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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干枯大地     魔门道心txt下载     魔门道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猜疑

    气焰嚣张的八臂狂魔,终于被智勇双全的少年英雄所击败。说书先生以他特有的语调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画上了句点,而倾听的人们还沉浸在那浩荡瑰丽的画卷中,啧啧赞叹,不曾回神。他们还看了那凶魔的画册,果然气焰滔天,狰狞恐怖,十分吓人,引得一片惊叹声。

    秦言只在心里冷笑,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回到了自己桌上,继续喝那杯未凉的茶。身后一波波高潮迭起的喧嚣声浪,夹杂着些许对魔头的咒骂和对侠士的赞誉,反倒让他愈发冷静下来。

    呵呵!跟这群愚昧民众计较些什么呢?他们只会相信胜利者编造出来的美丽童话。有朝一日,本少爷尽复前仇,便也将那些所谓的正道义士编排一番,把他们踢进臭水沟里,再狠狠踩上几脚。

    不过,这“八臂狂魔”的外号,实在不怎么好听,跟某些禁书中的“黄金中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叶映如心满意足地走了过来,在秦言身边坐下,偷眼打量这位说书人口中的传奇英雄,心中泛起与以往都不同的奇妙情感。纤纤五指在桌面上轻扣几下,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玉郎,你刚才听到了么?岑关岭上群豪除魔卫道,真是太精彩了!”

    “精彩吗?”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终究还是免不了些许感怀,秦言拿起茶杯,将满口苦水一饮而尽。

    “是啊是啊!不过老先生说的大概有些夸张,当时的真实情况还是有些差别的吧,你能跟我说一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秦言一口回绝。

    叶映如愣了愣,待他放下茶杯,才看清他脸上的阴郁神色。她略一思忖,只道他是为亡故的战友而感伤,于是柔声安慰道:“你不必太过自责……”

    “我从来都不自责!”

    叶映如好心相劝,不想他如此冷漠,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委屈地扁了扁嘴,起身走掉了。

    柳宛筠来到她身边,低声道:“不要在他面前提那件事。那一战的真相,绝非人们传说中那么光彩……”

    “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我跟你一样迷惑,只是我大概可以猜到,那一战里面,可能会有些误伤……总之,不要探寻他的过往,否则你会越陷越深!”

    “不!我一定要自己弄明白!”

    自责?我该自责吗?若不是我的优柔寡断,魏飞大概能逃出一条性命……不过,那么多高手布下的陷阱,也未必能改变结局……

    秦言摩挲着空杯子,埋首沉思。

    “大叔,想不到你还有如此辉煌的过去哩!”随着一阵甜腻的轻笑,忻仙坐在了叶映如刚坐过的位子上,端起她未动过的茶杯,悠然抿了一口,“味道一般,不过在这偏远乡野中也算不错了。呐,大叔,你好像不太开心?”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秦言反问。

    “当然。如果我也有什么光荣事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暴露出来的话,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那就把你的光荣事迹说出来呗,我很乐意为你增加一名听众。”

    “嘻嘻,算了吧!这可是属于你的时间,我怎能喧宾夺主哩!”忻仙笑了笑,放下茶杯,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扫过秦言的脸上,然后在他眉心处停了下来,“我说,大叔,你现在的戾气很重啊,想杀人了?”

    秦言暗暗一惊,表面上若无其事地道:“哦,何以见得?”

    忻仙一边端详着他的脸庞,一边轻言细语地道:“眉头之间的距离比平时短了一点点,却又跟平常皱眉的时候不同。这一点点微小的差距,表明你内心的杀意非同寻常的浓厚。我在掩月山庄的时候,曾跟一个老头子学过这方面的东西,你瞒不过我。”

    秦言不置可否:“嗯,你的眼光很敏锐……”

    忻仙对他的夸奖一点也不感兴趣,没等他说完就凑过来问道:“明明是很了不起的战绩,大叔你却满腹怨气,我猜,那其中的经过可能并不是像说书人口中那么光彩吧?是朋友被自己人误杀了?是有人消极罢工,浑水摸鱼,救援不力?还是说,由于某种误会,你被当成了那恶魔的同伙?又或者,你就是那恶魔本人……”

    “忻姑娘,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不过,历史可不会因为你一厢情愿的联想而改变!”秦言心头凛然,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忻仙嘻嘻一笑,盯着秦言的眼睛,轻声道:“看来是后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对吧?不要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分明是想打草惊蛇,这时候再怎么辩解都只会中她下怀。秦言表情不变,淡淡地道:“忻姑娘,一个淑女跟男性说话时不应该凑这么近,一直盯着别人眼睛也是很失礼的行为,请自重。”

    忻仙才缓缓地将目光转移开,翘起唇角道:“大叔如果不否认的话,我就当是猜对喽?”

    “随便你!”秦言不再理她。

    忻仙不慌不忙地喝完一杯茶,见秦言还是那副阴郁的表情,摇了摇头,道:“大叔,老是憋着火会对身体很不好哦,还是出去找机会发泄一下吧。这个镇子里基本没什么高手,只要你做得干净利落,就不会留下麻烦的啦!”

    “我不是你。”秦言冷声拒绝了这个建议。

    忻仙最后瞅了他一眼,不再做声,带着她惯有的讽刺笑容离开了。秦言还没来得及庆幸终于能清静片刻,就见方秋遥大步走来坐到了他对面的位子上。

    ‘又来了!’秦言扶额一叹。

    “韩大哥,叶姑娘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真是太厉害了!”方秋遥的目光中满是崇慕敬仰之色,看在秦言眼里却是辛辣的讽刺,“那魔头纵是凶焰滔天,在韩大哥和浩辰罡这等人物的面前也……”

    “行了!”秦言挥手打断他的话,在其诧异的注视下,疲惫地低声道,“几十号高手伏击一个毫无防备的陌生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算胜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可是……”

第362章 迎接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呼打断了方秋遥的疑惑,他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黑瘦矮小的汉子倒在地上,右手腕处被扎了一根银针,惹得他涕泪横流哀叫不休。

    柳宛筠站在叶映如身边,俯视着那瘦小汉子冷冷地道:“再有下一次,就不只是这点痛苦了!”

    瘦小汉子痛得无法出声,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不过等柳宛筠二人转过身后,他立即忍着痛拔出了手腕上的银针,从怀里掏出一把剔骨尖刀,一声不吭就朝柳宛筠背心捅去。

    “小心!”方秋遥大叫。

    柳宛筠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医仙子,岂会听不到耳后风声?随意一挥衣袖,在那瘦小汉子身上拂了一圈,从右臂到胸口,温柔得无声无息。那汉子便噗通一声倒下,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牙齿都快把下巴咬穿,却连惨呼声也无法发出来了。

    却在这时,呼啦一下围过来一帮恶汉,各持兵器,凶神恶煞,吆喝叫骂着朝两名女子砍将过来。看他们那架势,不仅是劫财,而且想要命!

    茶馆里顿时乱成一团,无关民众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桌椅杯盏撞翻摔碎的声音夹在其中。而战圈的最中心处,已有鲜艳的血花伴随着凄厉惨叫飙洒而出,为这混乱的场景更添一番嘈杂。

    柳宛筠是被誉为七仙子的人物,叶映如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等闲女子,那些为钱而红了眼的愚昧匪徒怎会是她们的对手。只见一道奇快无比的身影在群贼中穿插,所过之处留下大片惊呼和惨叫。那人出手快愈奔雷,盗贼们没有分毫反抗之力就被放倒,他们中有的被一击致命,有的则还活着,躺在地上发出极度痛苦的呻吟。比起已死的同伴来说,那些幸存者们或许更加不幸,从呻吟声中可以听出来,他们大概恨不得立即死去。

    秦言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一场一边倒的虐杀……

    不,等等!无论是柳宛筠还是叶映如,好像都没有这种虐杀敌人的奇特爱好吧……而忻仙——小丫头就站在他桌子前不远的地方,背着双手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血腥残忍的场景,水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偶尔点一下头,好像是在对杀人的手法进行评点……那究竟会是谁呢?

    后面的痛叫声此起彼伏地钻入耳中,秦言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便让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叶映如和柳宛筠都站在原地没动,在对盗贼们施以辣手的,是另一道诡异的身影。秦言回过头时,场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盗贼,好像还是首领人物。于是他正好有幸看到了那位神秘帮手对盗贼首领的处罚——

    那个身材修长的盗贼首领还是有几分胆气的,即使众多手下的惨叫声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耳膜,他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以最佳的战斗姿态来应对强敌。当敌人来到他面前,身形顿了一顿,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知道机会到了。他当即暴喝出声,一拳打向对方胸膛,另一只手则挥舞着匕首,阴毒地刺向敌人下方——如此狠辣的招数,却没能起到效果,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实现,因为当“暴喝”“出手”这两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的脚腕一痛,身躯就已经飞了起来。

    他的脑海里还在模拟着偷袭敌人的动作,陡然却发现周围就像腾云驾雾一般,风声呼啸着贯入耳内,使他茫然了一瞬。然后就见地上一道阴影弹射而起,在半空中追上了他,先在他腿脚关节处撞了撞,带来锥心刺骨的痛苦。他忍不住痛,张口想要惊呼,然而那人已先一步抬起手来切过他的咽喉,口中本应发出的巨吼变作了破风箱般的嘶鸣。而后那人另一只手在他左右两臂上轻轻一拂,便将他关节扯断,并带来剧烈的苦楚。

    他的两眼几乎要凸出眼眶,只有在口中发出“嘶嘶”声来发泄痛苦,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地面坠去。而那个可怕的身影不离不弃地依傍着他,两只手不紧不慢地在他身上各大穴位上拂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制造痛苦的部位。无比阴毒的劲气撕扯着他的身躯,各处穴位的刺痛感让他仿佛经受着地狱般的煎熬。

    当他重重摔落在地板上之后,只感觉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只有那无穷无尽的苦痛滋味一直渗入他的灵魂,让他不得解脱。

    他已经连憎恨和诅咒的力量也没有了,只恨不得乞求那恶魔出手再重一点,让他马上就死去才好。

    那可怕的恶魔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冷冷俯视着他残破的身躯,用一把低沉浑厚的嗓音说道:“冒犯叶家的人,都会后悔自己被生出来。”

    秦言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人的样子。那是一位身材之臃肿程度比已故的秦三少爷更胜几分的中年胖子,如不是亲眼所见,真让人难以想象如此肥胖的身躯是怎样化成那鬼魅般的影子的。秦言对上他不经意间扫来的眼神,顿感觉心里凛然一寒。

    秦言心里更多的是惊讶。因为他没注意这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这等高手,竟欺近到自己如此距离之下还不被察觉。而且,就在他对群贼大打出手的时候,本少爷都没有注意到柳宛筠和叶映如身边已经多了个人……

    叶家有如此人物坐镇,难怪能傲立江湖近百年不倒。可是,从柳宛筠透漏出的只言片语来看,叶家好像正处于内部斗争最激烈的时期,那么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秦言的眼神一触即收,完全掩饰住自己的惊讶。而那胖子的视线也未在他脸上有片刻停留,他转向叶映如,面上的森冷杀气霎时融化,换成了一副憨态可掬的笑脸,问道:“小姐,这一阵子玩得可好?”

