许愿失去联络就已经去过一次张菱家楼下了,不过并没有在那里找到许愿的踪迹。

    心愿却说道:“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这个问题的答案。假如可以拯救南城,你会这么做吗?”

    电梯安静地下行,时值深夜,这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叶洛一人。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想【系统】在发布任务时候说的那句话——‘聪明如你,当然知道应该如何简单快捷地完成任务’。我知道吗?我当然知道。要结束《事件》的方法就是解决参与灰鲲事件的角色,要么是灰鲲,要么是……玩家。这是非常浅显易懂的道理。”

    心愿心神一震,明白了叶洛的意思。叶洛早就知道了结束灰鲲事件的方法,如果他要这么做,早就已经动手了。

    叶洛接着道:“【系统】之所以将任务布置为‘结束灰鲲事件’而不是‘杀死灰鲲’的道理就在这里。它并不认为我可以真得杀死灰鲲,于是就给我布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如果我真得按照【系统】预设的道路去走,那么,这次事件的真正难点其实仅限于找到仪式的关键人物。”

    “而这并不困难……”心愿喃喃道,“因为哥哥你已经找到了张菱。”

    恰在此时,电梯抵达了底层,叶洛走出电梯,穿过酒店大堂。

    “心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叶洛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做不到就这么……”

    叶洛却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我是说,如果你是张菱,在知晓了你肩负着整座南城的命运后,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张菱,我或许……会要求别人了结我——如果这是唯一拯救南城的方法。”一顿,心愿补充到,“其实,我并不是十分在意其他人。但是,哥哥你还留在南城。”

    对于在花鸟市场中经历过二十年折磨的心愿而言,对生死的恐惧早就稀薄了,她虽然会对其他人产生恻隐之心,但她现在唯一真正在意的只有叶洛。为了叶洛,她愿意付出生命。

    “但我却希望你可以自私一些。”叶洛摇了摇头,神情无比肃然,“心愿你听好了,作为你的哥哥,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

    顺着旋转门走出酒店,站在入口平台上,叶洛的视线越过层层雨幕,直达苍穹之下的巨兽。

    “无论如何,永远保持着你那颗求生之心。”

    话音未落——

    “轰!”得一声巨响。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砸落在叶洛面前。

    ……

    ……

最近的事情。

    其实也就是被404了。

    多亏了指针编辑,又恢复了。

    关键是我整改后,新发了章节也还是被屏蔽。

    这本书被盯上了,可能写不下去。

    我琢磨琢磨吧。

    ……

    ……

    新年快乐。

四十九、那人的身影

    南城。

    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时值正午,天色却昏暗得一塌糊涂,眼看就要下起瓢泼大雨。

    叶洛坐在靠窗的位置,灰暗的天色下是一张神情凝重的脸。

    七天了——

    自从上次在酒店与许愿告别,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叶洛有试图联系许愿,但都被对方拒绝了线下见面。

    直到今天,她终于主动联系了叶洛。

    通话那一刻,她发出来的声音,让叶洛为之一凛——那是仿佛吞下了炙热木炭后般沙哑和粗粝的声音。

    “叶洛,来酒店。我有事情要说。”

    只是冷冷放下一句,她便挂了电话,似乎多说一个字,都让她觉得多余。

    许愿的声音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可怕声音和冷漠态度背后透露出来的是巨大的疲倦,她似乎遭遇了非常巨大的打击。

    这七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是,如果说她真得遭遇了什么困境,又为何一言不发?

    要不是叶洛偶尔还会收到许愿发来的消息,他险些以为她也与《事件》一样,被抹去了痕迹。

    叶洛双瞳流动着不安。

    这份不安不仅是因为许愿身上不明的变化,更是因为“氛围”——整座南城的氛围。

    叶洛的视线落在公交车内的其他人身上,他们无不是脸带阴霾,瞳中视线游移不定,陷入了一种惶惶不安之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大难临头。

    这七天,这种几乎要令人窒息的不安氛围,在南城这个“池塘”中仿佛淤泥般越堆越多。

    蜻蜓低飞,蚂蚁搬家——

    人类在遭遇不可抵御的灾难时,是否也会冥冥中产生感应?

    是否有什么灭绝性质的天灾就要降临了?

    叶洛的视线透过玻璃,投射在天上那头怪物身上。

    与预料中不同,它并未随着那氛围的增强而变得“活泼”起来,恰恰相反,它已经几乎一动不动了——简直就像是早就已经死了。

    这种不合理的现象,让叶洛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如果它真得死了,一切事件也就结束了,这岂不是一件好事情?”心愿问道,“哥哥你为什么反而觉得不安?”

    叶洛摇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他眼中流动着的阴霾更加深沉了。

    ……

    ……

    当叶洛在酒店再一次看见许愿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昏暗的灯光下,许愿已经换上了常穿的西装,披在肩头凌乱的长发,苍白的面容,深陷的双瞳以及那深深的黑眼圈,还有双瞳中密布着的红色丝线,让她看上去苍老了不止十岁。

    “许愿,你——”

    “我很好。”许愿生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睡得不是很好。”

    说罢,她便往回走,坐在了椅子上。

    叶洛此时才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这间客房南北通透,又时值正午,虽然天色不佳,但算不上阴云密布,按理来说,不会如此幽暗。

    这一切,只因为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全部拉紧,将天光尽数挡在外面,而房内又只开了一盏暗灯,冷冷地打在许愿一半的侧脸上,勾勒出那生硬的边缘线。

    叶洛走房中,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各种牌子的安眠药。

    他再看向许愿那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的姿态,便明白这一切是什么原因了。

    安眠药,拉紧的窗帘,以及眼罩和耳塞——

    “有用吗?”拉开落地玻璃的窗帘后,他坐在许愿对面,“这样做可以帮助你入睡吗?”

