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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按图索骥

    一刹那间,傅长沙还以为自己领会错了文笙的意思。

    当他把文笙方才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听错,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距离文笙上回看到那幅画有多长时间了?按她所说,差不多得有半个多月。那不是一首诗一篇文章,聪明人可以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硬记下来,那样的一幅画白麟远光画需要多久?一笔笔地描绘,或深或浅,同样是画一个人,哪一笔差了毫厘,都会变得似是而非。按图索骥,哪里还能找得到真相?

    这顾姑娘到底是想要试着做这么一件非人力可为的事情来哗众取宠?抑或是从一开始就在说大话撒谎?

    一时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好半天才掩饰了脸上的惊愕,道:“我亲自带人保护你。”

    文笙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傅长沙,目光在他的大胡子上扫过,这位傅捕头可从来没在她眼前显露过身手,只看块头儿,还没有她的三哥李从武魁梧呢。

    不过人不可貌相,文笙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傅长沙飞奔去调人,白士元欲言又止,看着到比文笙还要紧张。

    文笙恍若未觉,低头收拾地上的那些画,白士元和傅长沙既然已经看过,这些她辛辛苦苦拼出来的画便失去了价值,文笙把它们摞到一起,腾出地方来,笔墨纸砚依次在桌子上摆好,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她手里慢慢磨着墨,目光沉静,一看就是在深思。白士元见状更不敢打扰,之前将军府录事李曹和诸县令接连给他施加压力,找到杀害首阳先生的刺客已是迫在眉睫,哪怕文笙所说的话再匪夷所思也要全力一试,这世上总有超出他们想象的能人异士,也许苍天保佑,这位顾姑娘就是有这种旁人无可企及的天赋。

    傅长沙去的时候不短,回来时不但带来了一队衙役,还把将军府录事李曹领了来。

    首阳先生遇刺身亡,凶手迟迟不能归案,李曹这些天感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焦头烂额之下,除了不停调遣将军府的兵,便是盯着县里的衙役。

    这边傅长沙刚一调人,他就得到了消息随后赶至。

    同在离水,二人先前便打过不少交道,将军府录事是有品阶的军官,傅长沙见面自动矮半截,再加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情如今有了进展,虽然还是猜测,恰也说明县衙这边一直在努力,所以他便将文笙的发现三言两语说了。

    李曹闻言大喜过望,紧急调了个百人队过来。

    将军府的护卫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他们同傅长沙调来的衙役两拨人马相互盯着,将小小跨院围得水泄不通,那杀手除非有通天的本领,否则绝不可能突破重围,再进去杀人灭口一回。

    李曹、白士元和傅长沙三人守在屋里,只等文笙一将画画好他们就可以看到,然后立刻带着手下去抓人。

    文笙这会儿已经提笔开始画了,她时画时停,那三个人生怕打扰到她的思路,在边上伸长了脖子望着,大气也不敢出。

    随着文笙面前的画纸上着墨越来越多,三人神情不住变幻,傅长沙眼睛越瞪越大,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连络腮胡子都跟着翘了起来。

    他突然觉着这位顾姑娘可能不是在吹牛,她在画将军府后面的那条长街,所取视角便是归雁楼的三楼窗户无疑。

    像他这样的老离水,干的又是这一行,天天走街串巷,将军府后街上都有哪些店铺,各在什么位置占地多少他闭着眼睛都能说上来,但也仅限于此,要叫他再详细说说每家店铺外边都是怎么布置,门头儿上字迹大小,绣着什么花,他还真说不上来。

    可文笙却清清楚楚地一连画了好几家,同归雁楼隔街相望的兰花苑是离水最大的胭脂水粉铺,旁边的节节高是家卖糕点的,再隔壁是赵记衣铺……

    画得逼真不说,单这份记忆力便叫人骇然。

    这幅画上人物众多,文笙画得很慢,墨干了好几次,到后来她频频放下画笔,离开桌旁,纤长的手指揉捏着额头在屋里踱步,显是越画到细腻处,她回忆起来越是费劲儿。

    那三人虽然心急如焚,却半句也不敢催促。

    白士元帮着磨墨,干这个他好歹比另外两个人都要在行。

    繁华的街道上有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有在店铺门口洗洗刷刷忙活的婆子,有当街玩耍的孩童,也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一幅喧哗热闹的场景渐渐跃然纸上。

    有牵马的,有乘车的,有的人是正面,而有的却只是个背影。奇妙的是,明明那画纸并不很长,这么多人在文笙丫丫电子书却丝毫不觉着错乱拥挤,或远或近井然有致,一个个动作活灵活现,几乎要跃纸而出。

    旁观的三人见状心中有数,这位顾姑娘说是将白麟远的画重新画一遍,实际上她的绘画水平可比白麟远高多了,只盼着她这画能原样留住白麟远画的那些背景人物,将他当时看到的信息全都包含进去。

    这一画就画到了掌灯时分,文笙中途只喝了点粥,白士元等人胡乱吃了点干粮,也都是食不下咽。

    屋子里静悄悄得落针可闻,明亮的烛光下,文笙思量半晌完成了最后一笔,轻轻叹息一声,将笔放下,直起腰来。

    白士元三人早等得急了,画上那些细致的地方必须要凑近了才能看清楚,他们从文笙此时的神情意识到画终于完成,顾不上别的,俱都挤到了桌旁。

    出现在画上的店铺共有五家,人物远近十几个,其中各行各业有男有女,乍看上去一幅太平盛景,并没有什么异常。

    相较整幅画卷的暗藏灵秀,这些人五官神态略显呆板,三人相信这是模仿白麟远所致。

    但即使如此,也足以按图索骥。

    白士元急切地向傅长沙道:“赶紧派人去,把这画上的人全部抓起来审问。”

第三十二章 画中人

    傅长沙抓着那画不撒手。

    他向文笙保证:“你放心,这画放我那里,除了咱们几个,我谁也不给看,绝不泄露半个字。”

    别的不说,画上的货郎婆子他光看着就觉着面熟,若是给他这张画叫他对照着抓人,那是绝不会出错。而且这些人天天混在市井,相互间认识,一招供就是一长串,想问出点儿线索来应当并不困难。

    李曹哪里肯叫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走,和傅长沙僵持了一阵,突然心中一动,松手将画让给了对方,转向文笙道:“顾姑娘,一幅画不够用,能不能等你休息休息,明日再帮我们画一幅?”

    文笙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若是案子由此破了,李大人莫忘把悬赏刺杀首阳先生凶手的赏银给我。”

    李曹登时意识他心里的那点儿想法已经被人家看透,不禁老脸一红。

    他怀疑这位顾姑娘是否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想趁机看看她能否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出来,对方明明知道,却不以为忤,要银子是在提醒他,人家是为给白麟远报仇,没义务帮着他抓捕杀死首阳先生的刺客。

    他下意识便冲着文笙拱了拱手:“放心,不但我们将军府,还有首阳先生的弟子以及兵马卫张大人那里都出了赏银,一两也不会少了姑娘的。”

    文笙心道很好,她现在正穷着呢。

    白士元也被一言提醒,道:“还有我儿麟远的,只要能抓住真凶为他报了仇,老夫愿意倾家荡产相谢。”

    文笙忙道:“这到不用,我与令公子志趣相投,为朋友报仇那是应有之义。”

    说话间傅长沙拿着那画又折了回来,指了上面的几家店铺同白士元商量:“典史你看,这几家管事的也需抓起来好好审一审吧?这辆马车像是去兰花苑的,叫他们回忆回忆,再查查账,应该能确定麟远是哪一天画的这幅画。”

    白士元明白他的意思,挥手道:“抓吧,县尊那里我去说。”

    旁的也到罢了,兰花苑的东家与诸洪带着点姻亲,不过诸洪早表过态了,白士元并不担心调查会受阻。

    李曹更是干脆:“要是不行我这边派人去。”

    白士元目光落到了旁边的赵记衣铺上,突然想起一事,问文笙道:“若是我没记错,这家衣裳铺子的掌柜好像也姓顾,是你的大伯?”

    他这么一说,傅长沙也想了起来,道:“顾姑娘你怎的也不说一声,这要一起抓了,再遇上底下人不知道轻重伤着可怎么好?”

    文笙画的时候就想到会有此一问,听着白士元旁边接口道“知道下边人办案不客气,你不会亲自上门去问一问”连忙摆了摆手,一脸严肃道:“公事公办就可以了,傅捕头不用特意关照。”

    她怕说了这话之后傅长沙还会手下留情,特意指了那画强调:“依我看,这间赵记衣铺不但要查,还要做为重点好好地查。凶手不可能只因为白麟远看到他从闹市经过便杀人灭口,当时在归雁楼三楼能看到的范围内肯定发生了什么。大街上众目睽睽,店铺又就这么几家,同招待妇人孩子的脂粉糕点铺相比,还是这边的衣裳铺、书斋出事的可能性大一些。”

    白士元和傅长沙一边觉着她的话颇有道理,一边又忍不住暗想:“这位顾姑娘一定是和她大伯家有仇。”

    赵记衣铺开在将军府后街,李曹对它很是熟悉:“这间铺子不但给女人订做衣裳,也兼卖男人的成衣。”

    文笙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向傅长沙道:“我常听大伯说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换言之,就是谁也不得罪,想来对这样的老好人,不拿到他们的把柄,叫他们害怕,他们也不肯同你说实话。”

    天堂有路而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文笙想收拾那姓赵的和顾大两口子已久,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哪能不加以利用。

    整天费尽心思地盘算哪里能坑人一把,叫对方不痛不痒吃点暗亏的事文笙从来都不愿做,一旦出手,必定要把对方打落尘埃,叫他再也爬不起来,更不用说有力量反噬。

    只有这样,等她离开离水,李氏和李家人才有安生日子过。

    “……”

    傅长沙知道该怎么做了,狠狠查嘛,赵善道那老儿是有名的奸商,虽然逢年过节孝敬不少,不过和顾姑娘帮的忙比起来,那些根本不值一提。没做犯法的事最好,若是真有,就别怪他不客气。

    文笙这才觉着满意了,将诸人的注意力引回到画上:“你们注意看这个人……”

    文笙指的是长街上一个赶路的行人,前有货郎挑着担子,后有横穿街道往糕点铺子飞奔的孩童,他夹杂在其中,贴着墙角路边,非常得不显眼。

    看画,这人应该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独自一人没有同伴,步履匆匆,前面不远货郎在与一个胖大娘谈价钱,他却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身前身后似是有意与他人保持着距离,画上这么多人,唯有他的四周空隙最大。

    文笙是在画这张画的时候才察觉此人有些不对劲儿,无它,画上这么多人,这个男子是她最后一个回忆起来的。

    按说这人在画上位置虽不显要,可也露出了全貌,出现这种情况大不应该。

    傅长沙对此十分内行,仔细一端详便断言:“我没见过这个人。从画上看此人鹰视狼顾,戒心非常重。有必要多描几张叫附近的人都认一认。”

    白士元和李曹凑近了细看,这人衣裳没有着墨,可以确定不是蓝、黑之类的深色布料,款式很常见,头发乱蓬蓬的好像还扎着小辫儿。

    “他应该还在城里吧?”白士元道。

    只要人还在,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白士元甚有经验,越看越觉着文笙的判断没错,这个生人很是可疑。

    众人议定,相较李曹、傅长沙精神抖擞,文笙多日压抑的困倦一齐涌了上来,她以手掩着口打了个哈欠,道:“我明日再画上一幅画便先回外祖家,在家中恭候诸位的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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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鲁百泉的请托

    第二天文笙耗神又画了幅一模一样的画交给李曹,得他许诺除了来日纪将军那里再不给旁人观看,自觉大功告成,由白士元派人驾着车将她送回了李家。

    不提李家这几日如何愁云惨淡,等文笙一进家门又是怎样鸡飞狗跳,单说傅长沙三人,带着文笙美好的祝愿将归雁楼前面一条街搅得天翻地覆。

    被抓起来的人当中,至少有两三个隐隐对那瘦小的男子有些印象,记着那人穿的衣裳是月白色的,就是画上的款式。

    赵记衣铺的一个婆子说得最详细:“好象是有这么个人。他进门的时候正赶上东家的大姑娘领着朋友来订做春裳,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没空招呼客人,偏偏快过年了来买成衣的人也很多,这人进来之后没怎么说话,挑中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直接穿在身上,交钱走人,十分干脆。”

    “换下来的旧衣裳呢?”

