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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全文阅读

作者:容潋     文帝本纪txt下载     文帝本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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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元旦树洞

    2020很难的一年,大环境下,疫情、天灾,我自己,失业、失恋。太多不尽如人意,也有很多的高光时刻。学会了很多东西,懂了很多道理,认识了很多人。

    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太多的艰难困苦委屈心酸,想表达想倾诉。可是话真正到了嘴边,却又感觉什么都不值得说了,总之都熬过来了。

    再次感谢今年陪伴我度过无数个无措失落瞬间的小伙伴,上一本书里已经谢过一遍了,再次表达感谢。你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还要感谢上一本书一百多个订阅打赏的小伙伴(扑得不能再扑了),你们是我完本的动力。还有这本书每天给我投票的小伙伴(ID就不提了,很感谢就是了),被青云榜和编辑拒绝到了尘埃里,是你给了我写下去的动力。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2021,冲鸭!

第一章 南北

    泰初二十年。冬。

    江南的冬天雨雪绵绵,处处都是冰冷潮湿的触感。

    元晗站在书院廊下,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雪花。零星的几点,飞溅到她的手上,很快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伞上的雪花尽数抖落在门外,元晗收起伞,靠在门边,这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点着好几个炭盆,暖气熏蒸,很快就在她的脸颊上,染上一抹嫣红。

    这是一间课室,正前方的书桌空着,授课的夫子还没到。堂下整整齐齐摆着几排书案,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原本安安静静的课堂,今日却格外不平静。

    相熟的人在低声交谈,听不清说什么,隐约漏出“皇上”“归朝”“统一”之类的字眼。元晗在自己的书案前坐好,一边研磨,一边听着他们的小声交谈。

    其实,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几天来,最热门的话题无异于皇帝御驾亲征,覆灭了偏安一隅的南朝统治,实现了南北统一。

    南北朝这段长达百年的分裂历史,要从前朝说起。

    前朝末代皇帝平庸,外戚专政,朝野混乱,地方士族门阀、平民百姓都揭竿而起,四处皆是起义军的身影。

    其中佼佼者当属两家,北方的元氏和南方的李氏。

    北方元氏有草原民族血统,后南下定居元京,也就是现在的京城。元氏一族骁勇善战,在时任元氏家主元清雅的带领下,很快占据北方的重要城池,整合各路起义军,建立大周王朝,与南方李氏建立的陈王朝划江而治。

    李氏是江南大族,在前朝官场举足轻重,家族成员大多担任要职,百姓称之为“李半朝”。李氏虽然不擅于沙场征战,但百年家族的积累,在治理朝政上手段非凡。祖上出过数位帝师,深得天下士子们的敬仰。

    一时间,南北二朝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暂时偃旗息鼓,形成了长达百年的分裂。

    自此,大周的每一任皇帝,都以统一南北为终生目标,直到泰初皇帝登基。

    泰初皇帝是周宣帝的第九女,父族乃是北朝大名鼎鼎的薛氏。

    薛氏自太祖皇帝元清雅起兵之际,就一路追随,是开国功臣之一。周朝建立后,薛氏被封为定国公,屹立百年,荣耀已极。

    泰初皇帝登基后,立了表弟薛氏为皇后,三位表姐表妹,均在军中领兵。薛家一门三将,哪怕薛氏膝下无女,也一样稳坐皇后之位。

    泰初皇帝甫一登基,就表现出与母亲宣帝不一样的政治手段。大力整治贬黜了一批温和派,提拔了以薛氏为首的军中将领,开始了对南朝的征战。

    反观南朝,近几十年来,掌权的都是守成之主,在泰初皇帝麾下强大的铁骑之下,城池连连失守,甚至数次迁都,难以抵挡北朝的蚕食。

    泰初十九年,皇帝倾一国之力,对摇摇欲坠的南朝发动最后一次攻势。泰初皇帝御驾亲征,这场持续了近两年的战争,终于在现在结束了。

    南朝最后一任皇帝在皇宫自尽,其君侍子女以及皇亲国戚尽数被俘,陈王朝彻底覆灭。

    周朝历任皇帝的理想,在泰初皇帝手中完成了。朝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开疆拓土的功勋,在士子中也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连元晗所在的这所小小的学堂,也不例外。

    学生们尚无功名在身,但是少年人的热切总是挡不住,甚至有人想弃文从武,去参军,被身边人引经据典地拦了下来。

    元晗研好墨,静坐了片刻,提笔开始写文章。泰初皇帝统一南北的不世功勋,先生必然是要留作业的,干脆先写一篇练练手。

    等皇帝回朝的消息传出来,怕是就要离开这间书院了。哪怕再不受宠,她也是个皇女,清净的日子要到头了。

    “咳咳。”

    课室门口传来夫子的声音,屋子里迅速安静下来。

    江南多书香世家,这间不起眼的小书院,内里卧虎藏龙。书院的院长名声不显,出自金陵赵氏的旁支,但书院里的夫子却不简单。

    一位是北朝的帝师之后。帝师崔雪,是泰初帝的老师,一门清贵。几年前,北朝收复江南时,崔帝师告老,带着族人到了江南清净地养老。

    谁也想不到,崔帝师的嫡长女崔致,居然在这样一间小书院里教书。如果不是崔帝师告老时,元晗在人群里见过崔致,根本认不出这是崔氏未来的家主。

    另一位就更是名声在外。南方李氏,是前朝第一大世家,后来李氏称帝,族人更是遍布南方。有的族人从政,有的则专心做学问,不闻窗外事。李秋爽就是这一支的后人。

    北朝收复江南后,不少李氏族人不愿意离开家乡,便隐姓埋名,留在江南继续生活。对于这些李氏后人,北朝并没有什么迫害,任由她们继续开学堂授课,但限制和管控是少不了的。李秋爽是这一支的顶尖人物,也只能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堂里当夫子。

    崔致门庭显赫,虽然崔帝师已经告老,但朝中的影响力还在。她和李秋爽的身份差别,在对待学生的态度上体现得非常明显。

    李秋爽温和,对做的不好的学生也少有批评,以指正为主。崔致严格,元晗这样认真读书的学生,都有被骂的无地自容的时候。

    “元”是皇族姓氏,就算不是正经皇族,也是沾亲带故的,因此元晗在外化名韩悦。

    她在京城时并不受宠,和崔致并没有交集。崔帝师告老时她只有几岁,现在六七年过去了,元晗再也不是那个沉默的小姑娘了,崔致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昨天留下的文章都做完了吗?在你们没考取功名之前,天大的事情你们也只能私下议论,没有任何作用。不如把时间拿来,多读几篇圣贤文章来的要紧。”

    崔致慢慢走到正前方的书案前,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最后点到元晗的名字。

    “既然你们想议论,那就说个够。韩悦,你来说说,接下来待如何处理南朝皇室?”

第二章 杨氏

    崔致不问则已,一问就是这种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大问题。哪怕已经思考过,现在骤然被问到,元晗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处理前朝皇室,太过宽容,人心易思变;太过严苛,易激起前朝遗民的反抗,最好的处理方式,不过是给足富贵,没有自由。

    但是这和现在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驰。

    泰初皇帝手腕强硬,朝中多是强硬派当道,大概率不会这么温柔,要见血的。

    思考了片刻,元晗还是不想违心地迎合别人的观点,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崔致静静地听完她的话,不做言语,只是看着她。元晗被看的背上发毛,以往那些被骂的惨兮兮的经历涌上心头。

    仔细想了想,除了违背主流思想,她的回答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便也定定地回望。二人的视线焦灼在一起,面上都看不出什么来。

    周围的学生小声议论着,崔致移开目光:“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自己站起来说。”

    议论的声音骤然一停。

    很快就有人站起来:“先生,学生以为,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残忍。所以学生不能认同韩悦的看法。”

    “先生,学生以为,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之后,百姓更需要执政者的仁慈来安抚。对于南朝皇室的酷烈手段,只会更加激化矛盾,令人做出极端的举动来。温柔乡富贵冢,最是能消磨人的意气,不消几年,哪怕有人煽动南朝皇室造反作乱,他们自己也会掂量一番。”

    没想到还有人支持自己的观点,元晗抬头望过去,杨素素冲她眨眨眼。

    杨素素算是元晗在江南,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杨家是江南的名门望族,只是没有特别突出的族人,所以算不上顶尖的门阀世家。杨素素和元晗成为同窗,一起在这个小书院里学习,还有一重缘故。

    杨家的现任家主,有三女六子,杨素素和弟弟杨崇,是嫡出。杨家的主夫,是崔氏的旁支,算起来是崔致的堂弟,所以杨素素在这间书院里学习,完全是冲着崔致来的。

    而杨素素和元晗交好,则是杨崇的缘故在里面。

    书院只收女学生,男子读书,多是请了西席,在家里教授。杨崇自幼受宠,在杨素素离家之后,带着小厮一路尾随,等到发现了他的时候,已经离家很远了。杨素素无奈,只能秉明母亲之后,带着扮作女装的杨崇,一起留在书院读书。

    元晗在皇宫长到十多岁,并不受宠,见多了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眼就看穿了杨崇的女装,但也不点破,还时常帮忙遮掩一二。

    时日一久,杨崇对元晗暗生情愫,杨素素抱着为弟弟考察心上人的心态,渐渐和元晗走得近了。

    相交之后,杨素素对于弟弟的这个心上人,满意的不得了。元晗为人低调谦和,心窍玲珑,难得的是能不为外物所动,专心读书。

    父亲崔氏早就说过,弟弟的婚事,不囿于门第之见,只要得他真心喜欢。

    她暗中打探过,元晗出身琰州韩氏,不是大家族,而且是庶出。门第的确有点低,但婚姻向来是高娶低嫁,弟弟这样的性子,嫁到大家族里去,根本应付不来那些事情。这样一想,对元晗越发满意。

    元晗早就看出了杨素素的本意,她对于杨崇这样单纯活泼的性格,还颇有些喜爱。杨氏这样的家族嫡子,配一个不受宠的皇女,也没什么问题。

    元晗十一岁出宫,在江南这间书院读了五年书。皇室的规矩,皇女十六岁便要出宫开府。

    她生父只是一介宫侍,没熬过生下她的鬼门关,早早就去了,甚至连个份位都没有。薛皇后照顾了她几年,因为身份敏感,不方便收下她,皇帝便把她交给了和君抚养。

    和君是泰初皇帝还是太女时的老人了,只有一点微薄的宠爱,育有一子,早早嫁出宫去。

    对于元晗,照顾的确非常周到,却也从不亲近。元晗十一岁时,提出想要出宫游学,和君居然没有反对,而是指了一个侍卫,一路保护她。

    她化名韩悦,和杨素素相交后,才发现,这个身份居然有据可查,连杨氏这样的家族都能瞒过去。她心里不解,却也无从查起,便只能顺着杨素素的话,默认了自己琰州韩氏的出身。

    元晗知道,自己没有父族,朝中没有人为自己谋划,皇帝怕是要忘了还有这么个女儿。崔致这几年,一直在书院教书,和京城并无太紧密的联系,元晗想通过她增强在皇帝那里的存在感,几乎没有可能。

    那就只有回宫禀明和君,想要娶江南杨氏的嫡子,求他在皇帝那里提一句。

    杨素素也在琢磨这事儿。

    周朝的科举,分为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考过了县试的,算是“童生”,考过了乡试的为“秀才”,这才算是有功名在身。

    书院地处偏僻,学生们也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后辈,只有一部分人考中了童生,秀才更是没有。

    让她奇怪的是,元晗居然连童生都没考过。到了考试的时候,不是头疼脑热到不了场,就是路上遇到事情耽误了。

    杨素素经常为她扼腕叹息,以她的学问,闭着眼睛都能考个童生,就是运气太差了,总也去不了。

    元晗可不敢真的去考科举,她这个身份经不起推敲。杨家调查她的背景,真的查到“韩悦”这个人。她去考试,真“韩悦”怎么办?

