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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二章 探花

    “顾姑娘,你,你快住手!”

    文笙回答他的只是几声琴响。

    姓孟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地试图阻止,文笙前行,和他很快拉开了数尺的距离。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杀了他也无法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奇事。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伸手搅乱了一整片大海,神秘的漩涡飞转,卸去了他向下的那股力道。

    就在他苦苦纠缠之际,旁边不远有人咳了一声,跟着一个声音响起:“谁叫你这样对顾姑娘的?还不住手!”

    话中虽然带着斥责,小孟却大大松了口气,猛地后退,和文笙拉开了距离。

    文笙停琴,再看四周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个人。

    说话的是一位老者,中等身材,长髯飘飘,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此老就住在她的隔壁,钟天政先前曾介绍说他是段正卿段老先生。

    钟天政对这段老先生说话的态度不像其他人,隐隐透着几分尊重,文笙便知道这是他手下一位要紧人物。

    段正卿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袍,月光下迈步上前,道:“顾姑娘,您的病还没有好利索,这是要去哪里?”

    文笙手指虚按琴上,左右四顾,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问道:“钟天政走时,命你们将我软禁于此?”

    段正卿叹了口气,十几人齐齐上前,将文笙围在了当中。

    “公子走得急,叮嘱我等一定照顾好您,其它的到是没有吩咐。依老朽看来,现在外边到处都在打仗,乱得很。您能留在这里养病是最好的,若是非走不可的话……”

    文笙淡淡接言:“怎样?”

    段正卿皱起眉头,愁眉苦脸地道:“我们这些人自然是要随侍左右,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赶车投宿,侍候饮食。姑娘的琴还是不要弹了吧。一来对身体无益。再者,您的琴声也伤不了人,若是有那不长眼的。自有我们这些人来处理。”

    伤不了人,呵呵,好你个钟天政!

    文笙心下涌起一阵怒意,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段正卿道:“姑娘稍待。”转向小孟:“还不快去准备马车。”

    小孟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段正卿又向文笙道:“姑娘打算去哪里?要叫老朽看来。白州军前还是不要去了。日前咱们刚得了信儿,军中流言纷纷,都说是姑娘受东夷人所迫,以军中的情报换得程国公平安。才导致了朝廷人马在成巢惨败,大梁蒙受了重大的损失。听说杨昊俭已经下了密令,一见姑娘。格杀勿论,我们这些人虽然不怕死。还请姑娘体恤公子一片苦心!”

    文笙简直要气笑了。

    钟天政栽赃陷害,找替死鬼这一手耍得到是娴熟。

    这是要绝了自己的后路啊。

    关键大梁军中有个急于推脱战败之责的杨昊俭,想来他接到这个举报,必定如获至宝。段正卿说什么见人格杀勿论怕也不是危言耸听。

    她这般想着,段正卿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道:“公子怕姑娘忧心,一直未敢提起,老朽斗胆,和您把话说明白了,您要怪就怪我吧。”

    文笙皱着眉,暗自思索:钟天政这段时间一直呆在乡邑村,不知奉命去做这件事的人是谁,那些学了新乐的同窗们在这里头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这么一想,她最担心地反到是鲁氏派来军前的那十几个人。

    “曲俊和董涛呢?现在可安全?”

    段正卿连忙道:“他二位幸得公子提醒,暂时躲避起来,安全自然无虞,至于程国公府的其他人还在军前,咱们实在是鞭长莫及,多半已经被杨昊俭监视起来了吧。”

    文笙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之色:“那依段老先生之见,我想出去转转,去何处好呢?”

    段正卿微笑道:“姑娘若在这村子里呆得厌了,就在附近几个县城里随便逛逛吧,公子最多有个三四天就回来了,到时再去更远的地方不迟。”

    文笙目光微凝,三四天的时间,加上之前这一昼夜,够钟天政到白州军前往返一个来回了。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这时候马蹄“答答”,小孟将文笙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赶了出来。

    文笙叹道:“既然如此,那就在附近逛逛吧。”

    此言一出,登时就可以感觉到,围着她的十几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段正卿也是如释重负,笑道:“那姑娘上车吧,想去哪里,可以叫他们去打个前站,提前安排布置一下。”

    文笙抬头看看眼前的云峰,悠然道:“不走远路,用不着乘车,今晚就先在这云峰上看看夜景吧。”

    众人纷纷偷眼去瞧段正卿,段正卿大是意外,提醒她道:“姑娘要去爬山?公子若是快的话,夜里可就赶回来了。”

    文笙咬牙道:“那正好,省得我再去别处找他。”

    幸好冬天天冷,否则段正卿真觉着自己要冒汗了,他阴沉着脸,吩咐其他人:“都跟好了,顾姑娘的琴声伤不了人,对付狼虫虎豹怕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大家长起眼色,别叫她受了冲撞。”

    那十几人齐齐应是,护在她的周围,手上虽然没有拿兵器,只看行动间的步伐,显然一个个的全都训练有素。

    文笙暗哼了一声,按照之前的计划去爬云峰。

    乡邑村钟天政已经经营了好几年,并且连段正卿这样的手下都招了来,这个地方必定有它不同寻常之处。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文笙排除了那秘密在海里的可能,那剩下的,就只有眼前这座险峻难行的云峰。

    考虑到最近钟天政隔几天会消失半日,还数到云峰来最有可能。

    山呈南北走向。西侧是缓坡,东侧是峭壁。缓坡那边时常有老百姓砍柴打猎,并且她刚来时由钟天政陪着也差不多逛遍,所以今晚文笙打算好好查探一下东侧她从未到过的两处山谷。

    每回她走到那附近,钟天政或是说,谷里背阴潮湿,蛇虫鼠蚁多。对身体不好。或是不动声色打个岔,引着她走去别的地方,文笙推测。山谷里很可能别有洞天。

    两个多月的猜测,今晚是时候揭开一切了。

    会是钟天政真正的家吗,他在山谷中建一处洞府,里面存放着他这么多年的积蓄、收藏。以及他不愿示人的秘密?

    文笙走得不慢,她没有直奔山谷。而是选择了旁边一条上山的崎岖小路。

    越往上走,月光越亮,众人脚下的沙土都呈银白之色。树木在寒风中瑟瑟作响,黑影清晰到失真。这么明亮的夜晚十分少见,仿佛一眼能望穿十余丈开外。

    这些人里头,段正卿体力最差。文笙还未如何,他已经两手扶着膝呼呼疾喘。

    小孟同情道:“段老。我背着您。”

    段正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此时文笙在数丈开外的坡上站定,道:“累了?那就歇一歇吧。”

    段正卿松了口气,拉着小孟的手,连滚带爬上了坡,顾不得地上肮脏,一屁股坐下去,叹道:“老了,不服老不行,两年前我爬这山还没这么吃力。”

    文笙笑了一笑,看中了不远处的一块大石,走过去坐下来,将太平横放在膝上。

    段正卿向她望去。

    从下方看,老大的月亮就挂在文笙身后,她整个人就像是盘膝坐在月亮里,这一幕将段正卿震住,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笙淡淡地道:“日升月落,星移斗转,连树木都有枯荣,何况是人?”

    文笙若是肯老老实实地不耍花样,段正卿是很愿意陪她坐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顺便聊聊人生的。

    他自诩满腹经纶,学冠古今,可钟天政只要他献计献策,很少听他说这些,至于其他人,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更加不可能叫他有展示的机会。

    好容易遇上文笙,学识有了用武之地,他很想就此聊上一二,无奈喘得厉害,只好先休息,等喘匀了气再说。

    歇着好啊,拖延时间,等钟天政回来再说,《希声谱》再厉害,不也一样防不住钟天政?

    段正卿正思潮起伏间,突听着文笙道:“这样的夜晚,可惜季节不对,看不到月下美人盛放。诸位见过韦陀花开么?那花只在深夜时分绽放,盛开之时有碗口大小,月光下洁白如雪。”

    周围十余条壮汉俱被她的形容所吸引,一时没人说话。

    段正卿笑道:“月下美人么,那个要看花海才壮观,美则美矣,只可惜花时太短,不过一个时辰也就凋谢了。”

    文笙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在南中看过韦陀花海,给我寄来一篇琴谱,诸位要听听么?”

    说罢不等旁人说话,抬手拂动了琴弦。

    段正卿心念一动,张口欲待打断,转念又想若是她此刻旧病复发也不错,省得大半夜了,还这么能折腾。

    反正没人逼她,是她自己要弹的,钟天政回来,也怪不着众人,大伙总不能按着她的手不让弹吧。

    琴声入耳,即便是杂念纷纭的段正卿,也不得不承认,文笙确实很会弹琴。

    有的人,就像是与琴相携而生。

    这一曲,左手的吟、猱颇多,曲调听上去是少见的婉转动人,想顾文笙接近三个月未弹琴,但此时弹来,丝毫不见生疏,这不是天赋又是什么?

    他却不知,虽然在之前的两个多月,文笙将这琴谱在脑海间掰开揉碎,不知琢磨了千百回,今夜,却是她第一次以琴将它弹出来。

    那样的热烈而缠绵,温柔而决绝,多少时日的准备,只为那短暂的美至极致。

    愿吾生也能有这样绚丽的时刻,好像天际的流星,拼尽所有,只为刹那间盛放。

    极盛之时,也是沉寂的开始。

    琴声由疾转缓,由激烈渐至平静,这一曲《希声谱》不难,文笙早有所感,领悟了它,为它取名《探花》。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等到夜深花睡去之时,山坡上只闻琴声袅袅和此起彼伏的鼾声,除了文笙还醒着,包括段正卿在内,其他的人已经东倒西歪,睡了一地。

    文笙左手一记进复,右手一记长锁结束了这一曲,抱着太平站了起来,歪头看了看脚下不远处的段正卿。

    琴声伤不了人?阿政,当你对一件事自觉非常有把握的时候,往往就会出差错。

    文笙在要不要去搜身上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算了,正事要紧。她第一次弹这曲《探花》,尚不知道能叫这些人在寒风中睡多久,睡得多深,就不要横生枝节了。

    想到此,文笙不再多停留,转身直奔山谷而去。

    静夜里,山野又空旷,文笙担心自己一行打草惊蛇,选择落脚的地方离目的地颇远。

    但她心中有事,行动可谓非常迅速,飞奔下山之际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做好了一有不对,马上弹起《行船》的准备。

    灯光!

    在某一个角度,下面的树荫遮得不够严,竟叫文笙发现了一缕光亮。

    有灯必然有人,会是钟天政么?

    文笙心中一跳,慢了下来。

    要不要去看?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是要的。

    文笙悄悄摸近,灯光似乎是从山壁上一个洞穴里透出来,这时候,她唯一能依仗的是,即使是钟天政也对《探花》毫无防备。

    那就行险一试吧。

    文笙凑近那洞穴,估计着距离差不多,弹响了太平。

    琴声只一响,洞穴里便传来了动静,两道黑影“嗖”的蹿出来,寻找这突然响起的琴声来自何处。

    黑暗中,文笙用了个小技巧,那两人原地打了个转,没有发现文笙的方位,一人守在原处,一人往周围查看。

    文笙右手打圆,过来查看那人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转了半个圈儿,身体软软仆倒。

    另一个多半意识到不对,想跟过来,但他此时脑袋里已经有些混沌,打了个哈欠,没能挪动步,倚着一旁的树睡了过去。

    文笙收琴站起,自藏身之处出来。

    看来钟天政并不在这里,否则这半天他早现身了。

    这两人都睡着,山洞里就算还有人,也不可能还清楚着。

    文笙上前,慢慢步入了山洞。

    山洞石壁上灯光摇曳,照得里头青蒙蒙的,山腹挖空了一大块,只看里头的布置,文笙便知道自己猜错了,这不是洞府,而是一处地牢。(未完待续)

    ps:谢谢小土的桃花扇、平安符,破费了,你跑去订了心渔的前两本,领了大神之光,心渔也发现了,抱个。

    谢谢小乔和胖胖鱼帮我翻找前文,不然心渔这会儿还在想二十年的事,辛苦了,么么哒~

第三百一十三章 无情

    这山洞若是完全靠人力开凿,无疑是个极大的手笔。

    里面十分开阔,像一个小型的监狱,左右两排牢房,一直深入到洞底,尽头处燃着灯,文笙粗略一估,大大小小的牢房得有二三十间。

    通风不好,隐隐自最里头飘上来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恶臭。

    文笙皱了皱眉,她刚弹了两次《探花》,突然进入这么一个地方,呼吸不畅,不禁有些头疼泛恶心。

    大约正因为这样,看守都呆在进洞口不远处,除了刚才出去察看的两个,还有四个人,此时或趴或卧,都已经睡着。

    文笙松了口气,不需她继续动手,那自是再好不过。

    进门第一间屋空着,看起来像是审问犯人的地方,一进去,迎面摆着一桌一椅,椅子后头是高大的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书架和桌子上都放满了书册。

    另一面墙上,则挂满了各种刑具。

    那些黑乎乎的刑具,像是浸透了生人的鲜血,看上去透着狰狞之意,叫人胆寒。

    一旁还有个小套间,摆了床和衣柜,床上被褥齐全。

    文笙目光在屋里逡巡一圈,再看几个看守都在外头,没有一个敢擅进这屋子,就知道这应该是为钟天政偶尔休息所布置的。

    几乎所有的牢房都关着人,有的里头还不止关了一个。

    文笙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已睡着,现在整座牢房里除了此起彼伏的酣声,便是一些疑似在睡梦中发出的**。并没有人向她挣扎呼救。

    文笙没有急着救人,先去点亮了桌案上的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灯下一本书册,封皮上浓墨写着三个大字:厉俊驰,名字下面用小楷标着甲二的字样。

    文笙伸手过去,将书册翻开。

    果然,这是一本囚犯的卷宗。

    厉俊驰,彰州昌武人,今年三十五岁。昌武厉家的当家人。打从七八年前开始,因为东夷人屡屡进犯彰州,他就散了家财召集民壮。训练乡兵难民,渐渐的手底下拉起了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在彰州名气很大。

    今年夏天,他率众在昌武城外伏击了一队五六百人的列登私军。大获全胜。

    庆功宴上厉俊驰被众部下劝酒,喝得酩酊大醉。结果乐极生悲,等他醒了酒已经被钟天政的人掳走,成了阶下囚。

    卷宗后头是几次审讯的情况,厉俊驰拒绝了钟天政的招揽。几名看守对他毫不客气,动辄棍棒加身,他被关这几个月。真应了那句话,不死也脱层皮。不过钟天政留着他性命。摆明了就是想用他,故而厉俊驰罪是遭了不少,却也没有被打死打残。

    文笙一目十行看完,换了一本甲七房的卷宗来看。

    没想到这房里关着的还是个熟人,羽音社的乐师韦宗。

    说起来这韦宗真叫倒霉,当初跟着张寄北到奉京刺杀建昭帝,事情未成,返回江北途中被文笙抓住,想用他们来交换厉建章等人,关了好长时间,后来好不容易等到纪南棠率兵占领兰城,把那些被扣住的乐师救出来,他们几个才恢复了自由,谁想又被钟天政盯上。

    文笙将桌案上的卷宗一一翻完,心中大致有了数,这牢里关着的人大抵分为四种。

    有像厉俊驰这样的一方大豪,手下聚拢了上千的兵马;有在两军交战中失踪的朝廷官员,还都是些能吏;也有世家子弟,除去这三种人,剩下的则是乐师。

    文笙回头,自书架上堆放的卷宗里抽了一本,封皮上写着付兰信。

    只看这名字,文笙就隐约有所联想,翻开来看,果然是百相门门主付兰诚的胞弟,付春娘的亲叔叔。

    文笙将前面的几页粗略翻过,后头有价值的东西来了,付兰信亲笔供述了付家以及百相门的一些龌龊事,若是真的,足够令付家满门在江湖上声名扫地,更别说还涉及了几件触犯朝廷律法的大案子,卷宗最后,则是付兰信痛骂建昭帝父子的造反声明。

    就像被驯服的凶兽会将柔软的腹部对着主人,付兰信显然已经被钟天政收服,只要钟天政捏着这封足以令付家满门抄斩的声明,不管叫付兰信做什么,他都不敢有半点违逆。

    文笙将付兰信的卷宗丢下,再看满架卷宗堆得像小山一样,不禁叹了口气,这看起来就是钟天政的大半势力了。

    不管怎样,先救人吧。

    文笙自一进门的墙壁上摘下长长一串钥匙,找着甲七房开锁,借着微弱的灯光辨认了一下,里头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的可不正是韦宗。

    文笙拍了拍他,韦宗睡得很熟,竟然未醒,文笙见一旁的破海碗里剩了大半碗冷水,拿过来径直泼到他脸上,蹲在旁边,唤道:“韦乐师,醒醒!”

    韦宗朦胧醒来,哀声道:“别……”话音未落,两眼猛地睁圆,他认出了文笙。

    文笙问他:“能动弹吗?”

    韦宗吃惊地张大了嘴,等文笙问他第二遍,才抹了把脸,连声道:“能,能。”

    文笙把钥匙塞给他:“守卫睡着了,你快着点。去把所有的牢门都打开,里面的人弄醒,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韦宗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顾文笙怎么会在这里?

    直将对方的话在脑袋里重复了两遍,才如梦方醒,知道时间紧迫,自草堆上爬起来,踉跄着去隔壁开门。

    文笙交待了他救人,便转身回了那第一个房间,匆匆从架子上又拿了本卷宗。

    这次是个名叫姜长亭地方官,官不大,只是个县令,和付兰信不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姜县令熬过了十余次严刑。两腿生生打废,一直没有屈服,最后一页纸上赫然注着“放弃”二字。

    文笙知道,钟天政的“放弃”绝不会是好端端地将人放回去,手段如此血腥粗暴,难怪他那些手下见了他一个个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大气也不敢出。

    文笙借着灯光一本一本翻得飞快。时间紧迫。她还要带着这二三十号人离开云峰,躲避钟天政的追杀,不可能带这么多卷宗上路。只能凭着记忆将它们全都记在脑海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牢房外边获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自发上去将犹自熟睡的几个看守控制住,大家这才有了点真实的感觉。纷纷上前与文笙道谢。

    厉俊驰道:“我等久闻顾姑娘大名,没想到竟会在这等情况之下。得姑娘涉险相救。”

    文笙一心二用,手上未停,道:“厉大侠别客气,我也是凑巧赶上。”

    厉俊驰恨恨地道:“每当外敌入侵。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总有一些恶贼藏在暗处,做这等肮脏见不得人的勾当。顾姑娘,那人的几个爪牙既然给咱们抓住了。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好审问一番。”

    文笙将手中的卷宗丢下,拿过下一本来翻看,道:“怕是来不及,咱们的时间有限,对方在山里还有十几个人,他们的首领随时会回来。安排两个人,先去洞口守一下。”

    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接言:“来不及问话,这些个杂碎还留着做什么?奶奶的,我去宰了他们,先出口恶气再说。”

    厉俊驰还担心文笙反对,毕竟这位大乐师只令那几个看守睡着,手段十分温和,正想要陈说利害,文笙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手里的又是一本标着“放弃”的卷宗。

    山野间既有豺狼虎豹,这些不屈的人怕是连尸骨都已无存。

    到底是什么在驱动着钟天政,使得他比豺狼虎豹更加凶狠无情?

    她不说话就是默许了,登时就有好几个人跟着那汉子去料理看守。

    厉俊驰在众人里头算是被关押时间比较久的,受过好几次审,虽不知道钟天政的姓名、身份,但其实已经与他打过好几回交道,自然知道文笙在看什么,道:“顾姑娘,这些册子怎么处置?”

    文笙叹道:“带不走,我大致看了看,这些也不好外传,大伙就不要翻看了,全都烧了吧。”

    厉俊驰初闻这话有些迟疑,转念又想如此也不错,带不走就一把火烧了干净,更何况自己这些人连命都是顾姑娘救的,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考虑到外头点火目标太大,当即就在牢房的中间生起一堆火。

    文笙这时候却是目光一凝,连呼吸都滞了滞。

    她刚拿起来的这本卷宗入手很薄,封面上的名字赫然是“凤嵩川”。

    这么说王光济杀官造反那日,凤嵩川确实落在了钟天政手上。

    他是降了,还是已经被“放弃”?

    文笙将卷宗翻开,里面不过两页纸,写着凤嵩川的生平,武功家数,还有怎么受俘的。

    后面呢?怎么没有交待。

    文笙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竟是一片空白。

    不知是谁放进去了一张白纸,透着诡异。

    文笙无暇多想,将凤嵩川的卷宗丢开,自有厉俊驰等人小心收拾了,放进火堆里销毁。

    上百本卷宗,文笙不大会儿工夫看了大半,这时候韦宗拿着钥匙回来,不知是忙得还是紧张,大冷的天满头是汗,喘道:“顾姑娘,除了最里头的那间,其他的人都已经放出来了。”

    文笙道了声“辛苦”,又问:“最里头那间怎么了?”