    “带走了啊。我亲眼看着他卷了一卷,塞到了衣服里面。那件衣裳也是白色的,看着不脏,就是磨损得厉害。”

    没有人认识他,甚至都没什么人听到他开口说话,就像是凭空在离水冒出这么个人来,傅长沙几个据此认定他是个外来者。

    衙役和官兵组成的大队人马把整个离水城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画上那个可疑的男人。

    两起命案好不容易刚有进展,便又陷入了停滞。

    更要命的是因为下了这么大的气力却没有捉到凶手,所有的人,包括一开始对文笙和她的画深信不疑的白士元和傅长沙也不禁心生彷徨,到底文笙为他们指出来的方向对不对呢?

    这些事情文笙并不知情,她被李氏用眼泪拘在了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对李家而言,这几天到是有个难得的好消息,顾大两口子因为铺子开在将军府后街上,不容辩白便被官差拘走了。

    算他们倒霉,天一冷姜氏就在铺子里帮着忙活,夫妻俩加店里的伙计婆子一个也没漏下,这一去估计着不死也得脱层皮,什么时候回来不好说,反正这段时间是没空再在背地里使坏嚼舌头了。

    再一打听,这次风波很厉害,连赵善道都跟着遭了秧,被衙役勒令在家呆着哪里也不许去,只等官府问话。

    喜得李老太太连念了十几声“苍天有眼”,李荣也觉着这事情出得太巧了,叫他长长出了口那天在白典史家积下的恶气。

    如此扬眉吐气过了三天,突然有一位贵客找上门来。

    来人是李从武所在镖局的总镖头鲁百泉,按道理儿子在人家手底下学艺,应该是李荣上门巴结这位鲁总镖头才对,李荣平时也是这么做的,逢年过节礼物不断。

    一见鲁百泉上门,他还当儿子在镖局里惹了什么事,慌忙笑脸相迎,把对方让进屋,唯恐不周,亲自给准备了茶水,又把儿子叫来在边上侍候。

    鲁百泉神情有些局促,欠了欠身,把茶接下,看了看李家父子,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荣见状心里微动,打发李从武出去跟他娘说中午留鲁总镖头在家里吃酒,等儿子出了门,试探道:“鲁兄,可是从武这孩子在您那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鲁百泉连忙欠了欠身:“不,不是,李老弟你千万别误会,从武性情憨厚,又肯吃苦,我很喜欢,正准备等过了年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

    “啊!”李荣没想到。

    鲁百泉有些不好意思:“李老弟,实不相瞒,我这次冒昧上门,是有件事情想求李兄帮忙。”

    李荣止不住愕然:鲁百泉不比他,祖上传下来的家底十分丰厚,又有一身好武艺,手底下正经镖师十几个,在这离水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个贩鱼的能帮着人家做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鲁百泉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不知道从武回来有没有说起我们镖局的事,现在这世道,出了离水到处都是山贼水寇,每逢下边的人押镖在外,我这心啊真是七上八下,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不过父辈传下来的字号,又不能关在我手上,这才咬牙撑着。这几年我托道上的朋友介绍,陆续用重金聘请了几把好手帮我坐镇。”

    李荣听到这里,更是摸不着头脑,李从武性子大大咧咧,这些事说是说过,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鲁百泉脸上泛起了愁容:“这几位都是武艺高强,外边的门路又广,万不能在我这里因为旁的事陷到麻烦里。其中有位云师父,因为和从武的关系不错,前几天还曾经来过老弟家中。就是这云鹭云师父,回去之后不知怎么就牵扯到典史家的公子遇害那事中,被官府拿住投入了大牢。我得了信儿之后先后去求见县太爷,白典史和傅捕头,没想到这次的事这么严重,这几位显是事先都商量好了,谁都不肯见我。”

    云师父被抓进牢里了?白少爷出事,还是他特意跑来相告,怎么也不应该是凶手吧?李荣一想就明白了,定是因为之前他在陈家老店和白少爷打过交道,所以衙门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拿了再说。

    看来若不是笙儿,李从武也少不了进去。

    可话说回来,不是那孩子突然性情大变,在外边抛头露面,从武也不会和白麟远扯上关系。

    李荣心乱如麻,听着鲁百泉继续道:“说实话,我这几天真是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好不容易昨天走通了关系,进去探了探监,问他怎么才能把他捞出来。是云师父叫我来找老弟你,说你这里有一位姓顾的小兄弟同白家少爷交情非同寻常,若是他肯出面帮忙向白典史说个情,白典史应该能听得进去。至少先安排他过个堂,有个解释的机会。”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就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李荣微张着嘴呆在了那里,人家原来不是来求他的。笙儿出面,这怎么能行?

    可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拒绝的话又该怎么说,才不会叫人家觉着自己不是见死不救?

第三十四章 邸报

    一直到款待完了,把鲁总镖头送走,李荣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到后来喝了点酒,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想:“就这么把鲁百泉的原话转告她,叫她看着办得了。反正事情早脱离了控制,不管是哪路神仙还是妖精鬼怪附了她的身,都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只盼她能看在大家真心待她的份上,别伤害李家人就谢天谢地了。”

    趁着酒意,李荣打发妻子去支开李氏,单独把文笙叫了出来,将鲁百泉所求一五一十相告。

    文笙还真不知道云鹭被抓进大牢的事,她微一沉吟,说道:“既然他找上门了,那我就再去一趟白典史家吧。”

    李荣心里十分矛盾,一个姑娘家单独出门,不让去吧,好像不行,让去吧,他又浑身不得劲,犹豫再三,方道:“要不叫你三哥陪你一起去吧。”

    文笙没有答应:“叫三哥在家等消息就行,没必要把他也牵扯进来。”

    李荣觉着很惭愧,他没有那个胆量直接开口问对方能不能放过外甥女,另外找个人附身去。眼前的看着是个雅鬼,可万一实际上穷凶极恶,给他戳穿了恼羞成怒怎么办?他可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顾念呢。

    每逢乱世,必定妖孽四出,要不这离水城怎么会乌烟瘴气,接连出现人命大案?

    不提李荣回到房里酒意上涌胡思乱想,单说文笙趁李氏不在赶紧换了衣裳,独自一人悄悄出了门。

    大街上戒防未撤,但一连封城这么多天,其间因为各种原因想要离开离水的人越来越多,老百姓不知就里,怨气很大,县衙迫于压力,由今天开始每日限时两个时辰允许百姓出城。

    只是城门口有大队的官兵负责搜查,那名疑凶的悬赏画像更是贴得到处都是。

    画像临摹自文笙的那幅画。

    从开城门到现在已经抓出来十几个长得相像的,细一查却都不是真人。

    文笙估计着白士元这个时候恐怕不会呆在家里。

    果然,到了白家一打听,白家的下人还认得她,说是典史三天前便去了县衙,一直没有回来。

    三天前,正是文笙画完了画,离开白家的时间。

    文笙当下决定走一趟县衙,白家一个老家人自告奋勇带她前往。

    两人在县衙门口遇上了衙役许治令,许治令曾见傅长沙带着文笙去白麟远被杀的现场,对她印象深刻,老远迎过来主动打了招呼,又道白典史和傅捕头正在西衙典史衙署商议要事,将老家人打发回去,亲自带着文笙进到衙门里,叫她先在外边稍等,独自进去禀报。

    大约停了有一刻钟,傅长沙和许治令一同出来传话,请文笙进去。

    文笙一见傅长沙,不禁吃了一惊。

    短短三日,傅长沙眼窝深陷,胡子乱蓬蓬的,一看便是连日未睡,强打着精神。

    等进去见到了白士元,竟是比傅长沙更显憔悴。白士元已经年过半百,又不通武艺,实在不应这般损耗身体,文笙有心劝两句,白士元已经灰着脸颤巍巍站起身,道:“你来得正好。”声音听着有些沙哑。

    莫非不光是搜捕凶手不顺利,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文笙匆匆见了礼,许治令退出去,白士元道:“这两天我和傅捕头都竭尽全力了,画上那人到现在还没有抓着,接下来……形势不等人,只怕更加困难。”

    他不拿文笙当寻常女子看,将桌案上昨夜刚抄录下来的邸报递给她。

    文笙一日十行看下来,心里“咯噔”一声。

    邸报上说南崇突然派出数万兵马,由大将军林世南率领,毫无征兆地渡过了飞云江,大梁这方的驻江统帅朱子良对应不利吃了大亏,仓皇带兵后撤近千里,沿江几处重城尽皆失守。目前朱子良已收拢了败军,请求朝廷派兵增援,以收复失地。

    另有一则非常不好的消息是关于纪将军纪南棠的。

    纪南棠以及部下千余人在海门岛附近遭遇十倍于自己的东夷敌军,纪家军寡不敌众,退守孤岛,等待援兵。可离海门岛最近的桂州兵马卫却称境内突然出现大批海寇,拒绝支援。

    消息一经传出,白彰几地的老百姓陷入了恐慌之中,沿海各州府都出现了大批的逃难民众,就连离水所在的大兴都不例外。

    附近的老百姓不往别处逃,因为离水是纪将军的家乡,纷纷往这里躲避战乱来了。

    白士元昨晚一宿未睡,正是和县令诸洪、将军府录事李曹等人商量怎么妥善处置这件事,估计着最多一两天,便会有大量外乡人涌入离水,到时候安抚民心成了头等大事,众人再是不甘,也只得先把搜寻凶手的事放到一旁。

