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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噩耗(二)

    元晗刚下了早朝,只见一位宫侍神色慌张地与青岚耳语了几句。接着,青岚面色凝重地看向元晗。

    “怎么了?”元晗的眼窝里带着疲惫的青黑,满面倦容。

    青岚知道,卫弗的突然离世,真真切切打了元晗一个措手不及。刚刚传来的消息到了嘴边,有些不忍说出口。

    “有话就说吧,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青岚凑到元晗耳边,低声道:“陛下,长乐宫传来消息,皇后得知了卫老大人的死讯,情绪激动,刚刚落下来一个女胎。皇后落胎后大出血,现在太医们还在长乐宫全力救治。”

    元晗脸上有一瞬间的痛极之色,眨眼间就恢复如常,仿佛刚才只是眼花之下的错觉。

    “去长乐宫。”

    长乐宫正殿里,医官们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内殿端出来。没有消息传来,但也意味着没有坏消息。

    霜华露微跪在院子里,素锦弄月在殿内忙活。太医院所有擅产科的太医都到了,连不当值的都被请进宫了。

    元晗伸手制止了太医们的行礼:“皇后怎么样了?”

    太医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连翘。

    如果里面躺着的不是卫蕴冬,元晗几乎都要笑出来。连翘敢于直言的人设在太医院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但凡有些坏消息,都让她来说。

    “有什么就直说吧,朕知道有些事情是人力不能及的。皇后可有危险?”

    几位太医松了口气,汪太医回道:“皇后目前血已经止住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将来怕是再难生育了。”

    元晗轻轻松了口气,比起失去一个没出生的女儿,她更在意卫蕴冬的安危。现在得知卫蕴冬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有心思料理起泄密这件事情来。

    昨日夜里她刚刚得知卫弗离世的消息,早朝前连翘回宫覆命确认了此事。不过早朝的功夫,严令瞒着卫蕴冬的事情,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简直是打在元晗的脸上赤裸裸的一记耳光。

    “去叫慎刑司的人来,查出罪魁祸首当场杖毙。让长乐宫阖宫的人都来看着,阳奉阴违是什么下场。”

    内宫六局二十四司统归内宫总管打理,慎刑司是独立于六局之外,直属于总管的一司。多是些内宫总管的心腹之人任职,手段酷烈,是内宫闻之色变的存在。

    但凡动用慎刑司审案,都是牵连甚广,是以平日里只是处罚一些犯错的宫侍。即便手段强硬如先帝,一生之中动用慎刑司的次数屈指可数。

    现任慎刑司管事姓刘,先帝时便管理慎刑司,已经十余年了。她一来便命人押住露微霜华,事情是从他们这里传到卫蕴冬耳朵里去的,一场责罚免不了。

    “你们两个谁来说说事情的经过?”

    露微面如死灰:“奴才来说吧。”

    说到卫蕴冬逼霜华去打听事情的原委,后面已经没有必要往下说了。卫蕴冬自己心里清楚,卫府,又要瞒着长乐宫,必然就是自己家里了。还没等到弄清楚究竟是谁,就在一阵眩晕中就失去了意识。

    “去将莲子、白芷一众人都押到这里来。”

    刘管事一吩咐,慎刑司的宫人手脚麻利地出去找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早上在司药司门前议论的人,一个不差地全都被押到了长乐宫。

    莲子和白芷是太医院的医官,因此太医院还来了一位医博士。

    莲子不明所以,但见到是慎刑司前来拿人,早吓得瘫软在地。白芷倒还算镇定,只是白了脸色。

    “早晨可是你二人在司药司门前妄议卫老大人之事?”

    刘管事简单一句问话,直吓得莲子叩头不止:“陛下明鉴,奴才只是以为环儿偷拿了连太医的方子,并不敢妄议卫老大人的事,是桃仁先提起来的。”

    桃仁一听他的祸水东引,立即反驳:“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大声嚷嚷,何曾提过这事?要说也是白芷说出来的,我们都听着呢。”

    这仿佛是点醒了莲子:“对对对,就是白芷说的,不能把卫老大人离世的消息传到皇后那里的。”

    “够了,”刘管事呵斥一声,阻止了他们继续推诿,“环儿、莲子、桃仁、白芷,你们四个把早上说的话都再说一遍,若是有一个字不同以欺君罪论处。还有你们,若是举报了他们说的不一样的地方,无罪。”

    这就是让一众围观者监督他们四人,一方面证实他们说的话的真实性,另一方面还有这么多补充的人,想来是没有什么遗漏之处了。

    莲子四人打足了精神回忆,早上到底说了什么话。原原本本还原了司药司门前的对话。

    刘管事询问元晗:“陛下,这四人中,除了环儿,其他三人都有提到过卫老大人,理应为同罪。”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了,露微去司药司,在门前听到了这几人的议论,恍惚中在卫蕴冬面前说漏了嘴。

    但是这一切也太过巧合。

    露微去司药司完全是临时起意,这几人的议论也只像是背后嚼舌根子。卫弗离世的消息只有太医院知晓,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元晗极力想隐瞒的事情,迅速通过这几个小医官传到了卫蕴冬的耳朵里。

    元晗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却又没有证据。

    “你们几个去司药司都是做什么去了?环儿,你先说。”

    “白芷哥哥抄了连太医的方子给奴才,让奴才去司药司取。”

    莲子接着说:“奴才是去给司药司送晒好的药材。”

    “医博士让奴才问问司药司,前些日子送过去的山参还有没有。”

    桃仁也说道。

    元晗看向医博士,得到了他的证实。最后只剩下白芷。

    “奴才奉卫顺仪的命,为他取一些调理身子的药材。”

    卫莞?

    “卫顺仪为何让你去?”

    “奴才不知。主子吩咐的事情奴才只是照做。”

    “去请卫顺仪来。”

    青岚在元晗耳边低语:“陛下,白芷和卫顺仪的事情,奴才略知一二。”

    “哦?”元晗侧目,“说来听听。”

第二百一十一章 噩耗(三)

    “荣安公主和亲前,陛下吩咐为公主挑选一位医官作为陪嫁。当时医博士给的人选,一位是福熙宫李充容身边的茯苓,另一位便是白芷。”

    说起这事,元晗倒是有些印象。茯苓是南朝旧仆,李陵借着拒宠的机会,把他要到了身边。

    “朕记得茯苓是八品医官,怎么会被选进荣安公主陪嫁的人选里?”

    青岚解释道:“医博士说,茯苓虽然还是八品医官,但是天赋很高,人也机灵,作为和亲陪嫁很合适。”

    原先的两个人选,茯苓被李陵要走了,那就只剩下白芷了。可是现在白芷仍在宫中,可见是另选了陪嫁医官。

    “白芷入宫之时有个师父,叫守忠,是先帝身边守瑞总管的师弟。守忠求到奴才这里来,希望奴才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奴才想着,茯苓刚刚被李充容要走,白芷必须得去了,便拒绝了。后来,白芷不知怎么的,犯了连太医的忌讳,被斥责了几句,降为了八品医官。陪嫁这事儿,便又换了人。”

    虽然看上去是得罪了连翘被降级,但在和亲这个节骨眼上,反而是帮了他一把。

    不过,连翘和白芷?

    “后来,奴才听说,卫顺仪不知从哪弄来了个偏方,说是有助于受孕的。拿到太医院去找人瞧瞧,被白芷看出了不妥,劝下来了。这就入了卫顺仪的眼。”

    卫莞入宫半年多,承宠的时间也不少,半点没有动静,自己心里也焦急。找个相熟的医官为自己调理,也是情理之中。

    白芷是七品医官降级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为了躲避和亲陪嫁,平白便让卫莞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这也就难怪莲子不忿他“攀上了卫顺仪”。

    这些后宫之中的事情让元晗心烦,此次又直接让卫蕴冬受害,元晗更是厌恶。

    “都拖出去杖毙吧。”

    莲子桃仁顿时求饶不止,一直镇定的白芷也慌乱之色尽显。

    “陛下,能否容臣侍说一句。”卫莞终于姗姗来迟。

    元晗瞥他一眼,默认了允许他说话。

    卫莞跪下道:“陛下,他们三人虽是口无遮拦,但毕竟不是有心,皇后心怀仁德,想必是不愿见到这个结果的。”

    “你是说,朕的皇女和皇后,都不及他们三个人重要?这宫中的宫规和朕的吩咐,都可以用一句无心来打发?青岚,顺仪卫氏出言不逊,降为更衣,禁足撷芳宫。这三个人,杖毙,长乐宫上下都来观刑。朕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不把朕的话放在眼里。”

    为了避免血气冲撞了卫蕴冬,刘管事将人押到慎刑司门口行刑。长乐宫的宫侍们,尤其是露微霜华,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当场晕倒的人不计其数。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可能留不住,但战战兢兢过去六个月,她一直都好好的。这一场人祸,让过去半年的小心翼翼全都化为乌有。

    元晗一夜未睡,青州的事,南朝的事,还有入冬后对塔里、赫连等部族的防范,桩桩件件都压在元晗心头。这一顿气怒交加,让她直接病倒了。

    皇帝病了,皇后昏迷未醒,棠贵君身怀有孕,睿贤君有半岁大的皇女需要照料,一时间竟然有些群龙无首。

    元晗睡梦中感觉有一双手拿着凉丝丝的布巾,在脸上轻柔地擦拭,不轻不重地按压穴位,减轻她的不适。

    再次醒来,窗外天色黑沉。寝殿内没有点烛火,朦胧看见床边伏着一个人影。元晗动了动,那个人立即醒了过来,轻轻唤了声:“陛下?”

    竟然是云岫。

    元晗想说点什么,只觉喉咙疼痒难耐,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云岫飞快起身,点亮了烛火:“陛下醒了,我这就去叫人进来。”

    说完一转身地跑了。

    不一会儿,王恒端着茶盏进来。茶盏里只有一盏清水,元晗一气饮下,才感觉喉咙好了不少。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现在是戌时了,陛下昏睡了两整日。”

    “皇后的情况怎么样了?”

    “皇后今日早间已经醒了,臣侍怕带了病气,并没有去探望。听青岚总管说,皇后已经没有大碍了。”

    元晗点头:“这两日都是你在侍疾?”

    王恒将喝空的茶盏放好:“棠贵君指了臣侍前来侍疾,云岫公子也帮了不少忙。”

    他的语气平淡,并不在元晗面前邀功。仿佛在说,是奉了命才来的。

    自他入府起,存在感就很低。如果不是卫蕴冬的提携,元晗几乎都要忘了这么个人。现在侍疾这么好的机会,却被他一句带过。

    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让元晗起了些怜爱之意,关于青州之事,心中又有了些别的想法。

    “陛下可要用膳?”

    “传些清淡的吃食来吧。”

    王恒下去吩咐,复又进来。元晗问:“从你入朕府上算起也快三年了,可有思念家人?”

    王恒神色不变:“臣侍入了陛下府上,便是陛下的人。陛下力保母亲从王氏一案中幸存,臣侍感激不尽。”

    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元晗感觉有些棘手。若是换了其他人,诉一诉思亲之苦,元晗便能顺理成章召家人进京。

    不管他的回答,元晗自说自话道:“朕召你母亲进京,让你们母子相见如何?”

