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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审案(五)

    “这……”殷齐拿不定主意地看向殷佩。

    殷佩果断道:“既然赵小姐已经悔过,草民自然撤销诉状。”

    殷齐大着胆子状告,不过是为了家中生计。现在赵家已经赔偿了损失,再得理不饶人就要彻底得罪了去。

    这个道理殷齐也懂,不情不愿低下头不再说话。

    “陛下,臣有话说。”郑秀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这件事情按理说已经可以到此为止了,赵昆免于受罚,殷家也得到了赔偿,皆大欢喜的事情。

    “郑爱卿要说什么?”

    “卫县令方才计算的,是土地用作耕种时交易的价格。用作家宅,可就远不止这个数了。赵昆强占民田,用作修建别院,理应按照家宅的价钱计算。”

    土地用作耕种和家宅,自然是用途不同。耕种可以生产更多的粮食,让百姓更加富庶。而为防止士绅们过多占用田地,均田制颁布的同时,也规定了土地交易中,家宅的价格远高于耕种。

    “臣对于东宜县的家宅土地不了解,仅以臣的祖籍,泽州十全县为例。”

    泽州位处西北,与富庶的升州不能相媲美,所以东宜县的家宅土地价格只高不低。

    郑秀继续道:“泽州十全县,东西一丈三尺五寸基,南北二丈二尺五寸并基,又房门外院落东西六尺五寸,断作价值五十硕,干湿各半,合计一千又一十二文,即一亩地三千三百七十文。赵昆强占殷家三亩地,合计价值一万又一百一十文,即十贯有余,换做生绢二十匹有余。”

    赵昆顿时瘫软在地。

    按照郑秀的算法,十贯钱,足足二十匹生绢,判处斩刑绰绰有余。

    在场的人面色惊疑不定,不知道郑秀这是唱的哪一出。元晗也有些捉摸不定。但郑秀的算法,明显比卫执芸的算法合理。

    “所以郑爱卿有什么想法?”

    郑秀看向赵昆:“既然殷小姐已经撤销诉状,那赵小姐便免除了刑罚。不过按照卫县令的算法算出来的赔偿,可就不合理了。”

    赵风顿时松了口气,原来郑秀是为了殷家争取更多的赔偿。

    赵昆更是劫后余生的喘息,脑子也更快了:“是草民思虑不周,按大人说的,草民三倍赔偿殷小姐,共三十贯钱。”

    殷齐低低吸了口气。

    县衙的皂吏,月俸合计成铜钱,也不过两贯。三十贯钱,能顶上皂吏一年半的薪俸了。

    郑秀拱手:“陛下觉得臣的提议如何?”

    元晗心中叹了口气。

    在座的都是士族,对于区区几百上千钱并没有概念,所以没有人觉得赵家的赔偿数目不合理。只有寒门出身的郑秀,才会替殷家考虑到这些。

    已经误了农时,殷家人回到东宜,夏天都要过去了,今年恐怕是难有收成了。还要出钱替殷佩过失杀人赎罪,更是雪上加霜,未来恐怕好几年都缓不过来。三十贯钱对殷家是巨款,对赵家却并不伤筋动骨。

    正如殷齐所说,若不是赵家强占在先,也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得了这三十贯钱,殷家四口人不仅能替殷佩赎了罪,还能顺利回乡,度过今年这个没有收成的年份。甚至,若殷佩真的是可造之材,她就能有闲钱参加武举了。

    元晗目露赞许:“郑爱卿所言甚好。”

    郑秀微笑着看向殷佩:“殷小姐,你可有异议?”

    饶是殷佩年长沉稳,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的钱,也只能呆呆地点头。

    崔致从开始一直面无表情,直到这时,才微微抬头,看了郑秀一眼。

    卫弗心中也叹息。

    郑秀已经位列六部尚书,二品大员,还能为平民考虑得如此细致入微,这回是彻底入了皇帝的眼了,今后还怕不更进一步?

    卫弗有了些想法。

    这两件事情都圆满解决,接下来就是方赦弹劾崔长发与赵星渎职一事了。殷家一家与此无关,被京兆府的衙役带下去了。

    “方爱卿,你将弹劾的证据罗列出来,与崔爱卿赵爱卿当堂对质。”

    “臣遵旨。”

    方赦起身,陈述道:“殷佩案由东宜县移交升州府后,由升州法曹赵星审核。赵星乃是赵昆的亲姐,于是赵昆命人传话,让赵星改判殷佩死罪。传话家仆的口供已经呈递给陛下,还请陛下过目。”

    传话的人叫吴强,与吴伟是姐妹。这是个嘴上不牢靠的人,她数次义愤填膺地说,家里大小姐是州府的法曹,这次一定让殷佩付出代价。

    这些话不仅是赵家的家仆听见过,别家的家仆也都知晓,无从抵赖。

    赵星冷笑一声:“家仆胡言,方御史竟然信以为真。”

    方赦也不甘示弱:“那赵法曹给崔刺史的信件又该如何解释?”

    赵星改判后交给崔长发复审,去信一封,言明若是崔长发不驳回,必有重谢。

    “方御史怕是不知道吏部对于州府官员的考核吧,下官作为法曹,须得依律办案。若是断案被上官驳回,也是影响下官的政绩的。”

    “你若是依律办案,崔刺史又如何会驳回?”

    “刺史大人仁善,恐会与卫县令一样,因善念而放殷佩一马。如她这般习武之人,在乡邻之间会以武犯禁,下官认为应当严惩。”

    “你的意思是,陛下与崔刺史都是心肠软弱之人?”

    面对这样的指控,赵星依旧不慌张:“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下官认为,若是对习武之人杀人致死的案子不能严加处理,恐怕对其余的人树立不当的例子。”

    卫执芸出言反驳:“赵大人只看到习武之人对于治安的不稳定性,可是赵大人忘了,习武之人也是人,也心存善念,也有父母夫女,并不会如赵大人担心的那般,一言不合便动手杀人。赵大人未免将习武之人过分妖魔化了。”

    赵星欠身行礼:“是臣有失思量了。”

    总之就是对于卫执芸的指责照单全收,对方赦的控诉拒不承认。而她的话也却是合理,除了用刑严苛了些外,并没有可攻讦之处。

    “赵法曹给崔刺史的书信中,言说的重谢,是否构成行贿?”

一百九十六章 审案(六)

    崔长发轻笑道:“方御史,下官喜好书画,而赵法曹与书画名家汤预之女相交莫逆,下官想请赵法曹代为引荐而已。”

    这样的局面早就在元晗的预料之中,赵家崔家不可能放任两人被弹劾,背上渎职的罪名,必然会为她们找补。

    这甚至也在方赦的预料之中。御史弹劾不仅仅是监察的用处,同样也是警醒。方赦也不想同时得罪赵家崔家,抓住这件事不放。如此解释,便也顺水推舟,不再追究。

    元晗对方赦的见好就收十分满意:“赵星身为法曹,用刑过于严苛,有违立法之本,降为从七品刑部文书,即刻赴任。刺史崔长发,对治下案件查察不明,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赵星从六品法曹降为从七品文书,可是从州官变成京官,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明降暗升,也算是安抚了赵家。对崔长发罚俸的措施,更是不疼不痒,给个警告罢了。

    至此,整个案子彻底完结。回宫的马车上,元晗却在想殷家一家人。直到回了长乐宫,方才停止。

    卫蕴冬的身孕需要静养,不仅把宫务交了出去,君侍们每日的请安也都省了。元晗回宫已经不早了,卫蕴冬用了晚膳,由素锦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弄月来通报“陛下来了”,卫蕴冬也并不惊讶。

    元晗近日来对他的身孕格外小心,几乎每日里都要来看一次。不多时,元晗走进院子来,从素锦的手中接过卫蕴冬来,扶着他往殿里走。

    “陛下刚从宫外回来吧,可用了晚膳?”

    元晗摇头:“朕想着先来看看你,还没来得及。”

    “那皇上在臣侍这里用一些吧。”说着命人去御膳房传膳。

    元晗也不拒绝,在桌边坐下,和卫蕴冬说话。

    “陛下怎么愁眉不展的,可是朝事不顺?”

    元晗看着桌上精致的点心,叹了口气:“朕在外求学多年,自以为对百姓的日子很了解,至少比朝中很多官员都更了解。可是今日,朕居然不知道五百钱和三十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究竟算多还是算少。”

    “臣侍年少时,遇到家中施粥,一石米粮足够百来人吃大半饱了。那时候祖母告诉臣侍,有时家中的一顿饭,便可让普通人家过上一年。”

    “朕整日炰鳖脍鲤、金珍玉馔,可大周有千万的子民,因为五百钱昼夜不得安眠,朕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个好皇帝。”

    “陛下已经为了百姓殚精竭虑,事情总是要一步一步地做的。”

    元晗握住卫蕴冬的手,将他揽在怀中:“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便从朕开始吧。”

    御膳一道一道呈上来,元晗看着满桌菜肴,草草吃了几口便罢了。

    景成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早朝。

    由殷佩的案子,引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奏对。

    早朝照例议完了事,朝臣们没有等来退朝的消息。御座上的年轻帝王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伴随着令人不安的沉默,众人终于等到了皇帝的声音。

    “朕昨日审了一桩案子,你们中大部分人应当都已经听说了。其中过程朕就不提了,朕只是想问问你们,你们读书的缘由是什么?”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任谁都看得出来,谁敢出头,皇帝接下来猛烈的炮火就会落在谁身上。

    “崔雅,你来说说。”

    越过了左右二相,点名翰林院掌院学士,有些出乎意料。但想来,翰林院乃是天下读书人走进官场的第一站,也合情合理。

    崔雅越众而出:“先贤教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臣等入朝为官,莫不敢忘。”

    “好,朕再问你们,如今平民之家,一年耕种收成几何?税赋几何?粮价几何?布价几何?一年吃饱穿暖费用几何?”

    大殿里鸦雀无声。

    “户部尚书。”

    “臣在。”

    “你来说说。”

    朱蕾定了定心神:“回陛下,平民之家亩产粮食一石,肥沃的土地能达到三石。赋税乃三十分之一,即每石十升。粮价每斗约七十文,布价以上等生绢为例,一匹长四丈,合价值四百七十文。”

    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元晗追问:“平民之家,一年温饱所需银钱几何?”

    朱蕾顿了顿:“臣不知。”

    “朕昨日也不知,但是现在知晓了。普通县衙的皂吏,月俸两贯,京城的幕士,月俸三贯。普通耕种的百姓之家,丰年也不过十余贯收成,若是遇到灾年,便只能卖儿鬻女。”

    元晗看着大殿中垂头不语的朝臣们,继续道:“而每日早间,呈到御前的饭食,便逾百贯。不知众位作何想,朕只觉得于心不安。今日起,各宫用度削减,从朕开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圣贤教训,朕也不敢忘。”

    众臣皆跪地俯首:“陛下仁德,乃一代圣主。”

    元晗轻嗤:“朕是不是圣主待百姓评判,无需尔等多言。身为朝廷官员,当时刻关注百姓生活,而不是高高在上,凭想象制定政策。你们中间,有多少人没有亲自耕种过了?多久没有了解过田桑稼穑之事了?”

