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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txt下载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过关

    决定权,在陈香莲手里。

    余音不劝她,也不逼她,就那么坦然地端坐着,一边静气吐纳,一边为车厢挡去车厢外吹进来的寒风。

    倒是囚玉一碗粥喂尽,扭头对陈香莲说道:“与其你在这儿踌躇,不如问问你儿子,他自己的人生路自己去选,才不会留有遗憾。”

    囚玉的话不无道理。

    但对于胡明远来说,现在的他还无法去理解什么是修道,修道又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个孩子,命途多舛的一个普通孩子……”陈香莲抱着胡明远的手越发用力,箍得胡明远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陈香莲畏惧分别。

    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她此刻都无法忍受。

    “我说了,我不会强迫你。”余音缓声说道。

    其实,就算胡明远走向修道之路,其最终也未必能救得了胡秀雅,一来这需要胡明远自己本身的修为基础,二来——

    胡秀雅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血亲之间往往有着外人所无法企及的联系,一旦胡明远学有所成,那么他就能用自己带有灵力的血液滋养胡秀雅,日以继日,从而帮助胡秀雅恢复正常。

    这不是什么好法子,但对于年纪尚小的胡秀雅来说,是唯一的办法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

    白五从前头回转,单臂勾着车窗,说:“再过几个时辰,就能看到陵阳关了,过陵阳关之后,半天就能进入魏国的境内。”

    有白五打前站,驴车走的都是十分凶险的小路,且不需要去担心沿途是否会遭到妖邪侵扰。眼下快到陵阳关就说明要近人烟,入城池了,也就是说,之后的路不必再时刻警戒。

    “好,有劳了,进来休息一下。”余音往旁边让了让,给白五腾出个位置来。

    “多谢。”白五挠了挠头,笑着翻入车内。

    与初见时戾气满满的形象不同,此时卸下仇怨的白五展现出了与她妖媚外表全然不同的憨厚,个性纯然这一点,突显得淋漓尽致。

    对此,余音哪怕并不全信,面上仍旧是一副相处融洽的样子。

    距离陵阳关只有数百里时,逐渐地就能看到些青绿色的景致,周遭呼啸的风也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刮在脸上生疼。

    大概是因为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四周这么稍稍暖和了一些,陈香莲就靠着车厢一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胡明远小心翼翼地挪开娘亲的手臂,然后爬到余音面前,伸手扯了扯余音的袖摆。

    “什么?”余音睁开眼睛,低头看他。

    小孩子被看得一抖,吞咽着口水,小声问道:“您刚才说……我能救妹妹,对吗?”

    余音点了点头。

    “那……那……”胡明远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想要救妹妹,我不想娘亲伤心难过。”

    “如果说,你要救她,就得离开娘亲呢?”余音看着胡明远这懂事听话的模样,不知怎的,好似看到了当年在返仙林里的自己。

    那时的余音活在虚幻泡影中,无心,也无法去思虑过往或未来。

    “如果娘亲能生活得安稳,我在不在娘亲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活着,妹妹能活着……不就好了吗?”胡明远越说话,就越顺畅,渐渐地找回了自己童稚的嗓音,神情却倍加坚毅。

    后头的陈香莲早就已经醒了。

    胡明远这番话说得她泪流满面,却又因为害怕惊扰到胡明远而抬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娘亲会在魏国生活得很安稳。”余音摸了一把胡明远冻红的脸蛋,温柔地说道:“而你,你需要发奋用功。我会送你去一个可以教授你道门玄妙的地方,在那里,你研修的每一道法门,都是给你的妹妹提供生机。”

    裴云英听着余音这口气,不像是要送胡明远去云林宗的样子,就问她:“音儿,你打算把胡明远送去哪儿?”

    还能是哪儿?

    余音莞尔一笑,回答:“当然是玄照宗了。”

    “他?你觉得他可靠?”裴云英有些担忧,她对江胜清的印象并不如何,甚至还觉得这人有些贼眉鼠眼的,心里指不定是盘算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胜清可不可靠,其实余音并不清楚。

    非要说印象的话,在余音心里,江胜清起初是跟古怪挂钩的,可当余音得知了父母的故事之后,再看江胜清,再回想那日江胜清说的话,一切就有得思量了。

    这人必然是了解什么内情,且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江胜清的性格的确不好。”余音想了想,如此宽慰裴云英道:“但他与我们,是友非敌,倒是可以结交。”

    见余音意已决,裴云英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余音更谨慎一些,不要行差踏错。毕竟胡明远是个凡人,稍有差池,余音背上的业障不小。

    “师姐放心。”余音说完,将身体的控制权还给裴云英,自己则是懒懒地躲去了丹田之中闭目养神。

    过正午时,驴车走到了陵阳关的城墙脚下。

    陵阳关算得上是樗云国的大门,陵阳关以南跨过一条险江之后,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葱葱草原,而以北的冻土全然相反,根本不适合生活。

    即便如此,樗云国的人们也从未想过离开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

    “来者何人?”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上喊道。

    白五不敢出去,所以是囚玉接话。

    他抱着孩子,一手执鞭,站在车辕上仰头对那士兵回话:“我们是从胶原城出来的,想要去魏国探亲。”

    天上日头正好,那士兵却印堂发黑,一脸阴气。

    “有问题,这陵阳关怕是有变故。”囚玉不动声色地回身,与车内的人说道:“正午之时,魑魅魍魉不敢现身,这人眉心却仍然有青黑之色……”

    “我去会会他。”休息够了的余音探身而出,直上城门楼。

    的确,明明晴空万里,这楼上站着的一排士兵却像是精气两虚一般,神色恹恹地操着武器歪歪斜斜地靠着城墙。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交手

    如果仔细去看,能看到这些士兵的脖子上,都有一个血红色的小点。

    余音想要靠近一些,却不知为何被隔绝在外。

    “回来!”囚玉突然脸色大变,昂头传音与余音。

    已经晚了。

    四下天色骤然间变得昏暗。

    “余音,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一个身穿白袍的蒙面男人蹲在距离余音不到半丈的城墙上,笑吟吟地看着余音说道。

    这人虽然蒙着脸,但从他那双桃花眼能看出,面具下定有副好皮囊。

    余音背手在手,弹指间,一个法阵将驴车全须全尾地推出去十几丈。

    ‘不要过来。’

    裴云英看到半空中有如此四字一闪而过。

    她着急地攀着车门要冲过去,却被囚玉拦下。囚玉指了指城楼上的蒙面人,说:“桃然的法身。”

    桃然是妖精,法身无法离开本体太远,所以其本体必然就在这方圆百里之内。

    “我们去找他的本体,刚才他看过我一眼,我不清楚他有没有认出我,所以我们得尽快。”囚玉说完,扫了一眼探头探脑地邵灵媛,转而对她嘱咐道:“照顾好自己与他们,在听到我们通知之前,不要离开驴车。”

    白五也必须留在车内。

    桃然不喜欢乱杀人,只要邵灵媛他们不出去,桃然就不会过来动手。

    再不情愿,裴云英都不得不承认,找到桃然的本体比她这时候冲过去帮音儿杀了桃然的法身要紧迫。

    “你、你们小心些。”邵灵媛挺直了背,持剑与白五分守两边。

    这是邵灵媛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寒山桃然,虽然只是法身,但其散发出来的气势,已经足够区区元婴期的邵灵媛吓破胆了。

    “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会死守在这里。”白五神情冷静,只见她手腕一动,青灰色的蛇纹长剑握于掌心。

    作为同样第一次见到罗刹王的人,白五要比邵灵媛淡定得多。

    囚玉和裴云英掠身一闪,从驴车后方悄然离开。

    半空中,余音叉着腰,十分嚣张地抬着下颌对桃然道:“怎么,不周的人现在都喜欢轻视对手吗?对付我,只用一具法身就够了吗?”

    桃然撑着城墙坐下,动作间,眼眸成了水红色,隐约泛着光亮。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又何必亲自前来?”

    他这样回道。

    “不必亲自前来?”余音猖狂地冲他呸了一声,嘲讽说:“你以为我与那些年轻人一样吗?现在你面前的,可是活了三千年的老家伙!你的底细我比谁都清楚,桃然你必将为小看我而付出代价!”

    师姐啊——

    希望你们……能懂我的意思。

    余音如此想道。

    方才她在看到桃然的那一刻,就立刻察觉到了自己面前的不过一具法身,且因为其法身与本体之间的联系,黑龙引很容易就判断出大致距离来。

    驴车飞出去多远。

    桃然的本体距离法身就有多远。

    “哟?倒也不完全是个废物。”桃然修长的手缓缓揭下面具,微笑着说:“你的表现在我的意料之内,很好,我本来想让你痛苦一些地去死,现在看来,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轰!

    一声巨响从东南方向传来。

    余音背脊微僵,飞快地循声望去,看到远处荒漠中炸得尘沙飞扬,还有什么被甩上了天。

    定睛一看。

    那飞上天的,不正是囚玉?!

    “你做了什么!”余音怒不可遏地冲向桃然,掌心灵光如烈焰,手腕一侧的黑龙引更是带着寒芒。

    可惜余音扑了个空。

    桃然单指点在城墙上,稍一用力,身体就朝另一侧歪了出去。

    “我知道你有什么倚仗。”桃然跟只蜘蛛似的贴在城墙上连走数步,随后翩翩而起,立于半空中,笑吟吟地说:“只有杀了裴云英,才能真正杀了你,对吧?可不能让他着恼,你得死得透透的才行呀。”

    是埋伏。

    余音咬紧牙关,折返扬手间,招落重重惊雷。

    可就算已经引了雷落下,桃然带来的乌云也没有散去,不,应该说,乌云以肉眼难以辨认的速度重新聚拢了。

    炸雷落于城墙上,巨大的石块不断地落下,中间一道落下的还有不少士兵。

    无辜之人。

    桃然这一招阴险至极。

    “救,还是不救?”桃然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余音,“我只是找借了他们一些精气,稍加时日,修养修养就回来了的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余音已经动了。

    庞大的黑色丝网从余音背后展开,那些坠落的,没有坠落的,都被黑网兜住,稳稳当当地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然而这时候余音己身是十分危险的。

    她令黑龙引倾巢而出,自己就等同于没了护身符,但凡有桃然出手,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余音将桃然的话听进去了。

    所以她才会如此冒险。

    裴云英不是莽夫,也不是弱者,纵然有埋伏,也不可能轻易被桃然击败。

    那么在裴云英死之前,余音都是安全的。

    为了确保余音不会去驰援裴云英,也为了确保她们两人无法联手,桃然才会留一具法身在这儿与余音斡旋。

    谨慎如桃然,既担心余音手头上有什么底牌,又担心她能从无上楼活着出来,是因为得了什么法宝。

    轰隆隆。

    雷声不断。

    桃然看似游刃有余地行走于其中,其实注意力集中于余音的双手之上,在这般绝境下,余音如果没有其他手段,只会无脑降雷,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耽搁下去了。