    “羽伯……”叶映如吞吞吐吐地道,“你怎么来了?”

    “呵呵,老爷对你淘气的性子不放心,见你这么久还没回家,就让我来寻你……”

    秦言没有细听主仆间的嘘寒问暖。他的目光落在仍在呻吟惨叫的盗贼们身上,不禁暗暗叹了句:好狠的手段!

第363章 返程

    那些盗贼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缺了一条腿,但大都还留着性命。胖子以狠辣的手法击打在他们的痛位上,让他们无法行动,却要经受住无穷的痛苦。他们或许正祈祷着满天神佛,期盼着有人来给他们补上一刀,结束痛不欲生的折磨。

    只是他们平日犯下的罪孽太多,佛祖没有原谅他们,于是他们还得在绝望中继续煎熬下去,等待着血液流尽,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秦言沉默中,忻仙悄然走到他身边,嘴角带着微笑道:“午后的阳光是如此的美妙,可惜他们只能在地狱里缅怀了。大叔,看到这样的情景,你会不会担心以后自己的下场?”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点着头,像是与哀号声和着节拍。

    与她反应截然不同的是方秋遥,他早已跑到角落里干呕去了。

    秦言侧头看了看忻仙:“你好像很欣赏他的手段?”

    “呵呵,世人皆戴面具,无论哭泣欢笑,都难辨真假。”忻仙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朝地上哀嚎着的盗贼们晃了晃,“唯有在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之时,才能看到他们最真实的表情。上天赐予人们表达痛苦的能力,这便是大道之‘真’、真善美之首,可谓天籁之音。”她上前一步,摊开一只手掌,仿佛要接住虚空中无形的雪花,“你听,多么悦耳,多么空灵,多么真实美妙!生命消逝前的无奈与抗争,这样绝望的凄美,何等壮丽的画面啊!你难道不能从这里面体悟到那虚无缥缈的大道真意吗?”

    秦言牵了牵嘴角:“你这若也能算‘道’,那些为求道而献身的前辈们一定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嘿嘿,那些老东西,应该已经腐朽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交谈中的叶映如和羽伯忽然一同将视线投落在秦言身上,秦言有所感应,回望过去,与中年胖子的目光交织了一瞬。那胖子眼中的森冷转瞬即变得柔和,笑眯眯地道:“这位就是韩玉郎韩公子吧,果然气度不凡。韩公子这些日来对我家小姐的照顾,老夫感激不尽!”

    “前辈谬赞,我不过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羽伯与他客套几句,转向忻仙道:“这位就是忻姑娘吧,难得玉洁冰清,出淤泥而不染。说起来,你的眼神还真像老夫一位故友呢,哈哈!”

    忻仙嘻嘻一笑:“我倒是觉得自己跟前辈比较像呢!”

    “哦?哈哈哈——”

    客气的笑谈中,秦言不经意间望向胖子身后的叶映如,只见她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撅着嘴,没精打采的样子,无聊而且无奈。

    她的神色让秦言也明白,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吧!这些日子来尽管对小公子的情意有些难以消受,但也多亏了她,柳宛筠才会愿意给本少爷治伤。本少爷也救过她好几次,以后就互不相欠了吧……

    恍惚出神间,他听见叶映如开口了,很轻很轻,饱含忐忑:“玉郎,去我家住几天吧,好吗?”

    “这,不方便吧!”惜别归惜别,但真要去某个陌生大家族做客的话,秦言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羽伯笑着劝道:“韩公子是小姐的朋友,又对小姐有救命之恩,请一定要来家里坐一坐,让叶家以谢恩情。”

    秦言从胖子眼里看得出,他说话基本只是出于客套,于是摇头道:“不了,我和一个朋友有约定,再过几天就去流苏园……”

    “是和那姓陆的约定,对吗?”一直沉默的柳宛筠突然开口,“虽然你的身体已经有了些起色,但不要指望方老头能治好你剩下的伤,这种活儿只能从一而终,既然我接下了,就只有我能把你彻底治好。去叶家吧,你没有选择。”

    秦言讶然转过头看她。他从没听过治伤还有“从一而终”的说法,不过瞧柳宛筠煞有其事的样子,又不像胡诌。

    莫非,柳宛筠已经预料到,在叶映如返回家族的路途,以及接下来叶家内部的权势斗争中,还有用得上本少爷的地方?

    也罢也罢,既然神医开口,那就去江南走一遭吧,让本少爷见识见识,传说中仅次于清微居林家的江南叶家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出于礼貌,叶映如也向忻仙和方秋遥发出了邀请。忻仙毫不推辞地就答应下来,这让叶映如恨得牙痒痒的,她本来是想只要忻仙客套一下就顺水推舟表达遗憾的,没想到这家伙一点都不客气……方秋遥犹豫了半天,他很想回浑江帮给父母报平安,但又舍不得叶姑娘,而且明溪医仙所说的净业之体的走火入魔问题好像还没有解决。柳宛筠当然不会说‘其实我只是骗你的’,在浑江帮少主的征询目光中她却一声不吭,最后还是秦言强拉着方秋遥接受了邀请。

    叶家未来家主回归家族的排场当然不会太小,秦言等人也跟着享受到了前呼后拥的待遇。不知道胖子羽伯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么多马车和保镖的,一大票人浩浩荡荡地驶过村庄城镇,为小地方的淳朴人们留下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走完两百里陆路,接着是水路。在船上,对叶家小姐的保护总算没有那么密不透风了,秦言这些“朋友”也得以跟叶映如见面,在众保镖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别扭地说上一两句话,不敢有丝毫逾矩,然后客套地告别。

    秦言能够理解羽伯的做法。在叶家只剩下唯一的嫡系血脉、小姐的亲叔父又居心叵测的情况下,再怎么严密的保护都不过分。

    唯一能与叶映如亲密接触的人就只有柳宛筠了,据明溪医仙说,小姐过得很无聊、不开心,她让人大量搜集有关岑关岭那一战的评书和画册,在上面添加注解和更改,并加入了一个来自漠北荒野的少年剑客的英勇故事,以此来寄托思念。

    在某一天晚上,柳宛筠单独来拜访秦言,她带来了叶映如这些天的成果——一套她自己绘制的除魔之战的精美画册。

    在这套画册里,激烈惊险的岑关岭之战几乎演变成了某少年剑客和那八臂狂魔的单独对决,连浩辰罡、雁漠然这等主力的戏份都被删改到了边角地带。那个英勇无畏的漠北剑客是唯一的主角,他的每一个动作,侧脸正脸发梢眉角迈步转身拔剑收剑,都是那么潇洒英武,都足以成为无数少女梦中的完美情人。

第364章 枪

    秦言翻到最后,看见年轻的剑客将恶魔打倒在地、一脚重重踏在其腹部时,那俊逸不羁的风采、嘴角的浅笑、微扬的眉梢、被长风吹动的英勇的头发,几乎让他自己也为之倾倒。

    当然,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代入了叶映如的幻想中,接受了“八臂狂魔另有其人,本少爷乃是一位正义的除魔剑客”的现实。

    “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画这些东西,还叫来了很多当地有名的评书人对剧情进行重编改造,最后弄成了一套这样的画册。”柳宛筠面无表情地看着秦言说道,“你有什么感觉?”

    “不愧是叶家大小姐,随便玩一玩都有这么多人伺候着,看来我们过去以后吃香喝辣的生活指日可待呀!”秦言如此回答。

    “我问的是,对于映如,你到底是什么看法?”

    秦言微笑道:“大小姐在绘画这方面的天赋不错,如果勤加练习、并有名师指点的话,也许能成为一代大家。”

    柳宛筠的耐心显然快要耗尽,她凑过脸来,直勾勾盯着秦言的两眼,阴森森地道:“少给我装傻了,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秦言稍稍往后仰了几分,避开近在咫尺的冰冷目光,收敛了笑容,沉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你赶快治好我的伤,然后我马上走人,绝不拖泥带水,这样总算遂你心意了吧!”

    “迟了!”柳宛筠发出低沉的吼声,“现在走已经迟了!她对你的感情,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要是不辞而别,只会令她心碎!”

    秦言也有些恼火,冷声问道:“那你到底要我如何?”

    “映如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了,无论她愿不愿意,这都是她注定的命运。与其等到撞得头破血流才认清现实,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叶文东已经开始动手,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我要你帮助映如夺回她应有的东西,到那之后是走是留皆由你定。”

    秦言沉默了一下,缓缓道:“这就是你提出的那‘一件事’吗?”

    柳宛筠摇头:“不,这是你应负的责任!”

    责任?因为不小心被叶小姐相中了,所以应负的责任?秦言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荒谬感,若不是柳宛筠的冰块脸依然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他差点以为她在说笑了。

    “柳姑娘,你未免太高估我了。我会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杀人。你让我这么单纯的一个人去跟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真的是会闹笑话的啊!况且,你我都只是外人,参与到叶家的内部斗争当中去,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正因为你是个外人,没什么顾忌,所以做某些事情才会很方便。”

    秦言没有点头,柳宛筠也不在意他是否点头,因为他没有选择。

    离开之前,医仙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留下一句:“今日布下的棋路,在多年后或许会是一个精彩的伏笔。”然后在秦言愕然的目光中转身,连背影也很快消失。

    秦言一个人沉思了许久之后,终于有所触动。于是,他瞒过船上守卫,悄悄钻进了浑江帮少主的房间。

    方秋遥今天晚上睡得比较早,秦言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不过不要紧,秦言伸出一根手指,引导周围的灵气波动,在虚空中凝结成一圈圈冰霜雪花,朝着睡梦中的少年簌簌洒落。

    然而净业之躯的体魄毕竟不同寻常,好一会儿之后,方秋遥才被寒气冻醒过来。他一睁眼看到床头模糊的黑影,本能地就是一脚踹过去。秦言闪身躲过,喊了一声:“是我!”

    方秋遥于是住脚,揉了揉眼睛,看清秦言那哀怨得令人心碎的眼神,不禁有些不寒而栗,扯了扯身上被褥,才道:“韩大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秦言长叹一声,走到床沿坐下,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来看看你的剑法练得怎样了。”

    “这个,韩大哥,现在夜深人静,大家都休息了,这个问题可以留到明天来谈吧……”

    “可是船上的夜生活,真的很无聊啊,连个解闷的人也没有。”

    方秋遥一脸不安地道:“可是我们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见了……”

    秦言把眼一瞪:“想什么呢!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怕别人说闲话不成?”

    “这个……”方秋遥支吾苦笑,他心里暗想:看韩大哥你一脸幽怨的样子,我真的是很害怕呀……

    在秦言的坚持下,浑江帮少主只好穿好衣服,拿起剑来与秦言对招。不过对剑的时候秦言仍然心不在焉,随手与他过了两招,便往后退开,把剑收回鞘内,道:“小方啊,大晚上的拿剑砍来砍去也太粗暴了一些,不如我们来聊聊别的吧,譬如人生啊,感情啊什么的。”

    方秋遥知道接下来才是正题,一脸警惕地看着秦言,暗忖要是韩大哥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自己可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秦言见他沉默着不接话,轻咳一声,道:“据我看来,你好像对叶姑娘有点意思?”