    “臣等惭愧。”

    “今年秋收之时,诸位爱卿与朕一起,前往皇庄参与农忙,不要忘记百姓之苦。”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朝会之后,元晗果然开始削减宫内用度。自未央宫开始,吃穿物什戒奢靡,崇节俭。官员们也纷纷效仿,奢靡之风顿减。

    而朝中的官员也有不少变动。

    擢升御史中丞方赦为御史大夫,成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户部的几位主事文书,被外放州县。另提拔了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都是些五六品的中低阶,进入六部之中。

    卫传夹杂在人群中,回京担任太女左卫率,一点都不显眼。反而是在东宜政绩不错的卫执芸,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顺势把她留在京城,不料圣旨一下,却是去青州澜折县继续当县令。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变动(一)

    诸多调令之后,右相的花园里,又迎来了喝茶的人。

    叶训先抱怨道:“我原本与方赦就不对付,现在她官阶职衔都压了我一头,这御史台怕是容不下我了。”

    卫弗笑道:“方赦只是看不惯你‘结党营私’罢了,不至于会将你挤出御史台的。陛下也只是气你不晓事,方赦那么多动作你居然毫无察觉,差点让她下不来台。”

    说到这个,叶训更觉得委屈:“我结党营私,她自己和郑秀的关系也不一般啊。这件事我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风声,她派去的那个姚韬,只是五品监察御史,我怎么可能人人都注意到。”

    话说的也不假。刑部的案子,郑秀必然消息灵通。方赦与她交好,知道这事并暗中活动,占得先机并不奇怪。

    “陛下对你只是一时之气,消停些日子自然就好了。你在御史台先忍忍,待我告老之后,必然有别的去处。”

    卫弗告老这件事早早就提上了日程,只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听来,是已经有了定论了。

    “大人决定好了吗?”

    “陛下在江南时,有一位授课的夫子叫李秋爽,是南朝遗民。陛下之前一直碍于朝局,不能召她进京。我听说,崔致已经打算举荐她了。”

    “南朝遗民?这样的身份?”

    能被称为南朝遗民的,都是李氏的旁支,的确身份敏感。

    “她还需要在官场积攒资历,不能直接接替我的位置。所以我打算推荐郑秀。她挪了位置,刑部尚书可就空缺了。”

    叶训眼前一亮:“陛下是打算?”

    卫弗摇摇头:“都只是我的揣测。刑部侍中并没有可堪提拔的人,从御史台擢升一位尚书,不是不可能。我退了之后,方赦也没有了‘结党营私’的由头为难你,能好过不少。只是你今后要警醒着些,陛下对你天然更亲近,你不要浪费了,多学学方赦。”

    “是,晚辈受教了。”

    卫弗又转向朱蕾:“恐怕接下来,你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了。”

    朱蕾叹了口气:“陛下外放出去的几位后辈,都是我有心提携的。户部侍中白建中,与我时常有分歧,这么一来,我等于是被架空了。”

    “户部是掌管朝廷的财政命脉,陛下要交给心腹之人才能放心。而且陛下现在重用寒门,士族若是不规规矩矩,便是要被清算了。”

    “是啊,这便要飞鸟尽良弓藏了。”

    “寒门与士族之间的平衡,先帝那时候便已经有了端倪,否则徐晶也不至于与我抗衡多年。何况陛下念旧情,你兴许能得个盐铁转运使这样的肥差,安养天年呢。”

    见朱蕾仍面有不平,卫弗又笑道:“或者你能如黄珊一般,顺着陛下的心意转投别处。”

    这更让朱蕾不忿。

    黄珊原本是右相党,元晗监国后,将她升至宣政院右仆射,她便一路与崔致越走越近,这边竟然冷落了下来。

    她不像叶训朱蕾,要么是家族依附,要么是有姻亲关系。她与卫弗只是同年,又脾气相投,更重要的是曾经有共同的利益,这才结成一派。

    现在朝局变动,元晗又将她划到了左相崔致的麾下,意图十分明显,她也没必要在卫弗这棵树上吊死。

    何况只是政途上分道扬镳,平日里依旧能饮酒聊天。卫弗告老,她也没多少时间了,想搏个高官无可厚非。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要和大势逆着来。”卫弗一句感慨,让二人均若有所思。

    有变动的不仅是前朝,后宫的局势也随着张疏桐的晋位,卫蕴冬的暂时退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元晗合上奏折,揉了揉眉心。“陛下,今夜召幸哪位君侍?”

    元晗想了想:“摆驾临华宫吧。”

    车驾到了临华宫,却出乎了她的意料。临华宫里很多人,除了在宫里安胎的卫蕴冬,几乎阖宫君侍都到了。

    满殿笑语盈盈,十分热闹。见元晗来,都上前来请安。示意众人都免礼,元晗问道:“今儿这么热闹,有什么好事儿吗?”

    卫莞笑着说:“今日里棠贵君的母亲怕他思念家中亲人,特意送了二十公子进宫陪伴,臣侍们都很羡慕呢。”

    听闻张家往宫里送人,元晗不自觉地沉了沉脸色。果然,环视一圈后,在张疏桐身边看到了脸上带着几分羞赧怯意的张疏桃。

    张疏桃容貌与张疏桐半点都不相似,是另一种柔弱的美感。他起身与元晗行礼时,说话的声音也是娇娇柔柔。坐在主位上的张疏桐,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眼中却并无半点。

    元晗被这一出闹得兴致全无:“既然张公子来探望,你们兄弟就好好说说话。”

    话都这么说了,任谁都能看得出元晗对张疏桃没有意思,顺便对张疏桐存了怨气。皇后养胎,贵君失宠,这可不就是机会么?

    卫莞大胆的走到元晗跟前,扯住一点点她的衣袖:“那陛下不如陪臣侍去投壶,输了罚酒。”

    元晗笑着携了他的手:“那走吧,输了可不许耍赖哦。”

    当着贵君的面邀宠,还成功截走了皇帝,众人都十分惊诧。张疏桐面色难看,连基本的笑容都保持不住。

    此时哪还有谁敢继续留下来触他的霉头,纷纷告退。方才还莺声燕语的临华宫,迅速安静下来。

    张疏桃脸上的羞色迅速变为惨白。母亲送他入宫的目的他心知肚明,不料第一次面圣连个眼风都没得到,还连累的张疏桐失宠,这还怎么达到母亲的期待?

    张疏桐看着面色惨白的张疏桃,吩咐宫侍带他下去,大殿里只剩下他自己。想到张家主派人传话时送来的信件,张疏桐狠狠掀翻了面前的几案。

    又是那份琴谱,那份《星月》琴谱。太女周岁宴上下药之事时,阿福让人送来琴谱,张疏桐并没有当回事,他不知其中缘由,丝毫威胁不到他。后来有了送上门的“真相”,他也就顺水推舟了结了。

    可张家主送来的琴谱,意义不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变动(二)

    张疏桐相信,张家宅邸里发生的事情,张家主都一清二楚。所以明知接张疏桃进宫会惹怒元晗,他也只能照做。

    这份琴谱叫《星月》,这背后的故事他一清二楚,因为他向琴师讨要了这份谱子,只为弹给心上人听。

    没错,他曾经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有过一个心上人。

    她是琴师的女儿。

    她会在琴师为他授课的时候,安静地等在院子外面。他在院子里为她弹奏《星月》,就像那个君侍为李尤弹奏一样。

    这一切都被张家主看在眼中。

    这次送来的《星月》琴谱,就是在警告他,没有女人能接受自己的夫郎心中另有所属,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皇帝。所以明知道元晗会不喜,还是接了张疏桃进宫来。

    但是卫莞明晃晃从他这里截了人走,让他十分难堪。而第二日,晋卫莞为顺仪的旨意,更是让这种难堪到达了顶点。

    卫蕴冬早早睡下,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直到早晨,晋位的旨意送到长乐宫请凤印时,卫蕴冬才知晓此事。

    “你是说棠贵君引荐不成,反被卫顺仪请走了陛下?”

    “正是,”霜华与卫蕴冬学舌,“主子是没看见,卫顺仪扯着陛下袖子,娇娇妖妖说话的样子。据说临华宫散了之后,棠贵君气得掀了桌案,好大一阵响动呢。”

    卫蕴冬不知道巫蛊一事的内情,对元晗莫名的愤怒十分奇怪。究竟是什么惹得她不仅不给张疏桐面子,甚至还要用晋卫莞份位这样的方式表达不满。难道她是厌恶君侍引荐兄弟?

    见他皱眉思索,露微开口道:“主子,棠贵君惹了陛下不快,正好压一压他的气焰。或许是陛下发现了后宫之中风向不对,有意为主子撑腰呢。”

    卫蕴冬“噗嗤”笑出声来:“平凡人家都没有妻主插手后院之事的,何况陛下呢。前朝那么多事情,陛下哪里还能顾得上后宫这点子风向不风向的。”

    露微原也只是宽慰卫蕴冬,加上对宫中隐隐以张疏桐为尊的不满,自己也知道元晗不会顾得上这点小事,便又说些元琮的事情让他开心。卫蕴冬也领情地岔开话题去。

    这些事情,自然也传进了雪阳宫里。梁辰抱着刚刚吃饱睡下的元璃,眉眼之中尽是温柔。

    “有了巫蛊那档子事儿,别说陛下了,我听见张家往宫里送人送东西,我心里都直打突,棠贵君居然还敢接人进来。”

    “棠贵君看着也不像是一心为了母家的人,这个举动就很怪。”陌歌不解。

    梁辰轻轻将元璃放在小床上,轻轻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棠贵君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张家主手上,才不得不就范。”

    “可都是一家人,母亲拿捏着儿子的把柄?”

    “这有什么奇怪的。单说我们家里,姐姐没有中举之前,母亲的侧夫们,还有庶出的兄弟姐妹都是怎么对我们的。张家本就是靠外嫁子撑起门楣,自然是要将把柄握在手中才能安心。”

    陌歌咋舌:“那是什么把柄,能让棠贵君冒着失宠的风险,将人接进来。”

    梁辰摇摇头不说话。

    两害相较取其轻,肯定是个比失宠还要严重的后果,才能让张疏桐做这样的选择。对后宫君侍来说,比失宠还要严重的,梁辰想起一些陈年旧事的细节之处,不敢再深思。

    张疏桐掀了几案后,冷静下来,也有了自己的思量。如果不解决这件事,他以后只会被张家主反复威胁。

    要想彻底除掉这个把柄,向元晗坦诚交待,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坦诚的后果,张疏桐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他不敢冒这个险。

    那还有一种解决办法,就是除掉握着把柄的人。

    卫莞晋位顺仪的旨意下来,阖宫上下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张疏桐却并不管这些,吩咐苒儿叫来了张疏桃。

    “母亲送你进宫前,可有吩咐什么话?”