    灯光下,韦宗的脸色有些泛青。

    厉俊驰道:“最里头那间关了个人,昨天刚送来,不知是做什么的,怎么得罪了他们,听看守那意思,好像是手筋脚筋全都被挑了,连耳朵也用钢针刺聋了,那人白天还一直惨叫,到晚上动静小了,不知还有没有救。”

    文笙放下卷宗,这才想起来问:“对方首领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厉俊驰先和韦宗等人对了一对,方道:“昨天晚上,那人送来之后不久。顾姑娘,我等在这山洞里没有办法判断白天还是晚上,只能从几个看守交谈中猜测,那匪首走时,我们好几个人都听到看守问了句:公子,外边黑着,要灯不要?”

    文笙登时便意识到,很可能便是因为这个人,才造成了钟天政的此次远行。

    这个人是谁?竟惹得钟天政下此狠手?会不会是自己认识的某个人?

    文笙心头疾跳,对厉俊驰道:“厉大侠,麻烦你看着他们继续烧这些卷宗,架子上的先留一留,韦先生,你带我去看看那个人。”

    韦宗适才只是隔着牢房的铁栅栏看了两眼,就觉着两腿发软,甚至觉着那匪首只需将他带到这间牢房,威胁他若是不降就像此人一样挑断手筋,他可能当即就从了。

    此时文笙要去看,他只好壮着胆子提了盏灯,将人领过去,口里跟文笙道:“顾姑娘,这人没有睡着,估计是太疼了。”

    文笙没有说话。

    离着老远就听到前面传来**声,这声音之前也有,只是被文笙忽略过去了。

    走到门前,这牢房根本就没有锁,韦宗哆哆嗦嗦推开门,文笙弯腰走了进去。

    一个人浑身瘫软,匍匐着缩在角落里,地上的血不多,更多的是便溺之物。文笙只见他满头灰白的头发,先自松了口气,人都有远近亲疏,她真怕钟天政拿着哪个亲朋下这样的狠手。

    “老丈,你还能听到么?”

    那人没有反应。

    韦宗同情道:“他耳朵聋了。”

    文笙侧耳听这人**。

    “不对,他应该是也不能说话了,你去问问附近牢里的人,看有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遭此毒手。”

    韦宗应声而去。

    文笙想了想,伸手拨动了怀中的太平。

    琴声会激荡起气流,叫这人感觉到外界有异。

    果然,琴响几声之后,那人奋力地挣扎起来,挣扎间他头发散乱,由中露出了脸。

    一条陈年伤疤横过眼睑。

    文笙不由地退了一步,蓦地止住了琴!

    这还真是一个熟人,但文笙绝对不曾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和他相见。

    铁煞铃卜云!

    此人应该算是钟天政手下技艺最高的乐师,钟天政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卜云本来就瞎了一只眼,现在另一只眼变成了个血窟窿,大约是他半天不再感觉到琴声,忍不住冲着文笙张开了嘴,口中“啊啊”,舌头赫然短了半截。(未完待续)

    ps:先发,我再改改。

第三百一十四章 海遁

    饶是文笙已经见过不少残酷的大场面,此刻也不禁骇得面上失了血色。

    她后退两步,后背撞在了牢房的墙上,倒抽了口冷气。

    “……为什么?”

    卜云听不到,自然也不可能回答她。

    很快韦宗便带着一个中年人赶过来,气喘吁吁道:“顾姑娘,这是‘乙十’的郎安,和他隔了一个牢房,‘乙十一’的孙大人受伤太重,不方便过来。”

    文笙点了点头,她看过郎安和孙承泽二人的卷宗,钟天政对待牢里关着的四种人有很大的区别,其中几个地方官受刑最重,大约是觉着打残了也不要紧,只要脑子还好用就不耽误给他做事。

    韦宗补充:“我问过了,孙大人说这人送来之后没受过审,对方那个什么公子在他牢房里统共只说了两句话。”

    文笙抬头看向韦宗,钟天政说了什么?

    她有预感,这两句话肯定十分关键。

    韦宗吞了口唾沫:“第一句话是:‘看错了人?要眼何用?’第二句是:‘我早就命人警告过你,好好听令行事,不得自作主张,你愤世嫉俗,见不得旁人比你好,先前我懒得和你计较,没想到你个老匹夫敢坏我大事,现在知道怕了?纵将你剥皮抽筋,寸寸磨灰,也难消我心头大恨。”

    郎安亦道:“没错,就是这样。顾姑娘,这个人送来的时候被堵了嘴,送来时间不长那匪首就到了,这人一看十分激动,唔唔出声,不知是救饶还是怎的。匪首进了牢房就说了第一句,声音不高,听上去阴森森的,说完这话,这人挣扎的声音非常大,应该是看守上去把他眼睛剜了,匪首跟着又说了第二句话。这人很惨烈地叫了声‘不’。估计就是那个时候被割了舌头,挑了手筋脚筋吧。”

    坏了大事?卜云坏了钟天政什么大事?

    所以他匆匆离开了此地,是赶去收拾残局去了?

    文笙心念电转。同韦宗道:“你没认出来么,他是铁煞铃卜云。”

    韦宗大吃一惊,文笙不说他还真没认出来,他压根儿就没敢看卜云的脸。

    “……卜。卜云,我的天!他怎么会在这里?”

    文笙道:“我也想知道。你和郎兄多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说完了,她又望了卜云一眼,转身出了牢房,直奔前面而去。

    知道眼前这个可怜的人竟是张寄北的死对头。韦宗心情十分复杂,好奇心压过恐惧,对文笙的交待到没怎么排斥。和郎安一左一右上前,试图同卜云沟通。

    文笙不是不想留下。只是时间不等人,她估计着最多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该亮了,段正卿等人不可能一直不醒,钟天政随时会回来,她必须赶紧做好善后,带着大伙离开云峰,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此处是钟天政的老巢,沿途必定遍布明岗暗哨,而自己这边二三十人个个身上带伤,有几个甚至没有办法行走,要靠旁人背负,怎么撤离,退去哪里都很伤脑筋。

    文笙回到了前头,厉俊驰已经带着人将挑出来的卷宗烧得差不多了。

    文笙接着翻阅,一边看一边道:“这里总共是三十二人?有几个伤重走不了山路的?”

    刚才她不在,众人已经相互间简单地认识过了。

    这牢里除了卜云,正是三十二人,厉俊驰不知她是由卷宗算出来,还当她救人的时候数过一遍,道:“是三十二人没错,走路需得人扶着的有十一个,另有五个一点儿也走不了,得背着。”

    文笙简单和大伙说了说云峰的情况,道:“诸位都是俊杰之士,你们商量一下吧,看看呆会儿出了云峰怎么走,是要大家一起,还是各走各的。”

    这些人大多有家有业,像厉俊驰手下更是管着好几千人,文笙没指望他们能拧成一股绳,但若一个个全都撒手而去,留这么多伤者给她,还真是没办法安置。

    好在文笙想的厉俊驰等人也都想到了,不用她多说,众人纷纷表示大家一起,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厉俊驰更是忧心忡忡道:“姑娘可知这匪首是什么来头,他控制了这么多势力,手段歹毒,一旦发动,我大梁百姓怕是要遭殃了,而且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抓咱们一次,自然也能再抓第二次,为今之计,咱们这些人只有联起手来,才能同他对抗。”

    文笙将手上的卷宗扔到火堆里,火苗飞窜,映亮了她如玉般的面庞:“此人姓钟,若我没有猜错,他十有八/九便是那鬼公子。”

    周围登时响起几声惊呼,有人疑道:“鬼公子不是正在白州带着东夷兵同咱们打仗?”

    文笙哪有空解释这个:“这事说来话长,先离开这里,回头再细说。”

    厉俊驰望向此刻空荡荡的书架,喃喃道:“这么说,我等差一点就成了东夷的走狗,怪不得顾姑娘你要把这些证据全都烧毁。”

    他可不觉着文笙草草翻过一遍就能记住这么多人,能被鬼公子盯上的,都是些出类拔萃且对时局有点影响的人物,这一把火,烧断了套在他们脖颈上的绳索,只要消息传出去,那些还没有泥足深陷的就可以解脱出去,不必成为千古罪人。

    文笙将最后一本卷宗丢进火里,道:“大家准备一下吧,要走了。”

    她又去看卜云。

    韦宗和郎安这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不光如此,郎安还建议文笙:“这人的脑子好像已经不怎么清醒了,活着也是受罪,不如给他个痛快。”

    文笙默默望着卜云,她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没想到他会落个这么凄惨的下场。

    他都这样了,按钟天政斩尽杀绝的性格,他那两个徒弟怕也落不着好。

    现有这么多伤者。要全部带走已经很困难,卜云这等情况,只好送他带着那秘密上路了。

    厉俊驰寻了过来:“顾姑娘,天快亮了。”

    文笙对郎安道:“那就给他个痛快,赶紧的,走了!”

    一行人出了山洞,艰难前行。

    文笙抱着琴走在最前头。厉俊驰背着孙承泽紧随其后。再后头,除了几个江湖豪客各自背负了一个伤者,剩下的。差不多是三人一组,两个照顾一个。

    山谷中天亮得晚,此刻还是一团漆黑,厉俊驰提着灯。给全队照明,众人呼吸到新鲜空气。体会到来之不易的自由,一个个难掩激动。

    没有人高声说话,只闻脚步沙沙。

    大约过了一刻钟,众人走出山谷。上到了一处缓坡。

    文笙低声提醒:“对方在山里还有十几个人,身手都很不错,大家打起精神。提防他们偷袭。”

    众人应了。

    但直到东方微明,段正卿所带的那帮人依旧没有露面。

    山路崎岖不平。众人走得十分辛苦。

    厉俊驰同文笙道:“顾姑娘,我们大家商量过了,同舟共济先过了眼下这一关,若是可以,以后也呆在一块儿,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想办法,一定能将鬼公子铲除。”

    文笙心中盘算着眼下该怎么避开钟天政,口里应道:“那自是最好。”

    厉俊驰又道:“顾姑娘,你能给我们指一条明路么?你救了我们,又对鬼公子颇为了解,我们大伙愿意跟着你,只要是与鬼公子对着干,对老百姓有好处,那我们就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不皱半点儿眉头。”

    文笙怔了一怔,道:“你们大伙?”

    厉俊驰笑道:“所有人。对了,还差韦宗和郎安。韦宗,郎安,你们两个怎么说?”

    韦宗正背着伤者气喘吁吁,道:“我跟大家一样,只要顾姑娘不嫌弃。”

    厉俊驰不知道韦宗所谓的“嫌弃”意有所指,笑道:“你同顾姑娘都是乐师,她嫌弃我们也不会嫌弃你啊。”

    韦宗张了张嘴,没有吱声。

    郎安道:“我是没意见,只是不知道顾姑娘有多大志向。”

    这是还不放心自己啊。文笙回应:“我志在令这天下重现太平。”她顿了一顿,又道,“这个决定大家不忙下,先躲开眼前的追杀再说。大家若是没有更好的建议,我觉着出山之后咱们从海上走比较好。”

    坐船从海上走,最大的好处有两点,一是避开了钟天政的追踪,段正卿那帮人到现在还没出现,很有可能是害怕再次沉睡,躲在暗处盯梢,并且忙着传递消息去了,等大家上了船,苍茫大海碧波浩瀚,钟天政除非是神仙,否则不可能知道众人去了哪里。

    再一点就是此刻队伍中伤者太多,只有坐船,才能将大伙都解放出来,不耽误行程。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只是队伍中通水性的人不多,商量过后,好歹找出几个出海摆弄过船的,如此文笙也松了口气。

    不用强“请”乡邑村的村民做向导了。

    她带着众人出了云峰,原路返回乡邑村,村里现成很多渔船就停靠在海滩上,取用再方便不过。

    只是这会儿天已经亮了,海滩上有不少人在忙活,这些都是寻常百姓,见到文笙带着外人出来十分惊奇,纷纷围拢过来询问。

    不得已,文笙只好又当众弹了一回《探花》。

    一曲弹罢,队中几个乐师都敬畏地望着文笙,寻常人以为是乐师便很神奇,像厉俊驰他们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见怪不怪,只有他们几个才知道这里头的差距就像天与地那么大。

    三十几人搜罗了些吃的喝的,分头上了三条大船,船只之间以铁索相连。

    厉俊驰带着几个壮汉推船下了水,大家先在浅海里操练一阵,这才向深水里划去。

    文笙安慰众人:“不要紧,放开了划,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她的《行船》可以确保哪怕遇上了风雨漩涡,船只也不会遇险沉没。

    水流由南向北,船只顺水而行。

    地平线很快消失不见,海天一色,除了东方的朝阳和半空偶尔几只海鸥飞过,视线里再没有其它的色彩。

    文笙这是第一次坐船出海。

    她坐在船头,遥看远方,突然想起在于泉时她还曾经邀请过钟天政,如今她人就在海上,思及那一刻,物是人非,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厉俊驰和她同坐一艘船,过来问道:“顾姑娘,接下来咱们在哪里靠岸?”

    难得这艘船上十来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晕船的,大家兴致颇高,都等着听文笙的答案。

    文笙想了想,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道反正已经脱离了鬼公子的掌握,等到天黑随便找个地方靠岸,由厉俊驰等人召集了旧部,就可以和鬼公子对着干了,还有的道不如走得远些,离开彰州境,从长计议。更有人异想天开,道索性一直往东去,漂去东夷,宰了晏山,给那鬼公子来个釜底抽薪,看他还有什么坏招可使。

    议到最后,众人停下来,等着文笙发话。

    文笙微微而笑:“要我说,我赞成走得远些,咱们一直往北走,去我和纪将军的家乡好不好?”

    “离水?”大家虽不清楚文笙的家乡,却都知道纪南棠是开州离水人。

    “不错,离水。那里有一支纪家军,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却个个骁勇善战,带军的将领我很熟,偏巧离水的地方官我也认识,大家在海上坚持个两三日,等到了离水,就可以好好修整,寻医治病,召集旧部。”

    厉俊驰第一个表态:“我没意见。要说全大梁的英雄豪杰我最佩服哪个,自是非纪将军莫属。早想和纪家军沾上点关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顾姑娘这个想法好。”

    有他带头,众人纷纷响应,很快另两艘船上的人也得了信,一时情绪高涨。

    文笙含笑听着众人议论,心中思忖白州军前有杨昊俭在,不好贸然送上门,但离水却无妨,不管杨昊俭还是钟天政,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伸到离水去。

    这天下,已经乱了。

    她也是时候问一问纪南棠,对日后有什么打算?(未完待续)

    ps:大家别急,不虐,真的,看我真诚的大眼睛。。。

第三百一十五章 筹划

    三日之后。

    离水。

    将军府录事李曹全身披挂,甲胄整齐地站在水寨北面的眺塔上。

    这水寨建在离水港内,依地势而建,周遭环以土墙,外砌厚厚的砖石,东、西、北三面均筑有敌台眺塔。

    北边这座眺塔之外,设有防浪堤,护城河,再往北是水门,一旦有敌人自海上来袭,水闸放下,交通随即切断。

    这些都是在最近几年里陆续建起来的,去年战事刚起,就有数支海盗跑来离水滋扰,被李曹带着纪家军打跑。

    原本大家还没有这么如临大敌,但随着纪南棠再次挂帅白州,战事陷入胶着,就有小道消息称,敌人奈何不了将军,很可能转而打离水的主意,血洗将军家乡,胁持他的家人。

    将军府和县衙都使出浑身解数在筹集人力物力加固离水的海防,李曹和县令诸洪不知多久没睡个囫囵觉了。

    此时的离水城里,除了李曹所带两千纪家军,还有征招的五千民壮,据险而守,也算是固若金汤。

    白士元年纪大了,诸洪便不让他到水寨这边来,叫他代自己在县衙里办公。

    他和李曹、将军府校尉齐鹏、捕头傅长沙分成了四拨,昼夜不停,轮流在水寨督阵布防。

    今日白天,正是轮到了李曹。

    艳阳高照,李曹在腥涩的海风里晒了会儿太阳,眯起眼睛遥望海上,同身边的亲兵道:“难得好天气,风平浪静的,呆会儿叫从武带着他那千八百人上船操练一下。一见船就晕那哪行?”

    亲兵憋着笑领命。

    县衙征召民壮守城,鲁百泉手下的镖师们身手高强,自然少不得叫他们来帮忙,而李从武既是鲁百泉的弟子,又和李曹沾着亲戚,就被直接任命了个队长。

    谁料这队长陆地上打仗满像那么回事,一上了船就两腿打晃。不等出水寨扒着船舷吐得翻江倒海。一时成了众人取笑的目标。

    命令传下去,众手下哄笑声中,李从武苦着脸应了。吩咐一声,叫大伙上船。

    就在此时,西边相邻山头上有信号升空,一声尖啸。在半空炸开,众人齐齐一怔:海上有船来了?

    一声响意味着来船不多。不知哪里的小鱼小虾撞了过来。

    这会儿自眺塔还看不到来船,亲兵问道:“录事,你看这……”

    李曹来了精神,吩咐下去:“不用关闸。叫从武他们迎上去瞧瞧。”说完了又有些不放心,左右四望:“纪彪呢?”

    后头纪家军里一人出列:“录事,标下在。”

    李曹道:“你带艘船后面跟去。看着点,别叫从武吃了亏。”

    纪彪领命而去。

    且说李从武听说是迎敌。多少来了点精神,领着手下人开了十余条大船出去,穿过水门,直直奔着东南方向迎去。

    船行不远,就见远处海面上漂着三个小黑点,那是三艘船,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李从武只是这么看着,就觉着天旋地转,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回头抱住了手下人给他特意准备的铁桶,道:“快,快,冲上去,看看是不是海盗的船。”

    船上民壮多是打渔的出身,桨划得飞快,冲着来船就迎了过去。

    来人正是文笙一行。

    这一路非常顺利,冬天海面上刮的是北风,三艘船只需将帆挂起来,几乎连橹都不用摇,那船便擦着水面往北而去。

    加上一直是晴天,白天有太阳,晚上有北斗星指引,又没有妖魔鬼怪来拦路打劫,后来文笙干脆到后舱休息去了。

    众人估计着应该是到了开州境界,看前头出现陆地,突然发现海面上十余艘大船围上来,都吓了一跳。

    厉俊驰道:“快去叫顾姑娘。”

    对面船上乱哄哄的,有人喝问:“你们由哪儿来,是干什么的?”又有人疑道:“这些是海盗吧,看着就不像好人。”

    厉俊驰等人先是坐了那么久的牢,又在海上漂了三个日夜,说海盗都是夸他们,海盗没混得这么惨的,乍看上去一个个就像野人一样。

    厉俊驰是做什么的,一听对方这话,便大致猜到这些人的身份,赔笑道:“我等特意由彰州过来,投奔离水的纪家军。不知此地距离离水还有多远?”