    好似突然之间局势就急转而下,这天下,真要乱了。

    白士元这才想起问文笙:“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没有事的话,她不会这么急匆匆跑来找自己,趁着大乱起前自己还在这位置上,能帮她的就顺手帮一把。

    文笙便将鲁百泉的请托说了,道:“那位云师父被关进牢里已经好几天了,还没有审么?若是没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先放他出来,交给鲁总镖头严加看管,叫他保证随传随到。毕竟麟远出事,还是他第一个跑去通知我的。”

    白士元不清楚云鹭为什么会被下入大牢,问傅长沙怎么回事。

    傅长沙神情有些凝重,回道:“谁说没审?原本冲着老鲁没想为难他,只想从他嘴里问出那个拉胡琴老者的下落,谁想审了几回,他一口咬定不知道。那老头儿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麟远出事他不见了影,忒得可疑。有人看见之前他两个一起,这个云鹭还真不能就这么随便放了。”

    白士元微微颔首,对文笙道:“听说这云鹭武艺高强,背景也颇为复杂,你不如别管这事,离他远一点。”

    文笙想了想,突道:“能不能叫我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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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县衙大牢

    县衙大牢里空气污浊,便溺的骚臭味充斥呼吸,长期生活在其中的人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种恶臭已经渗透到身体里,日后永远也去除不掉。

    还有随处可见的臭虫、跳蚤。

    若是一个生活讲究的人被关到里面,那种恶心和恐惧差不多能将他逼疯。

    顾大现在就是这样,他做了二十几年衣裳铺子的大掌柜,早习惯每天干干净净招待贵客,谁知祸从天降,被关到这牢里不说,和他作伴的不是他的伙计,也不是隔壁铺子的掌柜,而是一帮地痞。

    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时时忍受着环境的折磨,还需忍气吞声服侍这帮祖宗,稍微露出丁点不满或是动作慢些,迎接他的必是拳打脚踢,顾大觉着自己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了谁呢?

    自己算得是赵员外的左膀右臂,这次也是因为铺子才受的牵连,他为什么不活动一下把自己捞出去?最起码换个好一点的牢房。

    他操心完自己又担心婆娘姜氏,女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幸好姜氏年纪大了,又有几个婆子作伴,不然等日后出去光那些幸灾乐祸的猜测都能臊死她。

    等等,旁人的风言风语……

    难道是赵荣那泥腿子?

    他想起白典史家少爷出殡那天,不但在白家看到赵荣,那白典史还特意叫了他去说话,这混蛋不知向白典史说了些什么!

    顾大登时便打了个哆嗦,往角落里缩了缩,娘的,大冬天的,这鬼地方可真冷啊,不是要在牢里过年那么晦气吧?

    他正胡思乱想,牢里突然一静,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不同于牢头狱卒,这种时走时停有规律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外边进来人了。

    远近几个牢房的犯人开始高高低低地哀求喊冤,被狱卒厉声呵斥,这才消停了些。

    同牢房的几个地痞挤在栅栏旁,顾大怕挨揍不敢过去,听着他们几个悄悄嘀咕:“谁?”“好像是傅长沙啊。”“还有旁人,看样子像是来捞人的。奶奶的,太暗了,看不真切。”

    来人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顾大他们这一间的牢门外停下,顾大可怜巴巴瞪眼往外看,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希望:“难道是来接我出去的?”赶紧坐直了身子,抹了抹头发,把插在上面的稻草取下来。

    暗乎乎的大牢过道里,傅长沙站在靠前的位置,灯笼的光照不到他的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傅长沙的身后站了一个人,个子不高,穿了件深色长衣,五官模糊看不清长相。

    顾大却觉着那人似曾相识,只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他二人在牢门口站了一阵才继续往里边去,云鹭与其他人的情况不同,傅长沙几个怀疑他知道些什么,是以将他单独关着。

    文笙知道傅长沙方才这是特意带自己看看顾大的倒霉样,答谢她之前为这两起案子出过的力,可也只是这样了,在案子告破抓住真凶之前,谁也没有闲心和精力帮她对付赵善道。

    等到难民涌入,离水真的乱起来,不要说白士元、傅长沙这些人,就是县令诸洪也是自身难保。

    对这等心照不宣的事文笙什么话也没有说,随着傅长沙来到了关押云鹭之处。

    傅长沙示意狱卒去提云鹭,带她进了一旁专门给犯人用刑的屋子。里面摆放了一长溜刑具,有的还沾着黑色血腥,哪怕是文笙也觉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傅长沙当中坐了,问跟进来的牢头:“那云鹭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牢头点头哈腰答道:“问过几回了,每次说辞都一样,可能是真不知道。”

    文笙知道这牢头收了鲁百泉不少好处,傅长沙也是心知肚明,两人默不作声,停了一会儿,铁链子响,云鹭带到。

    屋子里点了好几盏灯,云鹭由暗处陡然进到明亮的地方眯了下眼,傅长沙挥了挥手,叫牢头狱卒都出去,悠然道:“云师父,坐吧,我今天特意带了个朋友来看你。”

    云鹭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屋里的另一个人,他怔了一怔,歉疚地冲文笙笑了笑,两腿分开,大马金刀坐在矮处一个小木凳上:“顾公子,对不住,把你牵扯进来了。”

    文笙细细打量他,见他行动如常,脸上有一道青紫的伤口,看着可怜但其实并不深,便知道他进来之后没吃什么苦头。

    她劝道:“云师父,鲁总镖头为了你的事四处奔走,我也向白典史求了情,傅捕头现在就在这里,只要你说出那姓戚老者的下落,他立刻便放你出去,你放心,为了给白麟远报仇,白典史和傅捕头必要抓到真凶,绝不会胡乱入人于罪。只要查清他是清白无辜的,谁也不会对他不利。”

    云鹭闻言难抑失望之色:“云某岂是出卖朋友之人。”

    傅长沙嗤笑道:“在你眼中,鲁百泉不算朋友,顾……公子也不算朋友,只有那个任你在牢里受罪却连面都不肯露的人才算是朋友。我今日才知道,‘青冥刀’云鹭竟是个不辨是非之人。”

    云鹭眼中寒芒一闪,傅长沙一个县城里的捕头,竟能打听到自己当年在江湖上的字号,这着实叫他有些意外。

    “既然你听说过云某,当知我从不撒谎骗人,戚老那么大年纪,又不会武功,再说白少爷出事的时候,他正与我在一起,云某敢用性命担保他绝不是你们在找的人。”

    傅长沙来了精神:“哦?那他为什么躲起来怕见官呢?莫不是身上有别的案子?他是哪的人,真名叫什么?来我们离水做什么?”

    云鹭闭口不答,回望着傅长沙,神情甚是坚决。

    文笙见状不禁头疼,她也觉着那姓戚的老者不大可能是杀害白麟远的凶手,他的琴声流露着真性情,所以才能那么打动人。不过那老者身上肯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云鹭是知情之人。

    那天在陈家老店,云鹭缠着老者,那么紧张,完全是一头热的模样,只不知后来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六章 伤心枕上三更雨

    “那姓戚的老者并不是普通人对不对?他自己编了一段唱词,是赞颂纪将军的。那些句子我还记得。”

    文笙果然将那长长的唱词一字不错念了一遍,道:“真是一片拳拳之心,云师父,你若是将他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日后待他知道将军有难,形势危急,他不但没能帮得上忙,反而拖了后腿,只怕未必会感激你如此相护。”

    云鹭沉默不语。

    傅长沙便将邸报上那两则消息说了说,怕他还不明白其中厉害,道:“现在大梁腹背受敌,纪将军的部下和飞云江败军必定同时向朝中请求支援,这援兵给谁不给谁,最后国主还是要听谭国师的。咱们这里案子迟迟不破,国师会怎么想,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云鹭不说话,文笙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来,他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这么信任那位戚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鹭咬了咬牙,粗声道:“他就是一位很厉害的琴师。”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呢?”文笙接着问,她语调轻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傅长沙不禁瞥了文笙一眼。

    云鹭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认识他是七年之前……”

    七年前,云鹭还是逍遥江湖的“青冥刀”,靠着帮官府捉拿江洋大盗领取赏银混日子,没想到有一次得到的消息有误,险些丢了性命。

    那天他被一个独脚怪盗堵在了一座破庙里,周围数百里没有人家,刀折刃断,又受了很重的伤,自忖必死,谁知危急时刻他突然听到由庙后传来了胡琴声。

    不要说事隔七年,云鹭觉着就算等到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他也忘不掉当时的情形。

    胡琴声幽咽,即使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云鹭仍然感觉像是听到了秋夜里落在芭蕉叶上的雨,一滴一滴,又像是离人洒在枕上的伤心泪。

    对于云鹭来说,他只是觉着脑袋里恍惚了一下,一瞬间忘记了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可这琴声对那独脚怪盗影响就太大了,那人突然间神情变得十分狰狞,咬牙切齿,手里的鬼头刀完全没有章法,“呼”的一刀劈下来,砍翻了离云鹭一丈开外的案桌。

    云鹭听着他“嘿嘿”怪笑,只觉着毛骨悚然,这个实力恐怖的高手已经被琴声完全控制住,他疯魔了……

    云鹭趁机将敌人砍翻,死里逃生勉强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连那怪盗的头颅都不及砍下,便奔出庙去,循着琴声去追恩人。

    这个拉琴的人便是那姓戚的老者。

    老人并不肯承认是自己出手救了云鹭,对他十分冷漠。

    云鹭用热脸贴了人家一路的冷屁股,只知道老者姓戚,会拉胡琴,不通武艺,其它的譬如来自哪里,要去做什么一无所知。老者到后来对他显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云鹭无奈,只得千恩万谢之后识趣地离开。

    经此一战,云鹭意识到吃这碗饭太危险了,不及时收手早晚有送命的一天,这才接受了鲁百泉的邀请,来到离水安定下来,谁想无意中竟在这小城遇上了救命恩人。

    “啊!”文笙低呼了一声,她先前便知道那姓戚的老者拉得一手好琴,可没想到他的琴声竟如此厉害。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拉出来的胡琴声竟能惑人心志,令对方至死不觉,这在她前世根本是不可想象之事。

    可看傅长沙和云鹭的神情,虽然透着些许的不自然,却并不像自己这么大惊小怪,似乎他们对此都有所耳闻,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文笙是个聪明人,她立刻便联想到了那位首阳先生的成名之战,以及权倾朝野的谭国师。

    经云鹭这么一说,傅长沙顿时觉着那姓戚的老者更加可疑,他问云鹭:“你既然这么多年还记着他的救命之恩,难道就没有暗地里打听过他是什么来头?”

