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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干枯大地     魔门道心txt下载     魔门道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合奏

    许久之后,林沐瑶清醒过来,长长舒出一口气,感叹道:“雪儿对‘哀’之一字的领悟愈发精深,这一曲《花曜》直刺人内心深处,让人情难自禁,无法自拔。”

    慕城雪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在琴道这一方面,她根本用不着谦虚,这也是她最引以为傲之处。

    “那么,秦公子,你准备好了吗?”林沐瑶转过脸朝秦言看来,“这一首曲子可不是那么好学的,据我所知,除了雪儿,还没有人能将其中的韵味如此生动地体现出来。你听了一遍,究竟领会了几成呢?”

    慕城雪也露出期待的神色,起身让座,纤手一引:“秦公子,请。”

    秦言默默地坐过去,心里在想:‘看她们好像很热衷的样子,如果我弹到一半就说忘了调子,会不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呢……’

    慕城雪来到他对面坐下,拿起了桌上的玉箫,凑到嘴边,轻轻吹奏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林沐瑶讶然道:“雪儿你真打算跟他合奏了?要不还是先听他弹一遍再说吧?”

    慕城雪微微摇头。林沐瑶只好偏过头对秦言道:“小子,雪儿小姐对你很有信心,你可要拿出吃奶的劲来,千万别让她失望。”

    秦言点点头:“我自当尽力而为。”说着,他学着慕城雪的姿势,探手在琴弦上一拨,弹奏出一串流畅的音符。

    林沐瑶见状忍不住扑哧一笑。慕城雪拨琴的时候极显女儿家的优雅慵懒姿态,而这个动作换成秦言来做却是分外滑稽。秦言满面肃穆,回忆着慕城雪的每一个姿势和动作,并不为她这一声影响。随着他放慢手指的动作,琴音转为婉转悲涩,阁楼中渐渐沉入了低沉凝重的气氛中,林沐瑶的心思随之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完全收敛起来。

    室内黑暗似实质般浓稠,微弱的灯光摇曳着挤压成一点,颤颤巍巍。

    这时,慕城雪的箫声加入进来,幽婉而凄迷,伴随着低沉的琴声,倾诉着心中幽怨。琴箫和鸣,清远而低回的旋律丝丝缕缕地散开,渗入听者心间,穿过屋檐窗台,一直散入空蒙渺远的夜空之中。

    此时窗外夜色寂寥,秋风凄迷,残月冷瘦,晚星寥落。寒夜里琴与箫的声音空远而凄迷,荒凉而孤寂,在暗夜深处梦幻般地回旋。那怅然若失的旋律,低沉哀怨的曲调,从乐声中缓缓流淌出来,柳烟一样弥漫在梅园大地上,浸入心扉,系着灵魂,叫人欲哭无声,欲叹又还罢休,只好颔首沉默。

    那夜风中的哀愁呵,一直渗入到了灵魂深处。

    慕城雪托着箫,伴着琴声轻轻吹奏,双眸中渐有水光泛起,如同秋江中迷蒙的烟波。

    那残梦里的孤愁终于有人领悟,她是该高兴么?也许从此之后,这颗心不再孤悬于暗夜……

    正当她怔怔出神之时,忽然听到对面琴声一变,又由慢转快,仿佛峰回路转,完全脱离了《花曜》原本的节奏,曲调也大不一样。

    慕城雪和林沐瑶皆是一惊,抬眼朝秦言看去,只见他头也不抬,十指在琴弦上舞动,那渐渐转为平缓的曲调在阴暗沉云下如同阳光般突兀耀眼。

    弹奏了《天殇》《花曜》两曲,秦言已经掌握了每一个动作所带来的音节的变化。因此,他能够把心中所想的旋律畅快地表现出来。

    ‘人生不要太悲观,世间大道千万条,总能找到美好的风景……’这是他的劝告。

    慕城雪一愣之后,箫声也随之变化,依旧苍凉悲切,却完美地融入琴音之中,更有牵动琴音,回归悲涩之意。

    现实就是如此,众生皆苦,我亦是苦海中渺小一粟,过去不可回首,未来不可追望,又有什么悲观乐观可言?

    ‘真是固执的女子!’秦言的乐力远不如慕城雪深厚,强行改变旋律本就勉强,如何能与这样一位大师抗衡?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扁舟,迎着狂风怒浪,时刻有翻覆之虞。

    ‘不管了!本少爷的人生理念岂是你能够动摇的!’

    时值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咬牙强行弹了下去。顾不上节奏的突兀,管不了乐理的连贯与配合,他只是照着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弹了下去。

    我从不相信世间的正义、仁爱、公道,不相信所谓江湖豪杰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尔虞我诈,不相信圣人与魔头会有什么区别……但我更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完全绝望的理念!什么苦海无涯,什么贪嗔痴爱,都是自我沉沦的借口!无论什么事,只要为之努力,终有实现的可能。竖立一个目标,并为之去奋斗,难道不是很快乐很幸福的一件事吗?哪怕最后无法到达终点,哪怕为之而死,我也绝不会后悔,至少此生不曾虚度——

    人道世间沉沦苦,芸芸众生挤铜炉。

    前惧豺狼后怕虎,贪嗔迷目似蜉蝣。

    一颗道心炼在肚,爱欲过眼如云浮。

    他日修得神仙术,不与世人共火炉!

    ——吾之向道之心,未曾一日断绝!

    阴云依然在纠缠,冷风未歇,凄惶地扑打过来。天地间一点绿色顽强地成长、茁壮,寒彻骨髓的冬日无有尽时,它却傲立于风雪中。叶上的白雪晃动,缕缕暗香升起,风吹走雪絮之后,竟有一朵雪奕花显出娇美却坚强的形状来。

    箫声琴音,同时断绝。

    秦言的双眼蓦然睁开,如星光绽放,通明夺目,仿佛无形的雾气中驱散出一条通往天空的道路。他修长的手指轻按琴弦,坚定而有力,宛若带着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光明。

    林沐瑶望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震,原本冲到嘴边的责骂之语说出口时,只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小子,你实在自不量力,就凭那两手现学现卖的三脚猫功夫,也敢在雪儿面前乱来!”

    慕城雪放下玉箫,迎上秦言的目光,眼眸里波光流转,唇角轻轻牵动,绽露出一个比花儿更娇艳的笑容:“多谢秦公子的劝导,雪儿会铭记在心。”

    “咦?”林沐瑶意外地朝她望去。只听慕城雪又道:“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秦公子,我们明天见。”

    “哦,好!”秦言起身告辞。

    林沐瑶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又回头看看慕城雪,满腹狐疑得不到开解。‘雪儿这样的脸色,究竟是成了还是黄了?’

    秦言回到住处的时候,贺忠义正独自在院子里练拳。他一见秦言,顿时欢喜得嚷嚷开来:“秦老哥,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来来来,我们俩再切磋切磋!”

    秦言正好被慕城雪的琴声憋了一肚子的郁闷,贺忠义这一声招呼正和他心意,当即高喝一声“看拳”,快走几步一记重拳朝着贺忠义胸口砸去。“来得好!”贺忠义发出大叫,摆臂招架。两人战到一处,难分难解。

    这么你来我往狠狠打了一通,斗得酣畅淋漓,一直到深夜才罢休。

    躺回床上的时候,秦言已经身心俱疲,再没心情运功行气,闭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46章 盛宴

    第二天的剧情是很长一段武戏,贺忠义扮演的反派大头目与秦公子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林公子趁机从背后偷袭,差一点置秦公子于死地。恰在这个关头,秦公子在慕小姐的提醒下领悟了最关键的武学之道,从而功力大进,一举击杀了妖怪大头目和众喽啰,被妖魔蛊惑的林公子也终于恢复了清醒,痛哭忏悔,秦公子最终抱得美人归……

    秦言以拳脚功夫跟贺忠义切磋了两个晚上,彼此之间都有了默契,排练起来也很顺利。只是最后一幕的时候,男女主人公之间有个拥抱的动作,对此秦言和慕城雪的表演都有些不自然,重复了很多次才让林沐瑶满意。

    到中午的时候,整个戏剧已经基本完成,大致上堪堪达到林沐瑶要求的水准。

    下午,人们将整部戏从头到尾排练了几遍,等到傍晚时分,各自都完全记清了自己的套路,确定不会再出任何岔子,便各自回去吃饭休息了。

    晚上,林沐瑶再一次把秦言带到冷香阁,令他与慕城雪合奏了两首曲子,才放他离去。秦言曾旁敲侧击地问起,大小姐什么时候再带他去藏书阁,林沐瑶却装傻充愣,只当没有听到。秦言也无可奈何,只好带着满心的失望回去了。

    次日,便是林阁老七十大寿的正式日子。这一天,清微居乃至整个碧野城都热闹非凡,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派来了代表前来贺寿,连长辈带弟子,记录在名册的就有两千多人,还不算偏远地方来不及送请柬的门派,天南海北的英雄豪杰都聚集于此。宴席一直从堂中摆到了庄外,又从碧野城北门一直摆到了城内。数千人的宴席铺满了街道马路,喧嚣鼎沸之声不绝于耳。

    一向不喜热闹的林沐瑶也在今日走出了梅园,率领秦言等人来给阁老大人拜寿。安排座次的家人知道大小姐喜好清静,将他们安排在正堂旁的一个偏厅之中,在门口用黄红两色棉布结成的布帐隔开,这样就不用被一些闲杂的江湖人士打扰了。而且隔壁就是林阁老寿宴的正堂,有资格坐在那里的都是江湖名宿,正好可以听听他们的谈话,也能增长见识。

    祭天礼地之后,一众宾客先后入席。隔着布帐,秦言只听见一阵客套恭维之声,来者大多是一派掌门,以及五大正派的长老代表。接待他们的是清微居的少主林沐阳,林阁老则与几位宿老在里屋另开了一席,专心吃酒闲聊。

    正堂中的言语多是恭维之句,秦言本也不怎么在意,不过忽然听见有人提起了“婆娑门”三字,不禁精神一振,凝神倾听。他知道本门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便想听听这些正派高层人士对婆娑门到底是怎样的评价,是否真把魔门当成了生死大敌。

    “十一年前,婆娑群魔西侵中原,我等正派人士却还为一武林盟主的虚名而争斗不休,致使魔门势大,席卷了西北五十余州,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是我中土门派百年来最大的浩劫,若非九龙峰不动真人下山,只怕我等也难以安坐于此。此乃血的教训,我辈当谨记于心。那赤炎洞与婆娑门乃是一丘之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定另有诡计,不可不防。那万流风说得天花乱坠,一句也信不得!”

    “罗大人多虑了。十多年前正值中原武学式微之际,所以才为魔门所乘。如今过了这十多年,我中原大地人才辈出,涌现了无数英雄豪杰,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了。现在魔门再敢有异动,管叫它有来无回!那赤炎洞不过是魔门附庸,区区三两个高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哈哈哈哈!现在天下英雄云集于此,就算魔门倾巢而出,又有何惧?何须做那杞人忧天之事,我等还是畅饮美酒,切莫扰了阁老的兴致啊!来,我敬罗大人一杯!”

    “老王说的有道理。今天是阁老大寿的日子,提魔门做什么。来来来,我们喝酒!”

    ……

    见秦言频频朝隔壁的方向张望,林沐瑶挑了挑秀眉,道:“怎么,秦公子对天下大势也有兴趣了?要不给我们讲讲,你对当今的局势有些什么见解?”

    秦言连忙摇头:“我一个乡野小子,哪有什么见解?不过一想到大堂里都是天下赫赫有名的英雄名宿,无不是叱咤风云之辈,我居然能跟他们坐得这么近,可以亲耳聆听他们的教诲,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少装模作样了,那天撞见万流风的时候,那么多武林前辈在场,我也没见你有多激动……”林沐瑶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拉住身边慕城雪的手臂,道,“雪儿,你不是对江湖门派之事很了解吗,来给大家讲一讲,也满足一下秦公子的心愿。”

    慕城雪连忙摇头:“我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

    “诶,这里都是自己人,雪儿你就别谦虚啦!没看见秦公子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嘛!”

    慕城雪为难地道:“讲什么呢?”

    林沐瑶朝布帐之外指了指,道:“他们谁说话了,你就把那人的生平来历介绍一下,让大家长长见识。”

    慕城雪看了秦言一眼,见他正满怀期冀地看着自己,点点头道:“好吧!”

    这时只听正堂里传来一把粗豪的嗓音,震得门口的布幔都摇晃起来:“干他娘的!那万流风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老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我说,当时就应该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直接逼问出赤炎洞的那点鬼心思……”

    慕城雪低声道:“说话之人是雁荡山的王龙大侠,他是莫掌门的师弟,一身“四象之力”已练到极致,百邪不侵,神鬼莫近,单手就能轻松举起千斤之鼎。五年前他曾与金镖令上排名十五的龙象巨魔大战一场,以四象掌力震碎了巨魔全身骨骼,从此在江湖上获得了‘力挫霸王无无对手,四象伏魔奏凯歌’的誉号。”

    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王先生少安毋躁,赤炎洞是何居心暂难辨明,还是先弄清楚再说。若是他们真有意弃暗投明,我等也未尝不能接纳。就像当初的雁少侠,不也是出身于魔门吗?”

    慕城雪解释道:“这位是裴罗山的刘掌门,他老人家今年已有九十岁高寿,一手“裴罗剑法”仍不减当年之勇,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望。”

    这时堂中的声音开始有些杂乱,好几人吵嚷起来:

    “赤炎洞的鼠辈岂能跟雁少侠相提并论?像雁少侠这般弃暗投明的仁义之士,这么多年来又有几个?”

    “要我说,赤炎洞比魔门还不如!魔门至少还敢作敢当,赤炎洞就只会耍弄阴谋诡计,背后暗算伤人,还栽赃嫁祸给正派同道,差点引得我等自相残杀。他们就是一群卑鄙无耻的鼠辈!”

    “赤炎洞那帮畜生,我黄龙岛上上下下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皮抽筋……”

    “跟那**邪败类有什么好说的,一并抓起来宰了,有杀错,没放过……”

    这么多人争执起来,慕城雪也不知介绍哪个,只好住口不语。

    堂中的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望的顶尖高手,但一谈起赤炎洞之事,他们也与市井之徒一般无二,喧杂吵闹,说着说着甚至还带上了三分火气。有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反正我黄龙岛绝不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他日在江湖上遇到赤炎洞的畜生,我见一个杀一个!”

    一人冷声讥笑道:“说得倒是漂亮,我只担心宋岛主若在哪天单独撞见了万流风,只怕未必够他打!”

    “武青穹!”猛一声震响,继而传来杯盏碗皿砸破的声音,“你敢小瞧我黄龙岛武学?来,我俩比划比划,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资格!”