    “睡觉有用,但是我还是看不见——”许愿双瞳无神,瞳孔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倒映,一片虚无,“看不清那立在怪物头上的人是谁。”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而漠然,竟然没有半点失望。

    但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才让叶洛的心微微一跳。

    整整七天,许愿都在努力入睡做梦,只是想要看见那个“人”的面孔。

    “许愿,那天晚上,我走之后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叶洛忍不住问道。

    “那天晚上……”

    恰在此时,屋外天空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照亮她苍白的脸,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许愿的视线茫然地看向窗外,颤抖的瞳孔倒映着阴沉如墨的雨空。

    她喃喃道:“叶洛,我们之前的猜测都错了。恐怖的不是怪物的诞生,而是——它的死亡。”

    ……

    ……

    梦境中——

    雨在下落。

    南城在颤栗。

    但雨水怎么会撼动一座城市,那根本不是水形成的雨,而是血肉凝结而成的血肉之雨——

    那是天上那头怪物的血肉。

    它死了。

    漂浮在苍穹之下,大半的躯体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露出其中空空如也的腹腔,里面的血肉却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手雷爆炸时候飞射的铁屑,在漫空飞舞,勾勒出千千万万道红色轨迹,将天空染成红色,将雨水染成红色,随之将建筑和大地染成红色。

    也将人类染成红色,然后人们又进一步将南城染成更加鲜艳的红色。

    哀嚎声、鸣笛声、狂笑声、雨落声、坠落声……各种声音如同交响乐,编织出一副人间炼狱。

    沐浴在腥风血雨下,染成猩红色的连衣裙随风飘舞,许愿站在大厦顶部,痴痴地仰望着天空,凝视着那头遮天蔽日的巨兽。

    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巨兽开始迅速腐烂,整座城市发出腐烂的腥臭味。

    南城已经完了。

    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体彻骨的冷,肠胃痉挛般抽搐,让她只想弯下腰去大吐特吐,食物也好、内脏也好、骨骼也好,都吐个一干二净。

    但她没有,她流着泪,咬着牙,满口铁锈般的血腥味涌入喉咙,却还是倔强地挺直了腰杆。

    她要看!

    看清楚那头灰鲲头上的人影——

    然后杀死祂!

    ……

    ……

    叶洛屏住了呼吸。

    他从许愿的话中听见了她并未说出来的话。

    那是因为过于残忍、过于血腥、过于不和谐,而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话。

    “那些血肉浇灌到人的身上后,他们发生了什么?”他问。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许愿淡淡道,“你不也看见了吗。”

    叶洛沉默,吐出一口浊气。就听见许愿忽然说道:

    “叶洛,其实我已经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影。”

    叶洛一怔,看向她:“你不是说看不清那人吗?”

    “看不清面貌,但是身形我已经看清楚了——”

    许愿沉默片刻,双瞳落在叶洛的脸上,面上渐渐流露出一种可怖的神情:

    “那是个小孩子。”

    ……

    ……

五十、已知的人影

    “是个小孩子了。”

    叶洛呼吸一滞。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许愿为什么会找他来,也明白她此刻眼中流动着的情绪是什么了——那是杀意。

    与此同时,一股阴霾爬上他的心头。

    “在这场案件中,叶洛你,我,还有我的老大——”许愿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昏暗的天色照亮她消瘦的侧脸,“这三个重要角色都绝不会是小孩子。唯一的‘孩子’只有——张菱。”

    看着她的背影,叶洛冷冷道:“你不如直接说出你的结论。”

    “张菱——她既是释放怪物的‘钥匙’,也是事件的发动人!”许愿声音冰冷,“其实我们早该猜测到的——受害人也会是加害者——这本就是侦探小说中常见的诡计。”

    “就这样?”叶洛淡淡道,“你就要杀死她?”

    “就这样?”许愿豁然转过身来,盯着叶洛,双瞳中泛起波澜,“什么叫做就这样?叶洛,你真得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吗?那个噩梦——你未曾直接看见过是不会懂的——那是多么恐怖的景象。”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许愿的双瞳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七天前。

    ……

    ……

    七天前。

    她与叶洛分离的第二天早上。

    许愿是从地狱中醒来的。

    抬起沉重的头颅,她就看见了自己——卫生间镜中的自己。

    暖黄色的灯光下是一张惨白如灰的脸,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白,以及战栗不止的漆黑眼瞳。

    她竟然是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醒来。

    “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地自问,却愕然地发觉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嗓子传来一阵火烧的灼痛。

    她撑着洗手台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席卷全身,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仅是嗓子,她的全身上下,尤其是一些关节部位都在隐隐作痛。很快,她就想了起来,她似乎是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睡了一晚上,难怪身体这么疼。

    可这是为什么?她分明记得她在入睡前还是躺在床上的。

    “是梦游吗?”

    她喃喃自语,却陡然脸色一僵。

    等等——

    梦?

    精准的关键词如同一把锋利的斧头,将她混混沌沌的脑海一分为二,将那因为过于痛苦而变得扭曲模糊的记忆剖得一清二楚。

    心跳与呼吸都骤然停歇,浑身上下却开始因为恐惧而颤栗起来。

    这一刻,她想起来了——

    昨夜那个的梦境。

    那场身临其境的地狱。

    “呕!”

    不知第几次,许愿从洗手池中抬起毫无血色的脸。

    在回忆起那血红色的梦境后,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卫生间醒来。

    昨夜。

    在结束梦境后,她就直接冲进了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开始了昏天黑地地呕吐。

    本来晚饭吃得就少,吐了没两次后就只剩下胃酸和胆水了,不停烧灼着食管和喉咙。

    身体极度的虚弱,让她直接昏倒在了卫生间。

    直到刚才醒来,又回忆起了昨夜的梦境,再次干呕了一番。

    她现在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但同时,她又感觉到无比的沉重,仿佛正有一只手一直将她向下拽,她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疲惫。

    但相较于身体上的虚弱,更加糟糕的是许愿此刻的精神状态。

    镜中,那是一张写满了痛苦和恐惧的脸——

    那场梦境实在是太绝望了。

    她和叶洛之前对事件结局的猜测全都错了,真正可怕的不是“怪物”。

    怪物在诞生的那一刻,就死了。

    但就如陆明所说,它的死亡才是恐怖的开端,才是炼狱正式揭开帷幕的时刻。

    它的骸骨漂浮在南城上空,血肉却仿佛大雨一般向大地挥洒,将其中蕴含着的恶意尽数倾泄出来,摄住人类的心魄,将心中的绝望与痛苦勾引出来。

    而最让许愿觉得不寒而栗的是——那些人到死最后竟然都是笑着的。

    那虚假笑容背后透露出来的怪诞与恶意,才是真正让许愿作呕的元素——虽然都是死亡,但相较于被怪物直接杀死,这种结局无疑要绝望一万倍。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陆明所说的“决心”和“恐怖”是什么。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许愿浑身紧绷如同一根标枪,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因为冷汗而湿透的白色连衣裙紧贴着她的肌肤,漆黑如墨的瞳仁中闪烁着渐渐冰冷的光芒。

    许愿咬着牙,双瞳猩红,默默发誓。

    “无论——”

    ……

    ……

    “无论——让我牺牲掉什么,我都一定要结束这一切。”许愿死死盯着叶洛,“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是怎么想的?”叶洛淡淡问道。

    “你为了将怪物引出来,不也诱使张菱参与了那起事件吗!”许愿冷冷道,“你以为这就不是残忍的行径吗?擅自牺牲他人,来换取心中的正义,来完成所谓的拯救——这不就是你的想法吗?为什么你现在又在这里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是什么眼神?”叶洛问,眼神中流动着奇异的目光。

    许愿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双手握拳,走前三四步,逼近了叶洛,低头盯着他,“轻蔑的、不屑一顾。这不就是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吗?”