    王恒的脸上终于有了意外的神色:“陛下?”

    元晗拍了拍他的手:“这几日辛苦你了。思念亲人也是人之常情,就当是朕给你这两日尽心侍疾的嘉赏吧。”

    王恒眼中还有疑惑,可也没有多问:”臣侍谢陛下恩典。”

    一方面的确是看他侍疾用心,另一方面也是突然想到,用王氏治理王氏,也是一条出路。

    只是不了解王林现在的情况,她是否还是泰初年间吏部考评年年优等的官员。借着王恒的名义,将她召进京来奏对。若是不堪重用,用探亲的名义,也不过引起朝堂过多的猜测。

    景成元年十月三日,承徽王氏侍疾有功,晋为从三品顺容。因王顺容思念亲人,皇帝特召王林携家眷进京探望。

    王倩也在家眷的行列内。

第二百一十二章 纳谏

    刚刚致仕的卫弗突然逝世,皇后伤痛欲绝落胎失女。皇帝大怒之下杖毙了涉事的宫侍,自己也病了一场。卫顺仪为宫侍求情,惹怒了皇帝,被降为更衣禁足思过。

    却成就了王恒的获宠之路。

    景成元年十月五日,圣旨为卫弗定谥号为“端忠”,令卫氏这一支族人依制丁忧。

    十月二十一日,王林进京。元晗留下了王倩,让人领着王林去看王恒。

    “曼夕,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经逢大变,王倩与同年的梁玉韩雯雯相比,显得苍老了不少。

    “有劳陛下挂念,草民能像现在这般安然度日,全赖陛下仁德,不敢奢求更多。”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敢欺瞒陛下。”

    话音刚落,一叠纸张迎面飞来,几乎在她脸上散落,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元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能写出这份《青州六谏》的人,会是安稳度日的人?知道将这份《青州六谏》投给卫执芸的人,会是闲云野鹤的人?曼夕,什么时候你同朕不能说实话了?”

    王倩将散落在地的纸张一一拾起,上面熟悉的字体,是多少个日夜的心血。

    元晗登基大赦天下后,她随着王林这一支回到原籍。这份《青州六谏》从那时起,便开始构思。

    她知道,元晗不可能放心将青州交给田旭。果然,卫执芸来了。她将这份心血交给卫执芸时,拒绝了她的请功的提议。可是这些纸张,还是放在了元晗的御案上。就是她的手稿,没有经过誊抄,直接上呈了御前。

    王倩将纸张重新整理好:“卫大人真是言而无信,明明答应过草民不要提起的。”

    做完这些,又向元晗叩首:“还请陛下恕草民方才的欺君之罪。”

    元晗的语气有了些松动:“别说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朕想听什么。”

    王倩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书,笑了笑,随即正色道:“青州六谏,第一谏,除王氏余孽。”

    能被卫执芸重视并上呈御前的《青州六谏》,必然不是泛泛而谈。纸上的内容有限,远没有王倩自己叙述来的深刻。元晗静静听她说,时而提出反问,王倩也能对答如流,可见是真的深思熟虑过的。

    不管是从政权稳固的角度,还是发展民生经济,王倩许多观点都与元晗不谋而合,甚至更加深入。

    二人直谈到天色渐晚,王林不得不从内宫折返,元晗才叹道:“你若不是王氏族人,何至于平白受牵累耽误这几年。”

    王倩自嘲一笑:“草民虽然一直都希望不姓王,可是不得不说,若不是这个姓氏,草民对于青州的了解不至于这么深。”

    想到她与王氏的恩恩怨怨,元晗也不知怎么宽慰。

    “你父亲后来?”

    王倩微笑:“姨母返乡后替我多方打听,总算是能将父亲重新安葬,也让草民有个了祭拜之处。”

    这两年的分离,二人不仅有了身份上的差异,经历的事情也是天差地别。说完了正事,居然无话可聊。

    好在王林从内宫出来谢恩,才打破了一室无言。元晗并没有留她说话,让青岚送二人出宫。

    原本打算启用王林,但她原本就是青州刺史,又不能贸然将田旭迁调往别处,这样只会让田旭心生警惕。不能官复原职,再加上长史司马都是田旭的心腹,王林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看到了卫执芸丁忧前送来的《青州六谏》,另一条更好的路出现了。

    王倩曾是元晗的近臣,天下皆知。只是后来受了王氏牵连,才不得已销声匿迹。现在重新启用,也无可厚非。

    而她作为曾经王氏的边缘人,也不会引起田旭过分的防备。让她同卫执芸一样,从澜折县开始,逐步将青州掌控在手中。

    而她的姓氏也决定了,她是比卫执芸更好的人选。

    元晗将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在内,却没想到启用王倩为澜折县县令的旨意,遭到了御史台的反对。

    提出反对的不是方赦,而是一个四品谏议大夫吴书恩。不过她的折子能送到元晗这里,必然有方赦的默许在内。

    吴书恩在折子中说,皇帝宠幸李充容,李菁就以十岁稚龄得到了官职。宠幸王顺容,就起复他的姐姐。这岂不是在向天下人昭示,只要有男子在宫中受宠,便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元晗有些哭笑不得。

    吴书恩进谏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她不了解其中内情,弄反了因果关系。

    先有要用李菁引出李竹的因,才有了李陵得宠的果。先想到要重新启用王氏,才有了王恒的晋位。

    但这其中关窍又不能向外人言明,若是不回应,这些御史少不得不依不饶地继续上表。

    元晗心念一动,铺纸写就《答吴御史谏议书》,指明交由宣政院传达。

    朝臣们上表的奏章,先由宣政院批复,督察院核准,再交由皇帝御笔朱批。但是御史台的奏章,可直达天听,皇帝的批复也不用经过宣政、督察二院的。

    突然来了一份需要宣政院转达的御史奏折批复,下面的文书不敢怠慢,交到了崔致手中。

    元晗在批复中写,举贤不避亲仇,李菁于农事上有功,王倩是泰初年间一榜进士,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是因为她们有兄弟在后宫之中,便要避嫌,岂不是埋没了人才?

    崔致看了,会心一笑,便知为何这份答复要由宣政院转达了。

    “来人。”

    “崔大人有何吩咐?”

    “将这份谏书及陛下的批复誊抄下来,命各部各司传阅。”

    很快,吴书恩的谏书和元晗的批复在朝臣之间传阅开来。吴书恩也因此官晋一级,得到了金银的赏赐。

    这更是让这件事成为朝臣们口中热议的事。

    元晗借此传达了两个信息,皇帝是个能虚心纳谏的人,广开言路,并不会因此获罪,反而能加官进爵;朝廷任用贤才不问出身只看才学,举荐之时也不必避讳亲属。

    一时间,皇帝贤德的称赞声不绝于耳。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新宠(一)

    有了吴书恩的进谏,元晗在宠幸后宫君侍上也收敛了些。除了时常寻一些新鲜物什逗卫蕴冬开心,也不常在后宫中逗留。

    冬季来了,北面的塔里族又蠢蠢欲动。卫舒带兵抵抗了几场试探性的游掠,态势尚好。塔里族新王年幼,内部争权夺势混乱不堪,对大周的劫掠也缓和了不少。

    秋收的税收报了上来,比起泰初末年小有增长。卫蕴冬也日渐走出了卫弗离世和失去孩子的阴影,重新打理起宫务来。

    诸事皆走上正轨,元晗也放松起来。

    照例从长乐宫陪卫蕴冬说完话,返回未央宫独宿。没有车驾仪仗,也没有随从,只带着青岚慢慢走着。

    刚走过灵白渠,只听一个小宫侍忿忿的声音:“不过是一些寻常瓜果,连这也要推三阻四。”

    另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宽慰道:“不过是一些踩低拜高的人,何至于同他们生气?”

    小宫侍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低落:“可是小主一直不能得见天颜,咱们岂不是一直都要被踩在脚底下?”

    听上去是个不得宠的君侍身边的人,因为一些瓜果同人置气。

    不得宠的君侍?

    后宫的人并不多,被吴书恩一道折子进谏后,元晗尽力做到雨露均沾,怎么还会有“不能得见天颜”的事情?

    元晗隐约想起,选秀时仿佛是有这么个出身不高的君侍。因着衣着素雅入了元晗的眼,选进宫来。

    上回见他还是在元琮的周岁宴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这大半年事情太多,出了不少变故,元晗几乎都要忘了他。

    “你去问问,那边的是不是那个,令……”只能想起他的封号,她亲自拟的,却忘了他的份位。

    “令宝林?”青岚对于这些琐事向来都比元晗清楚。

    “对,问问是不是令宝林宫里的。”

    青岚走过去,同两人说了几句话。二人脸上浮现出慌乱的神色。青岚又安抚了几句,二人答了些什么,点点头。

    “陛下,的确是玉翠宫令宝林身边的人。因着令宝林想要些橙果佛手熏屋子,却被御膳房推脱不给,议论两句。”青岚问清事情经过,回到元晗身边禀报。

    两个宫侍站在远处,可能因着青岚的吩咐,不敢离开。

    元晗来了兴趣:“走,去玉翠宫看看。”

    玉翠宫很偏僻,绕了半天的路,才走到一座小宫殿的门前。若不是有人带路,让元晗自己乱走,根本找不到这里。

    门前冷清,连个看门通报的宫侍都没有。

    元晗径自推开殿门,陈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门一推开,一股幽冷的香味萦绕过来,带着丝丝的暖意,令人通体舒畅。

    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靠窗一张书案,上面放着纸笔书籍。因为空间实在紧凑,卧床与书案之间并没有屏风相隔,只在床架一角悬装了一个斑竹书贮,上面散落着不少书籍。

    床的四角树起四根黑漆柱,其上横架一个顶罩,由此形成一个轻巧的帐架。顶罩由细木条纵横相拼成一个个大方格,仿佛棋盘一般的形式。

    特别之处在于,帐架在床头、床尾以及背壁的三侧用细白纸蒙护起来,只有在上下床的一侧悬挂可以升卷也可以垂放的帘子。

    整个床帐都是白纸做就,十分新奇,是元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听见门外的动静,一道柔和的声音从纸帐后传来:“如何了?还是不肯给吧。”

    元晗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拿眼神看向一边领路的小宫侍。

    小宫侍回答:“还是不肯给。”

    仿佛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紧张不安,一只素白的手卷起纸帘,曲明舒的脸出现在纸帘之后。

    不待他询问什么,一眼就看见了殿中陌生的女子。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唰”地放下了纸帘。

    元晗被他的反应取悦了,轻笑出声。

    曲明舒很快也回过神来。宫门下钥后能堂而皇之出现在内宫的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刚刚被卷起又放下的纸帘再次被卷起,曲明舒穿着月白中衣,面色绯红地下床来行礼。

    “臣侍参见陛下。”

    元晗伸手扶了他:“朕倒是不知这玉翠宫是如此风雅之处,若是知晓,定然时常流连。”

    曲明舒面色更红:“臣侍衣衫不整,让陛下见笑了。”

    元晗携了他的手,在几案边坐下,反客为主地倒了两杯茶。茶香清冽,明明只是普通的陈茶,却有一种花草的芬芳,元晗竟尝不出究竟是什么。

    青岚跟在元晗身边久了,知道些她的喜好。这位能把寒酸活成风雅的令宝林,正正合了皇帝的心意。这恐怕才是真正的未来宠君。青岚悄无声息地领着两个宫侍出门去,把大殿留给皇帝。

    “这茶倒是别致,是用的什么特别的水吗?”