    云鹭犹豫了一下,似是觉着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二人也没什么要紧:“云某可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当年与戚老分开之后便托朋友打听过了,他姓戚,因为胡琴拉得好,认识的都管他叫戚琴,真名叫什么反而没人知道。”

    说到这里,云鹭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他是羽音社的成员,在社里被人称作‘三更雨’。”

    傅长沙闻言“腾”地站起来,脸上变色:“那你还敢说他和此事绝无关系?羽音社的成员突然来我们小小的离水城,跑到一家客栈里拉琴卖唱,若说他不是冲着首阳先生来的,谁会相信?”

    云鹭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我相信戚老。就像顾公子方才所说,他十分同情白彰两地受苦的老百姓,对东夷人恨之入骨,即使是要对首阳先生不利,也不会选择在离水动手,更不用说趁他在纪将军家做客的时候。”

    文笙好半天才自他二人口中弄明白那“羽音社”是怎么回事。

    她猜测的没有错,谭国师受到举国尊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能以琴箫之声控制他人神智,实力深不可测,他为国主重用之后广收门徒,成立了谭家会馆为大梁选拔教授这方面的人才。经过这么多年,谭家会馆改名玄音阁,已逐渐变成了大梁的官学。

    但不是全大梁所有有这方面天赋的乐师都愿意进入玄音阁,为朝廷效力。

    在民间,也成立了个差不多的组织,便是云鹭提到的羽音社。

    同玄音阁相比,戚琴所呆的羽音社更加神秘。

    不要说傅长沙,就是云鹭自诩前半辈子走南闯北,认识的羽音社琴师也只有戚琴这么一个。

    傅长沙了解到这些,更铁了心觉着戚琴哪怕不是凶手,也肯定对首阳先生的死知道些什么内情。

    可惜对面的云鹭十分固执,关于戚琴以及他此刻的下落,他再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第三十七章 疯犬商其

    傅长沙很恼火,戚琴是羽音社的成员,这消息固然重要,却对现在迫在眉睫的抓捕凶手并没有什么帮助。

    可真对云鹭用刑,不说他会不会招供,按他在江湖上闯下的名气,自己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不得不思量,真将人得罪狠了,招来报复,他能不能经得住?

    文笙也在思索该从何处入手。

    时间不等人。再拿不到凶手,朝廷对诸洪的处罚估计很快就会下来。

    在那天她叫白麟远去陈家老店之前,白麟远应该没有见过戚琴,至少是没有注意过。

    文笙心中一动,同云鹭道:“云师父,你走南闯北经多识广,抓住过不少穷凶极恶的歹徒,有一个人,不知你认不认识?”

    傅长沙眼睛一亮,扬声喊外边的牢头:“快去拿张这几天全城张贴的那画像来。”

    文笙见屋里正好准备了用来给犯人招供纸笔,阻止傅长沙道:“不用了,我来画吧。”

    文笙很快将那小个子的画像画好,云鹭对与戚琴无关的事还是很配合的,他凑在灯下仔细看了半晌,抬头问二人:“你们怀疑这个人?关于他还有什么讯息?他身上这件衣裳是什么颜色的?”

    “月白色的。”傅长沙擅于察言观色,云鹭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叫他心底陡生希望。

    只顾着在街市上打听这个人的举动,全城张贴画影图形,却忘了找江湖上的人问一问,看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别的不说,能悄无声息潜进将军府杀了首阳先生,案犯的身手必定十分了得。

    云鹭颇为谨慎,又问:“这人都做了什么?”

    “就目前所知,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在首阳先生遇刺的前些天出现在将军府的后街上,他到赵记衣铺去买了这件月白色的长袍,全程没怎么同人说过话。”

    云鹭有些难以置信:“这样都能被你们留意到?”仿佛不认识似得打量了两眼傅长沙。

    见他没有联想到白麟远的遇害,傅长沙也不多嘴提醒,云鹭这表情分明是此人身上确有问题,他道:“可惜我们出事后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人。”

    云鹭不理会铁索“哗啷啷”响,放下了那画:“仅凭你们能找着就怪了。传闻这个人极为擅长藏匿,离水城四门只要稍有疏忽,他就能找到机会逃出城远遁别处。”

    傅长沙脸色骤变,和文笙对视一眼:糟糕,今天一早离水城就开始放行了。若这人真像云鹭说得这么厉害,岂不是早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

    “疯犬商其。他是东夷养的一条疯狗。只看这画,我也不确定就一定是他,但听说这姓商的有两大癖好,一是不管地点场合只穿白色的衣裳,另一个,不管易容成什么模样,总会保留着一点东夷人的特征,你们看画中他的头发。这两点全都符合,除了他,我想不起还有别人。”

    画中人的头发乱蓬蓬的,结着小辫儿,被他一指出来,还真有些像是东夷人的打扮。

    再者若是东夷杀手潜入离水行凶,到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单等首阳先生人在将军府的时候再动手。眼下纪将军被困海门岛无处求援,天下大乱,可不正符合东夷人的利益?

    傅长沙想明白了这些,深深看了云鹭一眼,站起身客气道:“多谢云师父指点迷津,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要委屈你在这牢里再呆几天。”

    云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傅长沙看了看一旁的文笙,又道:“且放宽心,冲着顾公子,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他此行收获甚大,吩咐牢头进来接手云鹭,示意文笙跟他走。

    两人出了大牢,傅长沙在前面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显是赶着回去将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白士元。

    白士元还在典史衙署等候他们见面的结果,不但他,县令诸洪也在。

    诸洪脸色很难看,他已经听到了风声,上头对他的处罚估计这三五日之内就要下来了,撤职查办都是轻的。

    留给他抓捕凶手的时间从这时起已经需用时辰来计算。

    白士元如坐针毡。诸洪在任上一直对他不错,几乎是言听计从,这次被牵连也是因为白麟远的死……

    两人正一筹莫展,傅长沙当先风风火火推门而入,躬身道:“县尊、典史,有个好消息!”

    他将云鹭认出疑凶的事说了,又道:“案犯虽然逃了,只要有姓名来历,咱们就可以上报朝廷,全国缉拿。有那幅画在,又有当时街上见过他的人作证,没什么可怀疑的,云鹭都能认出他来,国师身边的能人异士更是了解那商其的底细。”

    诸洪又惊又喜,“腾”地站起来:“此事当真?好极了。我这就将查明的情况上报州府。”

    事情能有这样一个结果,白士元也长长松了口气。否则儿子的死一直压在心里,像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令他寝食难安。

    凶手是东夷人,是冲着杀死首阳先生嫁祸将军府来的,白麟远无辜被牵扯进去,到如今水落石出,至于抓捕凶徒,自有朝廷出手,再不行还有大国师呢。

    诸洪激动起身,白士元也不好继续坐着,跟着站起来,感激地介绍后头进屋的文笙给诸洪认识:“县尊,这位便是我先前同您提过的顾姑娘,多亏了她,才画出了凶徒的画像,又是她去牢里,劝说镖师云鹭指认了凶手的真正身份。”

    诸洪心情大好,含笑打量了文笙两眼,不但不以她一身男装为异,还同白士元开玩笑:“好,没想到本县治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依本县看,实不亚于当年的谭老夫人。”

    文笙虽然从不以那谭老夫人为奋斗的目标,还是躬身施礼:“县尊谬赞!”

    诸洪急着回去写公文,还要联络将军府,摆了摆手免了她的礼,道:“你们几个慢聊,士元,这位顾姑娘为咱们离水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要代本县好好奖赏于她。”

第三十八章 尘埃初定

    凶手是东夷人,这结论不但解了离水县衙的困局,也叫将军府如获至宝。将军府录事李曹一得了消息便即刻传信入京,自有专人为纪将军奔走。

    众人也就此好好了解了一番那疯犬商其的底细。

    知道的一多,连傅长沙都丧失了信心。这人极擅长易容,行踪诡秘,而且出手狠辣,常常杀人后神不知鬼不觉远遁,这几年为东夷做下了许多大案,从未失过手。

    想想这样的一个杀手,再想想这段时间离水城的戒防,所有人都觉着那商其应当早已经离开了离水县城,不知避去了何方。

    短时间内怕是抓不到人了。

    随着许多外乡人涌入离水,四城的布防开始变得形同虚设,白士元、傅长沙等人多了许多公事要忙,先前大牢里关押的犯人也开始陆续往外放。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顾大夫妇。

    这也是白士元付给文笙的酬谢之一。

    两起命案到这里已经有了定论,李曹等人没有虚言,按之前所应诺的,将各方为首阳先生开出的赏银尽数给了文笙,文笙和白麟远合作的那幅“山有浮云树有风”白士元尽管异常不舍,还是将它还给了文笙。

    儿子的名章已经收回来了,总不能连幅画也不给人家留。

    除此之外就是收拾那赵善道,文笙可不是个善忘的人,更不会以德报怨,他们是怎么逼迫她的,怎么逼得前身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投缳自尽,一笔一笔她都记着呢。

    白士元早知赵善道是个不怎么规矩的奸商,以前不过是他没有得罪到自己,看在逢年过节孝敬不少的份上,懒得理会。

    这次既然要查,赵善道那些龌龊事很快就摆到了桌案上。

    赵记米铺以次充好,卖出去的粮食偷斤减两,加水拌湿、夹杂谷糠壳子都是常事。这还不算,赵家还放高利贷,官差们又在顾大做掌柜的衣裳铺子里搜出两本账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为了逃避官府征税。

    除了走私以及贩卖私盐,赵善道几乎将大梁商贾能触犯的律法犯了个遍。只查出来的这些,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白士元看文笙还坐在案旁翻看口供,不禁心惊:“这姑娘是有多恨那姓赵的,没听说他们两家有这么大的仇怨啊。”忍不住问道:“这些还不够吗?”

    其实文笙不但在看几家铺子的“罪证”,同时也在对照着翻看《大梁律》里相关律法的规定。

    听到白士元问话,她放下笔,肃然答道:“典史,我看这几项罪状,最重的就是匿税这一条,按律笞八十,其余都是没收钱财,或以家产抵罪。再者我想请问典史,这账本赵善道并没有签字盖章,他若是推说对此并不知情,又该如何处置?”

    白士元难抑心中惊讶,道:“若无真凭实据,只好做账的掌柜多吃些苦头,不过该没收的财产不能少。”

    文笙点了点头:“是啊,如典史所说,他不过推出只替罪羊,损失些钱财,那点银子相比他多年所敛不过是九牛一毛,况且若我没有想错,商人匿税在当今之大梁颇为普遍,远的不说,单说离水,若真按朝廷规定的赋税征收,全城商家只怕要倒闭大半。若是惩戒了姓赵的既不能使他恶名远扬,又使得全城百姓因他不安,那又有什么意义?”