    方秋遥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嫩脸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没,哪有……”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扭捏什么!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方秋遥深吸一口气,迎上秦言的目光,沉声道:“不错,我爱上她了。”随即他又低下头,轻声道,“可是,我知道,叶姑娘她喜欢的人是你……”

    “我跟她不合适!”秦言摆摆手,嘿然一笑,“你们一个浑江帮少主,一个叶家继承人,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一双。感情的事嘛,日子久了自然是能解决的,只要你喜欢她就好。可是,现在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非要你出手帮忙不可。若是没解决好,叶姑娘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啊!”

    方秋遥立即直起身子,急声道:“什么问题?”

    “不要慌,关于这件事嘛,涉及到叶姑娘她二叔叶文东,且听我细细道来……”

第365章 刺客

    叶家的气派,绝不比林家逊色。

    比起林家依山傍水、精巧雅致的园林,叶家大气磅礴的宫殿楼阁另有一番风味。超级豪门的气势,从几里外看到的那个巨大山门就能感受得出。

    当来到门前时,从里面涌出来迎接的家丁和仆人,势若一支身经百战的军队一般。被簇拥着进去之后,一片片互相掩映的华美高大的屋舍,如若皇城丽景,更让人目眩神驰。

    据秦言观察,这一路上所看到的逾矩犯禁的建筑,好像不在少数。光是门口那对巨大的石狮,就已经足够值得玩味了。

    江湖人固然不服官府管束,可是像这等世家大族也公然不把官家放在眼里的,其心叵测啊!

    叶映如被她亲爱的二叔叶文东拉着,一路嘘寒问暖。任谁看到叶叔父眼里流溢出来的慈祥神色,都不会将他与那些心狠手辣的杀手联想到一起。秦言等人稍稍落后几步,由胖管家羽伯陪着,为他们介绍这片偌大家业的分布,以及里面发生过的一些趣事。

    羽伯言语神色间流露出对叶家的自豪和赞美,秦言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如此高手,不去广阔山河间探寻大道真意,却自矜于凡俗富贵之中,委实可惜。

    然而他却不知,羽伯当年也曾拥有过追求天人大道的豪情壮志,曾遍访名山大泽,只是在历经世情后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壮丽山河都是虚妄,跟叶家庄园里面的风景比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秦言不理解羽伯的境界,羽伯也不在乎秦言的心不在焉。一行人走过四五重门,终于来到中心的大院前。这时候,秦言忽然听见了一阵抽噎啜泣之声,像是有少年在哭泣。那声音被春风揉碎,像隔着一层纱,飘飘荡荡地从左侧传来。

    三小姐回府,如此喜庆的日子,谁敢在这时候来触霉头?秦言觉得奇怪,只是见胖羽伯以及其他人都恍若未闻的样子,便也不吭声,自顾自地寻找声音的来处。

    没花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哭音的源头。那是前面叶映如左后方的一名亲随,秦言对那个背影还有些印象,好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好端端的,他哭什么?其他人也真是,都充耳未闻,也不知道劝劝他!

    不过随着秦言仔细观察,他渐渐开始发觉,好像事情有些诡异了。貌似除了自己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没听到哭声,总不能这么多人全都在装傻充愣吧?

    而那少年的表现也有些异样,他一直低着头,右手缩在袖子里,肩膀还有微小幅度的颤抖……转过一道弯的时候,秦言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略显怪异,不过并没有泪痕。

    见鬼了,到底是不是他?难道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怨魂在向本少爷喊冤不成?

    “韩公子,你怎么了?”羽伯注意到了秦言东张西望的异常表现。

    秦言打了个哈哈:“没什么,这里风景真不错,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等羽伯转头与忻仙交谈时,旁边方秋遥向秦言凑近几分,低声问道:“韩大哥,这个院落里的风景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呀?”

    “笨蛋,风景不是指房子,我是在看人。”秦言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

    “哭?没有啊!这么喜庆的日子,哪儿有人哭?”

    “算了!注意到前面那个白衣蓝裤的家伙没有,他有些古怪,你仔细盯紧他。”

    “啊?韩大哥你为何这么说……”方秋遥还待追问,不过秦言已经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再理会他了。

    进入中庭第二道门之后,秦言听见从那少年身上传来的哭声越来越大,还带有一种强劲如擂鼓般的咚咚声,演奏出某种恐怖的节奏,使得秦言也随之而紧张起来。

    ‘叶叔父啊叶叔父,现在可是大白天,这么多人看着,你不会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出冤鬼索命之类的把戏吧?’

    疑虑间,他听见少年的哭声骤然变得真切:“呜呜呜……二小姐,对不起……小红,永别了……”

    哭声至此,低沉的抽噎蓦地化作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如夜枭般撕扯着秦言的耳膜,惊得他脚底一个趔趄。下一瞬间,身旁风声骤急,方秋遥若离弦之箭似的射了出去,剑出如龙吟,清灵地传入他耳中。

    “铿!”少年刚刚从袖中抽出匕首,飞扑的身子才到半途,就被横贯而来的一剑阻住了去势,掌中毒刃被直接磕飞。方秋遥一脚踢出,少年惨呼一声,像破麻袋一样重重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有刺客!”

    “保护二老爷和小姐!”

    “不要乱,可能还有同伙……”

    一切就只在转瞬之间,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惊吼怒叫着围了过来。混乱中叶文东暴跳如雷,怒吼连连……

    在人群围拢之前,方秋遥就默然退回秦言身边。羽伯的目光深深凝注他脸上,微笑着赞了句:“少年人好快的身手!”

    方秋遥谦虚了一句,奇异的眼神望向秦言。不过羽伯好像对他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开始拉着他嘘长问短,他只好苦着脸应对。

    幸好羽伯似乎没有注意到秦言。秦言正乐得清静,身后却响起忻仙的声音:“大叔,从站的位置来看,刚才你好像比秋遥哥哥更适合出手呢!”

    “刚才我只顾看风景去了,没来得及反应嘛!”

    “呵呵,这可不像是大叔你应有的表现啊!”暗香欺近,忻仙从颈后凑了过来,在耳畔低语,“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才导致反应迟钝了许多呀?”

    秦言心中一动:“嘿,你猜得真准。莫非你也……”

    “我可没有乱听乱看的爱好。只是以前有一位朋友,也像你一样,经常听到或看到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后来……”小丫头吊足了秦言的胃口,到此却又住口不言。

    “后来他怎么了?”

    “死了。”忻仙咯咯一笑,“他执迷于神通外道,不再安心修禅,心障越来越多,最后五内俱焚而死。”

    秦言面色霍地一变。他想起了居住在祈黄洞时不安不祥的心绪,更想起了黄凡的悲惨下场。

第366章 赴宴

    小姐刚回府就被刺客偷袭,而且刺客还是内贼。这消息引得全府震动,连不问俗事、在藏书阁研习经书的老太爷也大为震怒,将二老爷叶文东和在外花天酒地的三老爷叶文赋都叫过去狠骂了一顿。

    有传言说,老太爷令两位老爷立下毒誓,永生不在府内买凶杀人,才放他们离开。不过,自始至终,老太爷都没有对受惊的叶映如加以安抚,这其中暗藏着的味道,让很多人彻夜揣摩,自以为已得其意。

    “叶叔父这下该死心了吧!至少在这家里面,我们还是安全的。”

    “嗯。”秦言摸着下巴想,这里虽然“家”的味道寡淡了点,可相比起魔门来还算不错的。

    “这里吃的穿的玩的一样不缺,不过你最好还是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你的伤很有好处。”

    “嗯。”秦言觉得柳宛筠的话语是在暗示着什么。多出去走走,然后再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东西,抓到某个大人物的把柄?呵呵,本少爷可无意趟这滩浑水,一会儿还是把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转达给浑江帮少主吧!

    “明天我会给映如开刀,那之后她需要休养一阵子,你可能就见不到她了,一切都请自便。”

    秦言被这句勾起了好奇心:“开什么刀?”

    柳宛筠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赧然之色,摇头掩饰道:“小手术,她肠胃有些不好……”

    “不想说就算了。”秦言叹了口气,“你专程来拜访我,不只是为了讲这些废话吧?”

    “嗯……其实,今天晚上,东阁有个家族成员的会宴,映如希望你也参加……”

    “我一个外人,参加你们家族聚宴作甚?不去!”

    “方少侠也过去的……”

    “他去是他的事,反正我对那种虚伪的应酬没兴趣。”秦言心想方秋遥果然已彻底被美色所迷惑,接到这邀请时他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柳宛筠把脸一板:“你好像还欠我的人情。”

    “你很在意这种事吗?”秦言淡淡地道,“纵使我参加一百次这样的宴会,难道就能偿还了你的人情?”

    柳宛筠默然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算我求你。”

    秦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虽然这冰美人口中说出的求字好像没什么诚意,但那也是赔上医仙子脸面了的。区区一个宴会,至于吗?

    “映如马上就要做手术了,我不希望她不开心。”柳宛筠站起身来,没等到秦言回答,就自顾自地往外走去,“晚上会有人来接你,你和方少侠一起去吧。”

    说是晚上,其实刚到申时就有娇俏的女仆过来邀请了。秦言正打着坐呢,眼看就快要恢复三成功力了,却差一点点被人打断。他心里老大不快,看在那侍女长得可爱的份上才没做计较。

    叶家很大,从西厢走到东阁就花了小半个时辰。秦言和方秋遥第一次踏进这古院,就被古院的风华韵味吸引住了。蓄积天地灵气的法阵逆转了时节,在初春绘制出大片火红的枫林。走在小石径上,红树林中的红艳刹映两旁,时而风吹叶动,珊珊可爱。

    一张不规矩的红叶轻悠悠旋着飘落,自方秋遥眼前滑过,他不由伸手捏住叶柄将它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他本不是个喜欢浪漫雅致的人,不过有时候也会随性做些事。然后他注意到秦言似笑非笑的目光,脸皮不禁有些发热。

    似这般心花怒放的情绪,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来到近处才发现东阁很大,除了一些古韵之外,果然还是兼顾了叶家一贯的强盛大气。他们走上木廊,来到一间装潢精美的偏房。有几名侍女在此候着,为他们奉上茶点。

    由于是家族内部聚餐,因此要按辈分地位来排座,在几位长辈未到之前,本不在预计中的客人们只好先候着了。

    秦言他们在偏房里等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位笑如春风般和煦的男子,穿着一身儒衫,手中一把白扇,儒雅而飘逸,一走进来就合上了扇子,目光在方秋遥和秦言身上一顿,拱手笑道:“在下江怀月,不知两位兄台怎么称呼?”

    秦言心中微动。江怀月,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可别让他瞧破了我的身份。

    方秋遥则直起身子,露出一副梁山好汉见到了宋江哥哥的表情,差点纳头便拜:“莫非就是指剑阁的‘儒公子’江兄?小弟方秋遥,久仰江兄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当不得当不得!原来是浑江帮方公子,幸会幸会……”

    两人客套一阵,江怀月见秦言始终不曾开口,便捧着折扇再行一礼,道:“这位兄台,恕在下冒昧,我们俩以前好像在哪见过?”

