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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3(1063字)

    棒槌跌跌撞撞,声嘶力竭,大声哭喊着沿着村道追赶了一阵子,跌倒在路旁,村里的女人抱着孩子闻讯赶来,当她们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以后,纷纷摒弃了平日里对棒槌的成见,指责那呼风雨做事太缺德。那些日子疙瘩正好也回到村子居住,感觉到他有责任帮助棒槌把孩子追回,他回家骑上马刚刚出村,猛然听见身后有个女人喊叫:“疙瘩哥,稍等”。

    疙瘩回头一看,原来是张东梅。张东梅骑一匹马从后边赶来,她也感觉到呼风雨的行为有点不可思议,两人以前有过交往,相互间在心里都有点敬佩,她也想追上呼风雨问个究竟,孩子是女人的心头肉,东梅也不知道那孩子全是呼风雨所生,还以为呼风雨抱走了棒槌的儿子。

    两匹马一前一后,沿着山路直奔凤栖,一直追到东城外的驿站,才将呼风雨追上。那呼风雨看见疙瘩和张东梅结伴而行,心里清楚他们是为孩子而来。疙瘩故意后退一步,让张东梅先跟呼风雨交涉,两个孩子由两个蒙古汉子抱着,呼风雨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显得淡定,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张东梅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拴马石上,然后迎着呼风雨走过去,双手抱拳,首先叫了一声:“呼大姐——”。

    那呼风雨不愧是一条江湖女汉子,首先给了张东梅一个下马威:“东梅妹子,我一项敬佩你的为人,但是你有所不知,这两个孩子全是我所生,我把孩子抱走属于自然,为了咱俩的交情,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

    张东梅稍微一愣,显得有点无所适从,她勉强应对:“我确实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大姐所生,每日里只见棒槌抱着两个孩子在村子里转悠,不管怎么说你把孩子贸然抱走,那棒槌姐姐一时难以接受”。

    这时疙瘩接上话茬:“你们原来是一家,不管遇到啥事都要互相商量,那棒槌在路边哭得死去活来,你这样把孩子强行抱走谷椽谷檩回来后怎样给那弟兄俩交待”?

    呼风雨哀叹一声:“疙瘩大哥你有所不知,把棒槌一个人丢在郭宇村我也放心不下,我昨日回村苦口婆心劝说棒槌跟我一同去内蒙,谁知道那棒槌死活不走,我苦与无奈,不得已把孩子抱走。放心吧我绝对不会丢下棒槌不管,你们回去劝说棒槌,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回来”。

    东梅跟疙瘩相视一笑,感觉到那呼风雨也说的在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他们只能劝说,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两人原路返回,疙瘩让东梅把呼风雨的话捎给棒槌,看那棒槌睡在炕上不吃不喝,东梅虽然心里替棒槌难过,但是也无能为力。

    谁知道刚刚过了一天,呼风雨又将两个孩子送回郭宇村。原来两个孩子自从离开棒槌以后,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一直哭得声嘶力竭,呼风雨没有办法,又将孩子送回棒槌身边。

    棒槌大叫一声:“我的儿呀”!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浑身不住地颤栗。

第五百二十一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1(1082字)

    板胡自从把雀儿赶走以后,开始哪一段时间感觉浑身轻松,那雀儿太浪,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感情。

    白天,板胡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看村里种了许多罂粟,正值盛夏,漫山遍野的罂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两个新媳妇从地畔走过,那袅袅婷婷的身影使得板胡看直了眼。板胡手拄着锄把,站在罂粟地里,咽一口唾沫,心如脱兔,突突跳个不停,潜意识里他变成了王子,两只胳膊搂着两个美貌的王妃……腿中间的棒棒子把裤子高高顶起,眼神也变得扑朔迷离,看着两个女人挎着菜篮子朝板胡走近,板胡有点情不自禁,竟然朝那两个女人猛扑过去……突然,耳朵边响起了熟悉的喊声:“哥吔,你是不是有些头昏”?

    板胡猛然清醒,睁眼一看,眼前竟然站着自己的妹妹板兰根和哥哥板脑的媳妇文秀。太阳笑得开心,撒下了漫天金星,板胡的眼里金光四射,脸上冒出了汗珠。

    原来,豹子跟板脑出外赶脚,两个新媳妇闲得无聊,常常相约在一起挖野菜,实际上是出来散心,夜间,那板兰根也常不回家,跟嫂子文秀睡在一起,反正村里没有男人,板兰根跟文秀睡觉狼婆娘也感觉放心。这天,两个女人又相约到田间挖野菜,想不到遇见了板胡。

    嫂子跟妹妹相视一笑,嘻嘻哈哈远去。两个女人把这次偶然的邂逅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很快就丢到脑后,反正一个是板胡的亲嫂子,一个是亲妹子,想那板胡也不会对她俩想入非非。

    可那板胡腿中间的棒棒子撞在锄把上,心里猛然一紧张,流出来一股黏稠的糊汤,裤子湿了半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他妈的漂亮女子全让别人占去了,他自己倒娶了一个夜叉!现在雀儿已经走了,板胡从心底里把那雀儿已经抹去,感觉中任何女人都比那雀儿强!

    板胡没有心思锄地了,扛起锄来到地头的槐树下,槐树张开巨大的树冠,遮挡住炎炎的太阳,板胡头枕着锄把,看一对喜鹊在树上叽叽喳喳说着情话,板胡心里无厘头地涌出一股无名火,他站起身,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朝树上砸去,喜鹊飞走了,板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腿中间的棒棒子又鼓起来了,感觉中浑身的血管紫胀,风乍起,槐树哗哗笑着,板胡伸出双手一搂,抱住槐树身子哭得忧伤。

    渐渐地板胡止住了抽泣,感觉中槐树就是他心目中的女人,他抱着槐树身子不住地扭动,龟裂的树皮使得板胡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感,黏稠的汁液又流出来了,板胡张开双臂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在想,文秀腿中间的窟窿是不是跟雀儿的一样?

    娘等不上板胡回家吃饭,一路找着来到地头,看板胡仰面朝天在槐树下睡着,裤子褪到膝盖以下,腿中间的茅草地里,端直地顶着一根定海神针。

    娘把头迈向一边,大声喊道:“板胡,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板胡茫然地抬起头,四下里寻找着,看见娘,哇一声大哭:“娘,你当初为啥不让我娶那文秀”?

第五百二十二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2(1078字)

    娘的心里一阵恐慌,不知道板胡为什么突然提起文秀。她极力劝说儿子:“板胡,那文秀是你嫂子,你哥哥板脑做了青头的上门女婿,普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你可不能对你嫂子文秀动坏心思”。

    板胡扛起锄头,蔫头耷脑地朝家走,路过村子的场院,看文秀正在场院里赶自家的鸡,那文秀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赏心悦目,看得板胡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娘就跟在板胡的身后,板胡的举动让娘有点措手不及,老头子板材已经在村里闹得风风雨雨,再不能让儿子板胡干出啥丢人的事体!娘决心给板胡说一门媳妇,用媳妇拴住板胡的心。

    回到家板胡勉强扒拉了几口饭,便回到自己屋子躺在炕上抽起了旱烟,看那一圈圈浓烟从嘴里喷出来,绕着屋梁徘徊,心便酸酸地,似睡非睡。恍惚中那文秀朝他走来,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樱桃小口红得透心。他伸出双臂把文秀搂紧,文秀那纤纤细腰柔软得就像软柿子。他迫不及待地扯下文秀的裤子,看文秀的私密处吱吱冒着白烟,好像嗅到了一股焦糊味。

    板胡惊恐地坐起来,原来旱烟锅子的余火燃着了被子,满屋子浓烟顺着窗子飘到屋外,爹爹板材提一桶凉水,急急忙忙进入屋里,瞅准冒着火星的地方,一桶凉水泼下去,板胡立马变成了落汤鸡。

    火总算扑灭了,结婚时的新被褥被火烧了几个大洞,板材在地上不三不四地骂着,板胡知道自己闯下祸了,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娘把爹爹拉出屋子,劝道:“媳妇走了,娃心情不好,你就消停一点,少骂几句行不”?

    板胡的身上往下掉着水珠,心里也凉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心里感觉很受伤。他突然想雀儿了,感觉中那雀儿对他不错,是板胡自己心坏了,硬把自己的媳妇从家里赶走……板胡走出屋子,对娘说:“娘,我想去一趟瓦沟镇,把雀儿从娘家叫回来”。

    娘看看天,说:“天快黑了,你明天再去,行不”?

    板胡转过身,不想让娘看见他的表情。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咛娘:“被子里可能还有贼火,你帮我查看一下”。

    二十里山路,板胡不知不觉来到岳父家门前,抬头看满天繁星,低头瞅铁将军把门,这一家三口不知道去了哪里?

    板胡想抽烟了,装起一锅子旱烟,一摸身上,没有带洋火(火柴),只得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子,原路返回。

    山林里静悄悄,只有夜萤在暗夜里泛着蓝色的光,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回程路漫漫,板胡的思绪紊乱,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家了,板胡在家门口站了许久……突然转过身,无法遏制的冲动激发了板胡的野性,他几乎毫不犹豫,来到文秀家门口,看门虚掩着,推开柴门进去。这幢院子板胡很熟悉,知道哥哥跟嫂子的新房在哪里。好像早有预约,文秀的新房也没有关门,只是谁家的狗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一抹星光透过窗子,板胡瞅准了,嫂子文秀睡得正香,一绺长发掉在炕头。

第五百二十三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3(1095字)

    这真是天遂人意,板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三下两下剥光衣服,上了炕钻进文秀的被窝,还没等文秀从睡梦中醒来,就给文秀插了进去。

    那“文秀”啊呀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感觉到了一阵憋闷一阵灼痛。借着窗子上透进来的亮光,“文秀”看清楚了,压在她身上的正是板胡!女人奋力把男人从身上推下来,然后光着身子坐起,声调里含着悲戚:“哥哥,你怎么日起了亲妹子”?!

    板胡一听那声音就完全泄了气,刚才被板胡压在身下的当真就是亲妹子板兰根!原来,自从豹子和板脑出门赶脚以后,两个新婚的女人就经常睡在一起,那天晚上文秀妈妈蜇驴蜂着凉了,文秀睡在妈妈身边给妈妈拔火罐,新屋里只睡板兰根一人,正好板胡进来,把炕上的女子当成了文秀,踮起长枪给自己的亲妹妹插了进去……

    板蓝根长发披肩,丰腴的胳膊好像两根莲藕,光身子穿一件裹肚,无月的夜晚,星光从窗子挤进来,镶嵌在板兰根那光滑的脊背上,好似一串银色的项链。板胡心头那一丝忏悔和自责转瞬即逝,无可遏制的兽性激发了他那不顾一切的冲动。管她是谁,索性一错到底,先受活(方言,相当于逍遥)一晚,哪怕明早起来变成乌龟!板胡把板兰根重新扳倒,身子重重地压了上去,嘴贴在耳朵上威吓道:“不许吭声”!板兰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接着放开手,头迈向一边,一串眼泪从眼里流出。

    感觉中妹妹城廓里的温度奇热,身上好似棉花那样柔软而富有弹性,整个人犹如在云海里游泳,有一种飘然欲仙的感受……那种感觉板胡以前跟雀儿睡觉是不曾有过,那雀儿太浪,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夸张,而妹妹则不同,有一种粉蝶戏花时的细腻,有一种汤锅煮肉时的香醇,什么伦理道德?这是一个荒蛮的年代,享受才是硬道理!板胡轻车熟路,在自己亲妹子身上不断地大力起伏,看板兰根不自觉地用双臂搂住哥哥的后臀,板胡仿佛受到了启示,扇摆的动作越来越猛。

