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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五章 齐聚白州

    七月上旬,这股流言已经传进了京里。

    杜元朴特地写信提醒纪南棠。

    朝廷对鲁大通和符良吉的处置已经下来了,鲁大通罚俸一年,责令闭门思过,符良吉调任司空,主管整个大梁修河铺路去了。

    他的司马一职没有合适人选顶替,暂时空缺,所管兵事由同安侯白文瑞暂代。

    从表面上看,挨罚的是鲁大通,符良吉平调,但细思这里面,实在是意味深长。

    罚俸和闭门思过对鲁大通而言不痛不痒,本来打了这么大的败仗,又把身为皇帝外甥的女婿连累惨了,即使没有闭门思过这道旨意,他也没脸到处见人,必然要在家里呆着避避风头。

    符良吉那里却不一样,他失去了兵权,接手的又是二皇子的舅舅,用不多久,他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就会被从各个要职上一一调离,多年心血风流云散。

    杜元朴在信中写道,建昭帝已经病得时常连早朝都没法上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拖着病体,这么快把这事处理了,明显是因为最近盛传的流言。

    换言之,符良吉被调,是沾了纪南棠的光。

    调职后的符良吉显然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他不再写信给纪南棠,却在杜元朴上门看他的时候,隐晦地提了一下,与鬼公子这样的对手交锋,胜负不仅仅取决于战场上。

    紧随着这次调职,建昭帝又下了道圣旨,朱子良官升一级,依旧统率江北大营的人马,同时还赏赐了凤家。

    圣旨用词含糊。大家都搞不明白朱子良因何升了官,若说是平定江北叛乱有功,仗是二皇子和纪南棠打的,这功劳也不应该落到朱子良头上,不但没功劳,细论起来,当初南崇帝的叔父梁兴业死在江北大营。朱子良还有很大的责任。

    更叫人莫名其妙的是对凤家的赏赐。

    凤嵩川奉旨去江北。倒霉地赶上了王光济造反血洗齐园,江北地方官几乎被他屠戮干净,凤嵩川也就此失了踪。

    这么久音讯皆无。百官都当这人死在外边了,同上任时的风光相比,这两年凤府闲得门庭长草,如今听说是庶长子当家。奴仆没剩几个,去年还出了小妾卷了财产私逃被抓回来送官的丑事。

    按说建昭帝不会无缘无故想起凤嵩川来。他这一赏,不免引得群臣纷纷猜测,难道凤嵩川其实没死,只是这两年在外头为皇帝做什么秘密的差事?

    反正若不是建昭帝病糊涂了。就还是为了压制纪南棠。

    这些消息,纪南棠有意控制,没有在手下将领中传开。但文笙却是早早就知道了。

    涉及凤嵩川,文笙第一个就想到找钟天政细问究竟。

    她还记得。在江北的时候,钟天政曾经向她许诺过,保证不让凤嵩川活着回到奉京。打那以后,凤嵩川果真销声匿迹,文笙也就再没有过问。

    但即使不问,她也猜得到,凤嵩川若是未死,十九是落在了钟天政手里。

    如今那老皇帝又想起凤嵩川来,说钟天政未在其中捣鬼,怎么可能?

    如今朝廷大军已逐渐挽回劣势,这支玄音阁的乐师队伍在战场上屡立功劳,全军上下都另眼相看。

    乐师们的营帐扎在一起,靠近中军,四周有重重兵士保护,像华飞舟、安敏学这些高门子弟更是有了自己的侍从。

    虽说出发的时候不让带亲随,路上大家都过了一段很是艰苦的日子,可会合了大军之后,这些乐师们的家族很快就通过斐园米家把人安排进来。

    米景阳好歹也是副帅,所以不管纪南棠还是文笙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笙和钟天政的营帐相隔不远,文笙一路过来,凡是看到她的乐师和侍从都会主动与她打招呼。

    正像之前纪南棠告诉她的那样,战场上经过生和死,考验和磨合,乐师们很快放下了对她的成见。

    稳定下来之后,文笙提议按乐师们的攻击方式、乐声特点重新分组,这些天华飞舟和钟天政正带着众人研究此事。

    钟天政见文笙过来,请她进帐落座,帐外一个小校跟进来,帮着斟茶倒水。

    这些亲兵文笙那里也有,不过她是女子,这些人只帮着站岗守个门。

    文笙还是因为此人脸生多看了两眼,没当作一回事,那人行个礼退出去,文笙收回目光,直接进入正题。

    钟天政闻言笑了笑,将文笙眼前的那杯茶端起来递给她:“别急,你是从纪南棠那里赶过来的么,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是慕容送我的,茶是好茶,可惜泡茶的手艺太糙了,教了多少次都学不会。”

    文笙接过来,没有喝,重新放回到桌上,眼望钟天政等他回答。

    钟天政无奈地摇了摇头:“凤嵩川你管他作甚?我都跟你保证过了,不让他活着回京,好吧,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总行了吧。”

    文笙注视钟天政半晌,还是没能从他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她有些伤感地想,到这般时候了,钟天政还在打他的小算盘,要命的是,他的杀伤力一向了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预测到他想要做什么,最终会伤害谁。

    她的这种情绪带到脸上,钟天政怔了怔,面露关切之色,柔声道:“怎么了?”

    文笙也不绕弯子:“阿政,你在各处都有人手,关于纪将军的流言,你的人有没有推波助澜?”

    钟天政目光一闪,拿起眼前的茶盏来,慢条斯理啜了一口,方才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难道这些日子我没有上阵奋勇杀敌?还是你哪回吩咐的事我没有做好?”

    文笙目露忧色,她此刻确实是忧心忡忡:“我希望这件事当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是为报家仇也好,意在天下也好,请看在白州百姓和这么多军中同袍份上。不要挑着这种时候,以这种手段,向纪将军下手。”

    帐篷里的气氛太过凝重,钟天政沉默良久,道:“那我到要问问你,你觉着大梁还有救么?数万将士死于疆场,换来建昭帝父子坐稳皇位。你想想。那老皇帝就快不行了,等杨昊俭即位,大梁即使没有外敌。老百姓一样没有活路。”

    他早知文笙记着旧账,对建昭帝父子半点忠心都欠奉,见她没有反驳,放缓了语气。劝道:“纪将军这么高的民望,等仗打完了。朝廷必不会容他,那怀英翔便是前车之鉴。我看纪南棠处事圆滑,并非愚忠之人,与其最后仓促保命。还不如早早反了。”

    文笙承认钟天政这番话说得有道理,但是,“反还是不反。该由纪将军自己来做决定,旁人可以劝他。却绝不能以手段逼迫他就范。”

    钟天政嗤笑了一声:“可惜有的人生而固执,任你怎么劝,他只管九头牛也拉不回。算了,我不和你说了,这事不是我做的,你可以走了。”

    文笙搞不清楚他这意有所指的话到底是在说纪南棠还是自己,自来了白州,她和钟天政单独见面的次数不多,沟通的自然也就少了。

    钟天政显见是生气了,才会下这样的逐客令。

    但文笙此刻心中千头万绪,鬼公子既然使出这等鬼蜮伎俩,肯定还有后手,实在没有心情哄钟天政高兴,道:“好。”遂起身告辞。

    果然不出所料,当天夜里有一支数千人的东夷军队悄无声息地摸近了这边的大营,他们不是要趁着夜色劫营,真要劫营,朝廷军队这边陷阱弩箭预备着,反到不怕,这些东夷人只是远远地冲大梁军营射了一通箭,随即遁走。

    前营副将下令点了火把一探究竟,但见所有的箭簇上都绑着书信。营前掉落得密密麻麻,像雪片一样。

    那副将叫人去捡了几枝箭回来,好奇地打开,所有箭上书信都是一样的内容,副将看罢不禁变色,赶紧给纪南棠送了去。

    东夷人的劝降信。

    信是以东夷主帅的口吻写的,说劝降其实有些不准确,信上极尽吹捧,称他们东夷人最敬重强者,像纪将军这等战神样的人物,虽然杀了他们很多人,使得东夷国力大减,但却是他们唯一钦佩的大梁人。所以他们想同纪将军化敌为友,协助纪将军拿下大梁的江山,若是纪将军有意,和差人同他们商量议和的事。

    那副将不由地冷汗涔涔,东夷人这是不置将军于死地不肯罢休啊。

    纪南棠看了信丢在案上,叫包括米景阳在内的所有将领传阅。

    文笙闻讯赶来,看了信之后,当即提议:“将军,请让我把华飞舟、安敏学等几位乐师也叫过来,共商对策。”

    纪南棠点头应允。

    到是米景阳因之多看了文笙两眼,文笙一提这几人,米景阳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细思之下顿时有些刮目相看。

    军中各方势力掺杂,这事动静这么大,压是压不下去了,不出数日,必为流言再添一把火,而这几位乐师出身高门,地位超脱,叫来好歹可以为纪南棠作个见证。

    华飞舟等人睡眼惺忪赶过来,看信之后无不皱眉。

    他们跟着纪南棠的大军舍生忘死打仗,战场上形势正一片大好,敌方主帅却想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抹杀他们的功劳,着实可恨。

    米景阳道:“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纪南棠稍一沉吟:“叫人去将营前打扫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待我给他们写一封回信。”

    众人听说纪南棠要给鬼公子写回信,都难抑好奇,生怕将军不将回信给大伙看。但其实他们多虑了,纪南棠叫亲兵研墨,当众挥毫,回信很简单:说东夷人敬重强者他到是相信,东夷人从来是越挨打越敬重,看看如今他们同列登帝国的关系就知道了。议和可以,到我大梁刑司大牢里去谈。

    纪南棠回信这几句话叫大家都觉着颇为解气。

    副将孟振国主动请缨:“将军,这信交给我吧,我今晚带一队兄弟杀去,顺便劫个营。”

    纪南棠却未答应:“劫营到不必了,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和东夷人战场上见。”

    为将者,逞口舌之利到底落了下乘,没有比在战场上给对方以迎头痛击更好的回应了。

    众将明白纪南棠的意思,憋着股劲儿回帐休息,只等第二天给东夷人点厉害尝尝。

    但鬼公子就好像知悉了纪南棠的想法,大梁的军队一压上东夷人就开始后撤,这是做戏做全套,看上去就像是有意避让似的。

    大军一气推进了五十余里,纪南棠眼见地形复杂,加上阵线越拉越长,担心为敌人所乘,下令停下来,收拢军队,集结整顿。

    那封回信也已送了出去,想来很快会落到鬼公子手中。

    虽然鬼公子的离间计正中要害,并似初见成效,但纪南棠到不怎么担心皇帝会将他叫回去,眼下白州战事正在紧要关头,朝廷面临着无将可派的窘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此时麾下大多数兵卒都是鲁大通带到白州来的,并不是他的嫡系。

    他自到白州来,一直未去与童永年会合,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纪南棠觉着,就算建昭帝忌他,也会等仗打完了再说。到时候,外患已除,他回到京里交了兵权,大不了换个位置做官,一辈子不上战场也就是了。

    但只过了半月,便有一个大消息自京里传出来,引发了轩然大波,使得朝野震动。

    退守飞云江的王光济接受朝廷招安,率众归降。

    大约是因为东南沿海的战事,建昭帝对此次招安十分宽容,条件优厚,连自己父子遇刺的事都不计较了,封王光济为长顺侯,在英台大街赐下府邸,叫他携家小到京城居住。

    王光济的一众手下各有安置。

    建昭帝甚至在宫宴上因为二皇子的推荐,特意叫王二、王三出列,问明身世,为他们赐了名字,改姓杨,这是要重用的架势。

    王光济降了,朝廷也就不必再留那么多兵在江北。

    建昭帝跟着下旨,着二皇子杨昊俭监军白州,所率除了他在江北带回京的人马,还有王光济的一些手下。(未完待续)

    ps:先发,再改错。

    不到12点写不完怎么破?

第二百九十六章 接风宴

    杨兰逸一说,文笙就明白了,敢情元恺和高祁两伙乐师已经由争夺羽音社的控制权变成了在杨昊俭跟前争宠。

    从监军江北,到谭、白两家联姻,而后白文瑞拿到了兵权,明眼人都看出来,二皇子杨昊俭离着皇位已经越来越近。

    眼下元恺一伙争不过高祁,毕竟张寄北死了,他们缺少一个同对方势均力敌的领袖,但话说回来,若是张寄北没死,王光济怕也不会接受招安。

    高祁得以跟着杨昊俭到白州来,元恺却只能留在京里,听从白文瑞号令。

    “你姑丈身边还有谁?”

    “只有王七、付春娘他们几个了。我姑夫现在只是个闲散侯爷,身边不敢多留人,王七是不想出去当官,付春娘没处可去。”

    听到付春娘这名字,文笙不由地望了王十三一眼,这么久了,不知付春娘是否还把一腔心思放在这混小子身上,当年他大言不惭说是要娶京中贵女,现在虽然造反未成,好歹娶个小官的女儿不是难事了。

    杨兰逸不知道她把念头转到了王十三身上,继续慨叹道:“招安以后,大家都当了官,只有姑夫过得不如从前了,不过他现在也顾不得别的,我小表哥病得不轻,人虽然救回来,大夫说子嗣上面怕是有些麻烦。到了奉京一安顿下来,姑姑就张罗着给他纳了好几房小妾,姑姑还说,要是小表哥真生不出来,等日后我生了儿子,就过继一个给他,姑姑看不上姑丈那边的。”

    他偷偷拿眼睛瞟着文笙。期期艾艾地道:“……顾,我一时心软,就答应姑姑了。”一副怕文笙生气的样子。

    文笙脸色一黑,这臭小子,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房!

    旁边王十三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钟天政将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发出“叮”的一声响。淡淡地开口:“时间不早。两位旧也叙得差不多了,不如早早回去吧,我和顾姑娘赶紧商量完打仗的事。也好叫顾姑娘早早休息。”

    虽然“两位”有他一个,王十三却没有作声,坐在一旁,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果然杨兰逸一听这话。立刻接上了话头:“商量打仗的事啊,那赶紧商量。我也是乐师,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呢,我妙音八法已经练到第三重了。”

    他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文笙。一脸得意劲儿,“看我多厉害,快来夸奖我”的意思简直呼之欲出。

    文笙有些意外。点头道:“不错。”

    杨兰逸这两年跟着王光济疲于奔命,没想到乐师技艺上还能有所突破。足见他天赋不错,再一个确实用功了。

    钟天政的逐客令白下了,眼见杨兰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心中烦躁,不由地抿了下唇。

    以前没觉着这小子这么烦人啊,说轻了不理,说重了,到好像自己同他一个档次,急着炫耀他的四重之境……

    钟天政不动声色,低头喝了口茶,目光一瞥,突然明白为什么他这么烦眼前的两个人了。

    一个杨兰逸上蹿下跳,一个王十三笑嘻嘻在旁看热闹,而文笙也带着笑戏谑地望着杨兰逸,两人的神情竟是如出一辙。

    钟天政更生气了,他笑了一笑,问杨兰逸:“你们这次过来多少乐师,都归高祁管么?”

    杨兰逸回道:“二三十个吧,除了我,都是羽音社原本跟着高祁的,二皇子才叫他说了算,那姓高的一副奴才相,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羽音社内讧的仇算不到杨兰逸身上,杨兰逸是从玄音阁出来的,如今王光济也不是敌人了,高祁确实没必要和这啥事不懂的小少爷一般见识。

    钟天政挑了下眉,温和地笑道:“总是不怎么方便,你不如趁着高祁未睡,赶紧去和他说一声,从明天开始加入我们这边得了,这边有五十位乐师,都是你先前的同窗,队长还是顾姑娘,咱们一起上阵杀敌,也好有个照应……”

    话还未说完,杨兰逸已经一跃而起,连声道:“好,钟师兄你提醒的太好了,正合我意,我这就去。”

    这下文笙和王十三都敛了笑容。

    钟天政低头,吹了吹杯盏中的浮沫,他就知道,只要和文笙沾上边儿,杨兰逸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王十三连招呼也不及打,匆匆跟着杨兰逸出门,钟天政望着两人背影,脸上露出了揶揄之色。

    “杨昊俭恨我入骨,何必拉他来蹚这趟浑水?”文笙沉声道。

    钟天政翘了翘嘴角:“他乐在其中呢。”顿了顿又道:“他这么蜜蜂见了糖一样巴着你,杨昊俭会不知道?与其放他在照应不到的地方,还不如弄到身边来看着。”

    文笙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没了两个碍眼的人,钟天政心下那团不快终于消散,便欲继续刚才的话题:“杨昊俭……”

    他只说了三个字便停下来,皱起眉头,目露疑惑。

    文笙正奇怪,就听着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咦,没听到脚步声,外边的兵士也没有通报,谁在门外?文笙道了声“请进”,门推开,门口站着的竟是去而复返的王十三。

    王十三手里捧着几页纸,一本正经的,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见屋里两人诧异地向他望来,咳了声,眼睛微眯,在大胡子的遮掩下似是露出了个有些羞涩的笑容:“那个,顾姑娘,我有几个问题搞不懂,想来请教一下。”

    文笙怔了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什么问题?”

    王十三眼睛一亮,进屋关上门,看钟天政没有给他腾地方的意思,搬了把椅子凑到桌案旁,这样就相当于将文笙和钟天政由中隔开。

    他把手里的纸递过去。探身求教:“……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格物是什么意思。”

    文笙将目光落到纸上,脸色不由缓了一缓。

    只看王十三进门时那做作的模样,她如何不知这是此人不喜钟天政耍心机支走了杨兰逸,特意以求教为名,来行捣乱之实。

    对待学问,应该有足够的尊重。不应成为幌子。

    不过当她看到纸上的字迹。听到王十三问的问题,却有些气不起来了。

    纸上的字较以前工整了很多,初见骨架。这一年多王十三做着造反的营生。想是很忙的,能练到这般程度,足见下了不少功夫。

    当日江北战事激烈,王光济不敌朝廷大军。文笙在写后面几封信的时候,已经预感到和王十三的书信往来不会长久了。

    最后一封信里。文笙写的是《大学》。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而王十三的这个问题,正出自这里。

    她目光渐转柔和。同王十三道:“我还没有多谢你,多亏你离开兰城的时候高抬贵手,放过了厉建章、孔安他们。”

    文笙如此郑重。到叫王十三颇觉不自在:“这算什么,小事一桩。不过我看这事你忙活一通也没得着什么好处。那些老糊涂把救命之恩都算在姓高的头上呢,啧,我都替你亏得慌。”

    文笙笑了笑,并未在意。

    钟天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十三,虽然在文笙印象里,他和王十三从未见过面,应该是素不相识,但其实王光济的那帮亲信手下他个个都做过一番了解。

    提起王十三,谁不知道这就是个没正形的混混,大事指望不上他。

    但此人武功到是他们那些人里头最高的,为这个,王光济屡屡容忍他,把他当个保镖护卫使唤。

    若说这人会勤奋好学,半夜找人请教学问,那简直是猪都能上树。

    那他这是做什么还用问么,缠着文笙,想给自己添堵呢。

    不过王十三可不像杨云逸好忽悠,不愧是习过武的,钟天政几次开口,都被他以四两拨千斤给随口化解了。

    到后来钟天政真生气了,这股火不是冲王十三去的,而是针对文笙。

    你还有没有点身为女子的自觉,怎么什么人都往回招惹?

    钟天政狠狠瞪了文笙一眼,见她根本毫无所觉,正忙着给王十三授业解惑呢,自己留着怎么都多余,当下站起身,沉着脸出了门,扬长而去。

    他却不知王十三此际耳朵听着文笙说话,却将一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王十三从小就学会了看人脸色,这些年更是在江湖中打滚,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今晚钟天政不怀好意,杨兰逸全无所觉,他却立刻就感觉到了。

    这一次按他的本意,是想留在京里,什么当官、得朝廷重用,他都没放在心上,只想着能像当年陪着杨兰逸混京城那样,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顺便照看着王光济。

    可王光济的夫人却把他找了去,叫他到白州来看着点杨兰逸。

    战场上的凶险到在其次,他们是降将,不得不处处小心。

    王十三实在没想到,杨兰逸明明这两年看着正常多了,一见到顾文笙,立刻故态萌发,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拉都拉不住,而他第一次感觉到危险,不是高祁,不是杨昊俭,竟是一个小白脸乐师。

    所以钟天政前脚一走,王十三就再不是前一刻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啧”了一声,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全身跟没了骨头一样:“这姓钟的咋回事,我们既没杀他爹,也没睡他婆娘,见面就玩笑里藏刀这一套。”

    文笙打住,横了他一眼。

    王十三叫文笙这一看,登时没了把握,试探道:“难道还真是得罪过他?”

    文笙充耳不闻,道:“你把我刚才说的重复一遍。”

    王十三虽然分神,却并非没在听,老老实实将文笙说的一段复述了一遍,暗暗后悔不该挑了这么一篇来做戏。

    王十三对于识文练字确实很感兴趣,世人对于禁忌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好奇,王十三尤其如此。

    大约是因为小时候偷学识字被打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长大后他就对这些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向往,再加上文笙写来的信总是像画一样好看,她看到了他每回的进步,字里行间总是充满期许。

    所以即使随王光济退守飞云江,地盘没了,每天都有人病倒,朝不保夕,他仍一有空就划拉两下,习惯了嘛。

    不过最后的这篇文章,实在是不对他的胃口。

    什么修身、慎独,离他实在是太远了,有那空整日胡思乱想,哪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快意恩仇才是他中意的生活,而不是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书呆子。

    钟天政一走,王十三就想停下来,换个有意思的话题聊聊。

    可叫他郁闷的是,文笙根本不接茬,真就是一本正经地在讲这篇文章。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这是讲为什么齐家要先修身。”

    文笙面无表情地瞥了王十三一眼,需要了就拿出来当挡箭牌,没事了就想收起来,想得美,好好学着吧小子。

    王十三改而趴到桌子上,百无聊赖地道:“屁得公允,我看谁顺眼自然要偏向他,讨厌谁,就叫他去死。‘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这是圣人吧?”