    旁人连忙好言相劝,方才压下了这两人之间的火花。但对待赤炎洞一事的争论并没有因此而中止,反而愈演愈烈。整个大堂中乱成一团,大家各说各的,谁也不服谁,吵闹得跟菜市场一般。

    林沐瑶冷哼一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除了五大门派,其他人不请也罢,吵吵闹闹的,一点规矩也不懂。”

    慕城雪扯了扯她的衣袖,做出噤声的手势。隔壁都是耳目灵敏之辈,这句话若是让别人听去了可就麻烦了。

    眼看着堂中混乱的场面,宴席都快要办不下去,少主林沐阳只得出面调解,朗声说道:“诸位,诸位,少安毋躁,请听在下一言。”清朗的声音立时压过了所有的吵闹声,连秦言都被激得浑身一震,余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心中惊诧不已。林沐阳这一手显示出了极高的修为,果然镇住了场面,人们都停下了争吵,一齐朝他望去。

    慕城雪赞叹道:“大公子的“五行傲气诀”又有精进,这一句话同时用了“探云诀”、“移星诀”、“碎月诀”三种绝技,三诀齐发,已经与阁老大人相去不远。”

    只听林沐阳道:“诸位都知道,雁少侠昔日曾忍辱负重潜入魔门,深为血狼僧赏识,夺得了魔门首席弟子的宝座。他对于魔门中的一应事务都非常了解,肯定也能通过魔门的‘螟蛛盘’知道赤炎洞的一些事情。大伙儿不妨听听雁少侠的意见,看看他怎么说。”

    人们纷纷附和,看得出那位雁少侠在江湖上具有相当的名望。很快,就有一个极富磁性的嗓音响起:“当年我在婆娑门时,师父并非完全信任我,我接触‘螟蛛盘’的机会也不多。据我的一点了解,赤炎洞与婆娑门并没有深入的来往,他们似乎不甘于为魔门驱使,而在独自谋划一件大事……”

    话音未落,群豪一片哗然。

    秦言心头亦是一震。并不是赤炎洞的阴谋,而仅仅只因为这个声音。大概有六七年了吧,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师兄,如今依然风采依旧啊……

    一瞬间,堂中的喧嚣与林沐瑶的讥笑声都离他远去,他闭上眼睛,凝声倾听着这个声音,心中泛起恍如隔世之感。

第47章 祝寿

    当秦言被带到婆娑门的时候,雁漠然就已经是门内的首席大弟子了。那时候的雁漠然是所有师弟们的偶像,秦言亦不意外。他本身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跟人说话,但只要一谈起大师兄,他立马就能从心底里掏出一大堆赞誉之辞,加入到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

    年幼的秦言,无数次地在梦中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大师兄一样,在师父赞赏的视线、师弟们崇拜的目光高谈阔论、尽展英姿。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都模仿着那个男人。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整个婆娑门引以为傲的人物会为一个女子而背叛师父,在师门中刻下了一笔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印记。

    秦言永远记得那个阴沉的夜晚,雁漠然的书信被送到师父面前的时候,师父那几欲择人而噬的表情。当晚,师父独自下山,说要亲自追回他赐予雁漠然的一切。没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等到第二天,整个门派在战战兢兢中迎接师父回归的时候,当场就有六名弟子死在了师父的掌下,还有一人被打成重伤,落了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自那之后,师父变得更加厉狠残暴,近乎发泄地折磨着手下的弟子,强制他们去突破修为境界,不成功就得死,而且动不动就对弟子拳打脚踢。那是宛如地狱般的半年,当年与秦言一起进入魔门的同辈,有大半死在了那段时间中,一直等到黄凡师兄领悟了“瀚血功”第五重,师父才算恢复了正常……

    秦言一直想不通,像雁漠然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会为了区区一名女子而舍弃了攀登大道高峰的机会?短暂的俗世欢愉岂能与永恒的大道相比?

    他同时也十分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居然能打动我的大师兄!

    “……自十多年前开始,赤炎洞就表现出了狼子野心。他们对外自称是婆娑门的下属,实则并不听从婆娑门号令,只顾着在每场大战之后大肆抢夺地盘。师父曾说,如果当年不是不动真人下山,那场战争的最大获利者其实是赤炎洞。”

    有人反驳道:“魔门跟赤炎洞实际上是一丘之貉,雁少侠可不要因为私情就为魔门的罪行掩饰。”

    秦言听得想笑。他这位大师兄就因为私情才叛出了师门,实际上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感情用事之人,当初师父待他不薄,他怎么可能不为师门辩护几句。

    雁漠然没有理会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十一年前归林庄一战,不动真人亲自出手,婆娑门惨败而退,从那之后就一直龟缩于西北塞外,专心养精蓄锐,不再过问世事。然而这十年来,江湖上却常常听到魔门中人出没的消息,我本以为是一些蟊贼打着婆娑门的名号行凶作恶,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三年前,内子遭遇了一场刺杀,杀手的武技道法都与婆娑门极为相似,却又似是而非。我与他打了一场,那人全力出手,使出的却是赤炎洞的“八祸葬世神通”……”

    群豪发出一阵惊疑之声。一人问道:“雁少侠此言当真?谁能证明?”

    一个柔媚温婉的女声响起:“当时我也在场,那人的确使出了“八祸葬世神通”,是我亲眼所见。”

    秦言心中一动。这位就是雁师兄见而倾心的女子了吧,仅从声音听来就有种令人神酥骨爽的媚意,容貌想来也是天姿绝色,难怪能让雁师兄动心。

    却有一人阴阳怪气地道:“雁夫人与雁少侠情深意重,当然要帮着自家相公说话了。”

    “武青穹!你少胡说八道了,雁夫人的话不比你可信?”

    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徐徐响起:“雁兄的经历,我也曾经有过。那是在半年前,我护送一位朋友回上京,半途被几个蒙面人突袭。他们的剑法极为刁钻古怪,类似于天外楼兰的“万古飞流”,但在我将取其中一人性命的时候,另一人却以一记十分尖厉的指功将那人救了下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鸿秋一指”了。”

    慕城雪本来在向众人解说出声之人的来历,但在这个男子说话之后,她的脸色就微微一变,声音低沉下来:“这人是浩辰罡,他的名头大家都听过吧……”她说话的同时,眉梢稍稍扬起,神色复杂地朝秦言看来。然而此时秦言正在出神,没看到她这一举动。就算他注意到了,也未必会在意。

    但林沐瑶却将两人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对于慕城雪这一寓意十分明显的举动,她心中也泛起了相当复杂的滋味,忍不住偷偷掐了秦言一把,惹得他低呼一声,从沉思中惊醒。

    “大小姐,你……”

    林沐瑶瞪了他一眼,道:“雪儿好心为你讲解,你认真听了没有?”

    “我一直在认真听啊。刚才不是说到那个……浩辰罡了吗?”

    林沐瑶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你果然没有好好听吧,雪儿说的明明是万流风。”

    “哦,对,对,是万流风,他与浩辰罡齐名嘛……”

    林沐瑶猛一拍桌子,把屋内群仆吓得浑身一抖:“小子,你给我滚过来,就坐在雪儿旁边!小梅,你去坐他的位置!”

    秦言刚刚与小梅换好位置,就听见屋外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跟着传来一声声呼喝:“明灭楼祝林阁老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浑江帮恭贺阁老大人七十大寿,祝老爷子寿与天齐!”“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苍槐七剑在此给林老爷子拜寿了!”……这些都是二三流的门派,因为没资格进入大堂,又想结识一下江湖大佬,因此喊得一个比一个大声,想要混得个脸熟。

    由此打头,继而整个清微居都陷入了一片山呼海啸的祝福声中,再从清微居到碧野城的大街小巷,越来越多的呼声加入进来,声浪推叠直上九霄。

    大堂中的人们也在此时停止了争执,一个个的起身去里屋为林阁老祝寿。千呼万唤的林家寿宴,至此正式拉开序幕。

    “瑶儿,我们现在去为阁老大人祝寿吗?”

    “不。这时候人太多了,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杯,祝爹爹长命百岁吧!”

    人们纷纷附和,在林沐瑶的带领下起身向着东边林阁老的方向遥遥一敬,齐声道:“祝阁老大人长命百岁!”而后仰脖一饮而尽。

    然而两位大小姐平日都不怎么沾酒,现在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顿时两张小脸都染上了红霞,慕城雪更是连连咳嗽,一双美目变得迷蒙起来,晕晕乎乎地几乎坐不稳当,差点从红木椅上跌下来。秦言正坐在她身边,赶忙伸手将她挽住,扶着她慢慢坐正。

    林沐瑶看着他们,眉头先是轻轻一皱,继而舒展开来,道:“雪儿酒量太浅,小子,你去给她倒一杯茶来醒酒。”

    秦言正要起身,这时候门口布幔一挑,一个皂衣高冠的高大男人端着一杯酒走了进来,目光扫了一圈,落在面如红霞的慕城雪脸上,眼中闪过惊心动魄的欣喜之色,朗声道:“林小姐,慕小姐,还有诸位同道,在下欲以这杯酒与诸位一起向阁老大人祝寿,不知各位肯赏面否?”

    林沐瑶秀眉蹙起,淡淡地道:“贺公子来得不巧,我们刚才已经在这里敬过酒了。你看,慕小姐都已经醉了。”

    贺连山望着慕城雪酡红的面颊,流露出深深的迷醉之色,深吸一口气,道:“那么,在下就在此敬各位一杯!”说罢,便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然而在座诸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无人回应。

    遇到这么尴尬的局面,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朝林沐瑶一拱手道:“今日能见到两位小姐,在下也算不虚此行了。不知小姐的戏剧将在何时开演,在下也好前往观瞻。”

    林沐瑶平淡地道:“今天申时,彭望楼,还望贺公子前来捧场。”

    “在下定不会缺席。”贺连山说着又将视线移到慕城雪脸上,道,“慕小姐醉得有些厉害,我去给她端一杯茶吧。”

    “不必了!”林沐瑶的声音抬高了几分,眼望着一旁的秦言说道,“这位秦公子会照顾好慕小姐,他刚才还说要去端茶,就不用劳烦贺公子了。”

    贺连山深深望了秦言一眼,低沉道:“如此,就劳烦秦公子了。”说罢,他掀开布幔大步走出。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隐约还夹杂着一两声惨叫。忽有一阵狂风吹来,刮得门口布幔猎猎飘荡,空气仿佛变得灼热起来。这架势,似乎是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大能赶到了。不过从外面越来越清晰的喝骂打斗之声来看,这位大能是来踢场子的。

    就在秦言猜疑之际,一个洪亮的嗓音自楼阁外的空地中传来,如怒涛般席卷全场,在所有人耳畔轰然炸响:

    “贫僧耶摩勒,来自西南山赤霞寺,久闻中原武学博大精深,特地来讨教一二,还望诸位英雄不吝指点!”

第48章 番僧

    林阁老七十寿辰之日,天下英雄云集于此。敢在这时候上来挑场子的,不是发了疯的傻子,就是真正怀有大神通的顶尖高手。那和尚从清微居外场一直冲到内阁门前,显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好家伙,以一人之力挑战中原群雄,即便是本少爷的魔尊师父也没这么疯狂啊!

    还没有见面,秦言就对那和尚怀上了深深的敬仰之情。那家伙来的还真是时候,冗长无聊的酒宴上总算有一场好戏看了!

    秦言本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去看热闹,不过瞧见身旁众人都是一副淡然沉着的姿态,便也不敢率先动作。他想了想,对林沐瑶道:“番邦野僧竟然冒犯阁老大人的威严,简直罪该万死。小姐,我们要不要出去为众位大侠呐喊助威?”

    林沐瑶瞥了他一眼,道:“不用你操这份闲心。一个不长眼的蟊贼能翻起什么风浪!”

    秦言理智地选择了闭嘴。那人的威势让本少爷都觉得心惊肉跳,比起我师父魔尊血狼僧来也差不了多少,大小姐你居然把他当成一个小蟊贼?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怒喝:“哪来的和尚敢在这里撒野!”继而有人跟着叫骂,很快响起打斗的声音。

    一时间只闻龙虎之声大作,风疾雨啸,高手交战的震响远远传荡开去,如同擂鼓。

    林沐瑶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道:“那和尚能让三哥和木堂主一起出手,也算有点本事了。”

    听她这么一说,秦言更觉得不能错过了这场好戏,于是起身道:“我去给慕小姐端茶。”说着就往外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见遮挡门帘的布幔被一阵狂风吹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激得他呼吸一滞,整个人都似乎要被吹得往后倒去。他勉力站稳身躯,随后就听见杯盏碗碟摔碎的声音响不绝耳,不知道有多少桌席面在这股劲风之下遭了秧。

    堂中的群豪再也坐不安稳,纷纷朝外走去。秦言抬眼一扫,就看到了雁漠然俊朗的面孔,以及他身边那位端庄美丽的女子。时隔数年,雁漠然的面貌与昔日相比并无多大变化,淡漠中隐含一股邪逸的魅力。他身边的女子亦是人间绝色,端庄中兼具一种妖艳的魅惑,秦言轻轻瞥过去一眼,就有一种魂魄都要被勾过去的错觉,赶紧低下了头。他担心雁漠然会通过魔门灵力的共鸣而认出自己,连忙凝神敛息,混在群豪之中,一起走到堂外。

    堂外本来也摆了几桌席面,不过早就在绝顶高手的战斗中被拆得七零八落,汤汤水水都被掀到一边去了。秦言出来的时候,战圈内的三人已经分出了胜负。当中那位身披赤红僧袍的高大和尚岿立不动,另两人却分别向两边跌退,脚步稍显踉跄,显然是吃了亏。

    和尚身后还站着一名稚气未脱的青衣少年,容貌阴柔俊美,似乎是和尚的同伴,但方才没有参战,又被和尚高大的身躯挡着,极不惹人注意。只有秦言一见这少年,就知他看起来虽然稚嫩,却是头脑灵活、心思机敏之辈,因为那种狡猾灵动的眼神,与魔门中的师弟们如出一辙。

    青衣少年虽看似与红袍和尚一伙,但又抱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秦言注意到当他看见和尚取胜时,眼中好像有失望之色闪过。

    此时正值群豪一起走出来,那红袍和尚立即把目光投往这边,合十一礼,咧嘴笑道:“贫僧听说清微居乃中原正派之首,“五行傲气诀”直窥天道,更有佛门宝典《大乘万藏经》镇守中原运脉。贫僧从西南蛮荒之地赶来,特地想要借宝地经书一观,不知贵派能否能满足贫僧这个小小的愿望?”

    “贼和尚胡说什么!”林沐霄刚刚在他手下吃了亏,又听见他如此狂妄的言语,当下按捺不住,取出背后的宝雕弓,张弓搭箭,就欲射出。

    那耶摩勒头也未回,便知晓他的一举一动,食指微曲,捏了个佛印,肃穆道:“贫僧抱着诚心而来,不愿伤人性命。然而这位小施主若要纠缠不休,就莫怪贫僧不客气了。”

    林沐霄脸色铁青,一咬牙就要将这一箭射出,忽闻台阶上林沐阳厉声喝道:“老三住手!”