    曲明舒“噗嗤”一笑:“这水就是宫中每日里供的河水罢了,这茶是臣侍从家里带来的。春日里用各种花草熏蒸过再晒干的,虽然是陈茶,却留住了花草的气息,所以喝着和别的茶不同。”

    元晗再尝一口,赞道:“好灵巧的心思。”

    曲明舒笑道:“臣侍在闺中时,闲来无事便爱琢磨这些小物什,算不得什么的。”

    元晗指着床架上的纸帐问:“这也是你闲来无事琢磨的?”

    “臣侍有一年随母亲姐姐出行,错过了城门关闭的时间,借宿在农户家里看见的。不仅是纸帐,连被褥都是白纸做成。农户人家用纸帐纸被,只是因为廉价罢了。”

    这个话题把元晗满腹的风月心思散了个干净。她曾经自以为见识过民间疾苦,可是登基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告诉她,在江南读书的日子,依旧是在武帝的照拂之下,什么民生疾苦,离她还很远。

    曲明舒的纸帐,虽是极为风雅之事,可究其源头,仍旧是贫寒之家无奈之下选择的御寒之物。

    元晗默默喝空了手中的茶盏,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曲明舒并不挽留:“臣侍恭送陛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宠(二)

    在外等候的青岚,见元晗出门,不觉有些诧异。

    元晗看他脸上的表情,问道:“奇怪朕为什么不留宿?”

    青岚躬身:“奴才不敢揣测圣意。”

    元晗摆摆手,又问道:“你入宫之前,家中是什么情况?”

    虽然不知道元晗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青岚还是如实答道:“奴才是家中的长子,入宫时家中还有两个妹妹四个弟弟。那时候又逢上灾年,全家人一天都没有一口米吃。母亲只能送奴才入宫,弟弟们也被卖到大户人家。”

    元晗叹了口气:“每当朕以为对百姓的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总有人来提醒朕,这还不够。朕看到玉翠宫的纸帐纸被,只觉得新奇风雅,甚是喜爱。却不知,贫寒的人家只能以此御寒。”

    这是一个年轻帝王的心志抱负,青岚不插话,静静地跟在元晗身后。

    虽然皇帝没有留宿,但第二日一早,御赐的珍宝流水一般地送进了玉翠宫,将小小的宫室挤得满满当当。

    前些日子推三阻四的御膳房管事,亲自送了顶顶新鲜的瓜果来赔罪。未承宠便得了赏赐,这位玉翠宫的令宝林要翻身了。

    果然,入了夜里,元晗的车驾停在了玉翠宫门前。

    曲明舒迎元晗进门,元晗打量了殿内的陈设,与昨夜并无二致,笑道:“朕知道他们挑的赏赐你不喜欢,尽是一些俗气的金银,连玉器都不雅致。朕让青岚找了些朕早些年的物什,都是旧物,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青岚捧上一只匣子,元晗打开,里面果然都是一些旧物。

    银质的熏笼,做成鹅蛋形的椭圆球,大小也如鹅蛋,带个小口。里面配置一个螺旋口的活塞,能够将开口塞堵严密,不至于漏水。使用时在暖手内灌满水,旋紧活塞,再投到热水中,烫热之后取出擦干水渍,便可以握在手中取暖。一旦暖手变冷,再将之投入热水之内,如此反复。

    还有珊瑚琉璃珠璎珞香袋,比佩戴在身上的香袋略大,里面的香料也更浓郁,是挂在床帐内或者是悬在挑杆上的。

    虽是旧物,可是样样精巧。曲明舒眼睛一亮,挨个取出来把玩。元晗坐在他身边,同他说些打造或者使用时的趣事。

    说到兴致浓时,曲明舒找来纸笔,画出了一个雕花透底香袋的模样,与元晗一言一语的讨论起来,要怎么设计才能让放入其中的鲜花和瓜果,缓缓地散出清香的味道。

    二人于这些生活的细节上,都追求风雅,不爱使用华贵的材料。这一番交谈下来,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曲明舒很快从六品宝林,一路晋为从四品贵人,比一同进宫的赵彦份位都要高。如此晋升速度,却并没有引起朝臣们过多的关注。

    未央宫的陈设改变,成为了焦点。

    元晗将未央宫的帐幔被褥都改成了纸帐纸被,纸被中只填放了一层薄薄的丝绵,以此警醒自己,时刻牢记百姓疾苦,不可贪图享乐。

    一时间,皇帝的表率,带起了文人们的交口称赞与效仿。纸帐、纸被、蒲褥,成为了文人们不遗余力的追捧对象。

    工匠们对于造纸工艺的改进,也使得纸张的结实性、保暖性、美观性都有了大幅提升。

    元晗与曲明舒,在这样看似清贫的陈设中,让风雅之道更盛。菊枕、布单,盛放鲜花瓜果的锡瓶铜盘,将生活品质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卫蕴冬看着皇帝的车架日日停在玉翠宫门前,自己担忧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叹息。

    早有预料曲明舒是元晗喜欢的类型,在他刚刚入宫时便让李陵去敲打他。这大半年的时间,曲明舒也的确在这深宫之中寂寂无闻。

    可就在他家逢大变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曲明舒还是得到了元晗的宠爱。卫蕴冬命人查过,青麦在灵白渠边遇到元晗,的确是巧合。

    这也只能说,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为。

    元晗依旧会每日陪伴他宽慰他,找新奇的东西给他赏玩,一如他嫁入安郡王府之前那般。

    嫁入帝王家,势必会有别的宠君。能得皇帝如此的对待,他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卫蕴冬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正打算要不捧个自己人起来与曲明舒争宠,卫莞那边又出了状况。

    元晗刚刚在玉翠宫歇下,青岚匆匆进门打破了这一室芬芳。

    “陛下,撷芳宫那边传来消息,卫更衣小产了。皇后已经先过去了,让人来请陛下。”

    元晗揉了揉眉心。

    自从她让李陵假孕陷害张疏桃开始,后宫怀孕的君侍们就不太平。先有卫蕴冬失了六个月的皇女,现在又出了卫莞小产的事情。她连卫莞什么时候有的身孕都不知道。

    曲明舒坐起身来:“陛下快去看看吧,卫更衣失了孩子,必是伤心欲绝。皇后若是触景生情,定然也不好过。”

    元晗本就要去看看情况,听他为卫莞和卫蕴冬都考虑到了,心中不免生出点怜惜:“朕去了,你好生安睡便是。”

    又唤来青麦吩咐了几句,这才换了衣裳出门去。

    撷芳宫灯火通明,正殿里隐隐有血腥味儿。卫莞红肿着眼眶,看着是哭了许久了。卫蕴冬坐在床边安慰他,神色也有些伤痛。显然是如曲明舒所说,触景生情。

    “陛下来了。”

    元晗伸手按在卫蕴冬肩头,制止了他行礼的动作:“别难过,这里有朕,你先回去歇着。”

    她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刚刚小产的卫莞,而是宽慰物伤其类的自己。卫蕴冬心中涌上暖意。

    卫莞看见元晗,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面色苍白狼狈,比起平日里艳光四射的样子,判若两人。

    卫蕴冬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元晗,行礼告退。走出撷芳宫的时候,听见卫莞爆发式的哭声。卫蕴冬心中叹口气,以往的那些恩怨,便也消散了大半。

    都是这深宫之中的人,又有相似的血脉。卫蕴冬摇摇头不再多想,上了车辇回到长乐宫。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生女(一)

    卫莞伏在元晗怀里,只知道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元晗方才听太医说了,卫莞月份尚浅,这些日子郁结于心没能好好养胎,这才没留住。卫莞年纪尚小,在家也是得宠的,哪里经历过这些。

    前些日子因为卫蕴冬的事情迁怒于他,确实有些过了。元晗一面给他顺气,一面轻言安抚:“太医说了,小月子也不能哭的。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卫莞捶着元晗的肩,大声哭道:“我都不知道她来了,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元晗任凭他动作:“是朕的错,朕不该罚你的,朕给你赔罪好不好?”

    如此安抚了大半夜,直到卫莞哭累了,方才脱身。

    卫莞因为替白芷求情失宠,本就是元晗盛怒之下的迁怒之举。现在他莫名失了孩子,元晗怜爱之心一起,不仅恢复了他的份位,还连升两级,晋为从二品修仪,另赐封号“丽”。不仅是卫莞自己,连带着他的母亲卫仁,都得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的从三品散官衔。

    这是元晗后宫之中,第一次荫及家人的例子。

    有了卫莞这一出,元晗分出些心思照料,在曲明舒这边的时间不免有些减少,后宫之中又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景成元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元晗在撷芳宫,再一次被打断了睡眠。

    “陛下,仪华宫传来消息,何贵人发动了。”

    这几月来事情太多,张家衰落,卫弗病故,宫中接连落胎,元晗几乎都要忘了秋书的身孕了。

    秋书这一胎,省心得不像话。好吃好睡到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除了人长胖了些,没有任何不适,太医诊脉也说样样都好。

    元晗听了这个消息,并没有放在心上:“朕知道了,让皇后去看看。得了消息来告诉朕。”

    青岚依言退下。

    直到第二日早朝结束,仪华宫都没有消息传来。

    元晗放下朱笔,吩咐青岚:“朕去仪华宫看看。”

    仪华宫里人来人往,卫蕴冬坐在偏殿里,指挥宫侍们各司其职。

    看见他眼底的青黑,元晗有些心疼:“冬儿,辛苦你了。”

    卫蕴冬勉强一笑:“这是臣侍的分内之事。何贵人这是头胎,生的艰难些,陛下不要担心。”

    说完,又唤来一个宫侍:“你进去告诉何贵人,陛下和本宫都在外面,让他安心生产便是。”

    元晗握了他的手:“你去榻上歇一会儿,别累垮了,朕在这里看着。若是有事,朕让人去叫你。”

    卫蕴冬也不勉强,叫了素锦去侧殿歇歇。

    元晗让人将奏折搬到了仪华宫偏殿,在纷杂的殿里批阅起来。

    秋书痛呼的声音断断续续,医官和接生夫的说话声一直不断。直到天色擦黑,还是没有消息。

    卫蕴冬也坐不住了,唤来医官问话。医官道:“贵人这一胎养的太好,胎位也正,就是孩子太大了,不容易生出来。”

    “那可有危险?”

    “看贵人的样子,若是明日能生出来就都能平安,若是生不出来,孩子闷的时间太久,就不太好了。”

    卫蕴冬和卫莞连着落胎,元晗的神经有些紧绷。现在听到秋书这一胎也有危险,脸色顿时不太好。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臣侍呢。”

    元晗心里不安,只在侧殿歇了。

    十三日一整日,仪华宫上下都透出一股疲惫之意。太医医官和接生夫,来来回回换了几波人,依旧是没有消息。

    临近年关,各地的使臣们陆续进京贺岁,高丽的使臣也带着元序的消息即将抵京,元晗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在秋书这里。

    卫蕴冬作为皇后,即使疲惫,也依旧要撑在仪华宫。

    十二月十四日天将拂晓,产房里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卫蕴冬心知情况并不乐观,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医官跌跌撞撞出门来,跪在卫蕴冬面前:“皇后,贵人小主怕是,孩子的情况也不太好,还请皇后示下。”

    这就是保大还是保小了。

    卫蕴冬沉吟,不敢擅自做主。

    “情况当真不好?”