    秦言别过头去,淡淡地道:“山野散人,怎敢与江公子高攀。”

    江怀月见他不愿结识,微微一笑,也不勉强,转头和方秋遥攀谈起来。方秋遥虽诧异于秦言的表现,但他素来听闻江怀月大名,对此人十分敬慕,也趁此机会与他结交一番。

    又过了片刻,偏厅外传来丝竹之声,隐隐有女子婉转轻吟。看样子,宴席就快要开始了。

    这时候,门外的侍女分让两旁,一个绝世耀眼的美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容貌与叶映如有七八分相似,绝色秀丽,皮肤犹如女子一样细腻白皙,深灰色的凤目,笑起来有些阴魅感,脸部线条柔和,身子修长纤细,连动作也十分阴柔。他若是穿上女装,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怀疑他是个倾城倾国的美女。

    但与叶映如穿男装时的雌雄难辨不同,秦言一眼就看出这家伙是个男人,因为他身体里已本能地生出了一股近乎呕吐的厌恶感。

    美少年径直向江怀月走来,一个黑袍蒙面的佝偻人影跟在他后面五六步处,隐隐封住了他后半扇面所有的偷袭路线。混杂着淡淡腐朽味道的气息让秦言眼睛一亮,这不敢见人的老家伙应该是个高手!

第367章 少爷

    “怀月,我找你好久了,你在跟谁说话?”美少年嘴上问着,却故意不看方秋遥,拽了拽江怀月的衣袖,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秦言看到美少年妩媚的神色和娇柔的动作,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怀月起身无奈地笑了笑:“方公子,下次有机会再举杯畅谈一番!”

    美少年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诡谲,瞄了方秋遥一眼,便不屑地扭过脸去,在江怀月耳边柔声道:“怀月,你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像这种卑贱的野小子,只会让你的衣衫沾染尘埃。要不是要来喊你,我才不想走进来呢,老远就闻到一股穷酸味……”

    方秋遥本来也笑着起身跟江怀月告辞,但笑容很快就僵住了,他的脸皮也随之烧了起来。

    堂堂浑江帮少帮主,放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还从没有过人敢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言语骂他。

    秦言也因美少年直白坦率的讽刺之语而愣了一下。江怀月闭口不言,脸色十分尴尬。

    “穷酸?呵呵呵……”方少侠奉行忠恳实诚的君子之道,但绝没迂腐到骂不还口的地步,他冷笑几声,迅速想出了反击之语,“我猜你老爹肯定只有你一个儿子……”

    美少年犹如处子般的纤纤玉指紧紧扭在一起,像是要抓碎这可恨的英俊少年的脸蛋,秀眉微微蹙起,娇俏的鼻子拧道:“哼!”

    “……如果不是只能靠你来传祖接代的话,他可能已经一巴掌把你打死了!”

    美少年的手指轻轻颤抖,盯着少帮主的眼睛染上了一抹腥气,脸上神色从轻蔑变为愤怒:“下贱的杂种,竟敢侮辱本少爷,掌嘴——”他探出纤白的右手,就朝方秋遥脸上刮去。

    方秋遥当然不会让他打中,只一抬手就捏住了美少年的腕子,皱眉道:“无缘无故地恶语相向,言语不和就大打出手,阁下就连一丁点的风度和教养也没有吗?”

    “还敢还手!”美少年另一只拳头迅疾打来,速度竟异乎寻常地快。方秋遥一时不查,胸口挨了一拳,不过他皮糙肉厚,身子连晃都没晃一下,就马上扣紧了对方的拳头。美少年两只手都挣脱不得,阴柔的脸蛋因憎恨而扭曲,凤眸中更显阴鸷。他死命挣扎几下,嘴中不停叫骂:“放手,杂种!你这个猪猡一样的贱东西,也敢对本少爷无礼……”

    方秋遥听见他嘴里各种侮辱性的难听词语,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我猜阁下的父母一定没有好好教导过你……”

    美少年感觉对方一双大手就像铁钳一般,简直就要把自己的手腕夹断,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突然发出女人一般的刺耳尖叫:“朱老,给我杀了他!”

    他刚刚喊出“朱老”两字的时候,后面那黑袍蒙面人就动了,一步跨过了五六米距离,没见他动作,手中已多出了一柄闪耀着淡淡紫华的细剑,轻描淡写地朝方秋遥咽喉刺来。他的剑势正如他身上的淡淡味道,腐朽而隐匿,毫无声息。当方秋遥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特有的沉沉暮气已经沁入了他的鼻息。

    作为来赴宴的客人,方秋遥和秦言两人都没有带兵器过来,所以方秋遥无法可想,只得松手后撤。不过似乎已经迟了,细剑的光泽在空中一闪而没,那隐没的弧迹比方秋遥想象得更加诡秘,直接穿透了虚无的空间,抵到了方秋遥的咽喉上——

    然后被秦言的两根手指夹住,再难寸进。

    ‘还好还好。’秦言暗暗吁了口气。黑袍人刚迈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的真切,由于无剑可用,只能以手指代攻。黑袍人身法诡异,他也无甚把握,觅到最佳时机方才出手,不过幸好,终究还是夹住了……

    方秋遥继续后退,远远避开了剑上的暮气。黑袍人眼中略有惊愕之色,猛力往回抽剑,可惜只让剑尖颤动了一下,未能竟功。

    秦言瞅着他,目光望入那双浑浊的漩涡深处,道:“剑不错。”

    剑不错,而不是人不错。

    黑袍人两眼明确传达出愤怒的情绪,全身真气鼓荡,狠命一扯,终于抽回剑来。不过他身子也随之晃了一下,顺势后退一步,落在美少年身旁。

    已退到边上的江怀月眼中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秦言放下手,迎上主仆两人阴森的目光,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本打算刺穿他喉咙之后再说,主子的父母轮不到别人来诋毁?”

    黑袍人右手五指紧握剑柄,喉中发出一阵沉闷干涩的声音,像吞下了一口脓痰。然后他身形一探一晃,无边暮气朝秦言笼罩过来。阴沉沉的暗影中,细线带起一线隐晦的痕迹,转瞬即逝,悄然欺近秦言要穴。

    “这一剑还有点意思!”秦言赞赏一声,身形飘动,右手如鬼爪似的悄然出现在剑光上方,轻轻拿捏住剑脊。灰暗的暮气顿时敛去,露出严寒缭绕的紫色剑身,在刃上渐渐结了一层冰晶。

    已然制住敌人兵刃,秦言可不会再跟这老家伙客气,抡起左拳就要打他一个脑门开花。然而这时却从门口传来一句清喝:“住手!”

    秦言听出是叶映如的嗓音。也罢,看在她的面子上,别闹大了。

    秦言顿了一下,黑袍人趁势抽回剑来,拔步后退,剑上便发出喀吱的脆响声,冰屑碎裂开来,簌簌下落。待冰霜化尽后,他将细剑拢回袖中,垂首默立于美少年身后,就像从未出过手一般。

    秦言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三个人。叶映如,柳宛筠,还有一个腰佩长剑的青年武士立在其后冷峻地打量自己,目光凝若实质,看样子也是一位高手。

    叶映如走进来,向脸色嫣红的美少年行礼道:“二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

    美少年不等她说完就重重哼了一声,拉着江怀月,冷着脸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出了门后,其阴恻恻才从外传来:“小妹,你请的好客人哪!”

第368章 敌意

    “叶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不该冲动。”方秋遥赧然地开口。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在这样的场合下真该沉稳一点,被骂几句又不会少肉。

    “这不是你的错。二哥他一直就是这样。”叶映如摇摇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走出门去的时候,腰佩长剑的青年武士故意落后几步,盯着秦言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韩玉郎。”秦言从青年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敌意。不过他对这人不感兴趣,没有再问对方的姓名。这家伙的气息,比那黑袍朱老还要稍弱一些,在秦言眼里不太够看。

    青年要问的却不只是姓名,他嘴唇微小幅度地颤动,声音束成一线朝秦言耳中灌来:“阁下武技不俗,绝非无名人物,不知师承何处?”

    “那你可猜错了,我的确是个无名人物。”

    秦言淡然笑着,不理会他的敌视,迈步欲从他身旁走过,可这时青年左肘微微屈起,霎时有凛然气势扑面而来。这一肘含而未发,秦言却因之而止步,皱眉倾听着肘内虚空处传来的风雷之音,轻声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老弟拦我去路,意欲何为?”

    青年一脸冷峻地盯着秦言,目光凝如实质,甚至让他的皮肤激起了轻微的刺痛感。秦言虽自认为二十招内能拿下此人,可也不敢把自身破绽露于他前,只得与他僵持下去。

    眼看着叶映如已经走出门去,青年终于开口,依旧是束音成线:“阁下既不肯说,在下也不勉强,只是请阁下不要靠近我家小姐三步之内,否则——”言未尽而意无穷,他身上迸放出猛烈的气势,如熊熊大火般燃烧起来。这一瞬间,前方叶映如、方秋遥等人终于有所感觉,同时回头来望。

    秦言感觉皮肤上的针刺痛感越来越明显,而心底里也不由因之而生出一股杀意。他眯起眼睛,压抑着自己的心绪,低低哼了一声。

    青年的气势攀升,身体周围都凝练出了实质般的青灰色的雾霭,一头披至肩头的灰色长发被凌厉的劲风吹得扩散开来:“请阁下记住我今日所言!”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往旁斜斜跨出一步,周身沉郁的气势随之收敛下去,转眼间已恢复如初。而当他转身之后,叶映如略含愠怒的嗓音才恰恰传来:“厉高——”

    青年快步走至叶映如身后,一脸平淡的表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而待叶映如回首之后,他带着敌意的眼神又落到方秋遥脸上。

    方秋遥毫不避让地与之对视,心底里甚是惊异。他连番奇遇才有今日的修为境界,自认为同辈人中已罕有敌手,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厉高竟似乎不比自己逊色,他还如此年轻啊……

    叶家,无愧其名,实乃卧虎藏龙之地!

    大户人家的斗争,委实复杂难测。区区一顿晚宴,也根据阵营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方。叶文东居上,叶映如居下,而本应属于三叔叶文赋的位置却空了出来,据说这位风流妙人在南巷喝醉了酒,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诸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问了一句就不再多提。

    秦言坐在叶映如左手边,为此不得不忍受厉高凌厉的目光。叶映如低声向他一一介绍在座诸人的身份,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其实除了羽伯之外,他对其他人都无甚兴趣,混个脸熟也就是了。

    方秋遥坐在秦言左侧,听得很认真,虽然对面叶文东身边的美少年的阴戾眼神让他有些难受,甚至己方的厉高的目光也有些不怀好意,不过为了叶姑娘的性命安危,这些他都可以忍。

    宴席开始后,忻仙才姗姗赶了过来。她迟到的理由是,下午一觉睡过了头。看着她纯真甜美的外貌,人们都很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话。只是秦言几人是决计不信的。这个一天到晚精力旺盛的小魔女会睡过头?骗鬼去吧!