    林沐霄臂上劲力一泄,满脸不服地朝大哥望去,却见林沐阳疾言厉色地道:“你专修一门“碎月诀”,都没有练到大成,凭什么跟人家斗!还不给我退下!”

    长兄如父。林沐阳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呵斥林沐霄,林沐霄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默默地收起长弓退到一旁。

    耶摩勒朝着林沐阳行了个佛礼,道:“这位施主想必就是清微居管事之人,不知能否做主,将经书借与贫僧一观?”

    林沐阳冷冷一笑:“和尚,今日是我爹七十大寿,我不欲杀生,请你暂且离去,有什么事情明日再作计较,如何?”

    耶摩勒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好不容易来一趟,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末劫将至,寸阴必争。施主既然阻挡贫僧成道,就请恕贫僧无礼了!”话音落下,他缓缓抬起双臂,宽大的臂袖鼓胀起来,肃穆地往前踏了一步。

    脚步落地,发出轻微一声响动,回荡在人们的心头。

    天下英雄尽聚此处,这和尚却视之如无物,一步踏出,犹如在扇所有人的耳光。

    然而他力败木堂主、三少爷的场景犹在眼前,谁又有自信去当他的对手呢?万一挑战不成,岂不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即便有这个本事的,也认为自己没必要为了他人之事而去拼命。反正大家都在场,掉面子的又不止我一个。更有甚者,觉得清微居的名声太过响亮,挫一挫它的威风也不错。你清微居不是号为五大正派之首吗,今天有人欺上门来了,看你怎么处置!

    一时间,群豪怀着各种心思,全都陷入沉默。

    林沐阳身为耶摩勒杀气直指的对象,面色未有任何变化。他的视线越过煞气腾腾的红袍僧,落在其后的青衣少年脸上,朗声问道:“这位小兄弟也是来一起取经的吗?”

    青衣少年道:“咱家出宫办事,半路上不巧遇到了这位大和尚……”

    他一开口,众人才发现他嗓音尖细阴柔,如同女子一般。又听他自称“咱家”,言明“出宫办事”,望着他的眼神顿时变了几分。

    不管愿不愿意,能站在这里的江湖大佬,都绕不开要与官府打交道。江湖与朝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非那么泾渭分明。但多数人也就想当个地方豪强,一旦涉及到宫中,那就远比地方官府更为复杂,绝非寻常门派能够招惹。而太监这种人物,往往代表了其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绝大部分江湖人在鄙夷之余,都会选择敬而远之。

    耶摩勒放声笑道:“这位无欢小兄弟与贫僧坐而论道,互试禅机,贫僧见他颇有慧根,便收他做了徒弟。他此次随我前来,也是想要一睹《大乘万藏经》真容。林施主若肯施舍经书,我师徒二人不胜欢喜!”

    林沐阳望着青衣少年,似在思索他的身份,一时没有应声。

    耶摩勒哼了一声,迈步向前,佛光大炽,气势冲霄。

    秦言就在群豪中间,感受到耶摩勒散发出的一波波激荡的气势,难过得几乎快要窒息。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旧伤未愈,修为未复,不该跟着这群高手一起站这么近。仅仅是耶摩勒的威势,就让他体内的气息变得紊乱起来。再这么下去,可真就要当众出丑了……

    耶摩勒走出三步之后,已经来到了台阶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堂前每一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停顿了片刻,颔首道:“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如果诸位施主没有异议,就请让出路来,贫僧自去取经。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大师是否就要大开杀戒,让此地化为一片血海?”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接过耶摩勒的话头。群豪向两边分开,那人越众而出,迎着耶摩勒冷厉的目光往前走来,“若是如此,大师与杀人越货的强盗毫无分别,又岂能算作佛门中人?”

    此人正是浩辰罡。他几步走下台阶,来到耶摩勒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半米之距,一抬手就能击中对方,却各自压抑着出手的冲动,仅以气势相拼。

    耶摩勒暗暗吃惊。他来中原赴会,沿途也干了不少杀人抢书之事,其中不乏某一派的掌门长老。连番数次得手,他便以为东土武林不过如此,是以大摇大摆地来到清微居踢场,几经激战后便发现天下英雄果然不可小觑,刚才好几人虽败于他手下,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气势就已不在他之下,是他生平罕见之大敌。

    念及此处,他收敛了狂傲之意,宣了一声佛号,道:“佛祖曾立下宏愿,要普度众生。然而众生庸碌,耽迷于贪欲,不解佛祖慈悲。贫僧不才,愿助佛祖一臂之力,渡人世苦厄,为此哪怕犯下一些罪孽,贫僧亦愿一力承担。小施主,贫僧观你面相,乃是百世难得的天生灵根之人,实与佛祖有缘,不若皈依我教,证那极乐功果,岂不美哉?”

    浩辰罡微微一笑:“多谢大师美意,在下——”话未说完,就见眼前光芒一闪,耶摩勒的一根手指已由远而近,直指他的咽喉。

    耳畔传来凄厉的风声,周遭的现世在刹那间漂荡远去,唯有那一根黝黑的手指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真实。一指射来,地狱中的恶灵仿佛齐齐而动,高声鸣叫,凄厉之极。

    “卑鄙,竟然偷袭!”

    “是幻真岛的“渡厄指”!浩公子小心!”

    一切的提醒都显得太迟,那一指毫无阻碍的点中了浩辰罡的咽喉,深深贯入,带着勾魂夺命的气息,要将他的生机搅个粉碎。如耶摩勒所愿,他所指之处,对方的身形果然化为粉末般的尘埃,随着指风破碎。而在他胸中警兆升起的同时,一只泛着莹白光芒的手掌从右侧击来,毫无花哨、结结实实地印在他肩头,浩瀚的伟力轰然涌至。他身形一颤,大红僧袍激荡飞扬,一矮身脱出了浩辰罡的手掌,身影晃动中闪到了空地外围,总算从浩辰罡的追击下脱离出来。

    一攻一躲,两人都没有受伤,看似打了个平手。但耶摩勒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招。

    “刚才那和尚用的分明是“断业舍妄”身法。他难道来自幻真岛吗?”

    “不可能,幻真岛只收女弟子。他应该是从哪偷学的吧……”

    在一干议论声中,秦言身旁一位轻纱蒙面的少女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她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场中红袍番僧的身影,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第49章 斗法

    “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耶摩勒望着浩辰罡,右手宣佛,一派宝相庄严的景象,好像刚才的突袭之举完全没有发生过,“小施主果然深具慧根,不若随贫僧一起侍奉佛祖,超脱于三千红尘之外,免受那生老病死之苦。”

    浩辰罡淡淡地道:“你这和尚屡次触犯戒律,实属佛门败类,怎好意思狂言妄语?更何况,你刚才那一记“渡厄指”已在你我之间种下因果,只怕得用你的血才能了却。”

    他面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周身泛起莹白色的光芒,朝着耶摩勒的方向大步走去。耶摩勒顿时感觉到凛寒的杀气袭近身躯,当下不敢怠慢,左右手连连结印,掌中渗漏出道道金色的佛光,一圈一圈往外荡漾开去,编织成重重叠叠的网络。那是以精深的佛法加持而成的伏魔之圈,蕴含其内的凶猛力道足以将金铁碾成齑粉,妖物邪障若敢进犯,只需踏入半步就会落入神销骨灭、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浩辰罡却毫不停留,不紧不慢地踏入伏魔圈中。他周身的护体光芒越来越亮,皎洁晶莹,使得他身躯的轮廓都变得朦胧不清,难辨其形。一圈圈的佛光蔓延过来,一触及到他的护体白光就若投入炭火中的雪花一般分解消融,根本发挥不出一丝威力来。他一路前行,伏魔之光便被一圈圈破解,与耶摩勒的距离被迅速拉近。耶摩勒自知不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嘴中诵言化为一句疾厉的梵唱,身上佛光激涌,刹时间好似化身为一尊巨佛,抬起巨大的金色手掌朝浩辰罡头顶砸下。

    这一掌若是砸实了,只怕连人带脚下地面都会被砸出一个深坑来。

    但浩辰罡不闪不避,右掌抬起,朝着金色佛掌迎了上去。

    秦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向两掌相交之处,等待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从后方拽住了他的衣袖,匆急叫道:“快走,站在这找死么!”却是林沐瑶。她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把就拽得秦言站立不稳,连连朝后退去。

    便在此时,耶摩勒的佛掌与浩辰罡的洞玄之力撞击在一起,刹时间整个清微居都震动起来,凶猛激荡的冲击余波朝四面扩散,所到之处桌椅砖墙都化为尘埃齑粉,形成一个真空的区域。罡风一直冲上台阶,朝着群豪扑来,各路英雄连忙各施神通,只见剑光咒法层出不穷,忙乱了好一会儿才将罡风完全挡下。然而另一面围墙外观战的人们就没那么好运了,自院墙被吹灭之后,连带着数人都被卷入罡风之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分解了最原始的微粒。

    消弭一切的佛光,洞悉万物的玄力,这两者交叠的威力岂是一般人能抵御的?

    站位稍微靠后一点的人们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人被那阵怪风一吹就变成了粉末,幸运些的或许还能留下半截手脚,当即惊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转身朝外跑去。

    那青衣太监无欢藏在耶摩勒身后,并未受到波及,却也连连后退,生怕被那佛光与洞玄之力沾染半分。

    林沐瑶拉着秦言一直跑至大堂门内,来到慕城雪身旁,方才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将秦言的胳膊甩下,朝他怒目而视:“你不是去端茶吗,茶呢?端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条贱命不值几个钱,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没有……”本少爷不过是去看个热闹,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吧!爱看热闹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美德了,刚才外面凑过去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又听慕城雪道:“秦公子,瑶儿也是关心你。刀剑无眼,你站得那么近是很危险的。”

    咦,慕小姐,你已经酒醒了吗!秦言抬起眼帘,看见慕城雪的粉腮依然是红扑扑的,不过眼神已经清醒了许多。两人视线一触,慕城雪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份纯洁得不染瑕疵的笑容倒让秦言心中升起了几分罪恶之感。‘慕小姐,你要是知道了你的闺中密友和面前这位秦公子正联合起来作弄你的感情,是否还能笑得这么愉快呢?唉,欺骗你这样善良纯洁的少女,其实也并非我愿意的啊!’

    秦言很快躲开慕城雪的目光,转而朝别处望去,但心中的波澜并没有因此而静止。我这样求道,是否太过卑鄙了呢?但是天道就是这般残酷,无分高尚与卑劣,就该无所不用其极的啊!就像我的师兄雁漠然,他是条敢爱敢恨的好汉子吧,可是却为美人恩情所累,沉迷于女色的温柔乡中,从此再与大道无缘……

    这时候,场下局面的异变再度将他的心神吸引过去,也顾不得自身的那一点愧疚了。

    只见那耶摩勒手持佛礼,岿然挺立,汹涌磅礴的佛光从他身上肆意放射,漫溢全场,如骤雨般倾泻到大地上,荡起无数朵涟漪。随着他口中高声唱诵着的咒语,金色的佛光愈见浓郁,化为道道粘稠得抹不开的赤红之色,自水面上的涟漪之中凝结出妖艳的花朵。那是血红色的曼陀罗花,更是耶摩勒毕生业力所凝聚成的地狱红莲,在魔雨中盛怒绽放。

    “以彼岸红莲,消弭尔等业障因果,渡你西去!”

    随着这声大喝,狂风吹过千叶千莲,红莲业火之力顺风激荡,无数朵浪花堆叠着向浩辰罡涌去。极乐咒言的颂唱中,天地尽化为一片赤红,浩辰罡的身形只是那惊涛骇浪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一点异色,亦即将在万丈波涛中倾覆。

    但就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在红莲波涛中展现出了惊世的伟力。无数朵业火在他身畔绽放、爆裂,释放出的力道足以焚江煮海,却始终无法动摇其分毫。浩辰罡只是静静站着,象征着洞玄神功的莹白色毫光在红莲的催逼下似乎摇摇欲坠,随之又若无其事地将四面涌来的压力消弭于无形。

    万丈波涛的最深处,耶摩勒高声大喝:“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苦海无边,莫若回头!”

    他每念出一句,红莲之力就更加凶猛一分,当最后的“回头”二字出口之后,整片大地都陷入持久的战栗颤抖之中,台阶上的墙壁也开始剥落出蛛网般的裂纹。照这样下去,除非浩辰罡很快落败,否则清微居的内院会率先在这场争斗之中毁灭。

    此时的耶摩勒再无那派高僧景象,反而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头。滔天的魔焰中,浩辰罡的身影依旧清晰,倒是观战的众人承受不住这股压力,纷纷往后避开。

    墙壁龟裂,木柱坍塌,碎瓦飞坠,轰隆隆的震响声直刺耳膜,秦言感觉自己处于一片天崩地裂般的末日景象之中,跟着人流一起退入堂中,瞧着头顶上簌簌颤抖着的屋梁,心中着实没底。大堂中好像也不怎么安全,本少爷还是找个地方开溜吧……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拉住,林沐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有些发颤:“这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爹怎么还不出手?”她转头看向慕城雪,勉强笑了笑:“雪儿,你的浩公子好像也快顶不住了。”

    慕城雪轻咬下唇,摇摇头道:“不会的。”

    林沐瑶张嘴刚要说话,这时候忽闻一声佛号自前方人群中响起:“阿弥陀佛——”

    与耶摩勒带着几分狂妄的宣礼不同,说出这句佛号的嗓音听起来苍老无比,中气不足,没有半点威势,仿佛是出自垂死老人之口。然而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声佛号之后,天崩地坼般的景象霎时就恢复了平静,那漫天占据了视野的红莲业火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逐,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向两旁退开,露出其中之人的身影。

    那是一位干枯瘦小的老僧,满脸是岁月磨成的沟壑,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来到两人交战的场中。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浩辰罡一眼,点了点头:“浩施主,你且退下。”

    “是!”浩辰罡恭敬地行了一礼,躬身退开。

    耶摩勒深深地凝望着面前的老僧,沉声问道:“老和尚,你是什么来头?”

    老僧转过脸来,朝他合十一礼:“老衲慈云寺悟叶,见过摩勒法师。”

    “原来是悟叶长者,贫僧有礼了!”耶摩勒回以一礼,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贫僧与那浩施主比拼神通,长者为何阻止?若是担心浩施主有个闪失,大可拿经书来交换。长者这么横插一手,让贫僧很是困扰啊!”