    张疏桃知道,自己没能如入皇帝的眼。要想飞上枝头,少不得张疏桐的引荐。

    于是老老实实交待道:“母亲说,十四哥出阁已经三四载,膝下只有一位皇长子。若要与皇后和太女抗衡,十四哥需要一位皇女。父亲为十四哥求了桐山得女观的灵符,还有一张助孕的方子,让我交给十四哥。若是十四哥一举有孕,便让我承宠,为十四哥固宠。”

    这的确像是张家主的行事风格,但有了巫蛊的事,他不得不慎重。

    “灵符与药方在哪?”

    “在我的行李里,我这就去取了来。”

    片刻后,张疏桃取来一方灵符和一张纸。张疏桐接过后,毫不客气的把灵符拆开。

    张疏桃连忙阻拦:“十四哥,这灵符拆了就不灵了。得女观的香火鼎盛,这一方灵符得来不易。”

    张疏桐手上动作很快,灵符被他从里到外拆了个遍,没有发现问题。

    又翻开药方,多是一些常见的调理身子的药材。张疏桐依旧不放心,吩咐苒儿:“去太医院找个太医看看。”

    张疏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十四哥,你觉得母亲会害你?”

    张疏桐斜睨他一眼:“在宫里的日子,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把你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母亲在家里如何高高在上,在这宫里也只是个外臣,多得是她鞭长莫及的地方。”

    张疏桃默默抽了口气,不敢再说话。

    苒儿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差。

    “怎么了,可是药方有不妥?”

    大殿里除了张疏桃没有别人,苒儿也不再憋着,怒目道:“二十少爷,你拿着一张假孕的方子告诉我们主子是助孕的,你是何居心?”

    张疏桃这回是真真实实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假孕?母亲特意嘱咐过我,要以十四哥为先,待到他有了身孕,我才可以……”

    话没说完,张疏桃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

    方子是张家主给的,他自己绝没动过手脚,那就只能是方子本身的问题。也就是说,张家主将假孕的方子给了张疏桐。他若是用了,后果可以想见。

第一百九十九章 坦陈(一)

    张疏桐冷笑着反问:“母亲真的不会害我?”

    这个方子他一旦用了,就算一时半刻不被发现,有没有怀孕迟早会有结果。被发现后,失宠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而他“怀孕”后,被推出去固宠的张疏桃,就会成为另一个宠君。用一个听话的儿子,换掉一个不肯为家族打算的逆子,这桩买卖简直太划算了。

    “你觉得,母亲要是知道你办事不利,被我发现了方子的秘密,你出宫后会有什么下场?”

    张疏桃脸上的震惊,顿时转变为惊恐。

    “十四哥,”张疏桃扑通跪倒在地,“我真的不知道这方子是什么,母亲只告诉我是助孕的,让我给十四哥先用,我一点都没有动过手脚。嫡父对我们管的紧,我根本弄不来这样的方子,十四哥你相信我。”

    张疏桐冷眼看着他重重磕了几个头,才让苒儿扶他起来,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不知情的,也不准备责罚你。但是你看见了,母亲是靠不住的,你只有与我一条心,才能保你平安出宫,甚至得个好前程。你看疏柳便是例子。”

    张疏柳能嫁进杨家做正夫,即便是个庶女,也让他们这些弟弟们羡慕不已。

    “是是是,有什么事十四哥尽管吩咐。”

    “你且回去等着,没事不要乱逛,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派人去叫你。”

    张疏桃如蒙大赦,连忙告退,出了大殿。

    苒儿不无担忧:“主子,太医院那边恐怕不会对陛下隐瞒此事,这该如何?”

    张疏桐笑了笑:“那正好,咱们和陛下实话实说去。”

    不等到张疏桐实话实说,元晗就已经知晓了此事。

    张家主有过先例,元晗并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掉以轻心,命暗卫盯上了张疏桃。所以苒儿拿着方子去太医院询问,暗卫第一时间就回禀了。

    “你是说张疏桃拿着一张假孕的方子给棠贵君?”

    “正是。”

    元晗简直气笑了:“她哪来的信心,让上过一次当的人再掉一次坑?”

    这话说的是张家主。上一次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次不论是元晗还是张疏桐,都严阵以待,她有什么自信还能再成功一次?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文茜并没有动:“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说。”

    “观言与茯苓近日来往密切,商议的是营救广陵王世女李菁的事。”

    “李菁怎么了?”

    武帝对于李氏一脉的处理,如李菁这样的嫡支血脉被充入贱籍发配沈州,旁支血脉夺良民籍,交由各地官籍司发卖。再远一些的族人,如李秋爽,无诏不得出原籍。

    “李菁前些日子得了重病,沈州缺医少药,李氏的族人凑了些银钱,雇人送信进京,希望李宝林能搭救一二。”

    “她们倒还有些能量。李陵作何反应?”

    “李宝林答应尽力一试。”

    元晗握笔的手顿了顿,复又继续写下朱批:“朕知道了。”

    阿福的尽力一试来的很快。

    刚刚用过晚膳,青岚进来禀报:“陛下,李宝林求见。”

    元晗放下茶杯:“宣他进来。”

    阿福走进御书房,一句话不多说,跪倒在地:“臣侍来向陛下请罪。”

    “哦?你何罪之有?”

    “臣侍犯了欺君之罪。”

    元晗不说话,阿福咬咬牙继续道:“臣侍的真实身份,乃是南朝广陵王嫡子李陵。”

    听他这么说,元晗明白他的“尽力一试”是怎么个试法了――和盘托出。

    广陵王庶子阿福,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救李菁,但是广陵王嫡子李陵有。李陵份位太低,对千里之外的沈州丝毫插不上手,连托人送些药材去都做不到。他想救李菁,只能通过元晗。

    这也就意味着,要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元晗轻笑:“你与世女倒是感情好,为了救她连欺君之罪都敢认。”

    听到元晗提起“世女”“救她”,李陵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流光了,瘫坐在地。半晌,他才抬头,惨然一笑:“陛下早就知道了是吗?”

    “作为贵族男子,你的确机敏不凡,能想出自己顶替自己的法子来。”

    李陵被分给元晗后,谎称是阿福,顶替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得了双重掩护。

    一切都说开了,李陵仿佛再无所畏惧:“陛下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治臣侍的罪?”

    元晗挑眉:“对朕来说,你究竟是嫡子李陵还是庶子阿福,有什么区别?”

    “是啊,”李陵轻哼,“高贵如李陵,还是卑微如阿福,到头来都是陛下后宫之中的一位宝林而已。”

    “当年在朕乔迁宴上,执笛刺杀的,是阿福?”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李陵点头:“我的父君是母王的正君,父君多年无女,母王又有诸多内宠,恐地位不保。在父君终于有了身孕后,又担忧是个男孩,依旧保不住地位。于是找了几位好生养的侍从,轮番承宠,以求有孕。几人之中只有阿福的父亲有了身孕。父君原本打算,无论谁生下女儿,都是嫡女,也就是广陵王世女。可没想到,我与阿福都是男孩。”

    广陵王正君的计划破灭,可以想见,他对于阿福父子的迁怒。

    “阿福与我生日只差了一天,从小就被当做我的替身。他与我一起读书识字,一起弹琴吹笛,我们的默契不需要言语。但他还要学习武功,为了能保护我。”

    说到这里,李陵的脸上浮现出怀念、向往,夹杂着愧疚和不安的复杂情绪。

    “可我一直欺负他。他不仅不计较,在城破的时候,他是真的打算顶替我的身份,让我走的。可惜大周的军队来得太快,一切都没来得及,他只能自己逃走。”

    “那他刺杀先帝的时候,你为什么出言提醒?”

    “我当时出言提醒,只是想牵制住陛下。当时侍卫都不在厅中,离先帝最近的就是陛下了。让陛下分心,就能为阿福争取更多的机会。没想到陛下丝毫没有犹豫,我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说起来,元晗一阵后怕。

第二百章 坦陈(二)

    如果当时李陵没有提醒,或者自己犹疑了片刻,阿福恐怕都会刺杀成功。也就没有了打破元昊元昀元昕三足鼎立的机会。

    元晗更不敢想象,若是当初武帝遇刺,早早去了,皇位根本轮不到自己坐。

    李陵显然也知道其中关窍:“所以陛下是真的天命所授。”

    “你为什么觉得,你将身份说出来,朕就会救李菁?”

    “臣侍有筹码。”

    前面听李陵说,他与阿福的身世,不过是当茶余饭后的乐子来听。但李陵说的筹码,勾起了元晗的兴趣。

    “说说看,你有什么能打动朕的?”

    “先帝对于南朝遗民的制裁,手段真的是老辣。沈州苦寒,劳役艰苦,南朝皇室凋零殆尽,现在血脉最近的就是我的妹妹,李菁。”

    元晗隐约猜到了筹码是什么。

    果然,李陵接着说道:“南方富庶,李氏先祖早早存下了一大笔金银,留给后人以备不时之需。”

    “你知道这笔金银藏在何处?”

    李陵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

    “李菁?”

    “陛下说笑了,国破之时我还不满十四岁,妹妹只是个六岁女童,谁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当时的帝师,李良峰,不是李氏族人,对姨母忠心耿耿,这笔财富被托付给她,留待日后复国之用。”

    “所以在皇室凋零的情况下,李良峰找到了李菁?”

    “正是。”

    “既然有了李良峰,又有了这一大笔钱,还救不了李菁?”

    “帝师不久前已经故去,现在主持大局的是她的女儿李竹。李竹此人野心颇大,妹妹落到她手中,也不过是个傀儡。傀儡的下场还用说吗?”

    “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李菁的性命?”

    “用李氏先祖的这笔财富,和李竹手中的武装势力。”

    “你能做得了李菁的主吗?”

    “我与妹妹的命,都握在陛下手中,一试又何妨?”

    “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观言是她们留在宫中策应的。她以为茯苓瞒了我,可是茯苓身在宫中,怎么会不与我一心?”

    正如李陵说的,他与李菁的命都在元晗手中,即便他的话有假,并不会损失什么。但李竹不除,这笔金银不收归国库,始终是个隐患。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李陵知道事关重大,必然要与朝臣商议,只能先行礼告退。

    “文茜。”

    角落中走出一个劲装女子:“属下在。”

    “你派人去沈州盯着李菁和她身边人的动向,盯仔细了,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属下遵命。”

    文茜的身形刚刚消失,青岚又禀报:“陛下,棠贵君求见。”

    元晗正思索如何才能引出李竹,张疏桐那些后宫之事都被放在一边:“告诉棠贵君,朕有朝事要处理,不便见他,晚些去看他。”

    青岚出去片刻,再次回禀:“陛下,棠贵君说有要事回禀。”

    元晗无奈:“让他进来吧。”

    张疏桐与李陵一样,进殿后跪倒在地:“臣侍前来请罪。”

    这场景太过相似,以致于元晗忍不住轻笑出声:“起来说话吧。”

    张疏桐对她的反应出乎意料,顺从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思索着该从何说起。

    元晗喝了口茶,没等到他开口,忍不住问道:“桐儿有什么要事要跟朕说?”

    “请陛下秘传一位太医来,臣侍可能有了身孕。”

    联想到暗卫说的那张假孕的方子,元晗眯起眼睛:“有了身孕是好事,为什么要秘传?”