    杨素素决定,今年一定仔仔细细看好她,安安全全把她送进考场,无论如何考过了秀才,才好提她和弟弟的事情。

    崔致对她们的争论不置一词,既不点评,也不说自己的想法,而是翻开书本讲起课来,仿佛刚刚的发言都不存在。

    熬到下课,杨素素看着崔致前脚迈出课室,后脚立即窜到元晗身边。

    “小悦,过完年又要考童生试了,你今年住到我家来吧,我怕你那奇怪的运气,让你今年又进不了考场。”

第三章 形势

    元晗对杨素素,刚开始是为了杨崇任她试探,后来被她的直爽仗义打动,真心相交。

    她这几年为了逃避童生试,找的借口越来越离奇,难为杨素素一直相信她,还为她思虑。

    “母亲传信来,近些时日要归家一趟。我会秉明母亲我的心意,必不委屈了崇儿。”

    杨素素故意板起脸:“你且归你的家,关崇儿什么事?”

    元晗也不恼,从书箱里摸出一只彩陶玩偶,递给她:“麻烦替我转交给崇儿。”

    杨素素接过玩偶,是一只长耳朵小兔子,但是着实有点丑。两边耳朵一高一低并不对称,本该圆润的身子摸上去也不光滑。

    “这也太丑了,不会是你做的吧。”杨素素毫不客气地嘲笑。

    “丑是丑了点,但是这是我做的最好看的一个了。”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上还是珍重地把这只丑兮兮的小兔子收好。元晗的学问品性皆是上乘,更难得的是能耐下性子逗崇儿开心。除了运气实在有点差,可以说是无一不好。

    她会是个好妻主的吧。杨素素心里想着,又问道:“你方才说要归家一趟,几时动身?”

    “待这次的旬考结束吧,免得崔夫子觉得我是为了逃避考试。”

    每次旬考,元晗总能名列前茅,连严厉的崔夫子,脸上的赞赏之色都压不住。

    这样的人,怎么能到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呢?杨素素在心里第无数次替她惋惜。

    书院里夫子只讲半天的课,下午的时间留给学生们温书做文章。与杨素素分别后,元晗回到了城里租的小院子。

    家里人口很简单,一个侍卫,一个婢女,还有一个在本地招来做工的厨娘。

    杨素素来过这里,对于她孤身在外求学,身边不仅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连个小厮都没有的情况非常满意。

    元晗拍了拍门,“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侍卫丁影接过元晗的书箱,扬声叫道:“墨儿,主子回来了。”

    婢女墨儿听到声音,忙从耳房里迎出来,一边帮元晗掸落斗篷上的雪花,一边说着:“主子前两天叮嘱留心京里的消息,早晨和主子的信就送到了。”

    元晗把斗篷脱下来交给墨儿,又从她手里接过暖炉放在手心里捂着:“父君的信呢?”

    墨儿把元晗的斗篷在架子上挂好,熏上暖香,从书桌上拿起来一个信封,交到元晗手中。

    和君名义上是她的父君,但是关系并不亲密,甚至不如薛皇后。所以元晗在外五年,与和君的书信往来并不多。

    拆开信封,和君先是回应她上封信的问候,再问她在外好不好。然后话题一转,南朝已经覆灭,亲征在外的皇帝很快就要回朝,让她尽快动身回京。今年她就要年满十六岁,该出宫建府,在朝中担任职务,为皇帝分忧了。

    薄薄的两页纸,上面写着的内容却让元晗心情沉重。朝中任职,为国分忧,她何尝不想呢?在这里跟着崔致和李秋爽日夜苦读,学了满腹治国之策,真的有用武之地吗?

    泰初帝多子多女,元晗排行十五,算上成年的,也有八九个之多。太女至今未立,夺嫡的势头越来越明显。

    前朝与后宫名义上分开,可皇帝无家事,后宫的君侍们,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给女儿增加筹码?

    泰初帝的后宫之中,薛皇后之下,是荣宠多年的惠皇贵君,膝下三女二子,可见其盛宠。皇三女穆亲王元昊,皇七女豫亲王元昀,还有皇十四女元旸,都是颇得泰初帝喜爱的女儿。

    此次御驾亲征,朝中的事务都交给元昊和元昀处理。元旸和元晗一般年纪,比不得姐姐们经营多年,不算是太女之位的竞争人选。

    除此之外,还有贤君膝下的皇九女康郡王元昕有问鼎皇位的能力。

    惠皇贵君徐氏,是当朝左相徐晶的嫡幼子。徐氏一门平民出身,但徐晶颇受皇帝重用,一路提拔,后宫之中的徐氏也水涨船高。

    贤君王氏,出身青州王氏一脉。

    这就不得不提大周朝的士族们了。

    周朝顶尖的士族门阀,青州王氏,扬州崔氏,建阳卫氏和桐山张氏。这四大家族,在前朝可谓是风光无二,连皇族都不放在眼中。

    后来,南北朝分裂,青州和建阳地处北方,自然是北朝阵营。扬州和桐山,位置比较尴尬,刚好在南北交界的春江附近。

    春江作为南北交界线,也是南北朝划江而治的界限,常年有小规模战乱,并不太平。虽然士族安土重迁,可是这样长达百年的不安定,依旧是对家族的打击。

    北迁还是南迁?

    扬州崔氏和南朝的李氏,都是多出帝师的家族,一山不容二虎,崔氏果断北迁,进入了北朝的管辖。直到北朝收复江南,才又全族迁回原籍。

    而桐山张氏比较特殊。张氏的女子,多声名不显,没有什么突出的建树。但张氏的男子多貌美,知书达礼擅持家,是百家求娶的对象。

    光前朝一朝,张氏就出了五位皇后,无数王君、诰命。可以说,张氏和各大家族都有姻亲关系。也正是如此,桐山张氏仿佛一块净土,在战火纷飞的交界处,安稳度过了百年。

    南朝覆灭之后,李氏一朝倾覆,五大家族变为四家,崔氏凭借帝师的身份,一跃成为四大家族之首。

    桐山被朝廷收复后,张氏一族一如既往地和各大家族联姻,因为在北朝的贡献最小,四大家族之末的位置岌岌可危。

    说回贤君王氏。王氏家族底蕴深厚,族人门生遍及全国,颇有些前朝李氏的架势。王氏一族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也知道皇帝对“李半朝”这样的家族的忌惮,家主一支,除了身在后宫的贤君王氏,其余人全都留在青州,开办乡学,教化民众。

    这才使得贤君王氏稳坐后宫,王氏一族的名望也颇高,仅次于帝师频出的崔氏。

    因此,即使王氏在朝中并无权势,贤君所出的皇九女元昕,也是太女之位的热门人选。

第四章 回京

    元晗多年不在京中,但对这几个姐姐的举动也还算了解。

    元昊和元昀一父所出,年纪相差不大。两人都得封亲王,元昊的王君徐氏,是惠皇贵君的侄子,而元昀的王君出自桐山张氏。

    桐山张氏为了保住四大家族的地位,定会倾全族之力,保元昀上位。在夫族上,元昀略胜一筹。

    这两人一个年长优势,一个夫族得力,泰初帝又不偏不倚,使得元昊和元昀虽是一父同胞,暗地里的较劲一点都不少。对此,惠皇贵君暗自焦虑,却毫无办法。

    康郡王元昕在吏部任职,手握官员的升迁大权,最容易收买人心。

    泰初帝在对待这三个女儿上,小小手段就维持住了平衡,使得御驾亲征的这两年,朝中上下风平浪静。元晗感慨,不愧是坐了皇位二十年的皇帝,手段是她们这些皇女远不能及的。

    元晗这边给和君回信一封,表示不日就启程回京,指挥着婢女墨儿和侍卫丁影收拾回京的行李,另一边,杨素素也在给家里送信。

    杨崇今年十四岁了,被杨家主接回家待嫁。杨素素给他写信一封,说明了韩悦要回家一趟,随信附上那只丑兮兮的兔子。

    然后又给母亲写信,表示韩悦这次回家会秉明韩家主,向杨崇提亲。顺便说了打算县试之时邀请她到家里小住,一方面怕她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儿耽误了考试,另一方面也是让母亲父亲相看。

    元晗考完书院的旬考,向夫子和院长辞行。本以为还要解释一番归家的缘由,没想到夫子们问都没有问,就放她离开。元晗十分摸不着头脑,连崔夫子这么严格的人,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书院后,崔夫子和李夫子站在书院廊下,看着她远走的背影。

    “咱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开口的是李秋爽。

    “十五殿下聪慧异常。”崔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自顾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

    “那个位置可不是聪慧就能坐得稳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留在这教书?”

