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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全文阅读

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寡妇村全文阅读

写给自己的信 自序 一

    我在时光的隧道里,捡拾岁月的碎片,却怎么也拼接不成一幅完整的记忆,你从对面走来,突兀问我:“人死了究竟有没有灵魂?”

    让思绪掠过山脊,看那飘落的树叶沉寂,也许,他们在集聚能量,信心满满地等待下一个轮回。我的回答让我自己感到震惊:“肯定有!死亡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你笑了。你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母后,襁褓中的我第一次睁开眼,便听到了母后的歌,那歌声在我的血管里流淌,我罩在母爱的光环里,伸出小手收揽阳光。

    你告诉我,山的腹腔里,父皇的宫殿金碧辉煌。我知道那是一段传说,一个神话。可我深信不疑,因为那里埋葬着我的信仰,我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去远游,寻找我积攒了许久的梦想。

    你在村口的歪脖树下,把一枚香囊,揣进我的衣兜里,悄声告诉我,那是母后带给父皇的礼物,让我见到父皇时,双手呈上。

    我沿着山脊朝前走,跟风对话,风的情绪反复无常,一会儿咯咯笑着,说他抚摸了情人的脸颊,一会儿又呜呜地哭,说他不小心撞到石崖上。低下头在石缝里寻找,看那梭梭草的花蕊里,镶嵌着一颗明亮的眼睛。

    我知道,那就是你,用眼神鼓励我不敢偷懒,不敢懈怠,不敢有丝毫杂念……突兀回过头,看身后的路在一段段坍塌。

    那是神的旨意。人生本身就没有回头路。走过荆棘血泪,看那崖缝里闪烁着粼粼火星,迎着火光朝前走,沉默中的大山自然开裂,墙上的壁画排列有序。看那父皇登坛讲道,三千弟子昏昏欲睡,惟有你解得其中真谛,听得手舞足蹈。

    父皇说,万亿年前,我们人类把根从土里拔出。从此后男人们弯腰弓背,耕云播雨,把岁月犁成沟。日子变老了,田里,生长着一大片儿女。女人们把枝桠伸向天空,抓来一把风,裁剪云,做成婴儿的尿布,天洇湿了,落下霏霏细雨。

    你说,无欲,心就满足。扎在土里的根,吮吸着大地的乳。夜深时,树叶打落露珠,滋润干裂的土,闭起眼睛小憩,能感觉得来心的惬意。

    闲暇的日子,翻晒思绪,心的一偶,涌出无端的愁。猛然间,感觉根被蜇了一下,钻心的痛。山摇晃着,断裂处,熔岩喷发,一条火红的江,奔腾,浪尖上,颠簸着一叶小舟,天与地的连接处,划出一道虹。空谷回响着,呦呦鹿鸣。

    孤独时,便数天上的星。翻新的意念驱动着思绪,树叶上长满眼睛,摄录下动态的天象和稍纵即逝的感悟。茁壮不再是神话,凝固了许久的血管开始消融。

    睁开眼,看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老头。胡子上结满白霜,脸上盘根错节,爬满枯藤,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一片树叶,在数着树叶上的年轮。

    你告诉我,那就是父皇。父皇用拐杖指着天说:“孩子,使把劲,扯一片云,含在嘴里。身体奋力向上,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感悟。”感觉中所有的血管贲张,猛然间,身子连带着根,脱离了大地。

    ……老婆使劲地把我推醒,话音里带着惊恐:“你怎么了?”

    我坐起来,揉揉眼睛,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对老婆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了父皇和母后。”老婆骂了我一句:“神经病!”翻过身,呼呼睡去,不再理我。

    而我却失眠了,穿衣起床,打开电脑,摄录下那稍纵即逝的感悟。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二

    回到久别的故乡,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点祭品,祭祀我已经作古的父母。

    那条道儿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上世纪九十年代生态移民,山上的村民全部被安置到山下平坦的村庄,村子里已经无人居住,上山的路荆棘纵横,看那阳光透过树叶洒到地上,让人无端生出些许惆怅和迷茫。

    突然间,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我的小名:“丑娃,你个瞎家伙,还认得我不?”回过头,看见了墩子叔,这老不死的,还活着。

    老家伙走到我的面前,把我从后腰抱住,问我:“叔记得我丑娃的******上有一颗黑痣,让叔看看,再在不在?”

    我讪笑着,有点不自在,九十岁的老叔还记得六十岁侄子〝私〞处的暗痣……随即释然,这种玩笑让人感觉温暖而亲切,我答道:“那是爹娘给的,一辈子也丢不掉。”反过来又问老叔,前些日子我听说你的孙子接你到西安去住,咋又回来了?