    张疏桐心中有事,没有注意到元晗毫无惊喜的反应:“臣侍自己也不确定,请陛下允准,稍后臣侍向陛下解释。”

    元晗看了他片刻,唤道:“青岚,传可欣进来。”

    不多时,进来一个靛蓝色宫装的宫侍。

    “你去给棠贵君把把脉。”

    张疏桐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宫侍。御前的宫侍,除了时时形影不离的青岚,只有一个掌管燕寝进御的可灵是时常露面的,这个可欣,几乎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可欣是朕身边的医官。”元晗解释。

    可欣向张疏桐行礼,搭上了他的腕脉。大殿里十分寂静,只有更漏的滴答声。张疏桐不禁紧张起来。若是这个医官诊不出喜脉,接下来的事情又要怎么说。

    好在他的担忧并没有成真。

    可欣向元晗回话:“陛下,贵君这一脉当是喜脉,只是尚不足月,脉象并不明显。”

    元晗点头:“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且慢。”张疏桐出声阻止,“我这有道方子,劳烦可欣公子看看可有不妥。”

    可欣得了元晗的示意,接过张疏桐的方子看。

    “回贵君的话,这个方子像是改变脉象所用,短期内营造出滑脉的脉象。对肠胃也有刺激,会使人呕吐。其他的不妥,奴才才疏学浅,还得请太医来看。”

    “服用这个方子后的滑脉,与喜脉有什么不同吗?”

    “回贵君,真正的喜脉,如盘走珠,向内跳动非常流畅。服药后的滑脉,略有滞涩。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容易被认为喜脉月份尚浅的缘故,很难分辨出来。”

    “有劳了。”

    “奴才告退。”

    可欣退下后,元晗看向张疏桐:“桐儿这是何意?”

    张疏桐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跪下稽首:“不瞒陛下,这方子是母亲让二十弟带进宫来的。”

    “她可是野心不小啊。”

    “当年巫蛊一事,陛下宽宏不追究,但臣侍断不敢忘记。臣侍这一辈的张氏女子皆都平庸,难以撑起张氏门楣。不如斩其枝叶,让有能耐的人得以发展。”

    这几乎是让张氏跌落谷底,可见张疏桐的恨意。

    元晗对张家主在这些旁门左道的地方用大心思的表现十分不满,而且她处处都触了元晗的逆鳞。

    上一次的巫蛊之事,由于元晗地位不稳固,加之也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还敢故技重施,继续往宫中夹带偏方。

    “青岚,你把方子抄一份留下来。桐儿,你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吧,别伤了孩子。”

第二百零一 计划(一)

    景成元年六月一日,经左相崔致举荐,李秋爽奉诏进京,授督察院正四品中书舍人。

    这无疑是给李秋爽这样的南朝遗民树立了一个例子,皇帝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有才学,不论身份,都可以入朝为官。

    元晗在宫中设宴,出席的人只有崔致李秋爽和赵风。

    “数年不见,夫子风采依旧。”

    元晗私下依旧沿用旧称,对崔致是,对李秋爽也是。若是崔致,答一句“劳陛下惦念”,这番叙旧也就过去了。

    李秋爽不一样。

    她笑着对元晗说:“臣日盼夜盼,唯恐陛下忘了臣。好不容易盼来诏书,可不就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元晗也笑了:“朕的诏书可不是白下的,夫子当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行。”

    几人笑言了几句,说起正事。

    “李夫子对李竹这人怎么看?”

    李秋爽皱眉:“李竹这人不熟,我对她母亲李良峰更熟悉一点。”

    “愿闻其详。”

    “李良峰原姓马,被皇室赏识,后来赐姓的李。她颇有才学,于治国之道也有见地。只是皇帝昏庸,只知享乐,诸多政令都不得推行。否则先帝统一南北的时间,还得再拖几年。但是李良峰一直忠心耿耿,如果要找人托孤,她是唯一的人选。”

    李秋爽说话毫不避忌,元晗并不在意。

    “夫子怎知南朝皇帝会找人托孤?”

    “哈哈,李庐那德行我还能不知道。八成是藏了一笔钱,把复国的任务交给李良峰了。可是没想到李良峰死了,所以现在是李竹做主。”

    李秋爽能通过元晗问的人,猜到事情的前后经过,全依赖于对李氏族人的了解。

    “所以夫子觉得,怎么把李竹这人引出来?”

    “那些在沈州的皇族近亲,挑一个血脉最近的,最好人软弱一点或者年纪小一点,放到京城来,李竹自己就找上来了。”

    “她不会怀疑吗?”

    “李竹是李良峰的长女,但是李良峰最看好的是老三,可见她这人做事与李良峰不是一个路数的。就算有所怀疑,也会尝试。陛下要做的,就是不能打草惊蛇。”

    元晗的计划在心中又完善了一笔。

    宴席直到宫门下钥才结束。

    元晗洗漱完毕倚在榻上醒酒,揉着眉心问青岚:“沈州那边有信儿来吗?”

    “回陛下,还没有。”

    召李菁进京,势必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元晗派了工部的人去,为李菁伪造一个改进车驾的工艺。到时候进献到御前,就可以名正言顺召她进京了。

    “派人催一催,李陵这边还要做准备。”

    沈州路远,本以为还要等上不少时候,没想到很快就来了消息。

    沈州刺史郭亮上表为李菁请功,言称她改良出了耐寒的稻种,已经在沈州青玉县试种,亩产量有望提高两成。

    这大大出乎了元晗的意料。她安排的是工部的人,怎么最后成了农事上的功劳。不是她的安排,难道是真的?李菁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有能耐改良稻种?

    不仅仅是元晗这么想,朝臣们也大都不信。户部司农司的主事,更是要求和李菁当面对答。虽然这样召她进京,更是顺势而为,可这计划外的变故,让元晗有些不安。

    究竟是李菁天赋异禀,还是另有人暗中操作?

    但无论如何,亩产提高两成,如果是真的,那便是极大提高了农业生产力,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元晗也就顺势恢复了李陵的美人份位,频繁召幸。

    承恩车接连四日停在福熙宫门口,阖宫侧目,就连张疏桐发现有了身孕,都没能中断李陵的“盛宠”。

    然而,真实情况并不是众人想象的那样。

    李陵行完礼,照旧有一碗黑褐色的汤药等着他。温度正正好入口,这样的贴心也掩盖不了真相的残酷。

    按照前些日子的惯例,李陵可以自己看看书弹弹琴。就寝也是在小榻上,元晗不曾碰他分毫。

    李陵终于忍不住问:“臣侍每日里喝的是什么?”

    元晗将目光从折子上移开,轻笑道:“朕还以为你就不好奇呢。”

    “臣侍好奇,陛下能告诉臣侍吗?”

    以前的阿福不会这样与元晗说话,他是谦卑的小心的。卸下伪装后,现在的李陵有一种莫名的无惧无畏。

    元晗勾起嘴角,颇觉有趣:“当然可以告诉你。这是一种假孕的药,喝了嘛,就是会有喜脉的脉象。”

    “陛下要做什么?”

    “让你在需要滑胎的时候滑胎,不至于伤了身子。”

    李陵心头猛地一松,原来皇帝并不是在折辱他。

    “陛下需要臣侍做什么?”

    “嗯,不用你做什么,等着就行。”

    李陵不知道这是在等什么,但显然元晗不想说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元晗虽然不再每日召幸他,但他依旧成了宫中最得宠的君侍。他的品级也从六品宝林,晋到了从四品的贵人。

    众人都道,是他的妹妹李菁于社稷有功,才换来他的盛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等到他“小产”,一切的高潮才会到来。

    现在后宫之中,卫蕴冬和张疏桐都有孕在身,梁辰刚刚生产完,秋书也不能承宠,余下的人里,李陵成为了最受宠的。

    卫莞不知暗地里砸了多少茶碗,但是面对他的邀宠,元晗半应不应,他也没有办法。

    比他更着急的是张疏桃。

    张疏桐发现了药方的秘密,却依旧有了身孕,这让他半点也不敢出现在张疏桐的视线里,生怕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又担忧张疏桐用“身孕”去陷害谁,让人查出方子是他带进宫的。

    就在张疏桃这惶惶不可终日中,李菁到达了京城。

    跟着工部一起去沈州的卫队,由薛晴统领,护送李菁入京。

    司农司已经闹得沸反盈天,没有人相信这是李菁的功劳。元晗也有这样担忧。一旦李菁的功劳有假,后面的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了。

    元晗带着李陵,乔装改扮后,到了京城的驿馆,提前探一探虚实,也好早做打算。

第二百零二章 计划(二)

    元晗带着个司农司的掌固,在行馆中听着杜掌固和李菁一问一答,居然是有来有往毫不卡顿。最后,连杜掌固都对李菁赞叹不已,直呼茅塞顿开。

    元晗挑眉,没想到堂堂世女,居然对农事颇有研究。

    像是看出了元晗的想法,李菁微微一笑:“不瞒陛下,我父亲以前只是母王府中一个庄子上管事的儿子,父亲生下我后也不得宠,还是要继续做活。直到母王年纪渐长,居然都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才被带进王府,封为了世女。可惜,世女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成了南朝遗民。不过幸好我算是贫苦出身,那些真正的王侯之女,都熬不过沈州的苦寒,只有我活着到了京城。”

    元晗对李菁更是刮目相看。不避讳自己的出身,面对掌握她命运的元晗也不卑不亢,进退得体。这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元晗看了李陵一眼,将空间留给这对兄妹,由李陵开口,向李菁说明李竹一事。

    李陵决定救李菁,只是想着让母亲的一脉香火不至断绝,说起兄妹情谊,也着实淡薄。李陵干巴巴地讲完了李竹的事情,李菁表示知道了并且愿意配合。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李陵正想着要不就此回宫,李菁开口说出了个让他吃惊不已的消息:“我可能见到了端慎舅舅的女儿。”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李陵仔细回忆了一番。

    端慎公主是广陵王的亲弟弟,也是他的皇祖母最疼爱的儿子。可惜这位公主很早之前就失踪了,李陵只是经常从母亲口中听说,根本没见过,更别说李菁了。

    “你怎么知道是端慎舅舅的女儿?”

    李菁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图案:“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这样的玉佩。母亲曾经给过我一块,说是请名家打造的,只有她和端慎舅舅一人一块。可惜我的在去沈州的路上遗失了。”

    李陵看着纸上的图案,他的确有印象。母亲的确有这么一块珍藏的玉佩,他年幼时讨要,一向大方的母亲没有给,说是要留着找端慎公主。

    “你在哪遇到的?”

    “是送我回来的薛将军,她说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遗物。我听人说,薛将军是薛家收养的义女,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端慎舅舅的女儿?”