    那板兰根久居空房,常常扳着指头计算着豹子回家的日子,对于夫妻之间的那一点破事求之若渴,随着亲哥哥在她身上不断地施展技能,那一点可怜的心理防线早已经被涛涛洪流冲得无影无踪,幻觉中压在身上的不是亲哥哥,而是远行而归的豹子,那豹子炕上的功夫照样凶猛,女人就喜欢男人的那种莽撞那种粗鲁,板兰根迎接着哥哥的一次次冲撞,感觉中自己好似一只飞向太阳的大鸟,虽然烧焦了翅膀仍然不停地飞翔……

    窗子上渐渐地露出了亮光,板胡穿上衣服,在妹妹的耳朵边丢下一句话:“记牢,今夜之事对谁都不能讲”!然后推开屋门,看院子里空无一人,便壮胆走出栅栏门,突然,身后响动了一下,板胡惊恐地回过头,看见了蜇驴蜂满脸恼怒,将一把笤帚甩在村子中间的官路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送瘟神的调子:“是鬼的、入墓堂,是神的、入庙堂。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第五百二十四章

    卧龙岗新修的宫殿烟雾缭绕,哀乐回旋,隐隐约约传来魍魉鬼怪的哭嚎。那个可怜的女人被捆绑在一扇门板上,几天来不吃不喝,只是偶然间嘴角有一丝痉挛,让人们感觉她还活着。

    所有的人都在做戏,只有两个人真正进入角色。一个是麦穗,女人始终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感觉中疙瘩不会将她抛弃。麦穗始终坚持着最后一道防线,至死也不会将疙瘩供出。

    铁血男儿最难忍受的耻辱,莫过于意志被强*,疙瘩承载的,是灵与肉的洗礼,说不上谁对谁错,根本无法辨别是非,摆在疙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公然承认他跟麦穗之间的关系,然后轰轰烈烈去死。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瞅准了疙瘩,疙瘩被抬上了肉案,等待着一把利刃去肢解他的灵魂。

    活着必死更难,疙瘩选择了苟活。其实那不叫选择,是一种无奈。假如疙瘩承认了他跟麦穗之间的关系,疙瘩将会背上弑君夺位、强夺人妻的千古骂名!

    人们不会分析前因后果,不会对疙瘩表示丝毫同情,跟那个被捆绑在门板上的女人一样,道德和仁义被扭曲,窜上心头的欲望是那样的清晰,发狂的暴徒们希望看到杀戮和血腥。

    李明秋又一次施展了他那无懈可击的蛊惑功能,他常常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带着明显的挑衅,当郭麻子把杀人的利刃呈现在疙瘩面前时,李明秋站在一边冷眼观察,疙瘩的任何一点破绽都逃不过李明秋的鹰眼!疙瘩掏出手枪的瞬间,李明秋脖子上的青筋直冒,不自觉地把手揣进衣服兜里,将勃朗宁手枪的保险打开……那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假如疙瘩稍显犹豫,李明秋就会毫不手软地向疙瘩开枪!

    疙瘩亲手将麦穗击毙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仍旧疑点重重,但是大家最起码可以接受。

    李明秋把手从衣服兜里抽出来,大家根本没有发现李明秋的失态。这时郭麻子上前,要亲手挖出那个女人的心肝。李明秋上前一步抓住郭麻子的手腕:“郭兄,给那*妇留一具全尸,对侄子杨勇也有个交待”。

    疙瘩眼里充血,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魍魉鬼魅怎样表演,灵魂被撕裂,内心的剧痛无以复加,猛然间,疙瘩仰面朝天,发出了撕肝裂肺的嚎叫,群山为之震颤,听得见山的腹腔里,涛声汹涌。

    卧龙岗山寨一处显眼的地方,出现了两冢坟茔。经过了几天不分昼夜的折腾,这出闹剧终于降下帷幕,魍魉鬼魅们带着自豪、带着满足,抑或还带着一种遗憾和尽兴,冠冕堂皇地饱餐一顿,然后,志得意满地离去。谁也没有留意,郭麻子悄悄抱走了杨勇。

    山寨上的弟兄们目送李明秋一伙人离去,猛然间把疙瘩抬起来,甩向天空,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到来,疙瘩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山寨之主,对于杨九娃之死大家感觉不来悲痛,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弟兄们看不出疙瘩是在做戏,新来乍到的弟兄们根本就不知道被打死的那个女人的前世今生,还为疙瘩的壮举而欢呼,大家拥戴疙瘩是出于真心,疙瘩能给山寨带来繁荣。

    可是疙瘩已经完全崩溃,浑身好像散了骨架那样由着大家折腾。弟兄们把疙瘩抛向天空又稳稳地接住,疯够了耍够了,又把疙瘩扶在寨主的虎皮交椅上,然后三叩九拜,信誓旦旦地面对寨主表忠心。那疙瘩似睡似醒,有种万事皆休的懵懂,他不鼓励也不制止,由着弟兄们乱整,反正这里没有别人,疙瘩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帝!弟兄们完全不介意疙瘩的慵懒和失意,可着嗓门三呼万岁,那阵仗犹如皇上登基。

    只有一个人对疙瘩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心,这个人就是三朝元老赛诸葛,疙瘩举枪打死香玉的瞬间,赛诸葛就站在疙瘩的旁边,老人家惊讶地发现,疙瘩的嘴角流血……那是一种微妙的的危难时刻,绝不能让李明秋之流发现破绽!赛诸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别人的视线,疙瘩可能感觉到了,用衣服袖子迅速擦去了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任何一点疏露都能带来杀身之祸,疙瘩在众目睽睽之下演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那个可怜的女人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死在疙瘩的枪口之下,至死都没有向任何人吐露一点隐情,可是当幕布拉上之后疙瘩终于散架了,灵魂已经出窍,在忏悔和荒谬之间游走。

    赛诸葛感觉到弟兄们已经闹腾得尽兴,于是代替疙瘩替大家求情:“大哥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大家让大哥休息一会儿,行不”?

    弟兄们把疙瘩抬到一间小屋内,看疙瘩成大字形地仰躺在炕上打起了呼噜,然后回到大殿内,抬出几坛子老酒,连日来卧龙岗山寨上空的阴霾一扫而光,好像杨九娃之死值得庆祝,那是一种无所顾忌的发泄,弟兄们一边喝酒一边吼起了秧歌调子:

    一杯子酒儿一点红(呀哈)

    桂花美酒来送行(呀哈)

    二杯子酒儿两朵梅(呀哈)

    才郎子上京占高魁(呀哈)……

    唱着唱着便一个个东倒西歪,大殿内睡到了一群魔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疙瘩一骨碌爬起,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失忆,目光所到之处,一串串火球在不远的地方若隐若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黄河的涛声。疙瘩打了一个喷嚏,记忆在慢慢地恢复。好像前边小鬼带路,使得疙瘩不由自主。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新坟上布满了夜萤。疙瘩在麦穗的坟前坐下来,多日来纷乱的思绪终于厘清。

    麦穗,我的亲亲!哥不是心狠,实在是迫不得已。假如我承认了咱们之间的关系,谁给我们报仇?谁能为我俩还得清白?我必须苟活,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疙瘩已经浑身长刺、肚子里长牙,决心用李明秋、郭麻子的心肝来祭祀冤魂……

    记不清什么时候,身边默默地坐着一个人影,疙瘩惊恐,害怕有人窥视他的灵魂,最起码在目前,疙瘩还需要韬光养晦,疙瘩不可能给任何人表露心迹,疙瘩色厉内荏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影说话了:“疙瘩,不用害怕,我是赛诸葛。人死不能复活,不要过于忧伤。无论如何要挺过这一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一点破绽”。

    一个念头一闪,立马牢牢地固定在疙瘩的心头,整座山寨,就这赛诸葛知道最多……这是一起不良的预兆,谁敢保证这三朝元老会对疙瘩衷心耿耿?

    疙瘩装着无意,把赛诸葛从地上拉起,然后一个窝心拳,一下子把老人砸昏……曹孟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宁我负人,莫教人负我!疙瘩把赛诸葛扛上肩膀,趁着月黑,从断崖上扔了下去。

    疙瘩路过大厅时看到了横七竖八睡倒了一堆醉鬼。疙瘩心无所鹜,问心无愧,从槽头上牵出自己的走骡,翻身骑上,来到郭宇村,把骡子拴在水上漂家门外的柳树上,义无反顾,推开水上漂的屋门,把水上漂抱紧了,猛啄一口,然后说:“麦穗,我的亲亲”……

第五百二十五章

    郭麻子从内心认定,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可是疙瘩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表现得无懈可击,让郭麻子抓不住把柄。郭麻子不肯就此认输,他借众人埋葬杨九娃忙乱之际,悄悄把杨勇抱走。郭麻子决心就像八义图中的程婴一样,把杨九娃的遗孤杨勇抚养成人,然后对杨勇晓以利害,要杨勇为父报仇!

    信仰缺失的年代,人的心灵变得扭曲,大家全被一种虚拟的“仗义”蒙蔽,谁也辨不清是非。在郭麻子看来,那个香玉就是现代的潘金莲,死有余辜。郭麻子已经没有能量对疙瘩发难,可是郭麻子不会这样认输!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杨勇七岁了,再过十年就是十七!杨勇肯定知道他的爹娘是怎么死的,郭麻子决心把仇恨的种籽根植在小孩子的心田,让它生根发芽,十年后杨勇就是疙瘩的死对头!

    郭麻子原来不打算为自己再找老婆,已经有六七个女人死于郭麻子之手。郭麻子认定自己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儿子郭全中在铁算盘的斡旋下已经逐渐转变了对待郭麻子的态度,孙子郭济已经四岁了,郭麻子每一次看见自己的孙子都感到激动。可是为了杨勇郭麻子不得不考虑为自己另外找一个女人,郭麻子不会料理家务,必须有一个女人来照顾杨勇的衣食住行。

    逍遥巷的掌柜,找一个女人跟买一只猪崽一样容易,即使找一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困难,凤栖街商铺的石头台阶上常常睡着无家可归的饿殍,只要给两个烧饼就会有女人跟上你走。荒唐的岁月已经过去,郭麻子不会再迷恋炕上的那一点破事,郭麻子思之再三,权衡利弊,把目光瞅准了一个老*女。

    老女人来烟花巷已经几十年,从十二岁就开始接客。闺名已经彻底忘记,年轻时叫荷花,可能也有那么几年当红时期,随着年龄的增大,老女人又有了一个绰号,叫做酸葡萄。单从名字来分析,这个女人可能还是有些能耐。毕竟韶华不再,老女人常常站在烟花巷口接客,有时等几天也等不上一个客人,饥饿难耐,常常在泔水桶里寻找别人倒掉的食物,偶然一个机会,老女人跟郭麻子不期相遇,正好萝卜新亡,酸葡萄便顶替了萝卜的角色。郭麻子一生玩弄女人无数,见了酸葡萄一点也提不起精神,可是他的屋子需要有人收拾,需要有人端饭送水,饭馆的饭再好,吃的时间长了就会感觉腻味,特别是郭麻子每天早晨爱喝小米豇豆稀饭,屋子里没有女人确实不行。郭麻子对酸葡萄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有一天晚上逢场作戏,郭麻子过后就忘,烟花巷的女人任人耍弄任人骑。

    可是酸葡萄却不一样,可怜的女人凭感觉认为郭麻子对她有意,非常自觉地担当了郭麻子屋子里女仆的角色。紧接着杨九娃死了,那几天烟花巷乱成一锅粥,郭麻子每一次回到家里,总有人为他端上一碗热饭,郭麻子想都没有想,端起碗就吃,吃完饭就为杨九娃守灵,郭麻子认定一个死理,对上司对朋友绝对忠诚。三日后杨九娃的灵柩回卧龙岗山寨安葬,郭麻子跟他的拜把子兄弟扶柩前行。

    郭麻子从卧龙岗山寨回到逍遥巷那幢独家小院,手里拉着杨九娃的遗孤杨勇,推开屋门,看屋子里收拾得纤尘不染,酸葡萄认识杨勇,女人把孩子拉来抱在自己的怀里,不由得掉下一串眼泪。那一刻郭麻子被酸葡萄熏染了,感觉中挚友杨九娃的遗孤就需要这样的女人照顾。酸葡萄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让郭麻子换上,然后替孩子拍打干净身上的积尘,郭麻子和侄子杨勇脱了鞋坐在炕上,酸葡萄用木盘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炕。郭麻子一边吃饭一边对酸葡萄说:“以后你就在这屋子里住下来,你就是这个孩子的娘,咱们三口就是一家”。

    酸葡萄的脸上明显显得激动,她有点狼狈地点头表示答应。酸葡萄没有敢问孩子的亲娘究竟怎么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酸葡萄亲眼见证了烟花巷无数女人被门板抬到和尚壕喂狗,烟花巷的女人能走到酸葡萄这一步确实不易。

    吃完饭郭麻子让酸葡萄给杨勇洗个澡,然后他亲自来到铁算盘家里,问铁算盘,凤栖城里谁会画像?