    他身怀武艺,这话说起来声音洪亮,底气很足,在海面上传出去老远。

    双方都因之一静。

    “呕——”由对面船上传来的呕吐声格外清晰。

    “三哥?”文笙从舱里出来,循声发现对面船上抱着铁桶吐得昏天黑地的竟是表哥李从武,吃惊之下几乎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

    这时候她才抬头注意到远处的陆地。

    文笙一直以为,当日她在离水只是短暂的停留,大多数时候甚至连大门都没出,只是窝在家中,对离水她也很陌生,自己的家乡是在前生的洛邑。

    但当她此时站在船上,望向离水的城郭,脑海中好像打开了一道闸门,无数的记忆呼啸而来。

    她是在这座城中获得了新生。

    如今她回来,要从这里汲取力量,再度走出去,去改天换地。

    随着这清脆悦耳的一声“三哥”,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文笙身上,李从武张大了嘴,一时连晕船都忘了,结巴道:“表……表妹。”

    这相逢太惊喜,以至于他松开了手里的铁桶,砸到了自己的脚。

    两下合到一处,齐往水寨而来。

    不等到水门,李曹已经得了纪彪报告,亲自率众来迎。

    双方见了面,都是喜不自胜。

    不等叙旧,文笙先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了一说,李曹赶紧叫亲兵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并派人去给县令诸洪送信。

    水寨外边是密密层层的军营。这三十来人就先安置到军营里头。

    李曹帮着文笙把人都安置妥了,这才有空问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海上。

    文笙将她最近几月的行踪简单说了说,只说了个开头,便有离水县衙这边的诸洪、白士元、傅长沙等人前来相见。

    这次见面,与数年前又不同。

    文笙是从离水走出去的乐师,诸洪等人都非常客气。

    白士元大见苍老,文笙执晚辈之礼。她怕触及对方的伤心事。没敢多言,到是白士元主动提了两句,言下十分唏嘘。

    等应付完这些故人。文笙才同李曹言道想通过他们的密信渠道联系上纪南棠。

    离开军前太久了,白州的情况已经变得陌生,文笙只好把最近几月的遭遇连同自己的推测写在信上,叫纪南棠自己斟酌。最好能派个信得过的人,到离水来。与她当面商议。

    信写完,交给李曹,叫他尽快送到纪南棠那里,文笙这才去洗漱更衣。洗去连日风霜和一身的海腥气。

    她一边洗着澡,一边脑子里还在琢磨钟天政。

    这几天漂在海上,文笙没有空闲去好好理顺。此刻她脑海里一幕一幕,全都是这几年间和钟天政相处的画面。

    贤王遗腹子。应该是真的,所以他才那么容易收拢起段正卿等一帮亲信,自己也正是因此,加上他对杨昊俭的山庄那般熟悉,才相信了他的说辞。

    杨氏父子昏庸残暴,文笙对他们半点忠心都欠奉,她其实是并不在意谁欲逐鹿天下的。

    可钟天政却向她和谭瑶华隐瞒了最为致命的一点。

    当白州的一场场战事,无比清楚地表明东夷人对他们的调兵遣将了如指掌,文笙将怀疑的目光对准身边之人,赫然发现,钟天政的嫌疑其实是最大的。

    依她对钟天政这么多年的了解,无关痛痒的事,求到了,钟天政还会伸一伸手,除此之外,能叫他有所行动的,就只有利益。

    故而文笙提出来,请他帮忙去赎出李承运。

    建昭帝已经拒绝拿钱赎人,李承运在东夷人手里成了鸡肋,杀了可惜,留着又没什么大用。若钟天政果真与东夷人暗通款曲,他必定会帮助促成此事,结果钟天政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比照在江北时他的冷漠无情,反到是此刻的热情主动叫文笙心头一阵冰冷。

    她接下来理所当然就隐瞒了董涛的本事。

    真正叫文笙怀疑钟天政不是在同东夷人合作,他可能才是真正的鬼公子,是董涛在敌营中探听回来的那番话。

    鬼公子父亲是大梁人,母亲是晏山的妹妹,他潜藏在大梁的军队里,而按晏山之子所说,晏山的两个侄子死在刑司大牢里,是鬼公子的手笔。

    当日建昭帝命纪南棠进京献俘,把那二人千里迢迢送回京城,除了彰显战功,未必没有从他们嘴里挖出鬼公子的打算。

    所以是为了泄私愤也好,杀人灭口也罢,鬼公子杀他二人都比王光济下手要顺理成章得多。

    文笙还记得,晏山两个侄子死在九月初,就在那之后,有一天晚上,钟天政亲自赶了车,约她夜里出去。

    他对她说,这两天做成了一件大事。

    “不,并不难。只是决心有些难下。为这个,我犹豫了好几天,终于下定决心,把它做了,做完之后,觉着心底一下子去了块大石头,轻松多了。”

    “人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我明明离那位置还远得很,却也孑然一身,什么亲人朋友都没有了。”

    钟天政那晚说的话言犹在耳,此时文笙再回想起,却觉着其中意味悠长。

    文笙叹了口气,捂上了脸。

    哪怕晏山之子跑来搅局,钟天政依旧要帮着牵线赎李承运,这一次,他甚至想要通过蒋海龙绕过东夷,不叫他们得到半点好处。

    文笙一鼓作气将价钱压低到五百万两,钟天政还是答应了,大约李承运在他眼里只是个废物,废物利用一下就能拿到五百万,也算不错。

    他很缺钱么?

    文笙觉着这笔交易既然双方都盼着能做成,那肯定没问题了,若这样能救出李承运来,她也认了,但后来怎么就没成呢?

    后来的形势就像一块大石自高山上滚落,越来越快,完全失去了控制。

    钟天政没有收手的打算,接下来必定变本加厉,她该怎么做才能救出李承运?

    等她回过神来,水早已经凉透。

    文笙起身擦拭干净,换了身衣裳。

    钟天政为什么那么对待卜云?这几天他又去了哪里?

    他的事,要立刻和谭瑶华说清楚。

    钟天政与谭家的关系奉京城尽人皆知,一旦确认他就是鬼公子,谭瑶华父子二人都要受其牵连。

    谭瑶华在外游历,怎么能联系上他呢?

    文笙从来没有这么坐立不安过,她在焦急地等待着纪南棠的回信。

    在这期间,李从武来找文笙,两人一起回李家去看了看,文笙见过了外公外婆,又和舅舅李荣谈了谈,她离家这么久,再见面大家心里纵然还有些疙瘩,也差不多能心平气和,接受这现实。

    到是李氏躲开了,没有见她。

    青桂半年前生了儿子,文笙没有上门去见她,只拜托李从武帮着送了份厚礼。

    忙完这些,文笙不由地大大松了口气。

    接下来必须要集中全部心神,应对这一团乱麻样的局面。

    几日之后,纪南棠的回信到了。

    信中说,叫文笙先在离水等一等,养一养身体,他会派人过来,就文笙去信中所说的大事当面商议。

    转过天来,纪南棠打发的人到了,文笙一见就将心落在了肚子里。

    “杜先生,你什么时候离得京?”

    杜元朴带着人快马赶来,飞了一身的土,急道:“将军一接了你的信,就传讯叫我来一趟。我离京还耽误了一日呢,京里的情况,唉,也是一言难尽。你等我洗把脸,再和你慢慢说。”

    等杜元朴收拾完了,屋里只留下文笙和李曹,三个人坐下来商量。

    杜元朴和李曹都是纪南棠的心腹,是他绝对信任的人。

    杜元朴道:“我先给你们说说白州的情况,之前二皇子叫裴纵去接替了童将军,裴纵到任之后,将下面的将领胡乱调度一气,将军带出来的兵马给他全部打乱,几员将领也都去了闲职。”

    他说的这些,文笙早就想到,这就是杨昊俭派裴纵去的目的。

    “将军已经和二皇子闹翻了,他自带兵去换回了裴纵。所以将军和二皇子现在其实是各领一军,若有什么打算,现在正是好时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下大乱

    文笙觉着杜元朴这话里已经带出了某种“打算”。

    这算不算是不谋而合?

    “京里出了什么事?”

    杜元朴代表着纪南棠,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文笙觉着不应该仅仅是因为杨昊俭和裴纵,必定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虽然知道这里说话十分安全,没有被人偷听之虞,杜元朴依旧压低了声音:“圣上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有露过面了。”

    文笙和李曹闻言有些吃惊,文笙连忙问道:“那朝政都是怎么处理的?还能探听到宫里的消息么?”

    杜元朴道:“圣上因为身体不适,早朝早就停了,由上个月开始,大皇子住到了宫里,听说这段时间奏折都是他和谭老国师一起批的,有大事难决,才会找了白文瑞、秦和泽这些大臣或是宗室们去商量。”

    “圣上寝宫,不,应该说整座皇宫都是由皇后娘娘坐镇,她令淑妃和贤妃共同侍疾,大皇子议完事之后会去圣上的寝宫呆上一会儿,除此之外,任何人都见不到圣上。”

    两人从杜元朴的话里头都听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谭老国师也住在宫里?”李曹问。

    “何止,听说皇后娘娘为了给圣上调理身体,特意请谭老国师带了一队乐师长住宫中,少说有二三十人。”

    李曹沉吟:“这么说谭皇后已经掌握了京里的局势,她准备与大皇子联手了?”

    谭家的打算杜元朴有些拿不准:“目前看来是这样,但也不排除大皇子受她胁迫,谭家人另有打算的可能。毕竟一旦圣上归西,大皇子即位的话。谭皇后再把持着朝政就名不正言不顺。”

    “我听说,谭皇后把皇孙抱在跟前养,是不是真的?”

    杜元朴惊奇地望了文笙一眼,显是没料到她远在离水,消息还挺灵通。

    “传闻皇孙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不凡来,谭皇后一见之下十分喜爱。留在身边。说给圣上身边添点儿喜庆。说实在话,皇孙年纪尚小,再聪慧也有限。如此宣扬,我也怀疑谭家已经有了直接拥立皇孙的打算,到时候新君年幼,谭皇后可以以太皇太后之名继续听政。大皇子从旁协助,他们两下联起手来。总比皇位叫二皇子得去,所有人不得善终强。”

    文笙叹了口气,因为谭瑶华,她对谭家上下的印象都很好。真不愿看到他们同杨昊御搅到一处。

    杜元朴又道:“前段时间宫里下了道圣旨,大意是说,乐师与军队互相配合。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有介于此。玄音阁做为大梁国学,要积极派出乐师到京军里和将士们磨合。打从这圣旨下来之后,戍京诸营的都督、指挥们和羽林军统领身边都跟上了数名带着侍从的乐师。”

    谭老国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布置周详,不给对方以丝毫的机会。

    文笙不由好奇这种形势之下,文武大臣和宗室们的反应:“白文瑞有什么动静?”

    杜元朴面色有些怪异:“听说白侯爷遣人去谭家,问两年之期马上要到了,什么时候给谭五公子和他的宝贝闺女完婚。”

    这是眼看斗不过对方,想要修好?

    不等文笙开口,李曹先问道:“谭家怎么说?”

    杜元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听说回的是:等圣上龙体康复了再说。”

    李曹“啧”地一声:“这是想悔婚啊,姓白的没有恼羞成怒?”

    杜元朴道:“这就不知道了,当着面还要奉承几句,说谭老国师父子忠君爱国,实是叫旁人惭愧。”

    说完京里的情况,杜元朴问起了文笙近来的遭遇。

    文笙就把自己想要救出李承运,从成巢到于泉,而后又去了彰州乡邑村养伤,赎人未成,到在云峰山洞里救出厉俊驰等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其中涉及到钟天政的另一重身份很可能就是鬼公子,不管杜元朴还是李曹,都半天回不过神。

    太意外了,他们跟着纪南棠同东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鬼公子一直藏得很深,大家猜到此人应该是在奉京一带活动,却没想到他竟进了玄音阁,还拜了谭二先生为师。

    并且还同文笙有着这么多的恩怨纠葛。

    杜元朴沉吟半晌,问文笙道:“鬼公子的事,可有凭据?”

    文笙摇头:“全是推测,真凭实据怕是不好找,他很谨慎,实在需得的话,可以试着从东夷那边着手试试。”

    她想了一想,千头万绪,此时最关心的是纪南棠的态度:“将军怎么说?”

    杜元朴道:“对付外敌肯定是要放在首位,其它的,将军会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定,若是谭老国师能不动刀兵便将皇孙扶上位,那他只管带兵打仗,保一方平安就好了,若是奉京最终乱了套,将军也只能站出来,择一英主辅佐,尽快平定天下,叫黎民少遭点涂炭。”

    纪南棠会有这想法,早在文笙的预计当中。

    他若有逐鹿的野心,也不会征战十余年了,立下赫赫功劳,在朝中还屡受排挤。

    而要尽快的平定战乱,恢复秩序,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也很多,文武大臣怎么处理,宗室勋贵又怎么安置,还真不是带着纪家军一路打杀过去就行。

    但这些都可以稍后再从长计议。

    眼下要知道谭家的打算,文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谭瑶华,若是能赶紧联系上他就好了。

    即使大家所选的路不相同,谭瑶华也会坦荡且毫不藏私地和她谈,关于钟天政的事,关于大梁的未来和谭家的选择,他们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沟通,需要坐下来好好商量。

    杜元朴笑道:“顾姑娘的意思,将军已经知道了,将军说。离水就交给你和李曹,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先在这里试一试,也算为来日做一点准备。”

    文笙点头,有这话,她就可以放手施为了。

    她道:“这样最好,杜先生。你帮我带话给将军。文笙一定不负所托。过些天待这边进行得差不多了,我会再去白州军前。另外请将军派人帮我找一下谭五公子,告诉他钟天政便是鬼公子。叫他千万小心。”

    杜元朴满口答应:“好,我尽快去做。”

    文笙又逐一问了问戚琴、云鹭和京里两位师父的情况,得知众人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长谈完之后。文笙召集了厉俊驰那三十来人,邀请他们到离水来安家落户。以便共商大事。

    厉俊驰、郎安等人当即表示正有此意。

    他们请纪家军帮忙同各自家里联系,叫亲友部下尽快到离水来会合。

    估计着用不了多久,离水城的人马总数就会成倍增长。

    而李曹也应允等人来了之后他会妥善安置,叫众人跟着纪家军一同训练。

    人多了。钱粮方面也不用愁,包括厉俊驰在内,此次获救的人中颇有几个大财主。若不是身家丰厚,他们先前也养不起那么多手下。

    再一个。就是向外散布消息。

    云峰山洞里的那把火不能白烧,要叫名字出现在卷宗上的那些人知道,把柄已经不存在了,钟天政再也胁迫不了他们。

    与此同时,各处新的情报也经由杜元朴、李曹等人向着离水汇集。

    钟天政出现在了白州,杨昊俭一反常态,不但没有为难他,反而待为上宾。

    纪南棠很想将这鬼公子抓起来,但他此时与杨昊俭各领一军,裴纵带着满腹不忿回到了杨昊俭身边,而童永年也带着纪家军重投他麾下。两下里剑拔弩张,要到杨昊俭军中抓个寻常人到罢了,抓钟天政实是力有未逮。

    纪南棠想说动杨昊俭,无奈杨昊俭铁了心,两边光打嘴仗了。

    这边说,那姓钟的是鬼公子,东夷奸细,就是他知道了咱们成巢之战的部署,才针锋相对,设局烧死了咱们几万人。

    那边说,一派胡言,给东夷通风报信的明明是顾文笙,知道纪将军你同她关系好,她都畏罪潜逃了,你就别帮她洗脱,诬陷旁人了。

    这边说,姓钟的虽然掩藏得好,但他的身份在东夷高级将领中却不是什么秘密,二皇子你若是不信,可以想办法撬开成巢所抓东夷将领的嘴,必有收获。

    那边说,哈哈,别开玩笑了,那东夷将领已经畏罪自尽了,死人的嘴怎么撬,你纪将军有本事过来试试。

    这边说,如此糊涂,误人误己,贻误军机,小心我参你!

    那边说,随意构陷,入人于罪,没事找事,小心我参你!

    纪南棠一边打着仗,一边还要搞这些,实在是不胜厌烦。

    他私下里联系米景阳,米景阳这段时间过得很是不如意,成巢惨败,部下死的死伤的伤,他被杨昊俭臭骂一通,幸好家族势大,杨昊俭现在还不想得罪斐园米家,没把他一撸到底,副帅没了,打发他去后军运粮。

    米景阳不大想参合这事,直接回纪南棠道:钟天政可是谭二先生的爱徒,说他是鬼公子,实在叫人难以相信,若是有证据,他还能帮忙,若只是怀疑,此事再也休提。

    于是转了一圈,事情的关键又落回到了谭家的态度上。

    纪南棠的奏章早送去了京里,却如石沉大海。

    更叫人奇怪的是,任纪南棠派出去了很多人,将谭瑶华之前去过的地方找遍了,竟然没有打听到半点谭瑶华的消息。

    谭五公子这么出色的人物,不管去哪,周围都跟着不少侍从,应该不难找才是。

    文笙在离水又呆了几天,实在放心不下,安排妥当,起程前往白州。

    李曹派了人护送。

    一行人在路上,接连接到消息。

    朝廷新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圣上病重,令汉王杨昊俭即刻回京,同行护卫不得多于千人,至于他此刻麾下的大队人马,旨意里头没有提及,但有催促纪南棠赶紧出兵,全力抵御外敌,夺回失陷大梁领土等语句。

    大约这圣旨的言下之意是说,杨昊俭只是监军,如今竟然越俎代庖,挤兑走了主帅,抢到兵权,已是大大不该,我现在把人招回来,你纪南棠该怎么打仗就怎么打仗,早早把东夷和列登军队赶出去。

    第二道圣旨是命王光济出征东海,剿灭大梁沿岸肆虐的众海盗。

    旨意有了,没有兵马给王光济,但准他召集一干旧部。

    据说朝廷招安了王光济之后,除王二、王三得建昭帝赐名,另有重用,其他人也都有了小小的官职,不少还都被杨昊俭给派出去做事了。

    王光济接了圣旨,第一个响应,跑回去帮忙的是乐师元恺,不但他回去了,还把原先跟着王光济的那些乐师也都带了回去。

    这些乐师自从招安之后,归在了杨昊俭麾下,但前头有死对头高祁挡着,连军前都没捞着跟去,更不用说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两道圣旨一下,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京里局势稳定下来,谭家和大皇子腾出手,要开始对付杨昊俭了。

    文笙想也知道杨昊俭不会老实接旨,回京去送死。

    她预感到大乱将起,带着人,快马加鞭直奔白州。

    刚进白州境,还未等与纪南棠会合,就有消息传来:杨昊俭悍然抗旨,率麾下大军掉过头来,直奔奉京而去,对外称建昭帝已被奸佞所胁持,号召天下兵马一齐回京勤王。

    随他一道回京的足有三万人马。

    很快,江北大营的朱子良发文响应,质疑发给汉王殿下的圣旨乃是有人矫诏,若京里不能给出合理解释,他将放弃江北大营,跟随杨昊俭回京勤王。

    江北大营兵马足有十万,若是一撤,南崇的军队将畅通无阻,直接杀入大梁。

    一时间天下大乱。

    跟随杨昊俭一道回京的,就有钟天政。

    杨昊俭为他正名,公开了他贤王之子的身份,并称当日贤王谋反,累及家人,是本朝两大冤案之一,另一起冤案则是当日怀英翔将军被构陷冤杀,他要为这两起冤案平反,诛杀父皇身边的奸佞,还贤王和怀将军清白。(未完待续)

    ps:不好意思,晚了。卡文。

    接下来可能需要好好地理顺一下。

    谢谢为我写长评的亲,爱你们,么么哒~

第三百一十七章 疯狂

    建昭三十三年对大梁百姓而言,是凶祸之年。

    正月初三奉京下了一阵冰雹雨,下雨之时昏天黑地,雷声滚滚,老百姓无不为之惊恐,昼夜颠倒,四季失序,这是不吉之兆啊。

    正月里汉王杨昊俭带着三万兵马从白州回师勤王,宗室世家齐齐失声,谭老国师和杨昊御召集了群臣连夜商量对策,以建昭帝的名义下旨讨逆平叛。

    贤妃自尽,二皇子的外祖家和一众亲信手下只抓到了早被控制起来的白文瑞,其他人连同四公主全都不知去向。

    月中杨昊俭的勤王大军与清乡侯所率的五万京兵在永昌兴城遇上,这一战勤王大军是由钟天政指挥,两下鏖战一整天,京师全线溃败。

    清乡侯赵宝衡是大皇子杨昊御的岳父,眼见打不过对方,只好放弃兴城,一边撤军,一边向朝中求救。

    正月底,杨昊俭这边又杀退了一队刺客。

    自从他回师勤王以来,已经先后有多批刺客在他大营里折戟,此次有所不同的是刺客的身份,这次的刺客中有位乐师高手,琴声杀气十足,叫人防不胜防,正是谭三先生。

    连谭三先生都受伤败走,杨昊俭这才真正服了钟天政,暗自庆幸当年没有为了四公主下手对付他。

    钟天政的消息太灵通,刺客还未到,他这边已经先做好了准备,并且他手下还有一队乐师,由一个衣着邋遢的瞎老头指挥着,这些人一旦合奏,连谭三先生都不是对手。

    杨昊俭百味杂陈地问自己这位堂弟:“你也姓杨,什么时候把姓改过来啊?”