    李陵和薛晴的交集,仅限于元晗去青州查案时,一同随驾。现在想起来,甚至连她的模样都模糊了,根本无从判断。

    不过,他现在是和元晗在同一个计划里的人,说给她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元晗在回宫的路上,听说了这个关于薛晴身世的秘密。

    查薛晴生父的身份,一直都陷在一个僵局里。暗卫只能查到,有人刻意抹去了这个人存在的痕迹,而且手段高明,连暗卫都无法追查。现在居然柳暗花明地从李菁这里得到了新的方向。

    这位端慎公主失踪的时间,李菁李陵都不知道,只隐约听说是光授末年。这倒是和薛晴出生的日子能对上。

    元晗猜测,这位端慎公主不知是何原因离开京城,在某个城破的时候没能离开,后来就跟在薛钧身边,生下了薛晴。

    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还有诸多的问题解释不通,依旧是迷雾重重。元晗回宫后,唤来文茜,让她从端慎公主这条线索上继续查。

    现在的重点不是薛晴的身份,而是眼下的事情。

    李菁在早朝时面圣,呈上了改良后的稻种,并在大殿之上与司农司主事交流了一番,令众人心悦诚服。

    元晗龙心大悦,命司农司将稻种种下,检验亩产,并在来年推广向全国。李菁也因此,以十岁稚龄,进入司农司,成为了八品掌固。

    宫中的李贵人,也因此再晋了一级,成为了四品的李承徽。晋封的旨意刚刚下达,李承徽查出有了一月的身孕。还没捂热的承徽头衔,很快就换成了从三品的顺容,位居一宫主位。

    这可能是元晗后宫之中,晋位最快的君侍了。

    前有李秋爽入宣政院,后有李家兄妹授官晋封,朝臣们也只是议论一番便罢。

    但很快,又出了一件满朝瞠目的事情。

    御史台新任最高长官,御史大夫方赦,某日在出门时,看到了放在自家门前台阶上的盒子。

    方赦带入府中查看,里面装着居然是桐山张氏这些年的几大罪状,每一条都看的方赦心惊不已。

    头一条便是强取民田。

    自己能压过叶训成为御史台最高长官,内里的原因方赦清楚。不过是敢在赵氏的土地问题上出头罢了。

    现在还是土地问题,只是主角变成了桐山张氏,方赦不得不掂量掂量。

    金陵赵氏,在后宫有一个新入宫的赵才人,并不特别受宠。在朝中虽然有赵风,但也不是天子近臣。赵南嘉虽然是皇帝亲自点选的状元,可还在翰林院察用,尚不成气候,所以他敢弹劾赵家。

    可桐山张氏不同。她们在朝中虽然没有得力的支援,但棠贵君可是最早嫁进潜邸的老人,膝下有了皇长子,现在又有了身孕,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方赦压下叶训一头,多年夙愿成真,居然有些瞻前顾后起来。

    元晗等了几日,迟迟不见方赦有动静,忍不住问青岚:“东西的确放在方府门口了?你派的人亲眼见到方赦拿着东西进门的?”

    青岚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奴才的的确确叮嘱了,要看着方大人亲手拿到东西才能撤的。”

    元晗嘀咕:“难道是她自己怯了?桐山张氏的威慑力这么大?”

    青岚腹诽,不是桐山张氏的威慑力,而是宫里棠贵君的威慑力吧。

    又等了几天,盯着方赦的人终于传来消息,两个监察大夫星夜出城,往桐山的方向去了。

    元晗这才放下心来。

    吃过上次的亏,叶训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御史台少了两位监察大夫。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调动两位监察大夫,只有可能是方赦亲自下的命。

    心中暗骂一句,叶训硬着头皮向方赦询问情况。

第二百零三 计划(三)

    方赦似笑非笑地觑了她一眼:“本官派她们出城查事了。”

    叶训被她觑得浑身不自在:“大人可否告知是什么事情?下官或许能帮得上忙。”

    方赦摆摆手:“本官只是收到线报,还没有查明真相。有需要叶大人的地方,本官肯定不会客气。”

    叶训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将此事告知卫弗,再由她转述给皇帝。不料元晗听完,淡淡答了一句:“朕知道,她去查桐山张氏了。”

    “什么?桐山张氏?那不是棠贵君的母族吗?”叶训惊讶地出了声。

    “陛下想动的人,管她是谁的母族?”

    “先是王氏,后是张氏,陛下难道要对士族动手?”叶训惊疑不定。

    卫弗的脸色也不太好,连她都摸不准皇帝是不是要对士族动手了。动摇了士族的利益,对元晗的地位和朝政的稳固都没有好处,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元晗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动张氏,必然要有个合理的理由。

    于是后宫之中又有了动静。

    张疏桃战战兢兢地被张疏桐请到了寝殿中。殿中有宫侍托着准备好的衣物首饰,无一不是精美不凡。张疏桃心中咚咚直跳。

    张疏桐自有了身孕后,越发懒怠。现在只倚在榻上,懒懒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需要你配合演一场戏。”

    张疏桃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十四哥需要我做什么?”

    “今晚陛下会来我这里,我把你推荐到陛下跟前。”眼见着张疏桃脸上又浮现出惊喜和不安交织的复杂表情,张疏桐补充道,“不是真让你去侍寝,李顺容会派人来请走陛下。以后你见到李顺容多跟他为难一些就行了。”

    这话一出,张疏桃脸上的表情彻底转变为惊恐不安:“十四哥,李顺容是陛下的宠君,我,我怎么能,为难他?”

    张疏桐摇着团扇:“他是陛下的宠君,本宫还是贵君呢,仗势欺人你不是最拿手了吗?”

    张疏桃面色惨白,觉得自己简直命不久矣。小时候他的父亲为主夫鞍前马后,主夫也乐意给他些优待。他借着这些优待,没少与张疏桐做对。

    现在被旧事重提,心中的胆颤更重,也就根本没有想过,张疏桐怎么知道李陵会在今晚截走皇帝的。

    到了晚间,根本没有张疏桃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元晗与张疏桐坐在一处闲话,张疏桃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中途李陵身边的茯苓前来,说李顺容心口痛,请陛下去看看。

    张疏桃就看着皇帝与张疏桐招呼一声,跟着就出了大殿。临走前似是刚刚看到他,微微一笑。这一笑让张疏桃腿都吓软了,上回看见自己就沉了脸色的帝王,给他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张疏桐看着仿佛被钉在原地的张疏桃,轻笑出声,随即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茶盏碎裂的声音,让张疏桃顿时跪倒在地。

    双锦在他耳边提醒道:“二十少爷,该哭了。”

    张疏桃不明就里地看向上首,张疏桐脸上的表情堪称柔和,与方才摔了茶盏的行为丝毫不符。不知怎的,张疏桃福至心灵,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兰芷殿中不断传来抽泣声,宫侍的劝慰,还有张疏桐愤恨的声音。这样的消息在后宫之中传播得很快。

    第二日天明,整个宫中都知道了,棠贵君为了固宠,将自己的弟弟引荐给皇上,结果却被李顺容派人请走了。

    接下来,棠贵君的弟弟,张家二十公子,因不忿李顺容的举动,借着棠贵君打点宫务之便,处处与李顺容为难,连皇后都惊动了。

    张疏桃木然地听着宫内的传言,根本都是些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加上担忧张疏桐的“假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戳穿,再查到方子是自己带进宫的。成日里担惊受怕,消瘦了不少,看着他才像是被欺凌的那个人一样。

    后宫的消息越传越逼真,仿佛棠贵君对李顺容越看越不顺眼,两人一见面就要死掐一样。万事俱备,只差方赦那里迟迟没有消息。

    早前定下的领朝臣们去秋收的日子,就在八月十八日,中秋节之后。方赦派去查事的两个御史再不传消息回来,此事恐怕还得再拖延一番。

    所幸,在暗卫的推波助澜下,两位御史终于查出了张氏的铁证,写好折子,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整个事情的导火索,也被安排在了中秋的夜宴上。

    酒过三巡,卫蕴冬和卫弗卫传在偏殿说话。

    “祖母打算秋收之后就向陛下乞骸骨?”

    卫弗笑道:“李秋爽已经被陛下召回京了,她还需要攒点资历。我打算推举郑秀接替我的位置。郑秀这人看着刚直,内里很是懂得人情世故。她承了我举荐的情,势必会对芸儿几个有所照拂,我也能放心。”

    “郑秀与我们家并无交情,母亲怎么会举荐她?”

    面对卫传的疑问,卫弗不答,反而是看向了卫蕴冬。

    卫蕴冬沉思片刻:“陛下审案回宫后,提出削减用度,说的就是郑秀在那样皆大欢喜的情况下,还能替普通百姓考虑周全,是个贤臣。”

    卫弗满意地点头:“陛下原本就看好郑秀,我致仕后,右相的位置八成也是她的,我何不顺水推舟,让陛下和郑秀都记得我的人情?”

    “陛下对能真正为百姓考虑的人十分赏识,母亲不如从这里下手,或许是另一条出路。”

    卫弗对这个孙子是真的满意,可惜是个男儿身。

    “冬儿说的不错。陛下提拔郑秀,拿张家杀鸡儆猴,无非是让百官知道,只有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才能青云直上。否则,任凭你是百年士族也好,身居高位也好,一样让你灰飞烟灭。”

    铡刀已经悬在头顶的张家,丝毫没有察觉。张疏桐再次收到了张家主催促他引荐张疏桃的信件。

    将信纸缓缓燃成灰烬,张疏桐冷笑,过了今晚,你恐怕再也没有心思顾得上张疏桃承不承宠了吧。

    “主子,李顺容请二十少爷去湖心亭,二十少爷不敢赴约,特来来请示主子。”

第二百零四章 计划(四)

    “告诉他尽管去,出了事我替他兜着。”

    张疏桃不傻,听了这话更不敢去了。可李顺容派来的人在门口等着,张疏桐又不管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人走了。一路走一路想着,无论如何要离李顺容一丈远。

    他这个想法根本没机会实现。

    湖心亭位置很小,领路的人把他送到了就离开了。李顺容身边的宫侍们也都远远地等着,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坐那么远干什么?本宫又不吃了你。”

    张疏桃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本宫后来听说了棠贵君向陛下引荐你的事情,本宫也是无心。你若是肯和本宫和解,本宫也向陛下引荐你一次如何?”

    张疏桃惊的跳起来:“不敢,不敢劳顺容费心。”

    李陵从手腕上取下一只镯子,起身就要拉着张疏桃的手给他套上。

    张疏桃连连后退,直到退到亭子边的石柱上,退无可退。李陵执起他的手,冰凉的玉石一接触皮肤,张疏桃猛地一惊,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让他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李顺容顺着他这若有似无的颤抖的力道,往湖里栽去。绝望的情绪在张疏桃的心里蔓延,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岸边顿时喧闹起来,有喊“顺容”的,有喊“少爷”的,还有喊“救人”的。湖心亭离岸边还有不少距离,侍卫们下饺子一样跳进湖里。

    按照计划,李陵只需要跳进湖里,解决掉自己的“身孕”,顺便嫁祸给张疏桃就可以了。他自己会水,湖底还有暗卫接应,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张疏桃这些日子被张疏桐一顿恐吓,精神一直紧绷。看见李陵跳进湖里,第一反应就是他不能出事,至少不能在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出事。

    所以他也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张疏桃恐惧之下,甚至忘记自己根本不会水。冰凉的湖水漫过口鼻,张疏桃狠狠呛了几口水,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抱住身边的人。

    李陵会水,也仅仅是能游一段。现在拖着这个乱舞乱蹬的人,也完全无法发挥。最后一次露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后,李陵被张疏桃彻底拽进水中。

    二人咕咚咕咚喝了不少水,都有些昏昏沉沉。水底的暗卫适时浮起来,托了二人一把。新鲜的空气灌进胸腔,李陵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张疏桃依旧牢牢挂在他身上,像一捆把他五花大绑的绳子,让他丝毫不得动弹。二人挣扎中,离湖心亭已经有了些距离,侍卫们正在奋力游过来。

    为了不让侍卫看出端倪,暗卫托着他们换了口气,就再次沉入水底。李陵闭眼屏息,任由自己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音终于到了身边。

    “李顺容没事,张公子也没事,快传太医。”

    含光殿的偏殿中,楼院正为李陵诊完脉后,面色严肃地回话:“陛下,李顺容受了些惊吓,臣已经开了方子,应当没事。只是,孩子保不住了。”

    在场的人都抽了口气,元晗倒还算平静:“张公子如何了?”