    墩子叔把我放开,有点忿然:“城里人穷讲究蛮多,第一天黑地里刚住下,那个碎(小)媳妇就让我洗澡。我活了九十多,啥事都干过,就是没有洗过澡!怪不得城里人没有乡里人活得长寿,原来那伙人在瞎整!人身上的垢痂(污垢)好比树身上的皮,你把树皮剥了,树还能活得长久?”

    有关墩子叔的笑话太多,能编一本书。刚解放那阵子批判斗争地主郭善人,墩子叔苦大仇深,工作组指名让墩子叔批判发言,墩子叔上台的第一句话就是:“郭善人这人不错,咱不能昧良心说话”。被工作组从屁股上踢了一脚,赶下台来。

    六零年大饥岁月,有一个外地来的算卦先生散布谣言,说共产党的“共”字是由廿、一、八组成,因此上测算共产党的江山只有二十一年另八个月。墩子叔从算卦先生那里把这个谣言贩过来现卖,结果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还有,黑地里钻进寡妇金婶的屋子,被工作组给脖子上吊两只破鞋,头上戴着高帽子,绑到大街上游街。回来后偷村里的玉米给金寡妇背去,被儿子发现了,关进猪圈里不让出门。就这,还到处给人夸,说金寡妇的奶子像猪尿泡,男人枕到上头,袩和(舒服)。

    还有,种地不上化肥,说化肥是庄稼的鸦片,把粮食的精气全部抽干。

    九十年代生态移民,那时节儿子还活着,全村人都搬走了,唯独墩子叔不搬,理由也很特殊,山上的水土好,人住在山上长寿。

    果然,儿子搬到山下刚住了两年就死了,儿子媳妇也没有活过老爷子,前年在西安病故。孙子每年都回来看他,动员爷爷到西安去住,老爷子最初不肯去,经不住孙子苦苦哀求,结果刚住了不几天就回来了,回来还憋着一肚子气,嫌孙子媳妇叫他洗澡。

    墩子叔问我:“你洗不洗澡?”

    我的笑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违心的话:“没洗过”。

    墩子叔猛掏我一拳:“对了,你一定能跟我一样长寿!我九十六了,能吃能睡,逑(啥)病没有”。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三

    山上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炎炎烈日,转瞬间乌云满天。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子就砸了下来,幸好离村头的烂土窑不远,叔侄俩紧走慢走,还是没有躲得过去,进入土窑洞时浑身已经被雨淋湿。

    猛然间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致,只见一只鹿妈妈正在产仔,一只小鹿已经出生,另外一只小鹿的头部刚刚露了出来,鹿妈妈看见我们进来,眼神里露出了惊恐和乞怜。

    墩子叔哈哈大笑:“孩子,别怕,我早都知道你在这里住着,还偷偷地给你送了两回干粮,怀孕的妈妈不能光吃草,还得吃点粮食,你说对不?”

    那麋鹿好像听懂了,点了点头。转瞬间第二只小鹿已经脱离了母体,鹿妈妈伸出长长的舌头,舐着小鹿身上的绒毛,出生较早的小鹿已经站立起来,靠在妈妈身旁,我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摸摸小鹿,墩子叔伸手把我拦住,大声呵斥道:“站远点!那母鹿以为你要伤害她的儿子,会跟你拼命。”

    我猛然觉得,人跟大自然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一条无形的生物链连接着世间所有的生灵,火光血色之中,奉献跟索取相互间平衡,不光人懂得爱,所有的生灵都有感情,当觑透世间冷暖事,能以廓然无圣,岁月不会变老,生命靠信念供养,永恒。

    转瞬间雨过天晴,斜斜的太阳射进土窑内,增添了许多温馨,今天运气真好,悟出了些许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悟,猛然间,对面山峁上,传来了呦呦鹿鸣,墩子叔说,那是一只公鹿,在呼唤他的伴侣。果然,土窑内的鹿妈妈听见了对面山上的鹿鸣,也不管不顾,仰起脖子,发出了呼唤同伴的叫声。

    下过雨的山路还很湿滑,我们无法行走,只得赖在土窑内,听一对情侣隔山传情,那公鹿等不急了,竟然出现在窑洞门口。墩子叔突然说:“四七年跑胡宗南时,你妈妈从陕北逃难到咱村,就住在这烂窑内。”

    这老家伙,提那些陈年旧事作甚?我说:“咱走吧,不要影响人家夫妻相会,况且,鹿爸爸还没有见过他的儿女,心里一定非常着急。”