    他怀疑地偷偷抬眼,这小妞不知从哪找来这么多东西,他拿了一些词句找人问过,就是教书先生看了都面露茫然。

    文笙十分直白地道:“你当然做不到,我说这些只希望你知道,真正的君子是个什么样子,若有一天你遇到这样的人,要记得尊敬他们。”

    王十三“噢”了一声,暗想他这是被鄙视了吧。

    这是杨兰逸和王十三来到化宁的第一个晚上,第二天杨兰逸果然跑来加入了玄音阁的乐师队伍。

    钟天政开始没当回事,不过一个晚上,以后还有许许多多个晚上呢。

    可谁知那“许许多多个晚上”他竟也很难找到机会同文笙单独相处。

    杨兰逸几乎是每晚都跑到文笙帐篷里报道,继“好学”的王十三之后,小少爷表示他对古琴也很感兴趣,想跟着文笙学一学琴。(未完待续)

    ps:这章写得好开心,

    写文的乐趣大半在此!

    希望大家也看得开心。

    有亲爱的读者留言心疼心渔,加入正版订阅,开心!开心!开心!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运筹帷幄

    杨兰逸虽然来得勤,却并不叫人觉着厌烦。

    音律之道,一通百通。

    加上杨兰逸又确实有天赋,上手很快。

    除了第一天兴奋得难以自已,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聒噪,坐在一旁练几下琴,再看一会儿书。

    弹琴是真的,至于看书,一拿起书来就好想睡觉呀,不过是借着它做个遮掩,好趁文笙不注意,悄悄望着她发一阵呆。

    更不用说,文笙每天都会跟他闲聊两句,心血来潮,还要跟他学吹笛子。

    除了这些,文笙多守着灯下静静地看书,看得累了起来活动一下,指点下杨兰逸,自己也抚上一曲。

    这样的生活,杨小少爷觉着不能更满意了。

    化宁城往东二百余里是东阳山,山不高,却有东夷重兵驻守,东阳山的东南便是成巢县,白州最大的粮仓就在那里。

    鲁大通刚来白州的时候,东夷人四处劫掠粮食,鲁大通一直派兵在成巢附近埋伏,可惜东夷人并没有上钩。

    事实证明,鬼公子所图甚大,对这个能养活半个白州百姓的成巢仓,人家没打算抢一下就走,占城强推,步步紧逼,最后终于将成巢县囫囵吞下,粮仓也自然尽收囊中。

    杨昊俭奉旨来白州,名为监军,他身份在那里,带来的几万兵卒纪南棠指挥不动,米景阳等将领争相围上去巴结,实际上是接去了统帅大军的权力。

    此时朝廷大军和东夷人马隔着二百余里对峙,杨昊俭接下来就是要指挥这样一场大战。

    经过半个月的休整和熟悉军情,杨昊俭通知纪南棠和米景阳,升帐召集众将,召开军前会议。研究如何击溃东阳山的敌军,拿下成巢仓。

    在议事之前,他先同纪南棠商量,对白州的两路朝廷大军做一番调整。

    “南棠,自你带兵来白州,东夷人就节节败退,鬼公子只会耍阴谋诡计不足为惧。你放心。父皇相信你,临来白州之前,他特意叮嘱本王要代他好好地褒奖你。做得好!”

    纪南棠恭谨谢恩。

    杨昊俭话风一转:“不过你太谨慎了,童永年那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将领,由他拖住列登人实在太屈才,若按本王的意思。不如叫他率五千人马来与咱们会合,将打东阳山的重任交给他。列登那边派裴纵带两万精兵过去,足以应对。”

    纪南棠沉默片刻,道:“谨遵汉王殿下之命。”

    不是监军,是汉王殿下。

    叫童永年过来带着自己的嫡系打头阵无所谓。关键童永年现在已经是副帅了,麾下管着好几万人,过来之后连个说法没有。平白比米景阳矮了一头。

    接任他的裴纵出自江北大营,是朱子良的一员副将。杨昊俭在江北大营发现的人才之一,这就是所谓的“褒奖”么?

    但纪南棠又不能反对,圣上若是不忌惮他,也不会招安王光济,将杨昊俭打发到白州来。

    如此前锋官有了,杨昊俭和他此次带来的将领们对攻克东阳山、夺回成巢仓都十分乐观。

    鲁大通到底是老了,看纪南棠的十人、二十人小形军阵正适宜在白州这等环境下作战,东夷人一直后退,显是对之束手无策,这种仗,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更何况杨昊俭还同幕僚们研究出了一条妙计。

    此刻,他独自站在中军帐巨大的行军地图之下,当着众将官和乐师们的面侃侃而谈:“东夷人占着东阳山和成巢县,相互呼应,对咱们是种牵制,反过来想,对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

    帐内不少人动容,心想:这话说的颇有水平。足见二殿下并非不学无术。

    文笙站在后排角落里,她对杨昊俭知悉根底,瞥眼向同样知道他是什么人的钟天政望去。

    钟天政正面露微笑望着杨昊俭,唇角似有讥色。

    “根据这些天探马回报,东阳山的敌人差不多有两万,成巢县有一万多,东阳山易守难攻,是成巢乃至整个白州东南部的屏障,鬼公子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本王想了个法子。”

    说话间杨昊俭将手在行军图上东阳山的位置点了点:“这次本王打算以重兵压上,猛攻东阳山,守山的敌人若见情况危急,必定向成巢求援,我军提前埋伏好,一旦成巢那边派兵增援东阳,就可以趁机占领成巢,夺回粮仓,本王到要看看,没了粮,他们还怎么打?”

    以米景阳为首,众多簇拥在杨昊俭周围的将领们齐齐倒抽口冷气,称赞汉王殿下实乃是足智多谋,用兵如神。

    杨昊俭摆手笑了笑:“带兵打仗的事还是南棠在行,要把敌人打痛,又要给他们留有一线希望,南棠,东阳山本王就交给你了。”

    纪南棠只得应了。

    杨昊俭笑道:“童永年那里有五千兵马,这边再给你留两万,应该足够了。齐渊,齐海,本王给你兄弟二人一万精兵,从天九庄绕到东阳和成巢之间的必经之路埋伏,一发现成巢援兵,立刻举狼烟为号。”

    齐氏兄弟也是此次杨昊俭从京里带过来的,听杨昊俭点到他们名字,立刻出列,单膝跪地,拱手领命。

    杨昊俭摸了摸下巴,笑对米景阳道:“本王只留两万人守化宁,剩下的米将军你全都带去,一定要将成巢拿下,本王在此静候你的佳音。”

    这场关键的战事二皇子竟叫自己来挑大梁,米景阳难抑激动。

    他知道杨昊俭身边有好几个名气很大的幕僚,这计策在他看来简直是处处料敌机先,全无破绽,更何况奉命配合他,牵制敌人的是纪南棠。

    米景阳欢欢喜喜出列接令,杨昊俭笑了笑:“别急,成巢仓要夺回来不易,本王再给你添一重把握。高祁!”

    “汉王千岁。”高祁自人群里挤出来,一身肥肉乱颤,弯着腰恭敬应声。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现在军中一共有七十几位乐师,这些乐师里头你成名最早,你带着他们,听从米将军号令。把成巢仓拿下来!”

    高祁满脸堆笑。大声应“是”。

    此时中军帐中气氛却有些异样,玄音阁的乐师们齐齐看向文笙。

    得罪二皇子,果然摊上麻烦了吧。这事闹的,堂堂玄音阁的乐师竟要听令于这姓高的胖子。

    谁不知道他是羽音社的,前段时间还惶惶如丧家之犬。

    文笙未动声色,杨昊俭对她没错尚要挑出错来。说不定这会儿正等着她跳出去自寻死路呢。

    纪南棠主动道:“殿下,玄音阁的乐师已经习惯了和兵士们配合作战。高大家刚来,彼此尚不够了解,不如此次还是分作两路吧,顾姑娘是谭老国师亲自任命的队长。在玄音阁的乐师中间深孚众望,定能完成任务。”

    纪南棠还是名义上的主帅,他开口杨昊俭不能不给面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到时候拿不下成巢仓。休怪本王军法从事。”

    既是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务,散了之后,大家都忙碌起来,只等童永年到位就立刻发兵。

    文笙听了杨昊俭这一番“运筹帷幄”,心里其实很没有底,想找机会同纪南棠私下谈谈,得他面授机宜。

    但听协助她的景杰说,纪南棠只回去呆了一阵,椅子还没坐热,就独自一人找杨昊俭去了。

    高祁打发人催促他们整队,说是米景阳有令,他们这支去攻占成巢的队伍因为人数众多,要分批出发,乐师们跟着第一拨人马先行。

    命令说,大军悄悄从天九庄绕路,伺机接近成巢县,若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县城更好。

    文笙整队,把钟天政和华飞舟叫到身边,准备路上慢慢商议。

    从议事到出发,时间上确实是有些仓促。

    先头部队大约有两三千人,将乐师们夹在当中,景杰、云鹭都在其中,但没看到汪奇那帮人。

    想也知道,他们只认纪南棠,定是留在了化宁,准备跟着纪南棠去攻东阳山。

    出了化宁没多远,高祁笑嘻嘻亲自来找文笙,言道他那边乐师人数太少,走前米将军有话,叫从玄音阁的乐师队伍中拨十几个人给他。

    文笙听罢,客气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高先生稍等,待我们商量一下。”

    高祁在来白州之前,对文笙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邺州羽音社集会,跟着厉建章到他家里来的那个小姑娘。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不过三四年未见,顾文笙身上的变化真大了。

    若不是后头有汉王殿下撑腰,高祁自忖在这么多玄音阁乐师面前,他还真是没什么底气,见文笙没有怒而拒绝,微微松了口气,笑得和气:“好,诸位慢慢商量。”勒马同他们拉开了距离。

    文笙问身旁的华飞舟和钟天政:“你们怎么看?”

    眼下这等安排,叫文笙不能不怀疑杨昊俭会在打成巢的时候,借机公报私仇,挖下陷阱给她跳。

    华飞舟皱眉:“成巢仓必须得打下来,不能落了把柄在二皇子手上。”

    他和谭家关系深厚,同大公子谭锦华相交莫逆,谭锦华私下里什么话都敢说,华飞舟也受了很大影响。

    他知道杨昊俭这个人心胸其实十分狭隘,一直以来,这位二殿下既想拉拢谭家,又忌惮着谭家,若有机会正大光明削弱玄音阁的实力,他绝不会手软。

    “我看高祁贪恋权势,不如叫江焕、吕罄、文鸿雪、安敏学他们带十几个人过去。”

    文笙明白华飞舟的意思,他点的人都像他一样,师承、家世都十分不错,离祁若是看人下菜碟,必定小心翼翼,不敢得罪。

    钟天政看上去全不为前路担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华师兄不过去么?”

    华飞舟警惕地回望了他一眼。

    钟天政轻笑道:“不识好人心,别怪我没提醒你,等到开战,高祁那队必定比咱们这边安全得多。高门子弟都过去了,他们使唤起咱们来,自然更没有什么顾忌。”

    文笙闻言不由地望向钟天政。

    钟天政与她想到一起去了。

    高祁一过来要人,她就想到这是要借机分化他们这支队伍。

    华飞舟目光一冷:“我不去,要不你俩带着慕容长星、葛宾他们过去。”

    文笙心中“啧”地一声,看来华飞舟对钟天政拉拢到的人也心知肚明。她表明态度:“谁去都行,我必须留下来。”

    钟天政不甚在意:“那就照华师兄说的,叫江师兄他们去吧。”

    文笙当即把华飞舟提到的几位叫出来,同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高祁见这边有了决定,也凑上来,笑道:“久闻诸位大名,放心,过去了高某肯定会全力保证诸位的安全。”

    江焕几个没有反对。

    自从杨昊俭到了白州,谁还看不出来他时时准备着给文笙小鞋穿,江焕、安敏学等人的家族早同米景阳打过招呼,此次又是米景阳说了算,怎么都不可能为难他们。

    交接完了,高祁把人带走,说说笑笑十分热情,显是回去要抓紧时间套交情。

    文笙看看她这边剩下来的三十多个乐师,除了华飞舟,门第没有特别显赫的,其中更有不少跟钟天政过从甚密。

    这便是杨昊俭一番安排,想要见到的?

    不管他要做什么,哪怕前头有龙潭虎穴,她也要带着大家闯一闯。

    钟天政笑了笑,意有所指:“走吧,世事难料,岂能尽如人意?”

    景杰、云鹭跟在队伍后头,似是感觉到前路莫测,绷紧了脸,目有忧色。

    前面天九庄到了,由这里去成巢县需得兜个大圈子,多走一两天的路,但胜在路途偏僻,林密草高,便于掩人耳目。

    头路带队的将领姓何,过来商量景杰和文笙,数千人先在天九庄随近的山坳里歇息,怕被敌人发现,就不升火造饭了,大家吃点冷干粮,等天黑之后再继续前行。

    经过两日的昼伏夜行,文笙等人距离成巢县已经很近,由他们的藏身之处能远远望见城墙上的旗帜和箭楼。

    又过了一天,后头大军陆续赶来集结,米景阳也到了,他派出斥候,只等东阳山方向狼烟一起,这边即刻动手。(未完待续)

    ps:感谢胖胖鱼0910童鞋写了小剧场,非常赞哦。

    先发,我再顺下。

第二百九十九章 攻城

    成巢县其实并没有四门紧闭。

    常有东夷兵士押着长长的车队进出,往四下运送军需物资,也放百姓们出入,东夷人看起来打算在此扎根长住,不欲把成巢变成一座孤城。

    斥候报告了这个情况之后,米景阳很想派些人混进城去,到时候里应外合,就可以很快拿下成巢,结束战斗。

    但他一细问,却又不由地皱眉。

    只有东门、南门百姓可以进出,城门口盘查得非常严,大梁百姓要先交钱后搜身,听说还要对着东夷大首领晏山和鬼公子的画像叩拜,极为屈辱。

    成巢落在东夷人手里已经很长时间了,每天出入城的人很少,城门外不可能排起长队,所以开战之后想以此接近,伺机夺门根本行不通。

    而以乐师们在大梁所受的尊崇,别说不可能屈尊降贵去对着外夷匪首叩拜,即使勉强去了,也装不像,只怕会立刻败露,坏了大事。

    米景阳只得派出百名身手高强的斥候,命他们乔装打扮先混进城。

    这一等就是两天。

    九月份天还没有彻底凉下来,数万人藏在这小山坳里,可想而知草丛里有多少蚊虫鼠蚁,简直将所有人都咬得苦不堪言。

    这日过午,官道上尘土飞扬,自东阳山方向衔尾疾驰而来几匹战马,一看就是有紧急军情。

    米景阳得报,精神一振,命令全军做好攻城的准备。

    终于开始了!

    他一边调兵遣将,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成巢方面的反应。

    还好,未过半个时辰,成巢县城西门大开。浩浩荡荡的东夷大军开往东阳山方向,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如游龙一样,初步估算最少有七八千人。

    米景阳得报心神一松:二皇子的幕僚真是料敌机先,鬼公子上钩了!

    成巢县总共有一万多敌人踞城坚守,去掉这七八千人还剩多少?他就不信了,自己这几万大军会攻不进城。拿不下粮仓。

    安排好了攻城的前头部队。米景阳派人去将高祁和文笙请来。

    他远远地看着亲兵将二人引过来,高祁是个大胖子,身材又矮又肥。和文笙一前一后,看上去个头竟然差不多。

    大军离开化宁已经四五天了,受条件所限,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形容狼狈。

    高祁满脸油光。身上沾得到处是草屑,头发一绺一绺地耷拉下来。走起路来呼呼急喘,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有他衬着,后头一身靓蓝色油锻劲装的顾文笙身上虽然也不怎么整洁,却显得颇为从容。打眼一看,像是出来狩猎的公子哥儿。

    一个女子,呆在男人堆里。总是会有各种的不便,也不知她都是怎么克服的。

    文笙不知道米景阳在揣度她这几天怎么过的。事实上饶是她准备周全,这几日也受了不少罪。

    吃得是冰冷坚硬的干粮,喝得是山沟里找来的凉水,宿的是幕天席地,乐师里头好几个着凉发烧的,幸而她身体不错,没有病倒。

    到了跟前,相互见过礼,米景阳叫亲兵去搬两块大石头来,请两人坐下。

    “成巢已经向东阳山派出援兵了,城内防守空虚,我已经叫前军准备,一待齐氏兄弟拦截到敌人,燃起狼烟,咱们立刻攻城。”

    文笙和高祁闻言齐齐松了口气,好歹不用再在野外呆着了。

    “攻城的时候,还需两位带着乐师们配合。咱们有百余人已经混到了城中,准备里应外合,城里的自己人太少,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抓住了。”

    米景阳说到这里,着意观察了一下对面的两个人:“一会儿的攻击重点放在西门和北门,高先生带一队乐师先到西门去,帮着兵士们全力攻城,等守

    西门的敌人感受到压力,必会从其它三处抽调人手,城里咱们的人和顾姑娘带的那队乐师就在北边强行夺门,两位可听明白了吧?”

    高祁瞥了文笙一眼,笑呵呵道:“米将军放心,我等必定不辱使命。”

    文笙在心中稍作权衡,同高祁奉命虚张声势相比,自己这一队冲锋在前,自然是要危险得多。

    不过米景阳这个安排听上去没有太大的纰漏,只要不是故意陷害,她就无法拒绝。

    米景阳这还算不错的,没将自己往死里踩,有杨昊俭在,文笙本来也未指望能同高祁一样的待遇。

    想到此,她淡淡地道:“明白了,我们全力以赴,争取将北门拿下来。”

    两个时辰之后,留在高处的斥候飞奔来报:“将军,看到狼烟了!”

    米景阳当即下令攻城。

    这时候文笙已经回到乐师当中,通知了华飞舟等人接下来的任务,自从来了白州,他们还从没有在夺城战中冲在最前面,消息传开,大家神情都显得

    有些凝重。

    杨兰逸面露忐忑,凑到文笙身旁:“会不会很危险?”

    危险自然是有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也不愿做那“万骨”,文笙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你跟着我,别离得太远。”

    朝廷大军蜂拥冲至成巢城下,高祁的那队乐师已经开到了西门附近,确保箭射不到,鼓乐声合着数万人的喊杀声,听上去震耳欲聋。

    城墙垛口后面不时闪过东夷人的身影,箭簇飞石如雨般铺天盖地落下。

    盾牌手保护不及,抬着巨木的兵卒被当先照顾,惨呼声不绝于耳,云梯翻倒,一眨眼的工夫,城门前就倒下了数百具如刺猬一样的尸体。

    文笙等人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这惨烈的一幕,杨兰逸面如土色,哆嗦得跟只鹌鹑似的:“……咱们一会儿也得这么往上冲?还是离远吹吹笛子?”

    文笙漠然道:“往上冲。”

    杨兰逸打了个寒颤,恰逢负责带兵冲击北门的彭副将过来请景杰和玄音阁的乐师们出发,杨兰逸拖着哭腔道:“等等我。我要去方便!”

    文笙无语,终不能把他丢下不管:“……快点。”

    杨兰逸调头飞奔而去。

    华飞舟道:“算了,别带他了。”看到杨兰逸,就好像看到了他们这些人刚上战场时的模样,现在虽然也紧张,好歹不会如此失态了。

    “还是等等吧。”文笙道,场面这么乱。别的地方说不定还不如自己身边安全。

    不大会儿工夫。杨兰逸从草丛里钻出来,看到文笙还在,顿时松了口气。

    文笙招呼他:“走了。”

    北门也在攻城。但攻势比起西边来弱了不少。

    彭副将领着数千精兵没有一并压上,在等待里应外合的机会。

    景杰、云鹭都不放心,劝文笙一会儿像高祁那样离远击鼓,两军交战。文笙的鼓声可比高祁有用多了。

    文笙远远注视着兵士们架了云梯前仆后继,默然片刻。还是将“太平”拿在了手里:“我还是用琴吧,顺利的话,牺牲的人能少点。你们都保护好自

    己。”

    钟天政捡着好听的安慰了一番葛宾、慕容长星等人,回来文笙身边。低声道:“打完这一仗,你回京吧。在这里杨昊俭要整死你有的是机会。”

    文笙眼望成巢城,嘴角露出一丝浑不在意的笑容。重复道:“在这里?”

    明明在说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钟天政不悦,加重了语气:“成巢算什么,我说的是白州,离开这里,回京里去!”

    文笙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抚过琴弦:“我同你说过的,不救出程国公,我绝不会回去!”