    医官沉默。

    卫蕴冬自己生过孩子,清楚地知道,从秋书发动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一夜了,这种情况下,大人几乎已经力竭,全靠着药材吊着命。

    孩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卫蕴冬思虑片刻,吩咐道:“快去请陛下来,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元晗来的很快。

    卫蕴冬指了指产房:“陛下在门外同何贵人说说话吧。”

    这意思很明显,元晗不愿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女子不进产房,元晗只能在窗外和里面说话。

    “秋书,朕来了,你还好吗?”

    房里的医官也在秋书耳边低声道:“贵人小主,陛下在门外呢,你再用点力,孩子就生下来了。”

    秋书微微睁开眼睛,元晗的声音还在门外:“你听医官的话,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朕给你晋位,封你君位,好不好?”

    从四品的贵人到从一品的君位,实在太过遥远。这话对于秋书,并没有什么触动。

    “你的孩子已经存在这么久了,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对不对?”

    秋书的眼睛里有了一些光亮。

    医官忙对外喊道:“拿参汤来。”

    里面又嘈嘈杂杂地响起一片声音。元晗绞尽脑汁在门外絮絮叨叨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元晗和卫蕴冬,以及一众人都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接生夫抱着孩子出来道喜:“恭喜陛下,恭喜皇后,贵人小主生下一位皇女。”

    元晗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产房里又传出一声惊呼:“小主?”

    秋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我看看孩子。”

    接生夫看向元晗。

    元晗点头,接生夫又抱着孩子进去了。换了太医从里面出来,面色凝重:“陛下,臣等尽力了,贵人小主……”

    元晗刚刚松掉的一口气又梗在了嗓子眼里:“孩子不是都生下来了吗?怎么会?”

    卫蕴冬上前握住元晗冰凉的手:“陛下,何贵人难产,生产时间太久,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已是不易。”

    伴随着产房里“小主”的呼喊声和婴儿的啼哭声,元晗的心重重向下一沉。

第二百一十六章 生女(二)

    景成元年十二月十四日,贵人何氏诞下元晗的第三女,难产而亡。元晗追封他君位,赐号“贞”。

    从四品的贵人追封为从一品的君,哪怕是追封,也显得过于优待了。可是一来秋书是和贤太君赏赐的,二来从潜邸时就跟在元晗身边,再加上卫蕴冬的支持,也没有人多说什么。

    秋书人不在了,却留下了一个孩子,没有亲生父亲的孩子。

    元晗给孩子赐名,元琦。

    元琦交给谁抚养,打破了后宫之中短暂的平衡。

    元晗现在有三女一子,长女元琮是皇后所出,次女元璃胎里带来的体弱,所以元琦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风向标。谁能争到她,谁在后宫之中地位就更加稳固。

    卫蕴冬已经有了太女,还有宫务需要打理,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元琦。张疏桐怀着身孕,梁辰所有的心思都在元璃身上,他们二人也不适合。

    赵彦与曲明舒,一个五品一个从四品,份位太低。秋书虽然生前只是个贵人,可是毕竟被追封为贞君。余下只有李陵王恒和卫莞了。

    元琦暂时养在长乐宫,后宫的君侍们给皇后请安后,总要逗弄她一番。这种时候,卫莞从不上前。

    卫府陪嫁进来的宫侍杏雨暗自焦急:“主子,陛下势必要为三皇女寻一位养父的。皇后棠贵君睿贤君都脱不开身来,就属主子身份最高。若是能将三皇女争取过来,日后陛下来看孩子,也就顺势留在撷芳宫了。”

    卫莞自从小产后,听不得“孩子”二字,当下便红了眼睛:“我要她做什么,我自己能生,亲生的,不比什么都强。”

    杏雨自知说到了卫莞的痛处,但家主吩咐他多多劝导,也不能不听,左右为难。

    道理卫莞也明白,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第二日在长乐宫,也试着抱了抱元琦。可他是个生手,第一次抱孩子不得要领,元琦被抱得十分不舒服,“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卫莞更是僵硬,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琦儿哭得这么大声,朕还没进来就听见了。”

    听见元晗的声音,众人都回过头去。卫莞终于松了口气,把孩子交给宫侍,跟着上前行礼。

    元晗摆手让众人免礼,又问道:“琦儿是怎么了?”

    卫蕴冬见她没有不悦的意思,笑着说:“丽修仪第一次抱孩子,琦儿又认生,臣侍们方才还在打趣呢。”

    元晗也打趣道:“莞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又哪里会抱孩子?”

    这虽是调侃之语,可卫莞的心沉了沉。听元晗的意思,并不想把孩子给他养。

    卫莞嘟起嘴,佯作不悦:“陛下也太瞧不起人了,臣侍哪里是个孩子了,若是,臣侍现在也快要当父君了。”

    最后几句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勾起了伤心事一般。元晗也想起卫莞那个来的静悄悄,走的也无声无息的孩子,心中有些叹息。

    “看看还说不是个孩子,方才还好好的,说一句就耍小脾气。”

    “陛下就只会小瞧臣侍,哼,臣侍告退了。”

    说完和元晗卫蕴冬行了个礼,就这么走了。

    元晗知晓他是触景生情,并不介意他的失礼,只摇头笑笑。

    出了长乐宫,杏雨有些担忧地问:“主子,听陛下的意思,并不打算将三皇女交给主子养,主子又使小性子,岂不是坚定了陛下的想法?”

    卫莞摇头:“陛下觉得我年纪太小,我本就不占优势。只能用我那无缘的孩子,引得陛下一点点的怜惜之心,或许还有机会。”

    他所料不错,元晗的确有了些动摇。

    卫蕴冬笑着问:“陛下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有空来臣侍这里?”

    “怎么,就不兴朕来看看你?”

    殿中的众人听了,心知是皇帝有事情同皇后商议,纷纷起身告退。待人都散尽,卫蕴冬让弄月伺候着,卸了首饰,换上常服,同元晗说话。

    “陛下是为了琦儿来的吧。”

    虽然临近年关,朝中并无什么事情,但元晗在这个时候到后宫来,必然不是闲逛的。

    果然,元晗笑答:“知朕者,皇后也。琮儿还小,琦儿再放在你这里,怕你顾不过来劳累伤神。”

    卫蕴冬也知道这里面的关窍。

    元琦本是庶女,若是养在卫蕴冬这里,哪怕没有名分,也是半个嫡女了,一来对元琮的地位不利,二来对元璃也不是好事。

    “陛下想好交给谁养育了?这些日子李充容和王顺容可没少往臣侍这里跑。”

    王恒和李陵在元晗脑子里闪过,说出口的话却是:“冬儿觉得,莞儿能养好孩子吗?”

    卫蕴冬有些诧异:“陛下不是刚说丽修仪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这会儿又要把琦儿交给他?”

    元晗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莞儿的孩子若是还在,他明年秋日也要当父亲了。朕看他成日里强颜欢笑,都不似从前的明艳了。”

    卫蕴冬心里一疼。元晗惦记着卫莞失去的孩子,想把元琦交给他以作宽慰。可是自己也失去了孩子。

    比起卫莞无声无息的失去,自己的孩子是实实在在存在了六个月的。皇后这个头衔,给了他与她并肩的机会,也剥夺了他作为夫郎向妻主撒娇卖痴的权力。只因为他是皇后,他要为她撑起整个后宫。

    “冬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年节上太累了?”

    卫蕴冬回过神来,摇摇头:“臣侍只是在想,丽修仪的性子的确还太活泼了,没有经历过怀孕的过程,怕是会手忙脚乱。”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也是元晗原本的想法。

    “那冬儿觉得,谁来抚养琦儿比较好?”

    卫蕴冬觑她一眼:“陛下心中早就有了想法,还非要来考教臣侍。”

    “那你说来听听。”

    “李充容和王顺容,从年纪、出生环境,各方面来说都很相似,又都是不爱多言的性子。但是李充容心里藏得住事儿,心思多。若是让臣侍来选,那肯定是王顺容更能用心了。”

    元晗也是这么考虑的。卫蕴冬虽然不知道李陵暗中的事情,依旧能察觉出他的城府,的确不比沉默敦厚的王恒更适合抚养元琦。

    “冬儿的看法,自然是好的。”

    这件事便至此盖棺定论。

    景成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晋顺容王氏为三品充华,赐封号“惇”,抚育皇三女元琦。

第二百一十七章 高丽(一)

    过了小年,封了朱笔,便只剩下宴饮使臣,准备除夕大宴了。

    西面的赫连与土司没什么大变化,对朝廷的态度依旧。而高丽与塔里,则来了个反转。

    高丽的使臣依旧是姜和信,但是看得出,这位姜使臣,在高丽过的并不好。

    元晗收到线报,高丽王病得越发重,近月来已经无法理事,朝政尽数落入三王女的手中。

    姜和信是高丽王的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三王女对姜和信并不重用,撤了她的官职,仅仅给了个散官。朝臣们也换成了三王女的门下,对于姜和信多有排挤。

    这位使臣再次出使大周时,身边多了一位副使。很明显,姜和信被架空了,连例行对答都是副使出面。

    “不知朕的皇弟,荣安公主近来如何?”

    洪副使躬身答道:“陛下,荣安公主是大周的称号,在我高丽,只有三王君。”

    元晗向身边使了个眼色,杨茵会意,出列质问:“洪副使莫不是忘了,高丽王也是我大周臣民,如何称不得公主?”

    洪副使也不甘示弱:“你是何人?官居几品?小臣与陛下对答,何时轮到你置喙?大周官员好礼教。”

    郑秀接话反问:“陛下问高丽使臣,缘何正使不答由副使回话?姜使臣,你的礼教学到哪里了?”

    话虽是诘问姜和信,却是落洪副使的脸面。

    杨茵一身青色官服,洪副使自然能看出来她官衔微末。若是答她的质问,降自己的架子。不答她的质问,元晗便可以用副使的身份挤兑她。

    姜和信起身离席,恭敬行了一个大礼:“我王片刻不敢忘称臣表所言。洪副使出身洪氏,祖上乃是屠户,与礼教一道有所欠缺,望陛下恕罪。”

    表面上是请罪,实际上却毫不留情地揭了洪副使的家底,令洪副使怒上眉梢。

    洪氏祖上的确是屠户出身,但早早追随高丽先王,已经是高丽的贵族了。三王女的父君就是洪氏的人。

    低微的出身一直都是洪氏族人的忌讳,高丽官员们平日里最多私下鄙夷,像姜和信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必然会遭到洪氏猛烈的报复。

    洪副使大大失了颜面,偏偏郑秀还不放过她:“本官记得,早在宣帝年间,高丽使臣来中原,受赠大量典籍,怎生还如此教化未开的模样?”