    白士元看着她良久未语,他早该意识到这姑娘和他那一门心思只知道画画的儿子不同。

    白麟远眼里除了画看不到别的,可这顾姑娘看事情的眼光却很是长远,可惜她是个女子,从来能人异士不怕出身低微,她这样的若是运气够好能嫁个谭老国师那样的丈夫,好好辅佐,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吧。

    这么说起来,是儿子麟远配不上她,也没有这样的福气……

    白士元心中千折百回,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同文笙道:“要这么说这些口供里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商铺里的婆子伙计都惯经是非,长一身不打不服的贱骨头,要问攸关生死的私隐,不用刑怎么会吐露?”

    有道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文笙想要的不是胡乱构陷赵善道等人入罪,而是一桩真正的铁案。

    她不相信设下那般圈套对她的赵善道和顾大两口子会是初次干那种缺德事,私下里肯定还有触犯刑律的勾当。

    官府给她的赏银,她准备留下少许自己用,其它都交给李氏。

    在离水,有娘家人养着李氏,又有白士元、傅长沙几个暗中关照,总能叫她过得衣食无忧,实在不行就干脆找人另嫁,趁着年纪不太大,还能再次生育。

    所以文笙在走之前必须要将能威胁到李家的赵善道、顾大等人彻底解决掉。

    事情解决起来比文笙想的容易,或者说赵善道等人比她想的更加不堪。

    重刑之下顾大两口子很快招供,几年前赵善道看中了个娘家在外地的新寡/妇人,姜氏以做守孝的衣裳为由把人诓到了铺子里,赵善道用强之后想把人收为外室长期霸占,小寡/妇抵死不从,赵善道无奈,只好把人卖到了外地的窑子里,那妇人后来是生是死再无人知晓。

    逼/奸良家妇人卖入娼门,只这一件按照《大梁律》便够充军砍头的了,等赵善道下了狱,类似这样作奸犯科的事还交待出来不少,文笙这才放了心。

    像那妇人虽被卖得不知去向,整件事查起来却有迹可循,姓赵的作恶,顾大两口子是帮凶,不怪老天爷此时假自己的手叫他们认罪伏法。

    转天连云鹭都被从牢里放了出来,城里的戒防逐渐撤去,除了到处还张贴着悬赏那只东夷疯狗的画像,两起命案已是尘埃落定。

    文笙告别了白士元和傅长沙等人,从县衙出来回转李家。

    她觉着该是自己和李氏以及李家人好好谈一谈,然后离开这个县城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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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追究的意义

    回到李家,文笙先同李家人说了赵善道和顾大两口子如今的境况,这几个人案子犯了被下了大牢,家产抄没,日后纵能留得性命也会远远地发配,再不可能给李家带来半点威胁。

    李荣到是可以趁机将李氏正式接回来,顾大的几个儿女在离水头都抬不起来,哪还敢出面阻挠。

    这是先前最叫李家人犯愁的事,就这么叫文笙悄无声息地处理完了,用的还是霹雳手段,出手便置对方于死地。这样的顾文笙,叫他们既觉陌生又深感害怕。

    文笙便旧事重提,告诉大家她准备离开离水,到别的府州走一走看一看。

    外公外婆以及舅舅李荣这些人都好说,文笙之前便看出来,他们早对自己心生疑虑,能这么好聚好散,想来他们心里也要长出一口气。

    只有李氏安抚起来麻烦,而文笙也有些狠不下心来。

    文笙犹豫再三,决定向她吐露实情。

    她将李氏单独叫到内室,李氏哭得眼睛都肿了,文笙在她眼前蹲了下来,手放在李氏膝盖上仰头看她,心中涌上许多感慨。

    她柔声道:“别哭了,想来舅舅已经和你说过了,你的笙儿上吊时就死了,大约是老天爷觉着她死得可怜,没有令我转世投胎,而是把我送来代替她。仇我已经帮她报了,如今事情处理完,我也该走了。”

    李氏睁大朦胧泪眼定定望着文笙,李家的人现在只有她还不肯面对现实,不相信眼前的顾文笙竟不是她的女儿。

    “不,不,笙儿,不要丢下娘。”李氏的神情透着仓皇惊恐。

    文笙硬起心肠,轻轻抚着她的膝头:“你还年轻,后面还有大半辈子好活,不到认命的时候,与其想着留我在身边,不如为自己好好打算,我给你留了一笔银子,大约有个几千两吧,你今后是要自己过,还是要再嫁全凭自己的心意。有机会我也会回来看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李氏软弱,文笙交待完了这些犹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又叮嘱道:“我这些日子帮了县衙的人一点儿小忙,尤其是白典史那里,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事实在解决不了,可以去向他求助。到时候你就把这幅画交给他,只要不是十分为难的事,我想他都会答应。”

    决定把那幅和白麟远一起画的画留给李氏,文笙心中其实有一些不舍。

    所以她说完话把画拿出来,交给李氏之前又把那画打开来好生看了看,这画于她,是好友白麟远最后的一点纪念,而于李氏,将来却可能是一道护身符。

    文笙叹了口气,慢慢将画卷卷起来,卷到中途,她的手突然顿了一顿,目光落在自己当日提的那首诗上,此时露在外边的只有最后一句:“天机难辨抱影空”。

    文笙盯着这七个字,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说不清是为什么,她此时心底突然涌起了一丝异样的不安。

    不容她细想,李氏那里放声大哭,文笙匆匆将画收了起来,连银票一起放到她的床头。

    一切说破,这个家对她而言最后一丝牵绊也消失了,原先文笙还打算多留两日,等李氏接受事实情绪稳定了再走,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无论如何也呆不住了。

    此时天色尚早,文笙去与李家人告别。

    李荣艰难叮嘱:“你孤身在外,要注意安全,若是方便的话,别忘了捎信回来。”又劝妹妹:“你就当生的是个儿子,男儿志在四方,早晚要离开你身边出去闯荡。”

    文笙点了点头,行礼作别,在众人的目送之中出了李家。

    她很惜命,这些日子呆在县衙里,对现下混乱的局势也有清醒的认识,从一开始文笙就没想过像她这样的能孤身上路,一得自由,直奔鲁百泉的镖局。

    她打算去跟鲁百泉商议,雇个得力的镖师一路护送,先将她送到大兴府再说。

    离水涌进来很多外地人,走在大街上文笙能明显感觉出与往日的不同。

    惊慌与焦躁笼罩着离水城,人们冲着纪将军的大名前来投奔依附,来了之后却发现小小离水似乎不足以抵挡那群东夷恶鬼,到处都在哄抢米粮,穷人在卖儿卖女,这是一幅乱世将至之相。

    文笙到镖局扑了个空,鲁百泉不在,文笙开始还以为镖局许久没有接活儿,如今城门放行,鲁百泉出去同人谈生意了,可细一打听才知道,鲁百泉是到城外给人送行去了。

    走的是云鹭。

    他进过一次离水大牢,大约是觉着在官差面前露了底,从牢里一出来,便找鲁百泉,提出要辞去镖师,重新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鲁百泉百般挽留,无奈云鹭铁了心要走,最后只得放人。

    这会儿云鹭已经出了城,而鲁百泉一路陪着,估计怎么着也要送出几百里去。

    文笙听镖局的伙计这么说,适才那种不安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她敢断定,云鹭不是一个人走的,要么带走了戚琴,要么便是赶去和他会合。云鹭和戚琴,以及做下两起命案的疯犬商其,这其中好像还有许多未解之谜。

    可是现在所有的人,包括白士元在内都巴不得如此结案,不愿再牵扯下去。

    文笙拒绝了那伙计的挽留,出了镖局。

    她站在镖局的大门口,抬头仰望天空。

    天很蓝,零星飘着几朵白云,文笙不由地想,会不会有哪一片云朵白麟远曾经目不转睛地观察过,并试图将它画下来。

    文笙慢慢攥紧了拳头。

    街角有两个孩童拖着鼻涕坐在沙堆上,手拿木棍使劲划着沙子,在玩一个名叫“天下太平”的游戏。

    文笙跟着他们清脆的童音在心里默念:“天、下、太、平!”

    她想:“谁说继续追究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起码真相对白麟远,对这天下都很重要。天下太平,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望,为什么那么多人只愿去时时念叨一下,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想,却不愿意当真去为之努力呢?”

    她不再迟疑,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快步往将军府而去。

第四十章 同谋

    将军府前头正有一队人马也在告别。

    黑色棺木放于车上,边上十几个扶灵的尽皆白衣素服,后面几百兵士也都腰系着白带,首阳先生的灵柩今日要离开离水,由他几位弟子和兵马卫的人护送,前往大兴。等到达大兴之后说不定还要会合了州府的人马,再送去京里。

    将军府也派了五百名兵士随行,一路保护首阳先生的遗体以及他几位弟子的安全。

    按说人已经死了,东夷的刺客不会再同一具尸体过不去,可谁让这刺客是大名鼎鼎的疯狗商其呢?

    将军府录事李曹一脸沉痛,同首阳先生的几个弟子歉疚地道:“都是李某疏于防备,没有保护好首阳先生,致他被贼人所害。等将军回来,李某必定自领责罚,到时再去京里向大国师和首阳先生的家人请罪。”

    为首的弟子姓费名文友,闻言深施一礼:“哪里,李录事言重了。家师既然被东夷的刺客盯上,总是防不胜防。出事后还多亏了李录事忙前忙后,调遣将军府的兵士,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了真相。我等回去必向国师如实回禀。”

    旁边另一名弟子陈慕亦拱手道:“幸好将军府的诸位应对及时,揭穿了东夷人的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师父虽然去了,我等总算知道凶手是何人,日后也好为师报仇。”

    这种时候,大家都有些黯然神伤,李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费文友几个眼见时辰不早,通知后面整队出发。

    自有部下为李曹牵过马来,他要亲自把人和棺材送出城去。

    这时候,却有一个亲兵凑过来,在李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李曹一怔,扭头望去,就见隔着牌楼大约有一箭之地开外,一个黑衣少年站在角落里,静静望着他。

    李曹认得,那是他先前在白典史府中见到的顾姑娘,一位绘画高手,听说是白少爷白麟远的知己好友。

    她急着找自己,是有什么事?