    “不对吧。”叶洛嘴角忽而勾勒出笑容,“许愿。你说的这些眼神还有看法,岂不都是你对你自己的看法吗?”

    许愿的瞳孔猛地一缩。正要反驳,就被叶洛淡淡打断,“许愿,你的‘决心’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杀死张菱,杀死一名无辜的少女,你可以做到吗?”

    “张菱不是无辜的!”许愿的声音从牙缝中钻出来,“既然事件是由她而起,就理应由她结束。”

    “事件由她而起。”叶洛咀嚼着这句话。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张菱,不是因为这些少女,怎么会出现这起事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恐怖的绝望,南城怎么会陷入这种绝死之境!一切都是她、她们的错误!她们绝对不是无辜的!”说到最后一句,许愿已经近乎嘶吼出来。

    而这时候,叶洛的眼神已经看向了窗外。

    风雨如晦,天光如墨。

    将他的双瞳也浸染成灰色。

    他似乎又看见了在《花鸟市场》中的那一幕终曲——

    那些被囚禁在绝望循环中的少女们跃出长街,身体如星光般消散,却都努力地触碰着他的背部,将那一点点微弱的力量传递到他的体内,帮助他切开了那把伞,切开了那令人作呕的花鸟市场,切开那头苍穹之下的怪物。

    难道她们是有罪的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吗?

    可这由谁来定夺?

    叶洛转过头来看向许愿,缓缓道:“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吗?你为什么那么厌恶那些家长,你最厌恶的是他们所说的哪一句话?”

    “什么话?”许愿嘴角微微一扯,“无论什么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神明已经通过梦境告诉我解决事件的方法了。只要杀死张菱,就可以解决一切。”

    “神明。那真得是神明吗?”叶洛道,“你找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的吗?”

    许愿道:“我现在后悔了。我原本以为你会跟我保持同样的态度——为了拯救南城,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没有亲眼目睹那地狱一幕的你,是不会知道拥有那份决心的。我一定要——”

    “决心吗?”叶洛忽然道,“太迟了。”

    “什么?”许愿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强烈的不安,似乎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叶洛眼神中再次出现那种奇异的目光,他缓缓道:

    “过去七天,张菱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我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

    ……

    出租车高速疾行。

    天色倒映在她颤抖的双瞳中,灰暗得像是世界末日。

    许愿的脑海中还在回响着叶洛那句话——

    “张菱已经培养了足够的决心。这个时候,她就是她,拥有着坚定意志的她,我已经无法影响。”

    “如果你无法影响,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许愿大吼着,“你想要世界毁灭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洛轻声道,“因为——人只能自救。”

    “什么——人只能自救啊。”

    蜷缩在后座,许愿只觉得自己的胃部在痉挛般地抽搐着,发出近乎呻吟的痛苦声音。

    这七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吃饭和喝水,每天就是睡觉做梦,做完梦再起来吐,吐得迷迷糊糊了,继续做梦。

    反反复复,折磨自己,只是为了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好不容易看清楚了身形,想要将这个喜讯告诉叶洛,想要得到他的支持,但得到却是反对和噩耗。

    但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了叶洛的声音——

    “你叫我来真的是为了分享喜讯,而不为了巩固你所谓的‘决心’吗?因为许愿你也知道你的决心并不坚定吧。你也知道你没有办法下手吧?”

    “够了!”许愿低喝一声,打断了自己内心的胡思乱想。

    凭什么叶洛总是正确的,总是可以露出那种似乎看透了一切的表情,为什么在面对这种危局还可以如此镇定,为什么亲手将南城推入了地狱,还可以露出那么轻松的笑容?

    这时候,出租车电台内忽然传来新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中——

    “自七天前第一例……这已经是连续28例……身份不限、地点不限……南城……原因尚不可知……专家说……但排除了他杀嫌疑。”

    听着那播报音夹杂着冰冷的电流音,许愿有一种仿佛触电的感觉,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渐渐急促起来,身体和血液却在渐渐变得冰凉。

    “序幕已经拉开了。老大说得对,只有我——只要靠我——才能结束一切。我是那个‘唯一的角色’。叶洛靠不住,其他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我,才能拯救南城。那就让我来牺牲一切!”

    拒绝了出租车司机要将她送到医院的提议,她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出门仓皇,她根本来不及带伞。

    只拿了一把小刀。

    倾盆大雨下,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花鸟小区内。

    她要去结束一切!

    ……

    ……

    高台上。

    视线眺望着远空,蓝色的双马尾在雨中随风飘摇,她今天穿的也是一身制服装,百褶裙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着大腿。

    这副样子如果被家里人看见了,一定又是一顿责骂——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已经培养了足够的“决心”。

    这一刻,张菱脑海中第一想到人居然是叶洛。

    这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或许是因为她今天穿的衣服正是第一次与叶洛相遇时候穿着的衣服,又或许是因为——

    她始终觉得叶菲就是叶洛。

    自从上次她险些遭遇车祸,被叶洛所救后,几次任务中,她又偶遇了叶洛。

    这种频繁的巧合,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怀疑叶菲就是叶洛。或者,至少两人是有着什么关系。同样的姓氏,说不定会是兄妹?

    但张菱没有问。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结局都是一样。

    收回视线,张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机上,那里正闪动着叶菲发来的信息——

    叶菲:“这是最后一个事件,事件内容我想不用我说了,这么多天,你也应该猜到了。”

    她当然猜到了。

    她的双指在虚拟键盘上漂浮着,缓缓打出了一行字——

    “叶菲,我能去医院看看你吗?”

    只是没等她发送出来,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张菱忽然想开了,看不看真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手机放回口袋。

    她将视线投射向远空,脑海中闪过这短暂的一生,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轻轻一跃。

    ……

    ……

    同一时刻。

    叶洛推开了许愿的家门。

    进门的时候,他将伞放在了门外,并且告诫了心愿一定不能出来。

    然后,他两手空空地走进了屋内。

    彻骨的寒意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但叶洛眼睛一瞬不瞬。

    一片漆黑中,他盯着那躺在摇椅上的巨大臃肿的“人影”。

    良久。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果然如此。果然是你。”

    那是“女人”。

    花鸟市场中的——“女人”。

    ……

    ……

五十一、崩溃的许愿

    “砰!”