    李秋爽扶着廊柱,看着元晗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我和你不一样,皇上没有牵连到我们这一支,已经算是宽宏了。在十五殿下有能力之前,我还是老老实实教教书的好。”

    “不会太久的。”

    李秋爽奇怪:“你对她这么有信心?”心里腹诽着,你痛骂人家朽木不可雕也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信心啊。

    仿佛知道李秋爽在想什么,崔致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

    两人一起立在廊下,看着未来的圣祖文皇帝,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元晗从书院回到家,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丁影和墨儿套好了车,在门口等候。厨娘前些日子已经发过遣散费,让她回家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元晗站在门口,最后一次看向这个住了五年的家。晨起读书,赏月品茶,日子过得粗陋,却简单温馨。掩上大门,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把她五年的少女时光锁在屋内,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马车不快,回京的路程约莫要走上十日。天色将晚的时候,她们进了扬州城,找到城中最大的客栈歇下。

    到客栈门口,却被前方的几辆车堵住了去路。门口的那几辆马车,装饰华贵精美,挂着桐山张氏的族徽,一看便知是男眷的车。

    元晗吩咐丁影避让,不要冲撞了张氏的公子。很快,张氏的马车就进了客栈的后院,让开路来。

    在客栈住下,元晗依旧低调,只让墨儿取了饭菜到房间来,并不出门。

    墨儿提着饭菜回来,神秘兮兮地跟元晗说:“主子猜奴婢刚才看见什么了?”

    元晗放下书,笑着说:“看见了张氏的公子吧。”

    “奴婢知道主子聪明,就不能猜错一次吗。”墨儿嘟着嘴,不过片刻又来了精神,“主子对大名鼎鼎的张氏公子不好奇吗?”

    好奇自然是好奇的,年轻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好奇和向往的。都传桐山张氏的公子,貌美温柔,贤淑持家,有“娶夫当娶张氏子”的美名。

    男女有别,背后议论闺中公子总是不合礼数的。但是看墨儿满脸写着“快问问我”的表情,元晗配合地问:“张公子美吗?”

    墨儿大力点头:“两位公子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指如削葱,那手是顶顶好看的。”元晗听罢,微笑不语,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第二日,在钟城的客栈歇下时,又遇到了张氏的车队。

    这一次,元晗三人先到,丁影赶着马车去后院安顿,墨儿吩咐小二准备饭菜和热水,元晗就坐在大堂里喝茶歇脚。

    先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吩咐店家要两间上房,安排好一切之后,年轻的侍从们簇拥着两位头戴帷帽的公子进门。

    元晗眼前一亮。这两位公子一白衣一青衫,端的是好气度。白衣温文,青衫挺拔,不愧是张氏的公子。

    从门口到楼梯,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片刻之后,两位公子和一众侍从们,就消失在视线里。

    饭菜上桌,元晗出门在外没什么规矩,丁影和墨儿一起坐下来吃。

    墨儿压低了声音,兴奋道:“主子,咱们又遇到了张氏的公子,他们怕是也要进京,跟咱们同路呢。”

    元晗无奈:“张氏这一行,人数众多,引人注目,咱们远离着点,不要招惹。”

    话音言犹在耳,吃完饭回房的时候,元晗就被迫“招惹”上了张氏的公子。

    客栈不大,一层是大堂,二层是房间。元晗的房间恰好在张氏公子的隔壁,要回房,必须要路过两位公子的房间。

    刚迈上楼梯,就听见隐约的争吵声。

    一个声音醇厚,但语气凌人:“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比?”

    另一个声音清雅,说出的话却是唯唯诺诺的辩解:“不是的,哥哥,我没有。”

    不管他们在吵什么,声音都很好听,美人连吵架都悦耳的紧。

第五章 张氏

    元晗心里想着,面上不显,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往房间走。她不惹事儿,事儿却不放过她。

    走到张氏公子的门口,突然门被拉开,一个青色的身影被猛地一推,跌到门外来。推他的力道非常大,以致于元晗把人影抱了个满怀,还退了一步,才站稳身形。

    被推出门外的,赫然就是刚才见到的青衫公子。

    除下了帷帽,元晗看清了他的脸。美人眉如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当真是好相貌。

    只是现在,他似乎没有料到门外有人接住了他,已经做好倒地的准备。双目紧闭,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些泪迹,浑身紧绷,眉头轻锁。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到来,而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不及睁开眼睛,耳边听见温和的女声:“得罪了。”随后放开了他。

    美人虽然赏心悦目,却是不能多接触。刚才抱了一下,事急从权,再不放开就是有意轻薄了。

    一个侍从哭天抢地地扑出门来:“公子,你有没有事?”

    青衫公子睁开眼,轻声道:“我无碍。”

    侍从又转过头去瞪着白衣公子:“十三少爷,不过是一盒香粉,出门前主夫赐给我们少爷的,怎么能说来路不明呢?”

    门里的白衣公子横眉竖目:“千香阁的香粉,你也配用?”

    不过是大家公子间的龃龉,元晗不想插手。张十三少爷固然是盛气凌人,但青衫公子看上去柔弱,侍从却伶牙俐齿,都不是好相与的。

    门庭森严的大家族,公子们多不见外客。刚才看到了青衫公子的样貌,实属意外。虽然房门开着,元晗目不斜视地绕过了门口的人,推开自己的房门。

    隔壁的争吵逐渐变成了低低的啜泣,而后伴随着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归于寂静。

    元晗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叮嘱墨儿:“下次挑家小点的客栈,咱们避着走。”

    这些大家公子哪怕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格外挑剔。元晗避开了城里的大客栈,一路上再没有遇到张氏的两位公子。可是临到了京城,还是在京郊的驿站遇上了。

    看着门口几架华丽的马车,元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这也不算是巧合,京城乃天子脚下,周遭并没有什么大的城镇,京郊的驿站算是进京的最后一处落脚点了,两拨人这样遇上实在是情理之中。

    驿站的环境比起大客栈来逊色不少,最明显的就是,元晗在房间里听见隔壁的人抱怨环境太差,饭菜不合胃口。听声音,应该是那位十三公子。

    元晗早早梳洗躺下,只求这一夜快些过去,好摆脱这一行人。然而,第二天一早,驿丞就带来一个噩耗,昨夜风雪太大,官道被封了。她看着窗外依旧飘洒的大片雪花,长长地陷入沉默。

    无论如何,走是走不成了,只能在驿站住着。果然,正如她预料的那样,隔壁再次传来瓷器落地声、劝慰声,足足闹腾了半个时辰。

    强忍着嘈杂看了几页书,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清越的琴声。

    元晗对于琴曲了解并不多,只是在书院,六艺跟着夫子学过一些,只能听出来这不是常见的曲谱。

    推开窗户,琴声随着冷风灌进室内,盖过了隔壁的动静,令人耳目一清。驻足静听,直至一曲终了,竟生出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整个驿站只有元晗一行人,和张氏的两位公子。十三公子正在隔壁吵嚷,想来弹琴的便是那位青衫公子了。十三公子被琴声压了压,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驿站里彻底安静,元晗松了口气,对这位弹琴的公子多了几分好感。这份好感,却只持续到晚饭后。

    在屋里闷了一天,元晗在楼下大堂里吃完饭,路过青衫公子的房门口,只听屋内一声尖叫,房门大开,屋里的人只着寝衣,披头散发地冲出来,一头撞进元晗怀里。

    连着两次被同一个人投怀送抱,元晗立即警觉起来。怀里的躯体温软,带着淡淡的馨香,却在元晗手中,轻微地颤抖。

    就这么抱着不合礼数,可是怀里的人一边发抖,一边抱着元晗的腰不松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正在这时,听到了尖叫声的十三公子房门打开,里面的人一眼就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十三公子的脸色红白交加,高声怒喝:“张疏桐,你在做什么?!”

    闻声赶来的管家仆人们,也在楼梯口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元晗虚虚举着手,示意她们她什么也没做。

    还是管家最先反应过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去把十四少爷拉开。”顿时几个人一拥而上,架着张疏桐和元晗拉开距离。

    管家面色不善,死死盯住元晗:“这位小姐,你对我家公子做了什么?”

    事涉名节,不能当做儿戏。她奉家主之命,将十三十四两位少爷送到京城,现在半路十四少爷坏了名节,如果不能给家主一个满意的答复,怕是承受不起家主的怒火。

    如果不是看眼前的女子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恐怕早就命人把她拿下了,哪里还会耐着性子询问。

    元晗一路上一直避开张家的这一行人,不曾想最后还是沾惹上了。上次在门前,不过是扶了一把随即放开,在场的除了两位少爷的贴身侍从,并没有别人。现在的情况多么相似,只是多了张家众多家仆,看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

    当下整整衣襟:“在下刚刚上楼,贵公子大叫一声,冲出房间就抱住我,后面你们也看见了,短短时间,在下能做什么?”

    管家走到张疏桐面前,沉声问:“十四少爷,是这样吗?”

    张疏桐被一众侍从架住,还是不住地颤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下觉得,不妨检查一下公子的房间,看看是什么令公子受到惊吓的。”

    管家看张疏桐面色惨白,的确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不由疑惑,房间里能有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第六章 疏桐(一)

    吩咐看好门口的人,管家带着两个家仆进了张疏桐的房间。

    很快,房间里传来相似的,出了口却又被压在嗓子里的尖叫声。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屋里看去。

    驿站的房间都很相似,在门口看进去,一览无余。从茶具被褥和窗边放置的瑶琴上,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位公子的闺房。

    令人忍不住尖叫的,也是令张疏桐惊恐到失态的,是床边倒着他的贴身侍从,而侍从的身下压着一大片血迹。

    元晗也吃了一惊。小小的驿站里居然出了人命?

    大雪封路,这里没有外人。最可疑的要数十三公子了,他和张疏桐不对付很久了。但是一位大家公子,真的有能力有胆量杀死一个侍从吗?怎么这么巧就在她上楼的时候,张疏桐发现了尸体受到惊吓?是针对她的阴谋吗?

    一时间,元晗的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

    屋子里,管家大着胆子凑过去,却发现众人以为的“尸体”,面色红润,呼吸绵长,显然还活着,而且好好地活着。顿时松了口气,呵斥道:“叫什么,人没死。看上去是晕过去了。”

    听见不是出了人命,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一半来。两个跟着进去的家仆,这才凑过去,把那侍从挪开,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的,忙活半天,总算是把人弄醒了。

    侍从醒过来,和张疏桐的反应如出一辙,只会嚎哭,问什么话都是摇头。

    管家气恨,猛地一拍桌子:“再哭就把你发卖出去!”那侍从依旧是抽噎不止。

    “苒儿吓坏了,还是我来说吧。”被众人架住的张疏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不复从前的清亮。

    “苒儿给我放好热水去铺床,我正要沐浴,就听见他尖叫一声,倒在床沿。我凑过去看,他身下一大片血迹,我以为……”

    以为什么就不用说了,在场所有人都以为苒儿被人杀害了。但是现在看来,他只是被吓晕过去了而已。

    那血迹是怎么回事?