    铁算盘把手放在脑瓜盖上挠了几下,他知道郭麻子要给杨九娃画像,铁算盘对郭麻子还是有点佩服,铁算盘认定郭麻子是条汉子,可是给杨九娃画像大可不必,在没有照相机的年代,皇帝死了都不可能留下遗容。当年凤栖已经有人开了照相馆,可是照张相谈何容易!只有那些富户人家才会照张全家福。杨九娃生前根本就没有留下相片,你让画像的根据什么去画?铁算盘说:“老贤侄,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别为杨九娃之死而耿耿于怀,担心愁坏了自己的身体”。

    郭麻子在铁算盘面前无话不说,他说他老感觉杨九娃死得蹊跷,他必须对侄子杨勇有个交待,杀父仇夺妻恨乃是人生两大耻辱,杨勇长大后肯定不会饶恕疙瘩!

    铁算盘隔窗子喊道:“文秀——”。

    文秀脆脆地答应了一声:“嗨!爷爷,我马上就来给爷爷泡茶”。

    停一会儿茶泡好了,铁算盘让郭麻子脱了鞋坐到炕上。然后叔侄俩一边品茶一边啦话。铁算盘呷一口茶,打开话匣子:“贤侄,我比你大二十岁,多糟蹋了几年五谷,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杨勇还小,你有责任把挚友的遗孤养大,但是你不该给孩子灌输复仇思想。笔架山下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枪毙人,谁敢保证死者都罪有应得?像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闯荡江湖,每个人的身上都沾着血腥,老叔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你敢保证你的枪口下就没有冤魂”?

    郭麻子把茶水端起来又放到木盘里,跳下炕,穿起鞋,也不打招呼,扬长而去。郭麻子想起来五年前杨九娃奋不顾身协助他东渡黄河跟日本人决战,才使得郭麻子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捡回了一条生命。杨九娃死得冤枉,此仇不报,郭麻子死不瞑目!

    已经到了晚上,夜风生凉,郭麻子站在十字路口,看各家的商铺门口挂起了马灯。这也算凤栖一景,这座小县城的商铺总是很晚才关门,只有在晚上才能显出凤栖城的奢靡和温馨。

    郭麻子走进一家商铺,买了笔墨纸砚,买了香裱和冥钱,然后回到逍遥巷的小院内,看酸葡萄已经给杨勇洗完了澡,小孩子穿着郭麻子的上衣光屁股坐在炕上,显得可怜兮兮。

    郭麻子坐在自家屋子内的桌子前,像一个老学究,铺开黄裱纸,给砚台里倒点水,慢慢地磨墨,然后拿起笔,饱蘸浓墨,想在黄裱纸上写几个字:杨九娃之灵位。可是手不听指挥,写了几次都没有写成。正在诅丧之时,门开了,探进来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铁算盘不请自来,侃侃而谈:“我猜贤侄这阵子还没有睡觉,因此上来给贤侄宽心。刚才那几句话有点言重,望贤侄不必在意”。

    郭麻子站起来,把铁算盘摁在椅子上,说:“我想给杨九娃写一个牌位,怎么也写不好。你给咱写写”。

    铁算盘把黄裱纸折叠成牌位的模样,然后一笔一划地写了:《杨九娃之灵位》几个字,虽然也写的七扭八歪,但是比郭麻子强许多。字写好后铁算盘仍然不想走,想跟郭麻子继续谝闲。

    岂料郭麻子却说:“老叔,侄子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确很累,今晚想早点歇息,你明天再来吧”。

    铁算盘讨了个没趣,悻悻而去。郭麻子把门关紧,在自家屋子里设起了杨九娃的灵位,然后让杨勇跪在灵堂前,一边教训侄子一边流泪:“孩子,记着这一天,记着这深仇大恨!正是疙瘩强夺人妻,弑主纂位。你长大后,必须为你爹报仇雪恨”!

第五百二十六章

    仿佛是在梦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文慧生命的小舟在生活的海洋里搏击,一会儿被推上浪尖,一会儿又被甩到谷底。女孩子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好似一具木偶,任人摆布任人玩弄。

    那天晚上文慧睡到自己跟郭文涛结婚时的新房内,原本等待自己的丈夫回归。想不到鸠占鹊巢,让那胡老二逮了个正着。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程,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痛不欲生。那胡老二比文慧大三十多岁,能给文慧当爷爷。老*棍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把文慧裹入怀中,然后恬不知耻地当众宣布,他要把文慧纳妾!

    所有的反抗和挣扎都是徒劳,胡老二的生命中没有失败的记录,他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够做到,文慧成为胡老二餐桌上的一道佳肴。虽然所有的行为都被迫无奈,但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村姑却享受了人世间所有的浮华。胡老二把文秀奉若掌上明珠,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白要跟文秀白头偕老。

    仅仅过了一年,胡老二又觅得新欢。文慧被毫不留情地打入冷宫。并不是文慧做错了什么,事实上文慧的所有行为不受自己支配,文慧只是被胡老二当作宠物来随意玩弄,一旦有了新的恩宠对象,文慧便被主人冷冷地抛弃。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深宫怨妇都经历了跟文慧相同的命运。发生过的往事不可以复制,文慧不可能再跟郭文涛一起去收购药材,夜间睡在麦秸垛里享受少男少女哪一种温馨。文秀生不如死,不知道何日才能熬到头。

    看似山穷水尽,岂料柳暗花明。胡老二遭受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打击,差点为了一个女人而丢弃了性命。也许是良心发现,抑或是胡老二感觉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再去折腾,文秀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又重新得到了胡老二的恩宠。没有欣喜,没有出了牢笼的轻松。文慧心如止水,感觉不到激动。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冷艳,所有的行为都编入程序。文慧不苟言笑,坐在胡老二身边犹如一尊菩萨,让人肃然起敬。

    这正是胡老二所需要的,胡老二厌倦了下人的阿谀奉承,感觉中所有的恭维都不真实,文慧是胡老二的招牌,胡老二带着文慧好像自己也清雅了许多。

    胡老二带着文慧重返凤栖,这让李明秋始料不及,事实上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然而李明秋还是感觉突然,这证明文慧又重新确立了她在胡老二心目中的地位。福兮祸兮?李明秋一时还难以定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胡老二肯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不久,李明秋的猜测得到证实,胡老二毫不忌讳,竟然亲口将那场家庭内乱公之于众,这老家伙一点也不知道羞耻,死里逃生还向人夸口,从没有看见过文慧向胡老二有任何表示,文慧用一种冷艳为自己镀上了一层釉色。

    参加完闫培春的婚礼,胡宗南司令长官回了长安,胡老二却留了下来,要李明秋带他到新修的别墅那里转转。

    这可让李明秋为难,杨九娃新亡,从外表看那幢别墅富丽堂皇,可是屋子里已经让土匪们糟蹋得乱七八糟,原来以为胡老二不会来了,贵人健忘,在长安时胡老二曾经说过他没有给那幢别墅投资银两。这些大人物往往信口开河,让人弄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李明秋不可能揭胡老二的老底,只能说:“胡大哥,待我先去把那幢别墅收拾一下,你老兄过一两天再来,咋像”?

    谁知那胡老二不由分说,拽住李明秋的胳膊把李明秋塞进自己的汽车内,容不得李明秋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李明秋索性把话说开,免得上山后难堪。汽车在山路上颠簸,李明秋哀叹一声,叫声:“胡大哥”。

    胡老二歪过头,不懈地问道:“李贤弟,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

    李明秋不得不说:“大哥有所不知,山寨上的土匪头目杨九娃新亡,是让他的老婆害死的”。

    胡老二看文慧一眼,文慧坐在前排,好像没有听见那样无动于衷。胡老二来了兴趣,问道:“那个杨什么我隐约记得,好像少了一条胳膊。女人怎么害死男人?莫不是给碗里下了毒药”?

    李明秋答道:“正是。还让大哥猜了个正着。实不相瞒,杨九娃的灵柩就停放在别墅的大殿内,刚埋了人不久,我怀疑那幢别墅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这不要紧”。胡老二显得随意。“当年胡某也当过山大王,土匪窝子比猪窝还脏。咱们想住就收拾一下,不想住就看看。贤弟有所不知,表面上看起来胡某毫不在乎,实际上内心某(毛)乱!出来主要是散心。像咱们这些人早已经死有余辜,这个世道我他*的算看透了”!

    李明秋侧脸看胡老二,看见了胡老二的厚嘴唇在震颤。这是一种少有的现象,胡老二在人面前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看样子谁都有难言之隐,不过是各人的表达方式不同,看样子这一次家庭内乱对胡老二打击不小,胡老二在人面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只是一种表象。

    转瞬间来到山门前,新修的牌楼上《卧龙岗》几个描金大字格外醒目。胡老二下了汽车,站在牌楼前若有所思,这几个字是兴善寺主持的手笔,老主持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那几个字却跟整个山寨浑然一色,远看别墅好似一座庙宇,胡老二甚至动了削发为僧的念头。

    山寨上的弟兄们根本想不到胡老二会来,大多数土匪连胡老二都没见过。看见李明秋在前边带路,七八个保镖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看样子这老头有些来头,不然的话李明秋不会亲自带路。不过大家都不会向前欢迎,一个个双手抱胸在别墅的台阶上站着,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挑衅。

    胡老二突然拔出手枪,一个回头望月,打死了一只从半空里飞过的鸟雀。土匪们这才为之一振,感觉中善者不来。不过大家仍然没有任何表示,他们的头目疙瘩还在睡觉。

    这多日子疙瘩满腔的愤懑无从发泄,每天晚上都去水上漂的屋子折腾,天亮时赶回山寨,成大字形仰躺在独屋的炕上,一觉睡到天黑,匆匆吃一点什么,又返回郭宇村,睡到水上漂的炕上颠鸾倒凤。

    听到枪响疙瘩一骨碌爬起,院子里的强光刺得疙瘩睁不开眼睛,等到看清楚了,李明秋和胡老二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疙瘩这一惊非同小可,看见弟兄们站在大殿外边一脸茫然,由不得大声喊道:“胡长辈、胡老大!疙瘩不知长辈今日到来,有失远迎”。

    胡老二看面前站着一个铁塔似的壮汉,感觉中就像回到自己家里那样恬然,黑老大不喜欢那种繁文缛节,喜欢相互间赤裸裸地表露,他看一眼疙瘩,看一眼站在台阶上的众多弟兄,反问道:“怎么样,不欢迎”?

    “哪里”。疙瘩面对弟兄们喊道:“这就是长安城里的老大,是我们的祖师爷”!

    弟兄们这才齐刷刷跪下,面对胡老二叩首,口称:“祖师爷万福”!

    李明秋左右瞅瞅,怎么不见了文慧?他趁着大家正在互相恭维的空档,来到汽车前,隔着玻璃窗子李明秋看见,文慧在汽车里睡着了,低垂着头,窗外男人们的所有表演都跟她无关。

    一阵风刮过,扬起一片飞灰,看不远处,两冢孤坟默立,一只死雀子躺在脚下,恍惚中好像若有所悟:这人一辈子尔虞我诈,究竟为了什么?