    沙石与雨滴四处飞扬。

    张菱安然落地。

    滑梯平台与沙池的距离不到一米,即使头部着地,人也不会死。更何况,她是双脚着地的。

    张菱并未睁开双眼,她立在滂沱大雨之下,像是在想象着什么。

    大雨噼里啪啦地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心中,泛起涟漪。

    良久,她睁开了双眼。

    她低头看着那飞溅在池外的沙石,看着自己陷入沙石中的双脚,想象着自己的另一个结局——如果没有遇见叶菲,所遭遇的另一个结局。

    想象着她被绝望与痛苦所渐渐吞没,想象着那份恐怖与凄惨,想象着她的死亡所带来的结局——这些并不难想象,因为这些天她已经在叶菲的任务中深深领教过了。

    那些死去的女孩,她们的死亡痕迹,以及她们的父母。

    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她已经见识过那名为死亡的深渊了。

    然后,她告诉自己——

    “好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她抬起头,望向家所在的位置,眼神中光芒流动。

    那种光芒,名为“决心”。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隐藏任务了。”

    ……

    ……

    当许愿看见张菱的时候,正看见她睁开双眼。

    在那一刻,许愿立刻明白了张菱的内心。

    张菱并不想死——想死之人,绝对不会露出那种鲜活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

    这本是好事,可是许愿却猛地弯下了腰,露出作呕的神情。

    她想吐。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如此一来,她想要杀死的居然是一位根本就不想死的少女。

    这一事实,让她仿佛活生生咽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

    雨水从她的发丝上滚落,与雨水一起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许愿耳中忽然又出现了叶洛的声音——

    “许愿,你如此强调张菱不是‘无辜’,只是为了使你的‘决心’具有更高的合理性。但如果,张菱并不想死呢?如果她并不想死,你还能下手吗?你觉得你的做法还合理吗?合的又是谁的理?”

    我可以吗?我到底合的是谁的理?

    她痛苦地想着。

    恰在此时。

    “咔擦——”

    惊雷之音炸响在耳畔,她倏然抬头,呼吸顿时一窒。

    在那闪电撕裂她的视网膜消散之际,她似乎看见了——一头巨大怪物,在墨色苍穹之下定格,漆黑的双瞳紧紧盯着她。

    巨大的躯体掀起巨大的恐惧,勾勒出她回忆中的噩梦。

    连续七天,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那一幕幕早就烂熟于心,许愿此刻几乎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令人心生绝望的画卷。

    看见那腐烂的怪物,南城以及人类。

    老大冰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许愿,你是唯一的!”

    声如雷鸣,让她惊醒。

    她蓦然咬紧了牙——

    “是的,我是唯一的!我可以的,我必须可以,因为只有我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要结束这一切,只能由我来!”

    一寸寸直起腰,她跟随着张菱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了上去。

    ……

    ……

    出租车内。

    叶洛双目紧闭。

    意识却在观想着一张卡片——

    夜色如墨,乌云遮月。

    黑色风衣的少女,从教学楼天台一跃而下。

    如乌鸦般在空中滑落,鲜血拖曳出红色丝带。

    正是叶洛在《猫鼠游戏》中所获取的卡片——

    【坠落的宝木遥】。

    这七天,他已经试过了这张卡片的功能,正如小灰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这是一张副作用及其之大的卡片,简直可以称之为“厄运”。但是——

    “但是,对于此时此刻的绝境而言,却毫无疑问是一种‘幸运’。”

    这种厄运与幸运的对调与契合,是否早在他将厄运粒子输入【未知池】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因为他注定会遭遇灰鲲,所以他注定会拿到这张卡片?

    叶洛忽然在此时明白了【厄运】神格的奇特所在——

    这是涉及到“命运”和“因果”的力量,虽然不及时间倒流与空间转移的力量那般直接,可却更加玄妙。但也正因为这些玄妙而显得微妙,需要“玩家”时刻保持思考,才不会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时机。

    而这一次,叶洛想,他应该抓住了那一缕时机才对。

    但是许愿呢?

    “许愿,她会杀死张菱吗?”心愿忍不住问。

    叶洛道:“不会。”

    心愿道:“是因为她的决心不够吗?”

    “与其说是她的决心不够强烈,不如说那股决心本就无法强烈起来。许愿从心底就不认同这个方法,而她的性格又决定了她没有办法违背内心的原则做出这种事情来。除非——”

    “除非?”

    “除非发生了更加动摇和冲击她内心的事情。打破了她最基本的原则,让她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

    ……

    当张菱推开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听见了怒吼声——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怎么搞成这样,我不是说过了吗?教你不要打扮成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你的头发我说了多久了……”

    男人的怒吼声传进耳中。

    平时的张菱恐怕已经冷着一张脸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但这一次,她没有。

    已经“死”过一次的她,内心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她脱下鞋子,用毛巾搽干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男人面前,看着他,缓缓说道:“爸爸,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男人眼中露出愕然,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似乎很久没有听见“爸爸”这个称呼了,但更让他茫然甚至于不知所措的是,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姿态。

    他见过愤怒的、悲伤的、抵触的、逃避的——偏偏没有看见如此平静的张菱。

    莫名地,他忽然有些慌乱。

    “你是真的关心我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张菱一字一顿地问道。

    男人顿时勃然大怒,猛地握紧了拳头:“你说什么?!我这么拼死拼活地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

    张菱盯着男人的眼睛,默默听完了他的怒吼。

    她并未露出往日的胆怯。

    这样的声音和气势并算不上什么,在过去七天,为了送出那封信,说出那句话,她已经经历了更加害怕和难堪的事情。

    既然她可以对那些暴怒的人说出那句话,那么,她没理由无法对这个男人说出那句话——

    “不。我觉得不对。如果你真得关心我,为什么看见我这个样子,第一句话为什么不是‘你是不是在哪里摔倒了’,‘有没有伤到那里’了,而是责骂呢?”

    男人眉头拧在了一起,眼中酝酿的怒意愈发浓郁。他怒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为什么还要受到你的质疑?你哪里来的胆子?是不是又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他就要抬起手掌,就听见张菱轻声说道:

    “爸爸,你知道上一次我深夜回来,差一点被QJ吗?”

    他抬起的手顿时僵硬了。

    与此同时,旁边打开了一道门缝的卧室里,传来凌乱的声音,似乎有什么玻璃材质的东西被人碰掉在地。

    张菱依旧看着他,就像是没有看见他已经抬起了那只手,没有察觉旁边屋子里那清脆的声音。她只是神情平静地说着,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天晚上,我被三个成年人骗到了花鸟市场。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把我拖到小巷子里,用绳子绑住了我。

    “我拼命挣扎,但是没用,又努力大喊,却被其中一个胖子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我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一个瘦子用小刀在脸上比划,说是我再叫,就要把我的喉咙割开。

    “我好害怕,害怕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哭,因为哭也会被他们打,所以我只能咬着牙,忍着痛,但还是留下了眼泪。然后,他们就要开始脱——”

    她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哽咽,然后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脱我的衣服。幸好,有人路过救了我,我这才逃了回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为——”张铭的嘴唇蠕动着,“为什么你没有说过。”