    楼院正皱眉:“张公子惊吓过度,又落了水受了寒气,现在高烧不止。”

    元晗摩挲着椅子的扶手,面色阴晴难辨:“谁来给朕说说,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茯苓先站出来:“回陛下,主子前些日子,嗯,同张公子有些误会,今日出门前嘱咐我找了一只玉镯子,说要送给张公子,化干戈为玉帛。”

    “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让有身孕的主子一个人在湖心亭?”

    福熙宫的一干宫侍都跪下:“陛下饶命。”

    元晗不耐:“然后李顺容怎么落水的?”

    依旧是茯苓答话:“奴才们都在岸边,只远远看见,顺容要将镯子给张公子戴上,但是张公子连连推辞。二人拉扯中,就到了湖心亭的边缘。然后不知怎的,就都落水了。”

    人群中有极小的声音:“仿佛是张公子推了顺容一把。”

    茯苓说话很委婉,但联系到最近棠贵君与李顺容火星四溅的关系,所有人都猜测,李陵的落水与张疏桃脱不开干系,可是没有人敢说出口。

    元晗脸色铁青:“查,给朕好好查。”

    正想让卫蕴冬去查,这才发现,她担忧卫蕴冬思虑过重,让他回了长乐宫,并不在含光殿这边。即使在,也不便让他去查。张疏桐是涉事人之一,梁辰刚刚生了孩子精力不济,份位最高的只有卫莞了。

    卫莞也想到了这一点,目光晶亮。

    “卫顺仪,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

    “臣侍遵旨。”

    让卫莞查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剩下的这些人里,份位最高,而是他足够有野心。换了别人,或许碍于张疏桐的威慑,不敢在张疏桃身上下力气查,元晗嫁祸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卫莞有野心有家世,张疏桐是他往上爬的阻碍,他必然不会手软。由他来揭开这个“真相”,最为合适。

    元晗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她更多的要应付接下来御史对张家的弹劾。不过多吩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李陵和张疏桃分别被抬回了福熙宫和临华宫。

    按照计划,李陵需要一直“昏迷不醒”,在张家分崩离析之后,再出言澄清张疏桃的清白,保他一命。否则单单“谋害皇嗣”一条,足够张疏桃死个七八回了。

    李陵回宫后,狠狠喝了一碗姜汤便如常人一样。出人意料的是,张疏桃受惊过度,或者是自己不愿面对这一切,反而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张疏桐有点担忧:“我怨张家恨张家,也与他没有太大关系,是不是逼他太紧了,怎么吓成这样?”

    苒儿劝慰:“主子在闺中时,二十少爷也没少欺负主子,就当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张疏桐摇摇头:“那时候都是些孩子罢了,算什么欺负?我与陛下和李顺容一起算计他,可比他那时候欺负我恶劣多了。”

    “主子不是打算事后给二十少爷寻一门好亲事吗,也算是补偿他了。”

    张疏桐苦笑,不再说话。

第二百零五章 计划(五)

    节宴上发生的事情瞒不过众臣的耳朵。很快,李顺容落水滑胎,疑与棠贵君亲弟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旁的人只道是后宫君侍争宠使出的手段,可这个由头对于方赦来说,正如雪中送炭。

    于是,第二日早朝,方赦便将这些日子查到的证据一一上承御前,直指张氏的数桩罪状,其中不仅有前些日子正在风口浪尖的土地之事,甚至牵扯出了对皇室来说讳莫如深的巫蛊。

    元晗震怒,下令郑秀、方赦一起彻查张氏。张氏女子全部由京兆府羁押,男眷在府中禁足。

    张、杨两家的婚期定在九月,是所有赐婚中最晚的,所以张疏柳仍在京中待嫁,自然也是被禁足的一员。但看管的衙役们都知道他有皇帝亲赐的婚约在身,因此也并不为难。

    不论桐山的张氏旧宅还是京中的张府,昔日里被虚浮的繁华掩盖的衰败之相,彻底暴露出来。主子们或被羁押或被禁足,下人们人心惶惶。

    张疏柳左思右想,提笔写了一封信,以金银开道,托看管的衙役送到杨府。衙役们得了好处,又知道他与杨府的大小姐有婚约,也乐得为他行这个方便。

    信顺利的送到了杨府上。

    杨茵接了信,便要出府去。

    “茵儿,你要去张府上吗?”

    杨业在庭院中遇到了她。

    “正是,张家虽然现在落难,但我与张公子有婚约在身,他的信送到我的手中,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

    杨业有些担忧:“张氏这么多年位居四大一流士族,如今仅仅因为御史台的弹劾便衰落至此,这其中难说没有陛下的手笔。”

    杨茵轻笑:“这其中必然有陛下的手笔。那些出嫁张氏子的妻主,都不敢在此时为张氏求情,可见是收到了什么风声。这些年张氏的实力不足,名声也大不如从前。陛下若是想动张家,恐怕没有人敢与之为伍。”

    “那你?”

    “母亲,可是我不同。”杨茵正色,“我与张公子的婚约乃是陛下所赐。陛下若是真的想动张家,必然不是现在一夕起的念头。将张公子赐婚于我时,就是做好了将来捞他出泥潭的打算。我若接了信不闻不问,有违陛下赐婚的初衷,也在陛下心中留得凉薄的印象。”

    杨业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对这个女儿的关心,远没有杨素素多,但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胸中自有韬略的样子。

    “你自己有主意就去做吧。”

    “女儿告退。”

    到了张府,杨茵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张疏柳。这一整日的惊惶,在见到未来的妻主后,都化作眼泪纷涌而下。

    杨茵守礼地递出帕子给他擦脸。

    张疏柳凄惶地扯住她的衣袖,顾不上什么礼节:“杨小姐,你能否,能否与陛下求情?母亲虽然,虽然,但她不会做出巫蛊这样禁忌的事情来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于她。还有二十弟,他虽然性子跋扈了些,可决不敢做出谋害皇嗣之事的。”

    杨茵蹙眉:“疏柳公子,你对张家主了解多少?对二十公子了解多少?对棠贵君又了解多少?照你的说法,张家现在的处境,是方御史、李顺容甚至是棠贵君一起联手陷害的。可张家有什么值得这些没有关联的人联合起来?”

    张疏柳哑口无言。

    “陛下刚刚因为田地之事处置了赵家。赵家不过是强占了三亩永业田,张家呢?御史上呈的证据确凿的,足足有百余亩,光证人证词就有上百份。”

    张疏柳眼光陌生地看着未来的妻主。他从小就被教导,未来出阁后,要劝着妻主多帮衬母家。母家强盛了,他在妻家的地位才能稳固。可现在,他的妻主告诉他,张家没得救了。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杨茵放缓了声调:“疏柳公子,你我是陛下赐婚,我无论如何都会娶你,你放宽心。”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消失了。张疏柳勉强撑起世家公子的体面:“多谢杨小姐在这时候还能来看我,是我失态,还请杨小姐原谅。我尚在禁足之中,不便相送,杨小姐请回吧。”

    杨茵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方赦弹劾张家一日过去,奏折雪片一样地飞到御前,均是数落张氏的诸多罪状。

    元晗冷笑:“可真是墙倒众人推。”

    “陛下,棠贵君在与书房外跪着。”

    张疏桐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把戏做足。元晗火气稍稍平息了一些:“棠贵君怀着身孕,兰芷殿的人都是干什么的,不知道拦着些。找人送棠贵君回宫,无诏不得出。”

    很快,棠贵君为母亲求情反被禁足的消息传出来。杨茵上表请求参与查案,也被驳斥,责令她“静思己过”。李顺容落胎昏迷不醒,皇帝火气正盛,无人敢求情。

    刚刚杀了赵家这只鸡,都没有儆住张家这只猴,谁也不敢再趟这趟混水。

    在家“思过”的杨茵,并没有什么思过的表现,反而是耐心地和杨素素解释现在的朝局。

    “陛下或许同先帝一样,在寒门与士族之间,对于寒门士子的提拔更多一些,但对于士族也并没有打压。旁人只看到陛下借着徐氏的手,让青州王氏一朝灭亡,只看到陛下对宠爱的棠贵君母族下手,就片面地以为陛下是要打压士族,这是目光短浅。陛下打压士族也好,提拔寒门也罢,唯一的目的都是治理天下。所以陛下打压的是有异心的士族,提拔的是有才学的寒门,这才是圣意。王氏不说了,张家女子平庸,不把目光放在自家人身上,反而是对外嫁子妻家指手画脚。这样的家族居然位居一流士族,不动她们动谁?四大士族去其二,只剩崔卫两家。一家是后族,一家是帝师,咱们比不了。但是让杨家更进一步,不是没有可能。陛下动了手之后,必然会给世家一些甜头,咱们且看着吧。”

    如果元晗在场的话,恐怕要对她的眼光叹服不已。

第二百零六章 秋收(一)

    因为元晗此刻想着的,正是怎么安抚这些士族们。

    秋收之后,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八月十八日,秋分。皇帝的仪仗一大早由皇宫出发,往京郊的皇庄而去。元晗一身麻布短打的装扮,身边跟着个半大的姑娘,赫然是李陵的妹妹,现任户部司农司掌固,李菁。

    李菁在京中养了些日子,身量长开了些,正在元晗身边低声说着什么。朝臣们也都是一身农户装扮,乍一看上去,同经年劳作的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只要一细看,掌天下大权的气质显露无疑。一群人中,只有李菁,最像是劳作人家的孩子。

    元晗对于稻种一事,心中又信了几分。

    礼部的官员引着元晗到了田间,庄子的管事拿了农具来分给众人,说明如何使用。这些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丝毫不容易。

    元晗尝试了两下,总不得要领。李菁用起农具来得心应手,指导着元晗握持方式。元晗适应了几下,也像模像样起来。

    一群养尊处优的朝臣们,在田间劳作半晌,苦不堪言。可是皇帝不停下,谁敢说要休息?