    两个人相持,气势都很强,本就如惊弓之鸟的杨兰逸又往后退了一步,小心打量钟天政铁青的脸。

    此时距攻城开始有大半个时辰,城外看不到城里东夷人是怎么调度的,但据说西门城头已经出现大梁百姓的身影了,他们被东夷守军以长刀逼着向朝

    廷人马扔石头、泼开水。

    北门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消息刚传过来,城头便是一阵骚乱,彭副将下令数千精兵全部压上,誓要趁着这机会将北门夺下来。

    文笙挥手,示意乐师们上前。

    钟天政单手用力握了下拳,怒道:“真是自寻死路!”转身当先向着城门冲去。

    景杰带人举着厚重的盾牌,意在帮乐师们挡一挡乱箭,云鹭持刀小心在旁戒备,文笙迈步上前,拨响了琴弦。

    满耳喊杀之声,“太平”发出来的琴音被彻底掩盖,连文笙自己都听不大到,但她心境未乱,一曲《行船》犹自在发挥着作用。

    以她为中心,在周围数百人的上空,琴声化为了无形的屏障。

    此时因为城楼上的骚乱,居高临下的攻击已经减弱了很多,箭簇飞石少了,才更容易看清楚,在文笙守护的这一方上空,似有看不到的水波微漾,推

    动着飞来之物改变方向,擦着屏障落空。

    箭落如雨,却有人撑起一把透明大伞,在箭雨中信步而行。

    众目睽睽之下,这比鼓声更加鼓舞士气。

    只是片刻之间,三十几位乐师就接近了城门口,守城的东夷人就像中了邪一样,由城墙上一头栽倒,跌下城来。

    城上城下惊呼声四起,一时更加混乱。

    文笙知道身边不停有人在受伤,其中有有纪家军的兵士,也有玄音阁的乐师,她已经到达了极限,实在护不了这么多人,只能尽量保全那些离着她近

    的。

    她的耳音很好,随着上头守城的东夷人越来越少,乐师们的乐声逐渐显露出来。

    在她的左近,有葛宾沉郁的箫声,有华飞舟清越的琴声,有卓玄,有钟天政……

    文笙的感觉也很敏锐,城楼上明明有一道视线自一开始就在追随着她,为什么没有乐师攻击那人?

    或是大家的乐声没能对他造成伤害?

    文笙抬头,在城楼上战旗后面,一个人手执长刀,迅速向后撤去,看穿着,应该是个东夷的头目。

    她还想仔细看清楚,突觉眼前一黑,阳光竟分化成七彩之色,这是天要黑了么?

    文笙踉跄了一步,边上云鹭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周围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城门大开,朝廷人马就势占领北城。

    成巢城到手了。

    文笙停了琴,浑身一阵乏力。

    云鹭急道:“怎么了,你还好吧?”

    文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候,根本不用自己向前,后头的大军往城里涌,前头的人被裹挟着就进了城。

    东夷人兵败如山倒,北门告破之后连一刻钟都不到,西门那边也破了。

    朝廷大军蜂拥而入,满街都是大梁的兵,两队人马穿街过巷,往一起汇集,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

    文笙找了匹马骑上,随队伍走了两条街,迎面遇上高祁一行。

    他带来了米景阳的命令:剩下的三千余名东夷守军刚才已经自南城门夺路而逃,不必再在城里围堵了,火速前往粮仓,免得残余敌人见势不妙,焚烧

    粮食。

    方才攻城战,高祁带着的一队乐师几乎是毫发无伤,传令之后,他一马当先跟着向导往成巢仓而去,生怕去得晚了,功劳被抢。

    向导是一名之前混进城里来的斥候,一溜小跑在前面引路,嘴里向高祁和彭副将汇报粮仓那边的情况。

    “东夷人对粮仓看得非常严,不要说人,周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小的只是离远偷偷打量了几眼,具体情况还要诸位大人到了才清楚。”

    “不过据小的观察,这段时间东夷人在不停地向城外运粮。东南西北,运去哪里的都有,加起来不是小数目。”

    这个情况高祁和彭副将都清楚,大军在城外埋伏的时候,不止一个斥候向米景阳禀报过。

    “还有,这几天东夷守军对城中百姓搜刮得非常厉害,连藏在地窖里的米粮都会被搜走,家家户户都在挨饿,粮店饭铺早就关门了,咱们的人若是不

    从东夷人身上想办法,走遍全城都找不到点吃的。”

    彭副将皱眉问道:“有饿死了没有?”

    “肯定有。”

    彭副将骂了一声,回头下令全队加快速度。

    他已经预感到,等他们赶到粮仓,不但要面对着东夷残兵,还有已经饿疯了的全城百姓。(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烈焰焚城

    成巢仓是白州最大的义仓,位于成巢县内的水安镇,占地极广,最多时曾储粮达上百万石。

    文笙随着队赶往成巢仓,身旁景杰给大家讲叙一年多以前这粮仓的情况。

    景杰不是本地人,但他在白州呆的时间着实不短,其间还曾跟着纪南棠在此护过粮。

    在以前,成巢仓就像是一座城中城,粮库居中而建,仓城中窑洞、仓楼、回廊、晒谷场分布合理,错落有致,外边围着土筑的寨墙,墙外还挖有壕沟。

    但自从成巢县城落入东夷人手里,护粮守军被屠戮干净,成巢仓早不复当日模样。

    寨墙早拆了,壕沟也已经填平,整个粮库像一个战士被剥去了全副武装,浑身上下赤条条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仓楼倒塌,回廊和晒谷场上粮草散落得到处都是,很多麻袋已经装上了平板车,看来东夷人败退得仓促,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粮食运走。

    文笙一路过来,但见低矮的窝棚林立,越往仓城,这些简易的棚子越多。

    景杰指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窝棚,向文笙和钟天政等人道:“由这些差不多能估计出之前有多少东夷人住在这附近守粮,听说在东夷,很少有砖瓦土坯建起来的房舍,他们都习惯住这种破木头搭起来的窝棚。”

    杨兰逸闻言不由咋舌:“这比猪圈马棚强不多少啊。”

    钟天政冷冷接言:“你可是瞧不起他们,觉着他们活的像畜生?可他们现在在大梁沿海几州想抢便抢,想杀便杀,不说别处,只看这城里的老百姓。到底是谁更加没有尊严?”

    杨兰逸一时语塞,钟天政自在城外和文笙话不投机,就冷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一样,杨兰逸知道自己惹不起他,赶紧往文笙那边靠了靠,几乎贴在了对方的马屁股上。

    钟天政一提。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此时在窝棚的闪隙,躲躲闪闪藏了好多蓬头垢面的老百姓,并且越往粮仓去。聚集的人越多。

    景杰忧心忡忡:“看这样子,城里还活着的老百姓差不多都来了,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东夷的奸细。”

    前头带队的彭副将和高祁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催促全队人马赶紧往粮仓那边赶。别刚把东夷人打跑,却叫老百姓一拥而上把粮抢了。出了这等事,不好跟上边交待。

    值得庆幸的是,据探马回报,粮库里还有百余名断后的东夷人没来得及撤走。被饿疯了的老百姓堵住了去路,如此一来,想放火也不可能了。老百姓虽然人多,却也不敢上去。两下正在对峙。

    彭副将得到这个消息大喜,商量高祁,要联合着乐师直接率兵冲进去接管粮库。

    高祁还在为战胜而志得意满,听说对方只有一百来个人,没怎么在意便一口答应。

    果然有乐师们配合,只是一波冲击,东夷残兵连像样的反抗都没能做出来便被直接拿下。

    粮仓到手,彭副将立刻派人去城里找米景阳,向他报告这个好消息,二皇子派下来的任务圆满完成,夺回成巢仓这比纪南棠来白州后打的几场胜仗意义都大,捷报传回京,必定可令龙颜大悦。

    米景阳闻讯难抑激动,此行太顺利了,简直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忙,看来鬼公子不在成巢,否则东夷人不会这么不堪一击。

    他本就在赶来的路上,当即下令留数千人马守城,剩下的人全部跟他去粮仓,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安抚聚集在粮仓外边的成巢百姓。

    最为艰难的城池和粮仓都打下来了,绝不能在这时候发生哗变,给这场得来不易的胜利蒙上阴影。

    大队人马的到来果然起到了震慑作用,蜂拥而来的老百姓停在了粮仓外边,眼巴巴看着近在咫尺的救命粮。

    米景阳带着亲兵同彭副将等人会合,还未等细问粮仓里面的情况,晒谷场外边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带头,自藏身的窝棚后面出来,慢腾腾来到空地上跪倒。

    四下里哭声越来越响,更有年老体弱者直接昏了过去。

    “是纪将军的人马,纪将军,您救救我们吧!”

    “将军,我们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城里的草根树皮都啃光了,求求您,给口吃的吧。”

    粮仓周围不知道聚了多少大梁百姓,初步估计至少有数万人,渐渐的,他们合成了一个声音,在外头大声呼喊:“分粮!开仓!分粮!开仓!”

    乱成这样,米景阳不可能当听不到,他带兵多年,还从未遇上过这等事。

    虽然喊的是纪南棠,他这副帅脸上也跟着火烧火燎的,赶紧叫了几个心腹商议。

    “依末将看还是分吧,没有守着上万石粮看百姓饿死的道理,只要秩序不乱,每家打发点儿,也用不了多少。只是要叫老百姓知道,打了胜仗和给他们粮食的人是米将军您。”

    此言一出,余人纷纷附和,更有将领提议请乐师们帮着安抚百姓情绪。

    米景阳传令下去,将士们或开仓取粮,或维持秩序,就连文笙等人也都跟着忙活起来。

    消息传开,四下爆发出一阵响过一阵的欢呼声。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突有一名千夫长面露惊慌之色穿过挤挤挨挨的士兵,跑来大声向米景阳禀报了一句什么。

    米景阳没有听清,叫他再说一遍。

    就在此时,晒谷场内外的喧哗声突然低了下去,一道凄厉的尖啸声由远而来。

    这尖啸越来越响,凌空飞至近前,戛然而止。

    一枝响箭“砰”地一声,正中粮仓上空随风飘起的米字旗,旗杆由空折断,上半截掉落下来。

    这时候,米景阳终于听清楚那名千夫长在喊什么。他说:“报,副帅,大事不好,丙丁两库同时起火,火势很大,扑不灭了!”

    米景阳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成巢仓的粮库全都通着。一旦火势起来。管你多少石粮食也要化为灰烬。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瞪着那一脸仓皇的千夫长,恨不得上去踢一脚。怒喝道:“怎么会扑不灭,还不赶紧带人去救火!”

    那千夫长无措道:“副帅,所有的水井都被填死了,库里又堆满淋了油的柴草棉絮。火势太旺了……”

    他说到这里,米景阳已经反应过来:中计了。

    不等他说别的。外边紧随着那支响箭,密密麻麻的箭簇由四面八方飞来,这些箭本身分量轻,加上袭击之人离得远。全都射在了晒谷场外围的窝棚上。

    这一次的全都是火箭。

    那些大大小小的窝棚显是经过了处理,沾火就着。

    浓烟四起,烈焰熊熊。老百姓被突然蔓延起来的冲天大火吓坏了,没头没脑往晒谷场上跑。

    一时不知有多少人被推撞践踏。更叫米景阳肝胆俱裂的是,如此一来,他的军队就被死死地堵在了里面,眼睁睁看着火势越烧越旺,由四面八方围拢来,无情吞噬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和他的将士们。

    火是扑不灭的,这是东夷人设下的毒计,他们早早就搬空了成巢仓,或许粮食有剩,那也只是做做样子,仓里更多的是破烂棉絮和木柴。

    浓浓黑烟,灼人的热浪,不用大火烧到就会把人呛晕烤熟。

    留下肯定是死,有将领见势不妙,不等米景阳下令,带着手下兵士挥舞刀枪迎着老百姓杀过去,试图杀开一条血路。

    米景阳叹了口气,没有阻止,更多的将士瞧见这一幕蠢蠢欲动,准备紧随其后冲出去。

    血与火充斥着人们的双眼,使得他们忽略了那些穿过火焰凌空飞至的利箭。

    惨叫声不绝于耳,急着冲出去的一队人转眼死了个干净。

    目之所见,到处是火。

    此刻的成巢城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兵士们顾不上别的,脱了衣服边咳嗽边奋力扑打着烧到跟前的大火。

    不知有多少人挤在米景阳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将军,怎么办?”

    米景阳心中无力,强撑着道:“下令,冲出去,只要没全军覆没,哪怕剩一个人也要冲出去。”

    火势一起,玄音阁的乐师们也十分惊慌,华飞舟、葛宾等人自发地往文笙身边聚集。

    四下里乱哄哄的,文笙扫视周围,先前忙着弹琴吹箫安抚百姓,江焕带着十几个乐师同高祁在一起,距离自己至少有数十丈远,两下被大火阻隔,要救他们怕是力所不及,只能分头突围了。

    没想到,东夷人在这城里还埋伏了这么多兵力。

    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这兵是哪来的,文笙冷静下来一想就明白了,杨昊俭的情报有误,东夷人之前故布疑云,东阳山那边虚张声势,唱的是空城计。

    败局已定,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晚了。

    钟天政在旁冷冷开口:“还不走么,真要在这里陪葬?”

    文笙看看身边,云鹭、景杰、杨兰逸都在,还有一众玄音阁的乐师,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吸进去的却是热辣呛人的烟尘:“走!大家尽量靠近我,不要分散。”

    先冲出去吧,尽可能的多救人,留得性命再说其它。

    云鹭担心地问:“刚才攻城的时候,你已经……还能撑得住么?”

    华飞舟等人也都不安地望向她,除了怕她消耗太大坚持不住,他们也担心文笙的琴声能不能隔绝这大火。

    景杰久经沙场,应对火有经验:“这烟比火更致命,大家撕下衣襟来,撒泡尿上去掩住口鼻!”

    这时候错一步就是死,哪怕是华飞舟几个也不敢再自持身份,到是葛宾低骂了一声,他是吹箫的,口鼻一掩还怎么吹。

    钟天政叫他们照做,闯火海全在防守上,那箫吹不吹没太大区别。

    火烧到跟前,景杰带人竖起盾牌,免得文笙被后退的人群挤倒。

    文笙托着“太平”,手在七弦上一划,琴声响起,似有游龙自琴弦上腾空而起,绕着她周围的数百人飞了一圈儿。

    它所过之处,竟逼得熊熊烈焰向后退开。

    这比文笙攻城的一幕更叫人震撼,杨兰逸目瞪口呆之余突然回过神来:“王十三呢,咱们带着王十三一起逃吧。”

    王十三此来白州不是杨兰逸的侍从,而是有品阶的武官。

    只是做为降将,他自知身份,万事不出头,此次原本应该留守化宁,但他不放心杨兰逸,特意花银子贿赂了上峰,调来米景阳这一支。

    米景阳麾下数万将士各司其职,王十三有自己的兵要带,这些天被米景阳指挥着东奔西走,不敢擅离职守。

    可这时候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将令不将令。

    文笙跟着杨兰逸扭头四望,到处都是人,哪里能找着王十三,到是一眼看到了重重保护下突围的副帅米景阳。

    米景阳冲入火海,又被一阵箭雨射了回来。

    大火燎着了他的胡子,身上盔甲更是焦了一大片,看上去异常狼狈。

    钟天政循着文笙的目光望去,提醒她道:“敌人可都在盯着他,你注意力所能及。”

    文笙点了点头,话虽这么说,她却清楚地知道米景阳还不能死,自己必须要救他。

    文笙顾不得其它,单手抚琴,顶着烈焰上前。

    混乱中,有人注意到这队人的异状,纷纷往这边聚集,米景阳的亲兵也发现了:“将军,是顾姑娘在试图突围,她带着人在向咱们这边会合。”

    米景阳当机立断:“迎上去!”

    他身边的亲随已经折了不少,剩下的竟大多是程国公鲁氏派来白州的江湖中人。

    两下艰难凑到一起,文笙无暇说话,华飞舟掩着口鼻闷声道:“走吧,米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米景阳借着文笙的庇护终于松了口气,他往四下望去,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残阳如血,映着烈焰飞腾满城苍痍,目之所见一片残酷的红。

    他是这里受难的数万人的主将,虽说米景阳自觉此战惨败过错并不在他,数万人几乎全军覆没,全城百姓跟着葬身火海,到底是难辞其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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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抓住他

    文笙满脸是汗,大滴的汗水自她额头鬓角滑下,里衣也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束缚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太热了,炽热的火苗舔舐着她竖起的屏障,给她的精神带来巨大的负荷。

    烈焰不时扬起大片的灰烬,像火海地狱中成群飞舞的黑色蝴蝶。

    周围库房在剧烈地燃烧,噼啪作响,火星四溅,不时就有房舍轰隆倒塌,将无处可逃的人们压在下面。

    以文笙为首,一行人在烈火中奋力突围,景杰带着兵士自觉守护在外圈儿,常常因为文笙无暇顾及,被飞窜而起的火焰烧伤。

    周围人会赶紧让出空隙,叫伤者挪到里圈好扑灭身上的火,乐师们顶着酷热和呛人的烟尘弹起安抚人心的旋律,试图叫众人不要太过惊慌,没有人叫苦,比比那些正在哀嚎啼哭的军民,他们已经幸运得太多。

    人在生死之间,总是会迸发出巨大的潜能。

    明明在攻城的时候,文笙已经有了力竭的感觉,可这时候她却觉着还可以再咬牙坚持一阵,再披荆斩棘往前冲上一段。若她倒了,这几百人会立刻被大火吞噬,她不要两世都葬身火海,更何况这一次,在她的身后,还有这么多的同窗、挚友、以及袍泽。

    文笙一行已经冲出了晒谷场,深入火海,幸存者自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线生机,乱哄哄也跟在后头,拥挤着向前,想要夺路而逃。

    迎面又是一阵箭雨,文笙正全力抵抗火势,有些照应不过来。景杰等人手上的盾牌一阵急响,十余名兵士中箭,云鹭带着程国公府的人手疾冲上前,挥舞兵刃拨打着飞来的箭簇。

    东夷人就埋伏在数十丈之外,隔着一条长街。火光摇动,隔着黑烟影影绰绰能望见他们的身影。

    而在一旁的高处房顶上,孤零零站了一个人。甲胄整齐。手持长弓,正是之前在北城门上督战的敌军头领。

    文笙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恰逢云鹭险些被火焰卷到。一个“鹞子翻身”凌空退回来,落在了文笙旁边。

    文笙右手的名指、食指在第三弦上做了个“半轮”,开口道:“云大哥,看上边。你去抓住那个人!”

    她的气息带着些微喘,就像刚刚跑完数里山路。但说话的语气却透着决绝,里头的坚持和全力一搏之意再明显不过。

    所以云鹭没怎么犹豫,就像看不到他同敌人之间还隔着十余丈的火海一样,应道:“好!”回刀“怀中抱月”。双足点地,就要冲上去。

    文笙又道:“小心!”

    话音方落,她手下的《行船》陡然快进到了这一段散音的最高潮部分。用了切分的“拨刺”迸发出了最强音,下指疾迅。两声琴响于刚健中带着昂扬之意,即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当中也无法掩盖。

    这琴声,古朴,豪迈,充满了我定胜天的自信气概。

    仿佛是滔天巨浪汹涌而至,随着云鹭一飞冲天,大火攸地向两旁分开,让出了中间一条长长的生路。

    对面敌军大哗,又是一波黑压压的箭簇铺天盖地而来。

    文笙手上未停,劈、托、勾、剔,借着刚才那一下的余威,大半射向云鹭的箭被挡了下来,余下的漏网之鱼穿破了阻碍,距离云鹭越来越近。

    云鹭半空挥刀,夕阳里连他的刀锋都是红的,叮当连声,羽箭纷纷被他扫落,露出一个不大的空当,云鹭显是出手之前便预计到了,飞身一扑,如游龙甩尾、鱼跃龙门,自空隙间一穿而过,安然无恙!

    这一刻,哪怕文笙是个外行也看得出来,几经生死历练的“青冥刀”身手较在离水的时候有了非常大的提升。

    随着他躲过了这一波箭雨,时间好似从停滞转为了正常,华飞舟等人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奋力弹琴吹箫扰乱敌军。

    云鹭离高处那东夷人只有十余丈远了。

    那人也看到了云鹭,冲他张弓就是一箭!

    十丈距离,几乎是弓弦一响,尖锐的啸声就到了云鹭跟前。

    云鹭不敢硬接,空中拧身,使出小巧功夫,只看他身体扭曲了一下,瞬间几乎出现了虚影,那支箭擦着他小腹疾飞而过。

    就连云鹭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

    那东夷人眼见云鹭冲至跟前,再放箭肯定来不及了,不慌不忙抛下弓,将手中的武器换回了长刀。

    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中俱都涌起了希望,就连米景阳都忍不住想,对方箭术不弱,看上去明显是个头目,会不会是鬼公子?他没有戴鬼脸面具,若真是鬼公子的话,抓住他,敌人会不会就此军心涣散,不战而退?

    这时候云鹭和那东夷人已经战到了一起。

    东夷的大队人马不敢再冲云鹭放箭,纷纷调转目标,对准了文笙一行。

    文笙觉着很疲倦,适才那一下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头重脚轻,每往前迈一步都十分困难。

    一只手掌伸过来,抓住了她的左臂,钟天政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行了,我带你走!”

    文笙漠然地望了他一眼,钟天政在她眼中看到鱼死网破的决心,不禁大为头疼,又耳语道:“别逞强,云鹭不是他对手,再不脱身就来不及了。”

    文笙皱眉:“放手!”

    她的琴声不敢稍停,没有办法同钟天政说太多的话,但有些话即使不说,两人也各自肚明。

    文笙想的是,他不肯出力也到罢了,竟要置大家于不顾,就算他和云鹭、景杰这些人没有交情,那玄音阁的乐师们呢,葛宾、慕容长星他们事事唯他马首是瞻,也能说抛下就抛下?

    钟天政想的是,这里纵有几千人,几万人。也只有她一个值得自己如此费心,可惜她的妇人之仁已经病入膏肓,没药可救了。

    就在这时,一扇烧得乌黑的门板由众人身后飞来,落在了队伍的外围。

    门板外沿还带着未熄的小火苗,落地之后向前滑行丈许,诡异地“立”了起来。

    这么厚重的门板下头赫然藏了一个人。王十三!

    王十三之前不知道在大火里折腾了多久。脸上蹭得到处是黑灰,胡子眉毛都是焦的,身上的盔甲早脱了。战袍烧出几个大窟窿,模样别提多么狼狈。

    但即使如此,王十三身手依旧利落,看上去没怎么受伤。手里门板一竖,就是一面巨大的盾牌。

    外头箭簇打在门板上的声音砰砰如急雨。王十三眼睛甚亮,在这队人里扫视一圈,很快便找着了杨兰逸。

    他见杨兰逸如影随形紧紧跟着文笙,撇嘴嘀咕了一句:“傻人有傻福。”

    杨兰逸也发现了他。大声喜道:“王十三,太好了,你还活着!”