    忻仙毫不在乎那几道狐疑的目光,她端坐在柳宛筠身旁,仪态恬静优美,宛如一个精心打扮的琉璃娃娃。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那清丽动人的外表下,埋藏着一颗怎样可怕的心灵。

    精美烹制的佳肴流水一般送上来,宾客们安静的享用。方秋遥忽略了偶尔一两道猜疑打量的眼神,在装作专心品尝叶家的美食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他人。这些都是他可能要面对的敌手,他们的性情从一些小习惯中可以揣测一二,这是父亲曾经教导过他的东西。

    只是他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了右边叶映如身上,而且再难移开。叶姑娘进食从容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带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温柔轻缓,如春风拂面。就连叶文东身旁的几人都被那种淑婉宁静的气度打动,不自禁地放慢了手中动作,更何况是深深爱慕着叶姑娘的浑江帮少主呢?

    叶映如感受到方秋遥长时间的注视,忽而偏过脸来,向他微微一笑。四目相交,恰如雪奕花刹那间的绽放,好似一种纯净的芬芳轻轻漫入心田,顿时让浑江帮少主幸福得不知身在何处,恨不得时光永久驻留在这一刻才好。

    英俊的少年,清艳的少女,他们的相视似一幅隽永的画卷,如果把他们之间的秦言忽略掉的话,此情此景就真如诗歌中传唱得那么美好。

    对面的美少年阴沉看着这一幕,美丽的脸微微扭曲,腹下似有一团火焰烧起,让他不自觉地五指绞在一起,仿佛要把某种东西揉碎。美好的东西就该毁灭!他眼瞳深处孕育着无比的暴虐,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两角渐渐上扬,露出一个如曼珠沙华般的笑容,艳丽中藏着恶毒。

    他是叶文东的骨血,叶家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他的,包括叶映如在内。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这位绝美的堂妹在身下遭受折磨的痛苦模样。那时候她的面孔,是否也能如此刻这般温婉美丽呢……

    秦言不动声色地瞧着美少年微微扭曲的面孔,隐隐仿佛听到了吱呀吱呀恶魔咀嚼人骨的响声,或许就源于此人的灵魂深处!

    ‘这个家伙好像叫叶灵深吧,眼神真是让人讨厌啊!’

    秦言暗暗决定,即使已经忽悠了方秋遥替自己卖力,也要在走之前把这美少年的性命拿下,因为他讨厌那双恶毒的眼睛。

    “咳咳咳!”羽伯一不小心被汤水呛着了,匆忙移过脸去用力拍打后颈,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方秋遥被咳嗽声惊醒,方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埋下头去,专心消灭盘中食物,心底还残留着几分恋恋不舍。

    居于首席的叶文东面无表情,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第369章 夜遇

    饭饱,仆人们鱼贯而入,奉上清茶。这时候便允许说话了。叶灵深旁边一位白衫公子很快瞄准了方秋遥,冷傲地问道:“这位方少侠,听说你是浑江帮少帮主,应该在帮内处理事务才对,怎么有空与我家三小姐相识?”

    方秋遥还未开口,就听叶映如替他答道:“那日我在平安镇被杀手追杀,方少侠和韩少侠基于义愤伸出援手,并一路护送。此等恩情,映如感激不尽,所以邀请他们来家中做客。”

    白衫公子冷笑一声,又道:“三小姐一番好意,却害了浑江帮方老帮主,他因爱子失踪而忧心成疾,现已卧床不起。方公子若真是浑江帮的那位少帮主的话,却不知何以还能在此安坐?”

    方秋遥面色一变,张口欲言,却听柳宛筠道:“方老帮主派人多方打听方少侠下落,此事我亦有所耳闻,也已经派人去给方老帮主报信。只是忧心成疾一说,却是闻所未闻,不知李公子是从何处听说?”

    “既有此传言,当不是空穴来风……”

    两边一旦开始交锋,言语中夹杂着刀枪剑匕,各刺敌方短处。

    秦言听得暗暗庆幸,好在本少爷早已决定置身之外,否则定也如他们一般深陷泥潭。只是叶文东身旁一人突来一句:“这位韩少侠,听闻你武艺甚佳,不知师承何处……”也将他拉入战局。

    “我的师父嘛,他曾经交代过我,不能轻易把他的名号透漏给陌生人。这位老弟,我跟你好像不是很熟,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白衫公子把眼一瞪,那种目光仿佛要噬人:“你跟二小姐认识的时候,知不知道她就是叶家的继承人?”

    “老弟你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我别有用心喽?”

    忻仙嘻嘻一笑:“原来叶家还专门配有在饭桌上调查客人师门的人员啊,不愧是大世家!

    白衫公子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李跃!”叶映如忽然叫出白衫公子的名字,冷冷地朝他看来,“韩公子是我的朋友,他的来历用不着你来问。”

    李跃看见她眼中的阴沉神色,堆起笑容道:“小姐,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叶家的未来,交朋友可要看清楚才行啊!小姐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我担心您受人蒙蔽……”

    “李跃!”一直置身事外面带憨笑的胖羽伯忽然冷喝出声,顿让李跃悚然一惊,“注意你的语气!你不姓叶,没资格对小姐指手画脚!”

    李跃愣了一下,一张俊脸随即涨红,儒雅的姿态也因为颤动的面部肌肉而破坏。他父亲是上代家主的心腹,他也在处心积虑地想攀上这代家主的高枝。他现在的位置已经足够高,然而不姓叶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因为能讨好主人才有今天在家族里的地位,他最讨厌别人点出他不是姓叶,好象永远也摆脱不掉他是叶家一条狗的阴影。

    他恨恨地瞪了羽伯一眼。这老家伙不比自己强多少,同样是一条狗,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自己?

    羽伯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像没事人一般闭着眼睛悠闲地品抿茶中滋味。李跃的面容几近扭曲,好不容易才遏制住抽动的肌肉,深吸一口气去端茶杯,看见茶面剧烈晃动着,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李跃囫囵饮尽杯中之物,将其中热汤连带茶叶一口咽下,面部浮起如烫过般的红圈,这才放眼去瞧众人的表情。他很快发现,柳宛筠身边那位名叫忻仙的少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颇有兴致的表情像极了一只观赏鱼游的猫咪。莫非自己刚才失态的表情全被她看见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孩竟让他的心遏制不住地有些狂乱。

    经羽伯这么一打岔,其后的气氛倒温和了不少,比较像是家族亲戚之间的闲聊了,不过话语里偶尔夹杂了玄机,终究让人听着不痛快。

    秦言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渐渐明晰的树影,恍惚了很久很久,等到星光亮起的时候,才算把这顿无聊的晚宴混过去了。

    告辞出门,远离了那些虚伪客套的话语,他独自行走在灯火通明的叶家回廊中,仍觉得心头有些烦闷。

    这一顿饭,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在别人手下笑脸奉承的日子,那一段回忆,绝对称不上美好。更何况,曾与他一同走过那段时光的最好的朋友,已经阴阳两隔了。

    若早知如此无聊,也许他根本就不会过来。嘿,所谓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真要在自己窝里斗起来,卖相未必比市井中的泼皮无赖好看多少。

    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不知许久,亭台楼阁廊腰缦回,复杂得如同一个华丽的迷宫。秦言在里面绕来绕去,在第三次看到某一处熟悉的场景后,才恍然察觉,自己貌似是迷路了。

    这种太过精巧的地形设计,确实容易把人绕糊涂。

    秦言也不问路,瞧了一眼枝头月光,重新选了一个方向,信步朝前走去。

    待过片刻,来到了一个小湖边。粼粼水波倒映着月色,他看见一人坐在岸边草地上,似乎在抱着膝盖发愣。

    从背影来看,是个女子。秦言不欲打扰她,打算远远绕开,这时候那女子却忽然有所感应地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后,开口唤道:“秦少侠,是你!”

    秦言看着那张轻纱蒙面的脸,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这不是曾在清微居见过一面的幻真岛首席弟子吗?是叫什么来着……

    女子瞧清他面上神色,轻轻一笑:“秦少侠莫非还不知道我的名号?我叫叶星河,是紫星岛主座下大弟子。当日清微居一别,不想今日竟在此处有缘得见。秦少侠别来无恙否?”

    “叶星河……你跟叶映如是什么关系?”

    “映如啊,我是她的姐姐。原来秦少侠也认得映如?”

    知道女子的身份后,秦言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原来她是叶映如的姐姐,那么也就能从叶映如和柳宛筠口中了解到自己的伤势,而她又知晓本少爷的真名,稍加推断,很容易就能算出本少爷的真实身份……

    幻真岛,可是正道五大派之一!即使有叶映如的情面,可她身为首席弟子,为了所谓的公理与正义,是绝对不会容我这魔门恶徒苟活于世上的吧?

    不妙,本少爷得赶紧找机会开溜,有多远跑多远。

第370章 佛子

    “原来是叶师姐,失敬失敬!那个,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了——”

    秦言不待叶星河回答,就转身大步往回走去。不过他才走出两步,就听叶星河柔润的嗓音在后方悠悠响起:“风门,鸠尾,意舍,地机……秦少侠,你身上的伤,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秦言心头一凛,再不敢将背后弱点暴露于她眼前,回首沉声道:“叶师姐莫不是在说笑?我就是我,还能让你想起谁呢?”

    月色下寒风吹动枝头,沙沙作响。叶星河眼眸里也透出点点星辉,轻轻抬起两根手指,娴雅的神情如佛祖拈花,柔柔地道:“你身上伤口的味道,很像是一个正在被很多人寻找的人。嗯,破碎之锤,洞玄真经,还有碧海剑气……秦少侠,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呢?”秦言眯起眼睛,盯着她正缓缓缔结佛印的两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倒没有想到,叶师姐的鼻子居然比狗还灵。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实在倒霉,如此遭遇都是自己迷路乱跑的结果,早知道就不参加那个见鬼的宴会了!哎!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秦言藏在衣袖中的两手也在暗暗蓄积力量,他拼尽已恢复的三成修为,未尝没有一击的机会。毕竟幻真岛向来慈悲为怀,其首席弟子的战力也应该比不上蝶舒梦。本少爷一击之后,就算未能取胜,亦能够争取出逃遁的机会……

    今天倒要见识见识,所谓的“空生燃灯心法”是否如传说中那么神妙!