    两人目光相遇,文笙神情有些紧张,却隐蔽地挥了下手,做了个焦急而又肯定的动作。

    看来是有急事。

    李曹会意,低声向亲兵吩咐了几句,转身上了马,护送扶灵的队伍出城。

    待他们一行人全都走干净了,那亲兵才过去请文笙到将军府录事厅等着。

    将军府占地甚广,分为前后两个院落,前头是调遣兵马处理公务的地方,又分为议事厅、演武场、宴客堂几部分,后院才是内宅,纪南棠的母亲御封正二品诰命纪老夫人,领着一帮女眷在后院生活。

    将军府录事虽然只有六品,又是武官,但在外院俨然将军府的大管家,内政外事都经他手,所以这李曹必定是带兵在外的纪将军特别信任之人,他这么多年守卫将军府,殚精竭虑,既为纪南棠在家乡操练出一支亲军,又理顺了和地方的关系,同州府县衙的关系一直很友善。

    文笙之前从傅长沙嘴里听说过这位李录事的情况,她决定相信那位纪南棠看人的眼光,直接来见李曹。

    如果不是出发时见到文笙,李曹原本计划着怎么也要长亭短亭多送几程,聊表下心意,此时他直觉认为那姑娘找他还是因为两起命案的事,不敢耽误,一俟扶灵的队伍出了城,便叮嘱了带队的军官几句,又朗声道:“李某身上还有要务,就不远送了。诸位路上千万小心,多多保重。”

    费文友几个忙道:“李录事快请回,京里国师听说我师父遇刺,已经派了高手前来接应,估计着很快就能和我们遇上,录事尽管放心,那商其不来便罢,若是敢来正好捉住他给我师父报仇。”

    李曹听着这话没有再往下细问,谭老国师身边聚集了很多能人异士,这些人得君王看重,平日里甚是高人一等,至于这一次谁会过来他一个小小的武官不该打听,也不想知道。

    他却不知此时费文友几个也在暗自感慨:听说案子告破确定了疑凶是因为一幅画,为了取信于人,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那画出自文笙之手,费文友和一众师兄弟都以为是另一个受害人白麟远所画。

    像陈慕,之前还受托品评过这位白公子的画。没想到转头白麟远的画就派上了大用场,那画的价值不在于画得好不好,而在于真实。

    真有这样的人,能把匆匆一瞥永固在画纸上。

    这离水还真是藏龙卧虎,不愧是纪将军的家乡。

    李曹匆匆回了将军府,直奔录事厅,进来之后瞧见文笙在座,挥了挥手,将亲兵全都打发出去,开门见山道:“顾姑娘,你说有性命攸关的大事要同我说?”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继续追查那两起命案,每一刻时间都很宝贵,文笙也不卖关子:“李录事,我怀疑首阳先生的死,凶手除了商其还有别人,那商其应当在将军府内还有一个同谋。”

    李曹追问道:“怎么说?”

    文笙发现李曹虽然问了这话,神情看上去却并不十分惊讶,显然他对此也早有怀疑。

    “商其是东夷人,在离水若是没有人帮他提供消息,他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潜入将军府,杀了人之后竟还全身而退?”

    “你是怀疑我将军府的守卫?”

    “录事,还有首阳先生的弟子和大兴兵马卫的人。可惜刚才叫他们出城了。”文笙睁大了眼睛,目光中透着焦虑。

    “又没走出去多远,只要在我离水境内,走了更方便抓起来。只是没有真正的线索,我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胡乱抓人。”李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问她道,“你是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我一直在想凶手为什么要杀白麟远。云鹭认出商其纯属偶然,并且那商其精通易容改扮,离水城戒防根本困不住他,既然如此,对他而言被白麟远画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完全不需要特意去将白麟远和林三谷都杀死,纯属多此一举。除非白麟远当时在归雁楼上看到了另一个人,而商其的这个同谋他有可能认识。”

第四十一章 何以为证

    “顾姑娘,你急着找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李曹目光灼灼,对他而言,找出那个隐藏在身边的奸细,比抓住杀手商其为死者报仇来得更加重要。

    文笙没有回应,而是反问他道:“录事,上次你从我这里拿去的那幅画呢?还在吗?”

    当然,这么重要的物证,李曹还等着回头拿给纪将军过目呢。

    那幅画自到了手他不知看过多少次,现在闭上眼睛画卷上所有的细节都清晰浮现,怎么没看出来除了商其还有哪里不妥呢?

    李曹打发了亲兵去取那画,顺便将笔墨纸砚给文笙拿来。

    少顷,李曹画卷到手,他将那幅画打开,铺到了桌案上,示意文笙一起来看。

    画还是那幅画,自从确认了凶手,李曹每次看画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商其身上。

    他当时在想什么?是不是已经和那个奸细接上了头拿到了将军府中的布防?傅长沙说画上的人鹰视狼顾,那奸细是藏在他的身后吗?

    街市上远远有两个人,因为与商其背道而行,白麟远画下来的是他们的背影。

    仅凭画面上那模糊的背影,不要说他,就是傅长沙当时不也没能查出来这两个人是谁,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吗?

    文笙道:“商其在这条街上呆得时间不长,当时赵善道的女儿在赵记衣铺里量衣裳,袁老板的家眷坐马车到兰花苑看首饰,县衙那边查实时间是十月二十九日下午的未初时分,十月底首阳先生刚来离水,商其和那奸细应该也是初次联系。”

    李曹打断她:“等等,你因何断定那奸细是跟随着首阳先生来离水的?”

    “录事,我想因为那奸细是外地人,不方便离开将军府独自去很远的地方,所以他二人才将碰面的地点定在了将军府的后街,这里虽然人来人往,但有些障碍会阻隔旁人的视线,比如铺子外边探出来这个草棚,再比如这家糕点店,他们将一人高的点心架子搭在铺子门口,货架后面若是站两个人,大街上的人是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的。”

    画上的商其,刚刚离开那点心架子不过十余丈距离。

    李曹明白了:“可归雁楼上的白麟远因为在高处,却正可以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文笙点头:“商其和那奸细都是外地人,所以他们忽略了这一点。否则的话不要说将军府的将士们,就是离水的寻常百姓提起归雁楼,大约也都会想到在楼上画画的白麟远。”

    李曹坐不住了,他起身便想将亲兵叫进来。

    文笙却阻止了他:“录事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说,十月二十九那天奸细和商其见面,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有白麟远这么个人,冬月十八,白麟远遇害,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按说在他们这些人眼中,白麟远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管是那奸细还是商其都不会格外关注。”

    文笙话说到此,李曹脑间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脸色变了,失声道:“等等,上个月月初,我受白典史所托,拿了白公子的一幅画想请首阳先生看一看,当时首阳先生恰好有事,是他的弟子陈慕帮着看的,因为陈慕对那幅画评价不高,白典史就把儿子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提到了白公子这几年日日都会在归雁楼三楼登高作画。我看那陈慕似有些动容,还帮着说了一句,叫白典史哪天带着儿子过来,请陈慕给当面指点指点。”

    假设那陈慕是奸细,他原本心里就有鬼,疑心自己与商其碰面的整个过程被白麟远目睹,一听还要与白麟远见面,心知以白麟远记人的本事,一见之下必定会被认出来,所以起了杀心,指使商其找机会杀人灭口……

    难道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文笙也正是把这些蛛丝马迹都联系到了一起,才贸然赶来面见李曹。她道:“若那陈慕没有再同别人说过白麟远的事,我也觉着他的嫌疑非常大。”

    李曹大声将外边守着的亲兵唤进来,吩咐道:“你快去查,看看那个陈慕这一个多月是不是经常独自外出?尤其是首阳先生遇刺之前。”

    亲兵很快查完了回报,陈慕那期间确实外出过几回,说是就在附近转转很快回来,拒绝了护卫跟随。

    其实这种情况首阳先生的几个弟子都有,守门的兵士也记不住谁具体哪一天出门,但李曹现在只查陈慕,一听亲兵回报便基本认定了他便是商其的那个同伙。

    文笙问道:“不知接下来李录事你作何打算?”那陈慕随着扶灵的队伍出城,这半天估计着至少已经走出去二三十里路了。

    李曹狞声道:“无凭无据,自然要把他抓回来控制在离水。否则一旦叫他回到京城,说不定还要反咬我将军府一口。”

    他这是下了决心要宁枉勿纵,不管陈慕是不是奸细,都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等人到了手,他有得是办法慢慢炮制。

    文笙却道:“李录事,既是奸细,必定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招认,我有个想法,所谓凭据,大可他怕什么我们就给他看什么。”

    李曹只是一怔间便明白了文笙的意思,大喜过望:“你是说仿照白麟远的风格,画一幅陈慕与商其碰面的画!顾姑娘,这你也能做到?”

    文笙微微颔首:“只需要把这幅画上所有人正在做的事按时间前移,我可以一试。”

    李曹由衷赞叹了一声。

    有些人便是可以轻易叫人无视她身上的种种怪癖,甚至不在乎她是男是女。

    李曹忍不住想将顾文笙留下来:“顾姑娘,你是否愿意到我将军府来,将军此时正在海门岛,等他无恙归来,我可以为你引荐。”他顿了一顿,“万一他不能脱困,姑娘再另谋高就,我绝不会耽误你的前程。”

    文笙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邀请,怔了一怔,道:“容我考虑一下。还是先把画画了吧。”

    这是她最后能为白麟远做的了。

第四十二章 追捕

    李曹告诉她方才队伍里哪一个是陈慕。

    文笙画完了画,又稍微处理了一下,使它看上去画成有一两个月的样子,这时候天都要黑了。

    李曹早派出了斥候,赶去与那支队伍中的自己人联系,叫他们走得慢些,夜里一定想办法宿在离水境内。

    留在离水的纪家军人数不多,一直是由李曹负责操练,他们自有一套联络的暗语,扶灵队伍里的其他人绝无可能觉察。

    前去追击的人马也都点齐了,只等文笙。

    文笙将画交给李曹,画上那“节节高”店铺外边,点心架子后面站了两个人似在交头接耳,视角居高临下,正可分辨出来一个是穿白袍商其,另一个是方才随队出城的陈慕。

    李曹是个外行,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画郑重收好。

    文笙见状颇不放心,道:“我也去吧。”

    李曹脸色有些古怪,提醒她:“我们一路疾行,需得骑马。”

    文笙也想到此节,向李曹提了个请求:“我没问题,还请录事差人帮我挑一匹性情温顺些的坐骑。”

    李曹这一下是真诧异了,这位顾姑娘论出身只能算是小家碧玉,深闺少女会画画已经叫人十分意外了,谁想看样子她竟还会骑马?这怎么可能?

    文笙不管李曹如何想,又向他的亲兵讨来一身小号的衣裳,假扮成护卫跟在李曹身边,反正将军府里进进出出那么多当兵的,陈慕也不可能全都记得。

    等她收拾停当,李曹看看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喊了声出发,一行百余人飞身上马。

    李曹留意着文笙,一见她上马的姿势就知道这姑娘没有说大话,她确实不是第一次骑马了,当即放下心来,一磕马镫催马前去,口里下着命令,后面自有亲兵们把这命令传遍全队。

    除了时而响起呼喝传令声,这支百余人始终保持着静默,马蹄践踏在长街的青石板上,声如疾雨,整齐中透着肃杀。

    文笙还是第一次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军容整肃,气势如虹。

    虽然只是个百人小队,她却能由中隐约窥见纪家军骁勇善战的全貌。怪不得纪南棠能将东夷人挡在东海这么多年上不了岸。

    她不由地又想起李曹之前的那个邀请,要留下来吗?答应李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即便是他们大家敬仰效忠的纪大将军,也不过多年苦守着大梁的海防,没能令天下太平。

    文笙一路沉思,随着队伍出了城。

    城外残阳如血,队伍散开,往西疾驰,正迎着那满天红霞。

    李曹见兵士们放开了速度,担心文笙跟不上,特意转回来凑近了瞧瞧,一见之下忍不住口里打了个呼哨,意外道:“不赖啊,骑术可以。”

    文笙笑笑,前生最后的那几天她也是这么不畏危险地在策马疾驰中度过。

    她不想同李曹聊这个话题,催马又靠近稍许,问道:“录事,呆会儿到达,如何动手?”