    “阿弥陀佛!”悟叶老僧宣了声佛号,眉眼里满是慈悲之色,“法师着相了。外物神通,此一切悲苦之道也,佛祖曾言,‘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法师深具慧根,却执迷于外物,深陷于神通,老衲不忍见法师偏离我佛慈悲之道越来越远,特来规劝一二,还望法师接纳。”

    耶摩勒咧嘴一笑,眼中尽是肃冷之意:“长者的意思是说,神通外物都是阻碍,陷于其中就无法修成正果?贫僧十分好奇,不知长者的佛法修为达到了什么地步呢?贫僧倒想看看,长者若不依仗神通,又能否抵挡贫僧的手段!”

第50章 老和尚

    此话出口,未等悟叶答话,耶摩勒就抢先一步踏出,双手并持,如虚托着一柄无形大刀,浑身泛起耀眼光芒,带起狂暴的风浪,朝悟叶当头劈下。

    这一式亦是幻真岛绝技,取自远古战神冲锋陷阵的豪迈之态,意欲劈开前方一切困苦阻碍,斩妖除魔,刀出无回,名为——“迦蓝释厄”!此招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那名来自幻真岛的少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却只见悟叶微微一笑,双掌捏了个玄妙的法印,顿有十二道金光自脑后射出,迎上耶摩勒劈来的无形大刀。只见光芒过处,如同白雪清洗过的世界,当中肃杀凶戾之气消弭得一干二净,再不复半分威势。

    这一刀才至半途,耶摩勒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劈下去的力量,只得无奈收招,怆然后退。抬眼看去,但见对面的老僧姿态祥和安适,若佛祖拈花之状,此番情景映入他心中,直让他身心齐齐一震,赶忙再度退了两步,方才缓过神来。

    “老和尚,你不是说神通只是修行障碍吗,这时候怎么又要靠神通来救命?言行不一,实在可笑啊!”

    “阿弥陀佛!刚才此举,只是为消除法师心中杀孽。可惜法师执念太重,听不进老衲所言。那么,老衲就以这具皮囊尝一尝法师的手段,倒也无妨。”

    耶摩勒冷声一声,眉宇间寒冽之色愈发浓重了几分。他深深凝望着身前不足五米之距的老僧,手中连连捏动法印,无数道佛光铺展开来,凝聚成彷如西天极乐般的景象。

    “既然你这老和尚如此虔诚,那贫僧就做一场功德,渡你西去成佛!”

    刹时间佛光普照大地,无数宝轮在天空中飞舞,洁白的莲花于四面绽放,仙音渺渺,数不清的罗汉菩萨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他们齐声吟唱,用的是极古老的咒言,飘渺的语调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越来越洪亮,仿若在人们耳旁唱响。佛轮将天空映成金色,洁白的莲瓣纷扬洒落。

    “幻生幻灭……”来自幻真岛的少女口中发乎近乎呻吟般的痛苦之声,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往外走去。

    就在这引人入醉的仙境般的景象中,悟叶老僧盘膝坐下,阖上了双眼,顿时仿若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就在他一念之间,仙音、金轮、罗汉、白莲便离他远去,而且渐行渐远。耶摩勒眼看势头不对,双手再捏佛印,强行控制着幻灭世界朝老僧撞击过去,口中高声唱喝:“成佛吧!”

    那短暂的一息之中,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倾覆过来,金身、法莲、仙云的幻象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最终汇于一点,那便是悟叶老僧的心口之处。无声无息之间,幻灭世界的威力已经尽数加诸于他苍老的身躯之上,没有人怀疑他将在下一刻烟消云散。

    然而,当炽烈的金光敛去、氤氲的烟云散尽,老僧的身影徐徐显露出来,却是毫发无伤的模样。他望着身前的耶摩勒,满脸慈悲之色,眼神平静得不起波澜:“法师,回头是岸!”

    耶摩勒一脸惊骇地朝后退去,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你使诈,你一定在使诈!”他手中再度泛起金光,凝聚成一张巨大的手掌,就欲往老僧身上拍去。

    这时却见一人飘身飞下台阶,转瞬掠至老僧身前,凝声喝道:“耶摩勒,你如何偷学了幻真岛绝技,还不从实招来!”

    “哈哈哈哈!”耶摩勒发出癫狂的笑声,佛光凝成的巨掌狠狠朝那少女当头拍下。少女不慌不忙地抬起右腕,五指捏了个咒印,顿有一圈金轮自虚空中浮现,阻挡在巨掌之前。

    只听“啪嚓”一声震响,巨掌拍在金轮上,当即被震得粉碎。而耶摩勒却趁此机会返身往外冲去,转眼就跑出了数百米距离。他去势凶猛,横冲直撞中无人敢当。当他发出的那道巨掌完全被金轮震碎、幻真岛女子举目望去时,已经只能看到天边一点金色的余影了。

    她追之不及,喟然叹道:“此人虽修佛法,却是一派野蛮心性,未蒙教化,今日放他走了,又不知要酿成多少祸端!”

    悟叶老僧慈蔼一笑:“道友无须担忧,一切自有定数。”

    耶摩勒逃得仓皇,连新收的徒弟也没顾上。那青衣太监孤零零地站在阶下,望着天边金色残影,嘴角露出不知是自嘲还是喜悦的笑容。周围江湖人士都自觉与他保持距离,背后指指点点,无一人上前招呼。

    捣乱之人走后,宴会继续进行。由于群豪的护持,正堂并没有真的倒塌,林家的下人将现场清理了一下,再度摆上酒宴。于是大伙儿心照不宣地把刚才的事都忘掉,照常喝酒吃菜,恭祝林阁老大寿,唱诵着他的功德。至于枉死的那几个倒霉鬼,自然会有丰厚的补偿让他们的师门亲友闭嘴。

    在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气氛热闹依旧,但在座诸人的心情都已经大不一样了。

    这一番斗法让秦言见识到了魔门之外的绝顶高手的手段,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震动。魔门之中,几位长辈很少出手,其他弟子虽然修习绝技五花八门,但极少有能像今日这几位高手一般达到登峰造极境界的。无论法术还是武技,他自问不输于浩辰罡多少,可是却远远达不到对方那般豪迈从容的气度!与之相比,他感觉在争斗中成长起来的魔门弟子太工于技巧,往往忽略了精神境界的修行,以至于远不及正道弟子这般大气堂皇。甚至连他自己也没能不落窠臼,行事作风都带着明显的魔门弟子的风格,为占到一点小便宜而沾沾自喜,不惜虚与委蛇,就如同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为了所谓的一点功诀而将自己出卖,行尽了猥琐卑劣之事,实在是可叹可笑!

    之前他一直在迷惑,魔门弟子到底缺少了什么,以至于这十年来少有出类拔萃的后辈崭露头角,仅有的雁漠然、黄凡,一个叛逃师门,另一个入魔暴毙。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婆娑,故意使得门内青黄不接吗?秦言身为当今首席,不欲步两位师兄后尘,所以对于这一点的思考也远比其他同门多得多。如今他换了天地,照见自我,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血狼僧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安排新一代杰出弟子下山历练的吧!

    所谓道义道法,上天自有定数,恰待有缘人。耶摩勒前来求经,便杀将进来,明言直取,这才是宗师气度。而我却妄想着别人的一点施舍,顺着别人的安排去欺骗一位无辜女子的感情,这又算什么呢!哪怕去偷去抢,也比这等行径要来得痛快的多!

    看来,本少爷距真正的宗师境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秦言这样想着,暗自下定了决心。这场戏剧之后就停止那荒诞的玩闹吧,趁着所陷不深,及早抽身离开。本少爷此时所欠缺的东西并非一两本秘籍能够弥补。至于林家的藏书阁,本少爷会在将来某一天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秦公子,你在想什么?”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秦言回过神来,一抬眼瞥见慕城雪姣好无瑕的面容,心中惭愧之意更加浓厚了几分,想了想,道:“刚才目睹浩辰罡英姿,果真卓尔不凡,让人自惭形秽,只怕我这一辈子都赶不上他了吧!”就让这段未能开花结果的朦胧感情趁早了结吧,就如当日与玉寒烟一般……

    慕城雪温婉一笑,道:“秦公子不用自谦,浩辰罡固然豪迈英武,秦公子也是温文尔雅,各有各的魅力,并无高下之分。”

    慕小姐你还真是善良得可爱啊!本少爷跟你越熟,就越不忍心欺骗你。唉,谁叫本少爷就是这么心软呢!

    秦言躲开慕城雪的目光,道:“在遇到浩辰罡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自从见了他本人之后,本少爷就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卑微。哎,上天既然生了我秦言,为何还要再生出一个浩辰罡呢!我真希望哪天屋顶上突然掉下一块瓦片来把他砸死啊……”

    “真丢人!还不闭嘴!”林沐瑶冷冷地扫过来一眼,“你还不如祈祷那个叫耶摩勒的野和尚一掌把他打死呢!”

    “是啊,刚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那野和尚偏偏不争气……”

    说出这番话的秦言自己都觉得耳根发烫,无颜去看慕城雪的神色。

第51章 短暂一晤

    宴会过后,林家在湖边彭望楼上搭起了戏棚,鼓乐队奏起了喜庆热闹的曲调。先是《打金枝》、《九锡宫》等传统戏文,然后就是林沐瑶大小姐精心排演的《除魔记》了。

    此时一般的江湖闲汉都已经散去,够资格留下来陪林阁老看戏的也就那么二三十号人,无一不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令秦言感觉压力颇大的是,玉寒烟居然坐在了最前排,而且那凝如实质的冰冷目光始终凝注在他身上,让他时刻感觉像被人提刀指着背心一般难受。

    而当第一幕中,秦公子与慕小姐稍显亲热的时候,不但玉寒烟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后排更有好几位青年俊才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其中以贺连山公子为甚,浓郁的杀气令秦言几乎产生了他随时要冲上来的错觉。

    在这么多高手虎视眈眈的注目下,一般人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当初排练之时,秦言可没想过自己会遭受到这般隆重的待遇,在杀气的刺激下整场戏都是心惊胆战,全赖他意志坚定才没有出错,但脸上的表情怎么也自然不起来。当剧末结尾的时候,秦公子与慕小姐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倾述情意的剧情,最后更有一个拥抱的动作。这对于秦言来说可真是漫长的煎熬。对面的慕城雪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还以为他突发急症,下台之后关切地问了几句。不过此时秦言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他刚才看见了蝶舒梦。

    就在下台的时候,远处一道白色丽影自他眼际一闪而过,迅速没入远方花园。那惊鸿一瞥的情景在他脑中无数遍回放,又在搜神咒的法诀下将速度放慢了十余倍,使得他终于看清了轻纱之下绝美的面容——赫然正是蝶舒梦无疑!

    蝶舒梦已经回来了,那么,她答应过本少爷的人头,也该有着落了吧!

    秦言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慕城雪的话语,等到走入后台,林沐瑶和慕城雪入房卸妆的时候,他趁机以内急为借口,提出要独自出去走一趟。

    经过这两天排戏的生活,下人们都知道两位小姐对这位秦公子很器重,因此并没有异议。贺忠义本来跟了出来想为他指明道路,不过却被秦言三言两语给打发回去了。

    秦言催动搜神咒,一路仔细追寻着蝶舒梦走过的踪迹。可是这位蝶仙子真就好似天人一般,一路过去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秦言走进了花园,在侍卫们异样的目光中踱入花径深处,却没有发现仙子的半点踪影。

    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在花园里转了好几圈,依旧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然而,没过多远,他刚刚走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耳边就突兀地响起蝶舒梦独有的清冷嗓音:“你是在找我吗?”

    他未及偏头,眼角白影一闪,无声无息地,蝶舒梦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俏丽的面容上挂着冷漠的表情,好像万事万物都没有值得她留心之处。秦言不用看就知道,那双深不见底的剪水双瞳中肯定没有映出自己的倒影。

    他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仙子的身法还是那般神乎其技,小弟实在钦佩!”

    蝶舒梦神情漠然地道:“不必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本少爷就喜欢你这样干脆利落的好汉!

    “仙子可还记得两日前的约定?当时仙子急于脱身,让我先帮忙稳住林家小姐,待你办完事回来,就把东西还给我。仙子的亲口承诺,应该还没忘吧?”秦言满怀期冀地朝蝶舒梦看去。如果蝶舒梦肯把东西还回来的话,他今天就趁着人多逃出这个鬼地方。

    “两日之前,我跟你确实有一个约定。”蝶舒梦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道,“那时候我说过,你替我在林府教林小姐三五天剑术,我会在论剑大会结束后把东西给你。现在,你还没有教会林小姐“枯蝶剑术”,论剑大会也没有结束。所以,你不用着急,安心等待约定之期到来吧。”

    果然,本少爷就知道你这小贱人会出尔反尔……

    秦言的目光冷厉了几分,道:“明人不说暗话,当日仙子的意思很明显,只是要借我脱身,其他的都只是幌子,既然已经回来,时间上也不差论剑大会这一两天!仙子这般没有诚意,存心戏耍我,那么就请定个时间地点,我俩比划一场,手底下见真章,如何?”

    蝶舒梦微微一笑,倏忽间舒展开的笑靥如若娇艳的花朵绽放,眸中动人的波光立即消解了秦言语中的杀气:“小弟弟,你不要生气。你既是黄少侠的师弟,我怎会故意为难你呢?只是不巧的是,我这次来的匆忙,确实没把那东西带在身边。请你再耐心等待三天吧,三日之后,我会把东西完完整整地给你带过来。”

    面对这么一个美人说出温婉之语的时候,确实让人很难再生出杀气来。何况秦言目前的状态还不利于动武,他眼中的冷意收敛了稍许,沉声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蝶舒梦眼中笑意更加浓盛了:“你的语气还真是跟你师兄如出一辙呢。好吧,请你放心,我也是江湖上有点名望的人物了,不至于对你这样的小辈食言。”

    秦言盯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说起来,今天还有点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秦言眼中闪过警惕的神色,“如果连你都摆不平的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对你来说并不困难。看到那边的拱门了吗?花园的另一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家藏书阁,我想去里面看看,但是林家的守卫阵列确实很严密,如果直接冲过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发现。所以请你帮我吸引一下那些哨卫的注意力,只需要一弹指的时间,一两句话的工夫就足够了。”

    林家藏书阁是个绝妙的地方,不仅仅只有你想去,本少爷也对那里窥伺已久了。凭什么要本少爷为你吸引注意力呢!

    秦言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要去那里做什么?万一你被抓住了……”

    “听说藏书阁里收藏了当年我派凌祖师留下来的一封书信,里面记载了沧流殿“驭兽术”最后一篇补全之法的秘密,所以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如果我不幸被抓住了,也自有一番说辞,沧流殿与林家交情不浅,此事绝不会闹大,更牵扯不到你这无名小卒头上来。”

    蝶舒梦说着以眼神朝秦言示意了一下。她的意思很明显,你只是个无名之辈,就算事情败露、追查责任,凭你还没有被牵连的资格。

    秦言略作犹豫,想起当初玉寒烟将后背交给自己的那一幕。如果是在魔门,即便只有一丝风险,他也万万不可能答应这种请求。但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虽然迂腐顽固,想来也不至于食言而肥,何况把本少爷扯进来对她也没好处。

    同为武林仙子,蝶仙子的品格应该不比玉仙子差太多吧?