    “我想,你现在应该在掂量我,到底为什么要白费功夫。”余音张开双臂,收拢四散出去的黑龙引后,边说边冲向桃然,“我要是你,我就应该看看四周,而不是只顾着看自己的对手。”

    被雷击碎的城墙砖瓦不知什么时候起垒成了高高的柱子。

    横着的长柱。

    前有余音,后有气势汹汹的长柱,桃然蹙眉不悦地要往右避让,却被已经等候已久的半挂黑龙引给兜头罩住。

    于是,如在河中打捞活鱼一般,余音将桃然捞起,高高甩出,重重摔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过渡

    桃然并不知道须伦恶童已经出了不周。

    当然,即便是他知道,也做不了什么,更干预不了什么。

    此时的金崇已经带着须伦恶童到了距离陵阳关不到百里的一处小镇,他们本是要直奔陵阳关,但须伦恶童不知怎的,突然浑身剧痛不已,半步也不能再前行了。

    破落不堪的客栈里,金崇又是端水又是端药的,看着床上翻来覆去打滚的须伦恶童有些手足无措。

    “您是否需要属下去帮您寻些新鲜的凡人过来?”金崇单膝跪在床边问道。

    就这么几刻钟的功夫,须伦恶童就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墨青色的长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地垂在身前,脸颊苍白,秀目生辉。

    半晌的安静过后,须伦恶童哑着嗓子说:“我要纯阳之血。”

    金崇闻言傻了眼,方才带着须伦恶童入镇时他就已经将这小镇看了七八分,别说纯阳之血了,就是年轻些的凡人都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都是上了年纪,行动不便之人。

    他能上哪儿去找这所谓的纯阳之血?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给须伦恶童听。

    在不周时,须伦恶童是任性惯了的,说要什么,那就得要什么,旁人若是想糊弄他,下场就会非常难看。金崇曾亲眼看到过须伦恶童因为底下的魔献上来的鲜血不够新鲜,而直接抬手掐断了那魔的脖子,一旁的罗刹王们每一个敢出手阻拦的。

    深知这一点的金崇不敢怠慢,缓声问道:“您可有属意的人选?”

    从前须伦恶童要血,并未提过要求,金崇细想过后,就觉得须伦恶童必然是在沿途瞧见了自己中意的血袋子,才会如此说出口。

    “带上这个,去找。”

    须伦恶童掌心一翻,便抛出一块当中晃荡着金色流光的鬼面玉佩来。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声音也变得十分虚弱,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他掀翻似的。

    可金崇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连声应道:“是,您在此稍候些许时辰,属下去去就回。”

    即便须伦恶童看上去不堪一击,金崇也生不出什么反叛的心思来,反而会更加担忧。

    这其实就与不周惯常的以下克上的风俗相违背了,若是罗刹王出现什么病恙,其手底下的那些魔物们当然会蠢蠢欲动,随时打着要揭竿而起的注意。

    须伦恶童不一样。

    他生来就凌驾于不周生灵之上,其血脉里的威压,足以令不周这些略微低等于罗刹王的魔物们甘愿俯首称臣。而且最关键的是,哪怕他因为长大成人而力量衰减,这份威压也不会弱上分毫。

    见金崇出了房门,须伦恶童陡然翻身,躬着背扭成了一团。

    骨骼生长的痛对须伦恶童来说不值一提,真正令他觉得不适的,是体内精纯魔息在不断地流失,还有那个与他息息相关的女人的成长。

    余音的每一次破境,心境的每一次变化,都会给须伦恶童带来浓浓的厌恶。

    厌恶对方在分割这份血脉的力量,厌恶对方在绝境中的强韧,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题外话------

    今天只有1000字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交手了

    从客栈出来的金崇没忘了给须伦恶童的房间设下重重禁制,倒不是限制须伦恶童的行动,而是担心他如此不适,会被其他不轨之徒伤害。

    当然了,这世间能伤害到此时的须伦恶童的人,少之又少。

    他捏着那鬼面玉佩在小镇里走,没走几步,玉佩的金色流光就往一个方向淌去,形成波浪。

    东南方。

    金崇脸色一肃,脚下腾云而起,笔直地朝那方向飞去。

    说来也是巧,须伦恶童口中所说的纯阳之血,指的便是江胜清。

    江胜清为了躲避高玉的频频骚扰,不声不响地就从宗门溜了,左右无处去,他便来了这陵阳关附近。

    他并不清楚余音等人就在这儿,只是想着樗云国到现在都没有玄照宗的生意,自己干脆过来调研一下,看看有没有必要把生意扩张到这儿来。

    那头金崇气势汹汹地冲鬼面玉佩所指的方向赶,这头江胜清捧着一袋果脯,溜达溜达地出了小镇,往陵阳关飞去。

    一个追,一个逛。

    等金崇好不容易追上江胜清时,江胜清正站在陵阳关这一地废墟旁发呆。

    “怎么回事?这地方本就这么偏僻?还是说遭了什么难?”他嘀咕着,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立马抽剑回身格挡。

    当。

    金戈相交,带起一串火花。

    “借你小命一用。”金崇手腕一转,九环大刀带着森森魔息横砍向江胜清。

    在交手的这么须臾之间,金崇就已经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修为不俗,但须伦恶童有需要,作属下的,万死莫辞。

    “不周的人?”瞧着这一刀一刀的魔息,江胜清蹙眉接招,另一只手掌心有法阵缓缓升起,“阁下尊姓大名?想我江胜清走南闯北,竟是没见过阁下,稀奇。”

    江胜清对于法术的研究早就已经超过了道门的允许,更没有将自己局限于玄照宗本门的法术之内,所以他可以眨眼间成法阵,也可以如云林宗那般轻松唤雷。

    说到底,玄妙在于他右手手腕处的那一只金色的镯子。

    镯子内是江胜清辛辛苦苦从各宗收集而来的独门灵气,有了这些,他可以随意借用其他宗门的心法与招式,但一天之内若是频繁借用,自己本身会受到严重反噬。

    眼看着金崇不再说话,刀刀致命,江胜清也不敢托大,雷鸣滚滚而下,利箭更是如雨一般滚落。这些都只是手段,是江胜清后撤避开金崇夺命连环刀的手段,但同时还是遮掩他后续杀招的手段。

    电闪雷鸣之间,箭雨钉得陵阳关这一带尘沙飞扬。

    咚。

    咚咚。

    巨大的震颤伴随着如鼓一般的脚步声,只见金崇宽刀遮面,脚下长靴每踏一步,都会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来,而这脚印中,则会长处一个个独眼独臂的狰狞怪物。

    “好家伙,还是不周的大将。”江胜清脚下抹油,越跑越快,手里头的家伙事却没闲着,烈火汹涌,狂浪滔天。

    而余音呢?

    早在兜住桃然的那一瞬间,余音就已经已经冲向了裴云英和囚玉所在的地方。

    废墟之中,裴云英生死不知地躺在囚玉身边,两人的脸上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就已经不少了,更别说内伤了。

    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手持一根琅琊榜,面带微笑地看着余音。

    桃然的身后,密密麻麻地躺倒着魔物,正是这群魔的献祭,才给了桃然对囚玉和裴云英二人下手的可能性。

    “你花了那么多功夫,困住的却只是我的一具法身而已。”桃然蹲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谈笑间,又是一掌拍向裴云英和囚玉。

    还活着!

    他攻击裴云英和囚玉,正说明这二人还活着!

    余音前跨一步扬手,黑龙引如撒网一般飞了出去,却见桃然猛然后翻落下,以为余音是要故技重施,没想到紧接着飞出来的法身竟是将他砸了个够呛。

    法身被拦腰斩断,断裂处半点儿血肉都没有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干瘪青灰,像是一块烂布,跟被吸尽了精血一样。

    “你做了什么?”桃然诧异不已。

    余音过往的三千年可是赫赫有名的废物,且作为道门中人,她不可能,也没道理会这种手段才对。

    难不成,她真的传承了如仪什么秘术?

    思及至此,桃然扬起手里的狼牙棒,沉臂时,乌云遮天,原本烈日高悬的地方出现了一轮红得彻底的月亮。

    血月现世。

    “我做了什么?我借了你一点东西。”余音一步出,周身无风,衣袍却鼓鼓而动。

    方才将桃然法身丢出去的功夫,裴云英和囚玉已经被余音转移去了安全的地方。托桃然的福,此时余音的修为远不止她所看上去的那样,而那些摄取入体的魔息根本对她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反倒是代替了灵气,为她充盈了灵脉。

    不需要外物,便能以已身将魔息转化成灵气。

    若是孟夏冰在此,怕是要银牙咬碎,暗恨天道不公了。

    轰隆隆。

    紫雷乍现。

    劈的却不是桃然,而是他召唤而出的虚假的血月。

    “你有什么本事召唤血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余音蹬脚蹿高一丈,拉开自己与桃然之间的距离后,嘲讽道:“我说过了,对于你们,我已经了如指掌。”

    你们,指的是不周的这些罗刹王。

    别以为余音在赶路的过程中就单纯地是发呆而已,为了作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余音特意将自己过去三千年所学重新拿出来咀嚼,并且挑的是其中有关于不周的秘史。

    这一点,余音很感谢高玉。

    虽然不知道高玉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他对于余音的放纵,在此时帮了余音一个大忙。那些正统道门弟子不能看,不能学的东西,余音在宗门里可以随意取阅,也正是因此,她其实有着包括裴云英都不清楚的渊博学识——

    不周的学识。

    她知道桃然过去的几千年里在追求什么,在渴望什么。

    “想来你已经发现了那个男的是谁。”余音弹指间解了桃然泼过来的桃花花瓣雨,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对于囚玉为什么出现在我身边不感兴趣,但我手头上,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连蒙带骗

    一石二鸟。

    余音在算盘魔心上,已经驾轻就熟了。

    说到底,魔之所以为魔,是因为他们的欲望远超过寻常的修行者。他们对欲望的执着,是他们的魔心,对欲望的渴求程度则意味着他们力量的强弱。

    看上去,囚玉是十个罗刹王里最弱的,可这是因为他手头养着四万生魂。因为这些生魂的存在,囚玉的修为几千年没有长进,始终处在一个堪堪自保的临界线上。

    桃然呢?

    桃然为什么会成魔?