    李曹有意放慢马速,与她并轡而行。

    一到了马背上,他整个人看着都与在将军府录事厅时不同,眉宇间透着一股飞扬:“如何动手?自然是直接按倒了抓人。对奸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不给他点儿厉害尝尝,还当我们纪家军好欺负。”

    “那首阳先生另外几个弟子?”

    “先抓人,然后我来诈一诈他,若是他承认了,再同那几个说不迟,若是不承认,只管悄悄把人带回离水再说。其他人不需理会。”

    文笙闻言忍不住想笑,这还真是秀才遇见兵了。

    到时另外几人一觉醒来,发现少了个大活人,只怕又是一阵惶恐。

    李曹不管那些,他只担心一样,虽说他私下觉着有七八成把握不会抓错,可毕竟是猜测,万一真相就在那剩下的两三成里面,叫真正的奸细逃了那才闹心。

    一路有斥候传信,到上灯时分,前面距离护灵队伍扎营的地方已经不过两三里地。

    李曹收拢人马,一切都照着战场上袭营的安排来,兵士们做好准备,只等信令,他则带着十几个亲兵悄悄潜入营地,与自己人会合。

    这时候营地燃起了篝火,有人在准备饭菜。

    李曹在斥候的带领下轻而易举避开了大兴兵马卫布下的几处明暗哨,借着夜色遮掩进入营地,文笙快步跟在李曹身边,这种时候需得格外谨慎,稍一晃神就可能出意外。

    首阳先生的灵柩停在营帐正中,不知此时是他的哪个弟子在守灵,自那边隐隐传来了琴声。

    文笙一听就听出来那是古琴的声音,她想起来祖父临终时弹奏的那一曲,上善若水,不在一朝一夕一得一失。

    祖父和洛邑的至亲们注定再也无法相见,今生若有机会,她一定要把古琴学好。

    李曹带着亲兵辛小四弯腰进了自己人的营帐,其他的人迅速往四下散开,里面军官早得了消息,交谈声随之传出来,文笙听见里面道:“录事来了。”

    “那奸细如何了?”

    “录事放心,扎营的时候特意给他们准备的都是单独的帐篷,位置属下也探明白了,那边是兵马卫的人负责值夜。咱是现在动手还是等夜里?”

    亲兵辛小四嗤了一声,插嘴道:“兵马卫那帮废物。”

    李曹对辛小四这话未置可否,安排下去:“就吃饭的时候吧,你打发个人,趁乱去把他领过来。”

    文笙跟着进了营帐,帐篷里很宽敞,因为人多,空气有些污浊,一股兽皮味儿扑鼻而来。

    李曹为她介绍里面那军官:“这是齐鹏齐校尉。”

    齐鹏是个大个子,站在那里虎视眈眈打量文笙,李曹又简单说了一句:“这位顾姑娘是自己人。”他不理会齐鹏闻言是什么反应,同文笙和辛小四道:“一会儿我和齐校尉对付那姓陈的,你俩躲到帐后。”

    停了一会儿,远远的火头军吆喝开饭。

    齐鹏打发手下人去请陈慕。

    文笙和辛小四刚刚藏好,外边传来了脚步声。

    齐鹏派去那人殷勤道:“陈先生,到了,小心些,别碰着头。”声音越来越近,到了帐篷门口。

    (在外边忙了一天,刚回来,打开重笙的书页吓了一跳。谢谢小反,凌云隐士和rking,回头加更哈。心渔的速度大家知道,先欠账,我争取尽早兑现。)

第四十三章 前程

    陈慕弯腰进了帐篷。

    他年纪只有三十出头,面白如玉,胡须精心修剪过,看上去相貌堂堂,甚至于可以用俊雅二字来形容。

    陈慕的手里还握了一支洞箫,虽然不如首阳先生的那支碧箫罕见,但也不是凡品。

    他突见帐内除了那齐校尉,竟然白天才刚告别的李曹也在,微微一怔,随即收敛了脸上的诧异之色,换上笑容:“李录事,怎么你也在?莫非是你找陈某有事?”

    文笙和辛小四紧挨着藏在帐后,这种时候没有谁再去顾忌她是男是女,文笙到没觉着气氛紧张,她只是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看过的许多传奇和演义,在那些故事里常有刀斧手也像她这样藏着,只等主将摔杯为号。

    李曹没有说话,由头至脚认真将陈慕打量了一番。

    齐鹏上前一步,顿时与引陈慕前来的那个军官将他夹在了当中。

    陈慕心里有些发毛,勉强笑道:“出了什么事,可是我们师兄弟有哪里做得不妥,给录事添了难为?”

    “陈先生城府既深行事又谨慎,将我将军府上下千余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李曹别有深意笑了一笑,“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在刚才,有一位白公子的朋友给我们送来一幅画。白典史的儿子,陈先生不要说忘了他是谁,就是你煞费苦心指使东夷人去灭口的那白麟远。”

    说了这番话,李曹才露出了深恶痛绝之色,也不听那陈慕解释,一挥手,齐鹏上去就像抓小鸡仔一样按住了他。

    陈慕结结巴巴地努力辩解:“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文笙悄悄探头,这时候李曹已经背对着她向陈慕展示了那幅画卷,文笙留意观察那陈慕的表情,随着画卷渐渐打开,陈慕脸上失了血色,手也抖得厉害,虽然还在狡辩,口里却已经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这帐篷里其他的人并不知道,文笙画这幅画虽是出于臆想,一笔一划却完全模仿了白麟远那严谨而稍显呆板的画法,画上货郎还是那个货郎,只是尚未与买他货的那胖大娘遇上,袁家的马车刚刚驶上这条街,还没有来到兰花苑的门口,这几乎就是将白麟远那幅画中情景硬生生提前了半刻钟的时间。

    怕什么来什么,这在擅长绘画的陈慕眼中简直就是铁证如山。

    画上他和易过容的商其站在隐蔽处窃窃私语,根本就是当时的再现,不容辩驳。

    陈慕做梦也想不到李曹手里拿着的铁证竟是假的,翻脸拿人只是诈他一诈。

    文笙见状松了口气,不用再问,只看这反应就没有别人,是陈慕做的不会有错了。

    李曹同人打交道的经验比文笙要丰富得多,早在手中画卷刚一打开就有了判断,他对奸细尤其是企图连将军府都计算在内的奸细深恶痛绝,厉声吩咐齐鹏:“看好这条东夷狗,别叫他有机会寻死!”

    齐鹏一把夺下陈慕那支洞箫,看也不看扔到一旁,和部下一起动手,抹肩拢臂将陈慕五花大绑,完了犹不放心,趁陈慕挣扎张嘴的工夫,也不管他说什么,反手给了个大嘴巴,就势把他下巴拉脱了臼,抓起桌案上的抹布塞了进去。

    对敌方的奸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处置完了陈慕,齐鹏跟李曹请示:“录事,这条东夷狗是杀是剐?”

    李曹想了想,既然人没有拿错,首阳先生另外几个弟子那里也无需瞒着,他交待道:“派人查查他的行李,另外好好搜一搜他身上。带几个人找个地方,我给你一个时辰,撬开他的嘴,叫他老老实实把经过说清楚,我要一份完整的口供。小四,你也跟着去!”

    辛小四应了一声,和文笙自帐后走出来。

    纪南棠手底下这帮亲信做事干净利落,完全不需要外人插手帮忙。文笙只是由头至尾跟着看了一场热闹。

    齐鹏领命,和部下以及辛小四一起将陈慕提走。

    帐篷里只剩了李曹和文笙两个,李曹深有感触,慨叹道:“多亏了有你这幅画。”

    他小心地将手中的画卷收起来,打定主意以后不管谁人问起,都说这幅画是白麟远所画,如此加上陈慕的口供,就永远也翻不了案。

    这件事叫他心生警惕,也深感身边缺少文笙这样的人,忍不住旧事重提:“顾姑娘,你可想好了,是否愿意来纪将军麾下做事?”

    对方这样屡次邀约,文笙只得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录事,我很感激您如此看重,愿意将我引荐给纪将军,只是说心里话,我擅长的只有画画,这次事情比较特殊,才有我的用武之地,更何况就仅是绘画一道这天下间比我强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她笑了一笑,委婉拒绝道:“我年纪尚轻,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多学点儿东西。”

    李曹点了点头,文笙的回答叫他惋惜之余又不出意料,对方这么年轻,头脑清晰,志向远大,唯一可惜的大约就是她的女儿身了。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那么顾姑娘你可愿和他们一起去京城?我可以与首阳先生的弟子们谈一谈,以将军府的名义请托他们,待到京后送你进入玄音阁学习。”

    文笙心中一震,意外道:“真的可以么?”学琴可是她从前生带来的心愿。

    李曹笑了:“这次的事说起来,是他们欠了咱一个人情。”

    文笙大喜过望,向着李曹深施一礼:“多谢录事。”她早从云鹭等人口中听说过大梁国学玄音阁的传说,深知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若不是李曹动用将军府的关系,凭她籍籍无名一介布衣,又是女子,想进去玄音阁学习音律必定异常困难。

    李曹笑着摆了下手,还待说话,帐外手下人低声禀报:“录事,首阳先生几个弟子发现那姓陈的不见,兵马卫的人陪着费文友找齐校尉来了。”

    这时候文笙也听到了由远传来喧哗声。

    李曹将画卷收好,恢复一脸肃然,沉声道:“叫他们进来。”

第四十四章 审讯

    首阳先生的大弟子费文友是带着人过来向齐鹏求助的。

    平时少个人也到罢了,首阳先生是遇刺身亡,这会儿他们正在扶灵回京的路上,前不着村后不靠店,黑沉沉的荒野中好似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就这么个阴沉的氛围,傍晚时候还好好的陈慕突然凭空不见,连句交待的话也没有,这叫他的几个师兄弟不由地猜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费文友当先进了帐篷,口中道:“齐校尉……”

    他直起身,才发现帐篷里的人不是齐鹏,而是将军府录事李曹,在李曹的身旁还站了个面生的黑衣少年,赶紧住了口,奇怪地问:“咦,李录事,怎么是你?”