    秦言沉思须臾,呼了一口气,道:“行,我帮你这一回,记住你说过的话。”

    浓郁的花香环绕,沁人心脾。在这神清气爽的秋日里,负责警备的卫士们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守卫着花园偏门,一刻都不松懈。

    秦言再一次靠近这里,还没有走入门前十步范围内,就迎来了十几道森冷的目光。最前的那名侍卫抬起手臂,做出驱赶的手势。一炷香之前,秦言就是在这个手势的威逼下退走的。这一次,他选择了对此视若无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一边提起嗓子喊道:“嘿!那边几位大哥,你们知道附近哪有茅厕吗?”

    当他走到五步的距离处,两名侍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冰寒的剑尖直指秦言胸口,他只好停了下来。

    “几位大哥请息怒,小弟只是来问茅厕的,万万没有冒犯的意思,请不要杀我,谢谢。”

    “马上离开这里!”两名侍卫齐声叱喝,冰块似的面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是,是。”秦言诺诺应着往后退了几步,瞧见侍卫们将剑收回鞘中,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那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附近哪里有方便的地方?”

    侍卫们冷冷地不做声。秦言再问了一遍,才有一名侍卫不耐烦地回答:“你就随便找个没人的角落解决问题。”

    “那也太粗鄙了,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俺虽然是乡下人,但也知道规矩……”

    另一名侍卫冷冷地道:“如果你再啰嗦,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

    “别!大哥千万别唬俺!俺乡下人,胆子小经不起吓。俺这就去花园里解决问题……”秦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慢慢朝后缩去,不久之后就退入姹紫嫣红的花海之中。原处早已不见了蝶舒梦的踪影,看来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迈步往回走,刚过拐角,便看到花圃边站在一个青衣少年,正负手观赏花园中的风景。

    秦言脚下微微一顿,脑中方忆起这少年的身份,就听他开口道:“咱家胆子虽然也不大,却不怕他这样吓唬。”

第52章 出逃

    “你怎么在这里?”秦言本以为这个小太监就算不被押入大牢,也该被驱逐出清微居,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倒好像十分悠闲自在。

    “他们没人理会咱家,咱家就四处逛逛了。”

    “没有高手盯着你吗?”秦言心想对于这种身份敏感的人物,清微居怎么都得派几个高手寸步不离地守着吧,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了几眼。

    “清微居若是都像你一样糊涂,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烦恼和纷争了。”青衣太监微微一笑,俯身轻嗅一朵梅花,闲适如归。

    秦言没找到暗处有高手盯梢,心思便活泛起来,回头望了一眼藏书阁的方向,道:“你既然不怕那些守卫吓唬,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青衣太监翘起唇角:“如果你是蝶仙子那样的美人,咱家倒可以考虑考虑。”

    “你一个太监怎么也如此贪花好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六根不全,注定成不了正果,唯有这俗世之美,能让我暂且忘忧。”

    “你也就只能过过眼瘾。无欢,无欢,你这名字倒很贴切。你那个和尚师父不是说你很有慧根吗,怎么你自己却没信心?”

    “咱家有没有慧根,自己心里清楚。倒是你,被那蝶仙子三言两语挑动,不怕引火烧身么?”

    “我反正就要走了,火再怎么也烧不到我这无名小卒身上来。我看你在这也无所事事,不如跟我一起走?”秦言心想若能把这太监拐跑,有他帮忙的话,本少爷的出逃计划会容易得多。

    青衣太监放下花枝,摇了摇头:“你若是蝶仙子那般美人,我跟你走也无妨。可惜你不是。”

    秦言悻悻道:“你这人怎能如此肤浅庸俗!”

    “咱家是个庸人,吃五谷杂粮,免不了俗。”

    秦言不死心,循循善诱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乱转,身边又没个高手护着,万一被哪个癖好特殊的假道学盯上,可就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咱俩相见即是有缘,你不如跟着我……”

    青衣太监打断他道:“咱家在等人。”

    “等谁?”

    青衣太监看了他一眼,大约嘀咕此人好奇心过于旺盛,不过还是回答道:“我家主人。”

    秦言顺势追问:“你家主人是谁?”

    青衣太监沉默了两秒,道:“你是不是还想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秦言不假思索地点头:“对啊,想知道。”

    青衣太监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心直口快的人物了,习惯了在宫中说话只说一半的他一时竟有些恍惚,叹了一口气,道:“你的问题未免有点多。”

    秦言仿佛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拒绝,嬉皮笑脸地道:“孔夫子说过,要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不耻下问……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无妨无妨,人在世上活着,哪能不受点委屈呢!”

    青衣太监已经看不出此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也没有耐心再纠缠下去,语气稍微变得冷硬起来:“你要是进了宫,应该活不过三天。”

    “要不然怎么说我俩有缘呢!你在宫里,我在宫外,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能有机会在这里赏花聊天,不正说明上天已有安排吗?你跟着我走,便是顺天而行,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占全,必当无往不利……”

    青衣太监领教了此人脸皮,呵呵干笑几声,抬头望了一眼天边,道:“你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秦言也看见天色确实不早,咬咬牙问了他最后一次:“你真的不考虑……”

    青衣太监在他说完之前就开始摇头。

    “不识抬举。”秦言哼了一声,迈步从他身边走过。

    这一声哼倒让青衣太监想起了宫廷里那些久违的日子。他点了点头,嘀咕道:“这才像样。”

    ……

    秦言走入花园深处,绕开了众多冰冷戒备的视线,鼻翼中呼吸着香甜的芬芳,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他已经决定放下对藏书阁的那点不舍,趁着今天来往客人众多,混出去找个僻静之所休息养伤,等到三日后再与蝶舒梦碰面?这大概是最合适的选择。戏剧已经演完了,他也算功成身退,并不欠林沐瑶什么。只要他能够从林府脱身,林沐瑶没有理由再来纠缠。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他压下了萦绕于心头的杂乱念想,在花园中徘徊片刻,脚步渐渐变得坚定有力。

    申时已过,日近西山,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秦言怀着复杂的心情朝藏书阁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余晖斜照,楼阁的檐角轮廓在金红霞光下只留下一片青黑色的暗影,映在他眼中却如此神秘美丽。

    终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翻遍书架上每一本秘籍!

    一眼过后,秦言转身迈步,再不回头。

    他走出花园,绕过彭望楼和梅园的方位,跟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往外走去。

    今天林阁老大寿,前来拜访的客人殊实不少,林家也为此耗费了一番心力,沿途都设下了警戒的守卫,以防意外发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秦言。他下台的时候走得匆急,此时还是舞台上那副翩翩公子的打扮,稍一作态,昂首阔步,威仪十足,毫不比所谓的八公子逊色。他混在各色江湖人士之中,并没有引起守卫们过多的关注。他故意摆出傲气十足的表情,看谁都是一副斜眼不屑的神色,不与任何人交谈。各方的豪杰好汉看见他这等姿态,只道是哪家刚出道的公子哥,也没人对他有兴趣。这样一来,他一路踽踽独行,却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如果这时候有青衣太监在前面吸引眼球的话,就更加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了。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现在这样也还算顺利。

    人们不会想到,这位一脸倨傲的少侠只是一个想要逃出去的家丁。清微居的待遇十分优渥,还有说不尽的种种好处,人们都是挖空了心思往里面钻,谁还会往外跑呢?

    穿过亭台楼阁,很快就望见了那扇庄严的府门,只要走出去,就能逃离出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了。念及此处,秦言不禁加快了脚步,奔向自由。

    却在此时,背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秦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53章 质问

    秦言往前迈出的脚步为之一顿。这个声音是他最不愿听到的,也是他最没有想到的。

    他不是没有失败的心理准备,但预想中赶来阻止他的那个人,应该是贺忠义,或者另一个贴身侍卫。那样他还能凭交情试着说服他们网开一面。没有想到的是,林沐瑶居然亲自赶了过来,本少爷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穿过身去,望着俏面含霜的林沐瑶,脸上挤出一缕笑容:“我出去转了一圈,没想到迷路了,竟劳动小姐亲自来寻,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真是该死!要不是雪儿……”林沐瑶说到这里,却又忽然止住。周围人多眼杂,这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她这位大小姐,不禁纷纷驻足观望,想要探寻一下这英俊的公子哥跟大小姐之间的关系。

    不是说大小姐向来对男人不假辞色吗,莫非传言不实……

    窃窃私语之声传到林沐瑶耳中,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冷冷地扫了秦言一眼,转身就走。秦言自知今日逃离无望,只好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林沐瑶停了下来,凛冽的目光投在秦言脸上,冷声问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秦言道:“误会,真是误会!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清微居的布局是如此的奇伟瑰丽……”他一边信口胡诌着,一边朝两面张望,奇怪的是,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贺忠义和家仆侍女的身影。也就是说,大小姐竟孤身一人过来寻他……

    秦言心头微凛。看来大小姐对他的重视程度犹在他想象之上,就算自己逃出去了,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在找什么?”林沐瑶唇角带着讥诮,“怕我埋伏了五百刀斧手,把你乱刀分尸?一面编造着谎话,一面东张西望,害怕会遭受惩罚吗?还是觉得我一人不足为惧?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是何等的丑陋可笑。”

    林沐瑶向来语中带刺,秦言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地道:“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其实小姐你是误会我了……”

    “行了,别再用拙劣的谎言敷衍我,我看你也是有几分傲骨的人,难道该做不敢当吗?”林沐瑶面含薄怒之色,忿忿地瞪过来,“这几天我待你不薄,让他们都把你当成大爷来伺候,无数次制造机会让你跟雪儿独处,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福泽!你说,我是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还不满足?”

    秦言迎上她的眼神,望见其中饱含的失望、不解、愤怒之意,心中微微一叹。林小姐,以寻常世人的眼光看来,你待我确实是极好的。不过,其中有一些误会,我觉得应该开诚布公地说一说。

    “小姐一番美意,在下铭感五内。只是,你所说的恩泽,我却无福消受。”

    林沐瑶眉尖竖起,怒意更盛:“你觉得雪儿配不上你?”继而冷笑几声,讥讽道,“也是,想你秦公子何等人物,天资绝艳,过目不忘,胸藏万卷书,心有四方志,有朝一日必能名动天下。雪儿不过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孤女,又不是正室所出,如何配得上你秦大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她说到最后,已是娇躯颤抖,声色俱厉,凛寒的目光像要把秦言生吞活剥了一般。

    秦言微微皱眉。慕小姐是你的情敌,你犯不着为她如此激动吧!本少爷是越来越迷惑了,你跟她和她哥、还有浩辰罡几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女人家的心思都是如此纠结复杂的吗?

    他肃容答道:“小姐想得岔了。在下出自乡野,一介草莽匹夫,岂会因出身而瞧不起人!慕小姐知书达礼,精通音律,与林小姐一般,都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若有人能娶到她,实乃天大的福气。只可惜,在下一心修行,只盼有朝一日能一窥天道奥妙,无意纠缠于男女私情,实难消受美人恩泽,只好辜负小姐一片苦心了。”

    林沐瑶瞪大了双眼,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景象,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哈哈……原来秦公子是有如此远大的志向,失敬失敬……哈哈哈……只是本姑娘却从来没听说,原来求道还需要不近女色的,还真是让本姑娘开了眼界啊……不知你的师父是哪位高僧?”她止住笑声,收了笑容,用一种讥诮怜悯的眼神看着秦言,“我记得当年天下无敌的凌剑仙也是有道侣的吧,还有不动真人也在少年时代就有过一段香艳荒唐的经历,他们历经爱欲又不耽迷于爱欲,最后终成正果,不知道你那位师父跟他们比起来怎么样呢?”

    “他们有他们的道,我有我的道。正因为我的天分远远比不上前辈们,所以才需要忍受更多的戒律。”

    当年的凌剑仙与不动真人确实是没有经住美色诱惑的,秦言并非不知道。但他还晓得,无论和凌剑仙还是不动真人,都曾遭受过重大的打击,忍受过一段无比悲惨而痛苦的经历,最终才能历劫而出,超脱于芸芸众生。而另一些左拥右抱,安稳幸福地过了一辈子的,无一例外都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安逸乃是求道路上最大的障碍!而且,即使是凌剑仙这般的人物,最终也是没能真正领悟大道的……

    林沐瑶身子微向前倾,寒着脸望来:“看来你已铁了心肠,那么我只问一句,这两天你跟雪儿之间的情意,都是装出来的吗?”

    林沐瑶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即使仅有两人独处,也让秦言产生了一种刺耳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我与慕小姐相处,皆是出自真心实意,无奈我身不由己,所以……”

    林沐瑶不顾形象地再一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秦公子是如此幽默风趣的一个人,这‘真心实意’二字用得实在是妙,犀利老辣,简直能够流传千古了!”

    她如此不留情面的嘲讽,秦言心里也泛起恼怒之意,淡淡地道:“林小姐觉得很可笑吗?别忘了,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猜,你让我去接近慕小姐,绝不只是让我们两情相悦这么简单。很抱歉,不管林小姐酝酿着多么宏伟的计划,我都不愿意再去欺骗慕小姐了。”

第54章 败露

    林沐瑶冷哼一声:“何谓欺骗?你自以为是的‘道’蒙蔽了你的目光,让你看不清人间冷暖。别再装模作样了,既然是要求道,为何不在开始就下定决心,反而在中途放弃呢?实在可笑!自古都是一不做二不休,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想谈什么道心坚固?什么下三滥的道法,不学也罢!”

    “够了!”

    “我偏要说!你是不是缺少了某样东西,对女人无能为力,才会有这种病态扭曲的想法?呵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幼稚,残缺,虚伪,自以为是,不知好歹!放着大好的美人不要,却偏偏去追求那些虚无飘渺的下三滥的东西,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蠢的人了!我看你还不如进宫去做个太监,一辈子别出宫,免得丢人现眼!”

    秦言心中的怒火被这一席话彻底引燃了。他双手捏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林小姐,须知人各有志,请不要把你的观念强加到别人身上。”

    林沐瑶没有立即回答。说完那一席话之后,她的不满也宣泄得差不多了,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她只是深深凝望着秦言的眼睛,仿佛要彻底穿过虚伪的表象去探寻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低沉无力的彷如哭泣般的吟鸣声,拂过两人的面颊,抚平了内心的躁动。秦言很快压下胸中的怒气,脸上的表情渐至平和,开口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感激林小姐这两日的关照,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若小姐肯发慈悲,还请放我离去,在下铭感五内。”

    林沐瑶摇了摇头,举目望向天边昏暗的山景,幽幽叹道:“知道吗,爱是无法用来权衡和比较的,你会有这样偏激奇怪的观念,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人若无情,与草木无异。将来的某一天,你自然会明白,如果你抛弃了人心,就算真的修成了你所谓的‘道’,也只会陷入永远的孤独寂寞之中,跟那些山上的石头、地里的野草一样,无知无觉,没有任何意义。”

    秦言牵了牵嘴角,自嘲地一笑,没有答话。

    爱情对于他来说,是何等奢侈的东西。即使没有那颗向道之心,仅仅考虑到魔门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打消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了。正魔两立,一朝一夕的欢愉并无意义,短暂的甜蜜最终也只会酿成苦涩的毒酒。

    林沐瑶转过头,斜睨着他,面上满是不屑:“我总算明白,为何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男人应有的欲望了。并非你的品质比他们更加高洁,而是因为你比他们都愚蠢,你这个没心没胆的混账东西,连天赐的感情都要逃避……也罢,对你这么一个人说教实在是浪费时间,你根本配不上雪儿,留着你也是碍眼,你走吧。”

    秦言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大小姐肯放我走么?”