    “小臣听闻中原有一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屠户之后也需得更多学习圣人之言,才能内省自身。”

    这二人一唱一和,把洪副使挤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和信不再穷追不舍,而是顺势说起了另一桩事。

    “我王对中原文化钦慕已久,荣安公主带去的经史典籍更是令我王心悦不已。高丽愿以岁币进贡,恳请陛下允准高丽生员入大周修习中原文化。”

    姜和信很会挑时候,打压洪副使的同时,还不忘此行的真正目的。现在向元晗提出遣生员入大周,一方面是应和方才的追捧,另一方面也是顺势而为,让元晗不好拒绝。

    这样宣扬国力的事情,元晗也不会拒绝。

    “高丽王对大周的忠心,朕知晓了。大周本就是开放包容之处,高丽生员一心向学,朕心甚慰。”

    这便是应下了高丽王的请求。

    “小臣稍后将我王亲笔写就的国书呈上。另外,荣安公主在小臣临行前,亦有家书托付。公主思乡,想起闺中时把玩的一座玉质九连环,令臣返程时一并带回高丽,还望陛下恩准。”

    元序闺中把玩的九连环不是重点,究竟有没有这件东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元序和姜和信都在向她传达一个消息,她们是同一阵营的。

    这才是值得玩味的地方。

    元序是三王女的正君,姜和信是高丽王的心腹。去年高丽王替三王女向大周求亲之时,还是属意她作为王储的。

    但是今天的使臣队伍看来,明显三王女与高丽王产生了冲突。可能是三王女羽翼已丰,对高丽王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也有可能是高丽王看好别的王女,损害了三王女的利益。

    这些都不得而知。

    只是知道,高丽王与三王女不再一心同德。

    这时候,元序与姜和信的结盟,就显得十分突兀。

    姜和信究竟是代表了高丽王的态度,还是仅仅打算改弦易辙?元序现在又是什么立场?二人在谋划些什么?

    “公主未嫁时,与朕便是亲厚。他的旧物朕已经命人收拾妥当,姜使臣一并带了去,聊慰公主的思乡之情。”

    姜和信知晓元晗明白了她提及九连环的含义,躬身道:“公主时常与臣提及在闺中时,陛下的教诲,分毫不敢忘却。陛下与公主姐弟情深,令人羡慕。”

    元晗自幼在外,与元序几乎毫无交集,何来的闺中教诲。不过是姜和信再次暗示,他与元序的盟友关系罢了。

    这样信口胡编的事情,元晗只微微一笑:“公主思乡,有劳姜使臣将大周沿途的风土人情说与公主听,以解思乡之苦。”

    这便是让他向元序转达,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小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二人再次确认,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给对方,这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洪副使听她们有来有往地打机锋,又一直不离荣安公主的事情,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能自己暗中生闷气。

    姜和信轻蔑地看她一眼。洪氏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真以为自己是贵族了。有野心没能力,还妄想扶三王女坐上高丽王的位置,自己一跃成为高丽第一贵族。

    三王女看似有手段有心计,却对于元序背后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以为所有男子都如她府中的几位夫郎一般,眼光只盯在后院之中。

    高丽王虽然病重不能理事,可也不是病糊涂了,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三王女做的事情,她心里都一清二楚。

    到底是坐了多年的王位,三王女还差了火候。派一个纨绔副使就想架空她在使团里的权力,简直就是妄想。

第二百一十八章 高丽(二)

    宴席散去,元晗握着薄薄一页家书,歪在榻上,微闭着眼,似睡着了一般。

    大殿里灯光昏暗,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元晗的塌边跪着一个人。

    正是跟在元序身边,远嫁高丽的暗卫。

    “你是说,高丽王病的没那么严重,只是刻意让三王女以为她命不久矣?她为什么这么做?”

    “主子说,高丽王原本只是试探,看她百年后三王女会不会善待其她姐妹。没想到高丽王一病倒,三王女就对其余几位王女下手了。二王女被削去宗籍流放,五王女被贬为庶人。高丽王怒急攻心,真的病倒了。”

    “十八弟在高丽是什么立场?”

    “主子替三王女为高丽王侍疾,深得高丽王喜爱。”

    也就是说,与元序结盟的不是姜和信,而是高丽王。

    “高丽王意欲如何?”

    “王欲另立王储,可朝政被三王女把持,不得有大动作。”

    所以高丽王和元序结盟,想求助大周的力量。岁币也好,进贡也罢,都是向大周示弱求助的借口。

    元晗沉思,如何能在高丽王与三王女的博弈中获利。

    “三王女与十八弟夫妻关系如何?”

    “三王女颇多内宠,侧君洪氏育有多个子女,地位稳固。”

    所以元序只占了一个正君的头衔,其实并不受宠。这早在知道元序与高丽王结盟的时候,元晗就预料到了。

    “高丽王想扶谁上位?”

    “王属意七王女,但是主子希望八王女能即位。”

    “哦?八王女有什么特别之处?”

    “主子说,八王女出身低微,没有父族。自己性子也软和,她若是能即位,大周在高丽大有可为之处。”

    元序出嫁前,元晗曾经用塔里的政局为例,告诉他该如何挑选对大周有利的盟友。他现在活学活用,元晗甚是欣慰。

    “回去转告十八弟,让他放手去做,朕就是他的靠山。”

    “属下遵命。”

    暗卫离开,元晗的思绪却没有停。

    元序暂时与高丽王结成联盟,但是二人的目的却并不相同。待斗倒了三王女,这段脆弱的盟友关系也就到了尽头了。

    元晗自己远在京城,对于高丽的政局鞭长莫及。能给到元序实质上的支持,就只有大周的军队了。

    景成二年的武举,已经进行到了殿试阶段。开春之后,天下所有参加科举之人,都会汇聚京郊,以待殿试。

    这些人中,有大周未来武将的中坚力量。或许这两件事,可以碰撞出一些火花来。

    年节间,朝臣们也都略闲一闲,邀好友们饮酒御寒,称之为消寒宴。

    宫里的消寒宴帖送到了京城的几处府邸,元晗在梅园的暖阁中,设宴邀请崔致、郑秀、李秋爽、赵风四人赴宴。

    崔致郑秀是元晗亲自提拔的左右二相,李秋爽赵风又与元晗有一段师生缘分,可见是既要叙旧,又有正事要说。

    元晗一面雷霆手段收拾了张家,一面又重用崔赵杨等士族之人,对于寒门士子也有所倚重,竟是又达到了另一种平衡。

    入了梅园的暖阁,元晗已经到了。曲明舒与赵彦一左一右侍奉,倒酒添茶。

    几人行了礼,崔致与元晗关系最为亲近,笑道:“陛下何时打造了这么一座暖阁,既风雅,又实用。可否割爱将图纸赐予臣等,也让臣等仿制着造一座。”

    元晗得意一笑:“朕就知道你们要羡慕,可是图纸你们得问问事主,朕可做不了主。”

    说着话,指了指一边的曲明舒。

    崔致拱手行礼:“倒是臣唐突了,还望令贵人见谅。”

    曲明舒掩唇一笑,回了一礼:“并不是多精巧的设计,只是在地板上镂上花纹,地板之下装有活动抽屉。围起暖阁的阁扇是双面内带中空的夹层与底座抽屉的空间接通,内壁一侧在表面上也有花纹,垂挂上锦帘作为遮挡。人进暖阁时,让人在抽屉里打上香篆,推入地板之下,地板表面的镂花间便有香烟袅袅送上,四壁漫布的镂空花纹同样吐散分离,一起氤氲着暖阁,令香味不散罢了。图纸若是需要,崔相问陛下取了去便是。”

    李秋爽叹道:“若这都不算什么精巧心思,那臣等恐怕都是粗人了。”

    曲明舒再行一礼:“大人过奖了。”

    “夫子若是喜欢,朕命人画一份送去府上。”

    笑闹了这一番,几人坐定,宫侍上前来斟了酒。

    饮了几杯酒,聊了一番诗文,元晗吩咐曲明舒:“你去看看朕让御膳房准备的菜品可备齐,有酒无菜终是缺了味道。”

    曲明舒行礼告退,赵彦也同他一起出了暖阁。暖阁里的几人知道,终于要说到正事了。

    “昨日的宴上高丽使臣的态度你们也瞧见了,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即便元晗不问,这几人也是要上表陈述的,所以并没有什么思考,郑秀先答道:“三王女现在把持高丽的朝政,使团副使也是她父族之人。可见,三王女对我大周心存不满,有不二之心。”

    “爱卿认为,我大周当如何应对?”

    崔致接话:“大周南北征战多年,短期内不宜再起兵戈。”

    “也没说非要打啊,大军压境隔海相望,吓唬吓唬高丽不就好了。”

    李秋爽还是一贯的轻描淡写。

    元晗也正是这个意思。

    一旦对高丽用兵,兵源将领粮草军费,都有很大压力。而且名不正言不顺,百害而无一利。

    但是吓唬高丽一番,就是一个大为可行的方案了。

    赵风也琢磨出一点意思来:“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也要有个由头。而且还得把握好度,力度小了,让高丽看轻了去;力度大了,让她们感觉到威胁,反而抱成团了。”

    “由头有个现成的,”元晗笑着说,“来年开春,武举殿试之后,朕打算在沈州和沂州隔海相对的两处建起演武堂,从两州抽调府兵过去,来一场演武。给高丽下帖子,邀请她们来观礼。”

    李秋爽抚掌而笑:“陛下这个法子甚妙。不若从各地都抽调精英府兵前去,由武进士们带兵,也让陛下看看她们的本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高丽(三)

    “怕是不妥。”郑秀提出反对意见,“开春后正是农忙时分,抽调府兵去演武,会耽误农时。”

    “郑大人,所以下官提议抽调精锐府兵前去,人数有限,并不是谁都能去的。参加演武的府兵,日后的晋升都是有益处,对于农时耽误并不多。”

    “如果只抽调精锐的话,人数和气势上是不是不足以震慑高丽?”

    “所以朕要亲自主持。”

    “陛下!”

    元晗不让她们把劝阻的话说出口:“先帝御驾亲征立下不世功勋,朕不过是主持一场演武,岂能退缩?”

    元氏皇帝都是征战四方,到了元晗,不需要上战场了,但血脉中的勇武之气尚存。

    “这件事还需要户部兵部还有其她各部的支持,需得从长计议。”

    几人一言一语间将事情商议了个大概,具体的实施办法,还需细细商议。

    “陛下,”崔致提议道,“沈州与赤州相邻,离塔里族王庭也不算远,不若将塔里族一并邀请来观礼。”

    元晗愣了一下,随即脑子里涌出了许多的想法。

    塔里族拥立幼主后,辅臣羊弘看似大权在握,可实际上,塔里的左右二庭都蠢蠢欲动,意欲自立,与王庭相抗衡。

    塔里内部较劲,今年也就无暇南下劫掠,赤州边境能过一个太平年。此番演武,将左右二庭的首领邀来观礼,也是对塔里的震慑,可谓一石二鸟。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塔里族人素来擅战,好勇斗狠,若是激起了她们的好胜心,要现场较量一番,有没有武将能担得起这份责任?

    薛家人擅用兵,真论单打独斗,元晗心里有些没底。

    “这还得好好议一议,若是让塔里一起观礼,恐怕场面还得更大一些。国库有没有足够的财帛?大周有没有合适的武将?沂州就不太合适作为演武之处了,沈州民风彪悍,安全能不能保证?”