    当年那个修行者将桃然点化之后,桃然就算因为诸般杀孽而无法走上修道之路,也绝不至于堕落成魔。

    有人说,桃然是天性本恶,所以才会在懵懂时就将自己的族人悉数屠尽。

    有人说,是因为桃然被点化之后,出灵兰秘境就遇到了不周的魔,被魔引诱,才会走上修魔之道。

    也有人说,桃然之所以堕落成魔,是因为他对那个点化自己的修行者抱有感激之恩,却在发现自己对修行者的死无能为力后,偏激地走入了魔道。

    余音不知道真相如何,但她觉得,桃然的执念,极有可能如传闻那样,是那个修行者。

    “我去过幽冥鬼域。”余音说着,抬手将手掌露给桃然看,“那地方阴冷潮湿,鬼气密布,凡人生魂下去必死,修行者元神下去更是会被鬼气吞噬。”

    其实余音手上的那一块被鬼气腐蚀的黑色斑纹并不是因为她的幽冥鬼域之行,而是她有意在路上就让朝露动的手。

    斑纹一露,桃然的脚步猝然停顿了下来。

    “你凭什么全身而退?你现在修为不过化神初期,别说对上鬼王了,就是寻常鬼吏杀你都绰绰有余。”桃然对于余音复活这件事本身就抱着怀疑的态度,如今看到她身上还有着鬼气侵蚀的痕迹,一下子就信了大半。

    看桃然的脸色,余音就只是局已经做成了一半,于是她趁热打铁地诱骗道:“正如我能在无上楼全身而退一样,幽冥鬼域我自有手段须发无损地离开,至于那手段是什么……我想,换作是桃然大人您,您也不会直言吧?”

    合理。

    借口找的太过合理。

    桃然绷着脸没有接余音的话,握着狼牙棒的手却垂了下来,显然是想听余音接下来会说什么。

    “在幽冥鬼域里,我见到了一个修行者,白衣,披发,目如朗星,面如冠玉。”

    说完,余音顿了顿,有意耽搁了些许,直看到桃然眼神里有不耐一闪而过,才接着说道:“如此出尘之人,见过一眼,便再不会忘记。可更令我难以忘记的,是他身负重重铁索,行走于刀山火海之间……可谓是……受尽了折磨啊~”

    桃然握着狼牙棒的手猝然攥紧,指节泛白。

    “想来也是奇怪,普通修行者就是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至于背上这么多道锁链。”

    余音睨着桃然,一点点引着突然入套。

    “也是听那些鬼吏闲聊,我才知道,原来这人曾在灵兰秘境点化过一妖,那妖若是走上修道之路也就罢了,偏偏其走的修魔之路。如此因果,可是害惨了这位以已身精血将其点化的修行者。”

    天边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血月不见,明日重悬。

    桃然面色煞白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狼牙棒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不光如此,甚至乎他身形都有些不稳,摇晃了几下,才勉强重新稳住情绪。

    “姜毅他……是因我受过?”桃然的嘀咕声虽小,但被余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要不怎么说,这些魔对于自己的执念实在太过执拗,余音这不过是以言语哄骗,桃然就已经心神大乱,破绽百出了。

    只是余音所图不在此,所以她并没有出手攻击桃然。

    等到桃然揉了一把脸,重新振作之后,她才开口接上话道:“姜毅出身寒山寺,本是慧根灵脉皆俱,再加上他生平所行之事无不行侠仗义,他本可以走入轮回,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足够长的留白,会将桃然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再度打碎。

    到这时,余音轻飘飘地扬手,丢出了一枚佛珠。这东西是她在胶原城里顺手从一位僧侣手中买来的,本是以防万一的一个物件,没想到此时真的派上了用场。

    佛珠上沾染着纯正之气,却又有着来自于朝露的鬼气。

    在余音的诱导下,桃然果然将这东西认做是姜毅的所有物,形象全无地飞奔过来,双手将其捧入掌心。

    “可惜啊,他临死前最后的那么一点善念,却将他打入极寒鬼狱里,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砰。

    余音的话想是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在了桃然的心头。

    桃然自己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落了泪。

    “难怪我无论怎么寻你,都寻不到……”他垂眸看着掌心那颗浑圆的佛珠,竟是偏头用脸颊去蹭,边蹭边说道:“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看到我这样,才会故意隐匿自己的痕迹,半点儿影子都不让我瞧见,不让我尽孝……”

    话语中,濡慕浓浓。

    于桃然而言,姜毅是给他灵识的人,等同于俗世里的父亲的地位,尽孝二字倒是说得合情合理。

    “我说这些,倒不是让你吐露真情的。”余音不留情面地打断桃然的话,说:“你帮助范榕救出须伦恶童,为的不就是找到姜毅的所在?瞧我,给你送了如此大礼,你可懂我要什么?”

    不求回报是不可能的。

    桃然谨慎地反手攥住佛珠,后退一步的同时,地上的狼牙棒飞入他掌中。

    “你能去的地方,我也能。”桃然不给余音继续说话的机会,冷声道:“我并不认为你还有什么忙资格同我谈条件,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姜毅的所在,你可以安心地去死了,我会给你个痛快。”

    真要是余音手上有什么法宝,杀了,再抢过来就是。

    “巧了,能让我在幽冥鬼域来去自如的东西,并非是法宝。”宛如看透了桃然的内心一般,余音学着他笑吟吟地模样,反将一军道:“桃然大人可以不信,但当你杀了我时,你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将姜毅救出幽冥鬼域的可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互通

    可能是余音的表情和语气太过笃定,也有可能是桃然自己对姜毅的执着胜过了须伦恶童的命令,等桃然再动手时,漫天落花就已经没有了杀伤力,除了好看,还是好看。

    “你有什么要求。”桃然如此问道,手里的狼牙棒却没松懈。

    余音挥手一指,说:“先给她们治伤,你以多欺少,且是埋伏先手,这赢的本就不光彩,让你救人,不过分吧?”

    等到江胜清一路遛金崇遛到这小树林里时,看到的正是桃然在当苦力。

    罗刹王屈尊给一个修行者愈疗,光是这场面,就已经足够震撼刚刚赶到的金崇了,再看一旁端坐吐纳的余音,身上没有半点儿破败,气色比桃然的还要好。

    暂停了对江胜清的追杀,金崇收刀挺身,朝桃然一礼,唤了声桃然大人。

    “你怎么来了?”桃然斜了金崇一眼,没再看他。

    金崇有些语结。

    他不能将自己来意透漏,更不能将须伦恶童已经离开不周一事走漏风声。

    “他要杀我,取什么纯阳之血。”江胜清说完,走到余音身边蹲下,伸手戳了戳她,转而叹道:“可以啊你,居然诈死。”

    余音和裴云英到底谁才是女主角?

    这在江胜清看书时,就已经是一个被读者经常争吵的话题。

    故事花了极大篇幅去描写余音前期被蒙在鼓里的无助、中期的发现高玉阴谋以后的蛰伏,更是将她彻底解开桎梏的那一段内心剖白当成了全书一个小高潮。

    可就在所有读者都以为,这总该要爆发,杀高玉一个片甲不留的时候,余音却死了。

    死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和裴云英之间的羁绊,是这个故事除余音本身身世之外的另一主线。这也就为之后裴云英和宗门彻底决裂而提供的契机,更是裴云英醒悟以后为她报仇的内驱动。

    至于外驱动——

    那就是高玉一日日变得难以遮掩的野心。

    肩负苍生道义的裴云英势必要当那个为人间除害的执剑人,而杀掉高玉,肃清道门,则是她作为故事主角之一的必经之路。

    当然了,更多的人觉得,这是双女主小说,讲的是两个女孩子一路扶持,互为信念的故事,没有所谓的一番二番。

    江胜清也这么认为。

    所以当他发现,余音还活着的时候,他心里十分高兴。

    高玉在故事的后半段可以说是越发擅专,将道门控制成了自己的一言堂,以绝对的武力胁迫各宗宗主俯首称臣之余,还对俗世进行了一轮清洗。

    人间从此沦为了高玉攫取信仰的肉土,那些可怜的凡人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的日子为何会越来越难熬,明明供奉不断,香火不绝。

    要想让高玉付出代价,让玄照宗避免重蹈覆辙,那就得让裴云英一步步照着原来的剧本,自己发现真相。

    这也是江胜清在北方溜达的第二个原因。

    “我活着,有人就得死了。”余音眼睛睁开一条缝,觑着江胜清道:“你那日说的玄之又玄,现在可能展开具体说说?”

    结果江胜清摇了摇头。

    有些东西能说,有些东西不能说。

    假称是话本子可以,但在余音已经有了一知半解的时候,再来胡诌,其后果……江胜清可不敢去承担。

    “你非要知道我这一份做什么?看你这样子,应该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才是。”江胜清翘着脚撑在地上,坐到余音旁边,“先说好,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纵然帮高玉做了什么,那也是受了胁迫,非我所愿。”

    听这意思,江胜清已经帮高玉做了什么。

    “怎么,这段时间,道门里有什么趣事儿?”余音问道。

    江胜清啊了一声,迎着余音的目光,回答:“也没什么,就是帮高玉弄了点投影仪……啊不,灵石显示屏,让他顺利展开了第一次全道门频道的讲话。”

    千年大劫。

    和原故事一样,高玉在这一次讲话中,提出了所谓的千年大劫。

    也因此提出,要在道门中选举出一个能执掌全局的大尊,帮助道门,帮助南洲大陆躲过这个极有可能到来的千年大劫。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

    他在讲话中表明,若不是他冒着被天道裁决的风险,先后献祭余阙余音二人,用余阙滋养大地,用余音蕴养道门,那么千年大劫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降临了。

    届时,赤地千里,生灵万不存一。

    如此一来,高玉等于是主动坐实了无上楼里那个怪物说的话,但又同时将自己的地位拔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将自己置于整个南洲大陆的之上,成了所有生灵的救世主。

    “他可真会编。”余音噗呲一声笑了。

    江胜清却肃颜凝声道:“他并非是扯谎糊弄人。”

    余音闻言一愣,蹙眉看着江胜清,等他下文。可江胜清却不说话了,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无他。

    金崇过来了。

    “你还要打?我身边这位可是我的朋友,就连你们家那位桃然大人都得乖乖听她的!”江胜清用最狠的嘴脸和语气,说着最从心的话。

    其实江胜清的修为并不弱,可他平日里功课都花在了捣鼓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对付一些小打小闹的妖魔鬼怪还算有余力,碰上金崇这样的不周大将就够呛了。

    “你是纯阳之血,我家主子要,所以你必须死。”金崇上抛宽刀,脚下连转数步,跟着回身握刀一个横劈过来。

    黑灰色的风带着腥臭之味扑面而来。

    江胜清扭头看了一眼余音,瞧着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从腰间千机囊里头一摸,随后抖袖朝前一洒。

    风静止了。

    草木鸟兽也跟着静止了。

    但这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凝滞。

    须臾过后,金崇回神,本该是站在他面前的江胜清就已经逃去了几丈之外,躲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后头。

    “你要当着我的面杀人吗?”余音拂袖起身,拦在金崇面前问道。

    说完,她偏头,看到了金崇左手手掌里捏着的玉佩,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顿时充斥着她的心,令她不自觉吞咽了几下。

第一百四十章 那这太平不要也罢!