    “因为,你一直在骂我。”张菱缓缓道,“在你骂得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那三个人正在朝我怒吼——我好害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骂你也是为了你好。”男人神情僵硬地放下了手。

    “那些已经死去的女孩子们在生前也曾经听见这句话——‘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明不明白我们的苦心’、‘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张菱再次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将那些女孩子们想要说的话,告诉了那些父母——‘你们死去的女儿,让我告诉你们一句话,她非常恨你们’。”

    “什么——”男人愕然。

    张菱的视线看向窗外,似乎又看见了那些父母在听见她说出那句话后的表情。她喃喃道:

    “他们有的破口大骂,叫我别找不自在,甚至将手中的东西砸向我。

    “有的却转头就露出了惶惶不安的神情,似乎也曾梦见过自己的女儿从地下返来找他们索命。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一位母亲——她拉着我的胳膊,问我真得认识她的女儿吗?她的女儿还有没有其他话想要告诉她。”

    张菱的双瞳颤抖了,她现在还忘不掉那位母亲的眼神——

    那位母亲死鱼般的双瞳中原本不带一丝生气,却在听见张菱带来了她女儿的口讯后,忽然注入了生机,泛起了涟漪。

    即使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但那位母亲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双眼瞬间留下了两道泪水。她疯子一般,边哭边笑,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大的喜讯,拉扯着张菱的胳膊,苦苦哀求着张菱再多说一些她女儿的话,就算是责骂也好,她很想知道。

    在那一刻,张菱自以为坚固如铁的心融化了。

    她立刻逃了。

    远比第一次遭遇那对责骂自己死去女儿的父母时,逃得还要快速和狼狈。她宁愿遭遇那些有毒的父母,也不愿意看到那种心怀愧疚的母亲。

    因为她发现了,她的一颗心在瓦解之后,流淌出来的却不是报复的痛快,而是巨大的悲哀与痛苦。

    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如果想用生命去报复一个人,只能代表她认为那人还在爱着她。

    用生命去报复还爱着自己的人,这岂不本就是一个愚蠢而错误的决心?

    “我——”

    男人一句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

    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险些遭遇那种恐怖事情,不知道她的女儿居然这么恨自己,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差劲的父亲。

    “爸爸,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张菱双手渐渐握紧,就算她内心鼓动着勇气,形成了坚固的决心,依旧会觉得要说出这句话非常之难。

    但她的心中忽然掠过了叶菲和叶洛的身影与声音,一股莫名的暖流涌入心头。

    她抬起头,终于问出了那个刺一般卡在她心尖的问题:“是不是只要我的成绩好,你和妈妈的关系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我们的家就会恢复如初?”

    男人眼中流露出一股茫然。

    张菱立刻明白了一切,眼神也随之黯淡。

    “果然,你已经不记得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道:“你和妈妈曾经说过,只要我的学习好,只要我考上南城一中,你们的关系就会恢复如初,你们就不会离婚。”

    张菱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她当然知道这句话不过是搪塞,她的成绩再好,破镜也不会重圆。

    但是她不愿意相信,所以她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努力,终于考上了南城一中。

    只是为了让父母不要离婚。

    她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想要告诉父母,看到的却是他们因为口角而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的样子。

    那一瞬间,她的心崩溃了。

    她已经努力过了,也践行了诺言,但是还是什么也挽回不了。

    大人都是骗子。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们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开始逃课,捣乱,故意考低分。

    这样她的父母就会为了她而停止争吵吧?到时候她再把分数考好,他们就会开心起来,就会放弃离婚吧?

    所以,即使他们要离婚,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错误,而是她张菱的错误吧?是她还不够努力的原因吧?

    因为——

    “因为爸爸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都是因为我,不然早就离婚了’。”张菱声音颤抖,“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吗?都是我的错误吗?”

    “我……”

    张铭僵硬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张菱的双瞳对视着,他忽然好想就这么逃走。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脆弱得跟个小孩子一样,还不如他的女儿坚强。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居然会将所有的原因都推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不。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而是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因为,他在逃避,一直都在逃避。

    一直顺风顺水、为人欣羡的美满人生,为何会突然崩塌?他不相信,不敢承认,于是开始逃避——逃避人生、事业、家庭上的失败。

    而这种逃避体现在父女关系上就是永无止境的责骂与推卸。

    “爸爸,你不用回答也是可以的。因为,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

    张菱轻声说着,脑海中浮现的是叶菲的话——

    “在这一切的不幸中,唯一没有错的就是你。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就是认为那些死去的少女们有错。张菱,你觉得那些死去的女孩子们有错吗?当然没有错。在这一场事件中,唯独她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你也是,错的不是你。”

    “可如果错的不是我——”张菱看着自己的父亲,“错的会是谁呢?”

    “错的是——”

    一道人影猛地打开门,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冲到张菱身前,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抱住张菱,但却陡然动作僵硬住了。

    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拥抱过自己的女儿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做出这种动作。她只能盯着张菱,露出悲伤的表情,嘴唇嗫诺,半晌才说道:“错的当然是我们。”

    张菱却摇了摇头,“妈妈,在婚姻这件事情上,你们谁都没有错。”

    她看向自己的母亲,又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突然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悲伤但却十分坦然地说出了一句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如果坚持不下去了,你们……就离婚吧。”

    ……

    ……

    许愿并没有听完全部对话。

    只听到一半的时候,她那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决心”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叶洛所培养的张菱的“决心”到底是什么,那不是她所以为的“求死之心”,而是“求生之心”——即使面对绝望和痛苦,也要正面对峙,坚持活下去的心。

    这固然有赖于叶洛的帮助,但更加重要的是张菱的自救——正如张菱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人只能自救。”

    许愿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叶洛的话。

    张菱固然曾经想死,但此刻她已经完成了自救。纵然无比绝望痛苦,但她已经从其中挣脱开来。

    而她居然要杀死这样的女孩。

    “哇!”

    许愿猛地弯腰,撑住了墙面,开始干呕起来。

    一开始只是水,后来就变成了胃酸和胆汁。

    她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从瞳中流出。

    巨大的痛苦涌上心头,她扬起一张写满了挣扎和扭曲的脸,双瞳颤栗着,喃喃道:“不行,我不行,我不行的。”

    她撑住楼梯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勾勒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她要走了。

    她不知道她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她既不能杀死灰鲲,也不能杀死张菱,这样的她,毫无用处。

    然而,就在她落脚的那一刹那,一个踏空,她整个人向楼梯下砸落。

    视野旋转之中,她忽然觉得就这么死掉,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情。

    下一刹那,她重重地砸在了软软的床上。

    “这里是……”

    她撑着床面,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茫然扫过周围,就看见了一只洋娃娃靠在床边墙角,床头桌上放了一只鱼缸,鱼缸中一只金鱼凝固不动,受折射的影响似乎幻化成了三只,在她瞳底游动。

    “……是老大所在的地方!是老大救了我。对了,老大,还有老大!老大一定可以给我决心的,只要依靠老大就好了!”