    王十三右手握刀。向后撅起屁股,以后背抵住了那门板。空出左手来掏了掏耳朵,应道:“你这样的都活着,我活着很正常好吧。”

    杨兰逸也不在意他话里头对自己的轻视,咧嘴而笑,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这两人一个是招安过来的乐师,一个是降将,来军前时间又短,不管是米景阳的亲兵还是景杰的部下,很多人尚不认识他们。

    眼下刚遭敌人算计打了个大败仗,身陷绝境,大家尚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这两个家伙却旁若无人的说笑,一时人人侧目。

    文笙也跟着瞥了王十三一眼,结果就见王十三躬着身子,后头背了扇门板,站在那里,活像一只乌龟……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挪开眼睛,抬头去看云鹭。

    果然钟天政看得不错,云鹭与那东夷人你来我往刀光霍霍,竟是攻少防多,全然落在下风。

    这东夷头目竟是位少见的用刀高手,难怪态度如此嚣张。

    她看看云鹭,再看看王十三,形势危急,这人靠不靠得住……

    “王十三,你同云大哥联手,能否活捉那人?”

    文笙这句话说得稍长,一分神间琴音不稳,飞扑而至的火焰直接破开防御,奔着她席卷过来。

    文笙吃了一惊,欲往后退,但她身后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哪里还有空当。

    文笙无法,微微侧身护住“太平”,手里琴弦铮地一响,火苗舔上了她的衣袖,随即被《行船》弹开,她衣袖上的一串火焰向外飞去,宛如流星火雨一般晃眼。

    “小心!”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文笙自知精神不济,不敢再多说话,但这时候也无需她开口,杨兰逸已连声催促:“快点去帮忙啊,傻站着干嘛,你不是很厉害吗,抓了那小子,咱们好突围逃命。”

    王十三站起身,单手托住了门板,看上去终于没那么滑稽了。

    他扭头向高处望去,夕阳余辉照在那两人的刀锋上,两个人影看上去都有些光怪陆离。

    青冥刀云鹭,两人早好几年就交过手了,自己还当着云鹭的面杀了那闫宝雄,叫他吃了个瘪,没想到今天竟要并肩作战。

    王十三微微眯了下眼,那东夷人身手不错,可遇上十三爷,算你倒霉!

    他不再同杨兰逸多言,看了文笙一眼,将刀叼在了口中,两手抓住那门板,飞身一纵而起,径直扑入了火海。

    文笙措手不及,“哎”了一声,虽然现在以她这强弩之末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像方才那样一路将王十三护送出去,但好歹能以琴声帮他开一下路。

    谁想王十三竟全然不用。

    他两手舞动着那扇门板,在空中激起一阵狂风,厚重的门板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把轻薄的扇子,将大火向两旁扇开,这间隙不用大,他已经由中穿过,直奔对面房上而去。

    杨兰逸得意洋洋:“放心吧,他从来没失过手。”随即“啊”地一声低呼,下意识掩住了口。

    华飞舟几个本就紧张得很,还以为杨兰逸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一齐向他望来。

    杨兰逸神色尴尬,暗忖:“糟糕,说错话了,王十三失过手的,还是栽在了顾姑娘手里,顾姑娘会不会觉着我说话没谱,不诚实可靠?”

    其实文笙根本未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王十三已经顺利上了房顶,他没有丢弃那扇门板,一手执刀,疾扑而上,加入了战团。

    二打一,形势登时逆转。

    那东夷人眼见又上来一个强敌,意识到不妙,抽身欲退。

    云鹭脚下飘忽,向旁滑开丈许将他拦住。

    那东夷人挑眉说了句什么,云鹭听不懂东夷话,应对道:“你跑不了了,受缚吧。”

    那东夷人紧跟着嗔目大喝了一声,双手握刀,直取中路,看样子誓要将云鹭竖着劈成两半。

    刀快力沉,一出手云鹭就意识到这一招他接不住,可又不能让开路放对方逃走,他只能后退。

    这时候王十三突然横插了进来,他举手去挡敌人的这一刀,用的不是刀,而是门板,他把手里的门板直直送上了去。

    东夷人这一刀倾尽全身之力,刀已劈下,无可变招,正中门板,竟将那厚厚一扇门板由中劈成两开。

    刀一路向下,势如破竹,王十三将门板向上举,电光石火之际,借着门板的遮掩,下面抬脚便是一记撩阴腿。

    没踢中裆部,东夷人向后疾退,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云鹭无愧青冥刀之名,身手极快,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他身后,同样抬腿。

    这一下那东夷人可是躲不开了,被云鹭一脚踹中屁股,他口里咆哮着还要挣扎,王十三抬膝接住掉落的半块门板,抛下单刀,左手半扇门板挥出,将对方的长刀格到一旁,右手另半扇门板毫不客气,拍在了他身上。

    两下夹击,东夷人再也支持不住,被王十三直接拍得飞出去,重重摔倒在房顶上,长刀跌落一旁。

    云鹭抢上,将单刀一横,架在他脖颈上,喝道:“别动!”

    想来对方就算听不懂,看也能看明白。

    但这东夷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云鹭和王十三的预料,他竟然梗着脖子欲往刀锋上撞。

    还好两人反应快,一个按头,一个按脚,将他制住,彻底动弹不得。(未完待续)

    ps:好卡。我再顺顺。

    谢谢高高赠我和氏璧。

    还有小乔的那块,等我看看下周能写顺的话就加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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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如何善后

    文笙静静地望着米景阳,看他神情变幻,停了停,才道:“米将军,会很快的,不用多久。”

    米景阳咬了咬牙:“好吧,最多七天,不能打死打残了,我派人和你们一起审。”

    文笙很累,目的达到不再多说,含笑道:“多谢将军成全。”

    米景阳说七天,文笙却想着若杨昊俭要人他不见得能撑那么久,自然是越早撬开敌将的嘴越好,人一旦被杨昊俭带走,再想问什么就难了,以杨昊俭的为人,绝不会为营救李承运大开方便之门。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满城火焰滚滚浓烟更显得触目惊心,连天空都呈黑红之色。

    斥候陆续回报,城墙上到现在仍然战斗不断。

    先是留下守城的大梁军队不敌东夷伏兵,四处城门接连失守,跟着西城外突然涌来大队东夷兵马,应该是先前佯装去支援东阳山的那近万人,他们突破齐氏兄弟的拦截,杀了个回马枪。

    到这时还是东夷人大占上风,但接下来未等城里守军开门放行,后头童永年带着攻打东阳山的纪家军衔尾杀至,东夷军队来不及进城两下便杀到了一起。

    成巢城已经毁于大火,没有守城的价值,东夷军队不敌纪家军,且打且退,看起来要放弃这里了。

    米景阳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再去打探。

    若是如此,接下来他到不必参战了,只等童永年杀进城来与他会合,他这里还有这么多的伤者急等救治呢。

    文笙和钟天政抓紧时间去审问那敌将,同去的有米景阳的亲兵队长、通译官和程国公府的曲俊。

    曲俊三十来岁,其貌不扬。在江湖上也没有太大的名声,但他身手很好,曾受程国公府大恩,对李承运很是忠心,鲁氏打发来白州的十几个人里头隐隐以他为首。

    “七天?”

    钟天政看文笙信心满满,忍不住想给她泼冷水。

    其他几人也都毫无把握,那东夷将领不管是受缚前的嚣张还是受缚后的决绝。无不表明了。这是个悍不畏死的硬骨头。这等人他们见得多了,便是上重刑,也不见得能撬开他的嘴。更何况米景阳有言再先,还不能把人搞残了。

    “七天是米将军给我们的期限,这件事不能拖,为防夜长梦多。必须得快,三天时间。我要从那人嘴里知道国公爷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文笙道。

    曲俊感激道:“顾姑娘说的对,国公爷在敌人手里呆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出意外。”

    钟天政不解:“三天?你哪来这样的自信?”

    文笙瞥了他一眼:“这三天给你。不管你是威逼利诱,用什么手段,总要想办法叫他说出来。阿政,我对你是很有信心的。你呢,有没有信心?”

    钟天政愕然,搞了半天,这活是自己的。还这么理直气壮……

    可是看她神情中那掩都掩不住的疲惫,他有一万句讽刺挖苦的话排着队挤到嗓子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叹了口气,道:“你不用管了,找地方歇息去吧。”

    文笙脚下顿了顿:“好,我去看一眼就走。”

    那敌将被五花大绑丢在一处残垣后头,边上有一队亲兵守着,将他和众人远远隔离开,以免被人生撕了。

    云鹭和王十三还没有离开,王十三伸手在下巴上摸摸,好不容易留起来的胡子被火燎焦了大半,心疼地同云鹭道:“哎,把你的刀给我使使。”

    他的刀刚才丢在房顶上,没来得及去找回来。

    云鹭警惕道:“你想干嘛?”

    王十三挑眉:“我能干嘛,想杀他还用现在动手?快点,急用。”

    云鹭看在刚才得他援手份上,手里刀倒过来,将刀柄递给他,王十三接刀在手,雪亮的刀面迎向刚燃起来的火把,探头过去,口里啧啧有声。

    云鹭可没忘记以前在王十三手下吃过的亏,看他挤眉弄眼的,凑过去,疑道:“你看什么?”

    王十三指了刀面,状甚苦恼:“我原以为只烧了胡子,怎么连眉毛都焦了半截,跟被狗啃了似的,真难看,这么英俊的一张脸,毁容了啊。”

    云鹭和刀面上映出来的王十三对了个眼,赶紧站直了,面无表情道:“刀还我!”

    文笙一行走过来,远远看到这一幕,钟天政鼻子里“嗤”地一声冷笑,低声同文笙道:“就这么个东西,混账又俗不可耐,你何必总是容忍他,对他另眼相看?”

    前些日子在化宁城,杨兰逸和王十三老是缠着文笙,杨兰逸傻乎乎好打发,这王十三却像块牛皮糖,早令钟天政耐心耗尽,杀机暗生。

    可惜这小子深谙扮猪吃老虎,自己一直没找着机会收拾他。

    文笙没有回应钟天政,而是若有所思道:“你同安师兄交情如何?若是还不错的话,抽空多开导开导他吧。”

    安敏学那是真的脸受伤毁了容,对于一个出身世家的乐师,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钟天政沉吟道:“我同他关系一般,不如叫华飞舟去。”

    “也好。”

    这时候云鹭和王十三也看到了文笙,迎了过来。

    文笙解释:“我们来审一审敌人。”

    “他被抓之后心存死志,怕是很难问出什么。”云鹭对那东夷人引颈往他刀锋上撞印象深刻。

    钟天政、曲俊带了通译官上前。

    果然不管三人怎么逼问,对方始终闭目不语,曲俊忧心如焚,连“分筋错骨手”这等江湖手段都用上了,那敌将疼得浑身抽搐,大汗淋漓,也只有这些反应还能证明他是个大活人。

    再要下狠手,被米景阳的亲兵队长伸手拦住。

    文笙留下他们慢慢地审,和云鹭、王十三回到了乐师队伍那边。

    此时成巢城西门已经被童永年率纪家军攻克。东夷主力遁走,童永年派了手下人来与米景阳联络,说自家将军还在追击敌人,问米副帅这边众人夜里准备宿在何处。

    城里大火未熄,米景阳只好带着残兵败将去和童永年会合,这时候在城外住帐篷也比呆在城里强。

    等都安顿下来也半夜了,这一战从准备、埋伏、豪情万丈地攻城再到如此结果。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当下救治伤者,埋锅造饭,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文笙和同窗们一起去探望了江焕等几个伤者。江焕伤得颇重,好在经过救治,人已经醒过来,没有性命之忧。

    大家围在他床前。想起已遭不测的文鸿雪等人,情绪都十分低落。

    文笙单独找了华飞舟。把几件事和他交待了一下,华飞舟一口应允。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和国师、阁里和死者的家族把经过都一一交待清楚,免得到时以讹传讹。代人受过。

    都安排妥了,文笙回到临时的帐篷里,洗漱完熄灯躺下。明明身心都累得很,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头一抽一抽地痛。身上莫名燥热,脑袋里却是格外的清醒。

    直到东方泛白,她无奈地坐起身,隐隐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军中几位大夫忙碌了一整晚,全都困顿不堪。

    不过顾姑娘找他们,几人还是强打精神仔细听了听她的症状,听说是睡不着觉不由地面露古怪。

    若换一个人,只怕什么“出去跑几十里的山路自然就睡了”,“受了惊吓吧,别胡思乱想就好了”等等说辞就都出来了,对这位本事很大的乐师,他们只好讪笑着道:“我等擅长治的都是外伤,姑娘还是在附近几县找个精通内科的大夫看看吧。”

    文笙精神强大,如何不知他们所想,只得告辞离开。

    她掂着俘虏那边的情况,忍着不适,去找钟天政。

    结果钟天政一眼就看出来文笙脸色不对,得知她一夜未睡,当即便道:“你还要不要命了,当心油尽灯枯,这些事别管了,赶紧叫米景阳或者童永年送你去别的地方,找个名医瞧瞧。”

    文笙叫他说的在去留之间犹豫了一下,道:“阿政,眼下这是个难得的救程国公的机会,错过了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钟天政说不出地烦躁:“李承运救不出来,是不是你就要给他陪葬?明白告诉你,昨天晚上我也没睡,那人什么都没有说。”

    文笙望着他,她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可以令人很快冷静下来。

    “阿政,不要紧,三天我还等得起。”

    钟天政长长吐了口气:“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李承运这种身份,东夷人抓到他必定觉着奇货可居,关押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看守,眼下咱们又刚打了败仗,你我不是神仙,靠纪南棠更是不成。”

    文笙叹道:“走一步说一步吧,你先问了口供再说。”

    她和钟天政这半天是站在关押俘虏的营帐外头说话,两人所选的地方偏僻,说话声音又不高,所以不虞被人偷听。

    文笙结束了同钟天政的交谈,转身欲走,一旁突然有人道:“顾姑娘,钟公子。”

    说话那人自帐后闪出来,正是曲俊。

    他冲着两人一躬到地:“两位为了营救我家国公爷如此殚精竭虑,曲某实是感佩至深,万死难报。顾姑娘,我等临来之前,国公夫人曾经有言,若有机会,咱们不怕私下里和敌人做笔交易,只要东夷人肯好好放回国公爷,国公府倾家荡产都行。圣上已经拒绝了赎回国公爷,他们关着国公爷也没什么用,还得管吃管喝派人看着,依鬼公子的精明,说不定对方会同意。”

    说罢他满怀希望地望着文笙,目光中露出乞求之色。

    也就是他藏在暗处,听到文笙和钟天政这番对话,才敢把话说得如此明白。

    鲁氏已经凑了些钱,只是大宗的银两不好运,现在银车还在路上,即使谈成了,回头怎么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都很麻烦。

    这事没成之前还得瞒着朝廷。

    未等文笙开口,钟天政先道:“行,那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凑钱,我和顾姑娘想办法促成这笔交易。”

    曲俊望了钟天政一眼,他不了解钟天政底细,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是顾文笙信赖的朋友,对他这大包大揽的口气还有些怀疑,只等文笙发话。

    事到如今文笙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长叹一声:“要快。拖得久了我怕等不及。”

    曲俊听了这话,松了口气,顿觉身上压力大减,可钟天政却听出了她话中那不祥之意,面色微变。

    既然文笙死活不肯离开成巢军营,只能是他这里做出让步,而什么事情钟天政一旦尽心竭力去办,很快就会有个叫人满意的结果。

    他先说通了曲俊,和东夷人做交易的事瞒得了别人,瞒不过米景阳,好在不用米景阳做别的,只要他装聋作哑当不知道就行。

    跟着他叫曲俊回避,用一整天时间,当着亲兵队长的面,由通译官帮忙翻译,一句一句去说服那俘虏,问他李承运关在什么地方,甚至在哪里找谁能私下里达成这笔交易。

    到了傍晚,那俘虏终于开口,交待说李承运被关在了白州大牢,要赎人只能到当地找驻军主帅谈。

    至于这主帅姓甚名谁,是不是臭名远扬的鬼公子,那人却不肯再多说一辞。

    白州大牢位于于泉府的泰陵县,早先是白州最大的监狱,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于泉府离海比较近,早早就落到了东夷人手里。

    想到李承运竟被关在那种地方,实在是叫人感慨良多。

    这一整天文笙也没闲着,联合了华飞舟、米景阳一起往京里写了信。

    米景阳一心想叫这几封信先到京城,免得当了二皇子的替死鬼,有意磨蹭,不去向杨昊俭复命。

    童永年率了纪家军在成巢城驻防、救火、安抚幸存百姓,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和米景阳打交道。

    等到了傍晚,还不见奉二皇子之命去攻打东阳山的纪南棠率兵赶来,所有人都意识到,纪南棠必定知道了米景阳在成巢惨败的消息,有意回避,不来蹚这浑水。

    文笙准备要走一趟于泉府。(未完待续)

    ps:先发。

    谢谢大家的肯定,心渔会努力的。。

    握拳!

第三百零四章 托付

    动身之前,很多事情尚需安排。

    文笙当先考虑的是带谁去,以及如何能取信于东夷的驻军主帅,将对方的敌意降到最低。

    参与的人自是越少越好,按文笙最初的打算,曲俊代表了程国公府,是正主,自然少不了,而她到了泰陵之后,很多时候不方便露面,这就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在旁边盯着,若是云鹭肯去,那就再好不过。

    还需要一个通晓东夷话的人。

    至于钟天政,文笙想听听他的意思。

    “不是我打击你们,单凭你们几个,多半是送羊入虎口。”在座的只有文笙、钟天政和云鹭,所以钟天政说话无需顾忌,“算了,给我一天时间,我把这边的事安排好,陪你们走一趟吧。”

    “难道你去了就有把握?”云鹭不解。

    钟天政和王十三不同,这个人从来不说大话,但他心思藏得太深,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大家都卖了,云鹭听他要去,更不放心。

    钟天政抬眼关切地看了看文笙:“这里没有外人,我有一个提议,我的身世你俩都知道,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一点小小的势力,到了泰陵,我去与东夷人谈,就说李承运是我这边的。鬼公子说不定会答应,毕竟银子不少他们的,又可以给大梁这边添点乱,何乐而不为?”

    云鹭怔住,不得不承认钟天政这提议听上去确实挺诱人。

    文笙看得更长远一些,皱眉道:“你要与鬼公子合作?”

    “怎么可能,虚与委蛇一下。”

    文笙想从钟天政此刻的神情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无奈一阵头疼,只得作罢。抬手揉了揉眉心,道:“阿政,你想清楚了,这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风险。”

    钟天政语气温柔:“没关系,赶紧把李承运救出来,省得你整天牵肠挂肚睡不着觉,等事情处理完了。你好好找个大夫调理一下身体。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这番话里浓浓的关心叫文笙心中一暖。

    “这样的话,我们此行还得找个靠得住的通译。”

    钟天政笑了一声:“不用。东夷话不难。我便可以和他们沟通。”

    云鹭大为意外:“那你昨天审问那东夷人的时候……”装得可真像,每一句话都经过旁边通译官翻译,云鹭丝毫未发现有异。

    “何必叫人因为这个注意到我,再说。你不觉着如此很有趣?”