    金崇察觉到了余音的视线,左手状似无意地往袖子里拢了拢,想要将玉佩藏起来。

    不周。

    熟悉。

    几个关键的信息结合在一起,那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还藏什么?他来了,到哪儿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一接他?”余音说话时的气势,就好像现在须伦恶童要是在她面前,她就能手起刀落一样。

    “好了。”

    后头的桃然总算解决了手头上的两个伤患,起身对金崇道:“他任性不是一天两天了,金崇,你稳重明理,不该由着他胡来才是。”

    “桃然大人,灵主有命,让您除了余音,为何您却在此处与她虚与委蛇?”金崇粗着嗓门喊道,他这声音,便是在林子外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江胜清看到余音和桃然都起身了,就知道自己这命是无虞了,便背着手从树后出来,踱着小步子往余音那头走。

    “我的事,你不该问。”桃然冷眸看了金崇一眼,身侧的狼牙棒直飞向金崇,在距离金崇的脑袋只有一指宽时,堪堪停下,“你是范榕的人,但应该清楚我的脾气。想要过问我的事,你给自己准备了几个脑袋?”

    金崇面无表情,仿佛真给自己准备了几个脑袋似的。

    “你们的内务,我就不方便过问了,有需要再联系。”余音扶着裴云英和囚玉起身,说完赶忙去问裴云英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囚玉其实还好。

    纵然桃然先手埋伏偷袭于他,但那些鬼气顶多是给他造成一点皮肉伤,对其元神有所损伤也只是暂时的,可以靠自己挺过来。

    而裴云英却不同。

    不管是桃然,还是其他罗刹王,他们的魔息对道门中人而言是相当致命的,哪怕只是些许地进入道门之人的灵脉,也足以折损其数百年的修为。

    虽说余音已经用黑龙引将裴云英体内的魔息全部给吸收了,可这些魔息是实打实地在裴云英的身体里走了一遭,所造成的伤害也是实打实的。

    桃然花了这么许久的功夫才总算是将二人的意识唤醒,余下虽然还有些小毛病,但到底行动无碍,也算是给余音交了个差。

    裴云英一醒来,望着桃然的眼神都快喷火了。

    “师姐,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我们离开再说。”余音拉着裴云英往陵阳关外停驴车的方向走,走没几步,回头去看江胜清,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听桃然与金崇之间的对话,便干脆隔空抓起一枚小石子掷出。

    啪。

    小石子打在江胜清的额角,留下灰扑扑的灰尘印。

    “来了。”

    江胜清扁了扁嘴,笼着袖子赶忙跟上。不过,在跟上余音之后,他嘴里可没闲着。

    “听说这金崇生前就是范榕的大将军,被范榕生祭之后还能如此忠诚,世间罕见啊。”

    “桃然的本体当着被他自己火化了?刚才看桃然的右手手腕处有一个血红色的珠子镶嵌着,想来那就是他炼化的本体了。”

    “你知不知道,高玉其实当年是有个女儿的,可惜那女人怀胎到九月时,不知怎么就坠崖死了,死之前听说还在崖上舞了一曲。”

    江胜清一句接一句,等走到驴车旁时,道门里的八卦已经被他如数家珍般抖落了个遍。

    其中不乏余音没听过的。

    白五见到余音等人回来,自然是欣喜若狂,捧着水壶就端过去,口中连声问道:“您可有受伤?也是,观您气色,不像是受伤了的,真是万幸。”

    桃然是什么人?

    不周的罗刹王!

    能在不周的罗刹王手上全身而退的人,其本事有多大,白五简直都想象不出!被这样的人雇佣,还是出整颗的灵石,白五自忖自己是赚大了。

    这活计可比在崛北城当天师厉害多了!

    余音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接了白五手里的水,扭头问江胜清:“你这说了一路,渴不渴?”

    “嗐。”江胜清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磕绊了一下,结巴道:“我这,我这不是……这不是想要让你知道一点外面的情况吗?你想想,你可是在山上待了三千年,三千年时间……都够凡间红尘那点人传多少宗,接多少代了。”

    别说凡间了,就是道门里的兴衰迭起都不计其数。

    在江胜清看来,只有让余音对这道门里的大小事了如指掌,将来才不会因为高玉的奸计而吃苦。

    高玉善于揣摩人心,极善。

    对人也好,妖也好,甚至是魔和鬼,他都能轻易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所有人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点滴小事,到了高玉的面前,就成了他前进的阶梯。

    用计方面,高玉可以说是原故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可惜他遇到的是裴云英,一个认死理的倔性子。

    在知道自己受骗,在知道余音无辜之后,裴云英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不顾真正可能到来的千年之劫,干净利落地除掉了高玉。

    “千年之劫?若真有这东西,我们该自己去撑着。”

    “天地间灵气供我们修炼这么多年,是时候由我们来反哺了。若天真的要塌,那也得是我们道门中人撑着!用别人的性命作垫脚石算什么?踩着他人的尸骨苟活,你们当真不会愧疚吗?”

    “你们总是说,不过是牺牲一人而已,换来的是天下大平。”

    “我不认这个理!凭什么要牺牲别人来换太平?牺牲你,你可愿意!刀砍不到自己身上来,便满嘴天下大义!”

    “若这太平必须要沾染无辜者的鲜血,那这太平不要也罢!”

    江胜清很喜欢裴云英站在丹青山山顶指天说出的这些话,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裴云英,活成了两个人,眼底眉梢都带着作为人最真挚的风采,有血有肉。

    “那就多谢你了。”余音将水壶往江胜清怀里一送,拂着袍子就躬身坐进了驴车里。

    裴云英的目光虽然在凝视他们来时的方向,但心思也匀了一点到江胜清的身上。她觉得这个玄照宗的大师兄一言一行都十分怪异,既不稳重,也不强大,那么他是凭什么在玄照宗稳坐大师兄之位这么多年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离开

    江胜清全然不在意裴云英的目光,哼哧哼哧地跟着余音上了马车。

    旁人他也许不够清楚,但裴云英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了的,即便裴云英会怀疑他的目的和动机,可只要他没有什么伤害余音的实质性的行为,那么裴云英就不会伤害他。

    “谢谢。”

    角落里,邵灵媛如蚊子叫似的,憋出了两个字。

    “不用向我道谢,他本就不是冲你来的。”余音探身拍了一把囚玉的肩膀,喊他赶紧御车,离开这里。

    桃然虽然能拦住那金崇,但能拦多久可不一定,

    “你怕他?”囚玉活动了一下手腕,单脚点地飞上了老驴的背。

    老驴吃力哼唧了一声,甩了甩尾巴。

    刚才被桃然偷袭一事,囚玉总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不管是在余音面前,还是在朝露面前,都十分地抬不起头来。所以看到金崇时,囚玉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退一步,恨不得立马出手,展现一下自己的风采。

    “我怕他,也怕你。”余音白了他一眼,说:“你们身上的伤虽然已经被愈疗得七七八八了,但到底是吃了个亏,又何必跟他死扛?”

    咕噜噜。

    有东西想要从囚玉的发冠里钻出来,被余音眼疾手快地两指塞了回去。

    “给我老实点,这里病患凡人小孩子都有,我顾全不了那么多,你乖乖待在里面。”

    余音的话就像是一堵墙,阻止了朝露的行动。

    先前朝露随意出来,是因为余音有余力去顾及朝露身侧的鬼气。眼下这么几个人里面,一大半是伤患,剩下的不是凡人就是如邵灵媛这样的不懂事的孩子,余音是真不想再分心去看管一个祸害。

    “他先前明明已经察觉到了桃然设伏,却没有通知我和小裴,才让我们中了埋伏。”囚玉宛如在告状,言辞间唤起裴云英来颇为亲近。

    “谁跟你小裴小裴的?你大我师姐几千岁……”余音扭头冲他呸了一声,旋即又问,“你是如何知道他发现了桃然的埋伏?他说漏嘴了?”

    听余音这么一问,囚玉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他绷着脸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回答道:“我与裴云英刚悟出你留的提示,循着找过去,还没入林子,朝露就怪笑了一声。”

    单单是怪笑也就罢了。

    在裴云英和囚玉踩中桃然的埋伏之前,囚玉依稀听到朝露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话。

    “心急,可不就乱了阵脚?活该。”

    没等囚玉细想,他与裴云英就中了招。

    现在细细回想一二,当时朝露可不就是已经看穿了桃然的布置,等着看他们栽跟头?若是就此死了更好,余音身边还少几个助力。

    “他本事不小,若不是因为你手里头的那东西,此时他早就翻了天了。”囚玉有心提点余音,让她干脆就地把朝露处理了得了,“你带着我也就罢了,把这么个东西放在身边,他不成天谋划着如何害了你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余音没搭腔,斜靠着车门,目光飘忽。

    裴云英闭目盘腿坐在她身边吐纳,虽是吐纳,耳朵却听着那头囚玉说话,半晌没听余音回答囚玉,便开腔跟着劝道:“朝露行事诡谲,的确不适合带着,你若下不去手——”

    也不对,余音要是下不去手,其他人拿朝露可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并非是下不去手……”余音回身靠在裴云英的肩头,软言道:“朝露与幽冥地府的干系匪浅,有了他,辟邪就算要出尔反尔,也会掂量掂量。”

    辟邪对囚玉那事虽然算不上出尔反尔,可到底是蒙骗了他,并没有如约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余音不确定这是辟邪本来的性子,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但将朝露这个对辟邪有作用的前任鬼王捏在手里,无疑是一重保障。

    她的这些话,也丝毫不惮于当着朝露的面说。

    筹码对自己的位置要把控得当,过头了,还得清楚自己过了多少,前头是不是死路一条。

    “呸。”

    发冠里猫着的朝露十分不屑地冲着余音的方向呸了一口,嘀咕道:“死了最好,一群人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

    的确,桃然的埋伏朝露是真的感知到了。

    但他犯得着去通知裴云英和囚玉吗?

    出门在外,要真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自乱阵脚,中了圈套,那就说明没长够记性。朝露才不会好心提醒,要真因为这个死了人,他怕是会当着余音的面,抚掌大笑。

    此时人没事,架也没打成,朝露这个事先发现却没说话的,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因为黑龙引的关系,余音能听到朝露在里面嘀嘀咕咕,于是横臂从囚玉头上取了发冠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说:“我说,你记着。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不干涉,但你要真敢害我,害师姐,那就别怪我将你拆解了,变作我法宝的养分。”

    为了证明自己这番话的利害,黑龙引在余音的驱使下,眨眼间充斥了发冠,稳如磐石地凌于半空中。

    发冠内,朝露的空间被一点点挤压。

    只是挤压吗?