    叶星河捏着印诀,双掌间凝结出一朵旋转着的金色莲花,六瓣初绽。无数玄妙的梵文自虚空中漂浮出来,围绕着莲叶中不住游动,纯净的佛光渐渐笼罩了女子整个身躯,恍惚间她已化成了一尊宝相庄严的菩萨相。其脑后浮现一圈光轮,隐隐有众生颂唱经文的祈祷声自八荒六合围拢过来,将秦言的后路也断掉。

    飘渺盛大的佛音,透出祥和纯净的意蕴,渐渐地宏伟响亮,叩击着迷途之人的心灵。秦言若闭上眼,就有一种被亿万信徒包围住的错觉。他体内力量的运行也受之影响,灵魂飘飘欲飞,好像在菩萨诚恳的劝服下,就要立地皈依。

    风声,水声,再不可闻。粼粼的波光似乎已静止,时间在这一刻冻结,所有来自天外的、地狱的、人间的虚幻或真实的菩萨罗汉,占据了天空宇宙,纯洁的净土一直从现实世界延伸到灵魂深处,所有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乃至末那识及及一切能感触到的视野和领域,都被慈悲的力量所渗透,秦言所有的藏身之处都被剥离,完全如赤身裸体一般暴露在这佛国净土之中。

    正在蓄积的力量被彻底打断,秦言发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甚至连灵魂也无法动弹,唯有以本体神识直接承受万千罗汉菩萨目光的冲刷。他心头震骇,眼见那无数菩萨似乎于同一时刻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往自己眉心点来,他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恐慌与忿怒,于灵魂深处厉吼一声,就欲蓄起所有的神识力量作拼死一击。但就在这时候,菩萨的动作突然顿止,佛国开始消散。

    铺天盖地的洁白莲瓣包裹着虚幻的菩萨的身影,一片片破碎,直将整个净土都散入虚空。秦言一刹那间恢复了对五感及意识的全部感知,被打断的力量再度在体内奔涌起来。他疑惑地朝叶星河望去,只见她双手合十,垂首诵念了一声佛号,目光温柔似水,轻声道:“原来秦少侠也有一颗慈悲的佛心呢,并且已经练成了六通之三。看来,大家都误会你了……”

    秦言冷眼瞧她,淡淡地道:“未必是误会。”

    叶星河上前几步,在秦言森寒的目光注视下,平和地端详着他的面孔。沉寂无声中,她眼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厚,将秦言上下都打量了遍,用无比欣悦的语气说道:“秦少侠在尘世中屡遭挫折,难得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若继续历练下去,终有一日将修成正果。”

    “哦?你是说我这样的人,也能修炼成佛吗?叶师姐大概搞错了吧,我觉得大概地狱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地狱与净土,不过一念之隔。秦少侠,请不要被一时的虚妄所迷惑,尘世中的种种苦难皆是磨练,只要洗沥佛心,必有拨云见日之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聊一聊佛经正法。”

    秦言的嘴唇微微翘起。月下,湖畔,美人,在旁人看来,也许是唯美而浪漫的场景吧!他的眼眸里渗杂了夜色的寒意,冷笑道:“如果我介意呢?”

    叶星河好像没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冷意,自顾自地走过来,去牵他的手。秦言手腕一颤,灵气化为一道凌寒冰剑刺出,削开了叶星河衣袖,在她的藕臂上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殷红的血液涌出来,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流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秦言眉头拧起:“我说了我介意,你没听见吗?”

    叶星河却看也不看伤口,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秦少侠可曾读过《楞严咒》?”

    秦言沉默半晌,在她执着的注视下,微微点了点头。

    “出生十方一切诸佛。十方如来。因此咒心。得成无上正遍知觉。十方如来。执此咒心,降伏诸魔,制诸外道……”

    秦言轻哼一声:“未免言过其实。”

    叶星河仿佛没听到他的诽谤,眼带笑意说道:“世间佛经杂多,众说纷纭,真假难辨,让人难得其门而入。这楞严咒乃我佛真法之根本,秦公子若想精修佛法,不妨从此着手。”

    秦言心中一动,他自小诵读佛经,却没法修得半点愿力,莫非就是辨法不明之故?这叶星河乃佛门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说不定能助自己解读真言呢?

第371章 醉女

    清风明月,烟笼寒水,恰是良辰美景。

    湖畔亭中,风姿极佳的少年与体态婀娜的白衣少女并肩贴身而坐,亲密交谈,与这满江风月一起,构成一幅唯美的画卷。

    只是这两人却没有半分旖旎浪漫的心思,一者沉静皱眉,瞑目苦思,另一者凝眸肃穆,口诵真言。这一派庄严气氛,立即将春月的浪漫冲淡不少。

    两人的姿势,已许久不曾变过,仿佛凝固成了雕塑。后半夜月色渐隐,万籁俱静,亦无法让他们觉察到时光的流逝。

    若不是忻仙恰好经过此地,他们可能要一直谈到第二日天明。

    忻仙喝过酒了,小脸红扑扑的,眼中已弥漫着几丝迷离的醉意,连手腕的铃铛声都酿成催睡的醉韵。只是她依然远远就望见了亭中坐在一起的两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迈着悠然而微醺的脚步朝这边走来。

    “大叔,你居然背着小公子又勾搭了一个漂亮姐姐哩,飘零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

    “飘零是谁?”叶星河中断了讲法,微笑着问。

    “你妹妹。”秦言正听到精彩紧要之处,却一下被从那玄奥精深的佛理中拉回现实,心里老大不快,狠狠瞪了忻仙一眼。

    “哟,被我撞破好事,不开心了?”忻仙是真的醉了,连声音都是甜腻腻的。她踉踉跄跄走到叶星河身边坐下,歪着脑袋看了看叶星河的侧脸,忽然抬起手来,毫无顾忌地扯下了她的面纱,“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若是一直被遮掩在面巾里面就太可惜了呢!嘿嘿,果然是天香国色啊,难怪韩大叔一见面就被勾掉了魂,连飘零哥哥都顾不上了……”

    轻纱自她指间滑落,一张令人呼吸凝窒的惊艳面孔呈现在人前。秦言慌忙把头扭到一旁,叫道:“小丫头,你给我走开,别扰了爷爷的好事!”他听说过俗世中某些蒙面女子的规矩,若是让男人看了容貌,要么娶了她,要么就被她杀掉,这两者都是他绝不想要的。

    “嘻嘻,大叔的气魄可真是非同凡响啊,被人家抓奸在床,还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等话来……”

    “闭嘴!”

    “你让我闭嘴,可我偏要说!你这人真是没良心啊,人家飘零哥哥都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好心好意把你请回家中款待,可这才第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跟别的漂亮姐姐好上了……”

    “啰嗦!我的事轮得到你管吗?”秦言站起身来,负手走出亭外,远离了那两个令人心急火燎的女子,“本少爷就是如此风流倜傥,身边少不了美人相伴,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多勾搭几个男人来比一比呀!”

    “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忻仙动了怒,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一样追了出来,“像你这种薄幸负心的贼子,就应该被吊起来大卸八块!”她的语气急转,不复之前的甜腻温和,而且不掩眸中煞气,随时可能化身为凶厉的恶兽。

    秦言一侧身避过了她抓来的一爪,看着她失了重心踉跄往前扑出好几步,完全没了平日的凌厉。他也不想作无谓的斗争,转了话题道:“宴会上也没见你喝多少,你又去哪儿偷酒了?”

    “哼!别人请我的行不行?就是那个看你不顺眼的李跃,你去找他呀!”

    “我找他做什么?算了,你已经醉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我醉了么?只要我不想,又怎么会醉!来来来,让我们来打一场,听说你一人就战平了八臂狂魔,也让我见识见识……”忻仙说着踏风疾冲过来,伸手去抓秦言喉咙。不过看似迅猛快捷的一击,却因为醉意有了些微的缓慢,在秦言眼中更是破绽重重,他随手一抓就将忻仙的身子扯到了一边。忻仙矮身旋转,从他手下挣脱出来,挥舞着爪子不屈不饶地再扑过来,被秦言找准空隙拍中了其发力的薄弱点,不由地踉跄后退。

    她退出两步之后,忽听哗啦一声,右腕上的手链竟在此时断裂开来,大小玉珠纷纷落地,向着草丛、湖水滚动过去。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忻仙站稳了身体,瞪着秦言直喘粗气,两腮染得晕红。秦言闻到她呼出来的酒气不禁大皱眉头,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气,其中夹杂了一丝淡淡的浑浊的药味,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秦言现在有些担心,李跃……他还活着吗?

    忻仙呼出几口浊气,眼神更加昏沉了。她的身体在风中晃了晃,忽然蹲下来,一颗一颗地捡起四散的玉珠。

    秦言默默地看着她,瞥见她偶尔转头时眸中隐现的水光,心头不由一软,走过去道:“我来帮你捡。”

    “不用。”忻仙倏地抬手射出一记飞刀,带起凄厉的风声和森寒的锋锐,擦着秦言的面目掠过。虽然失了准头,但那速度和劲道还是让秦言吃惊。他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

    草丛里的玉珠都被收起来了,忻仙走下湖,任由夜晚泌凉的水渐渐漫过她的两腿和腰部,弯身将手伸进湖水时,水会淹到她的肩。她吃力地保持着平衡,在暗淡的夜色中打捞着视若性命的珍宝。

    秦言一直看着她,见她许久都还在水里摸索,有些内疚地问道:“还没有找到吗?”

    “还差一颗。”忻仙冷声道。

    “我来帮你找吧!”初春夜晚的水是凉泌入骨的冰凉,女孩又喝醉了酒,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即使是强健的武者也可能会犯病。

    “不用。”依旧是冷漠的拒绝。

    秦言有些气怒的瞪着她,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他低声道:“天太黑了,现在找不到的,明天再找吧。我替你守在这里,你先回去休息!”

    “不。”忻仙低头走向深处,湖水快沾湿她的下巴,长长的发端已漂荡在水中,就如同瞎子一样在摸索。她嘴中如梦呓般醉语呢喃:“这是他送给我的东西,我不能让它片刻离身……”

    寒意浸入血液,她的头脑越来越昏沉了,突然一脚踢中了某样东西,身体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向后跌入水里。

第372章 境界

    水花四溅,急乱的拨水声,并带起一串气泡。曾经让无数高官大佬闻风丧胆的掩月山庄金牌杀手,竟要以如此滑稽的方式被淹死在不足一人高的浅水中。

    秦言一个箭步冲入湖中,捞起忻仙的一条手臂,背着她疾射而回。

    忻仙在他背上吐着水,等到回到岸边已是半昏迷状态,秦言把她放在草地上,只见她两眼紧闭,脸颊染着不正常的红嫣,眉头微微皱着,口中喃喃呓语:“浩大哥,浩大哥……”直到此时,她右手仍紧紧攥着那些珠子,好像这样就算是牵住了某种比性命更加珍贵的东西,到死也不肯放手。

    秦言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滚烫滚烫的,十分吓人。

    ‘不好,她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虽然秦言平日里看忻仙不是很顺眼,但若真让这样一个小女孩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经受病痛折磨,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哎,年纪越大,就越来越对女人心软了……

    他在忻仙身边蹲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向她脸颊摸去,从精巧的下巴到光洁的额头,贴着耳根摩挲着她湿漉漉的长发,灵力汇聚于手掌上,蕴蓄起温暖的力量,将她脑袋上的水分一一蒸干。

    水雾氤氲里,忻仙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秦言再将手伸向她脖颈时,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我在做什么?’他蓦然醒悟。

    颀长白皙的玉颈,优美如天鹅。更加撩拨人心神的是下方的情景,少女湿黏的衣裙全紧贴在身上,散发着令人口干舌燥的热量。

    这个样子的忻仙,衣衫凌乱的忻仙,为情而伤的忻仙,虚弱而哀恸的忻仙,需要人照顾的忻仙,好像这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相较于平日故意装出来的柔美,反而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秦言的动作僵直在空中,恍惚了半晌,才蓦地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连忙直起身子,转过脸去,就见叶星河正安静地望着自己,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只是那目光深邃而悠远,不含半点戏谑。

    秦言与她对视片刻,瞧着那张与叶映如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又一下醒觉,赶紧移开视线,低头说道:“你快戴上面纱吧!”