    钟天政回以冷笑:“谢殿下关心。不过用不着,我随母姓挺好。”

    杨昊俭看他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这位堂弟只是要报仇,对皇位并无太大兴趣。

    谭三先生行刺失败,京里头玄音阁随即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查。

    先前同钟天政过从甚密的乐师,是权贵世家出身的。退回家族。有荐书的,交由推荐人严加看管,总的来说。谭老国师对乐师们的处置还是十分温和的。

    谭二先生引咎辞去了南院院长一职,在家闭门思过。

    整个二月,大梁各州府乱成一团,有响应二皇子勤王的。有支持朝廷讨逆的,更有趁机自立的。

    这其中又有表面上支持二皇子。实际心向朝廷的,有看着和朝廷一条心,实际是二皇子一方内应的,林林总总。不能更乱。

    二月底,朱子良放弃江北大营,尽起精兵十万。回京随杨昊俭勤王。

    南崇眼见送上门来的大便宜哪能不占,大将军林世南趁机占领了江北的八个县。整个江北尽皆落入南崇之手。

    三月中旬,朝廷一方请动了德高望重的老国爷杨延挂帅,以八万京兵迎敌于靖定门户雄淮关,先锋大将的人选出乎众人预料,竟是谭家的大公子谭锦华。

    首战,谭锦华就显露出了锋芒,他想法大胆,用兵灵活,给了一路势如破竹的勤王大军迎头痛击。

    不但如此,玄音阁的师长们诸如危星剑、孔长义、上官泰等人纷纷出现在战场上,钟天政应对不暇,战事陷入胶着。

    我们掉过头来,再说文笙。

    文笙早已与纪南棠会合,她无暇对靖定的战事关注过多,杨昊俭这一撤军,白州的形势急转直下。

    杨昊俭是要回奉京去夺权,生怕东夷人咬着他屁股不放,带走的都是他的嫡系,却将米景阳的旧部留下断后。

    米景阳闻讯时东夷大军已经杀过来了,他正带着几千人在后方押粮,一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骂完了还要赶紧收拾烂摊子,剩下来的人马聚拢起来差不多也有一万多,无奈都分散在各处,这等局面,不要说米景阳,就换纪南棠来指挥也无力回天,他只得一边下令全军后撤,一边派快马去向纪南棠求救。

    纪南棠意识到形势严峻,若是应对不当,就连自己也将陷入东夷和列登两支主力的合围,当即下令放弃刚刚夺回的几个府县,引军前往接应米景阳。

    大片的土地再度沦陷,等纪南棠会合了米景阳,已经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情,纪家军几乎是一气撤出了白州,纪南棠下令在西遥村一带布防。

    这是文笙初来白州时首战胜利的地方,纪家军在此处据险而守,防止东夷和列登军队进入大梁腹地,也意味着白州已经全部失陷。

    等局势稳定下来,纪南棠、文笙等人都已是几日没合眼了。

    文笙刚代纪南棠拟了一份发向全国的告示,号召各方势力赶紧到东南沿海来,共同抵御外敌,拿给纪南棠过了目,由景杰安排人送往各州府。

    夜深了,纪南棠安抚走了米景阳,关切地对文笙道:“你也快去休息吧,局势已经不可能再坏了,要收拾这个乱局,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要好好保重身体。”

    文笙点了点头,她想说这告示一下,召来的人必定是良莠不齐,什么心思的都有,要好好辨别,突然想起一事,眼见屋里没有旁人,道:“将军,那日在云峰,虽然我做主一把火将所有的卷宗全都烧了,但诸人的情况我大致都还记得,待我写下来,你有暇再一一调查斟酌吧。”

    纪南棠心知事关重大,应了声“好”,见文笙拿起笔来蘸了墨就写,担心她身体之余,还是坐在了文笙身旁,看她写出来的那一长串名字。

    这些事纪南棠并不擅长,偏偏杜元朴又回京里去了,他想还是得叫杜元朴来一趟,悄悄地处理一下这份名单。

    当日卷宗虽多,但在文笙这里只是两大页纸,被迫归降的和宁死不降的,总共不到两百人。

    写到最后一个名字,是凤嵩川。

    文笙放下笔。拿起刚写就的这张纸,对着上头的墨痕轻轻地吹了吹,道:“将军,你说凤嵩川是怎么回事?”

    纪南棠对钟天政不了解,对阴谋诡计更是不擅长,凤嵩川好歹是他的上峰,这么久不出现。偏偏还得过朝廷的封赏。他和杜元朴等一众亲信也曾有过猜测,但现在看,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还没有投靠那姓钟的?”

    文笙皱起眉。自从知道钟天政便是鬼公子,他整个人在她心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她沉吟道:“你说钟天政和杨昊俭这么快走到一起,是不是凤嵩川由中给牵线搭的桥?”

    文笙一提,纪南棠也觉着可能性非常大。

    既然聊起了这些。文笙也就不忙着休息去了,道:“离水那边下个月能凑起一万人马。由厉俊驰带过来,我想请戚老和云大哥带着人赶紧回京一趟,想办法把师父他们都接出来,先送去离水。”

    纪南棠道:“我叫元朴安排人配合吧。将士们的家眷有在京里的。也一起都接出来,免得来日缚手缚脚。”

    文笙点了点头,她看得出。纪南棠虽然一直做着成大事的准备,但其实并没有十足的决心。

    究其原因。应当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辅佐的人。

    如今的局势,纪南棠自不可能向杨昊俭称臣,但杨昊御和谭家那边呢,他心里头未必没有犹豫摇摆。

    “谭瑶华还没有消息?”

    纪南棠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交给景杰了,你等明天找他详细问问,谭瑶华最后现身是在永昌境内,那还是去年冬天,打那以后就不知去向,景杰派人在南中找到了他五叔,说是秋里谭瑶华到过南中,两人还见过面,后来谭瑶华打算回京,他们就分开了。”

    这真是奇哉怪也。

    若是旁的时候也到罢了,如今谭家已经卷到了争夺皇位的斗争中,谭家由老到小甚至连弟子们全都上阵,谭瑶华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

    文笙心里不安,道:“他出现在永昌什么地方,不然我明天和景队长他们跑一趟吧,看看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时间过去了好几个月,纪南棠觉着即使亲去查看,怕也是没什么用处,不过他早知道文笙和谭瑶华相交莫逆,不好泼她冷水,只是道:“你等两天,我叫景杰找几个永昌当地人陪着你去。”

    文笙应了。

    结果不等她成行,事情就有了新的变化。

    这一天,军前来人,点了名要叫文笙。

    来者三人,是从临诏方向过来的,看上去风尘仆仆,颇显狼狈。

    两名壮汉护着中间一个戴斗笠的男子,那人斗笠压得很低,看不到五官长相。

    他们一行被兵士们围在当中,纪家军的后军是由副将孟振国负责指挥调度,他闻讯赶来,一眼就看出对面两名壮汉武功不弱,不敢小觑,询问对方来历。

    中间男子不肯摘下斗笠,只道:“我是顾乐师的同窗,有急事找她,劳烦孟将军给送个信。”

    说话很客气,认识孟振国,却又透着一股疏离。

    孟振国心中一动,他也觉着对面这人有些眼熟,命手下速去通知文笙。

    纪南棠同杨昊俭闹翻,分道扬镳的时候,曾经叫景杰和玄音阁的乐师们联络过。

    当时文笙和钟天政不在,只剩华飞舟一个副队长,队伍里学新乐的占多数,葛宾、慕容长星等人都不愿走,华飞舟也觉着既然杨昊俭是圣上属意的继承人,他们应该留下来,为其效力,故而拒绝了景杰。

    杨昊俭这一起兵,有钟天政在,自然不会放过队里的乐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随着大军一起往京里去了。

    云鹭不在,文笙带着景杰赶来。

    大家一起到了孟振国的营帐,屏退跟来的兵士,只留两边六七个人,文笙再度打量那戴着斗笠的男子,迟疑道:“……安师兄?是不是安师兄?”

    那人幽幽叹了口气,摘下斗笠,果然是在成巢大火中烧伤了脸的安敏学。

    文笙心中惊讶,冲景杰、孟振国道:“既是安师兄,大家不必如临大敌,我和师兄单独说几句话。”

    那边两个壮汉还有些犹豫,安敏学已摆了下手:“去吧。”

    那两人躬身退下。

    安敏学冲文笙解释:“我脸受伤的消息传回家,爹娘不放心,派了好多随从过来,这两个刚来不久。”

    安敏学一张脸烧伤了大半,伤处黑乎乎的,有些地方还露着粉红色的肉,着实触目惊心,他偶尔露出个表情,也透着扭曲,看上去不知是哭是笑。

    文笙点了点头,心中的疑问太多,一时不知该由何处问起,先请安敏学落了座,亲手斟了杯茶递过去。

    安敏学没有接,将身体向后一倒,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怎么,看我这张脸,是不是很恶心,有没有吓坏你?”

    文笙将茶放在他身边。

    她和安敏学虽然同在南院,之前却没有多深的交往,对他了解不多。

    安敏学出身名门,生得虽然不说多俊俏,但也是眉目清朗,风度翩翩。如今变成这么一副模样,深受打击也属自然。

    文笙只能好言安慰:“师兄脸上的伤时日尚短,等精心调理一段时间应该会慢慢好起来,能自那样的大火里逃生,已经是不易,都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想文师兄他们……”

    谁想安敏学的情绪不但没有好转,反到变得更加低落,他仰脸靠在那里,眼泪顺着眼角“噼里啪啦”成串滑落。

    文笙吓了一跳。

    安敏学也意识到不妥,两手掩了面,泣不成声,边哭边道:“死了,华师兄,吕师兄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我为什么要活着,还不如在那场大火里烧死了好。”

    文笙腾地站起来,急问:“什么,说清楚!华飞舟、吕磬怎么了?”

    安敏学大声呜咽:“死了!呜呜……”

    文笙慢慢坐下,喃喃道:“……是钟天政?是他。其他的人呢?”

    安敏学哭得一抽一抽的,哪怕当日脸烧伤毁了容也没有这么难过:“其他人都没事,葛宾他们投靠了他,其他拒不投降的都关了起来。他一定要杀华飞舟和吕磬,连二皇子都拦不住。”(未完待续)

    ps:卡文。后头等我好好顺一顺,下一更明天。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封信

    钟天政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杀死了华飞舟和吕磬。

    当时包括安敏学在内,不少乐师在场,大家都觉着,钟天政肯定是疯了。

    华飞舟、吕磬虽然是谭大先生和谭三先师的弟子,可他们更是权贵高门子弟,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连杨昊俭都知道,把他们关起来做人质,远比杀了他们要好。

    安敏学伤还没有好,脸上缠着厚厚的布条,他站在一旁呆呆望着这一幕,却发现钟天政似有意似无意冷冷地向自己望过来。

    他手里的长剑还在滴着血,整个人再不复当日的温文尔雅,看着像是自地狱里踏着累累白骨而来的妖魔鬼怪。

    安敏学感觉到了杀意,觉着下一刻钟天政就会迈步过来,对着自己手起剑落。

    但他站着未动,这些日子的痛苦和惊骇使他整个人变得有些麻木,这一瞬间,甚至觉着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钟天政盯着他,面上带出些许嘲讽之色,跟着挪开了视线。

    他放过了安敏学。

    由始至终,安敏学都搞不清楚钟天政因何想杀自己,又为什么改了主意。

    他们被胁持着离开了白州。

    京里的刺客接踵而来。

    首批到达的全是谭家的侍从,钟天政对此早有准备,一通箭雨,几乎全部射杀,剩下的仗着身手高强四散到了营帐中,安敏学的住处偏巧就潜进了一个。

    安敏学曾经在大公子谭锦华的身边见过他。

    来人受伤甚重,见到安敏学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可曾见过五公子,可有五公子的消息?”

    安敏学茫然以对,那人硬撑着同他道:“你们不是给大公子写过一封信么。大公子原说要过来看看,走到半路正好遇上五公子和吉宝小少爷,吉宝少爷闹着要跟大公子回家,五公子就说,他代大公子到白州来。”

    是有那样一封信。

    事实上华飞舟因为与谭锦华相交莫逆,到了白州之后,时不时会把军前的消息写成书信。着人送回京城去给谭锦华。

    成巢大火之后。安敏学还在病床上,华飞舟和吕磬神情凝重地来找他商议,安敏学还没有从破相的打击中挣扎出来。就听华飞舟道:“这次的事显而易见,是有人给东夷人通风报信,奸细就在咱们身边。”

    吕磬道:“你可是怀疑钟天政……”

    安敏学回过神来,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他是南院的。之前和钟天政有过不少接触,两人都拜了谭家人为师。不自觉地就会有一种亲近。

    而且钟天政很谦逊守礼,会主动和他探讨新乐的研究,谭家大小姐为着钟天政请大家聚过好几次,安敏学是乐见其成的。

    他也知道华飞舟因何对钟天政有偏见。都是因为谭锦华……

    果然就听着华飞舟道:“不是他还会是谁?出事的都是咱们这边的人。一个学新乐的都没有。不行,我要立刻写信,把这情况和大公子说一声。正好趁着他和顾文笙都不在。叫大公子赶紧想对策。”

    闹成这样,阁里能来人处理自是最好。故而吕磬和安敏学没有反对。

    那两人走后,安敏学心里反复想着这事,他并不相信钟天政是奸细,华飞舟的理由何等牵强,安敏学记得清楚,自己这些人分去高祁那队,还是华飞舟开的口,是因为当时大家都觉着那队会相对安全些。

    所以,等同在南院的葛宾随后来看他,他忍不住多了几句嘴。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是有多么得蠢。

    安敏学一听那侍从说谭瑶华起程往白州来却不见了影,心中便暗叫不好。

    他那时候还没有将自己多嘴的事联系起来,只觉脑袋里一片混沌,茫然道:“华师兄和吕师兄都遇害了。我没有见到五公子,也没有他的消息,不然问问顾文笙那边……”

    那人冷笑一声:“顾文笙?她和钟天政狼狈为奸,一对忘恩负义的狗男女!”

    安敏学无话可说。

    那人伤重,没有在他这里多做停留,转而去了别处,不久之后被发现。

    等安敏学再看到他,那人已经曝尸营帐外许久了。

    安敏学越回想越心虚,越是惶恐不安,他不敢去质问葛宾,更不敢当面去问钟天政,就在这时,身边的侍从给他出了个脱身的主意。

    临诏的地理环境和白州差不多,都是山多草长,便于隐匿。

    安家新来的侍从里头,有一个身材看上去与安敏学相差无几,一天晚上,杨昊俭的大军又宿在野外,那个侍从将脸缠起来,假扮安敏学,却叫其他二人护着他,躲在了营地的山沟草丛里。

    天明出发,负责清点的人没有发现异常,至于少几个侍从,他们也没往心里去,安敏学这才脱身。

    去奉京的路已经堵死了,安敏学思前想后,拒绝了侍从们护送他回家的请求,转而来找文笙。

    他想着,反正已经做错了这么多,就算顾文笙真像谭家人所说,与钟天政是一伙的,大不了将这条命送上。

    文笙等安敏学哭着将前后经过说完,心头不禁一片冰冷。

    她顾不上细究谭家人对自己的误解,急问安敏学:“那人有没有说,谭瑶华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遇上了大公子一行?”

    安敏学擤了把鼻涕,仔细回忆。

    “我想想,应该是去年冬月,没错,冬月下旬。”

    冬月下旬,文笙和钟天政还在乡邑村,钟天政突然不辞而别是在腊月初,跟着她就在云峰的山洞里救出了厉俊驰等人,还发现了已经变得耳聋眼瞎四肢尽废的卜云。

    文笙心乱如麻,顾不得细想,站起身道:“是在永昌么?永昌什么地方?”

    “好像叫什么义绩。”

    文笙不等他再说,扬声叫来了景杰:“景队长,快去帮我问下,永昌可有个叫义绩的地方?”

    景杰不用去问别人,当即便道:“有啊,是个镇子,离咱们来时走的丽松崖不远。”

    文笙拿琴在手:“你赶紧安排,我去和将军说一声,咱们这就起程去义绩。”(未完待续)

    ps:八月的最后一天了,

    整理了粉红感谢名单,但是老是说有敏感词,要审核,先这样吧。晚上还有一章,等我改改再发。

    感谢小乔不辞辛苦,每天帮我整理,

    小乔和木高高的和氏璧一直没有加更,下个月吧,九月一定要雄起!

第三百一十九章 遗失的琴徽

    文笙告别纪南棠,带了二十余骑直奔永昌。

    这二十余骑是景杰带着一支斥候小队,再加上安敏学主仆。两个永昌人在里头做向导。

    安敏学非要跟着,经过临诏的时候,文笙叫人去给他买了张古琴回来,虽不及安敏学原来的顺手,但有琴在,好歹他遇事不再是百无一用了。

    虽然文笙心急如焚,但每经过一处城镇村庄,还是耐着性子叫景杰等人四散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在去年的十一、二月见过谭瑶华。

    结果自是没有,而且据不少老百姓说,前段时间也曾有人在这一带询问同样的问题,并且许诺一旦有人能提供有用的线索,必以重金酬谢。

    文笙觉着先前那帮人应该是谭家自京城派过来的。

    如此一路打听到了永昌的兴城。

    兴城正月里刚经过一场大战,战场上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箭簇断刃,残肢破甲,也就是冬天,否则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苍蝇虫蚁,文笙等人更加没有办法寻找线索。

    过兴城,文笙问安敏学:“安师兄,你们之前给谭大公子写信,可有提到咱们在永昌境内走的是哪条道?”

    信一直是华飞舟所写,安敏学不敢确定,只知道从华飞舟离京之后,他和谭锦华书信往来十分频繁。

    文笙稍一沉吟,有了判断:“肯定提了,不然谭锦华也不会带着人经过义绩。”

    她催马上前,追上景杰:“景队长,把地图给我看看。”

    去年冬月谭氏兄弟相遇的义绩,从地图上看已经偏离了雄淮关到兴城的官路,如景杰之前所说。果然距离着丽松崖很近。

    诸人商量过后,决定沿着来时的路过去,顺便好好查一查丽松崖至山枣坡的这一段山路。

    兴城西行二十里就是山枣坡,再往前走,道路变得崎岖难行,景杰不放心,下令同行斥候散开探路。既防前面有埋伏。又察看路旁石后沟底有没有异状。

    接连两天没有所获,安敏学白天疲于赶路,夜里伤口痒得睡不着。心中不免焦躁,但见不管是文笙还是景杰等人都极具耐心,也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

    文笙却在和景杰商量:“杨昊俭正和朝廷的人马在雄淮关对峙,不管谁占上风。官路总在他两家控制之下,山枣坡这条路易守难攻。不如早早拿下,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样的不时之需文笙没有明说,故而景杰也不清楚她的意思是不是计划着来日由这条路直插靖定,杀回奉京。

    这些事情。自有将军和杜大人他们操心。

    景杰立刻叫了两人过来,将文笙的意思和他二人说明,如此吩咐一番。叫他们尽快返回纪家军驻扎的西遥村,当面向纪南棠禀报。

    这日上午。众人依旧在山道上搜索前行,景杰抬头看看前方,口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朗声道:“大家打起精神来,前面到沉华岭了。”

    文笙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脱口而出:“你说哪里?”

    景杰随口道:“沉华岭!”

    此刻已经能遥遥看到沉华岭,两侧山峰夹着中间一条小路,像半截葫芦放倒于地,只是看着,就觉着前路一定十分险要。

    文笙反应这么大,是她突然想到大军来的时候,在经过沉华岭之前,景杰曾经跟他们言道九年前沉华岭还盘踞着一伙上千人的土匪,后来是纪将军亲自率军剿匪,打通了这条捷径。而在当时,钟天政对之十分关注,还特意问了问这山的名字怎么来的,所谓“沉华”是哪两个字。

    像钟天政,明明做着倒行逆施的事,表面上却很喜欢假天之命。

    “沉华”,可以是太阳自山边西坠而沉,也可以是……

    文笙不敢多想,只道:“咱们在这里多停留一阵,把每一寸山路都好好找找,这附近留有线索的可能性很大。”

    一旦有了联想,她连沉华岭三个字都不愿多提。

    景杰应了一声,吩咐下去。

    沉华岭最为险峻的路段也有十余里,真要按文笙所说一寸一寸搜查个遍,可不是短时间内做得完的。

    纪家军的斥候们沉默着执行任务去了,文笙也下了马,和景杰、安敏学边走边细看。

    永昌的山野多竹子,沉华岭也不例外,乱蓬蓬一丛丛长在高处,风一吹沙拉拉作响,等进到那葫芦山谷里,枯黄的杂草更是没过膝盖。

    由两侧岭上掉落的山石滚在路旁,成年累月,数以千万计,平时不起眼,这时候都是麻烦。

    文笙带着众人在这段山路上足足呆了三天。

    到第三天中午,一名斥候弯腰自草丛里捡起一物,对着阳光照了照,眯着眼睛稍作判断:“你们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枚不起眼的圆片,上面还沾着泥土。

    说这话时,他拇指食指在那圆片上摩挲了一下,圆片恢复了光洁,阳光下泛着褚红的色泽。

    是玉。

    “我看。”这指甲大小的一小块玉片却叫文笙观之色变。

    跟在一旁头戴斗笠的安敏学也认了出来:“这是琴徽。”

    何止,文笙拿在手中,手却禁不住有些颤抖。

    这琴徽的颜色看上去与谭瑶华那张琴的琴徽一般无二。

    难道说几个月之前,这里曾经不为人知地发生过一场生死较量,激烈到谭瑶华竟然连琴都毁了?

    那他的人呢?

    “就在这周围,大家再好好找找。”

    时隔太久,很难再发现别的蛛丝马迹,就有打斗留下的痕迹,经过这几个月风吹雨淋,也都不剩下什么了。

    景杰亲自查看半晌,道:“这里若是现场,应该被人仔细地收拾过了。”

    文笙捏紧了那片琴徽,将它攥在手心里:“到前面找找看。”

    如此直到黄昏时分,一行人出了沉华岭,再别无所获。

    景杰看文笙脸色不大对,问她道:“顾姑娘,咱们接下来还去义绩吗?”

    文笙犹豫了一下:“已经到这里了,去看看吧。”

    便在此时,前头十余丈远大石后头转过一个人来,冲着这边众人一拱手,道:“不知哪一位是顾姑娘?”(未完待续)

    ps:昨晚感言里感谢粉红,被连锁了两次,一会儿我发个单章哈。发公众章节里就不怕了。谢谢大家。到十二点还有一点时间,要经验的赶紧刷起,送分了!