    非也。

    黑龙引蚕食着朝露身上的鬼气,像是一只永远不会停下的野兽,不知疲倦地进食着。

    渐渐地,朝露开始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就是消散,毕竟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能将他逼到这种绝境当中,可真当他落到这般境地,竟是没有什么办法来破解。

    方才才嘲笑人家容易自乱阵脚,如今倒是飞快地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朝露惨笑一声,妥协道:“是,我保证,往后定不会加害于你。”

    “还有我师姐。”余音补充强调。

    驴车过陵阳关,抵达魏国边境小城——穗南时,章云和武向南的情况好了许多。

    他们不像裴云英和囚玉有人帮忙,两人在驴车一角能受到的照顾至多就是邵灵媛的无微不至,以及她随身带着的一些伤药。

    余音也会偶尔过去给他们二人渡一下灵气,免得他们在没有医修的情况下,伤势恶化。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间烟火

    穗南紧靠着一座荒山,但与樗云国不同,穗南城内一片安乐太平。

    城门口的士兵们脸上红光满面,对往来的民众十分和蔼,等着过关的百姓们虽然穿着并不华贵,但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劳驾,几位这脸上喜气洋洋的,可是有什么好事?”江胜清兜着袖子溜达过去,找着一个面容憨厚的麻袍大叔问道。

    大叔哈哈一笑,指着城门楼上悬挂着红色登陆,解释道:“城主大人今日大婚,城中要摆宴席,我们呀,都是进去吃席的。”

    大婚?

    江胜清一愣,拱手笑对:“如此,原来如此……”

    “小伙子,看你面生,可是外乡人?”大叔见江胜清脸上有思索的痕迹,以为他是在担心钱财的问题,忙说道:“放心,城主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善人,他的喜宴可是不收礼金的,你若是有心祝贺,只需要捎上一句讨喜话就够了。”

    前头一个癞子头的汉子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搭讪道:“老李,听说了吗?城主大人这回……可是讨到了一个天上的仙女做夫人。”

    被唤作老李的老头子讶异了一下,挑眉问:“夫人?正室夫人?那梁夫人该如何自处啊?”

    “嘘嘘——”癞子头赶忙抬手捂住老李的嘴,压低声音说:“提什么梁夫人,梁夫人前日就自请下堂,回了虚云城了。”

    排队的人群显然都知道这事,一时间窸窸窣窣地开始议论。

    江胜清再寒暄了几句后,从人群中抽离,转身往驴车方向走,耳朵却还在听那头人们的谈论声。

    “梁夫人作为虚云城城主的女儿,当年可是帮了咱们城主大忙的,怎么城主如今说休就休啊……该不会是鬼迷心窍了。”

    “嗐,谁知道呢,不是说,这位新夫人是仙人吗?也许要比梁夫人更好才是。”

    “什么被休,梁夫人是自请下堂!会不会说话?亮子,去年梁夫人施粥,可还特意给你了两碗,你现在居然这般编排她!”

    人群中,有不少是站在那位梁夫人那边的。

    “梁夫人行事强势,城主大人不喜她不是迟早的事吗?成日里拿她那个城主父亲来压城主一头,换做是普通人家,怕是早就休咯。”

    “就是就是,施粥也好,派粮也罢,梁夫人做善事时,用的可是城主大人首肯的米粮,要感谢,那也是感谢城主大人才是啊。”

    有梁夫人的拥趸,自然也就有城主的拥护者。

    余音看江胜清走回来时,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道:“想什么呢?问出通关的事了没?”

    “没。”江胜清摇了摇头,说:“听他们说,今日是城主大婚,凡是要祝贺者,皆可入城……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江胜清紧锁着眉头。

    “有什么不对?他大婚便大婚,我们从这北城门进,南城门出,不做停留便是。”余音示意囚玉御车过去。

    穗南是魏国边境,虽然已经足够富庶,但到底离君王遥远。余音认为要是放陈香莲在穗南的话,难保什么时候樗云国有变故就波及到了穗南,陈香莲也会因此遭难。

    所以得去都城。

    一笔足够负担余生的钱财,一枚护身符,陈香莲就能安稳地带着胡秀雅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别看这进城的队伍排得很长,等余音这驴车到城门楼下时,就已经约摸是排到他们了。

    “几位,下来报个户籍就行。”守城的士兵果然好说话,喜气洋洋地朝车辕上的囚玉和江胜清招手。

    江胜清率先下车,拱手笑吟吟地道了句恭喜,紧接着说道:“车上的都是伤病,不方便下来,恰逢城主大人头等喜事,也别让他们触城主大人的霉头嘛。唉,到底是樗云国条件不行,又穷又苦,真要说治伤还得看咱们魏国,看咱们穗南不是?”

    一句话,恭维了穗南无数次,捧得士兵笑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就让囚玉驾着车入城了。

    穗南城内有着明显的魏国特征——

    抛头露面的笑着的少女们穿着斑斓多彩的襦裙披挂,三两相携在街头漫步,少年们白衣翩翩,摇扇踱步于其两侧。

    到处张灯结彩。

    大街小巷之间,能看到许多提着一篮子糕点派发的金甲士兵。

    魏国是一个民风相当开放,百姓生活相当富足的国家。

    这一切并非是因为什么国策或君主圣明,而是因为其国土之上,有一座只有魏国的王才知道具体地点的灵石矿。

    靠着这座灵石矿,魏国的王既能保证自己国民的生活,又能借道门之手,将那些觊觎之人隔绝在外。

    “好香啊~”江胜清蹲在车门口,撩着车帘子对余音说道:“三胜糕的香味,闻到了吗?这可是只有穗南才有的点心,但凡换个地方,都绝对做不出来。”

    香甜软糯的味道顺着柔风一点点飘了过来。

    没想到,回答江胜清的是邵灵媛,她总算是有了点精神,仰头对江胜清说:“三胜糕的滋味我前些日子也品尝过了,其味甚妙,听说是用了九种生长在灵石矿边的草药做成的,不光美味,还对我们道门中人颇有助益。”

    章云嗯了一声,勉强坐起来。

    车窗外,街道边有不少推着小车在叫卖的小摊贩,这些人卖的东西虽然不如三胜糕那样有滋有味,但却是真正的红尘风味。

    生死线上走过一遭后,章云的心境突然就变了。

    “要我说,三胜糕不如这些人做的普通点心。”章云招手示意一个小贩过来,用几文钱买了一纸包的点心,转头对余音说道:“你救了我们,为表谢意,我请你吃这点心,如何?这该是你从来没有品过的味道。”

    土黄色的油纸包,用拙劣的模板压制出的桃花形状,淡淡的米香味。

    余音伸手,从章云那儿捏了一块送入嘴里。

    粗糙的滋味。

    但其中混着的米香味和不知名的甜味的确让人觉得舒适。

    白五坐在车顶上听着章云说完,也跟着买了一包点心,结果没嚼两口,就嫌弃地扔去了路边。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认可

    “向南,我累了,不想走下去了。”章云低头用手指拨着掌心的糕点。

    她听从师父的命令,一路陪着邵灵媛,帮邵灵媛扫清所谓的困难和危险,最终自己却半点儿长进也没有,鼠目寸光,一地鸡毛。

    真正的历练,不是在俗世里玩过家家。

    “我受够了,你若是想继续护送她,那你就留下……”章云继续说道:“我打算送信会宗门,自请去楚国以南。”

    楚国以南,与不周交界。

    想去那儿,就说明章云是真的想清楚了。

    武向南的脸上布满担忧和疑虑,他知道自己这样跟着邵灵媛只是在浪费时间,可师命难违,真让他抛下邵灵媛离开,他又做不到。

    “章云……”邵灵媛秀眉拧在一起,明显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该说什么呢?

    不要走?

    这话她自持身份,根本说不出口。但要她眼看着章云就这么离开也是不可能的,因为章云如此便算是违抗师命,回到宗门后,必然要受罚。

    “去楚国做什么?”余音和江胜清异口同声地问道。

    章云板着个脸,两指一不留神将指间糕点捏了个粉碎,嘴里说道:“楚国遭逢大难,我辈自当过去除魔卫道。”

    江胜清闻言,摆手说:“若是要除魔,那你就别去了。高玉高宗主已经派了数百名弟子赶赴楚国,此时怕是已经没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云林宗的声势想来在会在高玉的布局之下,一步步重回昔日巅峰。

    此时驴车过大街转小巷,路一下子就狭窄了起来,能看到沿街闲坐着的老人和戏耍的孩子,还有那坐在小凳上缝缝补补的妇人。

    祥和,是穗南,乃至整个魏国最宝贵的特质。

    “我不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章云敛眸,团了团手里的油纸包,说:“我只是觉得,不要痴长了这么些年岁,最后却干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余音拂去指尖的糕点碎屑,转而托腮对章云道:“我稍长你几岁,又吃了你的糕点,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所有人看向余音。

    “虽说陪着邵灵媛是只能做一些看上去对修行并没有助益的小事,但其实这当中可以钻研的,并不比你去楚国除魔卫道少。”余音说着,随手一抛,把腿上放着的玉冠还给了囚玉,“修行者修心,你若是在崛北城就能处理好邵灵媛与白五之间的冲突,那么此时的伤也就免了,看似是小事,但实际上是修心的大事。”

    从点滴处,观大道理。

    不等章云说话,余音眉眼弯弯,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说:“方才我们回来时,我本可以继续隐藏身份,这样对你们,对我都好。”

    身份?

    邵灵媛眯了眯眼睛,有些困惑。

    关于余音的身份,章云和武向南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只有邵灵媛这个从没去过无上楼,又被保护得很好的人一直懵懵懂懂的。

    “但我转念一想,桃然出现时定对你们几人的气息都有所察觉,若是日后因着我让你们遇了什么困难,总要让你们知道一下真相。”余音说着,停顿了一下,给邵灵媛说话的计划。

    果然,邵灵媛眨了眨眼睛,偏头问余音:“什么真相?你有什么身份是瞒着我们的?”

    “我是余音。”余音自报家门道。

    车顶的白五虽然诧异,但脸上满是喜色。对于那些传闻,白五知道的并不算多,但也不少,如此大能还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证明其实力的事,白五这心里也就因此更加坚定了要跟着余音的心思。

    至于邵灵媛……

    她还是很困惑,全然不知道身边的章云和武向南为何一脸震惊和了然混杂,又好像面皮底下还藏着点害怕。

    余音?

    余音不是那个云林宗里活了三千年的老废物吗?

    邵灵媛一来有些茫然,二来又觉得那个传闻和眼前这个手段厉害的前辈没有什么重合之处。

    陈香莲和两个孩子反正不懂道门的事,于是缩在一角不出声,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余音说的不过是外面天气真不错之类的话。

    “放心,旁的事与你们与你们无关。”余音说着,拉过裴云英的手晃了晃,“我与师姐此行只是为了护送她们三人去魏国都城,他日你们回了蓬玄宗,可以如实禀告,不必作假。”

    话是这么说,但章云心里清楚,余音死在无上楼一事早就被高玉定了性。要是她对宗门说了余音的踪迹……不,哪怕不提踪迹,只说余音还活着,余音只怕就会立刻遭到高玉的追杀。

    转念一想,余音方才所说的,不正是在暗指他们已经是同一艘船上的人了吗?