    云鹭无话可说,单论城府。十个自己也不是钟天政的对手。

    他忍不住去看文笙的反应,却见她仍在揉捏着自己的额头,从刚才开始,这个动作就没有变过。显见是非常难受,脸色也不大好,怪不得钟天政说叫她找个大夫调理一下。

    “顾姑娘。你这是……不舒服别硬挨着,找军中大夫先看看吧。”

    钟天政道:“应该是昨天攻城加上从火海里突围。心神损耗得太厉害了,军中大夫你也知道,治疗个外伤还行,对这种,完全是束手无策。”

    文笙放下手:“没事。你们继续,先办成这件事再说。”

    钟天政和云鹭互望一眼,齐道:“商量完了,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

    云鹭又道:“戚老受伤,是羽音社白州的乐师帮忙找的大夫,听说医术很高明,汪奇也认识,我这就托人给他送个信,看能不能请那位大夫到泰陵去和咱们会合。”

    钟天政和云鹭走后不久,文笙在帐篷里等到了曲俊。

    曲俊也是来商量去泰陵事宜的,他还带来了一位同伴。

    曲俊带来这人名叫董涛,年纪在四旬开外,中等身材,长了一副憨厚相。

    此人同样是鲁氏打发来的,但却少言寡语,事事不出头,听说身手也很一般,偶尔开口说话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十句话里到有八句旁人听不懂。

    也就是文笙记性很好,还能记住这董涛的名字,换个人根本不可能对他留有印象。

    但这时候曲俊不带旁人,单单带了他,文笙立刻就意识到此人必是有特异之处。

    曲俊对文笙很是尊重,进帐先见礼:“顾姑娘,我需得给您好好再介绍一下,董兄是雷鸣山庄子弟,家传读唇之术十分了得,这次去泰陵,我想带着他同去。”

    文笙对江湖上的门派不是很了解,但读唇之术还是知道的,军中不少斥候都在学,但大多只能学个皮毛,这董涛既然敢称“十分了得”,那必是有了一定的火候。

    文笙立刻就答应了,告诉曲俊,动身去于泉府的时间已经定下来,就在后天,叫两人准备一下。

    等这两人也走了,文笙依旧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儿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有了了解,反到不似昨晚那么焦躁,想着这么大的事得和纪南棠打个招呼,亲自去是来不及了,索性坐起来,重新燃起灯,给纪南棠写信。

    文笙这时候思绪已经有些混乱,信也写得不连贯,几乎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她写这一战的所见所闻,尤其是一些细枝末节,敌人擅长将计就计,对大梁军队的动向了如指掌,在大家的身边必是有东夷人的奸细,不将奸细找出来,成巢之败还会重演。

    她写她要尽全力救出李承运,不但为私交,也为了改变军中的格局。

    她最后又写,此次能抓住东夷将领,全赖王十三和云鹭以命相搏,云鹭是江湖人到罢了,王十三既然当官拿饷,还请纪南棠多加关照,免得有人因为这是一场败仗且王十三是降将而有功不赏。

    写完信,文笙洗了把脸,在帐中伸臂弯腰活动了一番,就是睡不着,也要保持个好的状态。把接下来这关键的几天撑下来。

    天亮之后文笙去向米景阳请假,又和华飞舟等人打了招呼,都是以身体不适需要寻医为由,要带着钟天政暂离几天。

    两晚未睡,文笙的疲惫清楚写在脸上,玄音阁的乐师们想想她在大火中的表现,也都担心得很。

    至于知悉内情的米景阳会怎么想。文笙就顾不得了。

    回到帐中。她拿出写给纪南棠的那封信,打发人去请景杰。

    文笙原觉着把信交给景杰,也就没她什么事了。他们一行根本是因为钟天政的要求才多留这一天,却没想到在这临走之前,她竟收到了谭瑶华的来信。

    信是先送到纪南棠那里,而后由纪南棠的亲兵带过来的。

    看时间这封信写于十几天之前。谭瑶华还在信里祝贺了文笙,说她带着玄音阁的乐师队伍屡屡大败敌军。夺回失地,立下赫赫战功,为乐师们走出玄音阁,平定四海。开创盛世开了个好头。

    谭瑶华说他这段时间也离开了京城,带着古琴去了不少地方,去了武江城。看城外满山红叶,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去了南中的泊泽乡,那里有一大片野生的韦陀花海。

    韦陀花又名月下美人,开花的那晚正是月中,夜色很好,本来到处是绿色的枝叶,似乎只是一晃神间,千万朵韦陀花争相开放,花朵很大,洁白如雪,处身之地立刻变成了白茫茫的花海,可惜不过一个多时辰,那些花就闭合凋零了。

    愿吾生也能有这样绚烂的时刻,好像天际的流星,拼尽所有,只为刹那间盛放。

    谭瑶华感慨完了,又道他在南中遇到了许久未回家的五叔,并在五叔那里见到了一首曲谱,他觉着很有意思,特意抄下来,送来与文笙共赏。

    曲谱不长,是文笙所熟悉的古琴文字谱。

    文笙拿着信一时有些怔忡,谭瑶华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往军前给自己送了封信来,关键就在这首曲谱上。

    毋庸置疑,这是一首《希声谱》。

    或者说,谭瑶华认为这是《希声谱》的真品,特意送来,是他知道自己需要这个。

    文笙就是再心神恍惚,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原来谭瑶华早便猜到了自己练的是《希声谱》,他不问,不说,甚至假装接受了钟天政当初那琴箫合鸣的解释。

    他接纳了钟天政的身世,帮着自己隐瞒《希声谱》的秘密。

    对钟天政和自己,谭瑶华始终抱着最大的善意。

    这样的朋友,不知前世做了多少善事才能修来。

    文笙心中感动,将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连着谭瑶华提及韦陀花海的那一段。

    而后她问送信的亲兵:“为谭公子送信的人还在纪将军处么?”

    亲兵回道:“在,不知道顾姑娘您是否要回信,我请他等我回去再走。”

    文笙点了点头,含笑道:“太好了,谢谢你,我正是要回信。”

    那亲兵退后几步等着,文笙却叫他先去休息,怎么回信她要好好想一想。

    文笙研好了墨,单手托着下巴,怔怔望着那信出神,谭瑶华是个理想主义者,不管他心中勾勒的盛世佳话,还是那韦陀花海带给他的感触,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一直以来,文笙都觉着,谭瑶华要在杨氏父子的江山上构建盛世,无异于竹篮打水,因为选择的路不一样,所以她对他其实是有所保留的。

    可现在,文笙却改变了想法。

    她和谭瑶华都想叫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得更好。

    自己就一定能成功么,未必。直到现在,在她的面前还是荆棘密布困难重重,说不定谭瑶华因为家族,因为实力运气等等因素可以走得更远。

    就退一步讲,眼下的泰陵之行也充满了危险,自己的身体又是这样,一旦有什么意外,没有人比谭瑶华更适合托付自己对《希声谱》的感悟了。

    文笙提起笔来,蘸上墨,先简单和谭瑶华说了下朝廷大军在成巢惨败的经过,又重点说了说文鸿雪等几位乐师大火中遭遇不测的事。

    正事说完,文笙换了张纸,将笔先在别处试了试微润,开始作画。

    先画伐木,怡然山野,心无尘垢;再画行船,逆水顽石,力量和风骨;接下来是采荇,捣衣……

    文笙将自己对每一曲的感悟全都融到了画中。

    四张画,除了采荇下面跟着曲谱,另三张都只是单纯的画,这是她与谭瑶华之间的心照不宣。

    一气画完了,文笙放下笔,细细端详。

    虽然越到后来她精神越是不济,但这几张画她还是满意的。

    四首《希声谱》,除了《捣衣》掌握的时间尚短,其它三首,文笙都花了大量的心血去琢磨,《希声谱》注重的是心境,故而连带着几幅画她也是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

    谭瑶华学了玄音八法,再想学《希声谱》怕是相当困难,但也说不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管是谁,若能因为自己的画感悟到《希声谱》,总不会心性太差,就留待有缘人吧。

    她把回信封好,交给那亲兵,叮嘱他一定送到。

    做完这件大事,文笙精神上虽然更觉疲惫,但心里却像去了块大石头,着实轻松了不少。

    转过天来,钟天政那里也准备好了,一行五人出发前往于泉府。

    云鹭帮文笙准备了马车,这一路不好走,曲俊和董涛在前面充当向导,因为战局变幻,常常半天之前打听到路还是通的,结果却已被东夷或是列登的军队占领。

    绕道者不知几何,唯一叫众人觉着欣慰的是,不知文笙是耗得太厉害了,还是她现在身体太虚弱,路上颠簸竟而晕车,每日竟能朦朦胧胧地在车里眯一两个时辰。

    一行人穿林过坡,专捡小路走,在兜了个大圈子之后,离着白州大牢所在的泰陵县只有两日路程了。

    前面不需说有着东夷人重兵把守,不管云鹭还是钟天政,都不敢贸然这么送上门去。

    钟天政叫大伙先藏身野外,他去想办法。

    曲俊有些奇怪,明明云鹭才是习武之人,怎么叫个乐师去探听消息。

    不过看文笙和云鹭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发号施令,只得主动请缨:“还是我和董兄去吧。”

    钟天政淡淡望了两人一眼:“那就一起去吧,分头行动,总要想办法探听到泰陵县城的真实情况才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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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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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我辱我贱我者,必十倍百倍加之!

    《重笙》文下有直通车。

第三百零五章 于泉第一夜

    三人分头行动,直去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才接连回转,带回来的消息相差无几。

    泰陵不能去,离城还有十余里就有东夷军队戒防,人数虽不多,但一直不见有老百姓出入,他们在周围找当地人打听,才知道早在数月之前整个县城的百姓已经全部遭到驱逐,现在城里除了白州大牢的犯人,全部是东夷驻军。

    曲俊不死心,到底施展轻功寻隙潜进城,到处探看了一下,摸到大牢附近险些被发现,只得退了回来。

    按他所见,驻扎泰陵的东夷军队大约在一千人左右。

    因为泰陵靠近东南沿海,失陷得早,这会儿算是后方,离着前线远,盘查并不严,但正因为城里没有闲杂人等,文笙几个想混进去公然活动是不可能的。

    而当初白州大牢在修建的时候,就考虑到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为防越狱和劫囚,四面的石墙建得既高且厚,只留了一个小门连着一条通道,大家对牢里什么情况两眼一抹黑,这等情况下冒然闯进去救人实为不智。

    怎么办?

    曲俊道:“要不然等天黑我再去一趟,直接留书,看看这些东夷狗什么反应。”

    文笙问他三个:“发现对方主帅了么?”

    三人互相望望,都不作声。

    文笙明白了,索性不兜圈子,直接问钟天政:“阿政,你的意思呢?”

    钟天政想了想,提议道:“去于泉吧,一天就到,那里不光是东夷军队,有海盗。有商户,还有好几万老百姓,先到那里安顿下来,慢慢想办法。而且泰陵归于泉府管,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东夷人的首领。”

    知道得这么清楚,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曲俊佩服道:“还是钟公子你想得周到,连于泉的情况也一起打听了。”

    钟天政但笑不语。

    诸人都等着文笙拿主意。文笙目光在钟天政脸上停了停:“那就去于泉。”

    云鹭有些犹豫。但想了想眼下除了于泉,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好去,曲俊、董涛又都没有异议。只得作罢。

    一行人改向南行,在钟天政的坚持下,在离于泉城二十余里时,绕到了官道旁的一片林子里。

    “在这等等。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混进城去。”

    “等什么?”曲俊问。

    “商队,土匪。海盗。只要是进于泉的队伍,什么都行。”钟天政道。

    云鹭看看天色,忧心忡忡:“这会儿可不早了,若没人来今晚就得宿在城外。”宿在城外还是小事。关键又白白浪费了一晚上的时间。

    “放心,肯定有。”钟天政颇有把握。

    他同诸人解释:“于泉距离白州港不远,交通便利。一直以来对外贸易就十分发达,很多商家在此买进卖出。别看现在正打着仗,敢做海上生意的,十九都私下与海盗有着勾结,东夷人列登人抢了那么多东西,不可能千里迢迢全都运回国,要想办法换成金银。对商家而言,这正是发财的良机。”

    曲俊恨恨地道:“这些狗才,辱没祖宗,赚这等黑心钱不怕天打雷劈!”

    钟天政悠然道:“你看着就是了,商人逐利,东夷人占了泉州大半年,听说每日奔着于泉而来的商队多如过江之鲫。”

    曲俊骂了句脏话,领着董涛蹲在树林里等人送上门,全未发觉这半天完全为钟天政牵着鼻子在走。

    文笙见那两人走远,悄声以口型询问:“你的人呢?”

    钟天政回她一笑。

    文笙就知道,这等事少不了钟天政。

    既是这么有利可图,说不定为他经营产业的林氏兄弟早就来了白州。

    出发前,钟天政说要多停一日,便是在安排这些事么?

    虽然隐隐有所猜测,但文笙并没有说破。

    不大会儿工夫,官道那边传来了喧哗之声。

    一支商队撞上门来,曲俊和董涛悄悄弄坏了其中两辆车,害他们全队停在路上,又趁乱掳走了跟队的东家。

    抓来的是个中年商人,看上去胆子既小,人又机灵,曲俊只是稍加威胁,他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但满口答应,还帮着出谋划策。

    “呆会儿我带你们归队,就说撒尿时不小心滚了坡,正好遇见了几个老朋友。几位放心,于泉我来过好几次了,守门的一看我这张脸,根本连查都不查就放行。”

    曲俊不禁啼笑皆非,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担心有诈,将刀子向下一压,阴恻恻道:“别跟大爷耍花样,我们寨子里的三百兄弟想趁这机会洗手上岸,好好做买卖,这第一笔要是砸了,只要干回老本行,拿你祭旗。”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是,是,您尽管放心,小的都懂,就因为小的懂得趋利避害,家主才会叫我跑于泉这条线。”

    曲俊冷哼了一声,还要再恐吓两句,钟天政咳了一声,打断他:“时间不早了,出发吧,曲当家若是不放心,呆会儿进城的时候和他坐一辆车就是了。”

    曲俊想了想,只好如此了,就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叫他觉着浑身别扭。

    文笙将“太平”包了个长条包袱抱在手里,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看看没什么破绽,跟着那中年人去与商队会合。

    商队此时已经将车修好,发现东家不见,正找人呢,中年人谎话张口就来,顺利遮掩过去,曲俊眼看无人起疑,心中松了口气,以目示意其他人:“太顺利了,哈哈!”

    文笙不忍心看他受骗,将车帘放下来。

    进城果然十分顺利,就像中年人说的那样,守门的东夷人收了买路银子,连查都未查,痛快放行。

    车队进了于泉。这一座大城虽在东夷人的控制之下,却还有不少大梁百姓居住。

    城里看着很萧条,街道两旁的商铺有开张的,大半关门落了锁。

    这时候天将黄昏,应该是街上人比较多的时候,文笙透过车帘的缝隙观察,大街上往来的多是外地人。而且等级分明。

    于泉的列登人不多。看打扮大多都是私军,耀武扬威最是嚣张,东夷兵次之。第三等的是海盗,像文笙所呆的商队需要夹着尾巴贴墙根走,领队不时陪着笑脸,对人点头哈腰。

    而寻常的老百姓无事很少出门。看上去与难民乞丐无疑。

    那边车里中年商人正与曲俊商议:“大爷,你们几位准备到何处落脚。小的先送你去吧。”

    曲俊皱眉,于泉城变成这样,想也知道住店要受盘查,到何处落脚好呢?

    “你们住哪?”

    中年商人殷勤道:“我们住商行啊。就是地方太简陋,不然正好请各位好汉过去坐坐。”

    这时候谁还在乎简不简陋。曲俊突然回过味来,冷冷盯着他:“是不是想甩了我们。然后好去告密?”

    中年商人没口子地喊冤,曲俊冷笑道:“不是这么想的干嘛急着打发我们?不是老朋友么。老朋友好容易遇上,哪有不住一处的。我看不给你点苦头吃,你就不晓得大爷的厉害。”

    车外钟天政出声:“安全起见,还是一起去商行住吧,还有,你们两个说话能不能小声点。”

    中年商人立刻捂住嘴,不吭声了,曲俊也消停下来。

    很快车队拐进一条胡同,到达目的地。

    商行里有人闻声出来迎接,众人开门卸货,乱糟糟地住宿歇息。

    中年商人被唤做胡老板,亲自跑前跑后帮着文笙等人安排食宿。

    曲俊冷眼盯着他,悄悄去跟文笙和云鹭研究:“你们有没有觉着这胡老板有点儿不对劲?我叫他殷勤得心里发毛。”

    曲俊这个样子,叫云鹭想起当初被林庭轩戏耍的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来,隐晦地道:“小心为上。”

    曲俊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这时候,文笙终于找到和钟天政独处的机会,道:“你到底如何打算?”

    钟天政冲她笑笑:“再危险的地方,我也会保护好你,放心住下吧,这里很安全。”

    文笙半信半疑,钟天政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笑意半晌未散:“你看,我根本没想瞒着你和云鹭,否则胡植哪敢表现得这么蠢?你不顾身体,非要先来救李承运,我心里很不舒服,索性帮你促成这笔交易。好了,你就放心在这里养病,等明天,我再帮你找位有名的大夫瞧瞧。”

    他将文笙领到她的住处,就文笙所见,大约是怕人觊觎,整个商行确实内外都很寒酸,唯独她的这间屋子是经过精心布置的。

    大到家俱桌椅,小到笔墨纸砚,无不考究。

    被褥松软舒适,熏着淡淡的香气,就连窗帘的颜色,都考虑到了她的喜好。

    她目光在屋里逡巡的工夫,钟天政转身便要离开,文笙开口唤住他:“喂……”

    钟天政扭头,将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唇上竖起,做了个“嘘”的手势,笑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安心养病,剩下的交给我。”说到这里,他一双凤目微微眯起,仿佛洞悉了文笙的内心,“不放心就叫云鹭跟着我嘛,你特意带着他,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好啦,我保证不折腾他。”

    文笙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到底是换了地方,一到于泉,钟天政就掌握了主动,自己确实有些拿他没有办法。

    钟天政离开之后,换云鹭心里没底,来找文笙。

    “他主动,我们被动,不过正可以以不变应万变。云大哥,你不必总守着我,再如何我带着琴呢,自保没有问题。”

    云鹭不敢相信文笙这话,她这样子,哪像还能弹琴……

    他沉吟片刻道:“好吧,既然他有这意思,那我就厚着脸皮,从明天开始寸步不离跟着他。”

    文笙笑:“何必还要明天?”

    云鹭正色道:“我留了标记,明天戚老和帮你找的大夫就该到了。到时候叫钟天政想办法把人接进城。今晚我先探探姓胡的和这商行的底,就在这附近不走远,有事你只管招呼。”

    文笙怔了怔,先前只说请个大夫到这边:“戚老?何必把他牵扯进来。”

    云鹭不赞成文笙这话:“戚老和你我是过命的情分,顾姑娘你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要叫老爷子听到只怕会不高兴。再说这也不光因为你,大家都是为了早早把国公爷救出来。”

    文笙张了张嘴,暗忖:“我到忘了,战场上是最容易生出交情的地方,看来不管戚老还是云鹭,对李承运印象都大为改观。”

    虽然文笙觉着按云鹭的打算,今晚不可能有什么收获,但她没有作声,意为同意云鹭尽管去做。

    不怪云鹭疑虑,钟天政自到了于泉,简直得意得尾巴都翘了起来。

    文笙半点都不怀疑他先前所说的“有名的大夫”同云鹭提到的是一个人,不然这会儿就该叫人来了,何必偏要等到明天。

    知道就知道,还非得说出来,如此在自己面前展示一切皆在他掌握,是不是很得意,很过瘾?

    晚饭文笙是单独在屋里吃的,可想而知又受到了特别的关照,样数虽不多,但都是些清淡好克化的粥菜,饭后又上了两样补品。

    来送饭的是个半大孩子,口齿伶俐地介绍这个是益睡眠的,那个是固本培元的,提前没有准备,时间太赶,味道怕不是十分地道,请客人一定见谅。

    文笙叹了口气:“不必如此麻烦。”

    那孩子露齿一笑:“客人自去与公子说吧。”

    文笙将羹汤都喝了,那孩子这才收拾了碟碗退出去。

    文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但觉沉甸甸的,这半大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傍晚卸货的时候还在院子里玩耍,当时大家都没有在意……

    连日奔波,文笙也累了,早早洗漱,准备休息。

    钟天政掐着点在她临睡之前又出现了一次,告诉文笙他准备明天带着云鹭去探一探东夷人的军营,所以今天晚上最好都养养精神,恢复一下体力。

    临走时,他帮着文笙燃了根香,说是安神用的,对身体没有伤害。

    不知是那碗补品还是这香起了作用,到天快亮时,文笙还真的朦朦胧胧打了个盹。(未完待续)

    ps:先发。今天特别特别忙。

第三百零六章 治病

    第二天,于泉城里不知出了什么事,进出城门盘查突然严了很多,街市上的东夷兵也多起来。

    曲俊和云鹭都有些担心,猜测东夷人是不是听到风声,知道他们来了。

    可若是针对他们几个,这会儿就该搜城抓人了,看起来却又不像。

    东夷兵在鞭打驱赶街上的老百姓,下手比平时更狠,就连商队都讨不了好,不少拉着货的车被直接掀翻在道路中央,粮食、药材和各种紧俏货物滚得到处都是。商家叫苦不迭,不知东夷守军因何突然变脸,还要陪着小心说好话。

    胡老板派人出去探了探风声,万分庆幸他们一行是昨天到的,连忙叫人把商行大门紧闭,大家都老实在屋里呆着,谁都别上街。

    云鹭坐立不安,他估计着这个时候戚琴一行多半已经到了,被阻在城外进不来,虽说眼下城里并不安全,但人都来了,硬是隔着城门见不着,可有多别扭。

    他转来转去,去找文笙。

    “要不然你还是问问钟天政吧,看他有没有办法接人进城。”

    文笙的气色看着比昨天好了一些,闻言看了云鹭一眼,云鹭明白她的意思,搔了搔脑袋,苦笑道:“我问,那小子多半会敷衍。他明显比较听你的话。”

    话一出口,云鹭自觉失言,但出乎他的预料,文笙并没有露出羞窘之色,而是微微叹了口气。

    钟天政到这会儿还按兵不动,明显是等着这边开口相求呢。云鹭开口,他会应承,但若赶上心情不好,刁难怕是少不了。故而文笙没有多想,径直去找钟天政。

    钟天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手上把玩着一支暗紫色的洞箫。此处受环境所限,无法弹琴吹箫,他这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不知是否正心痒。

    文笙目光自那支箫上掠过。此物看上去不似凡品。不知音色如何。

    钟天政见她过来,温柔地笑了一笑:“来了。今天感觉如何?”说话间站起身,十分随意地指了下自己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你坐。”

    文笙心中一动。依言坐下,这张椅子还带着钟天政身体的余温,他的气息一下子就萦绕过来。

    钟天政将手搭在靠背上:“这支箫本是知州袁笠行准备要送进京去的贡品,东夷人来得太突然。那批贡品没能送出去,年初的时候在这里处理。识货的人不多,胡植以一个很占便宜的价格帮我拿了下来。我准备重新给它起个名字,你有什么建议?”

    文笙未答,抬手揉捏了一下右侧太阳穴。

    钟天政见状关切地道:“昨晚睡得不好么。我帮你?”将箫收起,伸手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意。

    文笙将他的手按住:“昨晚睡得很好。你不是说今天帮我找位有名的大夫。人呢?”

    钟天政轻笑一声:“在城外呢,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了。”

    文笙无奈,不再配合着他兜圈子玩,径直道:“想办法把人接进来吧,戚老年纪大了,身上又有伤,再说那位大夫与我素未谋面,人家不避危险风尘仆仆而来,我实在是感激得很……”

    钟天政打断她:“好吧,我知道了。”

    他收回手,要走去安排,文笙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听说城门盘查很严,不会出意外吧?”