    元晗年轻力壮,但如卫弗黄珊郑秀这样的老臣们不行,不过个把时辰,便大汗淋漓。元晗担忧她们中了暑气,便下令休息。

    老臣们在树荫下喝着凉茶,元晗仍旧在田间劳作,直到太阳高悬。

    正午在庄子上用饭,实实在在的农家饭。哪怕米粒粗糙,累狠了的臣子们依旧是吃了不少。

    下午没有安排劳作,跟在庄头身后听了不少农事。元晗时不时询问几句,不外乎是劳作如何,收成如何,旱涝又如何。直到日头偏西,才返程回宫。

    秋收劳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反倒是秋收之后,右相卫弗便告病在家,连早朝都不上了。前去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全都被“右相大人需要静养”为由,挡在门外。

    卫蕴冬不知内情,特意召了卫传进宫询问。“母亲,祖母的病现在如何?我总也打听不到切实的消息。”

    卫传笑道:“母亲并无大碍,外面的消息都是咱们府上放出去的。母亲想借着这次的机会致仕,才会让她们传的云里雾里。”

    “哦?祖母认为现在是致仕的时候了?”

    卫弗早早便有了致仕的打算,一直都在说没有合适的机会。

    卫传点头:“母亲已经想好了,打算推举郑秀大人接任右相的位置,待郑大人告老时,陛下自然有了可以提拔的心腹之人,再合适不过。”

    “郑大人?”卫蕴冬思索了一番,“上回审赵家的案子回来后,陛下有跟我提过,郑大人身居高位,依旧能体察民生疾苦,颇有赞赏之意。”

    “母亲也是这么考虑的。不论是郑大人得陛下的心意,还是她的年纪,都是最好的接替人选。”

    见卫弗思虑周全,卫蕴冬这才丢开这件事:“祖母致仕后有什么打算?留在京城还是回建阳祖宅?”

    “母亲没有明说,不过话里的意思,可能是要回建阳养老。京中有你在,陛下不会忘了卫家。郑大人承母亲的人情,对芸儿她们也会有所照拂。”

    “祖母也的确该颐养天年了。”

    “芸儿的孩子也见长,恐怕母亲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呢。”卫传话锋一转,“倒是你,这些日子弹劾张氏的奏章少说也要堆积如山,棠贵君若是受了牵连,你可想好宫务大权要怎么处置?”

    卫蕴冬笑着摇头:“母亲,棠贵君不会受牵连的。”

    “怎么说?”

    “我虽然养胎不管事,但不代表我对宫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从陛下一反常态地宠幸李顺容开始,这件事就不简单。李顺容若是能得陛下的圣心,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得宠。若说是因李菁得宠,也牵强的很。毕竟李菁当时还是待罪之身。”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

    “母亲且细想,张氏的弹劾全由方御史起。没有人在身后插手,单凭陵山方氏,能查到这么多桐山张氏的铁证?”

    这事可就严肃了。若是皇帝借方赦的手动张家,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对士族的态度是……卫传面色惊疑不定,不敢再想。

    卫蕴冬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母亲放心,陛下深谙制衡之道,四大士族去了王、张二家,只要卫家和崔家不谋反,陛下都不会对我们下手。另外赵、杨、梁、韩这几家,将来必然有人能跃居一流士族,母亲不妨与她们交好。但也不可太过,母亲斟酌便是。”

    卫传带着卫蕴冬的话,转达给卫弗。卫弗只叹口气:“冬儿的眼光,恐怕连芸儿都比不上。”

    这是赞成卫蕴冬的意思。卫传也就放下心来,照常做事。

    京城卫府里,称病不朝的右相卫弗,却是优哉游哉地在院子里喝茶赏花。同她一起喝茶的人,却是前些日子为叶训所不忿的黄珊。

    “右相大人好雅兴。”

    卫弗笑道:“我劳碌了一辈子,也就现在闲一闲,还要被你念叨。”

    黄珊“哈哈”一笑:“大人这是打算致仕了?”

    卫弗点头:“也该让让位置了,等到陛下赶我走,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你一走,这朝堂与我等同辈的同僚,可就没什么了,连崔致都是小一辈了。”

    卫弗笑睨她一眼:“我记得你年轻时可是立志要走遍大周大好河山的,干脆同我一起上表致仕,圆了年轻时的宏愿。”

    黄珊拱手讨饶:“我不像你,冬儿入宫为后,芸儿茗儿已经长成,你是高枕无忧了。我家那几个小的不争气,我还得再撑两年。”

    听到对卫蕴冬和卫执芸卫执茗的夸赞,卫弗毫不掩饰地满意一笑。

    黄珊问道:“你这‘病’打算什么时候好起来?再这么装病,陛下可就要派太医来了。”

    卫弗不以为意:“来就来吧,陛下对我这么识时务地‘病’了,心里不知道多满意呢,怎么会追究我的责任?”

    元晗自然也知道卫弗是装病,但是现在动静这么大,做做样子也得派个太医去,以表帝王对臣下的关心。

    连翘就这么被派到右相府去,为卫弗“诊病”。

第二百零七章 秋收(二)

    连翘向来说话耿直不避讳,元晗也乐意用她。但是这次,双方都知道这场病是装出来的,让连翘去诊脉,也只是走个过场。若是被当场捅破,面子上下不来。

    元晗特意找了楼院正,让她好好叮嘱连翘几句。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连翘为卫弗诊完脉,面色凝重:“卫大人平日里思虑过重,经年累月伤及心脉,现在已是药石无灵,恕下官无能。”

    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说做戏要做足,陛下想必也是嘱咐过了,可是这个太医也太能胡编乱造了。卫弗明明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在她口中却成了旧疾缠身时日无多。

    这话换了谁,都不乐意听。卫弗沉下脸色:“有劳太医了。”

    太医离了卫府,右相时日无多的消息传开,来探望的人更是面色沉重。卫弗只能无奈地与交好的朝臣们一一解释。

    连卫蕴冬都不放心地再次召卫传入宫询问。卫传也很无奈:“母亲身体一如从前,饮食睡眠均与往常无异,并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太医可能是得了陛下的指示,将事情说得重了。”

    卫蕴冬不悦:“我定要同陛下告她一状,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惹得人心烦。”

    元晗也对连翘无奈了:“朕不过是敲打她,让她不要把卫弗装病的事情说出去,若是让人知道了,这欺君之罪治还是不治?可朕也没让她瞎编出这些时日无多的话来吓唬人,这下可好了,这要怎么收场?”

    事情的始作俑者连翘,同没事人一样,对自己一句话造成的混乱不以为意。

    卫弗知道,自己致仕和命不久矣对卫家带来的影响有巨大区别,也不敢再继续装病了。朝臣们在早朝之上看见卫弗身体健朗,关于“右相时日无多”的谣言才不攻自破。

    元晗的御案上放着卫弗乞骸骨的奏折,写得声泪俱下。末了举荐郑秀,接替自己督察院院正的位置。元晗看完,笑骂一声“老狐狸”。

    不愧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在揣测圣意上炉火纯青。即便是致仕回乡,也不忘给小辈们铺路,让郑秀承她的人情。

    为表帝王对老臣的恩义,二人上表驳回几个回合,这才批了卫弗的折子,允她致仕。

    卫弗退了之后,朝堂中又有一批官员变动。

    擢郑秀为督察院院正,正一品官职。御史中丞叶训接替了郑秀的位置,为正二品刑部尚书。朱蕾并没有如卫弗想的那样外放,而是入了督察院为正二品右仆射。

    户部尚书由原宣政院中书侍郎赵风接任,从三品直接提为正二品,也算是对赵家作为被杀的那只“鸡”的补偿。

    刚刚由崔致举荐入朝的四品中书舍人李秋爽,也借此机会被提为了从三品中书侍郎。

    这一波擢升中,最显眼的便要数吏部侍中杨业,迁任吏部尚书了。

    杨家看上去与皇帝并不亲近,杨茵即便是天子近臣,也还没有提携杨家的能力。那皇帝提拔杨家,有什么目的?

    随着张氏一案查的越来越深入,得到的证据也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知道,张氏是保不住了。现在受到提拔的都是士族,皇帝即使想让新的士族来顶替张、王两家,为什么是杨氏?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些新的官员认命转移走,连翘却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卫真?”。

    连翘叹口气。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配合皇帝和卫弗演的戏而胡说八道的,甚至连楼院正都这么认为。没有人向她核实,这番胡说八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直到等来了这张纸条。

    连翘叹了口气,提笔在“真”字上圈了一道,交给来人送回去。

    前朝闹哄哄地参奏弹劾张氏,甚至包含了不少张氏外嫁子的妻家。郑秀方赦几人连着忙活一个多月,终于查完了张氏的案子。

    张氏强占民田,逼迫平民卖田为佃户,所涉数额巨大。另又查出不少巫蛊之物,虽然只是内宅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也着实犯了禁忌。

    张氏嫡支女子处以绞刑,男子充入教坊。未出五服的旁支流放三千里并劳役三年,其余旁支十年内不得参加科举。

    这可谓是极其严重的判决了,当年王氏判处谋反罪,处决都没有如此。十年不得参加科举,无疑是断了张氏重新崛起的路子。

    王氏可是在元晗登基后大赦天下中,被特赦了。张氏怎么会判的如此之重?

    众人思来想去,张氏一来是田土之事,二来是巫蛊之事,都犯在皇帝的忌讳上。

    也更加警醒,涉及到田地民生之事,都是皇帝严重的大事。犯在这些事上,任凭谁都救不回来。

    只有还在禁足中的张疏桐知道,这是元晗在报当年巫蛊的旧怨。

    王氏徐氏是元晗的政敌,她们设计陷害也好,暗中刺杀也罢,完全客观上来说,都是合理的。所以,只要王氏对元晗还有用处,她并不介意尽弃前嫌特赦王氏。

    而张氏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两面三刀之人,是元晗深恶痛绝的。张氏若是夹紧尾巴低调做人,元晗或许能看在张疏桐元清以及未出生的孩子的面子上放她们一马。

    可张氏还在上窜下跳,企图插手元晗的后宫。当年那个刚刚回京全无根基的小皇女或许能忍,现在大权在握的景成皇帝,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正好新仇旧怨一起了结。

    “主子,家主托人传信来,要见你一面。”

    张疏桐冷笑:“不见,让她去地下等着我吧。”

    苒儿出门打发传信的人,张疏桐又想起什么:“二十少爷醒了没有?”

    “前日晚间便醒了,奴才照主子的吩咐,命医官加了安神的药材,这两日基本都还昏睡着,没怎么醒来。”

    张疏桐点头:“今日就不要加药材了,他可以醒了。另外派人知会陛下一声,就说二十少爷今日醒来了。”

    “是。”

    元晗听了兰芷殿传来的话,吩咐青岚道:“既然张公子已经醒了,让李陵也醒了吧,他们之间的‘误会’也该解开了。”

    “误会”二字加了重音,青岚心领神会,出去办事儿。

第二百零八章 秋收(三)

    景成元年九月二十二日,落水滑胎的李顺容醒来,皇帝怜惜他,晋他为三品充容,成为了名副其实晋位最快的君侍。

    就在众人都猜测,皇帝会怎么处置李充容落水滑胎的罪魁祸首时,出人意料的,李充容主动向皇帝表明,是他自己失足落水,与张疏桃无关。

    若说是李充容畏惧棠贵君的权势,不敢指认张疏桃,情理上站不住脚。棠贵君母族经过这一遭,已经衰败得彻彻底底。除了在审案期间如期出嫁的张疏柳,和在宫中昏迷不醒的张疏桃,嫡支几乎没有什么人了。棠贵君自己也被禁足,没有什么威胁。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张疏桃真的是无辜的。

    张疏桐减了张疏桃药材中安神的几味,他也渐渐清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陈清白。

    “本宫知道你是冤枉的,”张疏桐轻声安抚,“陛下也知道了,李充容已经向陛下说明了,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你放心就好了。你在宫里安心养身子,到时候本宫去向陛下求个恩典,给你指一门好婚事。”

    张疏桃无暇关注张疏桐说的给他指婚的事:“母亲那里?”