    她脸上的惶恐与悲哀忽然褪去,连忙站起来四顾,却并没有看见陆明的踪迹。

    与此同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声音——

    嗒、嗒、嗒、嗒……

    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瞬间淹没了内心对于见到老大的期许和喜悦。

    “不会的,不可能的……老大说他躲在这里很安全的。”

    许愿口干舌燥地走到了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一点一点艰难地拧开来,然后猛地推开。

    霎那间,无比恐怖的画面印入眼帘,让许愿心跳骤停。

    那是陆明,用一根绳子吊在天花板的吊扇上,脚下是打翻的木椅。

    血色的夕阳下,吊扇旋转着,陆明也随之旋转,脚上的皮鞋有规律地打在木椅的靠背上。

    嗒、嗒、嗒、嗒……

    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

    而且死了很久。

    这一刻,许愿彻底崩溃了。

    她没有大声哭泣,而是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脊椎僵直,仰着面,张大了嘴,却一言不发,只在喉咙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

    半晌,才有两道眼泪从瞳中流出。

    这时候,她终于弯下腰,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头用力地抵靠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了绝望而绵长的嘶吼声。

    她不相信,绝不相信,坚毅如山的老大居然会以这种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谁都可以,但绝对不会是老大,不该是陆明!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是你!”

    许愿猛地抬起头,双手死死握紧,指甲刺入肉中,鲜血顺着手掌落在地上。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

    在那血色的夕阳下,正有一头鱼形的巨兽与她无声对视。

    而在那巨兽的头上,正有一道人影——

    长发披肩,白色连衣裙飞扬。

    仇恨无比地盯着她。

    ……

    ……

五十二、交错的三人

    残阳如血。

    红色阳光穿过灰鲲,便染上了灰色的阴霾。

    这带着杂色的光芒,透过屋子的窗户玻璃,落在床上的洋娃娃上,落在玻璃缸中的三只金鱼身上,落在许愿漆黑如墨的瞳中。

    将烟放在苍白的唇瓣之间,点燃打火机,深吸一口。

    许愿不曾想到自己从未抽过烟,竟然会如此熟练。

    她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右手隐隐作痛,仿佛何时被人开了一个大洞,她颤抖的双指夹住烟身,烟雾缭绕,烟灰落在手机屏幕上,新增了一枚灼痕。尼古丁在血液中快速传递,让她的脑海前所未有的空灵和集中,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那个“人”,杀死张菱,结束一切!

    这一次,她的决心已经坚不可摧了——无论是尊严、正义还是所谓的原则,都无法将其摧毁!

    因为这一次的决心内核名为——复仇!

    比起正义和勇气,仇恨是更加刻骨铭心的情绪。就如同一只刺入心脏的爪子,鲜血淋漓间鼓动心脏,通过痛楚将人的各种情绪调动发挥到了极致。

    愈是痛苦,愈是强烈。

    深吸一口,将所有的烟都吞入肺部——也将陆明的遗愿烙入心中。

    弹飞烟头,穿上黑色兜帽风衣,许愿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枪——这是她将陆明放下来后,从他腰间拿到的。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陆明的身影。

    打开大门,抬步走出去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陆明。

    “老大,结束一切。我会回来陪你的。”

    ……

    ……

    当她再次出现在现实世界中时,叶洛正好从下一个楼梯口上来。

    许愿一袭黑色兜帽风衣无风自舞,叶洛手中的黑伞还在流淌着雨水。

    风衣和雨水在这一刻,似乎都定格了。

    两人只隔了一个楼层。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

    一瞬间——

    叶洛从许愿那双满是冰霜的眼眸中读出了她此时此刻的强烈情绪——那是由强烈复仇之心所形成的杀意。

    他立刻明白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此时此刻,苍白的言语已经无法影响许愿的“决心”了。

    下一瞬间——

    叶洛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狂奔而去,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在心愿“求生之心”的加持之下,他的速度已经逼近了人类的极限。

    但怪异的是,许愿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俨然已经超越了人类极限!

    一道残影在楼梯掠过,她已经抵达了张菱的家门口。

    顿足,敲门。

    但好在房内开门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

    叶洛紧随其后来到许愿身后的时候,铁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而此时他的手就要触碰到许愿的肩头,下一刻就可以将她手中的手枪夺下来。

    他正要大吼“不要开门”,却在此时听见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去死。”

    音量轻微,却如丧钟于颅内长鸣。叶洛大脑嗡嗡作响,听力丧失,视野模糊,一切的感知在这一刹那都快速地溃散。

    待叶洛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半空之中。

    头顶是墨色苍穹,雨水在身上噼里啪啦,脚下十米是坚硬的水泥地。

    这一声“去死”的威力竟然比之前的兜帽人还要凶猛百倍!

    简直就像是一道十米之高的海浪狠狠甩在了叶洛的身上,将他的意志打得七零八碎。

    叶洛早有准备,却不曾想到还是被毫无还手之力地影响到了。

    这是否说明,那头怪物的力量已经彻底地渗透了进来?

    他咬住牙,甩手打开黑伞,黑色花朵在空中绽放,身形在雨幕中飘转。

    他借助这一缓,右手探出抓住了二楼的阳台,整个人再次钻进楼道里,向楼上狂奔而起,同时大喊道:“张菱,不要开门!”

    但就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一股既视感忽然涌入心头,令他脸色一变——

    之前,他在教学楼与兜帽人对峙的时候,似乎也曾发生过这样一幕。他受到“去死”的影响,不得已将伞打开。

    这本没什么,他早就已经怀疑那老大就是兜帽人,许愿继承了他的能力也并不出奇。但让叶洛不安的是,当时在他打开伞之后发生的事情——心愿不知为何钻出了伞。

    如果说上一次真是因为黑伞打开,被对方察觉到了心愿的所在,那么,这一次呢?

    他呼吸一窒,视线落在打开的黑伞上。

    “心愿?”

    却音讯全无。

    ……

    ……

    当叶洛喊出“张菱”二字的时候,张铭已经将门打开。

    他愕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兜帽风衣女人,正要询问“你找谁”,就听见“不要开门”四个字,他脸色大变就要把门关上,就被对方一个快速近身,然后一击膝顶,尖刀一般刺进了腹部。

    潮水般的剧痛淹没了他的意志,让他整个人虾米一般倒在了地上。视野模糊中,他看到兜帽女人关上大门,跨过他的身体,向张菱走去,边走边说:“张菱,我其实并没有义务要说‘抱歉’,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误——”

    “张铭!你做什么!”