    这次换钟天政无奈了:“不会,这边是老主顾,不过是大把撒银子,破点财罢了。”走之前,他随手亲昵地捏了捏文笙玉一样的耳垂,“你呀,每次都这么扫兴,服了你了。”

    文笙望着他的背影,慢慢侧头,抬手在钟天政适才捏过的地方轻轻摩挲。

    钟天政背后没生眼睛,自不知道文笙此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犹豫彷徨、不安以及深深地纠结。两世加起来,她从来不曾这么矛盾过。

    好一会儿,她闭上眼睛,于呼吸间渐渐平复心情,耳听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脸上也变得波澜不惊。

    钟天政关切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是头疼?”

    文笙睁眼,点了点头遮掩过去。

    钟天政自去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文笙旁边,探身过来:“正好我想和你说一说。成巢的这一把大火烧死了不少人,东夷损失了地盘,大梁的军队伤了元气,但只要纪南棠还在白州,这仗就还有得打。接下来如无意外,两方都需要时间调整喘息,战事会随之陷入僵持。你是否同意我这判断?”

    文笙想了想,道:“极有可能。”

    踌躇满志的杨昊俭遭到迎头一棒,短时间内应该再不敢如此托大冒进了。

    钟天政专注地望着她,目光璀璨,眼波动人:“好,这点达成共识了,我们再往下谈。我记得杨昊俭到白州来之后我劝过你好几次,叫你远离他,犯不着为了杨氏父子将自己的命搭上,你总是说,不救出李承运,你绝不回京。这次我帮着曲俊他们牵线,找东夷人把李承运赎出来,你当如何?”

    文笙笑了:“莫不是还有条件?那你快说。”

    钟天政神色肃然,半点儿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跟我走。”

    文笙敛了笑容:“走去哪里?”

    “一处秘密的所在,远离这些纷争,你在那里好好调理身体,等休养个一两年,我大事已定,你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文笙与他四目相对,都由对方眼中看到了坚持和不肯退让。

    停了停,钟天政又道:“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知道,你和我师兄不同,杨氏父子和你有仇怨,你对他们毫无忠诚可言,既然如此,就不要妨碍我。做为回报,我会善待你的朋友。李承运、纪南棠,若他们肯归顺于我,我必委以重任,用之不疑,若不肯,只要不与我为敌,我也必定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文笙单手托着腮。思忖着钟天政的这番话。她没想到钟天政会在这个时候,对着她敞开心扉,将野心或者说是逐鹿天下的志向表露无疑。

    在钟天政而言。他肯做这样的许诺,已经是不小的让步。

    李承运是老皇帝的亲外甥,若说留他一命还不算什么,像纪南棠这样深得民心的常胜将军。坐上皇位的人一旦不能收为己用,留着将是很大的祸患。

    “你既说到你师兄了。我想知道,谭家人你怎么如何应对?”

    钟天政笑了一笑:“我师父师兄待我甚厚,我自然要好好相待,至于其他人。与我何干?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娶谭令蕙,叫他们继续做皇亲国戚吧。”

    他笑得意味深长,笑容看上去有些薄凉。

    文笙没有去和他多纠缠谭令蕙的事。淡淡地道:“谭兄待我们,确实当得起‘甚厚’两字。”

    钟天政还在等她答复。文笙道:“你等我想一想,这会儿一想事情头就疼,就算做了决定,多半日后也要反悔。”

    她这明显是在耍赖了。

    钟天政一阵无语,良久才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啊,呵呵,不要紧,你慢慢想。”

    其实文笙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钟天政既然摆明了车马,那就是可以谈,所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若能谈得拢,那自是皆大欢喜,但谈要谈的有意义,故而文笙还想着再等等,再观察一下。

    这天中午,戚琴和一位姓穆的老者乘坐着商行的马车,由胡植亲自在旁护送,顺利进了于泉城,到住处和大家见了面。

    穆老就是那位千里迢迢赶来帮文笙看病的大夫。

    戚琴和云鹭、文笙见面之后,三人都有些唏嘘。短短时日,白州局势竟已糜烂至此,只看眼下的于泉城,哪里还像是大梁的土地?

    云鹭悄悄询问:“进城的时候,东夷人可有刁难?”虽然戚、穆两位看上去是寻常老者,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若一仔细搜查,就会发现戚老还带着胡琴呢。

    戚琴看了眼还在院子里忙活的胡植,有些过意不去:“刁难到不曾,只是累那位胡老板掏了笔银子,数目好似不小。”

    文笙道:“您别管这些了,这不算什么。”

    戚琴摸了摸文笙的头,笑道:“你这丫头脸色怎么这么差,老穆,快来帮她瞧瞧,说是前几天成巢大火里弹琴,累着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颇有一种欣慰和炫耀,就像把家中争气的晚辈介绍给老朋友认识。

    穆老年纪在六旬开外,身手利落,气色也很好,一看就身体康健。他左手捻着白须,伸出右手去:“脉给我摸摸。”

    文笙递了手腕过去。

    穆老以两指搭上她的脉,沉吟一阵,没有说话,又抬眼仔细打量着文笙。

    大夫看病时间越长,往往意味着病情越重,戚琴和云鹭在边上屏息等着,都有些紧张。

    隔了一会儿,穆老才道:“头疼么?哪里疼,指给我看。”

    文笙将疼得厉害的几个位置一一指给穆老,穆老点了点头,又问:“这些日子没怎么睡觉吧?待会儿我给你开个方子,先喝上一副,咱们再扎扎针,推拿一阵,看能不能睡着。”

    文笙听这话大大松了口气。

    只要能好好睡着,可就解去了她的心腹大患,穆老不用问,一开口就切中厉害,这比之前那些军中大夫靠谱多了。

    戚琴担忧:“眼下于泉城,不知还有药铺开门不,能抓到药吗?”

    云鹭摆手:“没事,戚老你大可放心。”就算旁人不行,姓钟的小子肯定可以。

    穆老看众人都露出轻松之色,沉声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这病很麻烦,比外伤什么的难治多了,需得慢慢调养,你得跟我保证,至少三个月之内,不能碰乐器,最好连听都不要听。我帮你慢慢调理,看能不能彻底根治。”

    文笙闻言吃了一惊。

    三个月,还是至少,她的身体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么?

    云鹭不解:“不弹琴就是了,为什么连听都不能听?”

    穆老横了他一眼:“你不懂,乐师的精神会不自觉地跟随着旋律波动,哪怕听到的乐声没什么力量,也肯定会受影响,她现在精神的脆弱程度,连十岁孩童都不如。”

    众人因这话齐齐担心地望着文笙,穆老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啊,不要仗着年轻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大梁境内会治你这伤的不超过十个人,你也就是遇上老头子我了,否则这等症状拖延不治,不用多,不出十天,就会出现幻听,我这里肚子里咕噜一叫,你听着就像打雷。严重了还会有幻象,好好一个大有前途的乐师就废了。”

    大家听着无不为文笙捏一把汗。

    戚琴忙道:“那就全赖你了,这三个月劳你好好盯着她。”又转向文笙,“听到了?最少三个月,你什么也别管,安心养病。”

    文笙苦笑,应道:“好。”

    一个两个,全都叫她离开战场,大夫都如此说了,她只能乖乖听话,想着要不就到钟天政那里先住上三个月,顺便观察一下他能否成事?

    穆老开了药方,云鹭拿着去找钟天政,果然很快就抓到了药。

    等文笙针灸完,药也煎好了。

    文笙喝了药,穆老叫她脑袋里放空,什么也别想,闭目养了一阵神,而后换了就寝的衣裳去床榻上躺着,穆老为她推拿按摩穴位。

    一刻钟之后,文笙沉沉睡着。

    穆老这才松了口气,收拾了东西退出来。

    胡植设宴,给穆老和戚琴洗尘,他这做东的没有上桌,兼任跑堂,由云鹭、钟天政他们几位作陪。

    这两日胡老板这么殷勤识趣,曲俊自然也就不再对其横眉立目。

    怕喝酒误事,全都是以茶代酒,席上气氛不错,钟天政自然而然地打听起了穆老的出身和师承,穆老笑笑未答,云鹭说起文笙的病情,岔开了话题。

    文笙这一觉足足睡到日薄西山,醒来坐起,半天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睡这一大觉,浑身上下都觉舒适了不少。

    起来未多久,云鹭来找,他来问文笙,夜里钟天政不是要去探敌营么,还去不去了,他们这边又是如何安排。(未完待续)

    ps:回来晚了。

第三百零七章 夜宴

    得穆老救治,文笙香甜地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头疼大大缓解,总算可以正经想点事情了。

    她记得钟天政昨天确实说过要夜探敌营的话,干脆把人都召集到了一起。

    一行五人加上戚琴,这是大家来到于泉之后,第一次坐下来商量如何营救李承运。

    现在他们两眼一抹黑,对李承运在白州大牢里是个什么情况全然不知,对东夷这边的安排打算也都不掌握,千头万绪等着理顺,就算有钟天政大包大揽,文笙心里也觉着非常不踏实。

    至于曲俊,那就更是万分不安,没有半点数了。

    他当先提议:“这两天我找商行的伙计套了套话,大致了解了一下城里东夷守军的驻防情况,今晚我准备和董兄一起去探探路,云大侠也一起去吧。”

    他没有邀请其他人,在他想来,乐师旁的场合能起大作用,探路踩点完全是累赘,高来高去不用想了,夜阑人静乐器一响那就是活靶子,只能留下看家。

    云鹭闻言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他确定是套话,而不是被套么?

    钟天政道:“探探也好,不要轻举妄动,别李承运没有救出来,再陷进去几个。”

    这话旁人听着没什么,顶多曲俊皱了下眉,不习惯他直呼程国公名讳,但落在云鹭耳中,却凉凉的,宛如身旁吹过一阵阴风。

    不行,他才跟文笙说要盯着钟天政的,绝不能任他整晚脱离视线,云鹭当即问道:“你不一起去么?”

    钟天政望了望云鹭,眼风一扫。从文笙脸上掠过,唇边露出一丝浅笑:“要我去?可以。”

    曲俊一怔,正要拒绝,文笙开口道:“钟兄文武双全,夜探个敌营不在话下,两位大可放心。”

    曲俊和董涛闻言都露出惊奇之色,他俩是武林中人。同行这一路竟然没看出来钟天政身怀武功。一个武者,平时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就会带出与寻常人的不同来,就像云鹭那样。钟天政明显是有意遮掩。

    文笙又道:“钟兄怕在玄音阁被同窗们视为异类,所以隐瞒了习武的事,还请大家不要外传。”

    今晚钟天政答应和曲俊、董涛一起去夜探敌营,那就是不怕叫两人知道他身怀武功的事。

    不过为了他俩好。文笙还是特意提点了几句。

    曲俊和董涛互望一眼,知道钟天政习武。二人一下子就觉着和他拉近了距离。

    曲俊抱拳道:“这是自然,钟公子义薄云天,为帮着咱们救国公爷不惜奔走涉险,我等若是泄露钟公子的秘密。那真是恩将仇报,猪狗不如了。”

    钟天政笑了笑,没有接言。

    文笙看了看曲俊。又看看沉默寡言的董涛,突道:“不用去那么多人。叫董兄跟着他们俩去就行了,曲俊你留下来吧,和戚老作个伴,万一有事,也好互相照应。”

    戚琴开始觉着没这个必要,可转念一想,文笙现在不能抚琴,再加一个全无自保能力的穆大夫,眼下于泉的形势这么复杂,万一有变,自己要照顾两个人确实应付不过来。

    不过即使加上曲俊,一旦打起来也于事无补,敌人有千军万马在那里等着呢。

    此次出来,大家隐隐以文笙为首,尤其是曲俊和董涛,对她这安排全无异议,立即照做。

    诸人散去准备,文笙单独留下了钟天政。

    “阿政,今晚你们若是见到了东夷人的首领,你打算如何?”

    钟天政淡淡一笑:“先看看,暂不惊动他。”

    “会是鬼公子么?”

    “有可能。”

    “你要如何促成这件事?亲自出马去和他谈?”

    鬼公子在天下人心中是阴险狡诈的代名词,文笙不相信钟天政会去冒这样大的风险。

    而且这笔交易说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可不管怎么操作,对文笙他们都十分不利。

    如何保证东夷一方不出尔反尔,收了银子变脸不放人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钟天政沉吟道:“我已经叫胡植去想办法联络蒋海龙的人,看能不能表露身份之后,说动他们给由中作个保,蒋海龙现在同东夷人算是盟友,这个人信用还可以,李承运不过是个纨绔,一旦交易达成,孰轻孰重我想东夷人应该想得很清楚。”

    蒋海龙是东海最大的海盗头子,手底下聚集了数万人,此次东夷向列登帝国借兵共同攻打大梁,他也派了不少海盗来,跟在后头烧杀抢掠,想要分一杯羹。

    文笙叹了口气,这姓蒋的匪首同样是作恶多端,大梁的老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可若不叫钟天政去找他合作,又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管怎么说,钟天政能有此安排,足见早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联络上了?”

    钟天政微微皱眉:“今天形势有变,胡植他们不大方便出门。所以我才想去看一看。”

    文笙见外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听到院子里传来些微声响,知道云鹭和董涛准备好了,正在等钟天政好一起出发,将起身将钟天政送到门口,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小心。”

    钟天政回她一笑,闪身出了门。

    三人走后,文笙猜测胡植他们应该是得到了吩咐,整片院落都变得异常安静。

    戚琴盯着穆老继续给文笙治病,有事可做,心里就不会老是七上八下,挂念着出去探听消息的云鹭他们,只有曲俊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时跑到院子里去听动静。

    三人去了很久,直到三更过后,才一齐回来。

    曲俊急坏了,一见他们,迎上去连声问道:“怎么才回来?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三人身上带着凉意。在夜晚的雾气里呆得太久,连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

    云鹭进屋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我们一路摸到了东夷驻军的兵营最里头,今晚他们大摆宴席,好像在犒赏三军。好多人,首领也见到了,戴了个鬼脸面具,不知道是不是鬼公子。”

    戚琴打断他:“慢慢说。东夷军里。会戴着那个面具的一定就是他了,这恶贼果然在于泉!”

    云鹭目光中透着些许茫然:“不好说,今天晚上在他的上首还坐了一个人。他对那人十分恭敬,怎么鬼公子也要听令于人么?”

    曲俊急道:“那此人身份定非寻常,怪不得今天盘查这么严,原来是来了个大人物。这人长什么样子?”

    钟天政沉声道:“这人二十来岁。我估计着很可能是晏山的子侄,到于泉接管大权来了。由今晚酒宴上的言行看。此人异常蛮横霸道,若是李承运落到他手里,我怕赎人的事情要有麻烦。”

    曲俊微张着嘴,口里道:“你怎么知道的……怎么会这么倒霉?”

    云鹭安慰众人:“别急。这都是猜测,今晚酒席附近灯火通明,我们没办法靠近。藏身之处离着他们颇远,影影绰绰看不甚清。最糟糕的是席上那么多人。乱哄哄的,他们说的都是东夷话,我由始至终半句也没听懂。”

    曲俊闻言,向着跟在最后的董涛望去,董涛眼神闪烁了一下。

    文笙道:“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若是睡不着,你们就仔细回忆一下,把那些细枝末节都理顺清楚了,记下来,咱们明天再坐到一起把情况好好对一对。”

    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心事重重地各自回去睡觉。

    “阿政!”文笙唯独叫住了钟天政。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着钟天政情绪好似有点不对劲,虽然他掩饰得很好。

    钟天政站住,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文笙仔细打量他:“云大哥不懂东夷话,他们其实都是陪着你去的,到底怎么样?”

    钟天政神情凝重:“就我刚才说的那样,今天坐在上首的,很可能是晏山的儿子,他今天刚到,一晚上就听他不停地斥责众人,和这种不理智没脑子的人很难谈得拢,赎人的事先放放,给我点时间,待我再想想办法。”

    文笙点了点头,钟天政这番话里讯息太多,她一时无暇逐字逐话去琢磨,先放到一旁,道:“你很累?”

    钟天政抹了把脸:“有点儿。”

    文笙道:“那你快去休息吧,天大的事,咱们明天再一起解决。”

    钟天政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文笙犹自望着他消失的门口出神,钟天政何等身手,可以说不管是云鹭还是董涛,都无法和其相比,那两个都还好好的,他怎么会觉着累呢?

    更何况文笙看得很清楚,他不是累,而是心情不好。

    适才钟天政身上的寒意很重,这寒意来自于内里,就像是对什么起了浓重的杀机。

    文笙睡意全无,她避着众人,悄悄去找董涛。

    董涛被曲俊拉走,此时两人正在住处关了门,细说今晚的事。

    文笙过来,曲俊登时有些讪讪的。

    文笙没有说别的,只叮嘱二人:“我相信你们俩武功都很不错,小心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

    曲俊原本就全神戒备,叫文笙说的,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姑娘放心,都睡下了,外边没人。”

    文笙道:“曲俊,我今晚特意叫你留下,就是不想你们两个凑在一起。”

    曲俊顺着这话猜测道:“顾姑娘,你是不是担心我俩当着钟公子说得太多。”

    文笙沉吟了一下:“钟公子不知道董涛你精于读唇之术,并且通晓东夷话。”

    董涛难掩惊讶,忍不住道:“姑娘如何知道在下懂东夷话?”

    上次明明他和曲俊谁都没有提这个,读唇术本就是奔着窥探旁人私密去的,他武功不高,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而他除了读唇术之外,还通晓东夷话,这一年多还专门去学了列登语,知道的就只有他的家人和曲俊了。

    文笙道:“我猜的。咱们这次是奔着东夷人来的,曲俊定要带上你,我就猜你必定还有一样杀手锏,不懂东夷话,读唇术又怎么会起作用?好了,不说这个,你把今晚看到的,听到的,和你读到的,全都给我细细说一遍。”

    曲俊起身:“顾姑娘,我还是出去守着吧,别叫外人来打扰。”

    文笙点了点头。

    董涛回忆道:“我们离开这里,就在四城、府衙到处转了转,只要有东夷驻军的地方就去看看。这些也要细说吗?”他说话果然口音极重,叫文笙听着头大。

    “不用,你只说军营里,你们摸到军营的时候已经开宴了么?”

    “没有,但人都坐满了,周围灯火通明的,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我就和云大侠找了个正对着宴席的帐篷藏身,开始钟公子和我们在一起,后来他一个人悄悄离开,趁隙又往前挪了一段,他艺高人胆大,估计着想听听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说到这里,他微张着嘴,醒悟过来:“钟公子是不是也懂东夷话?”

    文笙道:“当然,要不咱们一行怎么会没带通译。”

    董涛不好意思笑道:“我和曲兄猜测,顾姑娘在军中没找到信得过的,打算到这边之后,再从商贩里头随便抓个。”

    文笙点了点头:“这到也是个办法。你接着讲,钟公子说席上坐了首位的,是晏山的儿子,你可听到他当着众人的面都说了些什么?”

    董涛回道:“我听到的没有钟公子全,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排场非常大,连边上的那个戴鬼脸面具的人都一直陪着小心,不敢和他呛声。”

    “你详细说说。”

    “开始有一段时间还没有开宴,大约有百余名东夷人分两侧跪坐,席上很安静,若是大声说话,我们藏身的地方勉强能听个差不多。首位那人衣着讲究,穿了件掐金线的深色袍子,戴鬼脸面具的人坐在他右侧。然后我就见首位那人问了对方一句什么,话说到一半,转过头来,我看清了后半句,他说:‘……鬼鬼祟祟搞这些,那杂种没脸见人还是怎么?”(未完待续)

    ps:有错,先发。

第三百零八章 请假三月

    “伊兰,快把这个东西摘下来,来陪我喝酒,你是我大东焱七雄之一,为什么要去理会他,被他牵着鼻子走?”

    “表弟?笑话!我不会认他的,他的母亲自甘堕落,为了他一直不肯自尽,是我们家的耻辱。他流着梁人的血,是个卑贱的杂种!我只有堂兄堂弟,没有表弟,可恨他们都被那杂种害死了,你们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忘了天摩隼的深仇大恨?我堂兄若是还活着,娶了你的妹妹,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哈哈哈,这些话也只能骗骗傻子,梁国人造反刺杀皇帝,和天摩隼他们有什么关系,费那么大的力气去闯大牢杀人,对他们有没有半点好处?那杂种拿着咱们钱和人,发展自己的势力,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他的把柄,叫你们大家看看那杂种有多歹毒。”

    “……打胜仗不是他厉害,而是对手太蠢,梁国的皇帝老了,派来带兵的主帅只会吃喝玩乐,他那个姓李的外甥,不是号称梁国最大的纨绔吗?这样的对手,你们闭着眼睛都能打赢。梁国皇帝这次把纪南棠派来,如何?打都不打就向列登人求援,望风而逃,是嫌咱们大东焱还不够丢人现眼吧!”

    “不用帮他说了,成巢的这把火不过是仗着提前知道梁国人如何调兵遣将,用的还是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我听说他还叫你们营前射箭,那信还有没有了,我要派人送回去给我父亲瞧瞧,叫他知道知道那杂种在咱们的大仇人面前可有多谄媚恶心……”

    随着董涛回忆起来为首那人的话越来越多,文笙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她问:“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戴了鬼脸面具的人和其他东夷人都是什么反应?”