    几人都在皱眉思索,赵彦从门外进来,行礼道:“陛下,菜品已经备好,现在是否用膳?”

    元晗对他点点头:“传菜吧。”

    复又笑着向几人解释道:“朕保证你们没吃过,今日让你们尝个鲜。”

    宫侍们抬了几只暖锅上来,内置炭火,里面盛着奶白色的汤底。

    曲明舒换了一身窄袖便服,亲自提着一只烤鸭一条炉肉进了暖阁,挂在宫侍们支好的架子上。赵彦捧了托盘立在一边,是要亲自服侍饮食的意思。

    元晗笑着解释:“烤鸭与炉肉诸位都见过,可是这是曲家二小姐秘制的配方,极为鲜美。暖锅的汤里已经加了鸡片、蘑菇、干贝、虾米,一会儿把这现片的烤鸭片炉肉片加进去,涮一些牛羊肉,实乃人间美味。”

    说话间,曲明舒已经取了银质小刀,开始片鸭片肉。薄薄的肉片盛在盘子里,赵彦捧到元晗面前,为她下到暖锅里。其余几人也如法炮制,一时间暖阁里弥漫着鲜美的香气。

    郑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在她开口之前,元晗先出声阻止:“郑爱卿,朕知道你要说提倡节俭。但是今日这里所有的菜品,均是寻常菜色。不外乎鸡鸭牛羊鱼类贝类,并无名贵食材,寻常人家亦能吃得上,算不得奢靡。”

    李秋爽扯了扯她的袖子:“郑大人,难得陛下寻来这些平常的美味,就不要矫枉过正了。”

    郑秀也笑了:“是臣过虑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赵彦和曲明舒也各晋一级。

    宴饮第二日,薛铸薛畅便受诏入宫,商议演武一事。

    薛铸听罢,一语就说中了元晗的担忧。

    “高丽受大周影响,以文治国。塔里则完全不同,崇尚武力。左右二庭首领均是骁勇善战,若是真的单打独斗,臣等恐怕要逊色一筹。若是不能力压,恐怕演武的作用就大大降低了,甚至连带高丽都要受影响。”

    薛畅接着道:“护卫首领们安全的,必然是塔里的精锐,若是寻衅滋事,寻常府兵恐难以抵挡。可抽调京城禁卫,会让京城守卫空虚,陛下不得不防。”

    “依二位爱卿看,要如何应对?”

    薛铸沉吟:“陛下要抽调各府精锐,命她们在府兵内部进行比武,挑选精锐。我大周幅员辽阔,不论塔里是要比骑射还是负重、摔跤,甚至是水战,都有一战之力。”

    这也是挑选出府兵中有能耐的人,是个可行的办法。

    元晗点头:“既然这样,各地的精锐之师,足以护卫演武的安全了。统帅之人,二位可有人选?”

    “臣认为,薛绪将军是个不错的人选。”

    薛畅开口,没有推荐自家的女儿,反而是举荐薛绪。

    薛铸摇摇头:“绪儿性子有些燥,维护治安这样的事情,须得心思细密的人来做,才能万无一失。陛下,臣以为,薛晴是个不错的人选。”

    提到薛晴,元晗不由皱眉。

    她的身世成谜,极有可能是南朝端慎公主的女儿。不论出身,她和薛意的私情,也是元晗心里的一道坎。

    薛铸虽是武将,可浸淫朝堂多年,不会不知道元晗对于薛晴的心结。此时贸然推举薛晴,却是何用意?

    薛铸出宫回府后,薛钧听说她在皇帝面前举荐薛晴,对这种的做法十分不满,不由抱怨:“大姐,你即便觉得绪儿不适合做这件事,大可以推举薛畅家的女儿,又何必把晴儿推出去?她已经因为意儿的事情被发配沈州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薛铸面无表情:“因为我不能容忍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时时威胁到薛家。你若是还不肯说出她的身世,这样的事情以后只多不少。”

    薛钧气急,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我去求陛下。”

    “站住!你忘了晴儿和意儿的私情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一句话将薛钧定在原地。

    的确,如果不是薛意几次三番的反常行为,元晗根本不会想到男女私情上。毕竟,薛晴和薛意名义上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薛钧左右不是,只能气恨地离开。薛铸揉了揉眉心。薛钧在薛晴的事情上反应越大,越能说明这里面的水太深。

第二百二十章 太后(一)

    虽然有很多事情年节期间办不了,但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临近年关,宫里热热闹闹准备过年了。

    腊月二十八日,听雨带来了薛太后的消息,彻底打破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父后病着,为什么一直不来报?”

    薛太后自元晗登基之后,一直在宫内礼佛,除了除夕和中秋,别的日子一概不见人。元晗每日都只能在宫外请安,由听雨转达。

    算起来,已经数月没有见到薛太后的人了。

    现在听雨肿着眼睛说,薛太后病重,请元晗去见最后一面。

    元晗霎时觉得脑子一嗡。

    顾不上想太多,元晗连忙命人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召回宫中,为薛太后诊脉。

    慈宁宫的内殿,烛火昏暗,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薛太后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锦被之下尚有起伏,几乎都以为他已经去了。

    元晗坐在床边,轻声唤道:“父后?儿臣来看你了,父后。”

    薛太后纹丝不动。

    “听雨!”元晗低声怒喝,“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传太医也不来禀报朕?”

    听雨跪在地上:“太后自入秋以来,身子便不太好。只一直不允许奴才请太医,也不让告诉陛下。先帝去了这两年,太后一直郁郁,此番,也是存了随先帝而去的意思。”

    元晗握着薛太后枯瘦的手,久久不语。

    对于薛太后,她一直心存孺慕之情。薛太后对她的关爱,甚至超过了她名义上的养父和贤君。

    直到先帝驾崩,元晗才知道生父是薛太后害死的。后来又有了登基大典上的刺杀,虽然薛太后临时反悔,但终究是存下了隔阂。

    登基后薛太后不愿见她,她也不强求,甚至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境去面对薛太后。

    现在,薛太后到了生死弥留之际,那些隔阂反倒全都消失,只有那些温情脉脉的过往。

    元晗垂眸不语,在场的人也都不敢说话。大殿里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起来。最终,太医的到来,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为首的人正是楼院正。

    元晗让开薛太后身边的位置,楼院正搭上了薛太后的腕脉。元晗起身出了内殿,外面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随着呼吸涌到元晗身边。

    伴着雪花一起的,还有匆匆赶来的卫蕴冬。

    “陛下?”

    元晗抬起眼,卫蕴冬头发有些散乱,可见是匆匆挽就。厚重的大氅下是轻便的常服,都在昭示着主人的匆忙。

    元晗伸手去握卫蕴冬的手,原是想给他暖手。没想到一触之下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凉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刚想放开手,却被卫蕴冬一把握住,将手炉塞进她的手心。

    “太后病了,陛下可不能病倒了。”

    元晗握着他的手炉,摇摇头又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楼院正从内殿出来,元晗回头望去,看不清她的表情。

    “陛下,太后终日忧思,郁结于心,病已入心脉。臣已为太后施针,但……”

    欲言又止的语气,元晗也猜到了结果:“直说吧。”

    “请陛下恕罪,臣等无能。太后就这几日的光景了。”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结果,元晗还是心中一痛。她微微后退一步,似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卫蕴冬在她身边搭手一扶,帮她重新站定。

    元晗深吸一口气:“朕知道了,你们尽力去做吧。”

    楼院正领命退下。

    元晗脱力一般靠在墙上,看着檐下纷扬的雪花,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沉默许久,元晗还是开口:“登基大典上那场刺杀,对父后,我其实还是有怨的。不论母皇如何对他,我对他都是真心尊敬的,为什么要勾结外人这样对我。可是现在看到他病重躺在那里,我什么怨都没有了。他毕竟是照顾我多年的父后,我希望他能好起来,真的。我还欠他一句道歉。”

    因为薛太后病着,除了除夕的祭祖,所有的宴请活动都取消了,皇宫之中一片寂静,和喜庆的装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慈宁宫中,太医进进出出,只留元晗与卫蕴冬侍疾。薛太后吃了几日的药,终于在年初四这一天醒了过来。

    “陛下,”听雨跌跌撞撞进来禀报,“太后醒了,请您进去一趟。”

    元晗立时起身,朝内殿走去。大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以及终日里不通风沉积下来的味道。

    元晗奔到薛太后床边:“父后。”

    薛太后睁开眼,伸手让听雨扶他坐起来:“陛下这几日一直在慈宁宫?”

    元晗握住他的手:“父后病着,儿臣侍疾,是分内之事。”

    薛太后撑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哀家以为,陛下心中已经起了嫌隙。”

    “父后!”元晗叫了一声,“儿臣幼时,父后的照料,儿臣铭记于心。”

    薛太后又笑了笑:“那哀家要让陛下失望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哀家今日要和陛下说的话,恐怕陛下不会想听的。”

    “只要父后好起来,儿臣什么都听。”

    薛太后摸了摸她的脸,笑着摇摇头,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有话要单独和陛下说。”

    元晗迟疑地看向楼院正,只见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薛太后大限将至,这些话可能就是遗言了。

    薛太后看见她们的小动作:“哀家的身子自己清楚,有什么不能说出来?不过是生老病死之事,到了哀家这个年纪,早就看开了。”

    事已至此,薛太后的话是必须要听了。元晗吩咐道:“你们都去殿外守着,无诏不得入内。”

    一众宫侍、太医如潮水般退了出去,大殿里除了薛太后与元晗,只剩下听雨了。

    “听雨,你也出去。”

    “主子?”

    元晗的心一沉。连听雨都要回避,想来是怕他知道后会被元晗灭口,可见接下来要说的是怎样的秘密。

    “出去吧。”

    听雨不情不愿行了一礼,退出大殿,殿内彻底没有了闲杂人等。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太后(二)

    大殿里寂静得可怕,仿佛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元晗不知道薛太后要说什么,薛太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最终,还是薛太后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哀家马上就要去见先帝了,这世上没什么放心不下的。陛下已经登基一年多了,皇位稳固。薛家只要不贪恋兵权,陛下也给了绍儿那孩子另一条路走,规规矩矩做个士族,没什么不好。哀家自己没有孩子,也没有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意儿了。”

    这倒是在元晗的预料之内。薛太后对薛意的感情,远超过舅甥之间情意,他是真的把薛意当成儿子看待的。

    “父后忧心意儿,儿臣恢复他的份位,保他一世安然。”

    薛太后摇头:“晗儿,这些话,哀家也就是仗着自己马上要去见先帝了,才会跟你说。你知道意儿的性子,他的心不在这里,把他的人关在宫里,还不如一杯鸩酒赐死他。”

    元晗皱眉:“那父后意欲如何?”

    “晗儿,放他出宫去吧。”

    “不行,”元晗沉下脸色,“薛意是母皇赐婚,朕放他出宫,置母皇的旨意于何处?”

    薛太后也料到了元晗的反应:“哀家心中有一桩陈年旧事,说与陛下知晓。陛下听完若是仍不愿改变主意,哀家也无能为力。这是哀家能为意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桩陈年旧事,恐怕才是薛太后今天想说的。用来换薛意的自由,不过是顺势而为。

    “是何事?”