    ‘桃然出现时定对你们几人的气息都有所察觉……’

    也就是说,在桃然的眼中,这驴车里的所有人都算作了余音一伙?这么想想,似乎还有点儿刺激,章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我们不会说的,绝对不会。”没细想的武向南赶忙抬手指天发誓,“余、余前辈,你放心,我们回了宗门之后,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是吧,灵媛。”

    为防邵灵媛说错话,武向南说完抓过邵灵媛的手,让她和自己一样出生保证。

    “啊?呃……是!”邵灵媛懵懵懂懂地就跟着应了。

    章云却啪啪两下打袖,起身伏地而跪,口中莫不尊敬道:“余前辈以身祠虎,救南洲大陆于水火之中,弟子感激不尽。”

    他们刚才过城门楼时,那些闲聊城主逸事的人们还在继续。

    “他们敬重城主,是因为施粥也好,派粮也好,都是源自于城主,而非那个经手之人。”章云意有所指地说:“吾亦如此。”

    “看来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余音跟着打哑谜。

    其他人都是一脸困惑,独独裴云英转头揽住余音,脸上带着欣慰。她知道音儿对章云等人表露身份是要恩威并重,拉人入伙,同时她也做好了一旦章云他们有其他反应,就率先出手做那个恶人的准备。

    可裴云英听到的是章云对余音付出的肯定。

    这叫她差点湿了眼眶。

    对她来说,余音被认可,远超其他所有事的重要性。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简单的城主

    喜宴摆在城南。

    和樗云国不同,魏国以南为尊,城主府因此建在城南。

    本来武向南和章云是需要带着邵灵媛赶去卖云车的车行,然后买了云车就与余音等人分道扬镳的,结果最后在章云的劝说下,跟着一道来了城主府外。

    硕大的喜字贴在朱红的大门上,门前梯队铺着红毯,两侧站着热络的仆人,一手喜糖,一手瓜果在发。

    倒不是余音他们非要来凑这个热闹,而是正当他们要从南城门出城时,却听到那沿街赴宴的人们在议论着,说这新夫人姓瑞。

    姓瑞?

    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

    整个道门里数得上号儿的姓瑞的,就云林宗瑞成亦一家,虽然肯定有不少没什么名头的姓瑞的散修,但一句话——

    这事不可能这么巧。

    “几位,过来吃席的吗?”看着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过来拱手问道,“城主大人宽厚,只要诚心入席,不管有没有请柬,小的们都会奉为上宾。”

    江胜清翻身下车,嘿嘿一笑,说:“叨扰叨扰,祝城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管家笑得合不拢嘴,打着哈哈将江胜清等人往里迎,嘴里客套道:“客人仪表堂堂,能来吃席,也是我们城主府的荣幸呀。”

    为了不给陈香莲母子三人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余音一道法阵落在驴车上,护着陈香莲之余,还隐匿了陈香莲他们的行踪。

    此外,余音又请白五留在车上,她的身手足够自保,尤其是在陈香莲三人不需要她照顾的情况下。如此一来,若有外头什么变故,她也能及时呼唤入城主府的几个人。

    从正门进去便是前庭。

    庭院很大,假山亭台,林榭点缀,两侧的回廊檐下一溜的大红灯笼,身穿靛青色布袍的下人面带喜气地穿梭于其中。

    正对着城主府大门是一堵雕刻着鹤与虎的影壁。

    寻常凡人到此,至多恭维一句精美堂皇,但余音等人一照面,就知道这堵影壁大有来头,其中雕刻之力遒劲浑厚,非是元婴期而不可为。

    看似寻常的影壁,实则是城主府的第一道保命符。

    “如何?”江胜清回头冲余音和裴云英比了个嘴型。

    裴云英摇了摇头。

    作为这一群人中,相对比较熟悉瑞风的两个,裴云英和余音都没有感知到任何与瑞风有关的气息。

    或许是他们想岔了?

    “进去看看吧,既然都来了,那就顺道见识见识凡人的大婚也好。”江胜清抄着手倒着走回裴云英身边,传音道:“这可和道门结道侣不同,凡人们珍之重之的仪式,有着你所无法想象的庄严。”

    话当然是说给余音听的。

    后头的武向南四下扫了几眼后,凑到章云身边,悄声问:“我们干嘛要跟着他们?买了云车走不就好了……你就算想离开灵媛,也不急于一时呀,反正灵媛的历练也不剩几个月了……”

    不能传音,因为前面的那两人正在传音,武向南一但使用,就会因为修为弱于对方而将自己说的话暴露无遗。

    被谈论的邵灵媛此刻与囚玉走成一排,在队伍的最后,她没听到武向南在说自己,满心思都落在前庭的别致,以及四周散发出来的无名芬芳上了。

    “小丫头也闻到了?”囚玉看邵灵媛吸了吸鼻子,歪头问道。

    邵灵媛点了点头。

    “别吸入太多,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的。”囚玉骤然变了脸色,不再嬉皮笑脸,而是面色极其阴沉地继续说道:“我能闻到是因为我是不周的罗刹王,而你能闻到……说明你心性是这群人中最为不定的。”

    因为没有灵根和灵脉,凡人反倒不会被迷心香影响。

    这迷心香的作用,和那鹤与虎的影壁一样,前者请退邪妄妖祟,后者逼走居心不良者,其最终目的都是保护这座城主府。

    囚玉的话等于是在指着邵灵媛的鼻子骂她,换做平时,邵灵媛可能就生气了,可她这时居然没什么火气,反而在细细思忖身边这人说的话。

    哒。

    囚玉身形挪移,到了裴云英身边插入她与江胜清的话题,“小心些,这城主府不简单,居然点了迷心香。”

    江胜清啊了一声,吸着鼻子问:“还真有迷心香这种东西?不是说是不周特产吗?点在这儿做什么用?”

    “想来是要让那些心存恶念的歹徒自己离开,免去在大婚之日动手的晦气。”裴云英冷声说道:“这东西对居心不良者最是有用——”

    一转头,裴云英就看到了捏住鼻子的邵灵媛。

    “她也闻得到?”裴云英愣了一下。

    余音缩小了元神坐在裴云英肩头,猜测道:“邵灵媛初出山门,虽然已经历练了一段时间,但到底一直被保护着,如今接连遇上挫折,又碰上保护自己的朋友要离开,她心神大乱,意志不坚定也是正常。”

    迷心香对这类人的影响虽然不大,但多多少少是会左右他们的行为的。

    “已经提点过了。”囚玉抬手指着东南角的那处高楼,说:“那儿是迷心香的源头,我去看看?”

    行事之前,问过余音,囚玉这作风让裴云英都有些诧异。

    余音却一脸寻常地拒绝道:“不必,我们跟着他进前堂看看,说不定能看到城主。”

    刚才江胜清详细地给余音讲解了一番俗世大婚的流程,余音也就清楚了,不到翌日,宾客们是不可能见到新娘的。

    也就是说,要不留痕迹地先从城主下手。

    这座城主府里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手段,要是囚玉在一开始就惊动那个城主,让其有时间应对,之后就很难办了。

    “不必打草惊蛇。”余音斜了一眼那处十分别致的高楼,接着说道:“迷心香和影壁的作用一致的话,我们隔后再去看看也没关系。”

    如果真的是瑞风被城主囚禁了,那么这个城主绝对不简单。

    过了回廊后,管家笑呵呵地指了指左边,回身拱手说:“这头已经为几位备好了歇息的地方,几位若是饿了,也可先随小的往正堂走,那儿准备了餐食。”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道邪混杂的城主府

    武向南和章云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拖着邵灵媛随一旁的仆人去了客舍休息,而裴云英和囚玉、江胜清三人则是由管家领路,进前堂用餐。

    管家姓吴,城主府里的老人了。

    听说是从城主还是总角稚子的时候就跟在城主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城主府里的人来了又去,只有他是留得最长久的。

    “几位一看周身气度,就不同凡响。”吴管家乐呵呵地引着江胜清三人穿过抄手游廊,进了中庭内。

    江胜清负责与吴管家寒暄,囚玉在关心这四周依旧飘散不去的迷心香,裴云英和余音却是在看整个中庭的布局。

    沿着抄手游廊有两排花圃,里面的花三三两两地开着,一不娇艳,二不芬芳,仿佛只是随手撒下的花种,任其萌芽。

    花圃往中庭内延展,再接着便是一处八角凉亭,凉亭里有仆人跪坐在石桌边,烧水煮茶。

    八角凉亭顶部鎏金,四根盘龙柱子的龙爪镶金,龙眼嵌玉,连石桌的桌面上,也是一圈又一圈地用金粉铺就。

    极尽奢华。

    要不说魏国富庶。

    连这边陲城市的一座城主府里的凉亭都修葺得如此精美,堪比余音当初进陈国皇宫看到的女皇宫殿。

    “这城主如此大手笔……”余音在裴云英耳边嘀嘀咕咕道:“少不得是刮了不少民脂民膏,然后又假意施粥,营造贤明的名声。”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裴云英抿嘴笑了一下,偏头觑着她,反问道:“也许这位城主还真就是个贤良圣明的好官呢?”

    “好官会摆如此邪狞的阵法吗?”余音甩手一点黑龙引掷出,黑龙引像是一枚袖间,无声地扎在了中庭的泥土中央。

    在凡人的眼中,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实际上,漆黑的泥土之下,盈盈流转着一圈银白色的光华,光华来源于底下不断运转的阵法。

    这光看着耀眼,实则内含邪气,若在城主府内动用灵力,则可能被其发现并遭其反噬。

    如果说前面的影壁是非元婴期不可为,那么这法阵便是非化神期不可设,当中蕴含着的精纯灵力证明其主人的修为之醇厚。

    若要猜测,余音觉得这人只怕是化神期巅峰。

    “如何?”裴云英看余音的脸色越发沉重,不禁有些担心。

    余音回过神来,冲裴云英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觉得有些诧异,这座宅院里自保的法子道邪混杂,左看右看都叫人相当不适。”

    “凡人嘛,什么灵信什么,有用的手段一起上,倒也不难理解。”江胜清传音道。

    走中庭入前堂,隔着门就能听到悠悠丝竹之声,再走几步,大红之色扑面而来,道着恭喜的仆人在酒桌之间游走,远道而来的宾客齐聚一堂,杯筹交错。

    “几位,这边有空桌。”吴管家朝右边一摆手,笑吟吟地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小的办,尽管直说。”

    吴管家送江胜清三人入座后,没有离开前堂,而是转道去了隔壁酒桌旁,十分熟络的与那一桌的客人寒暄。

    江胜清粗略地过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修行者。”江胜清蹙起了眉头。

    若有,那人的修为便远在江胜清之上。

    可他身边还坐着个囚玉和裴云英呢,这两位相继摇头,正说明了江胜清的感知没有出错。

    连余音都说:“看着都是一些普通人,便是身体强健些的,也只是武夫,并非修行者。”

    如果说这地方真藏着一个比他们四人修为还要高深的人,那么今日这一行还真是自投罗网了。

    这样的人真的可能存在吗?