    董涛想了想,道:“鬼脸人说话的声音很低,我猜他一直在劝说首座上那人,其他东夷人跪坐着,低了头,没有一个吭声的,只有在首座那人斥责说成巢之战也不过如此的时候才有些骚动。”

    文笙暗忖那是自然。晏山的儿子前面说那么多。都是对着隐藏在暗中没有露面那人去的,还涉及了晏山他们家的家丑。

    估计是东夷那边和大梁的风俗不同,隐私也可以当着外人大肆谈论。若在大梁这边,当下属的早就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回头被灭口,东夷就算没有这等顾忌。谁也不会去主动惹火上身。

    但后头他否定成巢之战,连带着抹杀了在座所有人的功劳。而且这些人一直呆在军中,最知道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纪南棠的眼皮底下,布下成巢这个局有多么难。所以有些不满的情绪再正常不过。

    “鬼脸人就对着在座众人说了句话,又挥了下手,大约是叫他们都先退下去。那些东夷人纷纷起身,为首那人才道:‘这么好的夜晚伊兰你别扫兴。算了,不提他,都坐回来,喝酒!’就这么着开宴了。”

    东夷将领们喝起酒来十分喧闹,大碗的肉往上送,席上杯碟很快堆积如山。

    鬼脸人却十分节制,由始至终没怎么动筷子,只是陪着首座那人饮了几杯酒,叫董涛想趁机看看他真面目的愿望落了空。

    说到这里,董涛欲言又止,看了眼守在门口的曲俊,小声道:“顾姑娘,今晚我还听到他们提到了国公爷。”

    “啊。”曲俊耳尖,顾不得再盯着外头,攸地回来,急道:“国公爷怎么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文笙也不由地站了起来。

    董涛有些尴尬:“你们别急,只是为首那人提了一句,他说都说梁国人会玩乐,结果在座的众人来白州这么久了,酒席上还是光喝酒吃肉,连个梁国的舞娘都不见,然后他就想起了国公爷,说要把国公爷从大牢里提出来,送到于泉来他见见,顺便问问国公爷在奉京时都是怎么玩的,给那些人在酒席上取个乐。”

    曲俊变色,骂了一声:“奶奶的,这狗杂碎。”

    骂完了,他又赶紧道:“顾姑娘,这是个机会啊。”

    是机会,但若李承运被送来于泉,落到晏山之子手上,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折辱。

    李承运能挺过来吗?

    他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也不会和两位皇子关系都闹得那么僵了。

    文笙愈加担忧,口中安慰二人:“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国公爷还活得好好的。”

    那两人连连点头,董涛道:“只可惜没听到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把国公爷送来,只好常去盯着点。对了,不知道钟公子那里有没有发现。”

    曲俊叫他一提醒,想起来明天大家还要坐到一起商量今晚的事,问文笙道:“顾姑娘,你看明天董兄可要照实了说?”

    文笙想了想,道:“明天叫云大哥先说,你补充吧。”

    那就是刚才说的这些全都保留,他的本事也不用拿出来示人了。董涛心领神会:“我知道了。”

    曲俊还想同文笙再商量一下营救李承运的事,在他看来,拿银子赎人是最后的无奈之举,冒很大的风险不说,传出去有损名声,程国公府历代积攒的家底一下子掏空,还有可能惹得皇帝不喜。

    这种种弊端大家都清楚,但总不能眼看着李承运性命不保。

    眼下筹划好了,说不定却有直接救人的可能。

    可不等他开口,文笙已经站起来:“不早了,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曲俊只得作罢。

    文笙心事重重回了自己的住处,许是因为白天睡了一觉,也或是少了穆老扎针推拿,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昨夜出去的几人刚睡下没多久,自也没那么早起来,穆老第一个过来看自己的病人。

    “年纪轻轻,思虑这么重。你若是不能放松心神,我收回之前所说的话,别说三个月,留下病根这辈子都别想好利索了。”

    穆老一看文笙脸上的青眼圈,就知道她昨晚又是一宿没睡,大夫最见不得病人不遵医嘱,叫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是以皱着眉有些不悦。

    文笙连忙又是赔不是。又是下保证,乖乖将药喝了,这才令穆老脸色稍霁。

    戚琴手提胡琴打外头经过。听到屋里有说话声,撩帘子进来,笑道:“昨晚他们后半夜才回来吧,你这睡得晚。起来得到早。”

    穆老闻言哼了一声:“什么起得早,是根本就没睡。你好好劝劝她吧。”说罢起身出了门。

    房里没有旁人。文笙讪笑着吐了吐舌头,戚琴呵呵笑着坐到了床边,摸了摸她的脑袋。

    文笙一下子就有了小姑娘的感觉,依偎在戚琴身边。

    这次见面若说较以往有什么不同。戚琴面相上看更显苍老,还有一点就是,大家对战场上的危险更有体会。旦夕祸福无法提前预测,他们会不自觉地去珍惜相处的时光。情绪也更加外露。

    戚琴问道:“怎么了,情况不好?”

    他自觉很了解文笙,更何况一个乐师,不管走的道是正是邪,胸中必定是自有丘壑,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看不开放不下的。

    文笙突然有了这么重的心思,他想必定是昨晚打听来的消息不利。

    文笙未答,握住了戚琴的手。

    戚琴年纪大了,手上骨节嶙峋,皮肤干瘪松弛,还有两块不怎么明显的黑斑。

    文笙低头,摸了摸他那僵硬无法弯曲的无名指,道:“戚老,穆大夫这样的医术,也没有办法医好这根手指么?”

    戚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要给我治,说是治好的希望很大,不过我练了这么久,其实已经不太妨碍了,突然治好了反而不习惯,再说要很长一段时间没法拉琴,索性等打完仗再说。”

    文笙“嗯”了一声,怅然道:“我却必须得等了,三个月,好久。”

    戚琴笑道:“别这么说,你和我老头子不一样,我老了,想做什么就得赶紧去做,不然就怕没机会了,三个月对我是久,可你还小呢。这么小的年纪,正是最好的时候,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尝试,偶尔犯错,也有改正的机会。”

    文笙闻言沉吟未语,停了一阵,突然商量他道:“戚老,过两天你就和云大哥一起回军前吧,帮我给纪将军捎封信,和他说我得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戚琴怔了怔,不过文笙说过两天,他还以为是指救出李承运之后。

    文笙的伤要治好,至少三个月不能弹琴,那她确实不适合回军前,而曲俊和董涛两个怕是要护着李承运回京,他们这一行人到时候就该分道扬镳了。

    他没问文笙准备去哪里,应道:“好。”

    文笙却有些坐不住了,爬起来就准备给纪南棠写信。

    正忙活的时候,云鹭过来了。

    文笙抬头打了个招呼,道:“云大哥,你门口帮我看着点,我和戚老说说话。”

    云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依言帮文笙去看着了。

    戚琴神情跟着凝重起来:“出了什么事?”

    文笙一边研着墨,一边小声将昨晚董涛探听到的那些和戚琴学说了一遍。

    “敌军统帅有可能易主,换成晏山的儿子,由昨晚酒宴上的情形看,东夷军中也是矛盾重重,晏山之子与暗中那人尤为不和,这个消息必须得赶紧叫纪将军知道,好叫他有所应对。”

    戚琴也意识到这对大梁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道:“如此就好了,看谈吐晏山的儿子应该比之前那人好对付。”

    文笙点了下头:“呆会儿等人齐了,我再核对一下。”

    说了这话,她有些怔忡。

    何止是好对付,由他昨晚议论白州战事的只言片语,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首战西遥庄,虽然东夷军队伏击不成,匆匆败退,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吃亏,最后是列登人做了替死鬼,以眼下东夷和列登的关系而言,这样的结果可算是非常理想,赚到了。

    接下来他们节节退让,以大梁的土地换得建昭帝对纪南棠的猜疑,不但令纪南棠举步维艰,陷身危险当中,还将杨昊俭搬来了白州。

    跟着就是成巢的一把大火。

    简直步步为营,充满了算计。

    鲁大通败得一点都不冤。

    晏山之子在意的是什么,名声、面子。

    即使是纪南棠,在虎头滩大捷之前也连着打了好几场败仗来麻痹敌人,文笙还记得当时大梁朝野一片质疑之声。

    换了这样的对手,纪南棠哪怕拖着杨昊俭这样的累赘也打得赢。

    “说不定纪将军可以趁势而为,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把隐藏在咱们身边的奸细挖出来。”文笙说完这话,低头开始写信。

    片刻之后她将信写好,签上落款,正准备从头再看一遍,云鹭进来,提醒她:“钟天政来了。”

    文笙没有抬头,应了一声,示意知道了,匆匆扫了两眼信,外边已然传来了敲门声。

    文笙道了声“请进!”

    钟天政推门而入,文笙已经将信纸折好,正从容地装起来。

    钟天政似乎睡得不错,看上去神采奕奕,笑问:“大清早的给谁写信?”

    文笙将信递给了云鹭,莞尔道:“我跟纪将军请了三个月的假。”

    钟天政登时眼睛便是一亮,文笙继续道:“不过去哪里还没有想好。”

    钟天政一瞬间脸色颇为精彩,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笑道:“终于肯歇歇了,如此甚好,云大侠不跟你一起?”

    文笙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没看云大哥要帮我送信么,他和戚老过两天就回军前去。”

    钟天政点头:“那不如呆会儿我找人送你们出城。放心,我想了个办法救李承运,必定能成事,这里用不到这么多人。”

    “有办法救国公爷了?”门口传来曲俊又惊又喜的声音。

    曲俊和董涛也到了。

    钟天政环顾了一下文笙的屋子,微不可见皱了下眉,口中道:“人齐了,走,换个宽敞的地方细说,我觉着最少有七成把握,而且还不用那么多银子。”(未完待续)

    ps:七夕节快乐。

    心渔没有出去玩哦。

    怎么样,大家看到章节名有没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哈哈。

    最近书评区好多分析强贴,给跪了。

    大家加油,好喜欢看!

第三百零九章 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钟天政少有夸大其词的时候,他说七成,在旁人看来说不定会是八成、九成,算得上是非常有把握的了。

    故而众人精神大振,跟着他来到了花厅,小伙计伺候完茶水退出去,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钟天政,等他开口。

    “昨晚敌营里的情况,云大哥和董兄都看到了,不瞒大家,我粗通一点东夷话,故而当时特意潜行凑近了,听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曲俊和董涛趁人不注意交换了个眼色,继续听他说。

    “昨晚坐在首座上的,是东夷大首领晏山的长子,名叫沙昂,我观此人,傲慢无能,志大才疏,他若是做了主帅,东夷人阵前必败无疑。这是好事,只是对咱们眼下赎人非常不利。他还记着先前他那两个堂兄被咱们抓住,死在刑司大牢里的仇,想要把程国公从白州大牢里提过来,慢慢折辱,绝不会轻易收钱放人。”

    这和董涛听回来的情况差不多,曲俊忧形于色,忍不住插嘴道:“不行就在半路上埋伏,看看能不能劫囚车吧。”

    文笙却知道事情不像曲俊说的那么简单。

    别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往于泉押送李承运,总不能不吃不睡,一直在半路上盯着,就算知道了,像李承运这样的身份,敌人不可能全无防备,这边只这几个人,实力太单薄了,不足以成事。

    她想的这些其他人也很快想到,没有人接声,都看着钟天政,等着听他有什么高见。

    “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钟天政吊足了诸人的胃口。

    “沙昂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爱面子,喜听奉承,只要找对了法子,对付他也容易得很,我准备找人牵线,看能不能同东海几支大的海盗联系上,这笔交易咱们和海盗做。就说程国公与咱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他们能从沙昂手里把人完完整整要出来,咱们会掏一笔巨款酬谢。”

    曲俊眼睛一亮:“好主意!东夷人现在关着国公爷也没什么用处,说不定那晏山之子一高兴。就拿国公爷做了人情。只是要从他手里要人,需得有一定的势力,才会有这样的面子。”

    戚琴亦道:“这牵线的人怕也不好找。”

    钟天政胸有成竹:“于泉城里有这么多奸商呢,不管是商人还是海盗。都是见利忘义之徒,只要饵下得重。就不怕没人上钩。”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难怪钟天政会说有七成把握,这可比什么半路劫囚车高明多了。

    再说同样是破财消灾,这钱给了海盗。好歹比直接送给东夷人强。

    曲俊、董涛都去看文笙,等着她拿主意。

    文笙稍有疑问:“不共戴天之仇?”

    钟天政道:“不错,装成仇人。才好同对方打交涉。”

    文笙自然知道,只是这样就势必要往李承运身上泼脏水。这脏水还要煞有其事,不叫人查出破绽。

    “什么身份呢?”

    钟天政想了想:“李承运欺男霸女,咱们都是受害者,就丽姬姑娘的族人怎么样?”

    诸人面面相觑,曲俊和董涛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文笙也觉着若是李承运知道了必定觉着戳心窝,不过再一想还真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点头同意:“那就这样吧,救人要紧。”

    这件大事定下来,昨晚席上到底细节如何也就无人再提了。

    主意是钟天政想出来的,他自然要在后续操作上多出点力,曲俊等人本以为找人牵线是最难的,但只是半天时间,钟天政就找来了合适的人选。

    不是旁人,正是此间地主胡老板。

    胡老板点头哈腰,在众人面前搓着手一副财迷相,信誓旦旦:“诸位放心,我们家在海上一直做着大买卖,给海上那几位头领都上着贡呢,诸位要联系谁?有银子就好说,蒋海龙行不行?”

    文笙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钟天政之前跟她坦承要请蒋海龙作保促成赎人的事,而今不过是换了个身份,依旧通过胡植找那姓蒋的,不知钟天政和蒋海龙那帮海盗有何关系,要说差别,那就是如此一来,东夷人一两银子也拿不到了。

    她没有点破,道:“行,有劳了。”

    待胡植退下,文笙同戚琴和云鹭道:“这样就只剩下等消息了,不用这么多人在这里,戚老和云大哥先回去吧。”

    戚琴知道文笙是急着将那封信送到纪南棠手上,虽然不放心这边,还是道:“好吧,你们几个千万注意安全。”

    戚琴、云鹭要走,钟天政自是全力配合,叫胡植想办法把人送出城,若非还等着跟曲、董二人拿银子,大有连这两个碍眼的家伙也打发走的架势。

    胡植已经想办法联络海盗去了,几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其实这时候他们没必要还留在于泉,同蒋海龙的交易若是谈成了,接下来就要选择一处交接,交接的地方要秘密、安全,还要考虑蒋海龙的意愿,钟天政建议大家去彰州临海。

    曲俊和董涛也同意了,他们一直在于泉流连不走,是想看看那沙昂会不会言而有信,将李承运从白州大牢提过来。

    若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为此二人加上钟天政频频去夜探敌营。

    穆大夫一直在为文笙调理身体,他说像这样日日针灸推拿大约还需要个七八天,七八天过后,文笙就可以靠汤药来保证睡眠,他也就不用盯得这么紧了。

    文笙很过意不去,若不是因为她,穆大夫也不用冒险跑到于泉来,每天关在商行里,哪儿也去不了。

    一晃过去了好几天,自从戚琴、云鹭走后,钟天政来找文笙,两人独处的时间明显多起来。

    钟天政知道文笙跟纪南棠请了三个月的假。特别好奇她接下来的打算。

    “等救出李承运就去我那里吧,我来安排,定叫你每日都开开心心的。”钟天政期待地望着她。

    “你那里是哪里?”文笙套他话。

    她本以为钟天政不会回答,谁知他很是大方地道:“就在彰州,刚好和蒋海龙做完了交易,叫曲俊他们带着李承运回京,我就带你去散心。你的喜好。我也差不多都知道。”

    文笙似笑非笑地道:“那我喜欢出海。你知道么?”

    “……”钟天政怔住,他确实没想到,文笙以前在他面前从来没说过坐船出海这一类的话。

    他半信半疑:“你怎么会喜欢出海呢?你坐过船么?”

    当日他派人调查过文笙。离水虽然靠着海,可关于文笙,一点这方面的传言也没有啊。

    若是旁人,钟天政自然立刻就能断定对方在撒谎。可对文笙,他却没有这样的把握。毕竟她身上匪夷所思的事实在太多了。

    文笙没叫他疑惑太久,道:“没坐过。正因为没出过海,才想坐着船出去瞧瞧,海外有东夷、列登这样的敌人。必定也有其它的国家,有我们无法想像的陆地和人们,人的一生太短了。与其好奇,不如自己去寻找答案。”

    钟天政有些忡怔:“这样……”

    “一起去么?”文笙邀请他。

    这种邀请太难得了。而且又来得这么突然,即使骄傲如钟天政,全无准备之下竟也生出一丝受宠若惊之感。

    一瞬间,钟天政心中真有了些许动摇,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道:“太危险了,海上风大浪急,我手下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万一出点意外,任你我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济于事。换个地方。”

    文笙没有坚持,望着他道:“那我们走陆路,骑马坐车一直往西,听说大梁西去有大片的草原,一望无际,景色之壮观堪比碧绿色的大海。”

    到这时候,钟天政如何不明白文笙是想将他从彰白二州引开,引得远远的,彻底切断他与手下人的联系,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连一点气恼之意都没有,有的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和酸涩。

    拒绝的话很难出口,钟天政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先把李承运弄出来再说吧。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商量。”

    谈话到此而止,这次难得的交流以钟天政的避而不谈告终。

    大约又过了十天,晏山之子在敌营里再次设宴,曲俊和董涛竟真的见到了李承运。

    说真的,离远见到李承运,两人竟都有些不敢认。

    李承运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大冷的天,衣裳单薄不说,脚上穿了一双木屐。就这一身也不知多久没换洗了,看上去显得脏兮兮的。

    头发胡子到是打理得很整齐,气色不大好,人比离京的时候黑了也瘦了很多。

    他手上足上都系着铁链子,大咧咧盘膝独坐了一席,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后背挺得笔直。

    因见了李承运,曲俊和董涛都难抑激动之情。

    两人冒险又往前接近了数丈距离,潜伏下来,好在未被敌人发现。

    沙昂特意把李承运弄来酒宴上,就是为了取乐。

    大梁皇帝的外甥锁链加身,为保活命向他摇尾乞怜,只是这么一想,就叫他十分亢奋,兴致一高,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他把军中通译官叫过来,道:“你和他说,他的皇帝舅舅不愿意拿钱把他赎回去,当初天摩隼他们失手被擒,我父亲可是派了人去奉京谈判的,问他被亲人放弃,可有什么感想?”

    通译官把这番话翻译过去,李承运沉默片刻,道:“告诉你的主子,这就是大国和小国的区别。”

    这不是什么好话,通译官译完,沙昂嗤笑一声,对方现在只是个阶下囚,他居高临下,到是不急不恼,颇有耐心:“没见识,我们大东焱有辽阔的海域,地盘不比你们小,你们梁国给我们打进来,马上要灭亡了,还以大国自居,真是可笑。”

    四下里的东夷诸将配合着哈哈笑了起来。

    李承运神色有些黯然,口中却道:“大东焱?你们现在不是连那仅有的几座小岛都被列登人占领了么?我们大梁有西魏、古元几个属国,你们东夷现在是列登的属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都是一样的。”

    向列登帝国求乞,是晏山的不得已之举,为此晏山在东夷名声一下子变得臭不可闻,沙昂视其为家族的耻辱,被李承运一下子戳中痛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董涛离远听着李承运与敌人针锋相对,不禁暗暗为他捏了把汗。

    果然,就听着沙昂阴恻恻地道:“我听说你这个国公只会花天酒地,没想到舌头还挺厉害的,你就不怕我将它割下来,煎了下酒?”

    李承运沉默不语,后背愈显挺直。

    沙昂脸上神色变幻,边上戴了鬼脸面具的那人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他这才吐了口气,道:“梁国的贵族平日里声色犬马,是很会玩的,尤其是李国公你,这会儿你有什么玩乐的新鲜点子,不妨教教我们。”

    李承运脸上露出痛恨之色,并不吭声。

    沙昂冷笑:“若是没有,李国公就亲自给我们跳段舞助个兴吧。哄得爷高兴,不但饶你不死,说不定等日后爷把梁国打下来,还顺便抬举抬举你。”

    说完了,他一挥手:“来人,给李国公松绑,伺候他换衣裳。”

    几个亲兵鱼贯上前,头一个要给他解铁链子,后头几人手里捧的衣裳颜色十分鲜艳,抖开来姹紫嫣红的,竟是一套梁国舞姬的薄纱裙。

    这一下不但董涛变色,就连不懂东夷话一直看得满头雾水的曲俊都蓦地明白了,不禁暗暗咬牙。

    这杂碎,欺我大梁太甚。

    他们既担心李承运会为了保命,一时隐忍,如了沙昂的意,那样的话传扬出去李承运就不用再见人了,又担心他表现得太刚烈,激怒敌人吃眼前亏。

    李承运没有多考虑,下意识就将两手往旁边一伸,避开了亲兵解锁链的动作。

    他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盘膝而坐的仪态,坐在席上两腿伸直,大声喝道:“狗贼,我李承运宁可一死,也不会拿自身给你们取乐!”(未完待续)

    ps:这周一直忙,忙出花来了,所以加更就没能兑现。

    这章的题目,来自于作者的恶趣味,

    最后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三百一十章 计成

    沙昂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死?战败被俘时不死,大牢里呆了这么多时日不死,现在想起来了?哈哈,梁人之卑贱怯懦,可见一斑!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拖了下去!”

    话音一落,几个东夷兵不再试图撕扯李承运的衣裳,左右将他架起来,拖着离席而去。

    曲俊和董涛两个不由地大急,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是为了救出李承运,李承运若是这时候出事,钟天政想出来的计策再妙又有什么意义?

    沙昂若是要害国公爷性命,他们也只有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李承运不再挣扎,一瞬间脸上的神情不是愤怒惊惧,竟是露出了终于解脱,如释重负的模样。

    董涛暗叫一声糟。

    这时席上那鬼脸人出声道:“慢着!”

    他探身同沙昂低语几句,因为角度的关系,董涛无法确定说的是什么。

    沙昂听完“哦”地一声,露出感兴趣之色,转向李承运,浑不在意地挥了下手,吩咐几个东夷兵:“先打二十鞭,教教他怎么说话。”

    董涛伸手抓住了曲俊,生怕他冲动坏事,转头以口型示意:只是二十鞭,国公爷应当撑得住。

    曲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董涛将他松开。

    很快东夷兵就将李承运绑在了在离席不远的一根旗杆上,准备行刑。

    一个膀大腰圆的军中壮汉手提鞭子上前。

    东夷军中行刑的鞭子鞭身乌黑,不知浸透了多少鲜血,上面还带着倒刺。

    曲俊和董涛都有些不忍心看,程国公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身边奴仆成群,连根毫毛都呵护周到,他长这么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不顺心的大约便是丽姬姑娘的死。如今落在敌人手里,不但饱受欺辱,皮肉还要受苦。不知挺不挺得住?