第三百二十章 做媒

    这话透着明知故问,文笙微一蹙眉,道:“阁下何人,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不管相貌还是衣着都很普通寻常,属于那种一旦离开了眼前,你想找个词形容他都不好找的人。

    不但是文笙,景杰等人都不由暗生警惕,斥候的敏锐令他们在此人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说不定还是个高手。

    来人打量了一下文笙,仿佛带着几分好奇,道:“有一位公子受了伤,叫我在这里等着,给顾姑娘送个信,顾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等文笙说话,安敏学抢先开口:“那位公子姓什么?是不是谭公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致使谭瑶华落入钟天政的埋伏,竟而丢了性命,若是谭瑶华没事,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那汉子望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没有回答。

    但他越是如此,安敏学就越觉着有希望,还待接着问,文笙道:“他在哪里?”

    那汉子回答:“那位公子原本想回奉京,可现在正打着仗,他被堵在了雄淮关外头,无奈之下只得在山野间找了个地方暂且藏身,缺医少药,向旁人救助又不放心,姑娘若是去的话,我可以带路。”

    文笙同景杰简单商量了一下,问那汉子道:“他叫你来找我,可有什么凭据或是表明身份的东西?”

    对方似乎不大高兴受盘问,面无表情答道:“没有,但他说顾姑娘回信提到的那件大事,他仔细研究之后已经有了点眉目。”

    回信中提到的大事只能是《希声谱》了。

    难道说谭瑶华对于《希声谱》有了另辟蹊径的理解与感悟?

    文笙稍作犹豫:“我去见他,烦请阁下带路吧。”不管来人所说是真是假。线索送到跟前来,不能不接着。

    景杰打量着那人,问道:“你没骑马?”

    对方和气地点一点头:“我翻山过来的,走山路骑马不方便。”大约是因为文笙答应跟他走,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终于没那么严肃了。

    文笙便也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身旁的斥候,道:“既然找着人了。我同他去就行。将军那里急需人手,你们大家先回军前去吧。”

    景杰一听这话如何放心,张口想要跟去。文笙却深深望了他一眼,道:“安师兄的伤,也要找个神医圣手好好瞧一瞧。先帮我拿一下琴。”

    景杰被她幽深的眼睛一望,不由自主将话咽了回去。两手接过“太平”。

    文笙往一旁走出几步远,打量着路边的几株竹子。同景杰道:“将刀子给我用下,我削根竹杖。”

    景杰的刀比匕首更加精致小巧,连鞘不过半尺长,这一路派上不少用场。文笙都看在眼里。

    景杰拿刀给他,文笙将刀出鞘,过去扶住一杆竹子手起刀落。斩下三尺长的一截来,将枝叶削去。手握光溜溜的竹杖一头在地上撑了撑,大约是觉着满意了,还刀入鞘,没有还给景杰,却自己收了起来。

    景杰暗自担心,再看那汉子望着这一幕,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好似颇不以为然。

    文笙拿回了“太平”,单手抱着,同那人道:“咱们走吧。对了,还未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那汉子道:“不敢,姑娘叫我钱平就可以了。”就连名字听上去都很普通寻常。

    钱平转身往路旁山沟里而去,文笙抱着琴跟在后头。

    景杰叫道:“顾姑娘!”

    文笙回头,示意他无妨。

    景杰望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在沟底杂草间迤逦走远,从那里翻过沟壑,偏离山道,不知会去向何处。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若是“青冥刀”云大侠在这里,顾姑娘必定不会叫他留下,自己这些人侦查潜伏还行,一旦正面对敌不但帮不上忙,多半还要成为顾姑娘的累赘。

    正因为她觉着此行吉凶难料,所以才干脆孤身前往。

    这个钱平真是谭五公子派来的,还是另有阴谋诡计?

    景杰到底不放心,叫过两名斥候,又望向安敏学:“安公子,你看……”

    安敏学会意,立刻吩咐身边的侍从:“你们也去,悄悄跟着,别惊动钱平,看他把顾姑娘引去了哪里。”

    安家的侍从也是江湖出身,论武艺虽然不及云鹭,但比起军中的斥候来是强得多了。

    但这四个人尾随而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回来禀报:人跟丢了。

    怕被钱平发现,他们只得缀得远些,等发现不妥再追上去,哪里还有钱平和文笙的人影儿,前边两人走过的地方连点痕迹都没留下,显然钱平是个高手,且不管是他还是顾文笙,都不愿后面有人跟踪。

    景杰更是不安,一旁安敏学六神无主:“景队长,咱们现在做什么?”

    景杰只好重重跺了下脚:“回去吧,赶紧跟将军报告,请他定夺。”

    不提景杰等人快马加鞭赶回军前,单说文笙跟着那钱平翻山越岭。

    走出数里远,钱平停下来,回头往来路看看,道:“有尾巴跟上来了,我想甩开他们,顾姑娘不介意吧?”

    文笙微微有些气喘:“他们只是不放心我,并没有恶意。”

    钱平笑道:“我也没有恶意,刚才所说每一句都是实话,顾姑娘你放心与我同去,只有好处。不过这几个人嘛,都说纪家军的斥候如何了得,我到要同他们较量一下,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

    文笙由着他指挥路线,故布疑云,片刻后钱平得意地道:“好了,甩掉了。名气虽响,也不过尔尔。”

    文笙默然。

    二人继续赶路。

    成功甩脱纪家军的斥候。只带给钱平短暂的兴奋,他很快恢复了少言寡语,情绪不再外露,半天不说一句话,一味埋头赶路。

    文笙主动试探:“钱先生不喜纪家军?”

    钱平道:“那到也谈不上。”

    文笙等了等,不见他细说,只得追问:“那是怎样呢。我看你刚才难得露出争胜之心。”

    钱平含糊回答:“那要看将来是不是自己人。”

    这话到也不错。关键这钱平又是什么人呢,来历不明,出现在疑似谭瑶华遇袭的沉华岭外。谭瑶华若无大碍,为什么不找个自己熟悉的贴身侍从来?

    他们都知道,类似的亏,她早在几年前就吃过一回了。

    文笙作出焦虑的模样:“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谭公子?”

    钱平道:“照这速度。估计得后天。”

    文笙盘算了一下,身边守着个不明底细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放心睡着,所以晚上的露宿就免了。

    “若是夜里不睡,休息一阵便继续赶路呢?”

    “最快也得明天傍晚。”

    “谭公子到底伤得重不重?”

    钱平咳了一声,避而不答:“等你明天见着。自然就知道了。”

    文笙无法,只得作罢。

    天黑下来,钱平点了根火把。二人借着星光和火把的光亮通宵赶路,只在文笙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坐下来歇一阵。

    说实在话,足有半年的时间,她不曾这么辛苦地奔波过了。

    开始是钱平不愿说,到第二天下午,已经是文笙根本没有力气多说话。

    所走之路,全都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不要说城镇,连村落都很少见着。

    文笙只由方向上判断,他们应该离着交战中的雄淮关已经不远了。

    说村落,还真是看到了一个不大的村子。

    傍晚时边,晚霞满天,两人自山路上遥遥看到那村子,不过十余户人家的样子。

    村舍掩映在苍松翠柏间,村头有结冰的溪流,几道炊烟袅袅升起,随晚风飘散。

    文笙呆在山里已经好几天了,一见人烟,顿时觉着莫大的吸力,身心说不出得劳累。

    “是那个村子么?”

    “不错,就是那里了。”

    文笙听到钱平说是,长长松了口气,两日一夜不眠不休地赶路,按她的体力,等硬撑着走到村里,该是多一步也挪不动了,不过说谭瑶华住在此地,村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她,需得打起精神,不可放松。

    “走吧。”

    钱平有些意外:“你不先歇歇?”

    文笙笑了一笑:“呆会儿有的是工夫歇。”

    钱平落在了后头。

    文笙浑不在意,手撑竹杖,大步向前。

    村子很安静,没有鸡鸣,也没有犬吠,甚至没有什么人走动和大声喧哗。

    若不是黄昏的暮霭里还飘着炊烟,混杂着各种吃食的香气,简直不像有人居住。

    文笙在村口站定,钱平的声音由后头传过来:“进村吧,他住最中间那一户。”

    文笙没有回头,问了一句:“雄淮关离此多远?”

    钱平道:“很近,十余里吧。”

    文笙站在村口犹豫了一阵,久到钱平以为她不会进村了,方听她叹了口气,不知嘀咕了句什么,这才见她迈步进了村子。

    近看才发现,村子里的布局颇为特别,十余户房舍错落,如张开的花瓣一样散在周围,所以钱平所说最中间的那一户在哪里,不需再问,一目了然。

    文笙一步步走近过去,在那家虚掩的大门前站定,以竹杖“噗”“噗”在门上戳了几戳,道:“有人在家吗?”

    到这时候,她已经不奢望屋里会有一个谭瑶华在等着自己,只看对方要搞什么把戏。

    屋里没人应声。

    文笙回头去看钱平,钱平站在离她十余丈开外,手里拿了一枚响箭,正要点火。

    文笙微微摇了摇头,放下竹杖,将怀里的琴放正。

    钱平立刻看出文笙的意思,抬手阻止她:“别,顾姑娘,我们都知道你琴声厉害,要见谭五,你就别来硬的。”

    文笙冷笑:“软的怎么来,找个人教教我。”

    钱平道:“我没有恶意,也不想得罪你,都是奉命行事,还请见谅!”说完这话,他点燃了手上响箭,一道尖啸直入云宵。

    文笙还以为随着这声响会涌出来很多敌人,有琴在手,就好像绝顶的剑客有了剑,她还真不怎么畏惧,否则也不敢孤身前来。

    谁知周围的住家是一齐有了动静不假,不是出来打仗,却是家家户户院子里“噼里啪啦”,好一通鞭炮响。

    晚风吹来,风中夹杂了呛人的硫磺味,钱平道:“大家都在欢迎你,顾姑娘就在这里先住下来吧。”

    文笙想要弹琴没有对手,只一个钱平,随便一段《探花》就能收拾了。

    只是这样就想强留下自己?

    她忍不住好奇:“住到何时?”

    钱平笑笑:“我没有骗你,真是因为前面打仗,咱们才被堵在这里的,住到何时要看雄淮关的战事,要是不打了,咱们很快就挪地方,要是一直打,就要一直住下去。”

    文笙冷笑:“我若要走,你待如何?”

    钱平好声好气道:“姑娘随便弹个小曲,我们全都得睡着,醒来还要谢你不杀之恩,所以你要走,我等真不能如何,但江焕呢,白建元呢,费文友梅纵呢,姑娘宅心仁厚,又是他们的队长,肯定不会只顾自己,不管这么多人死活。”

    文笙心头砰砰而跳,他说了这么多,唯独没提有最叫她揪心的谭瑶华。

    她强自冷静了一下,选了个不那么敏感的人:“卓玄卓师兄可好?”

    钱平道:“这个……好吧,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卓先生虽然执迷不悟,但公子念旧,一直命人好好照顾,待为上宾。”

    文笙深深吸了口气,回归正题:“钟天政呢,为何不敢露面?”

    她这激将法在对方面前却不好用,钱平微微一笑,道:“公子虽在忙于大事,姑娘想见却也不难。”

    这时候,他旁边的一户人家大门开了,由里面迈步走出个浑身穿红戴绿的婆子来。

    这婆子扭着身子过来,离远将手里的帕子冲文笙招了招,遮住半边脸嬉笑道:“哎呦,这位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婆子这里有门顶呱呱的亲事,说给姑娘听听。”

    文笙沉下脸,听她道:“钟公子文武全才,权势滔天,这样的男子,想娶什么样的美人儿娶不到,偏偏就对姑娘一往情深,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姑娘若是点个头,三媒六聘都包在我身上,包你这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聘礼都准备好了,这回礼呢,也是现成的,钟公子别的不要,只要姑娘怀里抱着的这张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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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么么哒。尤其是雪域。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成亲

    文笙耐着性子听她啰嗦,心里说不出的恼火。

    这婆子言行夸张做作,简直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一样,若不是她看上去一把年纪,自己真想给她点教训……

    不行,实是不能忍!

    文笙手在琴弦上用力一拨,“嗡嗡”两声琴音,登时盖过了婆子的笑声。

    那婆子只觉一股无形大力由前面涌来,登时站立不住,向后蹬蹬退开几步,吓得“花容”失色,一时噤声。

    钱平见机得快,“嗖”地向后跃开,道:“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文笙停手,抱着琴站在门口,斜睨着他和那婆子:“钟天政呢,叫他来,藏头缩尾,算什么好汉!”

    钱平警惕地盯着她手里的琴:“前边正打着仗,公子受了点伤,顾姑娘就先在这里住下吧,等他得了便,自然会来!”

    所以他之前说有“一位公子受了伤”,不是谭瑶华,竟是钟天政?

    不管怎样,文笙被对方假借谭瑶华之名诓了来,心里很不高兴,沉声道:“他没脸来见也可以,把五公子交给我,这一次我不同你们一般见识,再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休怪我不客气!”

    说话间她余怒未消,狠狠瞪了那婆子一眼。

    结果那婆子还不高兴了:“哎呀,白长一张脸,怎么这么凶悍,什么叫无聊的把戏,婆子做媒那是行善积德……”

    文笙不再任由她荼毒自己的耳朵,憋着一股火弹起了《探花》。

    钱平晓得厉害,琴声刚起一溜烟就不见了影,那婆子骂骂咧咧掉头要走,未走出多远。身子晃了晃扶墙站住,而后慢慢滑倒,不一会儿呼噜呼噜起了鼾声。

    文笙深吸了一口气,左右望望,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弯腰拾起被她丢在门口的那根竹杖,迈步进了院子。关门。落栓。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窗户底下贴着墙根堆了一小堆劈好了的柴火。

    这处宅子没有后院,只有三间房舍。一间储藏杂物充当厨房,一间茅厕,一间卧房。里头更是简简单单,除了生活必需品。什么都没有。

    文笙将身体靠在了房门上,闭上眼睛。

    她决定留下来。先在这里住几天看看。

    这里与乡邑村不同,钟天政不露面,甚至都没叫手下人看着她,限制她行动。

    他笃定了自己好不容易找来这里。没有得到谭瑶华的确切消息,赶都赶不走。

    文笙确实如钟天政所料,迫切地想同他见面。

    卜云被折磨成那样。胡良弼听说是瞎了,华飞舟和吕罄的死。安敏学提到谭家侍从的一番话,再加上她在沉华岭发现了谭瑶华的琴徽,种种线索在她脑海中逐渐串成了一串,令文笙隐约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

    是不是事实,还需由钟天政亲口来确认。

    既来之则安之,文笙关好门窗,简单洗漱了一下,合衣躺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好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文笙随便弄了点吃的,照常弹了一阵琴。

    为了调理心绪,她弹的是《伐木》,弹完了起身拿起“太平”,出了屋子。

    文笙是在这里住下了不假,却不打算一味等待,否则岂不是趁了钟天政的意?谁知道他会令自己在这小村庄里傻等多久。

    至于这村庄里的人,包括钱平在内,文笙还真没看在眼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村里十余间房舍里住着的近百人算是大饱耳福,一天下来《探花》不知听到几回,景杰的小刀又是溜门撬锁的利器,文笙手执“太平”如入无人之境,想进哪家进哪家,毫不客气地将十余户搜查了个遍。

    钱平和他那帮伙伴对之无可奈何,手里有琴的文笙简直如同村里一霸,他们又不敢来硬的拼个鱼死网破,只好硬挨着,迫切地希望钟天政赶紧派人来接手。

    文笙的心绪却越来越差。

    一通折腾下来,不但没有半点收获,反到在最大的宅院里发现了十几个绣娘。

    绣娘们手很巧,睡着之前都是三两个围坐在一起,以她们的巧手飞针走线,赶绣着大红嫁衣和床单、被面。被面颜色鲜丽,一看就是为新人准备的婚被。

    文笙刚听媒婆唾沫横飞一通,自然而然就想钟天政这是要做什么,异想天开,还打算把她留在这里,霸王硬上弓不成?

    虽然文笙看那一屋子大红,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恨不成上去划上几刀,再在地上践踏一番,但她还是咬着牙忍住了。

    这些绣娘晚上一直忙到大半夜,可见是急等着要,也就是说,这村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平静很快会被打破,不管谁来验看,就在这三五天之内,她等着就是,何必拿东西出气。

    结果来人比她预计得还早。

    只过了两天,村外突然传来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

    文笙早早听到动静,藏身暗处,悄悄张望。

    来的是一队骑兵,大约有个三四百人,后头还赶着几辆马车。

    这队人马进了村,带队的军官离远看着有些眼熟。

    文笙皱了皱眉,在哪里见过呢,依她的记性,不管是钟天政的手下还是杨昊俭带到化宁的亲信,她只要见到,就不该忘记才对。

    但都不是。

    钱平带着几个人迎上去,和那队人在村子中间遇上。

    那军官同他说说笑笑,颇为客气。

    钱平却一边应酬,一边时不时向着文笙住的那家扭头张望,大约这几天被文笙折腾得不轻,好不容易这会儿没了动静,不想再横生枝节。

    一行人直奔大屋,不一会儿那边院子里响起了斥责声和几个女子惊惧的哭泣声。

    文笙知道为何会如此,因为《探花》,那十几个绣娘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结果被褥没缝完,嫁衣也没绣好。

    过了一会儿,军官骂骂咧咧自院子里出来,钱平心知肚明,在旁边帮着劝解。

    军官不好驳他面子,在门口站定了。回身一手叉着腰。一手挥着马鞭子,底气十足地喝骂:“爷白跑了十余里路,这也到罢了。耽误了大事,谁承担得起?看在钱大哥份上,今天饶了你们这些懒婆娘,爷爷明天这时候再带人来取。若还做不完,一个个全都打断手脚。”

    他骂完了。和钱平这边又客气了一番,这才带着手底下的几百号人离了村子,往雄淮关方向绝尘而去。

    钱平来到文笙的宅院外头,犹豫了一阵。终是没有勇气上门招惹她,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很快众人各回各家。村子里恢复了平静。

    文笙依旧没想起来在何处见过方才的军官,索性将这人放到一旁。方才这一幕,叫她突然有了个主意。

    那些为成亲准备的嫁衣婚被要送去哪里?

    看这意思多半是要送去雄淮关附近,钟天政的住处。

    自己留在这里,一举一动无不在钟天政的意料当中,到不如出其不意,悄悄潜到他跟前,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些风险,哪里能探得谭瑶华失踪的真相。

    文笙接下来照常折腾,只是放过了那十几个绣娘,等到第二天,她掐着时间,以《探花》将全村人一户一户哄睡,最后轮到了大屋里的绣娘。

    昨天那军官一番恐吓,十几个绣娘不知是不是赶了通宵,等文笙这会儿进来,她们活儿已经做完,被褥衣裳全部规整好,装进了箱笼里。

    这与文笙想得差不多,她开了个大箱子,将里面的被子拿出两床来,另找地方藏好,以短刀在箱子上开了几个通气孔,而后带着“太平”缩身藏进箱笼里。

    文笙身材窈窕,蜷缩着躺下来,连人带琴与两床被子占地相差无几。

    为防有人开箱检查,她还特意留了一床锦被在最上面,自缝隙勉强伸着手臂关上箱盖,只等着有人来搬。

    身陷黑暗中,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那些绣娘一直没有醒来,直到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那军官喝骂:“奶奶的,一帮懒骨头,就知道睡,我叫你们睡!”

    鞭子“劈啪”作响,不知抽到了谁,有人呼痛转醒。

    钱平不在,绣娘们不敢辩白解释,只低声哀求,说活已经干完了,东西全装进了箱笼。

    那军官显然并不知道文笙的存在,也不见起疑,只吩咐后头的手下把所有的箱子抬出去,装车带走,又叮嘱众人轻拿轻放,不许弄脏了东西。

    不知是谁来搬文笙藏身的这个箱子,嘀咕了声:“这箱子没关严。”开箱往里看了一眼,跟着箱子盖落下,扣上扣子落了锁。

    文笙本已做好了暴露的应对,谁想这么顺利,不由地松了口气。

    箱子堆到马车上,一路颠簸着,离开了这个小村子。

    按钱平等人对她的避之唯恐不及,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人影儿。

    文笙默默忍耐着狭小空间的黑暗和气闷,只要走出这第一步,接下来就好办了,东西送到目的地,她就可以等夜深无人之时,以怀中锋利的短刃自箱笼里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好好探一探钟天政的底。

    大约因为车上放着这么多箱笼,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走了足有一个时辰,前面突然热闹起来。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吹奏的人足有几十个,鼓声热烈,唢呐声欢快,听上去还真像是准备成亲办喜事的模样。

    外头人声嘈杂,文笙隐隐觉着不对劲,心中突起一念:“糟糕,难道这不是钟天政要的东西?”