    叶星河微微一笑:“皮囊都是外相,我戴面纱只是为了不耽误修行,并没有其他含义,秦公子不用顾虑。”

    秦言这才抬眼,指了指身后的忻仙,道:“你能帮帮她吗?”

    “可以。”

    叶星河脚步轻缓地走过来,在忻仙脚边站住了。她没有去看昏迷的少女,而是望着暗淡光线下青黑色的湖面。秦言有些疑惑,不过只当是幻真岛施展神通需要某些蓄力的前奏,没有出声去催。他不见叶星河有动静,便望向湖水。

    过了一会儿,波光平静的湖面忽有一颗晶莹的东西自水底浮起,秦言定睛去看,竟是忻仙寻找许久不获的那颗最大的玉珠。他来不及去想叶星河是否误会了他的意思,心中就涌出无比震撼的感觉。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灵力、真气的流动,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好像是玉珠自己跑了出来。

    玉珠升出湖面,缓缓平移,落到了秦言手中。他才回过神,心头狂跳不止。不是因为找到了忻仙看得很珍贵的东西,而是因为叶星河什么也没做就让玉珠落到他手中。哪怕叶星河劈山填海、用真气将整片湖烤干他都不会如此震惊,只有这般轻描淡写、空生无相的无为,才是真正超出他理解的境界。

    他握着玉珠,转头去看叶星河,只见她仍是一副淡然微笑的模样,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秦言就在她身边,也的确没感觉到她出手。他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这等神通实在让他惊骇,难道她已经达到了神话中宁静般若的大自在境界?

    哪怕是血狼僧,也无法给予秦言如此大的震撼。他怔怔瞧着叶星河,心中诸念纷杂。

    叶星河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稍稍偏开视线,问道:“怎么了?”

    秦言本想直接发问,但几个念头闪过,让他遏制住了好奇,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是想让你把她身体弄干,这珠子还是让她自己来找比较好……”

    叶星河笑道:“这种事情你自己就能做,何必找我帮忙呢?”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

    “你若境界到了,就能以慈悲之心摒除色欲,为了救人,些许肉体间的接触不算什么。”

    秦言有些气恼地想,这家伙要干不干,偏偏还劝唆本少爷自己动手,不会是怀着什么低级的恶趣味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佛心不坚,没有叶师姐你的境界高,就请叶师姐发发善心,帮我这个忙吧!”

    叶星河不言不语,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秦言也恼了,他干脆扭过头去,冷声道:“叶师姐刚才说了那么多慈悲的道理,难道都是假的吗?哼!你若真觉得肉体间的接触不算什么,怎么不去找几个男人体验一把,也算是从红尘中磨砺道心呢?”

    回应他的,只是良久的沉默。

    秦言重重哼了一声,见叶星河仍没有出手的意思,而忻仙的脸色更呈现出一种病态娇媚的酡红。他想了想,只好伸手扶住忻仙的两臂,慢慢将真气传递过去。

    白色的水汽茫茫升起,氤氲着将两人的身躯包裹起来,再望不见其中惊艳的一角。

    这一夜,直到秦言回房,昏昏沉沉入梦,也忘不了那时所见的情景。白衣胜雪的女子,晶莹幽静的双眸,窈窕诱人的娇躯,隔着迷雾若隐若现,任凭他清心束灵也挥之不去,彻夜在眼前萦绕。

第373章 带甲

    次日,秦言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床头,声息俱无,宛若鬼魅。他惊了一下,差点忍不住一掌拍出去,定睛看时,才发觉那人是柳宛筠。

    柳宛筠见他醒来,冷着脸道:“都日上三竿了,你可真能睡呀!”

    秦言揉了揉眼睛:“你等多久了?”

    “很久。”

    “怎么不叫醒我?”

    “映如说不要打扰你睡觉。好了,少说废话,赶紧穿衣服吧,映如想要见你一面。”

    “她想见我?昨天晚上不是才见过了吗?”

    柳宛筠没有回答。秦言想起她曾说今天要给叶映如开刀,难道那手术有什么危险,所以她才急着要见自己最后一面?

    匆匆穿衣洗漱,秦言发现柳宛筠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盯得他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出声道:“我说,你老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你不会是在觊觎我的身体吧?”

    “我觊觎你的身体?”柳宛筠冷笑,“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团由筋肉骨骼构成的东西,除了会动之外,跟那些坟墓里的尸体没什么区别。你会对一块肉有企图吗?”

    “……”

    两人一同来到书房。叶映如正翘着腿看书,心神颇不安宁的模样,一听到脚步声就立即把书丢下,一脸欢容地起身迎上来:“玉郎,你来了。”

    秦言点了点头:“柳姑娘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见他神色冷淡,叶映如脸上喜色渐渐收敛,垂下目光轻声道:“我在书房里找到了一副盔甲,是大哥以前用过的,想让你试试。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秦言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一个流亡江湖的浪子,又不是官府中人,穿盔甲做什么?若是被坏人告上一状,可是要吃官司的!”他说着向柳宛筠瞄去,却见她正狠狠瞪着自己。

    奇怪了,难道本少爷的回答还不够称你心意么?

    叶映如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干净,好像用尽了力气似的,慢慢退回椅子上。她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也是,玉郎你生性洒脱,本来就不适合戎装。那么,我想为你作一幅画,怎么样?”

    秦言偷偷瞧了柳宛筠一眼,只见她面向叶映如,只拿鼻孔对着自己,冰冷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意思。他略一思忖,摇头道:“叶姑娘,我看过你前几天作的画,画得实在太好了,我都认不出是我自己了。不过呢,我们走江湖的,还是低调一点的好,万一这些画流传出去——”

    柳宛筠终于转过头来,冷声打断他:“作一幅画而已,哪来那么多废话!”

    秦言一窒,心想老子还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约定?不过他脸上很快露出笑容,点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在江湖上好像还没什么名声,就算有一两张图画流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把盔甲也穿上吧,又不会掉块肉。”

    “就依柳姑娘的意思……”

    听见秦言答应,叶映如笑靥顿如春花绽放,喜滋滋地直起身子叫道:“来人,快把东西拿进来!”

    数名仆人举着托盘鱼贯而入,在秦言面前一字排开,俯首恭立。托盘被鲜艳的布幔覆盖着,从凹凸形状看起来像是精致的瓷器。仅从这阵势就可看出,叶映如所言的这副盔甲必定价值不菲。

    “这是仿制的青凰营的厉昂甲,大哥也只穿过一两次。你们俩身材很像,应该很适合你。”叶映如说着走去揭开第一个托盘的红幔,捧起托盘里的银亮头盔,轻柔地拨拢了秦言的头发,细心地为他戴了上去。

    如此近在咫尺的脉脉温柔让秦言有些吃不消,他往后仰了仰身子,道:“这有些不方便吧!还是我自己来吧!”

    柳宛筠在他身后淡淡地道:“厉昂甲的穿戴方法十分复杂,你一个人没法穿好。你自己选吧,是要我来帮你呢,还是映如?”

    “那……还是叶姑娘吧!”秦言在心里暗暗腹诽,当初是你要我离小公子远点,现在你又在旁边教唆使坏,柳姑娘,老子十分怀疑你是否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柳宛筠发出不屑的冷哼。她站在秦言看不到的后方,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叶映如给秦言套上背甲,接着是肩甲、臂甲、腋甲、腕甲、肘甲,然后她抱着胸板甲绕着秦言转起圈来,不时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蹙着秀眉寻找下手的部位。

    秦言傻愣愣地站了半天,见她只围着自己打转,却迟迟不把胸甲穿上来,不由有些疑惑。

    “叶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只差最后一件了,马上就好。”

    叶映如支吾着,躲闪着他的目光,面上染起红霞。

    柳宛筠轻咳一声,道:“映如,你好像弄错顺序了,我听说头盔好像是最后才戴的。”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是很确定。没关系,你们重新来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

    “咦!这是什么?紧身衣!糟糕,这东西应该是穿在最里面的吧!”

    “无妨,不穿这个也行的。”

    ……

    “套不进去了!宛筠,你快过来看看!”

    “你好像又弄错了。没关系,重新来吧!”

    ……

    费尽千辛万苦,经过无数次失败和重来,秦言也打了无数个呵欠。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比昨晚的宴会更无聊的话,那就是陪着两个大小姐试盔甲了。若不是还需要不时抬胳膊抬腿的话,他也许早已经站着睡着了。只是叶映如依然还兴致勃勃,柳宛筠也加入进来,两个人一边讨论一边试探着新的搭配方案。

    这时候,忻仙如静夜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看见屋中忙乱的情景,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上下打量起秦言,一丝怅然和迷茫之后,她牵起唇角,勾勒出浓浓不屑和讽刺的弧度。

    她站在几案前,看着柳宛筠和叶映如又在进行新一轮的穿戴方案,默默注视了半晌,才突然出声道:“顺序错了,应该先穿鞋和护胫甲。”

    两道目光同时霍地朝她望来。

第374章 误会

    忻仙准确地指出了穿戴厉昂甲的顺序,经过一番忙乱,叶映如总算将盔甲各部位都装配到了秦言身上,最后为他扣上背后的猩红色披风,一直垂到地面。

    叶映如走远几步,上下打量着秦言的新装扮,两眼放出晶晶光亮:“红袍银甲年何许?自古英雄出少年!玉郎,你这扮相,纵使先古赵子龙也不过如此吧!你等等,我给你画一张像。”说着匆匆坐到了书案前,摊纸磨砚。

    秦言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一身亮银色铠甲倒还有几分看头。各部位的花纹连贯起来,串成一个整体。身甲前部分成左右两片,每片中心有一小型圆甲片。胸甲和背甲在两肩上用带扣联,甲带由颈下纵束至胸前再向左右分束到背后,然后再束到腹部。胸甲前部雕有一个狰狞的厉昂兽浅纹,给整副盔甲增添了森森凛人的气焰。腰带下左右各一片膝裙。两肩的披膊有两层,上层作虎头状,虎头中吐露出下层金缘的绿色披膊。整副铠甲看起来威风凛凛,而且胸前厉昂兽表明这是一套将军甲,极具力量与威严。

    “还像模像样的嘛!”忻仙微微点头,“只可惜……”

    “可惜什么?”

    “没什么,只觉得某人与这套铠甲不相配,总有种沐猴而冠的味道。”

    “呵,沐猴而冠?我想,要是换成某人的浩大哥,某人八成已经扑过来了吧?”

    忻仙面色一沉:“哼!大叔,你真有随时随地惹人生气的天赋呢!就算偶然间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名字,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吗?”她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把珠子还给我!”

    后方叶映如叫道:“忻姑娘,你挡住我了!”