    第一鞭带着凄厉的风声。重重落在了李承运的左肩上。

    李承运闷哼一声,肩头衣裳登时碎裂,血渗出来。鞭梢自他下巴擦过,留下了一道血印。

    宴席上响起哄笑之声。

    那壮汉不见李承运呼痛救饶,脸露狞笑,扬手第二鞭又至。抽得是李承运小腹。

    李承运早在第一鞭落下来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此时身体猛一抽搐。额上青筋暴起,大颗的汗珠冒了出来。

    曲俊趁着东夷人观刑喧哗之际,悄声向着董涛由衷赞叹:“国公爷生在富贵乡,锦衣玉食的。没想到还是条硬汉。”

    董涛还惦着李承运刚才被拖下去时的那个表情,担忧道:“我怕国公爷心存死志,经此一遭。更不想活了怎么办?”

    曲俊迟疑道:“应该不会吧。国公爷忍辱偷生这么久,当是因为他还记着刘先生是怎么死的。”

    提起献计之后自尽的刘良畴。两人尽皆沉默,李承运带兵出征之前,他们和刘良畴还坐在一个桌上喝过酒,不但是他,穆大虎、陈玉平……多少故人都在那一战中化为了白骨。

    二十鞭很快打完,李承运浑身浴血,已经昏死过去。

    由始至终他既没有呼痛也没有求饶,无趣的反应大大出乎东夷将领们的预料,席上的嘲笑声渐渐弱了下去。

    行刑的壮汉上去向沙昂复命,沙昂挥了下手,命他退下。

    东夷将领们开始饮酒作乐,将李承运丢在了那里,直到酒宴结束,才有兵士上去将他自旗杆上解下来,带去别处关押。

    曲俊和董涛暗中跟去,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同李承运说上话,可关押李承运的地方戒备森严,想这样悄悄摸进去是不可能的,除非杀人硬闯。

    钟天政的计划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二人怕坏事不敢打草惊蛇,呆到天快亮时,悄悄返回,向文笙细细学说。

    文笙很是担忧,她现在窝在于泉,与外界的联系几乎完全被切断,应对这个局面颇有些无力,只能指望着李承运自己挺住了,不管如何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又过了两日,胡植那里终于传来消息:联系上蒋海龙了,蒋海龙毫不客气,张口就是一千万两银子。

    曲俊和董涛都觉着松了口气,一千万虽然不少,但想想当日东夷人向朝廷提出的价码,已经是削减了一半,并非不能接受,关键国公爷满身是伤被关在军营里,朝不保夕,实在是叫人揪心。

    可文笙却不怎么满意,开口问胡植:“蒋海龙情况如何,是不是急等钱用?”

    开战以来,几支大的海盗虽然抢了不少财物,但自从纪南棠到白州执掌帅印,百姓们纷纷组织起来,近几个月,包括蒋海龙在内,各家死的人都不少,他们也要招兵买马,要造战船……

    胡植偷眼看了看钟天政,道:“应该是吧,蒋海龙还说,要咱们先付两百万两做押金,免得他开口要了人,咱们这边却又反悔。”

    文笙斟酌道:“去和他说,咱们凑不起这么多银子,押金五十万,等他把李承运完好无损送来,再给他四百五十万,若他嫌少,那没办法,咱们只能找旁人去了。”

    胡植怔了怔,面有难色。

    曲、董二人欲言又止。

    文笙望向钟天政,示意他发话,钟天政无奈,只好指使胡植:“听明白了?去贿赂蒋海龙身边的人,想办法叫他把价钱降下来,五百万是给你们总共的酬劳,他多你就少,你看着办。”

    胡植闻言抹了把汗,躬身道:“是。”

    文笙加了一句:“赶紧的,三天之内听你消息。”示意他可以走了。

    胡植如蒙大赦,又偷偷看了钟天政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急忙转身出门。

    他走之后,文笙就这个价钱向曲、董二人解释。

    “掏钱太痛快了会有麻烦。毕竟咱们假扮含兹国的族人,程国公在含兹人眼里哪值一千万?这个钱数就不少了,我估计蒋海龙一样肯做。”

    安抚完二人,文笙又就押金的事和他们商量:“收拾收拾这就离开于泉吧,你们赶紧联系京里,看看钱准备的怎么样了,先换五十万两的银票。准备好了。咱们漳州会合。”

    曲俊带头应了,接下来有事可做,好歹转移了注意力。不用老是挂着李承运在敌营里的处境。

    文笙却单独同钟天政道:“阿政,李承运那里,你还需想办法关照一下,曲俊说他挨了一通鞭子。丢了半条命,沙昂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担心他撑不住。”

    钟天政皱眉:“只能叫胡植那里快着点,我要能控制晏山之子,何用如此麻烦。”

    文笙坚持己见:“东夷那边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你用心去想。就肯定有办法。”

    钟天政长叹一声:“李承运从前仗着权势为所欲为,为你做的那些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另类的玩乐。你何用为他如此耗心耗力。若非他年过三旬,有妻有子。我真要以为你对他……”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扭过头来打量了一番文笙,疑道:“难道是真的?”

    文笙简直都要气笑了,好半天冷静下来,道:“阿政,你在侮辱我和程国公。当日我被凤嵩川使计诓到杨昊御的私宅,差一点就喂了老虎,是程国公带人把我救出来,甚至不惜和杨昊御撕破脸,那时候我就想,程国公虽然是皇亲国戚,平时行事多有荒唐,却难得率直有真性情。为此我甚至愿意做程国公府的门客,只是他没有应允罢了。”

    钟天政听得出神,道:“那时候云鹭跑去他那里,没来向我求救,不然我也会带人去把你救出来。”然后他摸着下巴微微而笑:“你若要给我做门客,我肯定立刻就收下你。”

    文笙嗤笑一声:“云大哥躲你还来不及,只怪你自己坏事做的太多。”

    说到这里,她望着钟天政,语气变得有些怅然:“我以前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你总听不进去,肯付出,能退让,才会有福气,若总是机关算尽,未必能得善终。”

    钟天政未语,气氛有些凝滞。

    文笙将左手张开,伸到眼前,那年虎啸台她和熊越赌命,危急关头以左手抓住了对方的刀锋,后来伤虽然好了,伤疤却未完全消失,在她左掌的掌心添了一道深纹。

    此刻她看着这道深纹,唇角翘起,微笑道:“指望你哪里指望得上,我手伤得那么厉害,第二天在丝桐殿,还要弹琴和你争状元,明知道我疼得厉害,也没见你让一让。”

    钟天政被她说得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往事,脸上露出温柔笑意,当即顺着杆爬:“留下疤了?我看看。”

    他伸手要去拉文笙的手,文笙反应甚快,“嗖”地一下将手背到了后面,大大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你又想干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钟天政哈哈而笑,拿手点了点她,道:“好,听你的,放心吧,我也来退让付出一次,看会不会有李承运这样的福气。”

    说完了钟天政脚步轻快出门去,找来了胡植详加吩咐。

    虽然文笙并不知道他具体怎么安排的,但文笙却有把握,只要钟天政想,就必能保得李承运在敌营里安然无恙。

    很快钟天政交待完了回来,心情很好地同文笙道:“我叫胡植准备去了,一会儿送咱们出城,穆大夫那里怎么办?”

    文笙道:“一起走吧,我来同他说,等出了于泉再分开,他想去哪里叫曲俊他们护送一程。”

    穆大夫断言文笙的伤需要休养三个月,好在经过这十余天的调理,文笙只需按方喝药就能一夜安睡到天亮。

    如此也就不用穆大夫再紧盯着,文笙自忖她的身边并不安全,不想再拖累老人家,正好趁这机会将他送走。

    钟天政并无异议,讨好道:“等咱们出了城就叫胡植回来,曲俊他们和穆大夫做一路,你我一路,咱们两个去彰州,我叫胡植备辆车,谁都不带,到时候我亲自给你赶车。”

    文笙笑笑:“好。”

    她去和穆大夫说了离开的事,穆大夫自从来了于泉,就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对于泉自然毫无留恋可言,他给文笙最后把了一次脉,开了药方,这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

    等几人都收拾妥了,胡植也将车备好,送大家出城。

    胡植以银子开路,陪着众人顺利出了于泉北门。

    又走出一段路,直到四下无人,车队这才停下来,胡植要回城,其他人要各奔东西。

    曲俊本以为胡老板最初是受了自己胁迫,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几个,应该拿出送瘟神的架势来,调头赶紧回于泉去,谁知道人家送了一程又一程,这个恋恋不舍啊,简直要洒泪而别了,登时肃然起敬,和董涛道:“都说和气生财,怪不得人家胡老板能赚大钱!”

    闲话休说,胡植回于泉,曲俊、董涛护送着穆大夫西行,他们要先回到大梁军队控制的城池再同京里联系,剩下文笙和钟天政两个,北去彰州。

    钟天政果然亲自为文笙驾车,一路照顾周到。

    开始几日,两人还需绕路躲避着东夷军队的岗哨和派出来的斥候,没有了外人,钟天政不必隐藏身手,有的时候遇上对方人少,他根本避也懒得避,引到偏僻处直接弄死了事。

    如此很快出了东夷人的地盘,离彰州越来越近。

    文笙道:“咱们离开军前时间也不短了,不知现在仗打得如何,京里对成巢惨败是个什么态度?”

    钟天政叫她稍等。

    这天安顿下来之后,他出去了片刻,回来告诉文笙,军前情况如他们之前所料,朝廷的人马还驻扎在成巢附近,这半个多月双方都没有什么大动作。

    叫人奇怪的是,京里竟也没有什么动静,就像不知道成巢的一把大火烧死了数万军民一样。

    建昭帝七八天上一次朝,每回坐不上半个时辰。

    谭皇后将杨昊御年方五岁的长子接进宫,养在了跟前。

    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杨昊御突起孝心,这段时间频繁入宫,他还不是自己去的,最近每回入宫,都带着长顺侯王光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梦有醒时

    消息经过了钟天政的筛选,他会将京里谭皇后和王光济的举动说给文笙听,是觉着这两条都非常有意思,文笙肯定会感兴趣。

    文笙果然颇为关注。

    谭皇后之举,到底是建昭帝的安排,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若是前者,难道是杨昊俭的地位不稳,建昭帝因为成巢之败有了旁的打算?

    若是谭皇后自己……这么大的事,谭皇后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必定事先同父兄都商量过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谭家在皇位继承人上真正支持的是大皇子杨昊御,甚至直接就是皇孙?

    文笙本以为谭瑶华和白文瑞之女订婚,意味着国师府已经准备在建昭帝百年之后,继续辅佐他选定的继承人杨昊俭,现在看来,竟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不知谭瑶华本人是不是知道,又作何想法。

    建昭帝身体越来越糟,京里围绕着即位人选,想必各家都在紧锣密鼓,形势紧张到一触即发,这个时候,王光济又跟着蹦跶什么?他一个刚招安不久的匪首,难道不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避嫌吗?

    钟天政带回来的消息太少,文笙想不明白。

    文笙身体不好,钟天政放慢了速度,一路晓行夜宿,中间游山玩水,闲谈八卦,四五天之后到达彰州。

    彰州虽然也在开战,比起白州来情况好多了。

    城池府县好歹都在朝廷手里。

    彰州境内有几支小股的敌军,每支千八百人,多是海盗和列登私军,他们藏身山野,伺机出现在城镇外头。像饿狼一样,抢了就走。

    钟天政和曲俊把会合的地方约在了彰州云峰的乡邑村,他和文笙因为是直接过来,到得稍早。

    乡邑依山傍海,云峰高且陡峭,因为山道险峻交通不便,这个小村落既偏僻又安静。在这个乱世。像个世外桃源一样,若不是钟天政路指得详尽,曲俊他们根本不可能找来。

    村里有百十户人家。村民看上去一个个都很老实淳朴。

    村长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名叫何大海。家里十几口人,三世同堂,最小的孙女刚两岁。

    这样一大家子。文笙真没想到也会和钟天政扯上关系。

    但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据何大海自己讲。他们本是临县的百姓,几年前东夷人杀进彰州,他们全村人一起逃难,路上饿死了不少人。幸而遇上了钟天政。

    钟天政给他们指了这里,还带着人帮他们安了家。

    刚开始时没渔船也没粮种,全靠钟天政接济。直到这两年自给自足,大家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文笙闲来无事。就把周围的环境好好察看了一番。

    村子里看房舍有上百户,但实际上像何大海这样人家的只占了一半,另一半先前空着,直到钟天政带着文笙择一户住入,周围才开始陆续有人住进去。

    虽然这些人也多拖儿带女,单看外表和原来的村民很难区分,但文笙不用想就知道,这些肯定都是钟天政的亲信。

    狡兔有三窟,钟天政也不遑多让。

    何大海还特意提醒她,云峰上有很多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头,所以没事千万不要往山上跑。

    文笙扭头向着一旁黑魆魆的云峰望去,心中不禁一动。

    转过天来,她就叫钟天政陪着她到山上转转。

    钟天政依言陪她去爬山,二人上到一处坡顶,居高临下,正可以俯视乡邑村的全貌。

    文笙搬了块石头,对着乡邑村方向坐下来歇息。

    钟天政笑道:“你看这里如何,山青水秀,民风淳朴,住在这里不问世事,任它外边天翻地覆,这小小村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待救出李承运,交给曲俊他们带走,你我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文笙心说很好,就是离战场还是太近了。

    钟天政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村里有不少孩子,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教他们识识字,背背书。他们都很听话,绝对不敢惹你生气。”

    文笙暗道什么意思嘛,我又不是有教人读书的瘾。

    她托腮遥望山下,道:“等救出李承运来再说吧。说不定等蒋海龙来过一趟之后,这里就不像现在这样清静了。”

    “到时候咱们到云峰外边交易,放心,蒋海龙是个聪明人,等这边显露一下实力,他知道贪得无厌的话得不偿失,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钟天政考虑得十分周到。

    “钱数没有问题吧?五百万两他可答应了?”文笙知道路上这些天钟天政与手下人联系一直未断。

    钟天政似笑非笑:“你都发话了,他如何敢不应。”

    文笙怅然道:“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五百万两银子,等这场战争平息,要赈济受战火荼毒的几州百姓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但愿拿到这笔钱的人能够体念到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将它用在邪途。”说罢,眼角余光向钟天政望去。

    钟天政却未注意,撇了撇嘴,无奈道:“过两天曲俊会把第一笔五十万两送来,蒋海龙那边会派人过来取,行了,这事定下来就不要再琢磨了,想多了小心晚上睡不着觉,当着这碧海蓝天,青山红瓦,张口银子闭口钱,扫不扫兴?”

    但过了两天,情况却突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曲俊的五十万两银票准时送来,蒋海龙那边却来不了了。

    朝廷的一支人马乘着战船从飞云江入海口出发,兜了个大圈子,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了榆荚岛附近,榆荚岛是蒋海龙的老窝,如今他手下的大批海盗都在大梁沿海捡便宜,家里防守空虚,被偷袭了个正着。

    损失还在其次,不少海盗的家眷被当场抓的抓。杀的杀,蒋海龙因为这事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和这边做生意。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东海几支海盗闻讯立时炸了锅,纷纷组织人手,誓要给大梁点厉害瞧瞧。

    大梁这支人马带队的将领一个叫杨良乔。一个叫杨良木。

    这两个名字文笙听都没听说过。惊奇地问钟天政:“你说谁?”

    钟天政皱眉:“你忘了?便是王二和王三。”

    文笙这才想起来,这两人早在招安之初便得建昭帝赐姓,原来改成了这两个名字。

    本来打海盗是好事。可这时机实在是太不巧了。

    文笙有些犯愁,问钟天政道:“这便是王光济最近一回回进宫的结果?”

    钟天政安慰她:“你别急,蒋海龙不过是没有防备,等他找王二、王三报了仇。肯定会想起咱们来。东夷那边我都疏通好了,李承运不会再受罪。多等几个月,我保证把李承运全须全尾地救出来。”

    文笙长叹一声,钟天政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们和蒋海龙都成了一伙的。盼着朝廷的人马在海盗手里吃败仗。

    她无心同钟天政争辩,战局在不停地变化,虽然钟天政一直劝她说好事多磨。文笙心中还是对此次营救李承运多了些不祥的预感。

    钟天政又道:“我打听到的不是这样。”

    “嗯?”

    “京里最近对长顺侯多有传闻。王光济同王二、王三彻底闹翻了。”

    文笙大感意外:“为什么?”

    “此次出兵,是白文瑞讨旨签的命令。王二、王三是杨昊俭的人,招安王光济,立功的是杨昊俭,没有杨昊俭出力,老皇帝也不会单独封赏王二、王三。而给他们赐姓,就是暗示他们和王光济划清界限。”

    文笙为钟天政所说吸引,暂时放下李承运那事:“难道不是做戏?”

    “应该不是。王光济最近贴上了杨昊御,听说他每次进宫,都是去向老皇帝哭求,要老皇帝将王二、王三下入大牢,”钟天政顿了顿,方道,“王光济说王二、王三毒死了他的长子。”

    文笙吓了一大跳,突然想起来杨兰逸跟她说的那些,什么飞云江上瘴气重,很多人都病倒了,王光济的长子病死,次子病重,他无奈之下这才同意招安。原来不是瘴气,竟是中毒?

    王光济不知怎的发现了真相,还锁定了凶手。

    不过想也知道,这些事发生在招安之前,他那时候还是反贼的身份,老皇帝听了之后,不但不会给他作主,心里多半还要赞一声“毒得好”。

    那杨昊御带着王光济一次次进宫,又有什么企图?

    这些事,若是有机会问问王十三,也许就能得到答案,可现在,文笙只能自己想得头隐隐作痛。

    钟天政劝道:“你别管他们了,安心住着,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其它。”

    如此一晃就过了两个月,文笙的身体大见起色。

    在最初的四十多天里,钟天政真就呆在乡邑村,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文笙,几乎是随叫随到,他们一起爬山,一起坐船跟着村里人在近海捕鱼,一起坐在门口树阴下,看村里的孩童们玩耍嬉戏。

    文笙能感觉出来,村里人肯定是得了钟天政的叮嘱,村里没有乐器响,在她跟前,甚至连个唱歌的都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钟天政时不时会出去半日,同文笙说,是在打听外界的消息。

    随着身体越来越好,文笙对抚琴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

    钟天政和她一起算着:“已经忍了这么久,别急,还有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文笙趴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眼巴巴望着面前的“太平”:“还好琴弦不是铁的,不然非生锈不可。琴生锈还好,这么久没弹,我只怕心里生锈。”

    钟天政微微而笑:“怎么会,心里有渴望,就不会生锈。再说有我陪着你呢。”

    文笙怀疑地望他一眼:“不可能,这么久了,我没见你的时候,你肯定偷着吹箫去了。”

    钟天政笑着摇了摇头。

    文笙抱起“太平”,小心地又将它擦拭了一遍,道:“穆老只是说了个大概,其实《伐木》对身体还是有益的,随便弹一下应该没有关系。”

    虽是如此说,擦完了琴,她还是将它收了起来。

    就在这番对话之后的第二天,钟天政突然不告而别。

    村子里跟他前来的亲信少了一大半,剩的几个离远盯着文笙,明显是在监视她。

    文笙恍若未觉,直到晚上夜深人静,她听得外头没有声响,换了身深色衣裳,抱着“太平”悄悄自屋子里出来。

    对面屋里静悄悄,钟天政已经离开一日一夜。

    今晚的月色很好,天空一轮白玉盘,满院都是清辉。

    文笙开了大门,“吱扭”一声,开门声在静夜里传出很远。

    她上了街,迎着月亮往云峰方向走,只走出数丈远,对面有人出声道:“顾姑娘,留步。”

    文笙闻声望去,乡邑村家家户户篱笆墙都不高,隔着栅栏,有个人站在那里。

    文笙没有理他,继续向前走。

    那人道:“公子过两日即回,走得匆忙,命小的照看姑娘,夜深了,姑娘回房休息去吧,不要叫小的为难。”

    文笙不答,那人自墙后飞掠而来,挡在了前路上。

    借着月光,文笙打量了一下他,道:“原来是小孟。”

    还是个熟人,这两个月常常见面。

    那人急忙低头,后退了一步,恭敬道:“是小的。姑娘请吧。”

    文笙叹了口气:“我不走远,也不是要离开,只在周围转转,这也不许么?”

    小孟其实不小了,也有二十多岁,闻言有些犹豫,道:“姑娘大半夜的去哪?外边不安全。”

    “我知道,来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了,有豺狼虎豹不是么?你跟着我吧。”文笙的语气平静到有些怪异。

    小孟知道自己应该阻拦,却不知为何没有勇气动手,只能跟着她出了村子。

    他见文笙径直往云峰而去,不由地胆寒,道:“姑娘,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不要逼小的动手。”

    文笙冷冷地道:“怎么,前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小孟语塞,鼓足了勇气抢步上前,抬手便要往文笙后颈拍落,一句“得罪”到了嘴边,却听“铮”的一声琴响,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隔在了外边。

    天,顾姑娘弹琴了!

    他下意识觉着要糟,第一个念头是等公子回来,知道顾姑娘因为他弹了琴,还不揭了他的皮去!(未完待续)

    ps:先发。

    非常卡,会修改,大家明天再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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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顾九小姐生性很固执,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从刀山上滚过去!
不过她想要的,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从来都不一样!
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重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