    元晗看了丁影一眼,丁影会意:“可否让我看一下现场?”管家脸色难看,还是侧身让开。

    丁影走到床边,摸了摸血迹,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断言道:“不是人血。”

    众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们这么大动静,也惊动了驿丞。管家看见驿丞上楼,立即责问:“你们这里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床上一大滩血迹,把我们公子吓出个好歹来,你们担得起吗?”

    驿丞年迈,但也是经过事的人。她径直走进去,在被褥上一捻,半干的血迹留在她的指尖,冷哼一声道:“这血迹新鲜,刚泼上去没多久,怕是公子们的恶作剧吧。我们刚刚发现,后院有只鸡不知被谁宰了放血,看来就是这里了。我还没找你们赔鸡呢,你倒还恶人先告状上了。”

    元晗以眼神询问丁影,丁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元晗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件事情。

    张疏桐的床上不知道被谁泼了鸡血,他的贴身侍从苒儿铺床时发现了血迹,吓晕过去。张疏桐发现苒儿压着血迹,以为他被害,衣冠不整地冲出房间,正好撞上了吃完饭上楼的元晗。

    这一切看似合情合理,但是又处处透着微妙的巧合。

    但是现在没有给她时间细想。

    管家弄明白了事情经过,可十四公子衣衫不整被陌生女子抱了也是事实。家主赶在皇上回朝的节骨眼上接两位公子进京,必然有一番打算。

    来来回回琢磨几遍,还是要禀报给家主定夺。看这女子气度不凡,若是和张氏门庭相当,少不得让十四公子嫁过去。

    没了十四公子,还有十六十七两位,张家最不缺的就是公子了。虽然这两位相貌才情略逊一筹,但也是顶好的。

    心里想着,面上向元晗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姑娘尊姓?来自何方?”

    这便是盘问门第出身了。元晗半点都不想和张氏扯上关系,于是答道:“在下琰州韩氏,韩悦。”

    “琰州韩氏”几个字一出口,张疏桐的脸色瞬间惨白,管家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元晗心里很清楚,倘若她是个大家族出身,哪怕是个庶女,张氏都有可能顺势让她为张疏桐负责,可琰州韩氏不是。

    所以张疏桐的脸色惨白,他很快就想明白自己的处境。

    要么把在场的知情人全部处理掉,原本该如何还是如何;要么被家主送去给人做小,在某个官员的后宅里,当一辈子的侍夫。

    在场的人这么多,还有十三公子在。眼前这个叫韩悦的女子,虽然出身小家族,也不是张氏说处理就能处理掉的,那么他的命运可想而知。

    管家眼含同情地看了一眼张疏桐,转而冷着声音对元晗说:“事涉我家公子的名节,我会禀告家主定夺,麻烦姑娘留下地址,方便拜会。”

    元晗在京城没有府宅,也没有交好的朋友,总不能留下宫里的地址。

    “我在京中并无宅院,准备先在四海客栈下榻,再赁一处合适的院子。”

    这一番话证实了她并非大家族出身,也无族人朋友投靠,除了看上去是个读书人的身份,并无半点可取之处。张疏桐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

    管家无奈,又不能把人扣下来,只能冷声吩咐:“看好十四少爷,再出什么事情,拿你们是问。”

    一众家仆应是,更换过被褥后,把张疏桐和苒儿半押半推,送进了房间,门口还留下了两个健硕的仆从看管。

    元晗带着丁影和墨儿回到房间,关上门,问道:“丁影,你刚才像是有话对我说?”

    丁影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说道:“回殿下,驿丞说死了一只鸡,属下想起来,晚饭前看到一个仆从悄悄从后院回来,手上拿着一个葫芦,衣襟上沾着血迹。”

    元晗皱了皱眉:“你是想说他们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丁影继续补充:“那人属下方才也看见了,就跟在张氏管家身后。”

    张氏自己内部的人,杀鸡取血,再吓唬自家的少爷?

第七章 疏桐(二)

    如果不是无端把自己牵扯在内,元晗一定会当成是两位少爷之间的恶作剧。可是为什么刚刚好是她路过的时候呢?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女,有什么值得张氏算计的?

    不得不说,元晗的直觉还是非常敏锐的。她直觉这件事是个针对她的算计,只是不知道对方所求为何。

    张疏桐和苒儿被关在房间里,苒儿没经历过什么事情,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张疏桐侧卧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着这一切。

    家主这次接了他和十三少爷进京,临行前,将十三少爷改记在主夫名下,成了张氏的半个嫡子,所求必然不小。

    现在京里的局势,张氏的五少爷嫁进豫亲王府,多年无所出。他和十三少爷有一个会进王府,帮助五少爷稳固地位。

    豫亲王两个侧君,一个孙氏出身皇商家族,另一个方氏门第也不算太高,而且刚刚殁了。这时候将庶子记在主夫名下,多半是冲着豫亲王侧君的位置的。

    两个张氏公子接连送进豫亲王府,桐山张氏这是要在夺嫡之争中站在豫亲王一边了。而自己,多半是送给豫亲王需要拉拢的朝臣,或是做继室,或是配给庶女。

    还有另一种可能。泰初皇帝今年四十五岁,正当壮年,把自己送进后宫,也是一条出路。若是能诞下一女半子,张氏岌岌可危的四大家族之位便保住了,甚至可以搏一搏更进一步。

    可是他受够了作为棋子任人摆布。在钟城客栈,十三少爷那么一推,给他推出了另一条路的希望。

    本以为要跌倒在地,却有个怀抱接住了他。虽然一触即放,他还是在那朴素的衣衫上,闻到了名贵香料的味道。

    桐山香料铺子里卖的那些,和这香味一比,便是村夫与公主的差别。

    张疏桐当即判断,此人必是大家族出身。

    周朝等级制度严格,一些名贵的香料衣料,有钱都买不到,非是一些有底蕴的大家族不能用上的。

    再看元晗这个人,气度不凡,温和有礼,而且极为年轻,令人心生好感。张疏桐留意她,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惊艳。

    可是她深居简出,自己一个大家公子,又不便和外人多接触,后来的路途中更是再没有遇到过。

    张疏桐几乎都要失望了的时候,她再次出现了,而且和他们一起被困在驿站里。她身边的侍卫武功高强,等闲近不得她身。

    既要以名节相胁,又不能过于刻意。思量许久才想出这样的办法。

    可是她居然自称出自琰州韩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不可能用的起这样名贵的香料。

    他是不信,可是如果管家信了,家主信了,那这件事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一个失了名节的大家公子会是什么下场?张疏桐不敢想。他没有退路。

    管家倒是没有像张疏桐想得那样,相信了元晗的说辞。她没有闻到什么香料,只是常年在外行走,一眼就能看出丁影的身手不凡。

    这样武功高强的人,为什么会跟在一个小家族出身的女子身边,尽心保护?

    也正是因为她,管家不敢对元晗动手扣押。

    元晗自身的举止气度,也不像是小家族能培养出来的。

    可是这一路走来,元晗身边始终都只有一个侍卫一个婢女相随,又着实不像大家子弟出门的阵仗。管家心里拿捏不准,最终还是决定一五一十禀报给家主。

    如果元晗真的出自大家族,那这一趟,她不仅无过,而且有功。

    几人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算计,这一夜总算是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难得的晴好天气。驿丞传来消息,官道上的积雪已经在清扫中了,午后就可以启程。

    墨儿转告了元晗这个消息,得到了“低调”的答复。元晗的低调,就是一上午都在房间里,早饭午饭都是墨儿送进去,坚决不出门。

    张疏桐有些焦躁。

    原以为这场雪还要下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晴了。路也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出来,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不得不启程。但是元晗的身份出身还没有弄清楚,一旦进了京城,可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一早上元晗都在房间里不出来,不仅是她,连墨儿也是除了吩咐厨房送饭,都在房间里寸步不离。

    张疏桐静静地等着时间流逝,却没有丝毫办法。最终,元晗先一步出门,上了马车,直奔京城而去。这个打击让他在马车上无精打采,连十三少爷嘲讽的话,也没有力气反驳。

    这一场赌注,他输得彻底。

    和君接了元晗的信,早早派人等在城门口。直到黄昏时分,才等来了元晗的马车。

    那宫侍对着元晗福了一福:“给十五殿下请安。和主子派奴才迎殿下回宫。”

    元晗十六岁生辰还没到,不算成年,还可以住在宫内。

    马车一路进宫,到了和君的兰芷殿,又有宫人迎了元晗进去,待通秉之后,领了她进殿。和君并不是受宠的君侍,却是在泰初皇帝身边最久的一个,连薛皇后都比不上。大殿里虽然冷清,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元晗进门,先行大礼叩拜。和君在正位受了这一拜,让人扶她起来。元晗看着和君,一年没见,他仿佛清减了些,气质依旧疏淡,半点看不出父女相见的激动。

    行礼之后,元晗在殿中坐下,与和君闲话。说是闲话,不过是元晗问候和君的身体,和君询问她的学业,倒像是寒暄。

    说了一会儿,和君终于提到正事儿。

    “你这次回来就要出宫建府了,陛下也会为你指婚。你可有中意的公子,本宫可以去向皇上提一提。”

    元晗瞬间手心潮湿,按着性子说道:“儿臣在江南求学时,有幸与同窗的胞弟有一面之缘,乃是苏州杨氏的嫡子……”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元晗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也就错过了和君微微皱起的眉头。

    不过是一眨眼,和君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本宫知道了,会和陛下提的。你长途跋涉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第八章 疏桐(三)

    得到了和君的话,元晗压着轻快的心情,告退出去。

    和君身边的秋书从宫人手中接过热好的牛乳,端到和君手边:“十五殿下纯孝,日后必会待主子如生父,主子何必与殿下如此生分?”

    和君手执杯盏,直直地看着大殿门口。

    皇家暗卫贴身保护,崔致李秋爽这样的大儒悉心教导,若说不是皇帝的安排,他半点都不信。避开明面上的夺嫡之争,暗中给了最好的培养,这分明是有意将大位相传的意思。

    皇上把她交给自己抚养,不过是看中了自己出身寒微,不会有外戚干政的情况,又怎么能与她太过亲近?这么一想,元晗属意的苏州杨氏嫡子,怕是担不起一国之后的重担。

    这孩子怕是注定要失望了。

    元晗提了杨崇的事情,又得了和君“提一提”的允诺,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而皇城外的张宅里,张疏桐将要面对的,是一场疾风骤雨。

    管家早已书信一封,派快马送进京城,交到张氏家主手中。

    所以马车到了张宅的时候,正房的低气压已经弥漫开来,下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马车停下,侍从们扶着两位公子下车,等待多时的侍从上前请安:“见过两位公子。家主在书房等二位,请随奴才来。”

    十三少爷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十四弟想好怎么跟母亲交待了吗?”