    “是关于陛下生父之事。”

    武帝临终前,元晗隐约知道,生父的死和薛太后有关。登基大典后,薛太后又再次提到,若是想知道生父的事情,就去慈宁宫问他。

    其实元晗并不在意生父之事。生父于她而言,除了血缘上的关系,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无异。年幼时或许想过父亲的事情,但是年纪渐长,自己也做了母亲,便极少能想起生父了。

    “父后若是用这样的事情,换薛意的自由,恐怕分量不够。”

    薛太后笑了笑:“哀家只是觉得,这件事需要告诉给陛下知道,并不想换取什么。”

    “父后请讲。”

    “你的生父,是先帝的昭仪芮氏,这个陛下是知道的。”

    元晗年幼时,从年长的宫侍口中听说过一些生父的事情。

    芮氏,出身不详,生前是武帝宫中的五品才人,颇为得宠。泰初三年入宫,泰初五年生元晗后病逝,死后被追封为懿昭仪,陪葬皇陵。

    这就是元晗知晓的,关于生父的所有。

    薛太后接着说:“芮其实不是你生父的姓氏,而是名。他姓李,叫李芮。”

    “李?”

    这个姓氏很常见,如果不是为了掩盖什么,根本没必要以名为姓。那需要掩盖什么?

    李芮,李芮,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紧接着,薛太后就抛出一记惊雷:“李芮,是南朝皇室的公主。”

    元晗终于想起,李芮这个名字为什么耳熟了。

    他不仅是南朝的公主,还是广陵王的亲弟弟,李陵和李菁的舅舅,封号“端慎”。

    元晗心神剧震,思绪乱成一团。

    追查端慎公主是为了追查薛晴的身世,苦于有人遮掩了他的痕迹,一直没有结果。没想到,真相会在今天,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元晗的面前。

    端慎公主李芮,不仅是薛晴的生父,也是元晗自己的生父。她与薛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所以为李芮遮掩行踪去向的人,是武帝?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暗卫查不出结果来。

    薛太后看不出元晗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先帝在战场上为他所救,之后二人分离。先帝一直将他放在心里,命当时与先帝关系最亲密的,薛家的二小姐,暗中寻找。直到泰初三年才有了音讯,将他接入宫中,充作平民男子,封为更衣。一年时间,泰初四年李芮有孕时,他已经是五品才人了,可见盛宠。”

    薛太后说的越多,元晗自己的身世,和薛晴的身世,这两条原本毫不相干的线,渐渐拧成一股,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兴许是元晗的表情太过可怕,薛太后没有再继续说,而是迟疑地唤了一声:“陛下?”

    元晗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父后说完了吗?”

    薛太后犹疑一番:“后面的事情,陛下应当都知道了。元夙、我和李芮,我们三个人谁都不是赢家。我失去了孩子,李芮失去了性命,元夙,她失去了爱人。”

    最后这几个字重重敲在元晗的心上。母皇对她的生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吗?不在乎他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母皇对于薛晴的身世知情吗?暗卫究竟掩盖了多少过往?

    薛太后说的后来的事,元晗的确是知道。薛太后与李芮同时有了身孕,武帝为了防范薛家,不能让薛太后诞下嫡女。设计让薛太后小产,失去了孩子。又巧妙设局,让薛太后以为是李芮下的手。

    痛失孩子的薛太后,向李芮发出了反击。使他在元晗出生后,逐渐虚弱直至病逝。

    元晗不知道武帝做这些事情的初衷,但结果显而易见。

    薛太后知晓了真相,知道这一切与李芮无关,但他已经去世,只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元晗。

    一方面是愧疚,另一方面是移情,薛太后把对自己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元晗的身上,对她照料有加。

    “你在哀家这里养了几年,宫中对于你的揣测从未停过。你把元琦从皇后宫中移出去,也是这方面的考虑吧。”

    的确,若是皇后没有嫡女,养在皇后名下的便是半个嫡女,在皇位之争中也大有优势。

    “哀家不知道,先帝为什么要借哀家的手害了李芮,但从她对你桩桩件件的安排,无论是把你交给和贤君,还是安排你出京读书,给你铺路,把皇位传给你,哀家知道,她对李芮,这一辈子都没放下。”

    “不过,哀家现在可以去亲口问问她了。元夙,这都是为什么?”

    景成二年正月初五,太后薛氏病故,谥号“孝慈”,与武帝合葬端陵。

第二百二十二章 选择(一)

    薛太后的葬仪,忙过了整个正月。这一个月里,暗卫对于李芮的追查有了突飞猛进。

    元晗之前从未想到过,薛晴的身世是由前一代暗卫出手遮掩的,更没有想到和自己会有这么大的牵连。

    薛太后说出李芮的秘密后,元晗下了死命令,暗卫从内部开始查,真相迅速就浮上了水面。

    元晗看着文茜送来的调查结果,久久陷入了沉默。

    “青岚,”元晗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沙哑到如同在砂纸上摩擦过的一样,“你去薛府,宣薛晴进宫。”

    因为薛太后薨逝,薛晴也奉诏回京,待薛太后下葬后,再返回沈州。

    青岚看着殿外宫侍们点起的灯烛,向元晗确认:“陛下,天色已晚,这时候召薛将军入宫,怕是不能在宫门下钥前离开了。”

    元晗转过头来,用黑沉沉的目光看他:“去传。”

    那目光中带着的复杂神色,让青岚心惊。

    “是,奴才遵旨。”

    薛府中,众人都揣测不出元晗的用意。薛太后刚刚下葬,这么晚急召薛晴进宫,能有什么事情?

    薛铸皱着眉头叮嘱:“晴儿,我们薛家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你务必要谨言慎行。”

    薛晴点头应是。刚刚要出得门去,又被薛钧叫住。

    “母亲。”

    薛钧对薛晴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平日里几乎是不闻不问,但薛铸要为她说亲,薛钧又嫌弃男方出身太低,实在令人奇怪。

    刚才在书房,薛铸薛钧薛铎都在,薛钧全程一言不发。现在又在门口叫住她,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薛铸薛铎的面说?

    “陛下召你进宫,”薛钧说着又顿了顿,“罢了,你自己应对吧。”

    说完匆匆转身离开。

    这样奇怪的表现,像是知道什么又说不出口一样。

    薛晴忐忑不安地进了宫。未央宫的气氛十分冷肃,宫侍们一个个都蹑手蹑脚的样子,让薛晴不安的心情到达了顶峰。

    御书房门口,青岚像薛晴行礼:“薛将军,陛下在里面等您。”

    薛晴走进御书房。与殿外的烛火通明不同,御书房里只有寥寥几盏壁灯,光线昏暗。元晗坐在靠窗的小榻上,面前的矮几上放了一壶酒,两只玉盏。

    “臣薛晴参见陛下。”

    “坐吧。”

    薛晴坐在小榻的另一边,元晗执壶,在两只玉盏里都斟上酒液。

    刚一坐下,就听见元晗低声问:“你知道你的身世吗?”

    薛晴猛地一惊:“陛下?!”

    元晗伸手虚虚向下按了一按:“朕不信你一点都不清楚,说你知道的。”

    “臣的生父,是南朝端慎公主。生母是谁,臣也不知道,父亲不愿意说,但肯定不是薛院监。”

    “哦?你如何得知?”

    “据旧仆所说,母亲与父亲相处之时,相敬如宾,丝毫没有夫妻之间的亲密之举。”

    “仅仅这样?”

    “臣原本只是怀疑,但是臣亲耳听到,母亲对大姨母说,臣就是她的女儿,她一直都当臣是亲生女儿。”

    这样说来,薛铸并不知道薛晴的生母是谁,仅仅知道薛晴并不是薛钧亲生。元晗将玉盏中的酒液灌入口中,她不能赌。

    “你早就知道,你和意儿并没有血缘关系,那你为什么还要疏远他,离开薛府?”

    薛晴苦笑:“臣的身世太复杂,除了母亲,其余人都是一知半解。臣与意儿,终究是有着姐弟名分。”

    这个话题绕来绕去,元晗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光授三十三年末,母皇作为太女,亲征江南,驻扎在桐山,同时,薛钧薛铎兵临金陵城下,直逼当时南朝的京都汴京。母皇渡过春江时,遭到了南朝军队的埋伏,受伤落水,漂了十多里路,被一位男子救下。男子照顾母皇多日,二人渐生情愫。后来,母皇伤势痊愈,与这位男子约定,返回之时娶他回府。母皇不知道这位男子,便是端慎公主。端慎公主也不知道,他心仪之人是我大周的太女殿下。”

    元晗说了半天,薛晴越听越心惊。故事的主角一个是她的父亲端慎公主,另一个不是薛钧,却是先帝。

    令人肝胆俱颤的猜想,浮现在薛晴的脑子里。

    “光授三十四年,母皇攻下汴京,南朝皇室仓皇西逃。母皇返回桐山,欲履行当初的约定。不料,汴京又出了变故,母皇带着端慎公主与薛钧带领的军队会和。直到此时,端慎公主才知道母皇的身份。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人,居然是令自己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端慎公主有了身孕。”

    薛晴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绝望。

    宣帝光授三十四年驾崩,第二年便是泰初元年,她出生的那一年。李芮根本不可能再怀上一个孩子,那么,她只可能是武帝的女儿。

    元晗会允许她这个皇室私生女的存在吗?

    元晗看了看她的表情,脸上浮现出一抹恶劣的笑容:“端慎公主是光授三十四年九月怀的身孕。十月,皇祖母驾崩,母皇匆忙回京登基,端慎公主随薛钧的军队一同回京。”

    薛晴一怔。如果李芮是光授三十四年九月怀了武帝的孩子,那么她应当泰初元年七月之前出生。可是她的生日是九月。

    再想到,李芮知晓武帝身份后的苦闷,有没有可能,他的那一胎没有保住?十月之后,武帝先一步回京,与李芮接触的只有薛钧,难道是她?

    可是这个想法又被薛晴自己推翻了。薛钧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了,薛晴并不是她的孩子。而且以李芮的性情,恐怕也做不出来转脸就和薛钧在一起的事情。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生母到底是谁?

    看她脸色变换不定,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又有了些许期望,元晗像是狠狠出了口气,心中也终于有了决断。

    “泰初二十二年初,薛绪举荐你到朕身边,随朕去青州查案。那一年,薛铸带着薛绍回乡修祠堂。这是明面上的幌子,你可知她们究竟所为何事?”

    薛晴的一颗心,一会儿像是浸在冰水里,一会儿又像是见了阳光。现在元晗忽然提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薛晴顿生警惕。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选择(二)

    “臣不知。”

    “薛铸对你的身世起了疑心,怀疑你并不是薛钧起先对薛家说的那般,是外室生的私生女,所以回乡探访。”

    从薛意与她的私情被发现,薛家的人对她的态度多有变化。薛绍的无视,薛绪的厌恶,薛铸有所怀疑,也是十分正常。

    重点是,她们查到了什么?