第五百二十七章

    蜇驴蜂把谷俊山挡在郭宇村路口,直接要求谷俊山父子回家,跟她重新过在一起。实在是个无奈之举。

    女人家有时心口不一。表面上蜇驴蜂曾经对李明秋说过,我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实际上蜇驴蜂每时每刻都希望李明秋出现在她的家门口,那怕进屋坐一会儿,那怕抱一抱他俩共同的骨肉,蜇驴蜂都会感觉宽心,

    可是一连几个月,李明秋似乎把蜇驴蜂忘了,视若无睹,对他们两个共同的儿子没有任何表示。蜇驴蜂失望了灰心了,常常在自家屋子的炕上一个人抱着孩子独坐到天亮。

    那是一段身心俱疲的日子,蜇驴蜂超负荷运转,心理承受能力几近崩溃。首先是分散失踪了十几年的亲生母亲带着一个儿子认祖归宗。蜇驴蜂明知道那是一幕闹剧,但是不得不须臾应酬。接着是侄女张芳荣登门拜访,向姑姑蜇驴蜂哭诉三爸张有贵把芳容带到凤栖诱奸。蜇驴蜂虽然认为与己无关,但是心理仍然经受了强烈的震撼,她预感娘家可能要出点事,说不定这个刚刚恢复元气的张家又在蕴酿着一次大的内乱。

    最让蜇驴蜂难以承受的还是她的两个不争气的女儿文英文爱,大人们的不检点促成了孩子们的早熟,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竟然跟栽逑娃的两个儿子缠缠绵绵。那齐结实齐壮实乃是爹爹张鱼儿的六姨太七姨太所生。这世事简直乱了套了,乱成一锅粥!蜇驴蜂没有能量管住自己不听话的女儿,只能放任自流。蜇驴蜂无奈中抓住了谷俊山这一根藤蔓,且不管这藤蔓结实不结实,牢靠不牢靠,只要有一根救命的藤蔓就有希望。

    谷俊山也经历了震撼、无奈和彷徨。这个老兵油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当初被蜇驴蜂招赘也是为了互相利用,蜇驴蜂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谷俊山却把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压在烂土窑里*污……这个世界本没有什么贞操可言,谷俊山没有理由要求蜇驴蜂对他忠诚。既然欲将谷俊山置于死地的凶手不是蜇驴蜂,应当说谷俊山了结了一桩心病,看见蜇驴蜂站在郭宇村的路口,要求跟谷俊山重叙旧缘,谷俊山叹一口气,调转驴头,跟着蜇驴蜂,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重新走进了蜇驴蜂的茅屋。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苟合,男人女人互有所求。谷俊山没有一技之长,难以带着儿子出外闯荡,为了儿子,谷俊山需要一个安静的家。谈不上什么缘分,纯碎是为了互相利用。接下来那一段日子大家相处得还算可以,外部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跟他们无关,谷俊山赶着毛驴到瓦沟镇去籴米籴面,蜇驴蜂为谷俊山的儿子做了一身新衣,穿上新衣的小孩子去疙瘩家里找曾经的兄弟玩耍,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也不介意孩子在两家互相走动。疙瘩娘曾经给谷俊山的儿子取名叫银桥。银桥就银桥,谷俊山也没有给孩子改名。

    隐隐约约听说蜇驴蜂的二女儿文慧失宠,被胡老二打入冷宫。相互间都心照不宣,谷俊山不会在蜇驴蜂面前把这一层纸戳透。蜇驴蜂也从不提文慧之事,反正过一天算一天,这个世界本身就极不稳定。

    紧接着杨九娃死了,在郭宇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郭宇村离卧龙岗山寨不远,谷俊山感觉自己有必要上山去为杨九娃送行,上得山寨来谷俊山看见大家都对他待理不理,好像他这个人无足轻重。人还没有入殓,谷俊山就回来了,回来后蜇驴蜂关切地问谷俊山:“我听说要拿香玉为杨九娃殉葬”?

    谷俊山冷冷地回答:“就是,那个女人毒死了自己的丈夫,罪有应得”。

    蜇驴蜂不再说啥。蜇驴蜂默默地给篮子里装了一些冥钱和祭祀的饭菜,然后背着自己的小儿子,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蜇驴蜂跟那个香玉没有任何交往,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也许她祭祀的是自己,女人总是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

    苦涩的日子糅合了太多的伤感,没有必要去深究每一场变故的根源,郭宇村的夜晚还是那么宁静,一条土炕上睡着蜇驴蜂、谷俊山和他们的儿子,两个儿子分别睡在父母的两边,蜇驴蜂和谷俊山睡在中间。男人女人好像没有那种欲望,相互间睡在自己的被窝里默不作声,好像他们都在想着各自的心思,同床异梦。

    一阵汽车声由远而近,行驶在蜇驴蜂家的门口停下,车头的灯光在蜇驴蜂家的窗子上绕过,喇叭声响彻郭宇村的夜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娘,我是文慧”。

    蜇驴蜂一骨碌坐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谷俊山手脚麻利,他穿起衣服点亮油灯,开了屋门,看院子内站着一大堆客人。

    原来,胡老二一行在卧龙岗山寨吃完饭,看那别墅的屋内被一群土匪糟蹋得比猪窝还脏,确实没有办法居住,于是大家商议,要不然先回凤栖城暂住一宿,那文慧要求回郭宇村探望妈妈,胡老二非常爽快地答应,于是一行车队来到蜇驴蜂家门口。

    在郭宇村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像文慧那样,回家省亲时前呼后拥。皇上的妃子也不过如此,山野村妇看见文慧还是有些眼红。郭宇村醒来了,家家都亮起了油灯,男人女人来到场院内,看蜇驴蜂家的院子内站满了远方来的客人。

    蜇驴蜂把女儿迎回家中,看文慧浑身珠光宝气,跟她在长安时见到的文慧没有什么变化。女儿见到娘时没有喜悦,整个动作机械而木讷。那胡老二很会做戏,见了蜇驴蜂仍然叫“娘”,而且那一声娘喊得干脆,在郭宇村的上空回旋了好久,门外所有的乡亲都听见了,蜇驴蜂在乡亲们心目中的地位陡然倍增。然而蜇驴蜂却没有答应,她只是问女儿:“你们吃了没有?娘给你们做饭”。

    李明秋从院子内走进屋子,看自己的儿子醒来了,拉出响亮的哭声。儿子已经半岁了,半年来李明秋一直穷忙,从来也不会忘记郭宇村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他早都计划为蜇驴蜂作出安排,可惜那种安排没有来得及实施。蜇驴蜂上炕把孩子抱在怀里,装着无意间问候了李明秋一句:“难为你还记得我们母子”。

    本来胡老二还打算在郭宇村将就住一晚,可是听说那幢四合院已经好长时间无人居住,重新收拾很费劲,还不如回到凤栖。于是胡老二在岳母蜇驴蜂家稍作停留,决定连夜赶回县城。文慧求救似地看着胡老二,说话的声音没有底气:“我想跟娘住一夜,行不”?

    胡老二未置可否,看看李明秋。李明秋出面干预:“文慧,听话,咱回县城”。

    汽车只是在郭宇村做了暂短的停留,然后轰轰隆隆地离去,看那一排车灯在暗夜里消失,郭宇村又重归寂静。蜇驴蜂却没有见到女儿时的喜悦,感觉中满心委屈,她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

第五百二十八章

    胡老二好像一股旋风,带着文慧在卧龙岗山寨和郭宇村转了一圈,蜇驴蜂并不清楚胡老二这一年多遇到了什么变故,只是扫清了这一段时期以来缠绕在心头的疑虑。看样子文慧并没有失宠,有这一点就足够,蜇驴蜂想到一年多前在长安时享受的那种奢华,心里头暗暗地替文慧祝福。

    但是谷俊山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好像大家都无视他的存在,没有人跟他说话,胡老二根本无视谷俊山这个“岳丈”的存在,李明秋只是看了谷俊山一眼,都没有跟谷俊山打招呼。好像谷俊山是蜇驴蜂豢养的一条狗。

    汽车的响声越来越小,逐渐在暗夜中消失。蜇驴蜂却突然嚎啕大哭。也许内心积攒的委屈需要释放,也许无法承受那种突然降临的重逢,谷俊山看着豆油灯逐渐暗下去,却没有给灯盏里添油的欲望,暗夜里那一点火星闪了许久,终于暗了下去。女人的哭声变成了抽泣,谷俊山突然喊了一声:“张凤”。

    蜇驴蜂猛吃一惊,却没有应声。在蜇驴蜂的记忆里谷俊山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看样子谷俊山有什么重大的决定。

    谷俊山坐在炕沿上,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然后说:“张凤,你是个好人,但是,我明天想走”。

    蜇驴蜂不再抽泣,暗夜中能听得来那个女人的呼吸加重:“去哪儿”?

    “还没有想好”。

    “谷俊山”,蜇驴蜂的声调里含着乞求,“你如果决心要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劝你,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不要到处奔波”。

    男人看不清女人的脸,不过凭感觉他知道女人离他不远。好长时间都没有那种欲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胀起了那种感觉。谷俊山一伸胳膊把蜇驴蜂抱住。蜇驴蜂顺势躺在谷俊山的怀里,有种期待和诉求。两个人在一起缠绵了许久,感觉中从来没有那么尽兴。完事了,看窗子上已经黎明。谷俊山还是说:“我决定了,今天想走”。

    蜇驴蜂没有再说啥,默默地穿衣,下炕,给锅里倒水,把水烧热,然后舀了一大盆麦面。

    谷俊山还在炕上躺着,双手支着下巴,问:“张凤,你干啥”?

    “和面”,蜇驴蜂说,“给你们父子俩烙上路的锅盔”。

    那一刻,谷俊山的心被女人融化了,感觉中蜇驴蜂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即使生下别人的孩子又能怎样?这个世道谁还在讲什么贞操?大家都从浑水里淌过,谁的身上都不怎么干净。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谷俊山还是决心要走。

    女人的身上颤颤的,一边和面一边流泪。谷俊山穿上衣服,看两个孩子都醒了,他有意把小儿子抱起,小家伙真会来劲,给谷俊山尿了一身。

    突然,门外响起了疙瘩的说话声:“谷俊山大哥,在家吗”?

    谷俊山对疙瘩心存感激。正是疙瘩把他的儿子从战场上抱回来,才使得父子团聚。即使谷俊山偷偷抱走儿子疙瘩也没有埋怨,还赶到黄河岸边为父子俩送行。谷俊山重新回到郭宇村后两人很少来往,谷俊山日暮途穷,而疙瘩如日中天,当上了山寨之主。大清早疙瘩突然找上门来,会有什么事情?

    谷俊山开了门,把疙瘩迎回家中,疙瘩看蜇驴蜂正在烙锅盔,耸耸鼻子,说:“好香”。

    蜇驴蜂擦干眼泪,招呼疙瘩坐下。同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蜇驴蜂几次大的危难都是疙瘩挺身而出,成功化解。蜇驴蜂对疙瘩没有芥蒂,相互间还有那么一点情分,因此说话也不介意:“咱这座庙小,盛不下谷俊山这尊大神,谷俊山今日要走,我给他父子俩烙些上路的锅盔”。

    疙瘩诧异:“谷大哥要走?去哪里?是不是夫妻吵架?说些气话?谷大哥,我敢说,离了郭宇村你就要抓瞎!走吧,跟我上山,兄弟请大哥当山大王”。

    谷俊山装上一锅旱烟,抽了起来。上山当土匪?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前弟兄们曾经有人上山入伙,谁知道杨九娃鸡肚狗肠,容不下弟兄。谷俊山穷途末路,实指望疙瘩能帮他一把。一锅烟抽完,谷俊山在鞋底上弹掉烟灰,然后问:“贤弟,此话当真”?