    张疏桐自下车起,就一扫之前的萎靡不振,听了十三公子的话,并没有露出羞恼的表情,只是淡淡道:“不劳十三哥费心。”

    两人随着侍从到了书房外,俱都除了帷帽,垂手等候。不过片刻,侍从出来传话:“家主请二位公子进去。”

    二人走进书房,对主位上的张氏家主大礼叩拜。“见过母亲。”

    回答他们的不是张氏家主的叫起,而是一方镇纸。玉质镇纸擦着十三公子,直奔张疏桐而去。他不闪不避,生生受了这一下,闷哼一声。

    十三公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虽然不是砸在他身上,但是镇纸擦过耳边带起的破空声,让他可以想见张疏桐的痛楚。

    张疏桐受了这一下,却是不惊不惧,只是声音里带着点难以察觉的颤抖:“母亲容禀。”

    “好,好,好,”张家主连说三个好,显然是怒气已极,“我倒要看看,做了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之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疏桐直起身子,抬起一只胳膊,掌心向上,露出了手心里的东西。

    一块玉佩。

    玉质通透,莹润光洁。张家主目力过人,一眼就认出此玉不是凡品,它的主人非富即贵。

    立即起身,从书桌之后绕出来,走到张疏桐身边,拿起他手心的玉佩细看。远处即可看出玉质不凡,近处看更是通透细腻,入手温润。

    玉佩雕刻成宝瓶状,其上的枝叶纹理脉络清晰可见,乃是大家之作,更是坐实了玉佩主人不俗的身份。

    张家主惊疑不定,管家信中说,女子自称琰州韩氏,但是这样的玉佩,分明不是琰州韩氏之物。虚报身世,分明是不想和张氏扯上关系。世人皆以娶张氏子为荣,这位却对他们避而不及,分明是了解张氏现在的处境,不愿招惹。

    手中摩挲着玉佩,脑子里转过无数猜测,突然在宝瓶底座的地方,摸到了一点凹陷。连忙举到眼前,借着烛火细看。

    那是一个阴刻的“晗”字。

    张氏没有出色的族人,全靠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勉强维持四大家族的地位。张氏在南北朝百年的对峙中,既没有青州王氏和建阳卫氏原本就在北方的地理优势,又没有扬州崔氏举族迁徙的魄力,看似在百年战乱中屹立不倒,可在北朝对南朝的征战中,已经渐渐式微。

    张家主在京城经营数年,又将嫡子嫁给豫亲王,求的不过是从龙之功,令张氏再次繁盛起来。

    因此,对于京中大大小小的家族官员,都了解了个遍,并没有谁家的年轻后辈中,有“晗”这个字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灵光乍现。泰初帝的皇女们,似乎都是“日”字辈的。穆亲王元昊,豫亲王元昀,康郡王元昕,那这个“晗”……

    张家主仔细回想,似乎是有个皇女名晗,但是一直不受宠,常年不在京中。年纪、姓名都对上号了,在驿站里的那个女子,莫非真的是元晗?

    这么猜测着,目光从玉佩移到张疏桐身上。这个儿子心思活络,手段心性无一不是上乘。送进宫里,若是能生下一女半子,泰初帝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张家未必不能博出一个天子来。

    这可比姻亲关系可靠太多了。但是现在毁在一个不受宠的皇女身上,计划不得不变一变了。

    “这是何物?”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张家主还是要询问一番。

    “母亲容禀,”张疏桐脊背挺直,面色波澜不惊,“儿子在外几次不便,幸得这位小姐相助。走时匆忙,将随身玉佩遗落。若有机会,想当面道谢。”

    说是当面道谢,不过是点醒张家主,玉佩主人也在京城,不知何时就能遇到。同样也是说明,自己尚有价值。

    事已至此,皇宫是断然不能送他进去了,否则这事儿一败露,整个张家都可能受到牵连。

    张家主看向一边茫然的十三公子,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单纯没有心机,最适合送去给小五固宠,日后也好拿捏。剩下的十六十七相貌上差了点,性子也不如十四讨喜,送进皇宫得宠的希望不大。

    罢了,先看看这个玉佩的主人究竟是谁吧。

    元晗尚不知道,张疏桐靠着从她身上解下的玉佩,成功化解了失节的威胁,她甚至没发现玉佩不见了。

    一直跟在身边的丁影和墨儿,也不是细心的人,对于主子琐碎的配饰不甚清楚,也都不知道刻着元晗名字的玉佩,现在已经由张疏桐手里,转到了张家主手中。

    元晗正在想着给杨素素写信。

第九章 宴会(一)

    现在已经是冬月,待到皇帝回朝,差不多也得十天半月,进了腊月,就快到年关了。年后她生辰过后,就要授官职在朝中留用了。

    江南是不会再回去了,一方面写信是告知杨素素,自己会留在京城,另一方面邀请她们新年后来京中作客,告知他们真实身份,再向杨崇提亲。

    皇帝还没回来,元晗的府邸、婚事、职务全都没有定论,每日里除了给薛皇后和君请安之外,就只窝在殿内读书,哪里也不去。

    与她年岁相仿的元旸,惠皇贵君已经为她置办下了别院,不在宫内居住。

    元晗虽然深居简出,但是一些必要的应酬还是少不了的。比如现在,墨儿捧着一封请柬走进来,请柬的落款处赫然写着穆亲王府。

    请柬上写,穆亲王府的一位侧夫诞下了穆亲王的第三女,虽然是庶出,但正赶在皇帝大捷的时机上,是个好兆头,因此大宴宾客。

    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捷,使得京城喜庆的气氛高涨,宴请来往十分频繁。以往盯着官员一言一行的御史们,也不会来自找没趣。像穆亲王这样庆贺庶女出世的宴请,实在是太正常了。

    元晗回来不过几日功夫,还没来得及拜访这些姐姐们。接了穆亲王府的请柬,怎么也得走一趟。

    挑了几件不会出错的长命锁之类的贺礼,到了宴会当天,没带丁影,领着墨儿去了穆亲王府。

    离宴会的时间还早,穆亲王府门口已经热闹非凡,元晗的马车几乎进不了巷子。吩咐车夫在巷子外停了车,下车步行到穆亲王府。

    一路上经过的马车,各种家族的族徽异常显眼,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家族几乎都到场了。这两年元昊代天子摄政,一时风头无二,除了同为摄政皇女的元昀可以分庭抗礼,连康郡王元昕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宰相门前七品官,穆亲王府迎来送往的侍从,皆是绫罗绸缎,衣着不俗。

    元晗将贺礼留在门房处,有侍从引着,进了一间花厅。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元昊。她剑眉星目,生的端方大气的好容貌。

    她身边坐着的男子,与惠皇贵君眉目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豫亲王正君徐氏了。徐氏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周围一圈人在逗弄。

    和元昊说话的两人,正是元昀和元旸。三姐妹说笑着,看上去亲密无间,可是元昊和元昀之间涌动的暗流,连元晗都感觉出来了。

    元晗走上前去,和几人行礼:“三姐,七姐,十四姐。”元昊几人笑着回礼。

    “十五妹常年不在京中,咱们姐妹也没什么相聚的机会,今日一定要多喝几杯。”

    元晗笑着应是,又和两位王君见礼。逗了一会儿孩子,元昀突然问张氏:“檀儿,十三弟和十四弟怎么还没回来,宴上人多,别冲撞了。”

    豫亲王君张氏正要命人去寻一寻,就看见厅堂门口,两位公子并肩而来。

    元晗听到“十三弟十四弟”的时候,心道不好,正要找借口避开,二人已经进了门,避无可避。

    走到近前,十三公子一声惊呼:“你怎么在这?”

    花厅里坐的是自家人,不是元昀元旸这样的皇族,就是张氏徐氏这样的正君侧君,乍然见到“琰州韩氏”的人,不免奇怪。

    “十三弟,”豫亲王君呵斥,“这是十五殿下,还不行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十三公子听了这样的话,更是诧异,在豫亲王君的催促下,和张疏桐一起给元晗行礼。

    张疏桐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的光芒。早就猜到她身份贵重,没想到是一位皇女。

    元晗心里叹了口气,张家接了这两位适龄待嫁的公子进京,有什么盘算她多少能猜到一二。也知道在这京城中,很有可能会再次遇到,但总抱有一丝男女有别,不一定会正面相遇的侥幸。可是现在,这一丝侥幸破灭的如此之快。

    见礼完毕,元昀笑着问:“十五妹和我家十三弟有什么渊源吗?”

    元晗轻描淡写地略过:“有过同行之谊,当时孤身在外,不便透露身份,假称琰州韩氏之名,对二位公子有所隐瞒,这里赔个不是了。”

    二人连忙道不敢。

    “是了,十五妹从江南回京,二位公子从桐山出发,可不是一路同行嘛。”

    十三公子已经知道,母亲希望他进豫亲王府,自然不会想和元晗扯上关系,连忙撇清:“十四弟和十五殿下是有些渊源。”

    张疏桐接话:“路程中遇到点小麻烦,多亏殿下相助,疏桐不胜感激。”

    男女这点事,总是越描越黑,元晗于是也大方承认:“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公子一声谢。”

    这两人都十分坦荡,旁人便也不做他想。

    说笑了一会儿,有侍从来禀报,客人已经到了,请元昊前去开宴。元昊作为东道主,也最年长,走在前面,元昀元旸元晗跟在身后。男眷由穆亲王君引着,去了偏厅开宴。

    大厅里非常热闹,元昊四人进去的时候,这样的热闹停了一停,随即变成了更热切的寒暄。

    元晗这样的生面孔出现,又是跟在元旸身后。年纪相貌上一对比,她的身份不言而喻,少不了有人敬酒寒暄。

    酒过三巡,元晗借更衣之名,出来醒酒。墨儿不动声色地跟上来,主仆二人站在厅外的凉亭里说话。

    “主子,奴婢注意看过了,今日来的多是左相一系的官员,除了枢密院,六部、御史台、翰林院,全都有官员。”

    可以说是权倾朝野。

    元晗一点都不惊讶。泰初帝为了平衡寒门与士族的关系,对寒门出身的左相徐晶多加重用,对于士族出身的右相卫弗限制颇多。加上惠皇贵君多年盛宠,膝下三位皇女也得重用,拥护者众多也不奇怪。

    “男眷那边,豫亲王君颇受欢迎,有不少主夫,带着自家公子上前寒暄了。”

    这也不奇怪。元昊和元昀分庭抗礼,都是储君的热门人选。

    大周的亲王,可有一正君两侧君四侍君,其余侧夫不限。

    元昀的方侧君刚殁,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张氏送了庶子进京,不也是这个打算吗。

第十章 宴会(二)

    说完正事儿,墨儿调侃道:“奴婢看见有几家公子生的颇有些花容月貌,主子的正君还没着落,要不要考虑考虑?”