    但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只能见机行事。

    又往前走了一阵,马车停下来,有人过来搬箱笼,一个女子的声音焦急地道:“快点,别搬乱了,喜袍在哪里?先找喜袍!”

    后头又有五六个人跟过来,帮着忙活。

    文笙心中实在是好奇,陌生的声音,陌生的地方,这将要成亲的是什么人,和钟天政又有什么关系?

    她虽藏在箱子里,却也大致估计得出,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快黄昏的时候了。

    若真是今天成亲,看时辰,差不多就该拜堂了,竟然还没有准备妥,也不知是不上心,还是另有隐情。

    文笙胡思乱想地这会儿工夫,已经有人抬起箱笼,往里边去了。

    走了一阵,箱子被轻轻放下,搬箱子的人蹑手蹑脚出去。

    打这时候起,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文笙暗忖:“难道竟是被直接送进洞房了?不知会不会有人开箱拿被褥铺床。不管怎样,跑到人家洞房里来,被不被发现都很尴尬啊。”

    她正暗自发愁,就听脚步声响,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

    两人脚步都很轻盈,却又不是习武之人的那种轻,文笙当即判断,这应该是两个女子。

    果然就听着后头那人道:“公主,差不多要到时辰了,让奴婢帮您换了衣裳,铺一铺喜床吧。”

    那“公主”懒懒开口:“铺什么铺,多此一举,又不是真要同他睡一处。”

    丫鬟语带迟疑:“……可这是钟公子的意思呀。”

    “公主”嗤笑一声:“他管我嫁给谁,还管得了我跟谁睡么?还是你想干涉本公主,以便回头去向他讨好?”

    那丫鬟闻言大惊,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该死!”

    文笙只听这主仆间几句对话,蓦地想起在何处见过之前的军官。

    那还是三年前,在奉京西山的山道上,她、谭瑶华、钟天政一行回马场途中遇上了四公主的车驾,当时那人就守在车驾旁。

    原来今天竟是四公主成亲。

    问题是和她成亲的人是谁呢?看她这样子,似乎对男方并不满意,只是迫于钟天政的安排。

    就听着四公主意兴阑珊地道:“起来吧,你死了,我就更没人可用了。秋波,你说本公主是不是老了,变丑了,为什么他对我半点兴趣都没有呢?”

    丫鬟秋波显是吓坏了,吞吞吐吐地道:“钟公子是公主的堂弟……”

    四公主不甚在意地道:“堂弟,堂弟,我自然知道,又不是要成亲昭告天下,男欢女爱一下又有什么打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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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盐盐和欢语笑声的平安符,

    以上童鞋挨个儿吻。

第三百二十二章 四驸马

    文笙想起当日钟天政对四公主的评价,现在看来,还真是恰如其分,没有冤枉了她。

    那主仆两个又闲聊了几句,外头有人催道:“公主,时辰不早,驸马也到半天了,还请收拾一下,准备拜堂吧。”

    语气虽然恭顺,话中却没有足够的尊敬。

    四公主低低咒骂了一句,用词之粗鄙颇叫文笙意外。

    秋波却赶紧忙活起来,帮四公主换上喜袍,盛赞了一番公主的花容月貌,床是来不及铺了,外边一下子涌进来好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四公主出了门。

    两个婆子落在后头,一个低声道:“这怎的什么都没有布置,连喜床都没铺?”

    另一个道:“别多管闲事了,要命不要,吃饱了撑得么?”

    文笙听着外头脚步声、说话声渐渐远去,似是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这才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将短刀对准了箱笼旁侧不起眼的出气孔,一点一点掏大,用了足足有两刻钟,方由里面爬出来。

    这是一间寝房,屋里摆设不多,更谈不上多么富丽堂皇。

    婚床、衣柜以及桌椅看上去全都簇新,显是刚置办了不久,桌上连合卺酒都没有,一堆箱笼搬进来之后也没人收拾,就堆放在墙角。

    红毡铺地,门窗上贴着喜字,偌大的屋子显得很是空旷。

    文笙将手伸到外裳里,在腰间摸了摸,放下心来,收起短刀,拿上“太平”。侧身来到房门口,探身向外望了望。

    天已经黑了,房外石子路旁悬着一串灯笼照明,不见有人。

    通常而言,一位公主的住处,就算是临时落脚的地方,也不应该守卫如此松懈。

    由前头院子里传来阵阵喜乐和喧哗声。

    四公主成亲。杨昊俭会不会亲至?钟天政又会不会来?

    还有。那位新鲜出炉的四驸马不知又是什么人?

    文笙闪身出了门,未等走远,就听着前院隐隐传来“送入洞房”的高呼声。众人轰然叫好,跟着脚步散乱,拜堂结束,新人要被送回来了。

    文笙不及多想。只得躲到了一旁的花树后头。

    新婚夫妻进了洞房,很快就会发现箱笼有异。知道有人潜了进来,说不得,自己还要寻机以《探花》脱身。

    她这般想着,前头的一对新人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进到这边院落。

    只听脚步蹬蹬,四公主怒气冲冲地声音响起:“关上门!当本公主是什么!”这语气,完全不像是个刚拜完堂的新娘子。

    后头秋波跟着一溜小跑。气喘吁吁附和:“是啊,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洞房不进、盖头不揭就把驸马直接叫走了,公主息怒,汉王殿下派了裴将军来观礼,我去把他请来,和他说道说道,叫殿下给您作主。”

    四公主冷笑连连:“本公主做了这么大的让步,我那好弟弟却连来都不愿来。”

    跟着主仆二人一同回后院的还有七八个丫鬟婆子,一个个小心翼翼跟在后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了四公主霉头。

    秋波犹豫着劝道:“公主不喜驸马,汉王殿下说不定也是知道的。加上前边军情紧急……”

    “本公主再是不喜,不叫他滚,他也得给我老老实实伺候着。”

    主仆两个进了屋,房门被“砰”地摔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丫鬟婆子们瑟缩退后,规规矩矩守在院子里。

    文笙不再耽搁时间,坐在黑暗的花影里,左手按上琴弦,右手食指轻挑。

    琴音虚灵。

    这一曲《探花》指法不说多么繁复,文笙单手也能应对,她必须要坐下来全力以赴,是为在琴弦发声之时额外加上些技巧,免得被人轻易判断出藏身的方位。

    《探花》一起,院子里就有人奇怪地道:“哪里琴响?”

    一个婆子掩嘴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前头哪位宾客吧,还挺好听的。”

    众人不以为意。

    这些后宅仆妇对乐师手段很是陌生,更不要说神秘的《希声谱》,直到他们听着琴声昏昏然睡去,竟没有生出半点怀疑。

    文笙由暗处走出来,随便挑了个丫鬟,将她外衣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以便掩人耳目。

    她推门进了洞房,没有理会那四公主和秋波,对着镜子重新梳了头,再找了件外裳搭在臂弯里,勉强遮住太平。

    在如此喧闹的晚上,自己这身打扮,旁人若只是离远扫上一眼,应该不至起疑才是。

    文笙收拾妥当,开门出了后院。

    前头酒席未散,笑语喧哗声一路飘过来,都是些诸如“裴将军,兄弟敬你一杯!”“陈老弟,哥哥先干为敬了。”之类的话。

    人太多了,不可能全都放倒,文笙放弃了从前面离开的打算,掉回头来找后门。

    这个宅院给文笙的感觉,不像是什么高门大户,到像乡下土财主的家。

    想想雄淮关外也确实没有什么大的城镇,杨昊俭和钟天政应是占了哪个乡绅的家,来安顿四公主一行。

    片刻之后,文笙找到了后门,门口有一队兵士把守着,灯火亮如白昼。

    人数虽然不多,文笙却担心他们同外头街上巡逻的军队互通声气,未敢轻率出手,准备等上一等,先暗中观察一阵。

    变故在突然之间发生。

    文笙刚一停下,就听着墙外接连几声哨响,跟着有一队人奔跑而过。

    守门兵士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冲外头吆喝:“哥几个,出什么事了?”

    墙外有人回话:“不清楚,好像是来敌人了。”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马上人声音由远而近:“速去给各位大人送信,有敌人摸进庄子里了,驸马遇袭。”

    随着这声音去远。街上好一通兵荒马乱,守门的兵士立刻分出几个跑去报信。

    文笙听着墙外逐渐安静下来,心知自己出手的时候到了。

    琴声一起,那几个当兵的个个如惊弓之鸟,拿着刀枪四处寻找弹琴人在哪里,只是看这反应,文笙就觉着这几个必定不是钟天政的手下。否则一听自己琴响。早该抱头鼠窜远远避开。

    若连这个人都能循声找到她,文笙也就不必混了。

    顺利出了门,文笙隐身暗处。悄悄往人仰马嘶报说遇敌的地方去,不知何方神圣前来捣乱,还袭击了刚刚拜堂的四驸马,这等热闹。她岂能不亲自到场看一看。

    这里真是乡下,夜色沉沉。房舍林立,比之前钱平带她去的那村落要大,看着也正常。

    此刻村口大约聚集了近千人马,喧闹得厉害。

    但不大会儿工夫。这些人便如潮水一般退了下来。

    夜风里夹杂了“呜呜”声响,如泣如诉,说不出得深邃萧瑟。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像是催命的魔咒,令人色变而毛骨悚然。

    战马悲鸣。

    冲得太靠前的不及退回。已经忍不住仆倒于地,捂着耳朵打起滚来。

    文笙只是风中一侧耳,便听出来这是铁笛声。

    来的人里头有一位乐师,至少是妙音八法六重之境。

    妙音八法六重是什么概念,那是玄音阁那些顶尖的师长们才有的水平。

    文笙加快脚步迎了过去。

    说不定吹铁笛的这一位还真是玄音阁的师长,若是那样,更得一见。

    不同于以往阁内乐师们切磋,这笛声中透着肃杀,叫文笙无法分辨来者为谁,但阁里的师长们擅长铁笛,又曾与她交过手的真有一位,“落梅生”孔长义。

    笛声愈近,周围已经不见寻常兵士。

    经过几年磨练,妙音八法六重如今对文笙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无需抚琴相抗,这笛声仅相当于为她扫平了道路。

    到这时候,文笙丢掉了蒙在太平上的伪装,想了想,为便相认,又扯下丫鬟外裳,露出本来衣着,披散开了头发。

    她已经离远看到了吹笛子的人。

    那人就站在村头大树底下,手持铁笛就在唇边,眉目低垂,专心致志地吹奏,两个随从模样的人守在一旁,高举火把,火把照亮他们三个的脸。

    吹笛之人可不正是孔长义!

    文笙一阵激动,虽然孔长义是北院的师长,又是曾经的团战对手,可离京这么久了,突然见到他,文笙心中不禁生出亲近来。

    她想要出去相认,疾走两步,突然发现前方还有旁人。

    孔长义身旁的两个随从手里头都拿着刀呢,刀锋泛着寒光,逼住了地上坐着的三个人。

    刀锋离那三人脖颈不过半尺,几乎是手起刀落,便可轻取对方性命。

    那三人看上去垂头丧气,颇显狼狈。

    中间一个穿着大红喜袍,没戴帽子,身材高大魁梧,脸上胡子拉碴,这个人配着这一身打扮,看上去说不出得滑稽,可文笙却笑不出来,这位四驸马剥了皮她认识骨头,竟是凤嵩川。

    她心中疾跳了两下,凤嵩川怎么在这里,又怎么成了四驸马?

    这般想着,她当即站定,不再靠前。

    孔长义等人没有发现文笙。

    因为凤嵩川正仰着脸,不停地为自己辩解求饶。

    孔长义皱着眉,他的笛声盖过了凤嵩川的声音。

    这时候,由村庄里飞奔过来三道人影,只看纵跃间的轻盈迅捷,便可知这三人身手不弱。

    孔长义见他们过来停了铁笛,为首汉子道:“孔先生,杨昊俭没来,只看见裴纵几个草包,我等杀了裴纵,余下的不值得出手!”

    孔长义似是有些意外,低头望向凤嵩川:“咦,这可奇了,今天是凤大人和四公主成亲的大喜日子,二殿下竟然没来到贺?钟天政也没来?”

    那汉子回道:“没有发现。”

    凤嵩川大声叫屈:“孔先生,凤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么,凤某忠于皇上,忠于大梁,对国师更是誓死追随,我从江北便落到钟天政手里,任他百般折辱刑囚,始终未降,他拿了我的印鉴去,假我名义为所欲为,今日凤某与公主拜堂,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的手下一直跟着我,稍有不从,拳打脚踢,孔先生救我,我要回京里去跟国师当面分说……”

    他越说越激动,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放声大哭:“姓钟的为了控制我,竟然废了我的武功。我辛苦练了大半辈子……完了,全完了。”

    孔长义这才恍然,怪不得刚才不管是哪一方的人抓他,凤嵩川都全无反抗。

    他和凤嵩川认识多年,还从未见他哭成这样,再看他形容憔悴,像变了个人一样,不禁心中悯然,凤嵩川不像别人,没有家族姻亲依靠,能有今天,一是救驾有功,再就是仗着一身好武艺。

    如今老皇帝是指望不上了,这身武艺再没了,这人也就完了,怪不得他会伤心如此。

    孔长义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一旁的随从抢先道:“不好,孔先生,那这婚事岂不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咱们赶紧走!”

    孔长义这才回过味来,张嘴刚要说话,就听着远处好像有闷雷滚过,跟着一声炮响,马蹄声骤起,喊杀声震天。

    被包围了。

    孔长义不禁色变,他是个名声在外的乐师不假,但他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横行战场,这段时日在雄淮关,他对此已经深有体会。

    上当。

    几名随从不等他吩咐,已手起刀落,将凤嵩川身旁两人砍倒,护住了孔长义。

    点点火光汇起长龙,往这边聚集过来,不但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乐声,一道,两道……十余道乐声交汇到一处,融合成一种声音。

    孔长义的心越发沉了下去,这是钟天政的新乐,一旦对方数十名乐师齐至,连几位谭先生对上都无可奈何,何况是他。

    双方相距越来越近,凤嵩川吓得浑身发抖,突然自地上爬起来,调头往一边树丛里钻去。

    孔长义没有阻拦,大敌当前,谁还顾得上他。

    凤嵩川连滚带爬跑出一段路,想藏在草丛里,等两下打起来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再逃命,谁知不过逃出十余丈远,突然惊叫一声,前头黑乎乎的站了个女子,正挡在他去路上。

    “你,你,你……”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拦住他路的正是文笙:“凤大人,别来无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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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今天是静静的生日,虽然很晚了,祝生日快乐,美丽平安。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了断

    到底是老对头了,文笙开口说话,凤嵩川一个激灵认出了她。

    “顾……顾文笙?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和钟天政是一伙的!”

    这些日子他在钟天政手里遭了大罪,只是提到这名字就叫他心惊胆颤。

    “没有,我是来寻找谭瑶华的,你可曾见过他?”

    文笙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还能与凤嵩川心平气和地讲话,也许是他的样子看上去太过凄惨之故。

    凤嵩川五官都隐在黑暗中,声音听上去有些诡异:“你还不知道么,谭瑶华已经被钟……”

    话说半截,凤嵩川的前胸突然“砰”地窜起一大团血雾。

    凤嵩川骇然低头,只见箭簇的铁尖自他胸腹间冒了出来。

    他脸上扭曲,拼命想转过头去,却已是力所不及,身体向前慢慢仆倒。

    这一箭来得太快太突然,文笙被凤嵩川那句话吸引了全部心神,等她发觉有异,手指碰到琴弦上还未发声,那边凤嵩川已经中箭,竟是未来得及阻挡。

    一个人手提长弓踏着枯草自黑暗中走出来。

    他走到近前,丝毫不介意自凤嵩川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沾到他靴底,冷冷地道:“你早就觊觎四公主的权势,想和她成亲,今日叫你心愿达成,可以死了!”

    正是钟天政。

    凤嵩川武功虽废,身体到底强健过寻常人,受了这么重的箭伤一时竟未断气,挣扎着道:“谭……谭瑶华……”

    文笙心急如焚,却不敢打断。盼着他能把话说完。

    钟天政淡淡接言:“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谭瑶华已经死了。是不是这话?”

    那边凤嵩川没了动静,钟天政说出了他要说的话,他憋着的劲儿一松,就此咽了气。

    文笙却顾不得管凤嵩川,一直以来不祥的猜测竟得钟天政亲口证实,她只觉刚才还剧烈跳动着的心脏直接被寒冰覆盖。由此产生一阵剧痛。竟致眼前黑了一黑。

    “公子!”

    “公子!”

    后头钟天政的手下们纷纷找过来,高举着火把,把这一片草丛照得亮如白昼。

    文笙呆呆望着钟天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钟天政没有阻止手下人过来,伸脚踢了踢眼前的凤嵩川,吩咐道:“把他送去给四公主,告诉她京里知道她婚讯。派人来行刺,钟某又害她死了一任驸马。着实抱歉。”

    说是抱歉,语气中的冷漠却叫人毛骨悚然。

    几个手下不敢吭声,沉默地将凤嵩川的尸体拖走,暗暗同情那位天家公主: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得罪钟公子,这不是老寿星上吊么?

    村头喊杀声震天,两下战到一处。胡良弼带着大队乐师将孔长义包围。

    钟天政没有理会那边的情形,语气和缓下来。道:“没想到你找来了这里,我答应过你,不叫姓凤的再出现在你面前,没想到还是食言了。”

    文笙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也想回应,可张了张嘴,嗓子里干涩,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钟天政却仿佛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叹道:“答应你的事,一桩桩都没有做好。我……,算了,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说这话时,他眉头紧皱,神情透着落寞,又似带着些许悲伤。

    文笙心头巨震,她知道这“一桩桩”里头包括谭瑶华,当日在于泉,他明明亲口答应过自己,日后不管如何,都会善待谭瑶华和谭二先生……

    没想到,离京时谭瑶华长亭抚琴相送,那竟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

    思及此,文笙眼前一片模糊,涩然质问:“为什么?谭兄有哪里对不住你?”

    钟天政无言,隔了一阵才艰难地道:“我命卜云带队,胡良弼指挥,在沉华岭伏击谭锦华,没想到,来的会是师兄。”

    “什么时候?”

    钟天政抬眼望向她,目光幽黯,似有询问之意。

    文笙厉喝了一声:“我问你谭兄是哪一天去的!”随着这声喝问,她眼中的泪水涔涔而下。

    钟天政想靠近过去,却又止步,终道:“去年的冬月二十九,是那天。对不住,等我在乡邑村知道,大错已经铸就,任我杀再多的人也无法挽回。”

    那时候,文笙在乡邑村养伤,到十二月初,钟天政突然不告而别,原来是因为手下人误杀了谭瑶华。

    为此,他残害了卜云,弄瞎了胡良弼,又杀了给谭锦华通风报讯的华飞舟和吕磬以为报复……

    可这件事的根本原因是在他们身上么?

    文笙强忍心痛道:“卜云当日寒兰会就和谭兄交过手,怎么会认错?不过是因为你向来漠视人命,做事狠辣不留余地,这才引得上行下效。”

    钟天政双肩微塌,抹了把脸:“罢了,这是老天爷不愿叫我再有退路。不要怪我,事以至此,我也只能将错就错……”

    这时不远处的战场有人扬声叫他:“公子!”

    钟天政抬起头,却见文笙左手捧着琴,右手正虚搭弦上将弹未弹,他嘴角渐渐露出一抹冷酷的自嘲之意:“要翻脸了么,我便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呵呵,顾文笙,收了你的琴吧,《希声谱》虽然厉害,我却不是拿它毫无办法,你等我处置了孔长义,再来和你做个了断。”

    文笙右手五指蜷曲了一下,终握成拳:“好,我等着。”

    钟天政深深望她一眼,转身往村口的战场走去。

    火光下,但见他左手提着弓,箭壶和那支暗紫色的洞箫悬在腰间,外袍左边肋下能清楚看出绷带的痕迹,大约是适才放出的那一箭用力太大,崩裂了伤口,后背洇湿了一片。全是血。

    村口的短兵相接已经结束,钟天政带来的人太多了,孔长义寡不敌众,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大约是因为钟天政之前有交待,他被人生擒,下了乐器。

    钟天政走过来。数千人鸦雀无声。向两旁分开,只闻火把在静夜里燃烧,劈啪作响。

    最内圈的是他手下众多乐师。胡良弼双目已瞎,坐在车上,由林英亲自看管照顾。

    “看看,我还以为会抓到条大鱼。没想到送上门来的竟是你,孔师父。”

    孔长义看见钟天政终于露面。冷哼了一声:“你个欺师灭祖的畜生,谭二先生怎么没能直接宰了你?”