    纵然裴云英和囚玉修为大堕,他们却仍然算得上这南洲之上屈指可数的大修为者,比他们强的不是没有,但那样的存在断不可能为一介城主所驱使。

    他们这落座没多久,仆人们就开始接连上菜。

    北境特色、江南美味、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凡是这听过的,想得到的,这宴席上就都给你呈上来了。

    整整二十八道菜。

    “真是长够了见识,俗世虽然万年不改,没有任何科技发展,但这菜色却是比道门中要有滋有味得多。”江胜清说着不知所云的话,接着提箸在手背上敲了两下,半点儿也不客气地就伸手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香烩鱼块。

    “这菜——”囚玉单手搁在桌上,也捏着银箸,但没落下。

    江胜清看他这样,愣住了,嘴里的鱼也不香了,艰难地问道:“这菜有问题?”

    要是有毒,江胜清虽不怕,也够呛的。

    “不,只是觉得江兄说得不错,这俗世的种种确要比你们道门里的东西有滋有味得多。”囚玉眯眯眼一笑,使坏道。

    余音也在看菜。

    因为不曾久留过俗世,所以她对这些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品十分感兴趣。只是兴趣归兴趣,她这时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吃——

    城主出来了。

    喜庆的大红绣金婚服,挺拔的身姿,玉冠之下,剑眉鹰目。

    “诸位远道而来,我邹某,感激不尽。”城主站在半人高的喜台上,举杯朝面前的宾客们致辞,“如今世道越发的乱了,我穗南今日能得一贤良夫人,这不光是穗南的福气,更是魏国的福气!”

    “好!”

    有人起头,抚掌高呼。

    其他人纷纷跟着欢呼,有情绪激动的,甚至一把跳上桌子,举杯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正当余音这几人看着戏,端详城主时,北边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执软鞭的黑衣妇人。

    那妇人身手敏捷地在屋瓦之间连掠数下,虽然不能腾空,却凭借着轻盈的身姿,生生像是踏云而来。

    宾客中有认识她的,不禁掩唇惊呼:“梁夫人?!她怎么回来了?她不是自请下堂了吗?”

    喜台上的城主倒是镇定自若地饮尽杯中佳酿,慢悠悠地转身,迎着那妇人说道:“梁毓,你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怎么,是虚云城出了什么事吗?若有事,但说无妨,你我毕竟夫妻一场,虚云城的事务我定当尽力而为。”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青梅竹马

    梁毓冷笑一声,扬鞭打断喜台右侧的台柱子,口中斥道:“邹继业,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今日我必要让世人看清你这薄薄一层的人皮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喜台摇摇晃晃。

    其上的城主邹继业身形不稳,眼看着要掉下喜台,危机之刻,挺身而出的却是一旁的吴管家。

    就见那吴管家横空踏于圆桌上,飞身几个点纵,揽邹继业过来后,反身甩袖掷出几道寒芒,逼退了要过来的梁毓。

    前堂的宾客们在慌乱中四散而逃,有脚下不留神的,摔倒在地,也没敢耽搁,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外跑。

    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仆人们想跑不敢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到处散落着因为逃跑的宾客而拂倒的酒菜杯盏,还有些不知其主人的靴履袜。

    裴云英三人倒是稳坐如泰山,正经地当起了看客。

    “吴用,你跟着他,便是为虎作伥!”梁毓一鞭子甩出,软鞭在半空中勾成了个新月的形状。

    这是梁毓亲手打造的长鞭,其尖端嵌有一枚带棱角的黑色精铁,关窍不再精铁外,而是在精铁之内。

    当梁毓发力时,精铁棱角打开,里头便会飞出无数根泛着莹莹绿光,且细如牛毛的短针。

    咚!

    吴用一脚蹬起身前的桌子,使其上翻数下,当当当接住银针。

    “老爷,您先行退去后院,此地有我。”吴用偏头对邹继业说道:“夫人她与您一日夫妻百日恩,说到底现在只是在气头上,才会如此莽撞,您暂避其锋芒,有什么事,过会儿大家可以走下来谈不是?”

    结果,邹继业非但不走,反而是甩手给了吴用一巴掌,冷声斥责:“什么夫人?她梁毓是个下堂妇,已经不是城主府里的夫人了!”

    比吴用更先说话的是梁毓,她双脚连踏数次,跟着踢飞吴用用来遮挡的桌子,居高临下道:“你以为我稀得当你这个夫人?邹继业,我爱你时,当你如珍宝,我不爱你时,你便如那泥中蚊蝇!”

    邹继业被梁毓的一席话说的脸色青白相交。

    “夫人,您也冷静一下,有什么事不能坐下说呢?何必动武。”说着最温和的话,吴用的手上却没有留什么情面,利落地截住梁毓的长鞭后,连转手腕,眨眼间反客为主,将长鞭拽回了自己的手里。

    梁毓啧了一声,勾腿蹬在一侧的梁柱上,后翻捂手落下。

    “这人虽然没有修道,但身手不同寻常。”余音蹙眉与裴云英说道,方才她看吴用动手时,发现吴用的身体里隐隐有灵气流动,虽然那些灵气并非是吴用驱使,但却给了吴用远超凡人的身手和体质。

    “吴用,他做了什么,你不会不清楚。”梁毓低头瞧了一眼泛红的手掌,银牙一咬,声音转柔道:“他欺瞒于我,骗走我家传之宝,又逼我自请下堂……吴用,你是邹家老人了,应当知道邹老爷子当年辞世之前,有着怎样的期盼!”

    清清白白做人,正是邹老爷子立下的传家警训。

    邹继业与梁毓本是青梅竹马,成婚也是顺水推舟之事,先不说十几年的陪伴,单是成年后的邹继业风度翩翩又年轻有为,就已经足够梁毓倾心了。

    倾心倾心。

    梁毓丢了心,也丢了立足的本钱。

    也许是知道梁毓钟情于自己,邹继业对梁毓的索求也就越来越无度,到最后居然谋划其梁家传了无数代的宝物来。

    说是宝物,其实只是一尊黯淡无光的玉如意,连梁家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使用,却不知怎的被邹继业知道了,索要了去。

    爱慕时,梁毓不觉得有异,毕竟夫妇一体,她的自然就是邹继业的。

    可等到邹继业为了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女人逼自己下堂时,梁毓才幡然醒悟,自己过去几年的付出在邹继业眼中恐怕一文不值,不然也不会单单因为那个女人的家世,就舍弃了她这个发妻。

    “把玉如意还给我。”梁毓一掌挥在身侧梁柱上,硬生生拍出一个一寸深的掌印来,“你要娶新妇,我自然管不着,可你我既然已经分开,我梁家的东西你就不可能再留下。”

    “什么玉如意?”邹继业一面莫名地看着梁毓,蹙眉道:“梁毓,你不要在我大喜之日发疯,刚才这儿可是有数百名宾客看着的。你行为不端,当众闹事,难不成是想要梁城主被人指指点点?”

    梁毓被邹继业这话气得够呛,眼光一扫,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神情十分淡定的三人。

    “你们——”她突然扬手一指,高声喝道:“你们既然没逃,想来就是明事理的人,不如你们来评评理,看看这邹继业的皮子底下,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

    她秀美一竖,犹在说着:

    “我嫁入邹家时,带进十万两黄金的嫁妆,不仅帮邹继业赶走了觊觎他家业的无良叔伯,还帮他夺得这穗南城城主之位!”

    这穗南的寸草寸粮,都可以说是梁毓亲力亲为规划的。

    “前年旱灾,是我九次远赴赵国商议,换回数千石粮食,以助全城百姓熬过寒冬!”

    “做这些,我从不是为了名。邹继业,可你呢?你担心我声望超过你,便暗中让人散布谣言,说粮食也好,良策也好,都是你的手笔!勤政爱民是你,宽厚仁慈是你!”

    邹继业在梁毓的指责下,脸色却丝毫没有改变。

    “夫人——”吴用不想伤害梁毓,但邹继业的脸色却让吴用明白,梁毓不能再说下去了。

    要是待会儿那些宾客们回来不小心听到这些话,岂不是会胡思乱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邹继业之所以要办几天几夜的善宴,为的就是补上梁毓离开的这个名声缺口。

    岂料吴用再要动手时,江胜清却是衣袂带风,不声不响地就到了吴用与梁毓之间。他抬手接住吴用的横劈,转头对梁毓说道:“夫人,看来您当年看人的眼光不如何呀。”

    吴用闷哼了一声,想要抽回手,手却被江胜清握住,纹丝不动。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七出有二

    看到吴用吃瘪,梁毓心中一喜,扬眉对江胜清道:“阁下身手不凡,可愿意助我锄奸?事毕,不光是我梁家会犒劳阁下,就连这穗南城百姓都会感念阁下的见义勇为。”

    邹继业此时已经有些慌了。

    在他心里,那就没有吴用打不过的人,尤其是在这座城主府里。换而言之,这男人,以及他同桌的那另外两人,必然是大修为者,也只有大修为者,才能在他有心请高人设下的偷天换日阵上,压制住吴用。

    要赶紧打发走这几人才行。

    心中百转千回的邹继业凝眸去观察江胜清与梁毓之间的眼神交汇,断定这二人并非此前相熟,如此一来,对他而言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几位远道而来,是我城主府的客人。”邹继业的声音即便在这时候,也依旧温润如玉,带着令人不禁侧目的气度,“不如先去偏厅稍后片刻,待到我处理好此处的事情,便与几位对饮,以示赔罪。”

    吴用跟着就想挪动步子,谁知江胜清那手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吴用连脚都抬不动。

    ‘遇上麻烦了!’吴用心中惶惶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一面用眼角余光瞟着那桌边尚未走动的两人,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城主大人安全离开。

    “什么客不客的!”梁毓侧头唾了一口,嫌弃地说道:“你这城主府的一砖一瓦都是我们梁家的钱财买来的,便是客,那也是我梁毓的客人。也罢,如今我不找你要钱,只要你还我梁家宝贝,你再敢推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梁毓趁势夺回自己的长鞭,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邹继业的身上。

    后面唯一完好的喜桌边,裴云英起身了,准确地说,是余音操控着裴云英的身体站了起来。

    “城主大人不对梁姑娘的话辩驳一下吗?”余音背手在后,缓缓朝他们那边走着,“如今都已经被说成是奸人了,再不争辩一下,你面前的那位义士只怕要英雄救美。”

    她故意要引邹继业说自己的事。

    方才不论梁毓如此诉说,邹继业都像是宽宏大量一般,始终不谈及己身,只温文尔雅地望着梁毓,就算要说话,也不过是浮于表面,不曾深入。

    为什么?