    元晗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我娶左相一系官员家的公子,嫌自己命太长不是?再说,我已经决定要娶崇儿了。”

    卷入夺嫡之争,失败者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

    “杨公子活泼单纯,未必能在皇室中活的好。”

    这个道理元晗也知道,所以她要当面向杨崇说明身份,请他许嫁。倘若他仍愿与她共度一生,她必然要全力护他周全。

    元晗二人说着话,远远看见一白衣公子向这边走来。之所以选在凉亭,不过是视野开阔,防止隔墙有耳。现在看见有人过来,主仆二人立即停止了交谈。

    “十五殿下。”

    来人一身白衣,没有戴帷帽,精致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正是张疏桐。

    墨儿自觉退开几步,到一边替她们望风。

    “张公子。”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张疏桐说着,再次行了一礼。

    元晗侧开身,受了他半礼:“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无需挂怀。”

    张疏桐咬了咬唇,一脸的欲言又止。

    元晗知道,凡是“当讲不当讲”,或者这种表情的,接下来说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元晗想当做没看见,可张疏桐不等她问,自顾自说了出来。

    “在京郊驿站之时,殿下遗落了一枚玉佩,恰好被我拾得。当时以为殿下是琰州韩氏的后辈,便托母亲派人转交了。”

    直到这时,元晗才发现玉佩不见了。这块玉佩是和君赐下的生辰礼,雕刻成宝瓶形状,寓意平安。她觉得甚是精巧,便佩在腰间。

    丁影是侍卫,墨儿是仆从,没有人替元晗管理这些衣物配饰,一直就没人发现玉佩已经遗失。

    贴身之物不能等闲视之,况且还是和君赐下。元晗追问道:“那玉佩现在在何处?”

    “母亲近日事物繁忙,玉佩尚在母亲手中。待我回家禀明母亲,取了玉佩送还给殿下。”

    一想到玉佩在张家主那里“过了明路”,元晗就一阵头疼。女子的玉佩,落在一位公子手中,光是这个事实就能让无数人浮想联翩了。

    “这块玉佩乃是父君赐予我的生辰礼物,若是遗失,难免对长者不敬。劳烦公子请张家主将玉佩送还于我,必当有重谢。”

    张疏桐也没想到,这块玉佩有这么大来历,心中更是有底。

    “不敢当殿下重谢。”

    说完这些,张疏桐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墨儿十分自责:“是奴婢不细心,连殿下的贴身玉佩遗失都没发现。”

    元晗摇摇头:“我自己都没发现。就是不知道这个张疏桐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惦记着玉佩的事情,元晗无心再留,和元昊告罪,先行离开。

    元昀也带着王君张氏回了府,找个借口支开了张疏桐,独独留下了十三公子。

    王君张氏柔声问:“枫儿,你说十四弟与十五殿下有些渊源,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与我听。”

    十三公子张疏枫偷偷看了一眼元昀,发现她也正眼含笑意地看着他,当下脸色一红。王君将他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发苦。

    自己嫁入豫亲王府多年,一直无所出。母亲这次将十三十四两位庶弟送进京城,名义上与他做伴,实际上有什么打算张疏檀心里一清二楚。

    可是心里清楚归清楚,看着庶弟与妻主眉来眼去,又怎能好受?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妻主问起十四弟与十五殿下的过往,必是有所考量。于是出声打断张疏枫的绮思:“十三弟?”

    张疏枫回过神来,这才红着脸将两次客栈里的相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元昀听完,沉吟不语。张疏檀不打扰她,亲自送了张疏枫回客院。回到正房的时候,元昀已经洗漱收拾完毕,斜倚在床上等着他。

    张疏檀面色微红,除了外衣,依偎过去。

    一番云雨之后,元昀握着张疏檀的手,问道:“母亲可有说过,这次接了十三弟十四弟进京,是不是要为他们相看妻主?”

    张疏檀手心一僵,元昀说的母亲,自然不是泰初帝,而是张家主。

    该来的总躲不掉,张疏檀随即放松下来,慢慢答道:“臣侍入府多年无所出,有违陛下与殿下的期许。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十三弟入府,为殿下开枝散叶。”

    让张疏枫入豫亲王府,是元昀早就料到的事情。而且将他记在正夫名下,明显是冲着豫亲王府刚刚空出来的侧君之位。

    张氏逐渐式微,若不是大家族底蕴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怕也轮不到张氏坐这个正君。一个记在正夫名下的庶子,除了样貌一无是处,也敢肖想豫亲王侧君的位置。

    不过,有了张疏桐和元晗的这一桩事,想让张氏舍了这个庶子出去,少不得要拿侧君之位安抚一二了。

    于是握紧了张疏檀的手:“委屈你了。”

    这便是默许了张家主的打算了。张疏檀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殿下不弃臣侍无所出,待臣侍如初,臣侍已经万分感激了,又怎么会有委屈呢?”

    原以为谈完了张疏枫的安排就已经算完了,没想到元昀继续问:“母亲对十四弟是怎么打算的呢?”

    还有张疏桐的事?难道殿下还看上了十四弟打算一起收了?张疏檀惊疑不定。

    豫亲王府有两位张氏出身的公子,一嫡一庶,兄弟共侍一妻,尚不算显眼,再多一位恐怕就不妥了,皇上也不会同意。

    “母亲没有同我说过对十四弟的安排,不过十四弟与十三弟年岁相仿,也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元昀听完,并不知道张疏檀心里在想什么,接着他的话说道:“母亲如果打算为十四弟寻一个妻主的话,本王倒是有个人选,檀儿去探望母亲的时候不妨提一提。”

    原来不是看上了张疏桐,张疏檀放下心来,问道:“殿下说的是何人?”

第十一章 宴会(三)

    “本王的十五妹,檀儿觉得如何?”

    把十四弟许给十五殿下?张疏檀有些诧异,但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元昀的用意。

    十五殿下元晗,生父早逝,交给和君抚养。和君出身寒微,膝下只育有一子,只是占了多年陪伴泰初帝的情分,才能坐到君位。即是说,元晗没有得力的父族。

    这几年元晗在江南读书,并不回京,京中无半分势力。也不得圣宠,恐怕是娶不到什么大家族的公子。

    如果现在将张氏子许给她,张疏桐出身低微,正君之位怕是坐不上,不过哪怕是个侧君甚至是侍君,都足以把元晗绑在豫亲王府的船上了。

    豫亲王和穆亲王这两个一父同胞的姐妹,这些年对于太女之位的争夺越发厉害。能得到一个皇女的支持,也更有胜算。何况,元昊的阵营里也有皇十一女元晓和皇十三女元昌。

    退一步说,即便元晗不得力,也不过是损失了张氏的一个庶子而已。

    更何况,张疏桐与元晗,在进京的路上出的这些事,已经名节有损。在场人数众多,瞒也瞒不住,许给别家难免不会亲家变仇家。不如顺水推舟,让他入了元晗府上。

    张疏檀想明白这一切,不过是片刻功夫。正了正心神,答道:“十五殿下温和,又学富五车,是再好不过的妻主了。殿下有心做媒人,臣侍明日就禀报母亲,请她过府一叙。”

    元昀得到满意的答复,却佯怒道:“十五妹是再好不过的妻主本王就不是吗?”

    张疏檀连连解释,又一番云雨不提。

    知晓了元晗与张疏桐有一番渊源之后,穆亲王府的正院也有一番谈话。

    穆亲王正君徐氏,和张疏檀膝下空虚的战战兢兢不同,他现今已经育有二女一子,这个大宴宾客的庶女,并不是值得他介怀的事情。

    送走了所有的宾客,把穆亲王府的第三女送回到她的生父身边,便回到正院,元昊正倚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翻看。

    “远儿,十五妹和张十四公子的事情,你怎么看?”

    徐远自幼跟在徐晶身边,颇有些见识和眼光。闻言,梳头的手顿了顿:“十五殿下和十四公子的事情说大也大,关乎到十四公子的名节;说小也小,在场的都是张氏家仆,谁也不会出去乱嚼舌根。殿下可是担心七殿下以此拉拢十五殿下?”

    元昊笑着握住他的手:“远儿,你若是身为女儿身,定是一介谋臣。”

    “殿下可别笑话臣侍了,臣侍去做了谋臣,谁来为殿下生儿育女、打理后院?”

    元昊也只是一说,又接上刚才的话题:“那远儿觉得怎样应对七妹的谋划呢?”

    徐远想了想:“此事让十五殿下拒绝乃是上策,七殿下也不能强按着十五殿下娶张氏子。列出同样的筹码拉拢,此乃中策。十五殿下尚未入朝,殿下可以联合朝臣排挤打压她,令她举步维艰,此乃下策。”

    “哦?”元昊抬眼,“为什么是下策?”

    “母皇一统南北,却喜欢擅读书有学问的皇女。十五殿下文采斐然,现在学成归来,未必不能入了母皇的眼,所以此乃下策。”

    “那依远儿看,本王该当如何?”

    徐远嗔她一眼:“殿下早有决断,何必再来问臣侍?”