    孔长义这段时间不断听说钟天政的种种恶行,他对自己的师父师兄出手尚且如此狠辣绝情,对华飞舟、吕磬这些同窗更是说杀就杀。再看看那凤嵩川落到他手里的惨状,孔长义只恨自己没能及时了断竟被生擒。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激怒对方,叫他给自己个痛快。

    谁料钟天政听了这话并未发怒。脸上倒是露出了些许伤感:“我不杀你。回去转告二先生,我受这一剑。就当是还了他的教导之恩,从此以后,与谭家,与玄音阁只是仇敌。”

    孔长义啐了一口,没有接言。

    钟天政看他还算识时务,点了点头。

    看住孔长义的几名将士听钟天政说要放人,互望一眼,领头的问道:“公子?”

    钟天政瞥了他一眼:“不急,我这里还有点事,烦请孔师父做个见证。”

    孔长义颇觉莫名其妙,却见钟天政转过身去,向旁侧让开,空荡荡的路旁黑暗里走出一人,长发披散,怀里抱着琴,竟是顾文笙。

    文笙脸上犹带着泪痕,好歹有这片刻缓冲,心中冷静下来,冲孔长义主动打了个招呼:“孔师父。”

    孔长义看看文笙,又看看钟天政,疑道:“见证?叫我见证什么?你们两个果然狼狈为奸,勾搭在一起了。”

    文笙也拿不准钟天政又要搞什么把戏,只道:“没有的事,孔师父你别信他。他害死那么多人,我决不会和他在一起。”

    钟天政摆了摆手,示意数千人向后退开,只留下了看守孔长义的一小簇手下。

    他转向文笙:“你不同我在一起,又能去哪里?我劝你趁早死了投靠谭梦州的心思,你是这天底下唯一掌握了《希声谱》的人,谭梦州的琴艺停滞不前已经有好些年了,他爱乐成痴,别的事还可以做做正人君子,唯有这一件,一旦他抓到你,必定会把你关起来,直到他也学会了《希声谱》为止。若是不信,你大可问一问孔师父。”

    孔长义被钟天政的这番话震住,再看文笙,连神色都变了:“你那是《希声谱》?怪不得……”

    文笙轻声问他:“是这样么?”

    孔长义不知该怎么说,他认识谭老国师跟他学艺已经有很多很多年,自觉对老师十分了解,听到《希声谱》连他都动心,对着顾文笙,他不敢为师父打包票。

    文笙见他犹豫,心里有了定数。

    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谭瑶华,就是孔长义不是这种反应,她也不会去冒这样的险,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

    这些事情等以后再说吧,钟天政当着自己和孔长义的面说这些,居心实在是险恶。

    钟天政继续道:“我叫钱平引你来,本想等这里忙完了再去看你。那媒婆也是我的意思,事到如今,我不管你怎么想,哪怕用强,我也不会再叫你离开。”

    “那就试试。”文笙这会儿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将谭瑶华的死,她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与钟天政的恩怨情仇全都暂且抛诸于脑后,所剩只有无穷的战意。

    她抱着太平,虽然只有一人一琴,面对的是钟天政和他所带的千军万马,却自有一股睥睨之气。

    钟天政目光中露出了赞赏之色,继而转为一片火热,道:“很好,我来会会你的《希声谱》,丑话说在前面,我若赢了,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你老老实实交出琴来,等着同我成亲,我会明媒正娶,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叫天下人尽皆知晓我俩的婚事。”

    文笙冷冷地道:“你若输了呢?”

    两人自相识以来,明里暗里有过好几次较量,对上《希声谱》,钟天政从来没有赢过。

    但此时他却仿佛有着极大的把握,痛快回道:“我若输了,即刻放你走,不但如此,自今而后,只要有你顾文笙在的地方,我必然退避三舍,再不纠缠。”

    文笙点头:“好。”

    随着她这个“好”字出口,钟天政抬手将长弓远远抛开,高声喝道:“留下孔长义,余人全都退到二十丈开外!”

    有亲随飞奔过去,将钟天政的长弓捡起来。

    林英低声吩咐两句,百余名士兵将火把留在了原地,给钟天政照明。

    数千人马听令向后退开,偌大一片空地上只剩下了钟天政、文笙和孔长义三人。

    孔长义不再受制,只是没了铁笛什么也做不了,他这才知道,钟天政之前所说的叫自己“做个见证”是什么意思。

    顾文笙会是钟天政的对手么?

    他不知道。

    不远处顾文笙和钟天政相向而立,夜风吹动了两人的衣角,给这一幕平添了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这两个去年还在玄音阁求学的年轻人成长是如此之快,在他全未留意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甚至到了连他们这些老家伙都要为之心悸的地步。

    钟天政洞箫悬在腰间,两手空空,显是在等待文笙出招。

    如此文笙也就不客气,一撩衣襟,盘膝坐在了草地上,将“太平”平放在膝上。

    《希声谱》文笙已经学会了五首,《伐木》、《行船》、《采荇》、《捣衣》以及《探花》。

    《希声谱》显然不是为了好勇斗狠而存在,目前文笙掌握的曲子,没有一首有攻击力,能够像妙音八法那样直接对敌人造成巨大的伤害。

    钟天政会如此气定神闲,信心满满,想是因为他对这五首曲子都十分熟悉。

    前四首他亲自领教过,跟着捡过便宜,也曾吃过不少亏,至于《探花》的功效十分单一,想必不管段正卿还是钱平,都曾跟他详细报告过。

    看他这样子,多半也有了应对之策。

    文笙深吸一口气,右手琴上“半轮”,上来便是《行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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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从此以后,战场上见

    要说钟天政最为熟悉的一首《希声谱》,那自是非《行船》莫属。

    当初为了拿到团战第一,他和文笙曾经以《行船》苦练过配合,最终也真的达到了琴箫合鸣。

    但这时候,文笙并没有太多选择,钟天政的洞箫还没拿出来,两手空空,《伐木》、《采荇》和《捣衣》都不合用,她只能在《行船》和《探花》中二择其一。

    一曲《行船》,钟天政熟,文笙更熟。

    几乎是琴音飞出之际,钟天政便感觉到了身前有一股无形大力挤压过来,文笙出手非常果决,一上来《行船》的屏障便竖到了钟天政身前。

    钟天政依旧没有去取洞箫。

    他攸地向后退出两步远,欲同那股力道拉开距离,屏障紧随跟上,钟天政却趁着这稍许空隙错步拧身,一抬右臂,手掌自袖子里露出来,中指对着那层屏障用力弹出。

    这一下,内力外放,竟有“嗤”地一道气流飞出,正中屏障。

    与此同时,钟天政左手跟上,“嗤”“嗤”接连两响,他就势身体微摆,竟是迎着那无形屏障前进了一大步。

    文笙脸色微变,她明白了,钟天政今日根本就没有斗乐的打算,他是想要以高强的身手来破《希声谱》。

    这已不但是武功,看他的身法以及手上的招式,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招每一步都暗合《行船》的节奏,《行船》的防御竟是对他不起作用。

    上回玄音阁大比,钟天政便已经有这种苗头,借助于箫声,他的暗器破开《行船》的屏障将文笙手臂划伤。在这一年之后,他竟然更进一步,整个人如分花拂柳般接近过来。

    文笙数指齐动,琴声之急骤如夏季的一场暴雨落在荷叶上。

    钟天政觉着身前的无形屏障变了,变得层层叠叠,如愤怒的海涛汹涌而来,一道碎了还有一道。仿若无穷无尽。并且各不相同。

    有的厚重得几乎要凝成实体,有的打着漩儿,有的只如光电泡影……

    这叫钟天政有些意外。如此纷繁多变的阻隔令他无法一穿到底,必须要集中全部心神才能逐一化解,向着盘膝而坐的文笙一步步接近。

    相持也好,对峙也罢。钟天政知道文笙学会了《探花》,他正是要以这种面对面的紧逼。令对方无暇弹奏那首曲子。

    两人原本相隔三四丈远,钟天政绕着文笙进进退退,逐渐将距离接近到两丈有余。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唿哨声,跟着数匹快马由远而近。当先骑士到了村口,因为钟天政之前的命令,未敢靠前。在二十丈开外翻身下马,大声禀报:“报!公子。雄淮关东山口方向发现敌军大队人马,正往此地而来,请公子早做定夺。”

    斥候报完,场上更为静寂,众人都意识到,这必是谭锦华眼见孔长义等人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引军前来接应。

    所有人都在等着钟天政下令,可钟天政却像没听到一样,全神贯注在与文笙拆招。

    林英等了片刻,只得站出来,代钟天政命副将齐宏先带五千人去迎敌,一定要将朝廷大军拦截下来,不叫他们杀到这里。

    齐宏不见钟天政反对,知道这大抵就是他的意思,当即领兵前去。

    他们却不知道钟天政这会儿正是欲罢不能。

    就在刚才,文笙的琴声又起了变化,《行船》未止,她竟真的将《探花》加了进去。

    并非是两首曲子相互穿插,而是七弦分工明确,《探花》在响,《行船》也在响,像同时有两个人、三个人,在弹着不同的曲子。

    曾经,谭三先生、谭四先生这些人在琴上展示出的高超技巧令文笙叹为观止,那真是既快又准,七弦同震,那么多本应相互干扰的余音都被巧妙地处理掉,越懂抚琴,越觉着不可思议。

    可到后来,练得多了,日积月累,不用刻意去追求,文笙已经渐渐能碰触到那种玄妙的境界。

    那其实不是妙音八法生成的技艺,而是人琴合一,等七根弦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自然可以动静由人,随心所欲。

    这是文笙的杀手锏,《探花》一出,即使是钟天政,也感觉到了困顿,精神涣散,注意力不集中。

    他身体斜倾,抬指“啪”地一声弹在前后两道声波间隙,如醉酒之人脚下踉跄了半步,左肘就势重重击落在自己伤处……

    咝,这一下出手之重,连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孔长义都来了精神,忍不住替他疼。

    可钟天政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双目之中突然有了神采,趁机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顾文笙要输!

    不容孔长义多想,钟天政已经接近到了文笙一丈之内,这个距离,几乎是探身间便可触及到对方。

    就见钟天政左手按在肋下伤处,身体左右微晃,卸去迎面而来强大的挤压之力,探右手,向着文笙抓去!

    文笙抬头望他,神色有些漠然。

    钟天政竟是以这种介乎于自伤自残的方式来抵抗《探花》,她能用的,唯有《行船》。

    煌煌火光之下,自文笙的琴中突然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像个巨大的伞盖一样张开,挡在了文笙和钟天政之间。

    孔长义不由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上一次见到这等异象,是在玄音阁大比的最后一天,天降大雨,才叫顾文笙琴声中的诸般防御现出形来,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层屏障虽然若隐若现,但它真的幻化出实体来了,在火光下折射着七彩的光华。

    钟天政皱起眉头,他的手感觉到了强大的斥力,隔着顾文笙不过尺许,竟再也无法近前。

    相持只有一瞬,钟天政几乎是立时就判断出来:这层近乎于实体的屏障。他穿破不了。

    于是,他开口道:“要不要看师兄写给你的回信?输给我,我叫你看!”

    文笙明知道这是钟天政抛出的诱饵,绝不可以产生丝毫动摇,否则就是上了他的大当。

    可谭瑶华的回信对文笙的诱惑简直太大了,大到一瞬间她完全无法控制心神,微一晃神间。钟天政的手已经穿过了屏障。落下来,轻而易举取走了她的琴。

    琴声止歇。

    钟天政半身染血,手捧“太平”。望着她微微而笑:“你输了!”

    四下里欢呼声轰然响起,文笙心中只觉说不出得疲惫,冷冷地道:“把谭兄的信给我。”

    这信是真的存在,还是钟天政杜撰出来。只为引自己分心?

    好在钟天政很痛快,道:“你等我把眼下的事处理了。便拿给你看。”

    他转回身,招呼林英过来。

    若换一个主子,林英自是要说点吉利话,恭喜一番。不过对着钟天政,他多一个字也不敢说,过来躬身听令。

    钟天政问他:“这个月还有哪天是黄道吉日?”

    “啊?”林英瞠目以对。他答不出。

    钟天政没多等他,自说自话:“算了。时间来不及,下个月吧,下个月我要大婚,着人赶紧准备。你将孔师父好好送回去。”

    他转向孔长义:“钟某下月大婚,迎娶顾文笙,还请孔师父把话捎回去,大家是敌非友,谭家和玄音阁的人恕我就不请了。”

    孔长义同情地望了文笙一眼,都是阶下囚,他自问也做不了什么,没必要惹怒这疯子,当即一言不发站起身,低头跟着林英离开。

    大敌当前,怎么安置文笙却叫钟天政有些犯难,眼前这村子位置不错,离着雄淮关近,他往来方便,只是四公主刚在这里办过喜事,就算把人全都赶走了,也叫他觉着犯膈应。

    钱平负责的那村子不错,就是有点远。

    他正想着,钱平带着手下赶来请罪。

    钟天政亲自试过《探花》的厉害,没有多怪他,给他加派了人手,叫他把文笙带回去。

    钱平大大松了口气,这一次文笙没有了琴,整座村子十几户人家早按钟天政的交待,找不出任何一种乐器来,看她还怎么折腾?

    钟天政命令手下整军,准备迎战来袭的朝廷军队,临去同文笙告别:“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地伤神,我等天亮去看你。”

    文笙冷冷应道:“好,还望你说话算数。”

    钱平却突然想起一事,紧走两步,追上钟天政,悄声禀道:“公子,顾姑娘有把锋利的短刀,贴身藏着呢。”

    钟天政不以为意:“叫她拿着就是,放心吧,哪怕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学人寻短见。”

    钱平不敢质疑钟天政,自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叫他微微安心的是,文笙情绪很稳定,跟着他回去,一路上半句话也没有多说。

    第二天,钟天政果然到那个小村庄来见文笙。

    不但他来,浩浩荡荡还带了不少人。

    明明认识,钟天政偏要再给文笙介绍一遍。

    “段正卿段老,如今是汉王殿下的首席智囊。林庭轩,汉王殿下的侍卫首领。我准备叫段老来做咱们的媒人。”

    文笙不理会那两人示好,脸上无动于衷,心里却知道钟天政这是告诉自己,杨昊俭如今已经被他控制了。

    钟天政还将胡良弼也带了过来,胡良弼坐着车,不言不语,专心摩挲着手里一块长条木板。

    钟天政把谭瑶华的回信交给文笙。

    其实也不能说是回信,只是夹在文笙去信中的两页纸,谭瑶华在纸上谈了谈对四幅画的感悟,并且说有一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他也把它画了下来。

    后头那页纸上全是些莫名其妙的曲线和符号。

    胡良弼瞎了,钟天政叫人把谭瑶华的画原样刻在木板上,命他时时研究。

    他同文笙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短时间内,你是不用想再拿到乐器了,我把胡良弼留下来陪你。你若是无聊了,就陪他一起做做研究吧。将《希声谱》发扬光大,叫更多的乐师可以学习,你不觉着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么?”

    文笙冷笑不语。

    前方战事紧张,钟天政关心了一下聘礼嫁妆,得知都在快马加鞭准备,便带着段、林等人回雄淮关去了。

    这边则由钱平带着十几位武林高手守着。另有上千人马在村外驻扎。

    文笙表现得很淡然。她真同胡良弼坐下来说话。

    “他连你眼睛都弄瞎了,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

    胡良弼低着头:“他帮我把新乐的设想变成了现实,只有跟着他。才能实现我的价值。”说这话时,他仍在不停地摸着那些谭瑶华留下的线条,“眼下有个更大的挑战在等着我,我一定会成功。你赶紧同他成亲。他说了,你们成亲之后。他会把《希声谱》全都给我看。”

    文笙无话可说。

    她翻了翻胡良弼眼前的那堆木板,发现除了他手里的那一块,剩下六块刻的全是琴谱。

    咦,六块?

    文笙在其中发现了《伐木》、《行船》。乃至《探花》,只有一张琴谱对她而言完全陌生,她拿着这块木板。怔怔出神,一首新的《希声谱》?

    钟天政这是何意。笃定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钱平等人盯得再紧,也不可能跟到她的卧房里。

    这天夜里,文笙早早熄了灯,等到夜深人静,才从衣裳里面取出一支短笛来。

    这是一支竹笛,是用沉华岭的竹子制成。

    当日文笙孤身随钱平而来,为了预防万一,她借景杰的短刀在道旁斩了一截竹子做拐杖。

    来此之后,她便以短刀做成了这一支六孔短笛,一直贴身藏着。

    不东奔西走,就不会明白何以张寄北等人要以笛子为乐器。

    因为实在是方便。

    应天塔里有很多教人吹笛的书,但文笙真正动念学会吹笛子,还是在化宁,师父不是旁人,正是杨兰逸。

    音律之道,一通百通。

    文笙是个极擅学习的好学生,为了来日多一条退路,她和杨兰逸都没有将此事外传。

    文笙的竹笛比古琴自是差远了,但在无人相扰的情况下,吹一曲《探花》还是可以办到的。

    待到看守们都睡着,文笙出了门,一边吹一边走,她要再去问一问胡良弼。

    胡良弼即使睡着,怀里也抱着那几块木板。

    文笙将他唤醒,问他道:“胡先生,我带你离开这里,脱离钟天政的控制可好?”

    胡良弼半晌方回过神来,急道:“你要去哪?不,不,我不走,你也别走,我们一起破解开《希声谱》之谜,千载之下,所有乐师都会记得你我的名字。”

    文笙再度确认胡良弼的态度:“这么说,你白天说的那些,其实都是真心话。”

    胡良弼毫不犹豫:“当然。”

    文笙皱眉,她没想到胡良弼在瞎眼之后,依旧如此执迷不悟。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给钟天政卖命?”

    “只有他相信我,不惜代价,放手让我研究。”

    文笙喟叹:“可被你们用新乐害死的人又何辜?若不是有你帮他,谭瑶华也不会死,你现在日夜研究谭瑶华留下的东西,可曾想过他的意愿?”

    说完这话,她看胡良弼脸上全无半点动容,有的只是极度得狂热,暗道一声罢了,既然如此,绝不能把胡良弼留给钟天政,以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她拿出短刀,杀死了胡良弼。

    在离去之前,她给钟天政留字一行:“我走了,从此以后,战场上见吧。”(未完待续)

    ps:这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给大家造成了伤害,实在对不起。

    接下来咱们就翻篇儿了,进入甜甜甜的下一卷。

    感谢把粉红投给心渔的书友:反求诸己(2),梦里不要一个人,enid(2),史药蔹(2),晓寒微雨,胖胖鱼0910(2),悠悠安然(2)。

    另外感谢雨树梅烟打赏了桃花扇,一一可人的香囊,小豚大伽、袁小乔、胖胖鱼0910的平安符,好忐忑,谢谢大家不离不弃。

第三百二十五章 军前会议之论如何拯救带头大哥

    文笙乘着快马,单人独骑踏月色一路往东,她要在钟天政反应过来之前,赶去和自己人会合。

    小小竹笛用起来太不顺手,真拿它来对敌,半点胜算也没有。

    文笙估计着从她离开,到村里的人发现有异,再到通知钟天政引兵追来,至少需要大半天到一天,自己大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敌人抛在后面。

    回白州是来不及了,但她当日曾经建议纪南棠将丽松崖到山枣坡的这段山路控制在手里,若是这段时间纪南棠那边进展顺利,这时候沉华岭一带应该已经有纪家军出没了。

    到第三天,文笙带着满身疲惫风尘仆仆赶到沉华岭,与守在这里等她消息的景杰等人见了面。

    奉纪南棠的命令来此接管这条交通要道的乃是厉俊驰,沉华岭地势显要,不需太多人马把守,厉俊驰只是由他手下民壮中挑选了一千多人带过来。

    文笙顾不得休息,同众人把严峻的形势说了说。

    眼下她需得和景杰等人尽早返回西遥村,至于留守的厉俊驰要格外提高警惕,钟天政很可能会派人追来。

    虽然雄淮关战事吃紧,钟天政不见得会派出精锐,但也保不齐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厉俊驰叫她放心,说起钟天政,厉俊驰就想起被关山洞那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牙关咬碎,巴不得姓钟的当真亲自追来,好叫他报仇雪恨。

    数日之后,文笙顺利返回西遥村,和纪南棠重聚。

    四月初,当钟天政胁持傀儡杨昊俭。率领人马与朝廷大军在雄淮关打得如火如荼之时,在白州的西遥村,纪南棠也指挥了一场与东夷和列登联军的大战。

    这一战,纪南棠虽然聚集了近四万纪家军,米景阳的一万多兵马,以及各方来援民壮两万人,但相比十几万敌人。兵力上还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好在他们占了地利之便。激战两天一夜,未退半步,牢牢守住了白州的门户。终将敌人打退。

    这场大战之后,纪南棠与文笙、童永年、杜元朴等人关了门坐下来,秘密开了个会,商量日后大伙该当何去何从。

    没有外人。大家有什么话都可以畅所欲言。

    文笙先把此次见到钟天政的情况说了说,说完抱歉地望着纪南棠:“将军。虽然钟天政那番话是出于私心,但我确实无法信任奉京那边,不管是谭家,还是杨昊御。我都不愿为他们再做嫁衣。”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原因想要影响纪南棠的选择,其中又涉及到这么多将士的生死和前程,说心里不忐忑是假的。

    好在纪南棠没有犹豫。露出了然之色,很是痛快地道:“那就不做。咱们再想旁的出路。”

    童永年闻言颇为兴奋:“将军,顾姑娘这话我赞成,天下大乱,咱们自己干吧,这些年大家早就憋着一肚子气,只有咱们自己说话算了,才能早早把列登和东夷人赶出去,叫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纪南棠若是站出来,军心民望都有,文笙可以想象,只凭纪南棠三字,大梁各处会有多少英雄豪杰有识之士闻讯赶来归附。

    可纪南棠却只是皱了皱眉,目光沉静,没有吭声。

    大家齐齐望着他,童永年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将军,你不想做皇帝?”