    忻仙头也不回地道:“我拿完东西就走。”

    昨夜秦言走得匆忙,确实忘了把玉珠给她。想起那夜的旖旎风光,他微觉脸红,也不多言,直接把珠子还给了忻仙。

    忻仙拿了珠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却没有马上离开。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面向叶映如,咧嘴一笑:“飘零哥哥,你现在还有心情为他画像,真是天真得可爱呀!你可知道,昨天夜里你的玉郎哥哥在干什么吗?”

    “喂,不要胡说!”秦言伸手去抓忻仙,却被她矮身避过。小丫头踏着敏捷的步伐,一溜烟跑出十几步外,绕半圈后直接坐到了叶映如身旁。

    “嘻嘻,某些薄情寡义的男人,到这时候才知道心虚了?”忻仙搂着叶映如的肩膀,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飘零哥哥,我真是为你不值。你知道这个家伙昨夜在跟谁幽会吗?”

    “谁?”叶映如手腕一颤,画纸上便多了一道浓重的墨迹。她轻呼一声,无奈地放下了笔,就听忻仙在耳边说道:“你的姐姐。”

    “你见到了我姐姐?”叶映如瞅着她的眼睛,半信半疑。叶星河这次回家为母亲奔丧,一直都在默默吃斋念佛,轻易不见任何人,哪有机会与韩玉郎碰上?

    “你不信?”忻仙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娇艳的笑容,“当时就在湖畔亭中,月明星稀,孤男寡女,相依相偎,亲密得很呢!你的姐姐真是很漂亮,她穿一身白衣,面覆轻纱,在月光下就像观音菩萨一般。可惜韩大叔却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一下就扯掉了她的面纱,又搂又抱,又亲又啃,你姐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他施为。当时你是没有看见那个场面呀,就像一头猪在拱牡丹,实在是太粗暴啦!”

    湖畔小亭的确是叶星河常去之处,忻仙所述的衣着外貌也十分符合。叶映如听着听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眸子里水光盈溢。她低下头,掩饰着眼里的泪水,轻声道:“玉郎,我姐姐是出家人,你竟然跟她……”

    忻仙在一旁附和:“就是,韩大叔简直就是色中饿鬼,连佛门弟子也不放过。哎呀,我想起来了,以前在图昭村的时候,我就好几次看见大叔在柳姐姐房门前晃悠呢!他每次看我的眼神也总是怪怪的……”

    话未说完,书房外就传来一股沉郁的杀气,浓烈如酒,丝丝缕缕如针尖般向秦言刺来。这气息,是属于那个腰佩长剑的青年武士的味道。他在书房外听见某负心人玩弄小姐感情的经过,已然怒不可遏。

    “厉高,没你的事!”在青年踏入房门之前,叶映如低喝了一声。于是,青年满腔的怒火得不到发泄,只得强行吞入腹中,回归原位。

    叶映如低垂着头,幽幽地道:“玉郎,你为何要这样做?”

    秦言无言以对。有忻仙小丫头在,他再怎么说都是白费口舌,何况,他本就懒得解释。

    只有柳宛筠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她事不关己地欣赏着墙上的书画,心平气和地等待一个结果。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忻仙这位师妹的个性已有六七分了解,更不相信堂堂魔门首席弟子会是贪花好色之人,一切都是局中之人自寻烦恼的误会。只是她一直为自己的好友而担忧迷茫,不知道这段感情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如果一个误会就能慢慢磨灭映如心中的炽火,那或许反而是能够接受的结局……

    叶映如忽然抬起眼帘,望着秦言道:“你看到我姐姐的容貌了吧?她跟我长得很像……”后半截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听出她在给秦言找理由。

    因为跟映如长得很像,所以才心生好感,忍不住想亲近?甚至,是把她误认为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叶映如又低下头,捂着脸颊想,这样也不是不可接受……

    “别傻了!”忻仙撇嘴冷笑,“你姐姐的气质跟你截然不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而且他们坐到一起的时候,你姐姐还没揭开面纱呢!”

    叶映如娇躯一颤,瞅着画纸上那道粗重的墨迹,良久沉默。

    秦言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难受。女人们哭哭啼啼的幽怨,是毒药,是枷锁,是魔障。若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他真想马上离开。

    许久,叶映如开口道:“玉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你告诉我,昨天你真的遇到我姐姐了吗?”

    “遇到了。”

    “那……你跟她谈了什么?”叶映如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一些佛经。”

    “佛经?”

    “嗯。佛怜众生疾苦,传经度人。我与星河姑娘长谈半宿,受益匪浅。”

    这时忻仙“哈”的一笑:“跟佛门弟子谈佛,大叔你对付女人还真有一套呢!难怪才见第一次见面就能跟人家搂搂抱抱了!”

第375章 生莲

    叶映如仿佛没有听到忻仙的讽刺,吸了口气,又问:“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没有了。”秦言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星河姑娘佛法精深,我十分佩服。”

    叶映如眼中闪过惊心动魄的欣喜,双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有些无措地道:“玉郎,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就算真误会了也没关系,秦言本就不在意。

    忻仙撇了撇嘴,摇头叹息着往外走去:“可怜的姑娘啊……他骗不了别人,却能骗了你!”出了门,嗟叹的余韵恰好落入守在外面的冷峻青年耳中,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厉高身上的杀气又有控制不住的趋势。忻仙迤迤然从他身旁行过,感受着后方某人胸中渐渐沸腾的怒火,唇角笑纹扩散开来,漾满整个清丽的脸庞,既轻蔑,又得意。

    书房里,叶映如重新铺了一张画纸,仔细端详秦言片刻,随即运笔如飞,侧着笔头飞快地铺叠出褶皱来,然后勾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各种繁杂的技巧看得秦言眼花缭乱。秦言回想自己曾在清微居中为慕城雪画的像,相比而言确实只能用丑陋来形容。

    这种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的玩意儿,本少爷根本玩不转啊!

    秦言呆立半晌,在叶映如灼灼目光注视下,终于等到她画完。他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跃然于纸上,清冷飞扬的风姿好像要透纸而出,凛凛威武。饶是他对此本不在意,也不禁赞了声:“好!”

    叶映如两颊泛起红晕,道:“我要把它装裱起来,挂在书房。”

    “呃,这个未免太招摇了吧,本少爷一贯谦虚低调……”

    柳宛筠淡淡插言:“没关系,反正没人认识你。”她转向叶映如,“好了,你也心满意足了,以后可以天天看到它,这下子总不会害怕了吧?”

    叶映如脸颊更红,低下头去,轻声道:“玉郎,我们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见面了……”

    “放心,他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等着跟你再见的!”柳宛筠朝秦言瞥了瞥,那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留下两个女子在书房里继续说悄悄话,秦言脱掉盔甲,告辞离开。不过他刚一踏出房门,就迎上了厉高冷峻的眼神,高大青年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那瞳孔中蓄积的杀气仿佛孕育着一头饥饿的凶兽,意欲将他一口吞噬。

    “今天申时三刻,我在南离院等你!”厉高盯着他,一字一字,缓缓从牙缝里迸出来。

    秦言摇了摇头:“抱歉,我没空。”他不去看厉高反应,径直与他擦肩而过,大步行开。

    两者交错的时候,厉高的右肩颤了一下,那一瞬间流溢出的杀意浓烈得像一坛打碎的酒,化为实质缠绕在秦言心头。然而他终究没有出手,尽管手指几乎要嵌入剑柄内。他甚至没有回头去望,因为害怕自己失去理智。对于身后那个深恶痛绝的男人,他决定要用小姐能够接受的方式对付他!

    秦言沿着昨日走过的路,来到湖塘边。远远地,他就望见了片片洁白花瓣随风纷飞的美妙场景。那花瓣似乎起自湖底,似真似幻,一圈一圈将岸边小亭缠绕起来。秦言极目眺望,目光穿过漫天艳丽的花瓣,却未在小亭中瞧见叶星河的身影。

    她不在……

    秦言心中有些失望,随即又生出疑惑。既然她不在的话,这些花瓣又是来自何处?

    他走上前去,将身体沐浴在缠绵柔风与翩翩芳华编织成的唯美的色彩中,慢慢临近空无一人的小亭之时,忽然听到湖塘水面的尽头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刹那间如雪山冰莲初绽,将无比澄澈晶莹的光辉映入心头。金色的阳光播撒温暖,映照一池潋滟粼光。那声那曲彷如被圣水洗涤过的玉石,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却传颂着悠悠古韵。

    秦言失神了一刹那,恍惚间以为自己再遇故人。倾时醒转,凝神倾听,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曲调。

    跟玉寒烟不同,跟慕城雪也不同。那笛声悠悠荡荡,毫无半点凝涩,似欲将人引入净土。婉转挥洒间,唯有普度众生的慈悲,不含半点自我的忧愁。

    秦言听着听着,渐渐皱起眉头。这曲调美则美矣,空有无上的境界,却失去了自我,简直不该是出于人类之手。无相无我的大慈悲大解脱,除了光耀三界的佛祖,还有谁能达到呢?

    高雅之乐应是哀而不伤,此等欢快之曲却迎合了天下众生。只是此时候的秦言却开始觉得,昔日玉寒烟和慕城雪的那种极度哀伤的曲调更值得怀念,因为那好歹是出于她们本心……

    他循着笛声的韵律,从万千扬起的花瓣中穿过。虽是片叶不沾身,尽量融入这方洁白天地的脉动中,却终是由于自我的执念而表现出了与周围环境的一丝不和谐。他行至半路,就听出了笛声中的一丝漾动,随着距离的靠近,那丝不协调愈发清晰,终不复初时那般宁静出尘的纯净。

    吹笛之人似乎远在湖面的另一头,却已然发现了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秦言止住了脚步,笛声也戛然而止。微微停顿之间,无数花瓣已经沾上了他的衣衫,轻轻一触碰,就已纷纷零落,消散于虚空之中。

    这些花瓣,果然不是来源于现实,而是吹笛人心中纯净美好的理想所化。这人对大道的体悟极为高深,竟然能以笛声沟通大道,演化为“天花乱坠”的异相。不过看起来他的道心亦有瑕疵,否则也不会因为秦言的到来而起了波动。

    纷扬的花瓣尽数消失,小亭恢复了宁静,一切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秦言对着空荡荡的湖面,朗声道:“哪位道友在此吹笛,可否出来见上一面?”

    话音刚落,仿佛是一阵错觉,天水交接、日辉荡漾之处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璀璨的光芒处显得那么不真切。波光动荡着,将她仿若虚幻的身影推上远处一片暗青色的“土壤”,终于凝成了实像。那人顿了一顿,凌波微步,款款行来。

    她每走一步,身下湖水中便升起一朵白色莲花,将她两脚托起。如此步步生莲,在秦言略带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不多时就行到了近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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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门道心介绍:
十丈红尘,谁能超然于外?
人间之大,需用双脚丈量。
婆娑万法,如何悟道长生?
正邪两立,又该何去何从?
在魔门长大的少年,为了夺回战利品,卷入了一场纷繁浩大的盛会。
人间诸多诱惑,能否扰乱他的道心?
或许这个答案,需要用一生的时光去追寻。
官方群号:583347127魔门道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门道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门道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