    “端慎公主回京后,并没有随母皇入宫,而是住在静温坊薛钧名下的一处别院中。薛铸那次回乡,就是探访当年别院的旧仆。很多事情薛钧做得很隐秘,但是她难以掩盖一个事实,你是端慎公主,怀胎十二月所生。”

    薛晴绝望地闭上了眼。

    所以,她终究还是武帝的女儿,大周的皇女。现在想来,就连她的名字,晴,都是按照元晗这一辈的皇女排辈来取的。

    薛晴,元晴。

    知道了最终的结果,薛晴却放松了下来,带着一丝无所畏惧:“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臣?深夜召臣进宫,总不是要认祖归宗的吧。”

    元晗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微笑:“朕给你两个选择。你若是要认祖归宗,也不是不可以。”

    薛晴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臣并不想认祖归宗。”

    元晗并不在意她的失礼:“皇室女,即便没有实职,也能安安稳稳当一个富贵闲王。”

    薛晴向后靠在软塌的迎枕上:“陛下,这样试探就没意思了,臣的确不想认祖归宗。如果可以,臣连薛家义女的身份都不想要。”

    “那朕就给你第二个选择。让薛晴这个人,永远消失。以后的日子,你可以做你自己。”

    这样一个诱人的结果,不可能没有条件。

    “陛下要臣用什么来换?”

    “朕有些暗中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这算什么自由,还不是要受制于陛下?”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限制,连朕都脱不开,你想要完全的自由,是不是太妄想了?”

    这个道理薛晴自己也知道,只是讨价还价的必要过程罢了。

    “光凭这些,臣作为薛晴,也可以轻易地得到。”

    对她的反应,元晗也在意料之中:“你在薛家,便是薛家的一张底牌。朕若是太过苛责,薛家自然就可以打着你的名义推翻朕。否则,你以为薛铸猜不出你的身世?”

    薛铸执掌薛家多年,明知道元晗会削弱薛家的势力,不可能坐以待毙。元晗给了薛绍坦荡的仕途,算是和薛家达成了某种彼此心知肚明的约定。否则,薛晴就是薛家手上的底牌,一张能让大周改天换日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薛铸不会动用。

    现在,元晗要将这张底牌,握在自己手中。

    “臣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说。”

    “臣想知道,泰初三年,父亲失踪后,究竟去了哪里?泰初五年,母亲为父亲立了衣冠冢,他是真的去了吗?尸身究竟葬在何处?”

    “朕若是不想说呢?”

    薛晴疑惑:“臣自认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想知道父亲的死因和埋骨之处,日后能有地方祭拜。”

    元晗叹了口气:“在你看来并不过分,但是这件事牵连到的,可就不止你和端慎公主两个人了,你确定还想知道?”

    薛晴坚定地点头。

    “泰初元年,端慎公主在京中生下了你。母皇算算日子,以为你是薛钧的女儿,以为端慎公主背叛了她。母皇同薛钧曾经有多亲密,当时就有多愤怒。暴怒之下要取你们几人性命,薛钧只能将你们送离京城。泰初三年,端慎公主失踪,你被送回京城薛府,不过是母皇找到了你们,将他带回了宫中而已。”

    说到这里,元晗停了停,像是在思索接下来的话究竟要怎么说。

    “端慎公主以平民身份入了母皇的后宫,从更衣做起,盛宠非常。泰初四年,端慎公主有了身孕,同时,父后也有了身孕。但是一次意外,父后失去了那个孩子。而泰初五年,端慎公主生下了一个女儿。”

    薛晴看着元晗,渐渐屏住呼吸,听她揭开谜底。先帝的皇女,泰初五年出生的只有元旸元晗,还有一个夭折的皇女。

    元晗勾起一个莫名的笑容:“那个女儿,就是朕。你明白了吗,你是朕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薛晴震惊到失声。这个消息,比她是皇女更加令她震惊。

    “母皇深爱端慎公主,哪怕在她看来,端慎公主背叛了她,和薛钧生下了你。她还是在他死后,将这份深沉的爱,倾注在了朕的身上,也饶过了端慎公主背叛的‘证据’,你。”

    薛晴瞪大了眼睛,许久才找回思绪:“所以,父亲他,是怎么死的?”

    “服毒。毒药是父后下的,那是一种让人逐渐虚弱,直至病逝的药。父君身边的医官已经提醒了他,可是他一心求死,还是喝了。他是自杀。他和母皇之间,有情爱,也有家仇国恨。他知道不该爱上母皇,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又岂是人力能左右的。死亡,对他来说,或许是解脱。”

    元晗说了许久的话,又端起玉盏,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湿润的沙哑:“父君死后,母皇追封他为懿昭仪,葬在皇陵。你若是想去祭拜,朕领你去。”

    薛晴沉默,再开口时,说的又是另一件事:“陛下打算如何让‘薛晴’消失?”

    “自然是死人才能永远地消失。不认祖归宗,又放弃了薛家义女的身份,你考虑好了吗?”

    “臣只想回桐山去,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朕会除了你沈州的官职,你这段日子留在京中。薛家的女儿,死也要死的有价值。只是‘薛晴’死了,你恐怕也不能在桐山安稳度日了,朕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不过,放心吧,朕会给你一份补偿的。”

    薛晴今晚受到的震惊太多,现在已经麻木了,只是无谓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回去之后,薛铸问起,你知道要怎么说的?”

    薛晴点头:“太后与母亲关系亲密,知道一些大姨母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正常。”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选择(三)

    薛晴离开,元晗却吩咐青岚:“摆驾安居宫。”

    刚刚见完薛晴,现在又要去见薛意,青岚也揣摩不透元晗的用意。

    安居宫离慈宁宫不算远,往日里薛太后在时,时常照拂。现在,薛太后薨逝,短短一个月时间,安居宫就透出几分破败感来。

    元晗踏进安居宫,一个宫侍都没有,只有正殿里隐隐有着昏暗的烛火光芒。元晗推开殿门,内殿的屏风上映出一个跪坐的人影。

    暖莺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元晗明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烛火中,依旧熠熠生辉。

    “陛,陛下?”暖莺看见元晗,有些呆愣。

    薛意搬到安居宫一年的时间,除了薛太后,从没有人来过。现在薛太后一走,元晗就到了这里,由不得暖莺不吃惊。

    “你家小主呢?”

    直到元晗开口,暖莺才回过神来,上前行礼。

    “小主在殿内诵经。”

    元晗转过屏风去,薛意一袭白衣,跪坐在地上。元晗进去,他头也不抬地继续诵经。

    薛太后灵前,薛意一个末等更衣,在一众人最后,元晗都没有注意到他。印象中的薛意,还是一副天真的样子。眼前这个平静无波的人,真的是薛意吗?

    他不说话,元晗也不打扰他,静静坐在一边,听他念完一卷经书。吩咐暖莺进来收拾了书卷,薛意这才抬头看向元晗。

    “舅舅走了,再没有人能护着我了,陛下是来秋后算账来了?”

    语气虽然平静,话里的意思却依旧尖锐。元晗轻笑,薛意还是那个薛意,一点都没变。

    伸手钳住薛意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元晗冷笑:“你既知道再没有人能护着你,还是如此这般惹怒朕,你可知道后果?”

    薛意不甘示弱地针锋相对:“陛下不会无故动薛家,至于臣侍,不过是一死而已。”

    元晗松开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原先堆放经书的案桌上:“一死也分怎么个死法。朕进殿之前还想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可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

    薛意垂眸看向桌上的匕首,古朴的纹饰透着凛冽的寒意,一看便知是一把利器。

    正要伸手去取匕首,指尖刚刚触到冰冷的触感,元晗压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轻佻地在他的脸颊上摩挲:“朕对着你这张脸忍了这几年,现在想先讨回点利息。”

    薛意被压住的手一颤,元晗话中的恶意让他胆寒。

    “陛下,陛下这是何意?”

    元晗重新拿起桌上的匕首,“锵”一声拔刃出鞘。即便殿内烛火昏暗,刀刃上反射的寒光,还是刺痛了薛意的眼睛。

    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薛意吓得浑身瘫软。如果不是元晗抚摸他脸庞的手改摸为掐,他恐怕要直接瘫在地上。

    刀身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薛意听见元晗讽刺一笑:“朕还以为父后的离世能让你有什么改变,没想到依旧只是嘴上逞能。朕给你个机会,用这把刀,毁了你自己的脸,朕放你出宫和薛晴团聚。”

    不知是“出宫”还是“薛晴”刺激到了他,元晗看见薛意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哪怕他的声音和身体依旧颤抖不止,元晗听见他轻声问:“真的吗?”

    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了元晗,元晗放开他,将匕首交到他手里:“你可以选择相信朕,也可以选择不信。但是你要知道,你做了,就有可能得到承诺;你不做,一点希望都没有。”

    薛意牢牢握住手中的匕首,握到指间泛白:“陛下这是逼臣侍赌一赌陛下的怜悯之心?”

    元晗依旧是冷酷的回答:“你也可以不赌。”

    “不,”薛意自嘲一笑,“臣侍要赌。”

    刀刃缓缓贴上脸颊,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划下了第一道。

    暖莺尖叫一声要扑过来,被青岚拦住了。

    “继续,这一道太浅了。”

    薛意紧咬牙关,划下了第二道。鲜血顺着下颌线汇聚成滴,逐渐连成线,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有了开头,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伤痕一道一道留在薛意脸上,直到元晗叫停:“青岚,传连翘来。”

    暖莺新燕尖叫着扑过去,元晗带着青岚快步离开。

    走出安居宫一大段距离,元晗才扶着宫道边的树弯下腰,大口喘气。

    青岚轻抚元晗的后背,替她顺气,语气中有些不忍:“陛下本就打算放薛更衣出宫,为何还要让他自残?陛下自己也见不得这样血腥场面的。”

    元晗喘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薛意的性子,说好听了是口是心非,说难听了,”元晗顿了顿,终究是没说出口,“就像刚才,他笃定朕不会杀他,所以什么‘一死而已’这样的话都敢说。但当他真正意识到,没有了父后护着,朕有一百一千种办法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深宫之中,立即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元晗扶着树直起腰:“朕让他自残,不过是想看他出宫的决心罢了。他若是下不了手,朕会像答应父后的那样,恢复他的君位,保他平安到老。他若是下得了手,便是舍了容貌也要离开朕了,这是他的真实想法,朕成全他。”

    青岚渐渐明白,薛意一旦出宫,便失去了薛家唯一的嫡子身份,亲人不能相见,朋友不能来往,生活会很苦。元晗怕他后悔撑不下去,残忍地斩断了他的后路。

    另一方面,薛意作为薛家唯一的嫡子,这张脸会给他自己,给薛家,甚至给元晗带来麻烦,一并毁了去,让他重新开始。

    青岚心中叹息一声,只盼望薛意日后能明白元晗今日之举的用意,好好生活。

    连翘早得了元晗的嘱咐,给薛意处理了脸上的伤口,又喂他吃了早就准备好的药,忙碌了许久才离开。

    没几日,安居宫便传出消息,薛更衣因太后离世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又过了几日,薛更衣年纪轻轻,竟然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薛意的“死讯”报给元晗的时候,她正在赵彦的云瑶宫,听太医禀报他的身孕。

    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景成二年二月九日,更衣薛氏病故。元晗恢复他的君位,陪葬皇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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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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