    做皇帝高高在上,生杀予夺,这世上会有人大好机会当前,却不愿伸手一试么?

    纪南棠站起身,来到窗前,负手望向窗外,道:“吾自幼秉承家训,好好习文练武钻研兵法,以报效国家,父亲去日,曾命我倾尽全力,使四海承平。比起呆在那个位置上,每日诸事缠杂,我更想留在东海,每日看海波澄静。”

    文笙眼睛有些湿润:“将军拳拳之心,可鉴日月。”

    童永年搔了搔脑袋,纪南棠不愿做皇帝,那可怎么办?

    杜元朴轻咳了一声,道:“将军不愿黄袍加身登上高位,我们另想合适的人辅佐就是,不管您有何想法,吾等必定誓死追随。”

    纪南棠回身望向他,感激地道:“一直以来,南棠都有劳诸位兄弟跟着殚精竭虑,辛苦筹划。”

    杜元朴连忙摆了摆手:“将军,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刚才在想,咱们自己打天下,赶走外敌,平息战乱,可能需要五至十年,若是便宜了旁人,一定要少于这个数,不然咱们可就亏了。”

    纪南棠闻言笑了,回来坐下:“这话有意思,元朴你详细说说。”

    杜元朴是纪南棠的智囊,代他分析大局向来既面面俱到,又入木三分,他说的话纪家军由上到下都很信服。

    “咱们自己干,现成四万人马,不管兵还是将,都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的,只要将军有令,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肯定是一条心,不过米景阳那一万人就不好说了,不但米景阳出身斐园米家,他手下将领也有好几个类似情况的,一旦发动,牵扯到方方面面,顾虑必多。”

    纪南棠点头:“说得不错。”

    纪南棠适才不愿领受部下们的好意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这十余年间虽然他一直在带兵打仗,立下的功劳着实不少,在朝廷里却一直感觉着方方面面的排挤,这排挤不但来自于皇亲国戚,也包括世家高门,若将这所有的势力全都连根拔起,实在太过伤筋动骨,大梁的老百姓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到底是杜元朴知道他的心思。

    童永年有些烦躁:“要不说这些高门大户最是烦人,难不成我们要尊米景阳为主?丑话先说头里,别说兄弟们不干,我第一个不服。”

    杜元朴沉吟:“这个人确实不好找啊,推个草包不足成事,身份够高又有能力的。别说我尚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就算有,也早被朝廷和钟天政控制起来了。”

    童永年翻了个白眼:“说半天跟没说一样,还不是得自己干?”

    文笙望着几人欲言又止,这会儿终于插上了话:“我有一个人选,大家听听如何。”

    她一开口,顿时将诸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程国公李承运。可不可以?”

    文笙不否认她有着很大的私心。但李承运是荣嘉长公主的独子,建昭帝的亲外甥,这身份可是够高的了。足以吸引权贵世家们归附,至于能力方面,不知纪南棠等人会怎么想,但愿不要只记着他那个大梁第一纨绔的名号。

    文笙本已做好了应对大家质疑的准备。可谁知她话出口都半天了,竟然无人反驳。

    到是童永年有些犯难:“程国公在东夷人手里啊。还要先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纪南棠亦道:“若是能救出程国公来,那自是非常合适。”

    其实文笙想多了,李承运前三十年虽然声色犬马变着法子玩乐,但他不结党权臣。不结交皇子,为人意趣“高雅”,一掷千金。在奉京乃至整个大梁权贵圈子里名声都不错,纪南棠、杜元朴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耳闻。

    更何况他同文笙的关系又是如此密切。

    纪南棠甚至有松了口气之感。李承运被俘之前曾给符良吉做过监军,像童永年当时在符良吉帐下听令,相当于给李承运做过一阵子部下,他都不反对,那米景阳就更不用说了。

    李承运断后掩护的正是他们那一支人马。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李承运在东夷人手里这么久了,以东夷人的残暴,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伤了残了,只要能把人囫囵救出来,他要不要做这个皇帝,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了。

    连杜元朴都觉着,难得李承运和杨昊御、杨昊俭都不对付,依他的脾气,再加上和文笙的交情,若是大家真能将他从东夷人手里救出来,扶上皇位,远得不说,他们这些人至少可保一世平安,断不会有鸟尽弓藏之虞。

    于是大家商量的话题就从“到底由谁人来做这个皇帝”变成了“如何营救李承运”。

    不得不说,这也是个叫人伤脑筋的大难题啊。

    文笙将上一次他们一行去于泉的情况说了说,如今白州全境都落入敌人之手,情况比当时更为严峻,哪怕花大代价派一支奇兵绕路去泰陵,偷袭白州大牢成功的可能都极低,更何况李承运是不是还压在白州大牢里也不一定。

    饶是纪南棠,也觉着不好办,沉吟良久方道:“不然就双管齐下,能用的办法都用上吧,救人的事元朴你多出点力,安排得力的人手,就算不能劫狱,好歹也要打听出来程国公现在的情况,再一个,口风一定要紧,万不可走露消息,叫外人知道咱们急着救程国公。”

    杜元朴知晓利害,郑重领命:“放心吧,我定下人来会先同你通气,这次一定要找那靠得住的,若再叫鬼公子知道,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纪南棠点了点头,转向文笙:“还是要联系程国公府的人,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尽快同东夷那边搭上线,重新谈赎人,就算谈不下来,也要叫晏山的儿子知道,程国公不是毫无用处,能拖延点时间也是好的。”

    他现在最为担心的,是李承运身为阶下囚,生死由人,等不及救援。

    文笙心领神会:“明白。”

    纪南棠眉头微锁,他心里头其实对这两个救人的办法都不怎么满意,出了一会儿神,突道:“其实救人的话,还有一个法子,或者可以试试。”

    文笙察言观色,眼睛立刻就亮了。

    纪南棠会如此说,肯定是比劫狱和赎人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他深谙兵法,想出的计策必然另辟蹊径,高人一筹。

    谁知纪南棠仿佛没看到她期待的眼神,随即摇了摇头,竟然卖起了关子:“可惜没有合适的人选。”

    童永年先按捺不住了:“将军,什么法子,你到是说啊。”

    纪南棠望了他一眼:“这计策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想办法从东夷那边入手,找人诈降混到东夷一方,接近晏山之子,伺机救人。”

    童永年和杜元朴齐齐抽了口气。

    初听起来,这实是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尤其是大梁军队刚吃过鬼公子的大亏,钟天政如今虽然摇身一变,胁持了杨昊俭在雄淮关指挥作战,但想也知道,他与东夷那边少不了互通声气。

    东夷军中有不少将领甘心受他驱驰,之前那个主将“伊兰”就一直带着鬼脸面具,做他的替身。

    在鬼公子的眼皮底下诈降……

    但这些年,在带兵打仗上,他们对纪南棠已经养成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将军说行,那就肯定有成功的可能。

    文笙却注意到纪南棠说了句“接近晏山之子”。

    大梁这边矛盾重重,终致大军风崩离析,东夷那边其实也有,就看能不能想办法利用到。

    晏山这儿子沙昂十分自大,骨子里瞧不起甚至仇视着大梁人,所以他说起同自己有着血缘的鬼公子才会那么鄙夷。诈降的人怎么接近他?

    纪南棠道:“身份好解决,可以先找支海盗混进去,他对东夷的盟军表面上总不会太排斥。只是这个人……不好找啊。”

    确实不好找,这个人需得胆大心细,精明、圆滑,在敌营里懂进退、能自保,还要有足够的实力能叫晏山之子另眼相看。

    满足以上这种种条件,已经是万里未必能挑到一了,即使有这样的人,他还需要有个合适的身份,归降东夷一方才能说得过去。

    毕竟有鬼公子在旁虎视眈眈,沙昂再蠢,可也不是傻子。

    杜元朴叹道:“着实是不好找,慢慢来吧,此行凶险,此事也要慎重,毕竟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机会都只有一次。”

    会就开到了这里,大家各去安排,文笙也着人联系上了曲俊和董涛,叫他们不管多难,都要同东夷通上话,再谈赎人。

    安排好了这些,离水传来好消息,她的两位师父和第一批将士们的家眷顺利到达,由李曹帮忙安家落户。

    文笙心事重重踏上了返回离水的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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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存文了,新的一卷开始,柳暗花明了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霍将军歌

    既然纪南棠说可以通过海盗接近晏山之子,回到离水的文笙就好好地了解了一番海盗的情况。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小说网(www.800book.net)【..】

    如今大梁东海盘踞了大大小小的海盗不下七八支,实力最强的一支差不多有上万人,匪首名叫蒋海龙,老窝在榆荚岛。

    榆荚岛岛身细长,呈环带状,自白州出海往东二三百里即到,因为离得近,所以每当有外敌进犯白州,蒋海龙总是十分积极地响应,带着手下人来大梁趁火打劫。

    文笙上来就把蒋海龙这一支排除在外,钟天政之前多次提到要通过蒋海龙赎李承运,这姓蒋的毫无疑问是钟天政的人。

    顺着这个思路,文笙着重打听了一下蒋海龙的死对头许大麻子。

    许大麻子本名叫什么已不可考,只听说他是彰州一户姓许的人家捡回去养大的,所以跟着那家人姓了许。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许家住在海边,做点买卖,时不时跑跑海上生意。

    四十年前,许家父子出海遇上风暴,商船不知被卷到了何处,说来也巧,在一个无名小岛上发现了一艘小破船,船上有个三四岁的孩子,已经饿昏过去,许家父子没有见死不救,几经周折,把人带回家里。

    这个孩子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能吃,力气也大,彰州民间崇武,他跟着杂七杂八学了几手,等到十几岁,和成年人打架伸手一推对方便是一个跟头,根本不用第二招。

    到他长到十七八,许家做买卖赚到了钱,招人眼红,天降横祸。

    蒋海龙父子带了百余名海盗乔装上岸,那时候榆荚岛还没有发展起来,这父子俩也只有这么多人马。

    这百余人抢掠了小县城,重点是许家,等随船出海的少年回来,许家满门已遭血洗。除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不见了踪影,老老小小尽数被杀。

    少年准备了一个多月,杀死了许家的竞争对手,又去酒楼刺杀了县令及一干官员。就此不知去向。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是七八年后,成了东海的许大麻子,手下带着两三百名兄弟,个个武艺高强。

    据说这许大麻子杀人不眨眼,蒋海龙的父亲就是死在他手里。

    两下争货物。争地盘,早就势同水火,等蒋海龙麾下汇聚了上万人,许大麻子还是那几百号兄弟,在海上来去如风,蒋海龙竟然拿他没有办法,直到近些年许大麻子上了年纪,蒋海龙又得到了东夷人的支持,这才分出高下来。

    文笙在将大大小小的海盗全都研究过一番之后,觉着没有比许大麻子这伙人再适合利用的了。

    不说别的。没有点真本事也不能得沙昂另眼相看。

    所以回到离水没几天,文笙便跟李曹要船,想要带人去探一探许大麻子最近现身过的长蒙岛。( 800)小说/

    虽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去做这件大事,但等是等不来机缘的,还需自己去发现。

    李曹这段时间忙着训练新兵和民壮,听文笙说只要一艘船,统共带着十来个人出海,颇不放心。

    文笙道:“没事,多了照应不过来,万一遇敌反到不如一艘船来得方便。人手方面有云大哥。我带上韦宗,再挑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应该就差不多了,录事看看有那好的水手船工给我配齐了就行。”

    李曹给文笙调了艘能坐百十人的平底沙船。

    水手船工都是挑那顶尖的,又配了一队盾牌兵。一队神射手,由校尉纪彪率领,意在保护文笙和云鹭等人平安归来。

    纪彪和李从武平时走得近,在李曹跟前多了句嘴,李曹摸着下巴笑了:“那就叫他一起去吧,晕船么。多晕晕自然就好了。”

    纪彪憋着坏笑回来告诉李从武这个噩耗。

    李从武欲哭无泪。

    可真等上了船,情况却没有他想得那么严重。

    一来这艘船比他以往上的任何一艘船都大,在海里比小小苍山铁平稳多了,再者,船上还有文笙呢。

    文笙哪能看着李从武受罪,见他撑不住了便来上一首《伐木》,调节一下众人的身心,所以出海之后李从武还真是过得挺愉快。

    文笙前些日子弄丢了“太平”,这次回离水见到师父王昔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没有责怪她,到是说要帮她再好好做一张。

    只是依王昔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多事情转身就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即使做好了,也很难达到“太平”那样的水准。

    文笙早在白州时候就弄了张琴替代,现在更是将它带到了船上。

    不过这一路上文笙不是弹琴,而是吹笛子。

    笛子是她亲手做的那一支竹笛,音色很一般,有时候还会冒出来点杂音,不过能叫大伙觉着愉快那就够了。

    韦宗听这调子觉着很耳熟,怔怔地问:“顾姑娘,这是什么?”

    文笙停了笛子,大大方方如实相告:“寒兰会上不是一起研究过么,这是《希声谱》。”

    韦宗“啊”地一声低呼,道:“就这么简单?”

    文笙知道他是诧异原来《希声谱》真是完完全全照着曲谱吹奏下来的,像文笙甚至笛子吹得很生疏,技巧更是谈不上,却不妨碍以短短一首曲子改变大家的心情。

    文笙笑了一笑,《希声谱》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她和韦宗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心境上还差得远,短时间内不可能窥到《希声谱》的门径。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有些酸涩,最有可能兼学妙音八法和《希声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化作绚烂的流星,消失于天际。

    他留下的设想和感悟,自己一定要想办法为之找到合适的继承者。

    像胡良弼所说,千载之下,依旧会有人记住他的名字。

    他对这凡俗人世间的贡献,必须要用于正途,用于令四海承平,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云鹭和韦宗都不明白文笙为何发起怔来,云鹭伸手想要叫醒她,文笙却自己回过神。将竹笛一下下击落在手心里,合着节拍放声而歌:

    “四夷既获,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歌声清亮,合着船头破浪的“哗哗”声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传出去很远。

    云鹭虽然没有听懂歌词。却觉文笙此时所唱这支歌特别得慷慨激越,叫人听着热血沸腾,颇有战鼓之效。待文笙唱完,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歌?”

    这是南朝《古今乐录》里收录的《霍将军歌》,相传系冠军侯霍去病所作。

    汉之大将军霍去病率兵大破匈奴,封狼居胥,作了这首琴歌,期盼就此国家安宁,太平永驻。

    出海一天之后,沙船接近长蒙岛。

    纪彪充当向导。为大家指引方向。

    文笙第一次深入大海这么远,有些不适应,问纪彪:“纪校尉,东夷在什么方向,大致还要走多远?”

    纪彪指着与落日相反的方向道:“自这里一直往东,按咱们的船速,若是日夜兼程的话,还要走个三四天。”

    文笙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道:“那这长蒙岛差不多位于大梁和东夷之间,算是敌人来犯的必经之路了吧。”

    纪彪想了想。回答她:“也不一定,往南数十里还有几座小岛,东夷船队每回都是去彰白二州,从那里走更近。”

    李从武好奇地问:“你们说许大麻子现在还会在长蒙岛么?”

    文笙道:“不知道。走,凑近了瞧瞧。”

    太阳沉下,黑暗渐渐从四周笼罩上来,随着船只靠近长蒙岛,岛上山石树木影影绰绰。

    云鹭手执钢刀跃跃欲试:“都说许大麻子手下网罗了一帮高手,待我来会会他。”

    文笙自不会任云鹭去冒险。但等到了长蒙岛,不管是她还是云鹭,都没有用武之地。

    船行靠岸,岛上静悄悄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一行扑了个空,若不是岛上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众人几乎以为找错了地方。

    纪彪“啧啧”两声:“这许大麻子!带着他那帮手下又去哪了?也不知许大麻子有老婆孩子没有?就算他没有,手底下那帮海盗也都没有?这真是太灭绝人性了。”

    他都不清楚,更不用指望旁人,余下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吱声。

    文笙在岛上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判断道:“他们应该是已经舍弃了这里。如今东海也在打仗,这伙海盗行动快,没什么累赘,本也不大可能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

    她所说的东海也在打仗,是指自去年年底王二和王三成功袭击了榆荚岛,蒋海龙损失不少,消息传出,各家都提高了警惕。

    如今蒋海龙追着王二、王三的屁股想要报仇,杨昊俭成了傀儡,是指望不了了,而王光济投靠了大皇子杨昊御,和他俩反目成仇,这两人彻底成了没娘管的孩子,船队还在东海游弋,遇上海盗就打一仗。

    大梁是还乱着,一旦平定,若是当权者容不下他们,这二人很可能做回老本行,由反贼变成海盗。

    文笙带着云鹭回到船上,道:“附近转转吧,不是说南边不远还有一些小岛?”

    纪彪应声,吩咐下去。

    大船离岸,调了个头,向着南方驶去。

    入夜之后海面上很静,大家是来找寻海盗踪迹的,不管文笙还是韦宗都不再弹奏乐器,就连兵士们也不再闲谈,这可苦了李从武,待等大船驶近南方岛屿,他已经晕船晕到虚脱,有气无力躺在船舱里了。

    文笙于心不忍,道:“前面找个岛靠岸吧,休息一阵。”

    等船靠了岸,先由人上去侦查一番,确定岛上没有异常,纪彪这才笑嘻嘻地去叫李从武下船,大家也都跟着上了岛,李从武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再也不想动弹了。

    船工们来问,要不要生起篝火做饭,再安营扎寨,今晚就宿在岛上。

    文笙还未回答,负责在高处瞭敌的纪家军突然有了发现,跑下来向她和纪彪报告:“顾姑娘、纪校尉,岛南边海面上有灯光,像是有船往这边来了。”

    纪彪立刻来了精神:“先别生火,十有八/九是敌人。再去探,得,我和你们一起,看看来了多少船。”

    连李从武都爬了起来,众人一起上到高处,就见南边海面上远远的有灯火一明一暗。

    来的是三艘船,随着来船渐渐接近,隐约可见前两艘是能载数十人的中型鹰船。

    这种船两头尖,不辨首尾,在海面上进退自如,如今的东海海盗多爱用这种船,而后头一艘却是苍山铁。

    苍山铁个头儿虽小,在海中却最是灵便,若有好手操控,那船漂在浪尖上简直像飞一样,是以海战中常用它来追击敌人。

    眼下这艘苍山铁便是如此,前面的两艘船速度虽然也是极快,同苍山铁的距离却越来越近,就快追上了。

    腥咸的夜风送来乱哄哄的叫骂声,纪彪侧耳听了一阵,道:“还真是海盗。既然撞上来了,顾姑娘,咱们是出手灭了他们,还是捉活的?”

    文笙道:“先等等,看看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好。”纪彪吩咐下去,叫大家噤声,先隐蔽好。

    这边也是刚上岸,船上的灯火熄了,岸上的还没来得及点,想这些后来者做梦也想不到这孤岛上还藏着人。

    李从武站在文笙旁边已经看了一阵,咋舌道:“后头那艘苍山铁上,划船的人好厉害。”

    旁边的纪家军都深有同感,他们这段时间也常常操练,不谦虚地说,大梁水军里头,纪家军的实力向来是首屈一指,甩旁人一大截,可若同苍山铁上这几个操舟人一比,却高下立现。

    两艘鹰船划过来靠岸,船上海盗头目连声吆喝:“快,手脚利索点,都上岛!”“奶奶的,追起来还没完了,下船下船,大家一起上,宰了这几个狗娘养的……”

    话音未落,后头的苍山铁冲到,不避不让,“砰”地一声撞到了后船上。

    一个黑影由苍山铁上腾身而起,人尚在空中,就听他叫道:“狗崽子们——快拿你们的狗头来,给爷爷顺顺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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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羽轻舞(2),飞天招凰(2),袁小乔(2),凝睿,enid,陵越(2),玄色琉璃,一一可人,圆脸胖蚂蚁(2)。谢谢你们。

    另外还有打赏,书友131208084919807平安符和小乔的和氏璧。

    明天加更。xh211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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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重笙:
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顾九小姐生性很固执,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从刀山上滚过去!
不过她想要的,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从来都不一样!
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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