    邹继业在防着自己失言?

    既然是这样,那么余音就对他不愿意谈及的事,更加感兴趣了。

    “清者自清,无需辩驳。”邹继业扭头看了一眼来人,发现这女人走路并不是江胜清那般坚若磐石,心里的戒备就轻了些。

    “好一个清者自清。”梁毓扬鞭打向邹继业,怒道:“你始终三缄其口,怕不是已经将我的玉如意送给了他人!果然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你们早就私相授受,就等着我让出这城主夫人的位置是不是?若我不自请下堂,你难保不会亲自动手!”

    邹继业这句话当真是把梁毓给气得火冒三丈,旧日的恩怨情仇一股脑地翻涌上来,险些要将她理智冲翻。

    眼看着那鞭子要打到邹继业身上了,邹继业却没动,显然他知道这鞭子落不下来,不是对梁毓抱有什么希望,而是吴用立马就折臂翻身一挡,硬是用自己的背为邹继业挡下了这一鞭。

    代价是,江胜清差点折了吴用的胳膊。

    当然,只是差点,江胜清在看到吴用强行折臂时,就已经迅速地松开了手,并朝左边一避,以免自己被波及到其中去。

    梁毓和邹继业之间的恩怨这一时半会儿是捋不清的,余音等人过来也并非是为了听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所以,余音在走近后,拂开梁毓的鞭子,偏头对邹继业说道:“我们的确是为了恭贺城主大婚而来,但现下既然梁姑娘心有不忿,不如我等位城主和梁姑娘之间做个调停,如何?”

    吴用半句疼都没喊,捂着背去问邹继业:“大人,您还有被气劲伤到?”

    “无事。”邹继业敛眸将手搭在吴用肩头,说:“吴叔你今日做得已经很好了,去旁边歇着吧,此处我自己处理。”

    “可是……大人……”吴用用手背摸去嘴角的血迹,不肯离开,“大人您心地宽厚,不愿意与夫人兵刃相向,但眼下夫人已经拿回了武器,小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您。”

    邹继业却是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打在吴用肩头的手转而将他推开,嘴里说道:“吴叔安心,此地毕竟是城主府,梁毓要是敢乱来,她自己清楚是什么下场。至于这三位仙长嘛……他们修道之人,最讲究因果,必然不会随便伤害于我。”

    越是了解道门的凡人,对修行者就越是有一种盲目的认知。

    他们会认为修行者无比强大,却又坚定地认为这群修行者始终有操守,不会轻易仗着己身之修为而滥杀无辜。

    但事实上,不顾因果杀人的修行者不比不周的魔少,而且往往这样的修行者所犯下的杀孽要更加地可怖,相应的,其招来的罪业往往连幽冥鬼域都为之唾弃。

    “城主大人倒是懂的不少。”余音上下打量了几眼邹继业,走近了看,邹继业长身玉立,仪表堂堂,并不像是那种会夺人家财法宝的歹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

    “梁毓是因为犯了七出之罪,才会离开我邹家。虽然本着多年情分,我不愿怪罪于她,但她自持身份,羞愧难当,觉得往后再难在邹家立足,于是才自请下堂。”

    邹继业的话里话外不光是否认梁毓此行的正当性,更是将梁毓的前后种种统统贬为了妇人之怨。

    “这本是内宅之怨,不该摆到台面上来叨扰大家,但眼下既然已经闹得如此难看,我也就不得不将事实呈于诸位面前了。”

    说着,邹继业拱手朝江胜清和余音一礼。

    “她梁毓嫁入我邹家之后,六年无出,却又因为生性爱妒忌而不准我纳妾为邹家延续香火!我一介城主,府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长此以往,我邹家岂不是要绝后?”

    “七出有二,诸位可觉得我哪儿做错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是瑞风啊

    梁毓恨恨地甩手,指着邹继业的鼻子说:“我无子,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还想着纳妾,是谁在大婚之日与我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感情当年的话,全是放屁!”

    泼辣的梁毓倒是让余音刮目相看,她不仅没有被邹继业逼得委屈落泪,反而气势更加高涨,只怕要是余音等人不在场,她是要顶着吴用再向邹继业动手的。

    “梁毓,何必如此粗俗?你我之间就算分开,也不该如此急赤白脸的。”邹继业平和地应对梁毓的恼羞成怒。

    在旁边看来,只会觉得梁毓无理取闹,十分可恶。

    可惜此时围观的并非寻常凡人。

    “你到底拿了没拿?”余音凉丝丝地追问道。

    左右都逃不过正面回应,邹继业便摇了摇头,说:“我全然没有见过所谓的玉如意,更不曾哄骗梁毓。我们曾是夫妇,我要打拼事业,那梁毓从旁协助就是其作为人妻的本分。”

    “哈哈——”梁毓忽而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淌下来了,“邹继业,你还真是个混蛋!你用着我,用着我家的钱财,到头来,一切都是我的本分……本分?!本分?可笑。”

    前堂这儿正说着话时,东边的天上突然飘起了点点红色烟雾。

    与此同时,囚玉不知从来出来,施施然一落,落在了那红烟的下面,也就是院墙上。

    “刚才你说她的态度不太对劲,让我出去看看,果然被你料中了。”囚玉抬了抬下巴,指了一下梁毓,说:“她在这儿闹事时,早就使了同伴去府里搜查。”

    刚才这红烟,就是那个鬼鬼祟祟满宅子晃悠的小姑娘打出来的。

    听到囚玉这么说,邹继业却没有表现出慌乱来。

    他面色沉静地拍了拍吴用的肩膀,示意其不必再坚持,出去,然后扭头对梁毓说道:“梁毓,我说过了,我没有拿什么所谓的玉如意,你就算是将整个城主府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得到。”

    梁毓嘲讽般的抬高下颌,俯视邹继业,“你以为我在找玉如意?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啊,邹继业,我找的可不是玉如意……”

    !?

    邹继业到这时才开始慌张,他猛地攥紧拳头,怒视梁毓道:“你敢?你若是敢动她,别说是穗南不会放过你,便是你爹也会把你送去天枢,交给帝王司法办!”

    天枢,魏国都城。

    而帝王司,则是魏国皇帝为了保护那座遮遮掩掩的灵石矿而设立的一支由修行者组成的护卫队,其权利之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哦?”被如此恐吓,梁毓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果然那个女人是你的命脉,听你这么说,这里头还有帝王司插手?看来,我倒是拿捏对了。”

    咚。

    半掩着的院门被人粗暴地踢开。

    一个脸上有伤的垂髻姑娘蛮横地拉着个蒙着红盖头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手上有一把单钩剑,剑锋对准的正是她身边那个女人的脖子。

    “梁姜?!怎么是你?”邹继业虽然喊的是垂髻姑娘的名字,但焦急的眼神看的是她身边的人。

    “正是你姑奶奶我!”梁姜呸了一口,将剑压近那女人皮肉一些,怒道:“还我梁家宝物,姑奶奶就既往不咎,让你与这女人白头偕老去!”

    看身形,与瑞风八分相似。

    但瑞风就算再天真纯然,也不可能做到被人用一区区麻绳绑着,就如此乖巧吧?更何况,瑞风根本就不是束手就擒之人,就算失手被俘,那肯定也会拼命挣扎一凡。

    最关键是,余音左看右看,都只能看出这梁姜是个刚练气的小弟子,不该有制住瑞风的本事才对。

    “梁姜,你是道门中人,既然已经割舍了亲情,就不该再回来。”邹继业转向梁姜,一步步尝试着向她靠近。

    但他一动,梁姜就喝止了。

    “你再往前一步,或是你敢让吴用出来,我就让你这新夫人人头落地!”梁姜的气势相比梁毓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若不来,岂不是由着你欺辱我阿姐?要不是有我阿姐,你一个失恃失怙的穷小子,凭什么坐主邹家,又凭什么当这穗南城主?”

    梁姜只要一想到自己离开的这么多年里,梁毓在邹家受了许多欺凌,手里的剑就一刻也按讷不住,恨不得剜下邹继业这个畜生的肉来。

    “今日我们本不欲与你索要过去的钱财,更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只需要你将你骗走的玉如意归还!仅此而已!你却一再推诿,将我阿姐说得一无是处……你简直狼心狗肺!”

    说完,梁姜抬剑挑飞了身边女人头上的红盖头。

    果然是瑞风。

    只是瑞风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茫然,她痴痴地扫了一圈前堂诸人,目光落在了邹继业的身上,仿佛不曾看到裴云英一样。

    “你放了她!这与她何干?若伤了无辜之人,你这道不修也罢!”邹继业急了,扬手制止梁姜道:“我从未拿过你们梁家的玉如意,梁毓自请下堂时,该带走的嫁妆我邹家一分未留,若她来时真带了什么东西,那自然是一并带走了!岂会在我手上?”

    说的,和真的一样。

    要不是梁毓知道,那玉如意是自己亲手交到邹继业手上的,此刻她简直要被邹继业这近乎完美的做派给骗到了。然而越是清楚,梁毓心中就越是刺痛,她被骗得好惨,骗得连自我都无偿交了出去。

    “住口!”梁姜手腕一沉。

    但她这一剑却没有割破身边女人的脖子。

    余音脚下随风挪移,眨眼间就到了瑞风的身边,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肘隔开梁姜和瑞风,揽着瑞风的肩就轻轻松松地将人带离了梁姜一尺处。

    “你们是前辈,难道也要和这种畜生狼狈为奸吗?!”梁姜当然知道面前这三人都是修行者,且是大修为者,但她不信这样的人会屈尊为一个无德无道的人护持,“他便是今时今日,都还在搜刮着樗云国百姓的民脂民膏!什么仁德,什么富庶,穗南离了我阿姐,一切的安乐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怎么又扯到樗云国了?

    旁听的江胜清差点没给绕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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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987/ 第一时间欣赏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作者:聆行所写的《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为转载作品,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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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介绍:
【无CP】【金手指】
——A版
被道门中冠以废物美人之名的余音以区区金丹期的修为活了三千年。
她本以为自己余生会就这么耗尽寿元,老死离开,却不料在一向待她如亲人的师姐飞升的这一日,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无法回到从前。
当过往的端倪悉数摆到余音的面前时,她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那些人都在利用她,过去的一切都在将她推向深渊。
——B版
天:当你的对面站着三界众生,你该如何选择?
余音:我想要活下去。
天:你的意思是你选自己?倘若旁人因此陨落,三界生灵涂炭,你亦不在乎?
余音:我在乎他们,那谁来在乎我?
天:仙灵化噩,从来如此,你应当有无尽向上的悲勇。
余音:从来如此,便对吗?我拒绝这个从来如此。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