    “嗯,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吧,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这个人……”

    林沐瑶说着扭过头去,望向暮色深处的亭楼暗影,嘴角犹挂着讽刺的浅笑。然而当她望见不远的石柱后那一抹随风起舞的黄色裙角后,唇边的笑容便立刻凝固在脸上。她露出紧张的神色,僵立了两秒之后才轻声唤道:“雪儿,是你吗?”

    原来那彷如哭泣般的风声并不是错觉,一袭熟悉的黄色衣衫从石柱后转出来,显露出慕城雪悲惋欲绝的面容。芙蓉泣露,泪眼婆娑。

    她微微张口,声音如低泣一般无力:“我都听到了……”

    原本已转过半边身子的秦言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林沐瑶脸色数度变化,阴沉得像覆了厚厚一层严霜。她勉强挤出笑脸,抬步朝慕城雪走去:“雪儿,你听我说……”

    “别,别过来!”慕城雪带着哭腔大喊,惊慌地往后退去。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花坛,后脚碰到石沿,一下子整个身子都往里栽去。就在这时候,从旁边伸过来一只强健的臂膀,迅疾而温柔地扶稳了她的身躯,在她耳边低声呼道:“慕姑娘,小心。”

    慕城雪泪眼朦胧地看过去,那人皂衣高冠,形貌英伟,赫然正是贺连山。此刻在她看来,所有熟悉的人都戴上了一副虚伪的面孔,反而是这个陌生的男子没有那么可怕。如果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思慕与柔情都只是一场骗局,她又是为谁而喜,为谁而悲呢?

    琴箫相和,两颗孤寂心灵的彼此慰藉,都是假的么?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林沐瑶站在她跟前六七步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她哭泣的模样,眼眶亦被泪水打湿。

    秦言在原地待了片刻,看见慕城雪梨花带雨的俏脸,心中生出强烈的愧疚之意。确实,林沐瑶骂得有道理。如果本少爷真的怀有一颗坚定道心的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她的指使,也不至于伤害到这个无辜善良的少女。可惜,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不能改变故事的开始,再懊悔也是无用,那么,也只有期望时光能拂去她心中的哀伤了……我会记住她的泪水,但不会因此而停留。我们并非同路,她会遇到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良人,而我则将走上一条孤寂漫长的道路,这便是故事注定的结局……缘尽于此,那就在这里道别吧!

    秦言转过身迈开脚步,不料这个举动落入贺连山眼中,让他遏制不住地升腾起狂怒杀意。

    “站住!”突如其来的吼声使得秦言的脚步再一次止住。他回过头,道:“贺少侠有什么指教?”

    贺连山轻轻地扶着慕城雪坐在花坛边上,柔声道:“慕姑娘,你休息一下,我去为你讨回公道。”

    说罢,他直起身子,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目光逼视着秦言,脚下重重一踏,若一道离弦之箭朝秦言射来。

    转瞬之间,他便从林沐瑶身旁掠过,奔走间带起的狂风撩得林沐瑶发丝飞扬。他人在半空,手腕一转,顿时拉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光华,神剑“黄昏”夺鞘而出,倾洒出一片血红色的光晕,铺天盖地地朝秦言当头罩下。

    那柄传承自雁荡山剑神的“黄昏”,带着暴戾疯狂的死亡气息,同一时刻刺向秦言眉心、咽喉、心脏、下身等致命的部位。那是翻滚着的血色浪潮,只需一次风波,就能让他永久长眠于此处。

    秦言的呼吸在血浪之中凝住了。

    就在贺连山飞身扑来的时刻,他也已经拔出了身后的长剑,调动起全身所有的灵炁,迎着那片血红色浪潮逆流而上。

第55章 你也配教训我

    凄艳的血光撞击在长剑上,秦言手腕剧颤,微薄的灵力根本无法抵御这股野兽般的劲道,长剑几乎脱手而飞。

    仅仅这一击,就使得他的身子歪到了一旁,继而视野中的色彩仅剩下那一片炫然夺目的赤红。他当机立断,松开了握剑的手指,仅剩的灵力灌注于足下,尽化作后撤之势,身形如电般往后急退。

    然而贺连山的剑比他更快。享誉江湖的“天剑”之名果然不是虚传,“黄昏”挟起的血浪将秦言松手撤开的长剑搅成碎片之后,那片血色的光晕继续追击过来,很快便漫上了他的身躯。遮天蔽日的赤霞重重压迫而至,皆是纵横凌厉的剑气,眼看就要降临下来。这时秦言脚下倏然划了个圆弧,身形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半圈,霎时间越过了重重剑影,转而往另一个方向投去。

    这一手可谓精妙绝伦,大大超出了贺连山的意料,他慢了半拍,才再一次积攒出那股如潮般的气势,挥舞着“黄昏”朝秦言追来。

    这时候,本来已经跑出攻击范围的秦言却突兀地停下脚步,露出了贺连山不曾见过的古怪神色,转过身来,冷眼看着黄昏剑气临近,在自己脸上投映出如血般的殷红。

    他抬起左手,看似是要以肉掌去抵挡那支削铁如泥的神兵。

    ‘愚昧!’贺连山心里冷哼。他知道江湖上不少人都练过硬功,号称刀枪不入什么的,但在“黄昏”宝剑之下,就算你是金铁之躯,也只会迎来同一种结局!

    秦言所练的“瀚血”,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硬功的一种,但他才练到第四重,也不指望自己的骨头能比宝剑更硬,然而“瀚血”从来都是搏命之术,当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也是玉石俱焚之机。以一只手换对方一条性命,这笔买卖没有赢家,他却也没有别的选择。此时体内的灵炁所剩不多,眼看着无法逃出贺连山的剑下,除了搏命再无他法!

    身体中那点微薄的血气急速运转起来,“瀚血”之技已然发动,将全身的鲜血都变为剧毒的液体。只带对方的剑刺入他的手臂,淡金色的毒血喷溅出来,定会给贺连山一个大大的惊喜。

    本少爷有心忍让,奈何你咄咄逼人,此下黄泉,莫忘了向阎罗王报我的名号!

    这就是魔门的换命之法,玉石俱焚,报仇不待十年!

    “黄昏”近身,那一抹象征死亡的暗红色袭上脸面。秦言两眼一眨不眨,嘴角勾起一丝厉狠的笑容,整张脸也因此而显得有些狰狞。

    贺连山仿佛感受到了冥冥中的指引,一剑刺下之际,短短的一瞬时光也被拉扯得漫长起来。

    他眼中杀机闪动,秦言脸上嘲弄般的笑意更让他下定了决心,但心中突如其来的警兆令他在半途变招,剑光绕过秦言手臂,化为一道惊人的直线射向对方咽喉。

    秦言手臂一动,左手折转,依旧拦在剑光之前。贺连山眼皮猛跳,唯有再度变招。

    从外人看来,就好像秦言不知死活地拿手掌去抓贺连山的剑刃,而贺连山竟然心怀畏惧,一再躲避。

    贺连山不知那股警兆的缘由,只道持有神兵的自己竟被个赤手空拳的无名小辈逼得束手束脚,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他胸膛里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就要不理不顾,硬着头皮蛮刺过去。

    就在此时,一丝冰寒凛冽的气息从身后袭来,其中蕴藏着的森寒杀意令贺连山虎躯一颤,仿佛瞬间坠入了一个无底冰窟之中。

    “你们在做什么?”清冷淡雅的女子嗓音突兀地自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大概只有五步的距离,这让贺连山悚然一惊,手中长剑也缓了一缓,恰到好处地将剑尖停在秦言手掌前一寸之处。贺连山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位穿着蓝色道服的少女,唇绛轻抿,笑意微微。

    “原来是玉仙子。”贺连山点头示礼,手上长剑却毫不放松,牢牢抵在秦言手掌前。只要他手腕一颤,锋利的剑尖就会毫无阻碍地贯穿秦言的整条胳膊,为剑上那稠郁得化解不开的暗红色再添上浓重的一笔。

    玉寒烟淡漠地瞥了秦言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两位怎么在这里动起手来了,今天是林阁老大寿之日,若是见了血可就不好了。”

    贺连山斜睨着秦言,眼中杀气未曾敛去,沉声道:“这厮竟然敢欺骗慕姑娘,我绝对饶不了他。玉仙子,此事……”

    “嗯,此事与吾无关,吾只是随便看看,既然事出有因,你们继续。”玉寒烟点着头道。

    听着她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秦言已经在心里骂开了。好你个死丫头,怎么说也有过十几天的交情,竟然在这时候袖手旁观。你就在一边好好看着吧,要是被本少爷的瀚血溅到了我可不负责!

    而贺连山也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放松,他相信刚才那阵凛冽的杀气绝对不是错觉。不晓得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贺连山已然明白,这一剑是无论如何都刺不出去了。

    这阵电光火石的争斗所耗的时间一共不过几个呼吸,林沐瑶和慕城雪两人也先后反应过来。林沐瑶远远瞧着场中僵立的两人,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玉寒烟,欲言又止。但慕城雪就远不如她这么冷静,当她看清贺连山拿剑指向秦言的情景之时,便惊慌地向他们跑来,带着啜泣之音喊道:“住手!贺公子……你不要为难他!”

    贺连山扭头望去,只见她单薄的娇躯在风中摇曳,柔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跌倒。‘雪儿本是娴静优雅的女子,却为了他而慌乱至此……’他瞧着慕城雪惊慌担忧的神情,心中顿时好像被毒蛇噬咬,内心深处一个声音高高叫嚷起来:“杀了他,杀了这小子!”他手腕一颤,几乎就忍不住要刺下去,但灵魂中突如其来的一阵悸动令他控制住了自己。他能感觉得到,背后玉寒烟针对他的淡淡冷意并没有消散,只要这一剑真的刺了进去,肯定会发生一些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片刻之间,贺连山的内心已经历了剧烈的挣扎,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痛苦的抉择中摇摆不定。

    ‘就算不杀此人,也得给他留下深刻的教训……’

    ‘不,不能这么做,不能让雪儿恨我,索性大度一点……’

    良久,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右手一挥,暗红黄昏之剑锵然归鞘。

    “还不向慕姑娘道歉!”他盯着秦言,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

    秦言嘴角一咧,勾起阴沉的笑意,缓缓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本少爷指手画脚?”

    贺连山眼瞳骤然缩紧,目中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两只手握紧了又放松。慕城雪连忙赶在此时窜入两人中间,隔开了两人针锋相对的视线,对着贺连山低声道:“好了,算了吧,不要再为难他了。”

    听着她哭泣之后带着鼻声的嗓音,秦言心中微微一颤。恰在此时,慕城雪转过脸来,秦言可以清晰地瞧见她睫毛上的泪珠,霎时间内心仿佛被某物击中,迸散成无比强烈的愧疚。

    她还在为我说话……她如此善良,我却伤害了她……

    “秦公子,你……快走吧!”说完这一句,慕城雪便低下了头,不愿再与他的视线相触。

    秦言呆立片刻,僵硬地张了张嘴,道:“慕小姐,对不起,我……”

    “不要紧的。”慕城雪轻轻咬着下唇,摇摇头。

    一旁的玉寒烟出声笑道:“这位秦公子,你怎么还赖着不走,慕小姐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呢!”

    “关你什么事!”秦言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就欲走开。这时却听见背后传来慕城雪低微的声音:“不用愧疚,你有你的苦衷,我能理解的。”

    秦言迈出去的脚步微微一滞,只觉得那句轻言细语化作一股暖流汇入心田,使得寒冷的心脏也多了几分温度。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慕城雪一眼。少女脸上残留着哭泣过后的痕迹,但映入他眼中的却有一种莫名惊艳的风采。

    今日此言,就我当承你一份情,日后若有机缘,本少爷必当回报。

    却听身旁玉寒烟说道:“慕小姐果然温柔贤惠,若吾身为男儿也当拜倒于小姐裙下。秦公子,你竟然不知道珍惜,实在是太粗鄙啦!”

    秦言懒得理会她,再不停留,径直朝前走去。

    不过,他才走出十来步,就听见后方林沐瑶的声音响起:“老二老三,你们来得正好,那个姓秦的小子竟然敢逃跑,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秦言蓦然回头,就听风声呼啸,两个人影飞扑而至,一左一右拿住他肩膀,正把他夹在中间。贺忠义一脸歉然的表情,手上也没使多大力。但刚刚伤愈、神色冰冷的白浪可不会手下留情,钳住他肩膀的手腕仿若钢筋一般。

    秦言愤怒地朝林沐瑶喊道:“林小姐,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哼,话可不能乱说。”林沐瑶晃了晃手指,不顾刚刚哭得发红的眼眶,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本小姐让你快滚,可你却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闹出这许多事端,现在本小姐改变注意了,你给我在梅园里老老实实呆着吧!”