    疙瘩双手抱拳:“绝无戏言”!

    谷俊山站起来,说话掷地有声:“只要贤弟能看得上老兄,老兄从今后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为贤弟效劳,绝无二心”!说罢,把烟锅子别在后腰,说声,“咱走”。

    疙瘩索性坐下来:“咱吃了嫂子烙的锅盔再走”。

    疙瘩请谷俊山上山入伙,绝非心血来潮。疙瘩急需扩大自己的队伍,菜子峁还有七八个郭麻子的游兵散勇,这些老兵油子枪法极准,几十年出生入死,关键时刻都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疙瘩经历了杨九娃之死带来的耻辱,一种强烈的报复欲望在体内生根。昨天李明秋带着胡老二来山寨时颐指气使的神态,让疙瘩从内心感到厌恶。疙瘩不但厌恶李明秋,甚至对胡老二也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蔑视,疙瘩刚满四十,疙瘩有的是本钱跟这些土豪们一比高低。可是就现阶段来讲,疙瘩还必须韬光养晦,疙瘩使出浑身解数尽量使得胡老二和李明秋欢心。客人们酒足饭饱扬长而去。疙瘩第一次没有去水上漂屋子里颠鸾倒凤,独自一人躺在自己的小屋内筹思到天明,天微亮疙瘩就起身,他必须首先壮大山寨的实力。

    菊花早晨起来倒尿盆,看见疙瘩的坐骑拴在蜇驴蜂家门口。自从疙瘩把香玉送到县城以后,疙瘩再没有回过家。山寨上发生的所有变故菊花和洋芋都清楚,前几天两个媳妇每天晚上都去水上漂茅屋门口看看,看见疙瘩的马拴在水上漂家院外的树上,两个媳妇没有胆量去敲水上漂的屋门,只能由着疙瘩去跟水上漂瞎整。菊花想不到疙瘩这一段时期以来变化竟如此之大,感觉中自己以前没有把疙瘩看清,菊花甚至产生了带着大儿子重回河东老家的想法,菊花对这个土匪头目有点失望。

    疙瘩家离蜇驴蜂家不远,菊花知道昨晚蜇驴蜂的女婿胡老二来过,疙瘩可能找谷俊山有事,菊花心怀期待,感觉中疙瘩今早肯定要回家。

    停一会儿疙瘩从蜇驴蜂家出来了,谷俊山紧随其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同乘一匹马,疙瘩甚至还回过头看了自己家门口一下,肯定看见了站在自家门口的菊花,可是疙瘩都没有跟菊花打一声招呼,竟然骑着马扬长而去。

    菊花内心的失落无以复加。那一刻,菊花肯定想到了死在日本鬼子屠刀下的老爹,想到了战死沙场的前夫……菊花匆匆地擦去了涌出眼眶的泪珠,回到家里,洗了一把脸,给三个孩子穿上衣服,看婆婆起来了,服侍婆婆洗完脸,帮助洋芋把饭做熟,一家子六口人坐在炕上吃完饭,菊花对婆婆说,说得非常平静:“妈,我来河西几年了,今天,我想带着大儿子金桥去河东”。

    疙瘩娘不傻,疙瘩娘一辈子经历了无数风雨,疙瘩近些日子一直没有回家,菊花肯定发现了疙瘩有什么隐情。疙瘩娘穿戴整齐,对两个儿子媳妇说:“走,咱们上山,娘给你俩讨回公道”。

    两个媳妇无论如何也不敢跟娘上山,她们害怕疙瘩动怒。可是娘说:“你俩不去我去”。

    两个媳妇又不放心娘一个人上山,于是,背着她们的儿子,锁了屋门,跟着娘一起来到山寨。看见山寨上正在大摆筵宴,庆祝谷俊山入伙。娘不动声色,顺手操起一根山柴,大步流星走进大堂,疙瘩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娘一棍砸向疙瘩的脊背,然后威严地命令:“疙瘩,跟娘回家”!

第五百二十九章

    八路军小分队进驻郭宇村,一直保持低调,对郭宇村周围以及凤栖城发生的任何变故不参与也不进行任何活动。小分队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军用物资运输。抗日战争进入战略进攻时期,八路军在敌后建立了大量的抗日根据地,有力地打击,牵制了日本鬼子的有生力量,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也打了几次漂亮的战役,抗日战争胜利的日子为时不远。

    与此同时,国民党对八路军的限制和封锁也有所松懈。八路军小分队在凤栖的活动处于半公开状态。有时,小分队在黄河渡口把军用物资直接运往河东,国民党在黄河渡口的驻军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一下,一般跟小分队不怎么为难。

    可是杨九娃之死却令王世勇费神,不知道该不该去为杨九娃祭祀。特定的年代产生特定的人物,小分队跟杨九娃有过交往。当年红军路过凤栖时杨九娃曾经为红军带路,杨九娃对日本鬼子嫉恶如仇,曾经东渡黄河参加过抗日战争,杨九娃也参与、协助过小分队转运军用物资。可是杨九娃却杀人越货,拦路抢劫贩卖大烟无恶不作。对待杨九娃这个人难以定论,王世勇主要是考虑如何处理跟这一股土匪势力的关系,就目前来说双方都还处于互相利用的阶段,王世勇考虑再三,派张三作为代表,前往参加杨九娃的丧葬仪式。

    郭宇村还有另外两家人基本上与世隔绝。这两家人就是张大山的女人兰儿和她的兄弟媳妇月儿。木栅栏围成的院墙比村子里其他人家高许多,两个女人的儿子常年四季在外边赶脚,吃苦耐劳的东北女人便用黄泥巴和着莎草,把栅栏围墙糊得密不透风。外边的人根本看不清院子里的人在做什么,即使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也不敢对那幢院子有任何想法,谁也不知道高墙内两个女人在做什么。每过一段时间她们的儿子用马驮着粮食和日用生活品回家看望妈妈,最多住一两天,便又踏上赶脚的行程。即使八路军小分队进驻郭宇村,两个女人也跟小分队不怎么来往。只是每过一段时间,王世勇总会去张大山、金宝川的遗孀家坐坐,询问两个老人需要什么,两个老人说该买的东西儿子们全都给她们置办齐备,感谢领导费心。

    当然,要说两个东北女人跟郭宇村人没有任何交往也不现实,女婿三狼为国捐躯,女儿还有一个儿子在婆婆家里寄养。过一两天兰儿总会去狼婆娘家看一次外孙,有时也把外孙接回家里居住,狼婆娘是一个深明大理的人,儿子不在了,两亲家母相处融洽,即使张东梅已经择婿另嫁,狼婆娘也不会给亲家母难堪。

    村子里婚丧嫁娶两个女人总要送上贺礼,但是从不去赴宴,两个女人总说她们不吃荤腥。大家也弄不清为什么,时间一长也就习以为常。

    村里人只是在金爱爱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个小姑娘,这几年那孩子从不出屋,有的人甚至把金爱爱遗忘,只记得两个女人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身强力壮。可是那一天早晨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女儿穿戴一新,在几个八路军小分队员的护送下从郭宇村的村道上走过。大家眼睛看直了,从来没有见过金爱爱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夸赞都不过分,怎么形容都有些浮浅,什么月中嫦娥、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反正郭宇村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在金爱爱的面前自惭形秽。

    那是自从张大山牺牲以来两个女人第一次出远门,去县城会见她们的亲家和儿媳。张三牵来三匹马,三个女人上马的动作干净利索。小分队员们一直把三个女人送到离县城不远的仙姑庵,焦师傅和他的老婆亲自在半路上迎接。

    一向处事低调的王世勇在张东仓的婚事上显得开放,张三从凤栖回来后汇报了张东仓的婚期,两个女人打算按照凤栖习俗,热热闹闹为大儿子举行婚礼,也算告慰死者张大山的英灵。王世勇专门为此召开了会议,研究部署怎样为张东仓举行结婚仪式。一大早几个小分队员就将张家的院内院外打扫干净,紧接着杀猪宰羊,移民部落的所有人家都送来了贺礼。张三亲自掌勺,牛二里里外外张罗,亲家漏斗子的头上戴顶毡帽,当起了执事先生,呼风雨和她的蒙古丈夫嘎拉负责前往凤栖迎亲,大狼媳妇春花被请来布置新房,村子里的女人孩子们早早地站在路口,等待着迎接新娘。

    尽管如此,王世勇还是没有通知郭宇村以外的其他客人,他的初衷是把张东仓的婚礼限制在郭宇村的范围之内,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张家弟兄和金智清都参加了八路军,在蒋管区为一个八路军战士举行婚礼还是要防止出现不测。

    可是张东仓的婚礼不可能对疙瘩保密,那一段日子疙瘩憋了一肚子晦气,又被老娘用棍棒赶回家跪在老爹爹的灵堂前忏悔,谁都把疙瘩没有办法,疙瘩全世界只害怕老娘,老娘说话疙瘩不敢不听,老娘要求疙瘩给菊花和洋芋道歉,疙瘩有点勉为其难,但是为了讨得娘的欢心,疙瘩还是给两个媳妇作了一揖,并且说:“娘子,对不起”。

    猛然间听得张东仓迎娶新娘,疙瘩终于觅得了从家里逃脱的契机,疙瘩可怜巴巴地对老娘说,张东仓大婚,他不可能不去。娘一挥手,疙瘩终于逃也似地溜出了家门,疙瘩骑马来到山寨,风风火火地准备张东仓的贺礼。凤栖城闫培春结婚时疙瘩都没有参加,可是张东仓结婚非比寻常,疙瘩竭尽所有,带领着山寨的所有弟兄,抬着野猪、麋鹿,抬着一份厚实的贺礼,特意请了两个吹鼓手,吹吹打打一路招摇,来到张家的宅院内。

    王世勇虽然感觉难堪,但是不可能把客人拒之门外,大家还是以礼相待。这里刚把疙瘩安排好,猛然间听见汽车喇叭轰鸣。原来,胡老二的车队就停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内,焦师傅嫁女最先传到胡老二的耳朵内。胡老二问李明秋,你可听说郭宇村张大山之子新婚?李明秋闻言大惊,张大山之子新婚他怎么一点也不知情?这不是谁巴结谁的问题,凤栖人崇尚英雄,张大山在黄河岸边勇斗日寇的事迹家喻户晓,张大山之子新婚李明秋不可能缺席。

    一传十、十传百,正在卧榻上养病的十二能也精神抖擞,要女婿李明秋把他拉到郭宇村。凤栖城的头面人物不可能全都前往郭宇村为张东仓恭贺,但是他们全都把贺礼送到李明秋家里,要李明秋代为他们传递。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刘军长也派出了一个副军长作为代表,前往郭宇村恭贺张大山之子新婚。

    其实,大家都不言自明,所有的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因为张大山在凤栖人的心里竖起了一杆旗。大家仰慕英雄,告慰英灵。所有的高原儿女都摒弃了歧见,把一场婚礼办成了声讨侵略者的活动。郭宇村的上空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所有的人家都对天鸣枪,用枪声代替爆仗,感觉中过去五年来郭宇村人做出的所有牺牲都在这一天得到了回报,郭宇村在阵痛中新生。

    张东仓家的院子本来就非常大,但是仍然坐不下所有的客人,郭宇村人搬出了自家屋子里的桌凳,在场院内设起了宴席。夜朦胧,猛然间大家看见了,山路上亮起了一条长长的火龙,附近村子里的村民们听说烈士遗孤大婚,纷纷打着火把,前来恭贺,没有人组织动员,全都是自发。十二能见到此情此景,欣然命笔,写下了《英灵永生》四个大字,缅怀英雄。

第五百三十章

    地不平邓金元好像丢了魂一般,干什么都不能专心。

    那种感觉无人能够理解,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站在院子里看天,看见无数个太阳全都对他绽开笑靥,讥笑地不平的愚顽。走在大街上老像后边有人跟着,猛然回头,只见自己的影子忠实地跟在身边。

    地不平对着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语:“你一直跟着我干啥?是不是看我可怜”?