    墩子叔不但不走,反而迎着夕阳坐下来,解开衣服纽扣,裸露出爬满枯藤的前胸,继续说:“那时节,你妈妈前额留海下一双毛眼眼怪疼人的,两根辫子掉在尻蛋子上,走路时奶子颤颤地,让人看着眼馋。”

    这老东西,越说越不像话!可我又不能发作,只能哀求道:“叔哎,说些好听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墩子叔索性把鞋脱下来,抠着鞋上的泥巴,神色有点黯然:“都一把年纪了,说说怕啥?一同来咱村逃难的还有几个人,那几个人跟你妈是亲戚,据一个年纪稍大的人介绍,你妈妈是他的妹妹,好像死了男人,想在就近的地方找个对象,随便打发几个小钱就行,大家捆在一起担心都活不下去”。

    这个故事我听过,妈妈不知给我说了多少回。外婆、舅舅、姨姨跟姨夫以后都在西安安了家,就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凤栖,好像父亲给了舅舅十块银元,父亲就跟妈妈成了亲。

    墩子叔继续说:“其实,十块银元我也能出得起。你妈妈嫌我有儿子,最后跟了你爹……”

跟大山对话 自序 四

    上了斜坡,蓦然回首,看见麋鹿一家四口站在土窑门口,向我们点头,那意思分明在说,欢迎客人再来……

    水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天上的流云迅速分化组合,变幻着五彩缤纷的图案,一道彩虹飞架,看那墨绿的群山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恍惚间来到了天上人间。

    我看见你从虹桥上走来,长发随风飘逸,脸颊上绽开笑靥,竹篮里盛满鲜花,一簇簇树叶将你妆扮。我的心因你而起皱,转瞬间波涛连天,感觉中肋下生翼,只想飞到你的身边,可你始终跟我保持着那一段不即不离的距离,让我用一生的精力追赶,我知道你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我还是痴心不改,也许用不了多久,我的肉体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我的灵魂永在,我知道你是山的精灵,我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瞳仁里的那一缕炊烟,我是你根下飘落的那一片树叶。

    墩子叔亮开嗓门,唱起了那只有大山才能听得懂的歌,脚下的土地随着歌声起舞,夕阳挂在树梢上摇摇晃晃,村口的歪脖树上,一大群鸟雀子在举行集体婚礼,相互间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题。

    那一年,我就是在这里跟你分手,踏上了人生的征程,你送我一本红宝书(毛主席语录),一张你的玉照。书的扉页写着:永远将我等……可是五年后我从远方归来,你的怀里,却有了别人的骨肉。我没有怨恨,没有嫉妒,把对你的那一份痴恋,化作永恒,然后,耕耘属于我自己的岁月,看那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瞬间,岁月变老了,太阳长出了胡须,而你,却还是当年的你,在山的皱褶里,绽放笑容。

    突然,斜刺里冲来一条带着锁链的狗,那狗直奔我而来,差点咬住我的裤脚。墩子叔一声大喝:“菜花,不得无理”!狗便乖乖地停下,跑到墩子叔跟前,对墩子叔摇着尾巴。我吭哧一笑,眼睛里蹦出了泪花。我知道,金寡妇就叫做菜花,行将就木之人,还惦记着他曾经热恋过的对象?

    我记得,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住队工作组认定墩子叔跟金寡妇伤风败俗,活活拆散了这一对鸳鸯,儿子嫌墩子叔给他丢脸,把当年五十多岁的老爹爹打发到水利工地上,腊月天,墩子叔背着铺盖回家过年,路过金寡妇家门口,门虚掩着,墩子叔推开门进屋,只见金寡妇已经悬梁自杀……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人们相互间没有信任,只剩下无端的猜忌和恶斗,人死了还要召开批斗会,说那金寡妇对社会主义充满仇恨,自绝于人民。

    漆黑的夜晚墩子叔一个人走进金寡妇的茅屋,划一根火柴,将屋子点燃,熊熊大火燃烧了半夜,村里人爬起来看着那大火一点点熄灭,奇怪的是,墩子叔竟然没有被大火烧死,从大火里走了出来。

    墩子叔脱下自己的衣服,看大山的脊梁上爬满了道道沟壑,盘根错节的藤蔓缠绕,生命的汁液将那褐色的土地熏染,枯死的枝桠上长出了片片绿叶。墩子叔抚摸着狗的头,说出来的话带点忧伤:“我想快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见菜花”。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五

    落日撞在山巅上摔得粉碎。好似谁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推倒,山沟里流光溢彩,一幢幢宫殿似隐似现,我看见你衣袂翩翩,站在云端,偷窥人间。