    “你出尔反尔——”

第56章 修炼

    秦言被关入一个仆人的房间,外面还有两名家丁把守。林沐瑶令他在房内静省思过两天,并勒令众人不得给他送饭送水。

    看来大小姐对秦言私自出逃并且导致图谋败露的行为是恨之入骨,不过区区两天的不饮不食对他而言还算不了什么,而且林家仆人的房间的条件也不错,光线通明,还有一张床,相比婆娑门的黑山洞而言,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这正符合秦言的愿望,他巴不得林沐瑶从此不再理他才好,这样他就能安心运功疗伤一直到完全恢复了。

    他盘膝坐在床上,控制所剩不多的一丝灵力在体内运行,转过大小周天、四肢百骸,由识海出,经灵台入,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同时还运转全身血气,在一百六十个命窍中吐纳涨缩。

    虽说是一心二用,但他的心力主要还是放在“瀚血功”的运行上,毕竟血气是随着自身的血液而流动的,严密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一个不留神可就得步上黄凡师兄的后尘了。

    他瞑目内视,便看见一缕缕殷红的血色丝线连通了血脉的网络,又在各大血脉的末端分裂成无数细小的血管,勾连出整个身躯的轮廓。一百六十个关键的命窍分布在周身各大处,犹如绳子上打的结,正是各大血脉相连的关键节点,其中又以心脏最为粗壮。心脏的重要性毋庸赘言,它也是所有命窍网络的中心。若要催动“瀚血功”,就得从心脏下手,以外力来控制心脏的扩缩,进而推动血气的运行,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把性命搭上去,这也是为什么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将“瀚血功”修至大成的根结所在。“瀚血”是一门折寿的功法,无论是修炼还是与人对战,都是以损耗自身性命为代价的,黄凡师兄英年早逝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修炼“瀚血”,必须得平心静气,不可有丝毫焦躁。秦言私下猜测,这门神通需得辅以佛门心法,方能化解修炼过程中的风险,弥补折损的寿元。然而这个想法未曾得到血狼僧的证实,何况在魔门中修炼佛家功法……别说外人了,秦言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过笑归笑,他还是偷偷收集了一些佛经,不时研读,用以打磨心性。可惜魔门中并无与他切磋讨论的对象,他也不知自己的佛法修炼到了什么地步。师父血狼僧虽然名号中有个“僧”字,却从不吃斋念佛,秦言也不敢拿佛经去请教他老人家……

    秦言终归从佛经中得了些好处,尤其在修炼“瀚血”时立竿见影。以前他修炼第二重第三重时,时常妄念丛生,魔音贯耳,动辄觉得浑身血脉沸腾,随时都像是要爆体而亡的样子,每一步都凶险万分。自从研习佛经之后,状况就好了很多,他才能借此一举突破到第四重。他虽不吃斋不守戒,也时常杀生,但对于心性的控制要比常人强上不少。此刻他就摒除了一切杂念,凝神投入到功诀之中。随着“瀚血功”的运转,血气在一点点增长,而灵力也在强大神识的本能作用下缓慢壮大着。

    这是一项无比枯燥的工作,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却不可有丝毫懈怠。秦言全身心投入其中,全然忘却了外界事物,沉浸在一种无可名状的境界中。无声无光,无喜无悲,脱离了人的一切情感与束缚,但这样的感觉却是如此的舒坦,带点淡淡的无名的愉悦,似乎将永远持续下去。这是一种介于梦与醒之间的状态,使他的力量正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补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天空中一阵轰隆的雷声惊醒,从禅境中脱离出来。意识再度回归本心,他惊喜地发现,身体中的血气增长到了十分强盛的地步,与自己未受伤时已相差无几。他并没有急着睁眼,而是小心地将血气纳入命窍之中。完成这项危险的工作之后,他才来得及去察看灵力的恢复情况。却见灵力也恢复到了汹涌磅礴的盛况,如大江大河,在身体脉络中运转不休。

    太好了。这种重新掌握力量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他闭着眼睛感受外界,看到黑暗中无数光点往自己身体涌过来,胸口却有一团月华般皎洁的光芒在减弱力量的波动,不仅使他的修炼增加的灵力更加纯净精炼,也将他若锐利剑器般的锋芒不再毫无忌惮地向四方展露——

    且慢,胸口的那团光芒是怎么回事?控制灵力的中心枢纽不应该是眉心识海吗,什么时候在胸口搞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那可是心脏的所在之处啊,是“瀚血功”修炼的重中之重,可与“御器术”没有一根毛的关系——莫非,竟然,难道,本少爷在修炼“瀚血”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也把灵力的运转中枢换到了心脏……

    秦言越想越怕,脑门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么乱搞一通,居然没出什么乱子,本少爷还真是命大啊!

    现在该怎么办,胸口多了这么一团东西,“御器术”还能正常施展吗?

    这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靠近。秦言警觉地直起腰杆,神识自发地铺洒开去,将外面的情况尽数映现在识海中。

    是林沐瑶,她旁边是慕城雪,后面还有贺忠义、白浪等人。他们是来带他离开的吗?秦言皱了皱眉,现在身体出了这种怪状,在弄明白之前他哪也不想去。得想个办法,激怒这位大小姐,让她多关我几天……

    只听林沐瑶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名侍卫答道:“禀小姐,他一整天都坐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大概是在修炼内功吧。”

    原来才过去了一天。秦言有些吃惊。按他的估计,原本需要至少两天才能将修为恢复。看来胸口的那东西同时激发了血气和灵力的增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又听见林沐瑶嗤地一笑:“不吃不喝地坐了一整天,那家伙还挺有耐性的嘛!我倒要看看他所谓的求道之路走到哪一步了!”

    她挥了挥手,侍卫会意地将门上的一扇小窗拉开,屋内的情景一览无余。秦言立时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其中有一道灼灼的视线烫得他脸面发热。他闭着眼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只盼这群少爷小姐们看完了赶紧离开,以免影响他的修炼大计。

    “哟,还挺像模像样的嘛!”林沐瑶的嘲笑声传入他耳中,“秦公子,雪儿来探望你了,你也不看她一眼么?”

    秦言在心里叹息一声。他们特意过来,大概不会只看一眼就走。看来本少爷还是得牺牲形象,好好刺激一下这位大小姐了。

    他睁开眼睛,稍稍偏过脑袋,朝小窗后面的林沐瑶脸上瞟了一眼,道:“慕小姐来看我倒也正常,只是想不到林小姐竟然也来了,真让我受宠若惊啊!大小姐既然来了,何不进屋坐坐?说起来,咱俩也算是共犯呢!”

    林沐瑶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冷声道:“少我面前卖弄口舌。我问你,你反省得怎么样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

    “哈哈,大小姐在说笑吧,本少爷怎么会错?本少爷号称‘从不犯错秦公子’,大小姐难道没听说过吗?若是那件事做错了,也肯定是你,慕小姐,或者是贺公子的错,反正绝对不会是我的错。”

    林沐瑶气急反笑:“好一个恬不知耻的小子,本姑娘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要开染坊了……”慕城雪在旁边轻轻扯了扯她的手,令她的情绪稍有缓解,眼珠几转,道,“你摆出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不就是想留在这里继续修炼吗?本小姐偏不让你如意!老二老三,把他拉出来!”

    房门打开之后,贺忠义、白浪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白浪一掌扣在他肩膀上,沉声道:“秦公子,请起吧!”

    本来秦言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功力,但他不清楚胸口的那团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担心贸然动用灵力的话可能会产生不良的后果,因此尽管心里面早就骂开了,手上却没有反抗,乖乖地被两人押了出来。

    林沐瑶走到他身前,昂起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嗤笑道:“你继续给我耍嘴皮啊!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还嚣张成这个样子,真难为你能活到现在这把年纪。”

    秦言道:“活到现在不算稀奇,像彭祖那样活八百岁才是我的愿望。只要大小姐不找我麻烦,我应该能活得更久一点。”

    “像你这种活法,不近女色,没有后代,无情无欲,就算活八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人各有志,君子成人之美。大小姐若肯成全我,也是一桩大功德。”

    林沐瑶冷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女子,跟小人一样难伺候。小女子最大的爱好啊,就是坏人好事。秦公子,你落到我手里,想活八百岁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雪儿你说是不是?”

    她一只手搭在慕城雪香肩上,似乎有所暗示。

    经过一个日夜的时间,慕城雪已从低落中恢复过来,至少从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的笑容依旧温柔:“何必强人所难。秦公子既然不愿意走,那就让他在这里呆着吧。”

    秦言心中大喜。慕小姐果然最好了,本少爷欠你的那份情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这时却见林沐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饿吗?”

第57章 只差一步的进阶?

    秦言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莫非善心大发关心起自己来了?他连忙答道:“不饿,小姐不用管我。”

    林沐瑶睁大了眼睛追问道:“一点都不饿?”

    秦言肯定地点头:“一点都不饿。”这时候还提吃饭这种事就是浪费时间啊!

    “看来,给你这样的惩罚果然是我的失策呢……”林沐瑶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你这小子还知道能屈能伸,想骗取本小姐的同情?本小姐岂能让你如意!老二老三,把他带回去!”

    秦言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白浪钳住他肩膀的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冷冷地道:“秦公子,请走吧!”

    慕城雪拉了拉林沐瑶的衣袖:“瑶儿,这样不好吧?”

    林沐瑶头也不回地道:“你看秦公子神清气爽的样子,像是有分毫不适吗?他就是不想见你哩,你还为他说话。走了,别被他骗到。”

    白浪在秦言背后推了一下,秦言便只好跟在林沐瑶背后往前走去。贺忠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其实很在意你呢,她担心你一整天没吃饭,特意在莫愁阁设下了‘梅香宴’……”

    秦言无奈地一笑。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来请我去吃饭,本少爷真是好大的面子……

    走出楼阁,外面又是黄昏,阴郁的沉云将夜幕提前拉下。淅沥的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奏出清脆的乐曲。风吹过道旁的树林沙沙作响。秦言走在林沐瑶背后,任由雨点洒在头上肩上,带来丝丝凉意。

    远方是一片漆黑。天地都笼罩在无限广阔的混沌中,周围树木随风起舞,黑黢黢的模糊轮廓不停晃动着。一声雷从天边滚过,雄浑沉闷,惊得人心里也泛出战栗的感觉。远方,电光闪过,将大地映出一刹那的惨白。浩然无匹的声势震慑着俗世中的凡人。

    在行走的过程中,白浪放开了手,稍稍落于秦言之后。秦言紧跟着两位大小姐,沉默地缓步而行。在这苍茫雨雾中,头顶并没有东西遮盖,衣衫很快被雨水浸透,前额头发黏在一块。他并没有用灵炁驱除水汽,任由雨点浇灌下来。他胸口处的那团光芒似乎受到远方雷电的牵引,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跳动起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泥泞的路,看着脚踩过湿润的草地带起的水渍,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感悟。这鸿蒙雨雾,笼罩了远方苍穹,扑洒了整片大地,将天地山川拉成一片模糊,莫不是冥冥中的神灵给他的提示么?

    雨打在千百片树叶上,溅成细小的水花,滴答奏响,一直延伸到远方,体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渐渐与他的身体产生共鸣。秦言轻轻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体内的灵力和血气也随之律动起来,如波纹圈圈一震一荡,洗涤着条条经脉。原本平静的脉络河流忽然涌起了波涛,翻滚着浪花拍打海岸。他闭上双眼,微张开嘴,就此创造出一架与天地间元气完全融合的桥梁。周身气息作为能量交换的辅助通道,在阵阵拍打的波动下将股股力量涌入体内。

    他大步前行,绕过林沐瑶和慕城雪,自顾自地走向前方。躯体里的灵力和血气一波波有规律地脉动,和着周围雨声的节拍,涌现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潮流。冰凉的雨水淋得他浑身湿透,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热,面色无比红润,如同火苗在烘烤。他的经脉在不断涌入的天地气息的震动中变得更加厚实坚韧,更能有所担当。

    他的心灵也像被这冰雨冲刷过一般,明显体会到了另外一种意境。他闭着眼,伸出手指,点向天空落下的最圆润的一滴雨珠。当指尖与晶莹剔透的水珠相触、那寒冷的小小水花润入肌肤深处的时候,心灵便若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切身感受到莽莽天地间伟大事物的情怀,苍山沉默坚毅,狂风自由不羁,怒涛奔腾激烈,雷霆勇猛刚正,云的逍遥,海的博大,月的温柔,以及这仿佛要吞噬天地的阴沉雨雾的狂妄冰冷。这地、这雨、这树,一刹那间贯彻整个心灵,让人从灵魂深处想要得到解放。

    秦言沉浸在这境界里,静静地感觉着自身力量无比剧烈地膨胀,似要吞噬了这天地。他的武技即将有进一步的飞跃,一举提升到前所未有强大的境界。他心中无悲无喜,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将他从空灵的境界中拉回现实,那种胸口几欲爆炸的痛苦使得他与天地元气的交流顿时封闭。

    体内血气仍然残留着脉动的韵律,生生不息地流转着,飞速增强自己的力量。心肺的刺痛感越发难忍,胸口几乎要炸开。秦言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剧烈的痛苦使他几乎晕厥过去。他捂住胸口,强忍着不哼出声来,然而身体几乎不受他控制,血气沸腾起来,在体内暴走般乱窜,仿佛要冲破这具皮囊的桎梏。

    ‘不好,我这是走火入魔了——’

    胸口的那团见鬼的东西果然出了岔子!

    他心中一慌,师父的告诫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言儿,你天资卓越,不比你黄师兄逊色,但是你要记住,修炼之途切不可操之过急,宁可长时间停滞不前,也切莫贪功冒进。“瀚血”的功法最是危险,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切记切记……”

    这句话与师父平日宣扬的“不突破就去死”的说法截然不同,所以秦言记得格外清楚。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曾追问过“瀚血”第五重的奥秘,但师父只是摇头:“你第四重还远远不到圆满的地步,提前知道第五重的奥秘对你没有好处。”

    师父当时是怕自己贸然修炼走火入魔吧,难为凶残如他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只可惜他恶事做得太多,偶尔的慈悲并不能弥补阴德的亏损,继黄凡之后,本少爷今儿个终究还是栽在了这里……

    体内的血气彻底陷入了狂暴之中,秦言的体表开始往外渗出一缕缕血色雾气,七窍都在流血,整个视野中的世界全然被赤红之色占据。他感觉自己的身躯马上要爆裂开来,然而在此时刻,他心中竟没有过多的悲伤和恐惧。

    本少爷就这么简单地在世上走了一遭,刚记事起就是孤儿,又亲手报了父母之仇,最后也没有什么大的牵挂和遗憾。稍有一点点可惜的是,自己并没能寻到“道”的根源,也没有真正“爱”过……

    他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模糊,隐约听到极远的地方有几个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

    “喂,你怎么了?在吓唬人吗?”

    “秦公子!不要!”

    “不好,他走火入魔了!”

第58章 生死一线

    这几个声音让秦言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想起自己体内的“瀚血功”正在疯狂运转,全身的血液都带有剧毒,一旦爆炸开来,在场之人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本少爷还欠慕城雪一个人情,现在就把它还上吧!林小姐,本少爷跟你也算比较熟了,就不拖你下水了……’

    天旋地转之中,他强行稳住身躯,坚毅的意志刺激着强大的神识,终于在暴乱的血气波动中暂时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运起最后的力量迈开脚步,不顾一切地朝外奔去。

    此时他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神识也被血光污染得一片浑浊,根本无法辨明方向,只是闷着头一路猛冲。

    在一片赤红的世界之中,他感觉自己撞碎了某样石板类的东西,随后一脚踩到空处,整个身躯倏然朝下跌去,陷入了另一个冰冷世界的包围之中。突如其来的刺激令他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撞开的是拱桥石栏,现在已经落入了晚星湖中。

    冰冷的湖水散发出刻骨的寒意,一直浸渗骨髓,遍身紊乱的血气也被激得微微一滞,随后便陷入了更加疯狂的暴乱之中。

    爆体而亡的危机就在眼前,秦言清晰地听见了身体中铅汞般流动的沉闷声响以及骨骼被拉扯的咔嚓之音。若不是他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一早就被血脉中的巨压撕扯得四分五裂了。大股大股的血液从体表各个孔窍往外喷溅,周围的湖水被染得一片通红。秦言无比真切地感觉到生命之力正从自己体内抽离,那无可挽回的绝望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哀恸之中。

    恐惧死亡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即便是明心见性的修道者也不能例外。若是刹那间的死亡倒也罢了,唯有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觉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在意识模糊之前,秦言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所处的晚星湖应该是整个林府的水源所在,如果自己爆体而亡,全身的毒血在湖中扩散,即便经过了千万倍的稀释,恐怕也会酿成不可想象的后果。玉寒烟的功力能否抵御“瀚血”之毒还在两说,至少体质娇弱的慕城雪和林沐瑶是绝对逃不掉的。

    ‘散功,马上散功!’一个声音在胸中呐喊起来,秦言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践。

    光是散功还不够,一部分毒血已经扩散出去了,必须把其中附着的“血灵”吸收回来。想要做到这一点,唯有……逆运“瀚血”!