    那影子突然张口说话了:“邓金元,你在找啥?是不是丢了一块金砖”?

    地不平刚想张口骂人,猛然间看见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他揉揉眼睛,感觉中面前的人影好熟悉,不由得疑惑着问:“你是谁”?

    铁算盘是个热心肠,他摸摸地不平的额头,并不发烧,拽起地不平的手,把地不平拉到济世堂药铺,对孙女女婿郭全中说:“你给他诊诊脉,我怀疑他病了”。

    地不平猛然惊醒,骂了铁算盘一句:“你爹才有病”!又一想感觉不妥,地不平把铁算盘叫叔,侄子骂叔天理不容,于是又赶忙道歉:“叔,对不起,侄儿气糊涂了”。

    铁算盘并不在意,这一辈子挨骂无数,从来不计较别人的脸色。铁算盘还是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遇到啥鳖咬腿的事了?是不是老婆不让上炕”?

    岂料郭全中却说:“老邓叔,我观你气色不对,虚火攻心,是不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看什么都不顺心”?

    邓金元大哭:“贤侄呀,你怎么一下子说道叔的心里来咧!银川和铜川那两个孽障一点都不省心!竟然敢拐骗南霸天姜秉公的侄女!两个儿子带着两个狐狸精躲进杨九娃的土匪窝子,我心慌得不行,你说,这两个儿子要有啥好歹,我这后半辈子靠谁”?

    凤栖城就那么大一块地方,谁家遇到啥事马上全城摇铃(知道)。有关邓金元的两个儿子跟姜秉公的千金混在一起铁算盘早就听说,铁算盘也听说邓金元的两个儿子带着两个女子逃走。邓金元这一说铁算盘豁然开朗,感觉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好敲邓金元一竹杠。铁算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侄子你别哭,叔这心软,你一哭叔也伤心得不行。大人的心在儿女们身上,儿女们的心在石头上,家家都一样”。

    铁算盘看看李娟,李娟手支着脑袋正坐在窗前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爷爷不管说啥,李娟都待理不理。铁算盘拉起邓金元,说:“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给咱弄点驴肉,家里还有一瓶好酒,咱父子俩难得到一起,咱们一边喝酒一边想办法”。

    邓金元也知道铁算盘铁公鸡一毛不拔。不过这阵子邓金元心里头空虚,确实也想找一个人放松一下心情,平日里邓金元耽搁不起功夫,这阵子干什么事都没有心情,走就走,无非是舍几个小钱,铁算盘家里没有拴吃人的老虎。

    两个人相随来到叫驴子酒馆,铁算盘见到崔秀章大大咧咧:“给叔切一盘子驴肉,再来半斤猪头,再来半只黄焖鸡”。

    崔秀章看邓金元跟铁算盘在一起,感觉稀罕,顺便问道:“你俩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铁算盘神秘兮兮:“你给咱用荷叶包好,我叔侄俩去我家喝酒”。

    崔秀章不再说啥,把三样肉食用荷叶包好,临出门时邓金元把一枚银元悄悄塞进崔秀章手中,崔秀章有些为难,推辞:“老哥,这钱兄弟不能收”。

    邓金元伸手一挡:“小本买卖,挣俩钱不易,你不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铁算盘咧嘴一笑:“本来是叔请你,可惜叔今天没带钱。店里的墙虱,吃客”。

    邓金元苦笑:“走吧叔,只要你给侄子出主意,能让两个儿子安然无恙,侄子给叔盖(做)一副带椁的房(棺材)”。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凤栖的历史上,听说只有董彩凤入殓时睡了一副带椁的棺材,一副椁比一副棺材贵许多倍,前几天刚埋了土匪头目杨九娃,杨九娃也只是睡了一副柏木棺材,并没有带椁。铁算盘心里一激灵,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八十岁的人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身后事,邓金元家里只有一副棺椁,那是棺材铺子的门面,从邓金元的爷爷开始就一直摆在显眼的地方,但是从来没有人买,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副棺椁的价钱。用手关节敲一下,声如铜钟,可见年代久远。

    铁算盘借驴上坡:“侄子,你可不敢哄叔”。

    邓金元话一出口都有些后悔,做一副棺椁绝非易事,那四寸厚的柏木料子一牛车都拉不完,一个人光雕刻就得几年。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邓金元不可能改口。邓金元也知道铁算盘办法不多,可是李明秋不可小觑,又一想只要能保证儿子平安无事,再大的付出也值。于是拍拍胸膛:“侄子啥时候说过空话”?

    说话间来到铁算盘家里,那铁算盘提溜着几样下酒菜在院子里粗声大气:“文秀,来客人了,先给咱泡一壶好茶”。

    邓金元看见一个大肚子少妇一扭一扭走出屋子,知道那是铁算盘的孙子媳妇,那小媳妇也很会做戏:“爷爷,喝龙井还是茉莉”?

    铁算盘晃晃手里提的肉菜,跟孙子媳妇一唱一和:“先让你婆婆把这几样菜装进碟子里端到上房,我跟你叔要喝酒”。

    邓金元跟随铁算盘来到上房,看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感觉到铁算盘真会活人,一辈子脸厚心宽,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停一会儿儿子媳妇竹叶用木盘把几样菜端上桌子,还特意炒了一盘鸡蛋,铁算盘开启了一瓶子西凤,把两只酒杯倒满,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然后故我而言他:“侄子,你看我这孙子媳妇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这一回,轮到地不平惊诧:“叔吔,让全中帮你看看,你脑子里没有进水吧”?

    “哪里”。铁算盘一本正经,“这人活一生,草木一秋,还不是为了一件事,传承。我知道侄子想你的儿子,放心吧,儿子好着哩,前几天埋杨九娃时我还看见了那弟兄两个正在山上给那些门窗雕刻花鸟虫兽,明年你就等着抱孙子吧,现在的年轻人种娃比种萝卜快”。

    地不平吭一声笑了,几天来积在心头的郁闷一扫而光,地不平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就害怕姜秉公来寻麻烦”。

    铁算盘显得满不在乎:“那姜秉公又不是憨憨,捡一条驴尾巴长在屁股后边?自家的女子跟上别人私奔只能自认倒霉,放心吧姜家绝对不会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

    邓金元突然感觉自己饿了,问铁算盘:“有冷馍没有,让我先吃一点,这空肚子喝酒担心受不了”。

    铁算盘说得高兴:“想开了不是?谁不遇坎坎坷坷?谁都有倒霉的时候,无论到啥时都要牢记,别跟自己做对。儿子搂着媳妇*得正粘合(舒服),早都把你老家伙忘了,你还替儿子担忧”!

    邓金元脸上搁不住了:“叔也,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铁算盘故作神秘:“我听人说你家的隔墙里藏的银子能买下半个凤栖城。要那么多钱何用?不如趁这阵子还能咥(干)动,再给侄子你娶一门媳妇”。

    邓金元站起来,又坐下,调侃道:“叔,这酒喝了上头”。

第五百三十一章

    凤栖城还有一个人对于杨九娃之死无动于衷,这个人就是邢小蛮。那天早晨鲁汉慌慌张张来到精武馆,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杨九娃死了,是被他的媳妇用毒药害死的!

    邢小蛮正在给众多徒弟做示范,听得此话顿了一下,有的人已经无心习武,脚步朝大门外移动,想去逍遥巷看个究竟。邢小蛮大吼一声:“回来”!大家回头看着师傅,知道平日里师傅跟杨九娃关系不错,不知道为什么邢小蛮对于杨九娃之死竟然如此冷漠。鲁汉也有些迟疑,不管怎么说杨九娃是鲁汉的头领,鲁汉原以为邢小蛮会带领众徒弟前去祭祀,想不到邢小蛮竟然这样绝情。鲁汉当然不知道其中原委,江湖上的汉子有自己的做事原则。

    鲁汉面对邢小蛮抱拳:“杨大哥死了,我必须前去祭祀”。

    想不到邢小蛮竟然说:“邢某当然不可能阻止你前往祭祀,但是必须练习完今天的功课。如果你现在要去,邢某就有权将你除名”!

    鲁汉迟疑了一下,悻悻地加入到习武的队列之中。不过大家的动作远不如以前整齐,好多徒弟都心不在焉,脖子伸得长长地看着门外。凤栖城本来不大,那安魂的唢呐声在凤栖城的上空回旋,四面城墙上的士兵站在城垛里看稀罕,邢小蛮一招一式都非常到位,坚持把早晨的功课作完,然后对大家一摆手,解散!

    大家看邢小蛮走出精武馆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小院,然后重重地关上大门,一直到杨九娃装进棺材抬出凤栖城,邢小蛮都没有前往送行。

    英雄气短,邢小蛮一直对杨九娃抢劫他的大烟耿耿于怀。三年前邢小蛮落魄时上山投奔杨九娃,杨九娃嫉贤妒能,不肯将邢小蛮收留。平日里碍于情面,相互间见面时打一声招呼。邢小蛮从心眼里瞧不起杨九娃,杨九娃之死跟邢小蛮无关。

    李明秋也是在埋葬了杨九娃许久以后,才发觉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邢小蛮一直没有出现。邢小蛮第一次从凤栖出逃时那种霸气让李明秋记忆犹新,这多年大家都对邢小蛮敬而远之,唯独李明秋敢对邢小蛮说话硬气,其实李明秋心里清楚,邢小蛮是一条蛰伏的大虫,一旦发威能把天戳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李明秋也不打算怪罪邢小蛮,人死如灯灭,李明秋不可能为了替杨九娃打抱不平而将邢小蛮得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邢小蛮属于新生代,李明秋从内心里对邢小蛮还是有些怯惧。

    可是胡老二来到凤栖邢小蛮竟然也没有出现,这让李明秋多少有点下不来台。那一日闫培春新婚邢小蛮给男方女方两边都送了贺礼,可是两边的婚庆宴席邢小蛮都没有参加。看来邢小蛮可能已经改弦更张,任何抛头露面的场合邢小蛮都刻意回避。

    胡老二到访凤栖刘军长不可能不有所表示。那一天刘军长在自己的办公室设宴,欢迎胡老二一行。刘军长单请李明秋作陪,可是胡老二坐下后左右瞅瞅,问刘军长:“怎么不见郭麻子和那个邢什么”?

    刘军长稍微一顿,即刻明白胡老二所指是谁。他命人去请郭麻子和邢小蛮,郭麻子不敢不来,邢小蛮却托辞不来捧场。

    刘军长稍显尴尬,李明秋站起来说:“我亲自去请。自古只有桶掉到井里,没有见过井掉到桶里,不相信那邢小蛮的牛尻子能吆进去一辆牛车(方言,这里隐喻邢小蛮不识时务)”!

    胡老二把李明秋摁得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一起去邢小蛮家里闹腾。敢跟胡某做对的人还没有几个,这小子还是有点气魄,令人佩服”。

    参加宴席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清楚胡老二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刘子房军长领教过邢小蛮的手段,担心闹腾起来对大家不利。于是劝解道:“胡老兄大人大量,跟邢小蛮上计较不值”。

    谁知道胡老二却说:“胡某决心跟那邢小蛮一决高低”!