    李曹神情十分肃穆:“抱歉,白天公务紧急,没能好好送一送诸位。”

    费文友颇为意外,此次师父遇刺使得将军府跟着受了不少牵连,若换了他巴不得赶紧把人都送走,谁知李曹还特意追来践行。

    只是李曹的表情太严峻了,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叫费文友很快意识到他这送行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帐篷里灯光摇动,费文友没有多留意文笙,赶紧同李曹说正事:“录事来得正好,陈慕陈师弟不见了,他人不在帐篷里,我等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过来是想请齐校尉派人在周围搜寻一下。”

    李曹打量了一下费文友,又逐一看了看他带来的人,目光锐利宛若刀锋,费文友这个把月与他接触不算少,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有攻击性的表情,好像在掂量自己这些人里面是否藏着害群之马。

    跟着费文友前来的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出不对劲儿来。

    李曹这才开口:“我适才说的紧急公务便是这个。诸位,我先给你们介绍个人。”他侧转身向文笙示意,“这一位姓顾,是白典史公子的知交好友,今天正是她拿了一幅画给本录事,才令我无暇给诸位送行。”

    文笙因他的介绍冲着费文友等人深施一礼。

    李曹继续道:“这幅画现在就在我手里,关系首阳先生和白公子遇害的真相,诸位既然来了,便请一道来看一看吧。”

    他把画卷打开,平铺在桌案上,灯火摇曳,费文友等人在画上清清楚楚看到了陈慕。

    李曹指了和他站在一起的白衣人:“这个人就是县衙先前确定的真凶,东夷杀手商其。”

    桌案周围响起了一片抽气声,陈慕的几个师兄弟明白了李曹的意思,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费文友的脸色不好看,道:“这幅画……是白麟远所画?”

    李曹点头:“正是。”他将白麟远如何每日在归雁楼画画,自己和白士元又如何拿了白麟远的画去请陈慕指点,陈慕害怕和商其见面的事情败露从而杀人灭口这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整件事环环相扣,费文友也说不出什么来,师弟陈慕平日看着和谁都好,细说起来还真没有与哪位师兄弟特别投缘亲近,也就和他这个大师兄接触得多些,可即使是他也不清楚陈慕平时都忙了些什么。

    只是,这画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他转向文笙,皱眉道:“这幅画既然在你手里,为什么早不拿出来?”

    文笙只看费文友的样子就知道他疑虑未消,费文友不像陈慕本身做贼心虚又熟知白麟远的画风,怀疑也是在所难免,要打消他的疑心很简单,虽然这个借口文笙平时多有不屑,但为了大局,何妨拿出来一用,她回答道:“费先生,请恕我消息闭塞,先前不知道这幅画如此重要。”

    她此刻没有特意压低嗓音,这一开口柔软清脆,任谁入耳一听就意识到说话的是个女子。

    费文友吃了一惊,几乎要抬手去揉眼睛,与此同时,他自然而然就替对方想到了理由,姑娘家遇上这种事,就算知道厉害也难免要犹豫一番,毕竟这两个年轻人属于私相授受,传出去对名声大大有损。

    想到此,他不再追究这幅画为什么出现得这么迟,问李曹道:“李录事,这么说那陈慕是被你们抓起来了?他是否对与东夷人勾结之事供认不讳?可有口供?”

    到了这时候,李曹也不否认:“不错,陈慕适才一见这画大惊失色,心虚之下破绽百出,齐校尉带了人正在审他,口供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费文友闻言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几个师兄弟,说道:“这样吧,锦枫、张葵留下来跟我去瞧瞧,其他人回去等着,该吃饭吃饭,陈慕的事先不要声张。”

    他都安排完了,才又商量李曹:“李录事,这件事关乎我师父的死以及玄音阁的声誉,还请带我们去亲眼瞧一瞧他受审的情形。”

    李曹应允,同时又道:“诸位只能暗中去听一听,否则那奸细一见着你们,只怕又起狡辩抵赖之心。”

    他领着费文友等人出帐,自有亲兵赶去先给齐鹏送个信顺便安排。

    为免受到打扰,也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齐鹏将陈慕抓到了营地边上一间帐篷里,这帐篷里原来住着马夫,夜里要照顾马,亮着灯火也不会有人生疑,他调了一队人马把周围控制起来,又临时弄了不少刑具,准备慢慢炮制狗奸细。

    知道费文友几个要来,齐鹏更是打起精神。

    谭老国师虽然德高望重,他门下的乐师却自恃出身高贵,个个眼高于顶,就连死了的首阳先生在内都不怎么看得起武将,现下这些人被揪到短处,齐鹏憋着坏想要叫他们知道,当斯文扫地之时,所谓乐师也不过尔尔。

    赶在李曹带人来之前,齐鹏与手下人给陈慕狠狠上了几遍大刑,使得都是军中毒辣手段,陈慕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几次下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忖被白麟远画下来事情败露难逃一死,为免皮肉受苦,这几个蛮横的军官说什么他就应着,也不反驳。

    李曹和费文友一行悄悄到了帐外,听着里边齐鹏呵斥道:“狗奸细,快和爷说说,那疯狗商其现在何处,和你怎么联系?”

    (更新票吃不下了,抱歉~)

第四十五章 妙音八法

    众人听着帐内陈慕辗转呻/吟道:“……他已经走了,一早就离开了离水。”

    李曹意味深长望了费文友几个一眼,有陈慕这句交待,就坐实了他给东夷人做内应的事实,回头即便有人发现那画是假的,再想抵赖也没有用了。

    费文友几个脸上都不好看,首阳先生一死,他们不仅仅是没了授业恩师,奸细出在他们之中,日后必定连累其他师兄弟在玄音阁受排挤,被人家冷嘲热讽。

    齐鹏骂道:“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东夷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把将军府的布防乖乖交了出去?快说,你和那商其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这话一问出来,连李曹听着都有些后怕,将军府后宅虽然戒备更严一些,但在商其这样的杀手面前怕也不是铁板一块,有陈慕与他内外勾结,这次死的是首阳先生,若是后院的女眷出了意外,他们这些人纵死也难辞其咎。

    陈慕一声惨叫,痛呼道:“抬脚,啊,我的手,我的手,求你抬脚!”

    费文友心底生寒,他们这些乐师,包括他在内,仗着琴箫绝技才能傲视天下高人一等,一双手若是废了,再活着便如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痛快。里面的齐鹏和几个军官看来是对陈慕深恶痛绝,才会下这样的毒手。

    齐鹏咬牙恶狠狠道:“还不快说!”

    “是去年秋天,在京里,啊,我说,你先把脚抬起来。去年秋里我在孤云坊认识了一位黄先生,他字写得好,画画得也好,我和他一见如故,很是投缘,隔三差五就一起喝两杯。”

    陈慕忍着痛语气急促,齐鹏看他这模样像是在说真话,便抬起脚来,容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春天的时候玄音阁大比,师父说谁若是进入了宫榜,他便禀明国师,传我们妙音八法第三重。”

    “什么?”齐鹏没有听懂。

    陈慕已经疼得神智胡涂,哪里还留意得到对方只是个普通校尉,不可能听说过“宫榜”“妙音八法”这些玄音阁秘辛,又重复了一遍:“妙音八法第三重。”

    这一次齐鹏机灵地没有打断,而是逼问道:“那又如何?”

    “我手气太差,上来没几场抽签就抽到了胡师兄,我心里没底,和黄先生喝酒时念叨了两句,结果那场比试胡师兄发挥失常,我没费什么力气就赢了。当时我以为是我运气好,之后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最后一场对上苏漠。苏师兄连年排名都在我前头,加上个性高傲,不可能让着我,我心中忧虑不安,当晚又和黄先生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都说了些什么,谁知没过两日,苏师兄与人争妓口角,竟被当场刺死。”

    说到这些鬼蜮伎俩,齐鹏不再一头雾水,他冷笑道:“所以那黄先生其实是东夷探子,过后以此来威胁你?”

    帐外众人没听到陈慕回答,看来是默认了。

    费文友脸色铁青,低声骂道:“百死不足惜的东西!”

    文笙跟在李曹身后,由陈慕口中听到了不少玄音阁的秘闻,一时对这谭国师创办的大梁国学更加感兴趣了。那妙音八法应该就是以琴箫之声迷惑控制他人的秘法了,她到真想亲身一试,看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厉害。

    帐中齐鹏已经开始逼问陈慕来离水后的所作所为。

    提起首阳先生遇刺的经过,不知是受刑不住还是心里压力太大,陈慕叙述地明显没有之前那段清晰,只颠来倒去重复:“他骗我,他只是说要偷走师父的乐谱,没说要杀了师父。我被他骗了,已经太迟了……”说来说去终于嚎啕大哭,任齐鹏怎么呵斥打骂都止不住。

    费文友见状商量李曹:“录事,如今真相大白,陈慕出自玄音阁,还请将他交给我们带回京里去处置。”

    李曹哪肯叫他这么把人带走:“费先生,如今虽然抓到了内贼,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呢,此去京里长途跋涉,何不趁着那只疯狗就在左近,趁热打铁,叫他招出来一网打尽?”

    这说得也在理,若陈慕真知道那东夷杀手的下落,却因为自己一意孤行错失了机会,回去后也不好交待。费文友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来问他,只是我玄音阁秘法恐有得罪录事和诸位部属之处,事急从权,望勿见怪!”说话间,一撩帐帘当先走了进去。

    齐鹏早知道他们一行人在帐外听审,但见他突然进来,还是配合着做了个吃惊的表情,道:“费先生,您这是……?”

    费文友没有理睬他,也不管地上肮脏一撩袍子就地坐下,望了一眼满身是血神智不清的陈慕,将片刻不离身的瑶琴横放于膝上。

    玄音阁虽最初是由谭国师创办,他们这些乐师受大梁举国供奉,享受着当权者的奉承尊重,地位超然,而同时,他们也是大梁的国之利器,不要说陈慕害死了师父,单他做了东夷人奸细这一条,他们之间已经再没有什么同门情谊可言。

    李曹一见他这架势,暗叫“不好”,连忙吩咐手下诸人找东西将耳朵堵上,他也匆匆扯下块衣襟来,团了团,塞在耳朵里。

    费文友左手按琴,右手抹过七弦,“嗡”的一声,远近所有的声响为之一静,不知有多少人感觉着方才突然有一股无形气浪冲击到了脑海里。

    文笙开始怀着好奇还想试试自己是否能抵御得住,只这一下,她便晓得厉害,赶紧塞上耳朵。

    可即便是这样,距离费文友最近的齐鹏也有些受不住,只片刻工夫,他便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开几步。

    帐篷内外看上去没什么反应的好像只有费文友和他的几个师弟。就连陈慕明明受刑不过昏昏沉沉,受琴声影响也远逊于齐鹏等人。

    文笙悄悄向后退了退,暗忖:“这大约便是他们那个妙音八法了吧。”她眼神极好,离远牢牢盯着费文友弹琴的八根手指,想看出点什么玄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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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顾九小姐生性很固执,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从刀山上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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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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