    元昊哈哈一笑,如果元昀真的以张疏桐的名节为由,元晗怕是拒绝不了。既然如此,让这门亲事不那么顺遂,各方心中俱有不满,便能破坏她们的姻亲联盟。

    于是她一方面派人游说张家主,为张疏桐求取更高的份位,甚至是正君之位。另一方面,令人暗示张疏桐,让他寻到合适的时机,把这件事捅出去,以求能顺利进入元晗府中。

    这两件事,一件挡了元晗心上人的路,一件惹恼了元晗。即便最终,张疏桐进了元晗的府上,她和元昀的关系都不能融洽,更别说站在元昀的阵营里了。

    一场宴会,穆亲王豫亲王各有心思,作为当事人的张疏桐自然也不例外。

    确认了元晗的身份,确认了玉佩对她的重要性,张疏桐在认真思考,怎样才能在这场局里,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

    和进宫侍奉泰初帝相比,元晗为人温和有礼,全无皇族的骄矜之气,是更好的选择。但他一个庶子,如果没有更大的野心,谋求更好的出路,这一辈子都要被家主,被主夫,被嫡出的兄弟甚至庶出的兄弟压一头,他不甘心。

    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他选择。

    对于家主来说,他名节有损,能塞进元晗府中,就是他最后的价值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和元晗绑在一起,那他就要先占据优势,能够获得妻主的宠爱,才能在后宅中站稳脚跟。

    张疏桐心里也有一番谋划,而此刻的元晗,真正感觉到了,人在京城,身不由己。泰初帝还在回朝途中,京城里已经暗流汹涌,你方唱罢我登场。而自己,已经成了这片暗流中的一朵水花,被裹挟着,不知去往何方。

    场中人的心思,她都了然。元昀想通过她和张疏桐的联姻,把自己拉进豫亲王的阵营。元昊想通过各种手段破坏这种联盟。张疏桐或许想摆脱出身低微的困扰,觅得良缘。

    场中的人,没有任何一个是无辜的。

    而自己呢?真的无所求吗?

    能让崔致隐姓埋名在一家偏僻的书院里教书的,是什么人?能让两位大学者隐晦地教授她帝王之术的,又是什么人?

    元晗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无从证实。

    普通人尚且“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她生来作为皇族,学得治国之术,又是为什么呢?

    元晗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因为目标太遥远太飘渺,不得不收起野心,表现出闲云野鹤的样子。

    而现在,时局动荡,不作为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兰芷殿的偏殿,烛火亮了一夜。

    清晨,墨儿去偏殿伺候元晗起床更衣,看见的是眼底青黑,形容憔悴的人。

    墨儿吓了一跳:“主子这是一夜未睡吗?出了什么事了?”

    元晗站起身摆摆手:“无碍,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第十二章 回朝(一)

    皇帝的御驾已经在路上行了十余日,京中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日期。

    御驾将于腊月初一日,到达京城。各部官员纷纷开始忙碌起来,宴会的数量大大减少。元晗身无官职,每天只在兰芷殿读书品茶画画,日子仿佛回到了在江南书院的光景。

    她不出门,宫外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张疏桐向张家主禀明了元晗的身份,索要她的玉佩。张家主很爽快地给了他,但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感到不安。

    加上豫亲王君邀请张家主去了王府,密谈甚久,张家主看他的眼神,更加奇货可居。张疏桐有心归还她玉佩,却一直没有时机。

    几日时间飞快,腊月初一一早,元晗就被和君叫起洗漱更衣,换上了皇女的礼服,元晗没有品级没有官职,礼服还算简单。

    收拾妥当后,跟随元昊去城门口迎接泰初帝的御驾。泰初帝成年的女儿中,以元昊最为年长,身份也最高,站在队伍最前方。年纪最小的二十二皇女,才刚刚四岁,需要姐姐牵着,站在队伍最末。

    排行十五的元晗,在队伍最中间,前方是乌压压的禁卫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袖手低头,专心抵御寒风。

    没有吹太久的冷风,御驾到了城门口。元晗跟着众人跪拜,起身,元昊元昀向泰初帝道贺,泰初帝训诫勉励一番。

    城门口的迎驾很快结束,朝臣们和有品级有官职的皇女们跟随御驾回宫,进行大朝会。元晗这样的皇女,得等到晚上的家宴了。元晗回到兰芷殿,喝了杯热茶暖暖身子,等候家宴的传召。

    泰初帝一年多不在京城,虽然紧急事务会快马送到她手中,但也有诸多事宜待商议。这场大朝会整整进行了一天,直到天色擦黑,前朝才传来晚宴的消息。

    晚宴设在含光殿,这是除了朝会的紫宸殿之外,最大的宫殿,多用于国宴。

    此次设宴,官员的家眷也悉数到场,男眷们都在侧殿。元晗在皇女席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不多时,已经换下朝服只着便装的泰初帝到了殿中。众人纷纷跪拜,只听见一声“平身”,便再次回到座位上。元晗这才有机会看见许久未见的泰初帝。

    这一年多的征战,令她两鬓多了几许白发,但气势更加威严锐利。静坐于高台之上,令人生出敬畏之心来。

    元昊代表皇女,徐晶代表朝臣,先说了一番祝辞,然后泰初帝宣布开宴。

    与一道道菜色一同进殿的,还有诸多貌美的舞者。他们只着轻纱,在殿中轻歌曼舞。美酒佳人俱全,大朝会带来的紧张感霎时去了大半,众人都放松下来。待气氛缓和下来,一曲终了,舞者们有序退出大殿。

    侍从们领着两队年轻貌美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们衣着朴素,却难掩身上矜贵的气质。有的面色惨白,有的视死如归,种种不一。这群人一进来,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南朝的贵族,甚至是皇室。大朝会时,对于如何处置南朝的皇室贵族争论不休,可是争论的对象仅限于女子,对于这些男子的处置,并没有人在意。

    沦为俘虏的年轻男子,多不过是成为玩物,没有讨论的必要。

    果然,泰初帝开口:“这些都是南朝的皇室贵族之子,众爱卿看看可有过得了眼的,留下陪侍左右,也是一桩美事。”

    话音一落,男子中为首的几人面色极为屈辱。没想到,泰初帝接着说:“剩下的,就充入教坊吧。”

    教坊,就是官府性质的青楼。人群中骚动不安起来。落入这些官员之手,总好过沦为最下等的妓子。这些人面色变了几变,有些软化的迹象。

    泰初帝指着为首的一名男子:“你到朕身边来。”这便是被皇帝选中了的意思,余下的众人隐晦地投去或羡慕或绝望的目光。被点中的人面上青白交加,紧紧地握住拳头。

    他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他趔趄一步,走出人群,慢慢一步一步走向皇帝身边,跪坐下来。

    泰初帝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却指着元昊和元昀说道:“老三老七,你们俩也去挑挑吧。”

    元昊和元昀谢恩,也去各挑了一个陪在身边。容貌最出色的三人,都被挑走了,余下的被胡乱分了一气,连元晗都分到一个。

    元晗身边这人,容貌仅仅是清秀,垂着头跪坐在一边,看不清表情,看着乖巧温顺,只是轻微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他。元晗接过他斟满的酒杯,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她在思考另一件事。

    还在书院的时候,崔致问过她,对于南朝遗民的看法。她当时的回答是,对于普通民众教化安抚,对于皇室贵族软禁消磨。随即有人提出了反对。

    元晗自己也觉得,泰初帝的性格手腕,多半是要强势处置的。可是今天这一出,却像是温和的手段。

    男子多半依附于女子,在家从母,出嫁随妻。将这些男子分给朝臣甚至皇女,给了他们一个还算不错的依附。以他们掣肘女子,也以他们的母亲姐妹控制他们,令双方达到平衡,俱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看来,泰初帝是不打算如世人预料的那般,对于南朝皇室斩草除根了。

    出神想了一会儿,大殿里方才的安静已经消失。皇帝喝了几杯酒,去偏殿更衣。皇帝不在,众人又都有美人在侧。虽碍于颜面不便当众亵玩,但少不了动手动脚起来,气氛无形中暧昧起来。

    元晗对身边人毫无兴趣,便也起身出去醒醒酒。含光殿附近有一片梅林,香气清远,是个醒酒的好去处。

    刚刚走了几步,身后有人唤她:“十五殿下。”

    元晗回头,张疏桐系着绛红色大氅,立在几步之外。从来只见他穿青衫白衣这样素淡的颜色,衬得他缥缈出尘。现在看他穿红,更显的面如冠玉眉目清朗。

    张疏桐没错过元晗眼中的惊艳,却恍若未见,上前几步行礼道:“十五殿下。”

第十三章 回朝(二)

    元晗回过神来:“公子何事?”

    张疏桐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托在掌心,正是元晗遗失的那一枚。

    “早就该物归原主的,只是殿下一直在宫内,无法归还,便拖到了今日。”

    元晗从他手心里拈起玉佩。触感温热,尤带着他的体温,在她冰凉的指尖,竟然有点灼热。

    “十五妹?!十四公子?怎么是你们?”元晗一惊,拈在指尖的玉佩一松,直直向下坠去。几乎同时,元晗和张疏桐都伸手去捞。张疏桐握住了玉佩,而元晗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刹那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元晗手心里还握着张疏桐的手,眼睛看着的却是出声的元昀,和她身边的泰初帝,以及一干随从。

    元昀看见张疏桐和元晗时,就知道自己中计了。泰初帝看着这荒诞的场面,眼中带着些玩味的笑容。

    元晗最先反应过来,松开了张疏桐的手,给泰初帝行礼:“母皇,七姐。”

    张疏桐也跟着行礼参拜。

    元昀迅速冷静下来,问道:“十五妹,你怎么在这里?”

    元晗不知道她又是为什么,会引着皇帝往这里来。“臣妹宴上喝了点酒,出来散散。”

    “你呢?你也是出来散散?”泰初帝开口,问的是张疏桐。

    泰初帝久居高位,积威甚重,张疏桐却没有被吓住,不卑不亢地答:“臣子不是,臣子是特意来寻十五殿下的。”

    元昀大急,张疏桐这话,几乎是承认了他和元晗有私情。不顾自己的名节也就罢了,这是将另一个当事人元晗,还有引皇帝来的自己,都拉进了泥潭,还会让元晗对她心生芥蒂。

    她的确是想把张疏桐送进元晗府上,是想拉元晗进自己的阵营,而不是结仇。张疏桐说的是实情,元晗没有反驳。

    泰初帝又问道:“你寻十五是什么事情?”

    张疏桐摊开手心,给皇帝看掌心里的玉佩:“十五殿下进京时,与臣子一行人,同宿在京郊驿站。只是殿下归京心切,不慎遗失了玉佩,被臣子拾得。进京后,殿下在宫中深居简出,不曾有机会归还。今日寻殿下便是为了此事。”

    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且态度坦荡,令人无法起疑。元昀刚刚松了口气,就听皇帝问:“老七,你怎么说?”

    到了这时,元昀哪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元昊的安排?