    女人尖叫着向兜帽人冲了过去,却被直接一击手刀打在了脖颈处,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脑袋撞在桌脚,鲜血顿时从她额头处流了出来。

    刺目的红色让张铭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想要站起来但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只能爬虫一般在地板上蠕动着,流淌着口水的嘴角抽搐着:“逃,快逃——小菱——快逃啊!”

    张菱只是呆呆地看着,像是吓傻了。

    许愿站在少女身前,俯视着她。

    “——因为你,召来了灰鲲,她们死了,他们死了,老大也死了。如果你不死,南城还会死更多人。或许整个世界都会崩溃。”许愿冷冷地说道,“所以——你必须死。”

    说话间,她已经抬起了手枪,枪口放在了张菱的眉心。

    她声音平稳,眼神也很平静,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只是那只拿着枪的右手却在颤抖着。

    “所以,你必须死。你必须死。”

    “可以的。我在警视厅练过的。可以的,这和射击标靶是一样的。”

    “我是正确的,你必须死,必须死。”

    “可以的。这是为了拯救南城,为了拯救世界,为了老大的仇。”

    许愿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但她那只右手并未停下颤抖,反而愈发剧烈,渐渐地,居然有鲜血从掌心中流出来,一个大洞诡异地凭空绽放在手背。

    剧痛从掌心爆发,几乎快要拿不住手枪。

    直到陆明的声音陡然炸响在她的脑海中——

    “许愿——开枪!”

    一个激灵,她下意识扣下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开枪声如同惊雷,伴随着悲痛欲绝的女人尖叫声,和男人无力而愤怒的怒吼声。

    回响在房间里。

    但子弹却并未打中张菱,而是擦着她的发丝飞过。

    手枪沉重地掉落在了地上,许愿鲜血淋漓的手已经拿不稳手枪了。

    烧断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火药的味道蔓延在周围,张菱终于回过神来,尖叫着向自己屋里逃去。

    许愿也才从刚才那开枪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看见张菱要逃,下意识掏出怀中的水果刀,连忙追了上去。

    房门打开的一刹那。

    一阵狂风涌出,扑在张菱面上。

    张菱与那阵风交错而过,逃进屋中,但是许愿却没有。

    她整个人僵硬住了。

    此刻,落在她眼中的那阵风赫然是一个人,一名少女。

    黑色长发飞舞,白色连衣裙飞扬。

    两人视线交错。

    “心愿!”

    许愿分明不知道心愿这个人,却一口念出了她的名字。

    而随着名字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厌恶与仇恨!

    那种厌恶,甚至超越了对灰鲲的厌恶,对这世间一切的厌恶。

    与此同时,那无数噩梦中模糊的人影也终于在此时此刻彻底清晰了起来,并且与心愿的身影完美重合!

    “原来是你!”

    不是张菱,你才是那个站在灰鲲头顶上的人!

    召唤了灰鲲,主持了仪式,杀死了老大,开启了一切的人——原来是你!

    厌恶、仇恨、愤怒、悲伤……各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将她的大脑瞬间淹没。

    “去死!”

    她双瞳猩红,猛地冲了上去。

    待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将尖刀从心愿的心口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中——

    杀死了心愿,也杀死了自己。

    ……

    ……

    【仪式】——

    彻底完成。

    ……

    ……

    这一刹那。

    南城停止了。

    虫鸟无声,人类寂静。

    乌云凝固,雨滴悬停在半空之中,树叶停止飞舞,被风吹起的花朵残瓣定格在冻结的流水中。

    代表着“时间法则”的莫名伟力入侵了表世界,将一切都定格,包括——灰鲲。

    但灰鲲的肚子却开始膨胀,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异物正在灰鲲的腹腔中开始酝酿、聚集、膨胀,就要破膛而出。

    与此同时,张菱的家开始褪色。

    所有的五颜六色,都变成了灰白二色。

    时光开始倒流,仿佛回到了过去。

    直到——

    “咔”得一声响起,张菱家的房门被人打开。

    许愿呆滞地看过去——

    那是一名女孩,黑色长发、白色连衣裙,额角带着伤口,身上有着淤青。

    她小心翼翼扫了一眼屋内,眼神中带着令人心疼的胆怯,发觉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背后的洋娃娃拿了出来。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笑靥如花,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许愿心中,让她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小孩的名字——

    当然不是张菱——张菱是后来家道中落才搬过来这个老旧小区的。

    但也不是许愿,不是心愿,不是陆明。

    而是——

    陆明愿。

    ……

    ……

五十三、真正的钥匙

    黑白两色的空间中,随着那名为陆明愿的小姑娘走进房中,而开始染上颜色。

    许愿看着她,从她的身上看见了心愿的影子,似乎就是心愿八九岁时候的样子。

    可是心愿呢?

    许愿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她如此熟悉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她只顾着茫然四看,却发现刚才被她刺穿心脏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许愿又莫名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似乎就在身旁,或者该说是——体内。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夏日的乌云,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

    可是她应该已经杀死了心愿,杀死了事件的主持人,已经结束了一切才对啊!

    “可为什么天上那头灰鲲还没有消失?为什么那股不安反而更加浓郁了?”

    许愿呆呆地看向窗外,夕阳下,巨兽仍在凝视着她。

    而在它的头顶,依旧有一道人影,那人影在阳光下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面容。只是那人影似乎变大了,从小孩子的样子变成了成年人。

    一股森冷在心中爆发。

    “难道事件主持人不是心愿?难道我杀错人了?”

    这个念头让她窒息。

    而这时候,陆明愿忽然走到了她的身旁。

    粉尘漂浮的光柱下,她扬起小脸看着她,问道:“大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

    “嗯。把我从这里救出去。”陆明愿的瞳中有光芒在流动。

    许愿无法面对那种充满希冀的目光,她侧过脸去,避开那道视线,“我——我不是的。”

    如果这里真的是过去的时光,陆明愿真的是过去的心愿,那么,她许愿根本就是未来那个杀死了陆明愿的杀人凶手。

    “这样啊。”陆明愿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还以为你是那个大哥哥说的天使呢。”

    “大哥哥……天使……?”许愿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嗯!我今天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人很好,他给了我这个!”陆明愿举起手中的洋娃娃,露出灿烂的笑容,“而且,他还说我只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就好了。”

    凝视着那洋娃娃,许愿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忍耐一段时间……那是多久?”

    陆明愿道:“二十年。”

    陆明愿脱口而出的数字仿佛一颗深水炸弹,炸响在许愿的脑海中。

    二十年——二十年怎么了?二十年有什么特殊吗?为什么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还不等她细想,就听见“噔、噔、噔”的声音响起。

    那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声音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的声音。

    陆明愿脸上的笑容瞬间崩塌,她身体僵直、支起耳朵、仓皇四顾,就像是听见了野兽呼吸声的幼兔。

    而当门口响起钥匙碰撞声音的时候,陆明愿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惊恐。

    是谁要进来了?为什么会让陆明愿如此瑟瑟发抖?