    这么做无疑会加速身体的崩溃过程,但秦言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即刻逆运“瀚血”功诀,汹涌的血气在胸口处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他的身体发出了即将散架似的呻吟。

    ‘本少爷还欠慕城雪一个人情,这话虽然没说出来,可天知地知,本少爷自己心里知道。本少爷一诺千金,临死之前可不能坏了名头……’

    身体急剧颤栗着,耳畔传来轰鸣般的震响,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爆裂开来,无边的黑暗汹涌而至,湖中怨灵和无常小鬼狞笑着拖住他往无底深渊沉去。

    ‘罢了,我尽力了……’他的灵魂在强大神识的支撑下最后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湖边拱桥上,慕城雪扶着被撞破的石栏低声哭泣,林沐瑶暴躁地直跺脚。

    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秦言已经掉入湖中。在林沐瑶的命令下,两名家丁赶往救人。他们跳入水中,很快又浮起来,脸上皆是一副惊恐至极的表情,七窍流血,已然气绝。另一名胆大的家丁伸手去拉他们,却好像被鬼附身了似的,一咕噜跌入水中,再浮起来时也已步了前两人后尘。

    发生了此等诡异恐怖之事,再没有人敢下去送死,任凭林沐瑶叱责喝骂,人们都躲得远远的。连贺忠义都看得心惊胆战,暗暗猜测这里是否有某个怨念极深的鬼怪在此徘徊。他虽然与秦言相谈甚欢,却还没到同生共死的地步,哪肯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他也是个机灵人,大喊一声:“我去请木堂主过来!”便大步跑开。而白浪的反应慢了一些,便被林沐瑶逼着要他下水。

    “老三,你不是时常自诩剑法卓绝、功力深厚吗,肯定也能赶走那遭瘟的水鬼吧。你下去把秦言捞上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林沐瑶的逼视下,白浪的脸色有些发白,一个劲地摇头:“我的剑只斩有形之物,对鬼怪之事也无可奈何,老大就不要强人所难了,这件事情我做不得,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林沐瑶按捺不住大骂起来:“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平日里都吹得无所不能,一到关键时候就都成脓包了!”

    白浪小声反驳道:“白白送死的事谁肯去做?秦公子走火入魔,又被水鬼纠缠,分明是活不成了,我们只要等到他一会儿自己浮起来就行了……”

    “白浪!”林沐瑶气得娇躯直颤,“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她直呼白浪之名,显然已是怒到极点。白浪再也不敢做声,却在心里面暗暗嘀咕:‘害得秦公子走火入魔的不正是你么?恼羞成怒了就拿我们撒气……’

    却在这时,湖面上忽然传来咕咚咕咚的响声,像开水煮沸了一般,冒出密密麻麻的气泡。这情景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慕城雪也止住了哭声。白浪一个激灵,大跨一步冲到林沐瑶身前,拔出剑来露出戒备的神色。

    林沐瑶大声喊道:“他还没死,你们谁下去看看。”

    白浪沉声道:“别忙,如果他真没死的话,肯定能自己浮起来。但万一要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闭上你的乌鸦嘴!”林沐瑶没好气地大喝,回过头朝一名家丁唤道,“李四,你过来,下去!”

    那唤作李四的家丁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姐,小人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老母……”

    林沐瑶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知道你家里老母的情况,你放心,万一你不幸身亡了,我会给你的家人发一笔优厚的抚恤金,并派人照顾他们,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听她都说得这么绝了,李四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呆愣半晌,俯下去磕了一个响头,道:“小人受小姐深恩,无以为报,就豁出这条贱命了。只是小人放心不下我那十岁的小儿,如果小姐能给一个承诺,小人万死不辞!”

    “我答应你,等你儿子到了十二岁,就送他去木堂主手下学习武技,艺成以后回来担任梅园的护卫。”林沐瑶的语句虽然是平心静气,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十分焦躁的表情。

    李四再度磕了两个头,爬起来呆呆愣愣地走到拱桥石栏的缺口处,回过头看了看。慕城雪的泪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林沐瑶则挥了挥手,两人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你快下去吧!’

    李四万念俱灰,再也没有侥幸的想法,低下头看见三名伙计凄惨的尸体,不禁打了个寒颤,闭上眼一咬牙便跳了出去。他紧张之下用了特别大的力量,跳得要比预计中远得多,噗通一响砸出了大片水花。

第59章 惊醒

    李四跳下水后,却没有像前几个人一样很快浮起来。

    在林沐瑶和慕城雪期盼的眼神中,他在水底下折腾了许久,足足过了六七个弹指的时间,才“哗啦”一下再度由水面上露出头来,喘出几口气后奋力向岸边游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正是昏迷不醒的秦言。

    林沐瑶欢呼着命令仆人们将他二人拉上岸,并对秦言展开溺水后的急救。

    林沐瑶兴奋地拍了一下李四的肩膀:“好家伙,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连鬼怪都不敢欺近你。我给你取个外号,就叫‘无患子’吧!”

    李四坐在桥上喘气,嘴上只是呵呵傻笑,死里逃生的喜悦让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另一边负责救助秦言的家丁叫了起来:“小姐,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啊,连心跳都没有了。他已经死了!”

    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沉寂,鸦雀无声。林沐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站在人群之外的慕城雪也好像傻了一般,身形摇摇欲坠。

    “滚开!都给我让开!”林沐瑶暴躁地拨开仆从,来到平躺在地的秦言身前,蹲下身去仔细观察。

    秦言脸色略显苍白,但并非全无血色,由于刚从湖里面捞起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身上还挂了一些水草。除开这一点,他并没有像寻常溺水者一般的症状,眼睛和嘴巴都闭着,神态安详,像是熟睡了一般。

    “龟息法?”林沐瑶伸出手指在秦言鼻翼下探了探,果然没有任何气息,手指触及之处一片冰凉,感觉与死尸并无二致。她抛开这个不祥的想法,转而向秦言胸口摸去,手掌传来的感觉让她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

    “他怎么样?”身后传来慕城雪有些发颤的沙哑嗓音。

    林沐瑶沉默了半晌,无力地摇摇头,弧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对面的白浪等人清楚地看见她眼中泛起了水花,嘴唇下撇,欲泣却无声。

    白浪开口安慰道:“老大,你不必过于自责,这件事也并不能完全怪你,谁料到他突然就走火入魔呢?毕竟老大你也是一番好意……”他本不善言辞,这会儿越描越乱,安慰的话语倒起了反作用,林沐瑶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她身后的慕城雪则像变成了傻子,完全没有了声息。

    瞅着两位小姐悲伤痛苦的神态,白浪也觉得心里面难受。他跟着大小姐一起长大,完全了解大小姐的脾性,大小姐看起来刁蛮古怪,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她的朋友很少,但只要被她认可了,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感情。这一点,在慕城雪小姐身上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

    他想了想,道:“其实也未尝没有补救的办法。正好今日各大门派都在府中做客,他们大都怀有异术神通,说不定有起死回生之能。我听说天机阁罗谦光大人的“黄庭三动”练到了‘魂动’的大成境界,可以自由操控人的三魂七魄,也许能够帮助秦公子夺舍重生。幻真岛和慈云寺的高人精通佛家咒法,应该也有招魂救人的本事……”

    他说了半天,见林沐瑶没有任何反应,也只好呐呐地停了下来。但当他住口之后,却听林沐瑶止住了哭声,哑着嗓子道:“继续说。”

    “啊,我还听说沧流殿的“驭兽诀”能够操控百兽之魂,他们既然能控制兽魂附在自己身上,想必也有办法让人的魂魄附在一具尸体身上吧……”

    林沐瑶喃喃地道:“先让慈云寺的和尚来招魂,再请沧流殿的人施法附体,只是他这具身体心脉已经断绝,估计五脏都已损坏,还能救得回来吗?”

    “救不回来也不要紧,换一具身体就行了。梅园这么多人,他们平日都受着小姐的恩泽,现在也到报答的时候了。”白浪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这话一出,他周围的侍卫家丁们全部都变了脸色,刹时间投过来的十数道怨恨的目光刺得他脸面发痛。

    “不错,不错。”林沐瑶一边念叨一边缓缓直起身子,视线在对面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被她看过的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只差没把脑袋垂到裤裆下面去了。尤其是那几个身材高大、面貌英武的年轻人,这会儿只恨爹娘把自己生得太俊,恨不得立即拔刀在脸上划上几道才好。

    林沐瑶一个个地看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了白浪的脸上,微微点头:“身材差不多,气质也相似,难得你样貌还挺俊,想必雪儿也不会再抱怨什么……”

    白浪被她盯着,这时候终于感觉到了不妙,急声叫道:“老大,我不行我不行……我们梅园三杰可是烧过香拜了把子,发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啊!”他这时还不愿相信,小姐竟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小子而舍弃自己。

    只见林沐瑶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迷茫地道:“誓言里有过这一句吗?”接着摆了摆手:“没关系,你的肉体将会一直与我们同在。”

    白浪的脸部肌肉都变得僵硬了,心里面早就把刚才对大小姐“重情重义”的评价彻底收了回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实在喊不出什么求饶的话来。假如大小姐真已经决定了的话,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天,我才十八岁,剑术修为还远远没达到大成之境,还没有享受过男女之爱,难道就要英年早逝了吗?

    却听林沐瑶又道:“你还真是傻啊!舍不得这条小命的话,就赶紧去物色一个合格的人选来!我只给你一个时辰。记住,样貌至少不能比你差!”

    白浪一下子反应过来,当下什么话也顾不得说,转过身拔腿就跑。

    他没走出多远,林沐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又过得片刻,就见白浪拉扯着一个青衣少年大步跑来。

    “你这人太无礼了!咱家跟你又不熟,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那青衣少年口中抱怨不休。

    白浪却没管他,把他拽到林沐瑶跟前,献宝似的说道:“小姐,你看他怎么样?容貌气质都是上上之选吧?”

    林沐瑶上下打量这青衣少年之时,青衣少年嘴里并没有停下来:“你就是林阁老的千金吧?也该管管你家下人了,做奴才的不能这么不讲规矩……”

    “样貌倒是不错,不过……咳咳!”林沐瑶看了一眼慕城雪,脸上的表情古怪难言,“雪儿你觉得呢?”

    慕城雪早在看到青衣少年第一眼的时候就欲言又止了,当初耶摩勒来闹事之时,她虽隔着布帘,也记住了这青衣太监的身份,如今一想到秦言可能会换成这人的身躯,顿时嘴角抽动不止:“这不太好吧?这位公子,他……他不是个……”

    “这不也挺好吗?叫他六根不全,从此修不成正果,也不能招惹其他女人,只能一辈子陪着你……”林沐瑶说着说着,见慕城雪满脸通红又泫然欲泣的模样,赶忙停下了调笑,转头一瞪白浪,“看看你什么眼神?就不能找个正常点的男人来?”

    白浪满头雾水,寿宴那天他恰好在卧床养伤,根本不知道这青衣太监的身份,也不明白此人哪里不正常了。但见两位小姐神情诡异,他也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再度拔腿跑远。

    青衣太监听着这几人的对话,又看见地上躺着的秦言。他乃冰雪聪明之人,很快猜出了事情原委,也不再出声,悄然退到一旁。

    没过多久,贺忠义就带着木堂主匆匆赶来。木堂主的是个穿青衣的老头,身材高而瘦,目光炯炯,眉宇间却弥漫着一股子戾气。他走过之处,一股森冷的气息令人呼吸困难,人们纷纷让开路来。

    他走到秦言身前,低头看了一眼,就朝众人望去:“就是这小子?谁把他捞上来的?”

    林沐瑶回答:“是李四。”

    木堂主转头瞥了李四一眼,李四霎时间觉得心头猛地一跳,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寒意渗透,死里逃生的喜悦就被这冷厉的一眼冲得一干二净了。他咽了口唾沫,举起手臂道:“是小人。”

    木堂主点点头,又问道:“忠义说还死了三个人,尸体呢?”

    “就在桥下。”林沐瑶道,“木叔你先别管他们了,来看看这小子还有没有救吧!他是雪儿的心上人,可千万不能死了。”

    “就是那个秦公子么,我记得他。”木堂主点点头,蹲下身探手去摸秦言的鼻息。

    大概是由于他散发出的气息太过阴冷,当他蹲下身去的时候,原本安详躺着的尸体忽然拧起眉头,脸上急剧地浮现一抹潮红,眼皮微颤,似乎就要醒来。

    木堂主脸色一沉,手上动作并没有停止,探到秦言鼻下,皱了皱眉,道:“气息若有若无的,不会是死了吧?”

    “啊,他还有气息吗?我刚才摸的时候都没了!”

    木堂主嘿然一笑,周身寒意更甚:“受老夫这身“殇雾诀”的刺激,死人有些反应也不奇怪。”他抬起手臂去摸秦言胸口,忽而面色微变,右臂在半途往上一折,顿化为格挡之势。秦言一掌抬起,正击中他手腕,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两掌相触之处,木堂主只觉得一股酸麻之感往上蔓延,转瞬间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他既惊且怒,左手闪电般拍在对方手掌上,方才使得右臂挣脱了束缚,然而左边手掌也有一丝麻痹感窜入身体,一下子也没了力气。他急速向后跳开,如临大敌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少年,沉声道:“小子,你是什么来头?”

    秦言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倏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抬眼望见木堂主那张阴鸷的老脸,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他俩交手的动作太快,直到分开之后,旁人才反应过来。林沐瑶连忙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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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门道心介绍:
十丈红尘,谁能超然于外?
人间之大,需用双脚丈量。
婆娑万法,如何悟道长生?
正邪两立,又该何去何从?
在魔门长大的少年,为了夺回战利品,卷入了一场纷繁浩大的盛会。
人间诸多诱惑,能否扰乱他的道心?
或许这个答案,需要用一生的时光去追寻。
官方群号:583347127魔门道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门道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门道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