    郭麻子坐不住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郭麻子虽然日暮西山,胡老二和邢小蛮应该说对郭麻子都非常重要,郭麻子不希望看见胡老二跟邢小蛮决斗。郭麻子借口小解,溜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匆匆来到邢小蛮的小院,看见邢小蛮正抱着自己的小千金在院子里休闲。郭麻子慌里慌张地说:“小蛮,不好了,胡老二嫌你不参加宴席,故意慢待、瞧不起他,一会儿吃完饭要跟你决斗,我的意思你先躲一下,郭某不希望看见你们两个有任何不测”。

    尽管郭麻子苟延残喘,在凤栖城经营起了烟馆,邢小蛮对郭麻子还是有些尊敬,他把郭麻子让进屋子,让媳妇屈满盈给郭麻子泡茶。郭麻子急不可待,说他不喝茶了,担心出来久了让胡老二怀疑。

    邢小蛮把郭麻子送出院子,叮咛郭麻子:“麻烦你转告胡老二,就说邢某在精武馆恭候”。

    郭麻子一跺脚:“邢小蛮,你就听我一句话,行不?你现在有老婆有孩子,再不能任性”。

    邢小蛮说:“放心吧老领导,邢小蛮能把握得来火候”。

    凤栖七月的傍晚凉风习习,一行人吃罢宴席,说说笑笑来到精武馆,胡老二在前,看见一个剃着光头的孩子挡在门口不让胡老二一行进去。向胡老二要什么“腰牌”,胡老二猛推了一掌,那孩子倒退了两步,却稳稳地站住。这时,邢小蛮出来了,对小孩子吼道:“板兰叶,不得无礼”!

    胡老二一怔,这小孩子原来是个女的。一般人吃不住胡老二一掌,想不到一个看门的竟然有这等气魄。看样子这个邢小蛮绝对不可小觑。不过既然来了胡老二还是想比试一下,相互间见个高低。

    邢小蛮面对胡老二双手抱拳,口称:“先辈手下留情”。然后跟胡老二在院子里对打。那胡老二步步紧逼,邢小蛮只是接招,并不还手。胡老二打得起性,使出绝招,一个野马分鬃,直锁邢小蛮的咽喉。邢小蛮一下子跳到木桩上,一跺脚,那木桩直直地钻进土层里头。

    胡老二住手了,疑惑着问:“邢小蛮,你为什么不还手”?

    邢小蛮还是抱拳:“小蛮决心立地成佛,金盆洗手,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跟任何人不斗气,不争高低”。

    胡老二自惭,有点无地自容,不过胡老二还是不想认输。他直呼邢小蛮为“贤弟”,问道:“贤弟,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枪法”?

    邢小蛮直言:“邢某听说先辈夜间打灭香头上的火星。如果没有过硬的功底,先辈在长安城里难成枭雄。小蛮今日不去赴宴,并不是给先辈难堪,二十年前的今天,正是跟小蛮有肌肤之亲的第一个女人山芍药的忌日”……

    李明秋回头看,郭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院子,一个人沿着凤栖街巷踽踽独行。

    胡老二不解,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意思?贤弟能不能给咱解释清楚”?

    李明秋替邢小蛮解脱:“一起风月案,回头李某给大哥从头细说”。

第五百三十二章

    姜秉公兄弟不合很快在狮泉镇传开,各种说法都有。痛定思痛,姜秉公决定让兄弟一步,不就是个族长的头衔吗,你姜秉乾戴上就是,但是亲生儿子不能没有。八月十三姜家祠堂拜影,据说那一天是姜家的第一个祖先诞辰之日,值得姜家的后辈子孙庆祝。

    拜影的仪式在姜家祠堂里举行,祠堂是三间五檩四椽的瓦屋,座落在姜家堡子里靠北面南的正上方,姜秉公回到狮泉镇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给姜家祠堂描金画银,每年这都是必做的功课,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甚至砖墙缝隙也要用毛笔蘸上白灰刷新,柱子上门窗上墙壁上甚至屋梁上那些高浮雕的的壁画必须每年描画一回,不那样做就是对先祖没有孝心。几百年代代沿袭,让人感觉姜家祠堂充满灵气。

    姜家长辈手里攥一把紫香点燃,然后逐一分发给每一个前来拜影的姜姓后人,长辈唱着威严的调子组织大家三叩九拜。仪式结束后由族长安排下半年必须做的几件大事,大都是谁家几月几日嫁娶,谁家给老人过寿,至于小孩子的生日满月,一般由主家亲自给族人下书(相当于请柬)。

    可是这一天拜影仪式结束以后,只见姜秉公拉着兄弟姜秉乾的手,弟兄俩亲亲热热地来到前堂,先是姜秉公给姜家族人作揖,自叹身体不适,决定把族长的位子让给兄弟。然后由姜秉乾给大家致词,姜秉乾刚说了一句“父老乡亲”,立马有人站出来反对:“族长易人不能私下交易!秉乾侄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姜秉乾不用抬头看,凭声音他就知道反对的是他的二爸姜茂林,姜家争执这个族长的宝座由来已久,族长可以经营方圆十里的山林,族长还可以耕种姜家祖先遗传给祠堂的二百亩庙地,这二百亩地的地租归族长收取,族长却承担姜家祠堂的和民团武装所有费用,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好处,至于外来户安家的进贡、商贾路过自愿缴纳的保护费等暗箱的收入不计其数,谁都知道族长是一个肥缺,姜茂林跟哥哥姜茂盛争执族长的头衔有一定的历史背景,姜茂林虽然是老二,但却是大老婆所生。

    算了,追根究底永远都辨不清渊源,盘根错节谁也说不清姜家的几代恩怨。让我们还是回到现场。大多数姜姓族人都漠不关心,族长那个位置离他们太遥远。不过大家对姜秉公的离去还是有些惋惜,姜秉公从老爹爹姜茂盛手中接过族长的权力才不过五年,把一个狮泉镇治理得生气勃勃。姜秉公突然辞去族长职位让大家惊愕,姜家兄弟之争大家早都听说,感觉中姜秉公不会轻易放弃权力,这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猫腻?让人费劲思索。

    至于姜茂林的闹腾,姜姓族人普遍的看法是小鱼儿翻不起大浪,以前姜茂林每一次闹腾都能从族长那里得到一些好处,姜茂林的要求不高,见好就收。对此姜秉乾早有准备,他面对二老子展开笑脸:“二老爹,自家窝子的事,怎么都好商量。回头您到家里来,跟我爹好好坐坐”。

    姜家祠堂的交权仪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紧接着唱了三天大戏,由白水县的老生麻子红领衔主演“二进宫”、“四郎探母”、“八义图”。一家人相安无事过完中秋节,姜秉公来到爹娘的住屋,提出要跟姜秉乾分家。

    姜老太爷有点看不懂大儿子。在老爹爹的印象中姜秉公刚愎自用,不会轻易把族长的位子让出,那天夜里姜秉公怒而掀翻餐桌,愤然离去,姜老太爷劝小儿子:算了,不要再跟你哥争执,那女子肚子里怀的是不是姜家的骨血,过三五年就会看得明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狼食狗叼不走,别让狮泉镇的人把你兄弟俩看低。

    姜秉乾虽然心里不服,却也不打算再跟老爹爹辨理。岂料第二天姜秉公主动提出,要将族长的位置让给弟弟。姜老太爷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儿呀,你可要想好”。

    姜秉公说:“儿想好了,决不后悔”。

    姜老太爷又把弟兄俩叫到一起,姜秉公亲自对兄弟说:“八月十三姜家祠堂拜影,拜完影我给你交权”。

    姜秉乾有点不敢相信,问哥哥:“哥吔,你可不敢耍弄弟弟”。

    姜秉公愤然:“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什么时候反悔”?

    姜秉乾跪下给哥哥磕了三个响头:“哥,百年之后兄弟亲自为你扶柩送终”。

    姜秉公不屑:“大可不必,爹娘还在世,黄泉路上无老小,就目前而言,咱俩只能为二老尽孝尽忠”。

    姜老太爷踢了二儿子一脚:“还没有当上族长你就犯糊涂”!

    姜秉公冷笑:“族长不是金銮殿,有时还必须脑勺子后边长眼”!

    可是姜秉公刚刚交权没有几天,现在又突然提出分家,分家之事非同小可,弄不清大儿子究竟是什么想法。姜老太爷问姜秉公:“儿呀,我知道你很委屈,好家怕三分,我就担心秉乾领不起这个家”。

    姜秉公显得漠然:“给儿子分一点浮财,够吃够喝就行。这幢院子所有的人都对那个秋月虎视眈眈,儿子打算带着秋月远行,过三五年,儿子带上孙子回家归宗认祖”。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秉公担心族人对秋月肚子里的儿子下毒手,这种担心不是没有理由,在姜家的历史上,为了争夺继承权骨肉相残的事件曾经发生。姜茂盛叹一口气:“儿呀,你既然还想回来就不要提分家,这个家里的浮财车载马驮,你想拿走多少就拿多少,用完了回来再取,老爹爹只要我活着,谁敢对你不公,我就跟他拼命”!

    姜秉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爹,你是我的亲爹!孩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敢忘记,狮泉镇的老宅院,还住着我的爹娘”!

    姜秉乾听得哥哥要带着小妾出门远行,显得特别仗义。他对哥哥说:“哥吔,出门带着银子不方便,带着纸币又担心贬值,我替你在白水把银元兑换成条子(金条),你需要带多少条子尽管开口”。

    姜秉公说话有些讥讽:“秉公只是交出了族长,没有说过要交家长,这个家里还是秉公做主。咱家的所有收益都在管账先生的账上,我用多少钱自然会去管账先生那里去拿”。

    姜秉乾的脸上一赤一白:“哥,我可是真心为你”。

    姜秉公没有走远,他仍然带着秋月重返凤栖,姜秉公认定李明秋是个哥们,凤栖城的奢华令姜秉公痴迷,姜秉公还看上了烟土生意。姜秉公才四十岁,正是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年纪。凤栖城的老一辈土豪除过李明秋,大都已经沉寂,凤栖城的新生代崭露头角,酝酿着又一轮周期。

第五百三十三章

    如同馋猫嗅到了荤腥,胡老二带着文慧回到凤栖还有一个人心中暗喜,这个人就是瓦沟镇蜇驴蜂的三胞兄张有贵。

    瓦沟镇的土地有一半姓张,张鱼儿在世时常年四季雇用六七个长工,骡马成群,自家有的砖瓦窑,一座能装五万青砖的罐窑常年四季冒烟,一窑砖就能赚得数百银元。那时节张鱼儿在瓦沟镇也算独霸一方,比起南霸天姜茂盛来毫不逊色。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张鱼儿死于非命。张德贵张富贵心狠手毒,算计别人反被别人算计,全部暴毙,张家的大门被官家贴上封条,扫地出门。

    那几年张有贵带着众多侄子和几个姨娘住在“吊庄”(相当于偏远的地方另外修建的宅院,一般是为了种庄稼方便)。好的一点是土地没有转让,张有贵靠收地租勉强维持一大家人的开支。

    一年多以前,正是仰仗了胡老二的势力,张有贵才得以重返瓦沟镇。张有贵跟他的两个哥哥不同,行为做事精于算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张有贵审时度势,首先在张家祠堂为四姨太带回家的男孩子举行了认祖归宗仪式。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巴结妹子张凤(蜇驴蜂),张凤是胡老二的丈母娘,有了胡老二这个靠山张有贵才有了出头之日。

    可是前一段日子一股阴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起,张有贵隐约听说外甥女文慧被胡老二打入冷宫。张有贵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筹划着张家的出路。张有贵还有一桩心病难以出口,他的老婆一连给他生了两个闺女,张有贵百年之后张家的资产只能交给大侄子继承。前几年张有贵不敢考虑纳妾,因为张家正在污水坑里扑腾。男人家就是那样,一旦日子过得有了起色就思**。这不是什么新鲜,那一个皇帝不是后宫粉黛三千?张有贵首先对亲侄女下手,张有贵在张芳荣的身上得到了鼓励得到了启示,张有贵把为自己纳妾提上了议事日程。

    张有贵不能没有顾虑,张有贵最大的顾虑是感觉到势单力薄,担心后院起火,担心好容易复兴的日子毁于一旦。特别是听到外甥女文慧失宠的传闻以后,张有贵还是有些顾虑,有所收敛,担心自己的不检点行为引起更为严重的后果。

    那一段日子张有贵甚至有些后悔,怎么看四姨太和那个所谓的“四弟”都不顺眼。人有时受利益的驱使,常常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明知道认祖归宗是在演戏,是做给妹子张凤看,岂料张凤并不领情,连一句感谢的话儿都没有。

    人无千虑必有后忧,张有贵心思太重,甚至产生了要将四姨太母子赶走的冲动,张有贵决定再等待观察一段时间,一旦张凤这个靠山垮台张有贵什么事情都敢做出。

    突然间胡老二带着文慧重新出现在凤栖县城,这让张有贵又是惊喜又是庆幸。十里路上无真言,看来过去的传闻有误。张有贵听得胡老二去郭宇村看望岳母,立刻用骡子驮着礼品去郭宇村探望妹妹,看见张凤抱着一个男孩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愣神,张有贵进门就问:“怎么不见咱的侄女文慧和她的女婿”?