    不用她询问,陆明愿已经主动回答:“妈妈要进来了!她最讨厌我玩这些女孩子的东西!怎么办,我应该藏在哪里?”

    妈妈?为什么孩子会如此害怕自己的母亲?

    看着陆明愿那惊恐之极的表情,许愿忍不住说道:“交给我吧,我帮你保管。”

    陆明愿一愣,随后露出笑容,“大姐姐,你果然是大哥哥说的那个会来救我的天使!”

    女孩将玩偶放在许愿怀中,就要往房间里钻,却在关上门的前一刻,忽然扭过头来,看着许愿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姐姐,我想知道——”

    “什么?”

    “是不是只有童年才会如此痛苦?”陆明愿问道。

    许愿的眼神瞬间定格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中所蕴含的绝望,令她呼吸困难。

    而当她的视线落在女孩那带着伤疤的额头、破损的嘴角、淤青的肌肤时候,就更加体会到那股痛楚和绝望了。

    怎样的母亲才会这样折磨自己的孩子?以至于开始怀疑人生的合理性?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女孩立刻将自己的房门紧紧关闭。

    许愿抬眼望去,就看到一位长发披肩的女人皱着眉头走进来。

    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那女人的面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只是还不等她询问,就看见那女人鞋也不脱,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女人在向她走过来的时候,鞋跟与地板的碰撞声音愈来愈大,宛如雷鸣,而那人形也在越变越大、越变越高。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涌入心间。

    直到那女人走到她面前,猛地抬起巴掌扇到她的脸上,许愿怀中的洋娃娃脱手飞出去,她整个人也重重向地板砸去,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旋转的画面,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女人变高变大了,而是她变小了。

    可怎么会这样?

    就听见女人怒吼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准玩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陆明愿!”

    陆明愿?

    我变成了陆明愿?

    许愿茫然地想着——我跟陆明愿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会变成陆明愿?”

    这是许愿的脑袋重重砸在地板上前一刹那所产生的疑惑。

    ……

    ……

    “还真是倔强。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是‘变成’陆明愿,而是‘变回’了陆明愿。”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时空再次定格了。

    下一刹那,许愿的脑袋落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她撑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原来又在“下坠”的过程中来到了那间儿童房里。

    是谁?难道是——

    “老大!”她猛地转过头来,就看见了陆明正坐在她的对面。

    老大没死?!

    她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就听见陆明淡淡地说道:“我不是陆明,你也不是许愿,心愿也不是心愿。”

    陆明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陌生,而他口中的话更加让她觉得可怕,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那——”

    “那都是——陆明愿。”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位手持黑伞的黑发少年。他依靠在门框上说道:“你们是同一人。”

    正是——

    “叶洛!”

    许愿脱口而出。

    陆明看见叶洛没有怎么惊讶,只是挑了挑眉,“你也进来了?”

    叶洛笑了笑:“作为‘玩家’总是有一些手段的,而且——现在【仪式】已经完成,现实世界的时空一场灾难就要降临,南城的人一个也跑不掉。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二十年前的这里’。”

    “玩家。你真的是玩家?”陆明盯着他。

    叶洛眼神中闪动着奇怪,“难道你不是玩家?”

    陆明只是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明显是不相信叶洛的话。

    在一旁茫然听着的许愿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本以为她才是最了解一切的人,但现在却发现原来她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而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的是叶洛的话——

    什么叫做他们是同一人?

    什么叫做仪式已经完成?

    什么叫做二十年前的这里?

    关键词在她脑海中回荡,将真相的轮廓线缓缓勾勒出来,她仍然看不见那最后的真实,但她可以感觉到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无比恐怖的可能性。

    但现在最致命的问题是——

    “为什么【仪式】还是完成了!我不是已经杀死了事件的主持人吗?还是说是‘钥匙’——是张菱,已经出了意外?”许愿急切而恐惧地问道。

    “‘钥匙’确实出了意外,但张菱并没有出意外。”叶洛道。

    “什么意思?”许愿茫然。

    “意思就是——张菱并不是‘钥匙’。”

    许愿登时睁大了眼睛,她求助般地看向陆明,“老大,你不是说‘钥匙’就住在这里吗?”

    陆明不说话。在叶洛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紧紧盯着叶洛,像是要看出花来。

    “‘钥匙’确实住在这里,但是张菱是两年前才搬过来这里的。在这之前住的人会是谁?”叶洛的视线落在许愿脸上。

    许愿下意识避开了视线,“我——我不知道。”

    这时候,陆明忽然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是20年前?”

    “你在害怕吗?”叶洛看向他,“【仪式】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你的计划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陆明立刻闭上了嘴,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叶洛。

    但许愿却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她瞳孔骤缩,“什么叫做计划已经实现了?老大你的计划是什么?难道不是停止灰鲲事件吗?”

    她浑身发冷,只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张大网之中。从头到尾,她都是被欺骗着的。

    无论是陆明,还是叶洛,全都在欺骗着她!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如此痛苦和挣扎。拼尽全力杀死了一名无辜的少女,但最后换来的却还是【仪式】的完成。

    而这两个人,居然还是如此冷静和淡定。

    许愿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吼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仪式已经顺利完成了啊!灰鲲就要出现了,南城就要崩溃了!那么多人啊,全都会死的啊!为什么你们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因为已经太迟了。”

    “什么叫太迟了?既然张菱不是钥匙,那么找到钥匙杀死她,还是有可能终止【仪式】的吧!”她迫切地说道。

    “你不是已经找到钥匙然后杀死了她吗?”叶洛盯着许愿,拳头握紧,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一抹悲哀,“你不是已经杀死了心愿吗?”

    “可是心愿不是事件的幕后真凶吗?”许愿茫然道,“就算她过去住在这里,真的是仪式的‘钥匙’,那么我杀死了她,不正好防止了她清除自己的HP值吗?为什么【仪式】没有被打断?”

    “你还不明白吗?心愿就是你——二十年前被你抛起在花鸟市场中的‘自己’。你杀死她,根本就是杀死了你自己——而这,就是【仪式】的必备条件!”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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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诡游戏介绍:
世间之理崩坏,心底厄运扭曲成怪异。
巨化的怪猫,漂浮的蓝鲸,黑色少女于身后无声哭泣。
七秒记忆之鱼钻入心底,意识形态竖起现实壁垒,流动数据打通领域通道,人类恶意堕为疫情。
诡异的游戏侵蚀人间,叶洛以“不死”和“致死”为双天赋,投身其中——
祛除迷雾、破开荆棘、斩碎核心。
解析怪异、超越未知、缔造神秘!
——
悬疑解谜向,小众非爽文,慎入。厄诡游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厄诡游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厄诡游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