    原指望祭祀父母后当天就返回城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我留在山上。墩子叔一脸坏笑:“怎么样?人不留人天留人,我可不指望让你留下”。

    这老家伙,本来就不想让你走,得了便宜卖乖,还说风凉话。

    蘖朽的栅栏,倒塌的茅屋。但是村子里生机盎然,并不荒凉,墩子叔把几乎所有遗弃的场院全部翻耕,种上了蔬菜和庄稼,实在种不过来的地方,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

    我认识你,黄的叫做打碗碗花、金银花、豆蔻花,蓝的叫做鸡蛋花、牵牛花,红的叫做鸡冠花、月季花、胭脂花、指甲花、山丹丹花,还有那蔷薇花、开在路边的车钱花、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牵手走过红尘俗世,你的花季留下了我的足迹,树墙遮掩了天的眼睛,阳光透过树叶将我们偷窥,那是一次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我把犁铧插进你的田里,耕耘属于我们的天地,一对粉蝶飞落在你的眼睫毛上,扑簌簌颤栗。

    父亲肩膀上驮着我,走过山的脊梁,耳边传来了妈妈的歌:

    咱二人好比一咕嘟蒜

    一搭哩生来一搭哩烂

    一搭哩死来一搭哩埋

    一搭哩上了望乡台……

    我看见父亲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嘴角有幸福溢出。

    不远处的山村,一缕炊烟从茅屋顶上升起,湛蓝的天空,停着一只山鹰,你手捧一掬鲜花站在路旁,圆圆的小脸像太阳,天真地问父亲:“伯伯,‘望乡台’在哪搭”?

    转瞬间,墩子叔已经把饭做熟,七碟子八碗摆满了一桌,我吃过城里五星级的饭店,也没有墩子叔这桌饭菜丰盛,苦苣菜、灰灰菜、苜蓿菜、马刺笕、水芹菜、野小蒜、苜咕嘟蔓,黄花木耳野蘑菇,还有野猪肉、獾肉、野鸡肉、野兔肉,主食是黄澄澄的小米干饭。我有点目瞪口呆,问墩子叔:“我们能吃完这些”?

    墩子叔显得满不在乎:“吃吧,这些野味全是菜花的功劳,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从林子里叼出来一只野鸡野兔,偶尔间还能捕获一只獾,这两年野狼几乎已经绝迹,野猪开始泛滥,冬天你在野猪出没的地方挖个坑,下上反弓(一种捕获野兽的套子),常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咱们吃不完有菜花替咱们打扫战场。这些菜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测绘队把老汉的饭叫做‘绿色食品’,屁话!能吃的菜蔬全是绿色。不过那些人也够大方,一桌饭给你留下几张大老板(百元人民币)。”

    我调侃道:“我可没有带钱”。墩子叔有点不满意:“谁向你要钱了?吃吧,饭不香屁不臭,你们城里人屙下的屎都没有味道,不信你明早晨屙泡屎闻闻,咱山里人屙下的屎特臭,因为吃的饭香。”

    这老家伙,说话老爱走调,正吃饭间说那屙屎干啥?我可不管那些,操起筷子大嚼大咽,转瞬间风卷残云,一桌子饭菜吃了个七零八落,剩下的饭菜一股脑儿倒给那菜花,菜花吧唧吧唧地吃着,一边吃一边不住地摇着尾巴。

    墩子叔说:“菜花的爸爸是一只公狼,妈妈是一只母狗,菜花是由狼跟狗交配而生……”

跟大山对话 自序 六

    无风的夜晚,天上打落满地的星,看那流萤在草丛中闪烁,仿佛城市夜晚的灯。墩子叔把两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我们便在躺椅上摇晃,捡拾那些零碎的记忆。

    谈话先从狗开始。墩子叔说,他去西安那些日子,菜花就守在村口的歪脖树下,瞪起眼睛瞅着山下的路,不吃也不喝……墩子叔回来了,菜花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路不稳,倒在路旁。墩子叔把狗抱回家,喂狗吃喝,狗活过来了,摇着尾巴。墩子叔说:“狗通人性,最注重感情,假如他再不从西安回来,那狗就会在等待中死亡”。

    鬼打闪了,思绪里冒出缕缕火花,那一年墩子叔正在自留地里干活,自家的狗叼来一个包裹,疙瘩叔解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婴。疙瘩叔把女婴抱回家,交给儿子媳妇抚养。那年月自家的孩子都难以养活,何必要再添一个累赘?儿子建议把女婴抱出去扔掉,可是儿子媳妇舍不得,硬是屎一把尿一把把那女婴养大,那女婴后来上了大学,知恩图报,成为墩子叔的孙子媳妇。