    张凤也不傻,知道哥哥是奔着胡老二来的,张凤也不想得罪三哥,更不能揭穿三哥跟侄女芳容的那一档子窝心事,张凤只是淡淡地说:“文慧和胡老二昨晚就去了凤栖县城”。

    张有贵把带给妹妹的礼品从骡子驮子上卸下,坐在石凳上抽了一锅子旱烟,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对妹子说:“你去不去县城?咱俩正好顺路”。

    蜇驴蜂不以为然:“我去干啥?要去你去,我不去那人多的地方显眼”。

    张有贵也不计较,出了院门翻身骑上骡子。

    蜇驴蜂站在大门口问道:“三哥,你不吃饭就走”?

    张有贵在骡子屁股后面甩了一鞭,一边走一边说:“我天黑前还要赶到凤栖县城”。

    张有贵急于想见到胡老二,有一种进京赶考的心态,他想跟胡老二套近乎,在胡老二跟凤栖的烟土生意中分得一杯羹。这一点不难做到,实际上张有贵也种了不少大烟。张有贵还想给胡老二表功,卧龙岗别墅的修建中张有贵功不可没。张有贵认为带什么礼品都不合适,因为胡老二跟李明秋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礼品。他打算在凤栖城好好宴请胡老二一下,尽一点地主之谊。

    一路走一路想,张有贵赶到凤栖城时正好天黑,张有贵在骡马大店拴好骡子,进得城来直奔李明秋家里,张有贵知道胡老二不会住店,胡老二一般来凤栖就住在李明秋家里。

    胡老二刚刚跟邢小蛮比武完毕,虽然双方没有分出胜负,但是胡老二对邢小蛮非常在意,感觉中小伙子是个人才,亲自邀请邢小蛮到李明秋家里茶叙。这一次邢小蛮不可能推辞,于是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里。

    大家正在喝茶时张有贵到访,李明秋站起身迎接,岂料胡老二竟然问道:“你是谁”?

    贵人健忘,张有贵好不尴尬,看来胡老二心里根本就没有张有贵这个妻舅,张有贵这是自作多情!不过张有贵随即释然,双方只有一面之交,胡老二接触的人物无数,把张有贵忘记也属于自然。张有贵自我介绍:“我是文慧的舅舅”。

    胡老二后边的问话更加生硬:“小伙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看来双方不像是亲戚,连路人都不如。李明秋赶忙打圆场:“胡大哥你忘了,一年多以前咱们在瓦沟镇见过面”。

    胡老二喔了一声,闷头喝茶,不再言语。张有贵路上准备的所有语言都派不上用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下场。

    李明秋拉了一条椅子,招呼张有贵坐下。

    邢小蛮跟张家也有交往,三年前正是邢小蛮驮着假银元进入张家大院,跟张有贵的二哥张德贵合伙收购大烟,那是一场失败的生意,最后让杨九娃渔翁得利。邢小蛮见到张有贵说不上什么感觉,时过境迁,张有贵该不会旧事重提?

    发生过的往事李明秋了如指掌,李明秋突然间哈哈大笑:“谁也不用笑话谁,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怎么重洗碟子另端菜,不用为过去的往事耿耿于怀”。

    大家慢慢咀嚼,突然间想得明白,胡老二可能也感到自己刚才的失礼,对张有贵讪笑:“年龄不饶人,容易往事,小兄弟,你可不要介意”。

    简直乱成一锅粥了,胡老二怎么能把妻舅张有贵称作“兄弟”?不过张有贵却感觉如释重负,他舒一口气,自我解嘲:“胡大哥只要肯认我这个小兄弟,有贵愿意鞍前马后,替大哥效劳”。

    邢小蛮不紧不慢地调侃了一句:“人有钱有势的时候,辈份也随之起了变化”。

    李明秋笑得开心:“四海之内皆兄弟”。

第五百三十四章

    转瞬间又到了割烟的季节,黄土高原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致,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刚刚孑孓学步的小孩,凡是能干活的全部都到罂粟田里割烟。绿色的秋庄稼田被割裂成互不相连的小块,大烟成为庄稼汉的主要产业。贫瘠的土地却有日照充足的先天优势,秋高气爽的时分,太阳越红烟葫芦流出的白色汁液越多,割下的烟土质量越高。大多数人中午不回家,争分夺秒不再成为虚词,人们恨不能把太阳钉在天上不让动弹。

    扭曲的年代难免产生扭曲的行业,大烟的生产得到了当地驻军的默许,也就获得了畸形的、有恃无恐的发展。谁都知道大烟割下来后就有人上门收购,白哗哗的银元用褡裢装,卖了大烟后有人就把细米白面和日用生活品拉到村里来卖,烟农们尝到了甜头,把大量的土地用来种植大烟,形成了恶性循环。

    在郭宇村,也有几户人家不割烟。首先是张大山和金宝川的遗孀兰儿和月儿,两个女人自从她们的丈夫为国捐躯以后,从不出门,村子里种植和贩卖大烟跟她们无关。疙瘩的两个女人也不去割烟,她们的男人是土匪头目,不需要她们割烟挣钱。再就是蜇驴蜂,自从三女儿文英四女儿文爱嫁给栽逑娃的两个儿子以后,招赘进屋的谷俊山又被疙瘩招上山当了土匪,家里就剩下蜇驴蜂和她襁褓中的小儿子。蜇驴蜂抱着小儿子站在屋子门口看见村里的大人小孩提着烟罐罐从村子里的土路上走过,心如止水,不嫉妒也不羡慕。蜇驴蜂对财富已经失去了兴趣,感觉中前所未有的空虚。天黑时分齐结实齐壮实俩弟兄背着他们的铺盖,两个女儿提溜着包裹跟在身后,四个孩子灰头土脸地来到蜇驴蜂家门口,仿佛四个逃荒要饭的乞丐。

    终究是自己的孩子,蜇驴蜂看见文英文爱还是有些心热,孩子们还小,最小的文爱还不到十四,齐结实年纪最大,也才只有十七岁,这些娃娃根本不知道怎样过日子,把结婚当成过家家那样容易。不用问就知道这几个孩子被白菜赶出来了,正是割烟的黄金季节,四个孩子就是四个最好的劳力,连长和白菜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把四只钱罐子扔出家门?

    蜇驴蜂把孩子放在炕上,关切地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两个女儿到底有点憋不住,嘤嘤地哭。

    齐结实甜甜地叫了蜇驴蜂一声:“娘”!然后说:“那个混球连长看见二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嫌我们是累赘,把我们赶出家门。娘,你可不要嫌弃我们,明天一大早起来我们就去割烟,我们也给咱们挣一大瓮银元”。

    蜇驴蜂没有再问什么,心里却想,问题怕不是那么简单。但是蜇驴蜂从心底欢迎女儿女婿回来,那种孤独无助的日子过够了过怕了,蜇驴蜂什么都不缺,缺少的是家的温馨和温暖。蜇驴蜂说:“你们既然来了我也不会赶你们走,今夜先在这个家里将就一晚,明早就把隔壁那幢四合院收拾一下,年翠英几年都没有回来,你们暂且住在四合院内,等大烟割完以后咱们另外筑建新屋”。

    栽逑娃的两个儿子继承了铁匠爹爹栽逑娃的传统,嘴甜,齐结实齐壮实把被子放下,齐声喊道:“娘,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打也行,骂也行,把女婿当作你的亲生儿子对待”。

    蜇驴蜂憋不住,吭一声笑了:“你俩碎崽娃子不用嘴甜,水缸了没水了,一个担水一个劈柴”。

    两个孩子答应一声:“好嘞”。说干就干。两个女儿帮忙做饭,一会儿饭做熟了,大家又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齐结实齐壮实过隔壁屋子去睡,蜇驴蜂这才问两个女儿:“你们的公婆为什么把你们赶出门”?

    文英文爱哇一声哭了:“娘,当兵的都不是好东西,那个连长总想沾我俩的便宜,被结实和壮实抓住暴打了一顿,婆婆不但不替儿子和媳妇说话,反诬我们长得跟狐狸精一样,专门招惹男人。家里骡驹子临死时留下的银元几辈子花用不完,白菜不靠我们挣钱。人家现在有了儿子,嫌我们是累赘”。

    蜇驴蜂不再言语,她想起了大女儿二女儿同样也遭遇不幸。大女儿文秀被谷俊山糟蹋,不得已在凤栖城里嫁了个憨憨。二女儿在目前看来比较风光,可是一看见文慧那张漠视一切的面容蜇驴蜂心里跟蜂蜇了一般,那种感受无人能够理解。蜇驴蜂也知道许多人把文慧当作一块招牌,文慧的荣辱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可是谁能理解文慧的感受?

    隔壁屋子里,听得见两个女婿睡得正香,甚至打起了呼噜。蜇驴蜂突然对这两个二愣子女婿有点喜欢,他们虽然还不懂人生的险恶,最起码知道保护自己的媳妇,两个女儿如果不是这两个二愣子女婿的保护,早已经成为豺狼们餐桌上的佳肴……女人,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那条淌血的阴沟注定了女人们悲惨的命运。

    晚上想得太多,早晨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文英和齐结实齐壮实都不在了,家里只留下文爱一人,蜇驴蜂问那三个孩子去了哪里?文爱说:“他们去割烟。早晨起来大家商量,耽搁一天功夫就少一天的收入,让文爱留下来做饭送饭,晚上回来后再收拾屋子,反正有块住的地方就行”。

    蜇驴蜂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有些感动,过日子就应该这样,无毒不丈夫。

    母女俩把饭做好,文爱送饭时蜇驴蜂叮咛了一声:“你今天就不用割烟了,回来帮我收拾隔壁院子的屋子,屋子收拾好了你们就搬过去住”。

    可是文爱送饭以后一直不见回家,蜇驴蜂左等右等,等得心慌。她抱着孩子把门虚掩上,沿着地塄坎去寻找文爱。

    正是一年秋天最好的时光,艳阳高照,罂粟花怒放,这种花开完一茬又开一茬,从六月天一直开到十月下雪。蜇驴蜂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感觉中日子又出现了希望。正走间突然听见好像有女孩子在哭,她循着哭声看过去,只见文爱的送饭罐罐放在地头,一个老男人压在文爱身上正在大力起伏。蜇驴蜂想都没想,举起送饭罐罐一下子向那个男人的头上砸去……

    蜇驴蜂傻了,她根本没有想到一只瓦罐能把人的脑浆砸出,看那脑瓜盖绽裂,白哗哗的脑浆散了一地,蜇驴蜂可着嗓子吼了起来,那不叫吼,那是灵魂被撕裂,天地间全都感觉到了恐惧。

    齐结实齐壮实闻声跑过来,看到这种局面竟然显示出了男子汉的大义凛然,两个男孩子可能还没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他俩让自己的媳妇和丈母娘先躲起来,天塌下来有他俩顶着。

    扭曲的年代人们根本没有是非观念,有的只是一种无原则的仗义和那种幸灾乐祸的起哄。老班长听说连长被他的两个继子所杀,马上去菜子峁搬来了那些曾经在一起烧茅炼丹的游兵散勇,游兵散勇们根本不分是非曲直,大家手执卡宾枪把郭宇村包围。郭宇村家家都有枪,大家都不去割烟了,拿起枪去跟那些游兵散勇们对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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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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