    张疏桐脸上浮现出一抹快意的笑容:“张氏一族侵吞良田,已经被陛下治罪了。母亲那里你不用担心,她不能再把你怎么样了?”

    这一段话信息太多,张疏桃呆呆愣愣回不过神来。张疏桐不想多说:“你安心养着就是了。”

    得知了张氏的消息,张疏桃比之前更加沉默了,看张疏桐的眼神也带着畏惧。张疏桐不以为意。借着皇帝的手收拾了张家主,其余人都不足为虑。

    元晗借着一件事,摆平了李陵李菁,在南朝余孽中插下了一颗钉子。又解决了张家,向士族们展示了自己的底线与手段,稳固政权。

    卫弗也知情识趣上表致仕,一切都按照元晗的心意。就连连绵的秋雨都没有让她心烦。

    可是,终究是有事情打破了这些日子的和谐。

    元晗留宿在卫莞的撷芳宫中,正要就寝,青岚带着一丝失措地进来禀报:“陛下,太女左卫率卫传大人求见。”

    青岚能成为元晗的贴身侍从,虽说不至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是按照他的年纪和阅历,算是极沉稳的了。卫传能有什么事情,让他都在一时间有些失措?

    元晗披衣起身往殿外走:“传她去御书房等着。”

    眼看着皇帝就这么走了,卫莞撒娇道:“陛下。”

    元晗温和一笑:“朕有些事情,明日再来陪你。”

    见元晗不为所动,卫莞也知道不能继续痴缠,免得惹了厌烦。只能亲手替元晗系好外袍,温存了一会儿,才看着她离开。

    外面正下着雨,青岚替元晗撑着油纸伞,送她上了车驾。

    “卫传有什么事?”

    青岚的声音还有些颤,人已经镇定下来了。他附在元晗耳边轻声道:“卫老大人殁了。”

    “什么?”饶是元晗已经设想过无数的坏消息,怎么也没想到是卫弗,“怎么回事?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奴才不知,卫大人没来得及细说。”

    “你吩咐下去,让宫里上上下下都把嘴闭紧了,谁敢往皇后那里传一个字,死罪。”

    “奴才明白。”

    元晗深吸一口气,仔细想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现在距卫弗致仕刚过去十余日,最后见她的时候还是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元晗脑子里闪电般的想起连翘诊脉后说的话,“伤及心脉,药石无灵”。连翘素来实话实说,元晗为了做戏还特意让楼院正去敲打了她。她的这个诊断,在卫弗“病愈”之后面色红润的结果下,都被众人忽略了过去。连元晗自己都以为,是连翘为了配合演戏,故意夸大其词。

    “青岚,去太医院看看连翘今天当不当值,不当值去她府上召她进宫,朕有话要问她。”

    “是。”

    一路沉默着到了未央宫,卫传已经等在御书房了。她手中捧着热茶,却在不可察觉地颤抖,以致于杯子里有细小的水珠溅出,她都浑然不觉。

    “卫爱卿。”

    卫传猛地抬头,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要行礼:“臣参见……”

    “免了免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传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母亲今日用完晚膳,说有些胸闷,要回房歇一会儿,吩咐下人们不要打扰。接近戌时,母亲房中依旧没有动静。我派人去查看,母亲就,已经……”

    说到这里,卫传忍不住哽咽。

    “前些日子,朕派了个太医去府上为卫大人诊脉,后来可有再请大夫看看?”

    提到太医诊脉的事,卫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臣来求陛下也是为着这件事。母亲在今日之前,并没有任何不适,也就没有在意。臣就想问问太医,母亲究竟是什么病?”

    卫传的脸上有深重的懊悔,她抬手擦了擦眼泪:“臣失仪了。”

    明明有太医告诫过了,哪怕说话不中听,也该被放在心上,不至于这个噩耗来的如此突然。

    作为女儿,卫传心中懊悔的是,如果多上点心,请个大夫来看看,是不是不会是这个结局?至少能让儿女都在床前,送她最后一程。

    “朕已经让人去请了。卫大人的后事可有操办起来?”

    “事发突然,已经宵禁了,报丧的人只能等天亮再出城,家里已经准备起来了。”

    京城里除了卫弗,只有受诏回京的卫传,卫佑领了个散官,留在建阳祖籍。小一辈们卫执芸卫执茗外放地方做官,卫执萍在江南读书,连卫执英卫执荣都被打发出去游历了。京中只有卫传一个能顶事的。

    “青岚,拿了朕的手谕,放卫府的家仆出城。”

    “是。”

    卫传再擦擦眼泪:“臣谢过陛下。”

    看着她深切的哀伤,元晗想到武帝驾崩时自己的感受。不免被这种悲伤感染,公事化的一句“节哀顺变”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的喝茶。

第二百零九章 噩耗(一)

    连翘今日似乎是不当值,元晗等了许久才等到她。

    “前些日子朕让你去卫府,为卫老大人诊脉,你诊出什么结果了?”

    连翘看了看泪流满面的卫传,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卫老大人经年劳累,思虑过重,有心脉瘀阻,心气衰微之症。病症已深,常见的活血类方子收效甚微,臣无能为力。”

    卫传听闻,悲泣一声。连翘见惯生死,替元晗说出了那句“节哀”。

    “你随卫爱卿回府,查验卫老大人的死因,再来回报。”

    连翘和卫传离开。

    元晗毫无睡意。卫弗的离世,简直太不合时宜了。不论是卫传还是卫执芸卫执茗,都要依制丁忧。卫执芸刚到青州才数月,交代给她的事情想必刚开个头。接下来由谁接任,着实是个问题。

    对卫执茗,元晗原也有安排,现在全都泡汤了。

    再加上宫中的卫蕴冬。他这一胎才刚刚六个月,极不安稳,难以想象他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后果。

    可即便瞒着,又能瞒多久。还有三四个月才临产,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瞒得住?

    卫蕴冬如往日一般醒来,洗漱用膳。长乐宫的宫侍们都被元晗敲打了一番,半点口风不敢露,甚至连素锦弄月露微霜华四个人都被蒙在鼓里。

    用完早膳,露微不用在卫蕴冬跟前当值,想起前些日子弄月说的,要找一些太女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给没出生的小皇女准备好。便拿了库房的钥匙,去收拾些旧物出来。

    路过长乐宫低等宫侍们住的院子,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吩咐道:“你拿着这些去司药司,同医官们说说情,为我取些药材来。”

    自从出了太女生辰宴的事情之后,长乐宫对于药材一事极为敏感。何况露微分辨出这个吩咐去取药材的声音是乱红的,更是打起精神来。

    很快,院子里走出来一个青衣小宫侍,一路出了宫门,朝着司药司的方向走去。

    露微不动声色地跟上。

    小宫侍果然进了司药司。露微是卫蕴冬的贴身宫侍,这样贸然进去必然会被人发现,只能等在门外。

    不多时,司药司门口起了一场争执,吸引了露微的注意。

    一个学徒模样的宫侍,抱着一摞纸张出来。刚迈出门槛,一个医官打扮的人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横眉怒目道:“好哇,你居然偷拿连太医的手稿。方才连太医从卫府回来,还说要把前些日子写的方子给楼院正看看,免得再遇到卫大人这样的病症束手无策。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原来是被你偷拿了去。”

    小学徒吓得脸色苍白:“莲子哥哥,这真的不是连太医的手稿,是白芷哥哥抄下来给我的。”

    莲子冷哼一声:“他抄连太医的手稿做什么?他年初那会儿还被连太医斥责课业不佳呢。”

    司药司安静,莲子说话又很大声,引了不少人来围观。旁边有人冷讽道:“莲子哥哥,陈博士早晨还叮嘱过,卫大人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许传出去,你在这里嚷嚷得这么大声,是拿他的话当耳旁风吗?”

    这显然是拿住了莲子的痛处,他不情不愿压低了声音:“长乐宫那么远,怎么可能传出去?”

    他们话中又是“卫大人”又是“长乐宫”,显然是与卫蕴冬有什么关系,而且不想让他知道。

    露微现在哪里管的上乱红让人去取了什么药,满心里都只想把事情弄清楚。

    这时,人群中又出现了一点骚动,另一位医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显然是对刚才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莲子,这里离长乐宫再远,也不能把卫大人离世的事情乱嚷嚷出来。万一传到皇后耳朵里,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莲子被吓得一激灵,气势明显弱了,却依旧要嘴硬:“白芷你得意什么,不过是攀上了卫顺仪。哪怕卫大人不在了,卫顺仪的卫和皇后的卫也是比不了的。”

    白芷也不甘示弱:“主子们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八品医官操心了?”

    后面的争执,露微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卫大人不在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长乐宫,路上遇到宫侍们向他行礼,也恍若未见。卫大人说的是卫弗还是卫传?甚至是卫执芸卫执茗?前些日子皇后召卫传进宫时,她自己好好的,说卫弗也好好的,那离世的究竟是谁?

    脑子里思绪纷乱,感觉自己被剧烈地摇晃,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回到了长乐宫的花园里。

    摇他的是霜华。

    “你怎么了?不是说要去库房里找太女的旧衣服吗?怎么从宫外回来?去哪里了?我叫你半天你都没听见,发生什么事情了?”

    露微终于回过神来,紧紧扣住霜华的手腕:“我听他们说,卫大人不在了,殁了,你说是不是咱们……”

    霜华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他的嘴,回头看过去。露微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身后的卫蕴冬,面色惨白的卫蕴冬。

    露微这才想起来,今日里在卫蕴冬跟前当值的是霜华。

    “霜华,你放开他,你让他说明白,卫大人殁了是什么意思。”

    卫蕴冬的声音颤抖的不像话,语气却十分平稳,一如他现在的表情。

    “放开他。”见霜华不动,卫蕴冬提高声音呵斥,以至于音色尖锐到喑哑。

    露微腿一软,跪在地上,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奴才什么都没听见,主子不要问了。”

    “放肆!”卫蕴冬浑身都开始发抖,“本宫问你话居然推三阻四不答,是不是本宫平日里太放纵你们了?!”

    霜华忙过去扶他,被他一把甩开:“你今日若是不说清楚,本宫这里也留不下你了,早早收拾了东西放你出宫去。”

    露微只是叩头,不敢说话,额前见了血也不停。

    卫蕴冬转头看霜华:“你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霜华站在原地不敢动。

    “连你也要忤逆本宫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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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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