    原先是她安排在宫内的眼线告诉她,元昊和一个宫人避人耳目,朝着梅林去了。皇女和宫侍私会,说是秽乱宫廷都不为过。

    自泰初帝亲征之后,元昊和元昀的争斗逐渐摆上了明面。南北朝统一后,泰初帝班师回朝,立储的事情必然会被提上议题。这时候若是内给元昊致命一击,太女之位便是手到擒来。只是不曾想,元昊棋高一着,不仅躲过了她的算计,还把她的夫弟和想拉拢的元晗套了进来。

    元昀冷汗涔涔,俯身跪地认错:“许是儿臣吃多了酒,看花眼了,请母皇恕罪。”泰初帝看了看元昀,又看了看元晗和张疏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泰初帝走远,元昀才敢起身。已经在皇帝那里失了先机,元晗这里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

    “十五妹莫怪,本王是真的不知道在这里的人是你。”

    元晗也知道这个道理,张疏桐和豫亲王君的关系,元昀也不能用他来做陷阱。

    “臣妹知道,七姐无需担心。”

    元昀也无心多留,追着泰初帝去了,只剩下张疏桐和元晗留在原地。元晗接过张疏桐递来的玉佩,转身回大殿里去了。

    皇帝已经坐在主位上,朝臣们正在提选秀的事情。

    元旸和元晗成年了,元昊元昀元昕几个人府中也还有侧君侍君的位置空缺。这可都是储君甚至未来皇帝的大热门,哪怕在府里只是个侧夫,将来进了宫也能坐到个不低的份位,是个站队押宝的好时机。

    皇帝又问了元旸和元晗的近况,令礼部拟好府宅的位置及安排呈上来。

    含光殿的丝竹声乐一直持续到很晚,元晗回到兰芷殿的时候,喝了不少酒。

    按照惯例是墨儿迎出来,替她更衣,备好洗漱的物什。没想到,迎上来的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还带着丝丝凉意。

    元晗瞬间就清醒了,踉跄着退开两步,借着殿内的烛火,看清了这双手的主人。

    是在殿里分给她的那个南朝贵族男子。

    “你怎么在这?墨儿呢?”

    男子似是受到了惊吓,立即跪倒:“殿下恕罪。”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疑,完全不像是一个贵族娇养的男子。

    元晗面色严肃:“你叫什么?”

    “奴才叫,叫李陵。”李陵和在含光殿时一样,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抬起头来。”

    他身体又是一颤,这才抬起脸来,看向元晗。

    之前看他面容只是清秀却不出众,现在看来依旧算不得什么美人,只是一双眼睛灿若繁星,衬得他那张平凡的脸,都生动起来。

    “你在南朝是什么身份?”

    “奴才的母亲,是广陵王。”

    广陵王好美色,寻常样貌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李陵这样的相貌,根本不像是广陵王的儿子。而且他自称“奴才”十分顺畅,并无其他南朝贵族那样屈辱的表情,元晗十分怀疑。

    “你可知你倘若不说实话,我可以把你当做奸细,送掖庭处置了。”

    掖庭是前朝处置宫侍和犯了错的君侍的地方,手段酷烈,几乎有进无出。南朝与前朝一脉相承,自是知道掖庭的厉害。

    果然,“掖庭”二字像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尖刀,吓得李陵不住颤抖。元晗只能又安抚道:“你若是如实道来,便能将功赎罪。”

    李陵又抖了一会儿,带着哭腔道:“奴才的确是广陵王的儿子,奴才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奴才阿福。”

    “你父亲不是广陵王的君侍?”

    “奴才的父亲是江湖人士,受了伤为广陵王所救,生下奴才早早就去了。”

    父亲没有名分,阿福就是个私生子。

    “城破那天,王君令我顶了大公子的名字,被送到京城来。”

    “那真正的李陵呢?”

    “奴才不知。”

    “这是你的真实样貌吗?”

    阿福僵住,沉默了片刻,答道:“王府的老仆替奴才做了伪装,奴才这便卸了。”

    元晗制止了他。伪装成这样平平无奇的样子,看他的眼睛也知道,他原本的样貌有多耀眼。身边突然多了个大美人,不知要惹多少麻烦,还是就这般随他去吧。

第十四章 授官

    今年有两位皇女成年,虽然元晗不受宠,但是元旸可是惠皇贵君的幼女,怠慢不得。礼部早早就拟好了两位皇女的府宅,吏部也准备了待授官职,供皇帝选择。

    周朝的官场,皇帝之下设左右二相,左相掌管机要、发布政令,领宣政院。右相行监察、批驳之权,领督察院。另有枢密院,掌军权,受皇帝直接控制。

    大周朝数代皇帝都以统一南北为目标,重军事。因此,枢密院的地位在两相之上。

    三院之下,设有六部,皇女授官职,多从六部起。元昕现在领吏部尚书,元昀和元昊已经从六部升入了左相执掌的宣政院。

    待到旨意下达时,元晗领了刑部侍郎的官职,着实有些意外。

    六部虽然理论上地位平等,可总还有优劣之分。如吏部,掌管官员考评、迁谪,如户部,掌管国库、税收,都是皇女们首选的好去处。康郡王元昕就是吏部尚书,元昊和元昀也是从这二部升迁的。

    其余几部,兵部受枢密院管辖,涉及到军权,自成体系,一般不会外插皇女进入。工部、礼部、刑部三部,事情多而繁杂,皇女们大多不愿意领这三部的官职。

    元晗多年在外读书,原以为会授翰林院官职,没想到依旧是六部,而且是做实事的刑部。虽然辛苦一点,但比翰林院这样的清水衙门好上不少。

    她的府邸也赐了下来,离皇宫不算近,胜在足够大,只等工部修整完毕,就可以搬进去了。

    元晗领了旨意,去御书房谢恩。

    泰初帝的贴身宫侍守瑞等在门口。“十五殿下稍候一候,陛下正和右相议事。”

    元晗便在偏殿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右相卫弗从御书房出来。

    这位右相,出身建阳卫氏,却没有大家族的森严气度,待人总是笑眯眯的。反而是平民出身的左相徐晶,严肃刻板,不苟言笑。

    卫弗出来,看见正准备进门的元晗,主动侧身让开路来,行礼道:“十五殿下。”

    皇女们身份高,却没有品级。对于卫弗和徐晶这样的老臣,应当要行礼的。元晗侧身,没有受她这一礼,又拜了一拜:“卫相。”

    “殿下是来谢恩的?臣就不耽搁了,臣最近新得了一株腊梅,改日请殿下来府上赏梅。”

    元晗和卫弗从无交集,这般示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答道:“卫相盛情,却之不恭。”

    “请帖稍后送到兰芷殿,臣先告退。”

    元晗更加不明所以。之前的“改日邀请”可以说是一种托辞,多半是没有下文的。可是送请帖就不同了,邀请目的非常明确的。

    请她去赏梅?她甚至不知道右相的府邸在哪。

    带着满腹疑虑进了御书房。泰初帝坐在桌案后,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笔。

    元晗先大礼叩拜:“儿臣参见母皇。”

    “起来吧。”

    元晗起身,谢恩的话还没说出口,泰初帝先出声:“觉得刑部怎么样?”

    这个问题完全没在元晗的思考范围内,她想了想答道:“司狱乃维护天下安稳的基石,刑部很重要。”

    泰初帝皱了皱眉,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你且去刑部任上,多看多学,好好想想朕为什么指你去刑部。”泰初帝说完,又拿起了桌上的朱笔,“无事便退下吧。”

    守瑞进门,客气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元晗只能再行礼:“儿臣告退。”

    右相莫名的邀约,皇帝不甚明朗的态度,都令元晗十分疑惑。

    守瑞送了元晗出门,直送到勤政殿门口,才转身回去。

    推开御书房的门,就听泰初帝淡淡道:“她进来的时候遇到卫弗了?”

    守瑞躬身答道:“正是。右相新得了一株腊梅,邀请十五殿下去府上赏梅。”

    泰初帝听罢,手上一顿,居然轻笑了一声:“老狐狸。”

    守瑞候在一边,并不接话。

    元晗授了官职,自去刑部上任。刑部最高长官黄尚书,头发已经花白,人很和气,与卫弗如出一辙。

    黄尚书领着两个文书,往元晗的书案上堆了两摞半臂高的书卷,在元晗目瞪口呆中笑眯眯地说:“这里都是我大周朝的律令,殿下既然授了刑部官职,需得熟读律令,才能依律断案。”

    六部均设有尚书一名,侍郎两名,其余所属各司分别设侍中、员外郎各两名,主事文书若干。各地上报刑部批报的案卷,先由刑部各司官员查验,如有异议,则会上呈侍郎、尚书。

    也就是说,凡是呈到元晗和黄尚书这里的案卷,大多是棘手的疑案,不熟读大周律,怕是不能胜任。

    元晗只能拿出在江南书院苦读的劲头来,一心一意熟读律法。她的府邸还没有修整好,暂且还住在宫里。

    上任第一天,读了一整日律令,待回到兰芷殿时,脑子里还尽是杖刑笞刑。

    阿福从侧殿里迎出来,为她除下外袍,奉上热茶。元晗饮了一口,总算是将脑子里那些罪名刑罚驱逐出去。

    阿福来了元晗身边,自觉地充当了贴身侍从的角色。元晗殿里永远有适宜的热茶,衣衫鞋袜也一一收拾妥当,比墨儿仔细妥帖了许多。

    用完晚饭,元晗让阿福点起灯,继续读律令。阿福接手了墨儿大部分的活儿,她现在专心在府里监督工部动工。

    看到元晗晚上仍要读书,劝诫道:“主子这才上任第一天,还是早点休息爱惜身体为要。”

    元晗摇摇头:“刑部除了黄尚书,就我一个侍郎。黄尚书年纪大了,这几本律令和刑部积压待批的案卷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我得尽快上手,早日处理完这些,才能为无辜者伸冤,不使恶人逍遥。”

    墨儿不过是劝一句,元晗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动摇,只能叮嘱阿福警醒着点,茶水点心伺候好。

    大周律并不是完整的一套律法体系,而是在前朝天瑞律的基础上,增删改了一部分,拼拼凑凑成了现在的大周律。

    这百年间,每代皇帝都对大周律进行补充说明,最近一次是泰初六年的《泰初疏议》。

    多次补充修改的弊病就是,每代的疏议对于罪名和刑罚的界定并不清晰,甚至有相悖的情形,断案的官员采信哪一种说法,都无可指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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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本纪介绍:
周泰初二十年,武帝亲征,攻破南朝皇城。末代皇帝自尽于皇宫,南朝覆灭。自此,分裂了长达百年的南北朝再度统一。
泰初二十三年,武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十五女元晗。
次年,元晗即位,改年号景成。刚刚完成一统的周朝,迎来了“景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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