    看起来有点传奇,现今的年轻人谁也不会信以为真。其实假如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生活中往往有许多奇遇,使苦涩的日子咂摸出一些甜蜜。还是在那没有月亮的夜晚,山路上走着我和你,懵懂的我看你好似山的幽灵,身上缀满闪光的星。说不清是谁先主动,相恋中的大山向一起靠拢,树叶跟树叶摩擦着,窃窃私语,风中的你心甘情愿地燃烧成灰,留给我无尽的思念和忏悔,就在我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你告诉我,大山的腹中成长着我俩共同的血脉。

    我知道,墩子叔抱回家的那个女婴是谁,可是我不能相认,只能在心的一隅,设一祭坛,去祭祀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

    墩子叔突然话题一转,说他的孙子是个有福的,娶的媳妇娇嫩得就像十月的萝卜,脸上拧下的水珠都带着清香。这老家伙,没见过有谁形容孙子媳妇像萝卜。可我心里感觉滋润,故意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抱起那‘萝卜’啃上一口”?

    墩子叔憨笑着,嘴角有涎水流出:“我说一句话你可不要介意,我老感觉到我那孙子媳妇跟你的妈妈有点想象……”

    夜深了,夜风很是生凉,我听见了山在喧哗。墩子叔抱出了两床毛毯,盖在我俩的身上,人对人的思恋往往带着某种不可救药的愚顽,明明知道无法得到,却痴心不改地朝思暮想。还是在那饥饿的岁月,墩子叔把一只烧熟的红薯,悄悄地塞在妈妈的手里。妈妈把红薯给我扳了半截,眼神里含着感激,墩子叔瞅妈妈不注意,猛然间抱住妈妈就亲……沉默中的大山震怒了,喊声振聋发聩,妈妈跪在父亲的脚下,抱住父亲的双腿,祈求父亲饶恕墩子叔:“放心吧娃他爹,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我放到石磨上榨干油水碾成灰,我永远都是你的人”!

    从那以后我对墩子叔产生了深深的成见,那成见随着岁月的流失渐行渐远。今夜,我却为妈妈感到震撼,假如九泉之下的妈妈知道尘世上还有一个九旬老翁将她痴恋,该做如何感慨?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七

    山的皱褶里,妈妈的白发随风飘逸,妈妈的脸颊祥光四射,我迎着妈妈的阳光走去,周身罩满妈妈的慈祥。

    那是一处不大的山包,埋葬着移民部落的几百名仙逝者,山上树藤缠绕,几百座坟茔在荆棘纵横的山坡上散落,七零八落的墓碑在林子里静默。山包没有什么特长,却起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名称:卧龙岗。卧龙岗的仙逝者没有一个人可以载入史册,也没有一个人曾经飞黄腾达,可是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精瘦的肩膀支撑起大山的脊梁。

    我将祭品摆在爹娘坟前的石桌上,点燃冥钱,焚上一把紫香,看那诸多幽灵从地下走出来,默默不语,坐在我的身旁。

    我认识你们,我的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叔叔婶婶,我曾经在你们中间生活,在你们身边成长,你们延续了大山不老的传说,你们给了我智慧和力量,你们的感情世界里有我的笑声,你们的生命在我的血管里延续,我的思想里铸进了你们的精神和品格。今天,我知道你们的诉求,你们想把大山的故事流传给后人,想在红尘俗世间点燃一星半点永不熄灭的火花。其实我不是你们最佳的人选,最大的优点就是懒惰。可是现在,我看到了你们期待的眼神,仿佛一根神鞭抽打在我的身上,我不敢偷懒,不敢懈怠,一刀一斧,按照你们的旨意,把你们的音容笑貌,镌刻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

    蓦然间,崖缝开裂处,大山的眼睛在闪烁,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曾经手把手地教我耕耘岁月。父亲说,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是由石头进化而成,最后又还原成石头。远古年间,我们人类从石崖的缝隙里长出来,开始了漫长的进化过程,人的灵魂是石头缝里渗出来的一滴水珠,妈妈的阳光把石头孵化成生命。

    我把头枕在山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我不相信石头进化的邪说,我喜欢你鲜活的精灵,我爱你苍翠欲滴的红唇,我愿你青春永驻。可是父亲却套上犁铧,播种石头,把岁月凝成汁液,滋润干裂的土,石头开花了,你含苞待放,站在花蕊中向我招手。

    我始知你的精灵是由石头进化而成,是父亲赋予你鲜活的生命,妈妈用树叶将你喂养,你舒展四肢,在树林里穿梭。

    是谁将一绺红头绳,系在麋鹿的脖颈?遥远的天际,唢呐声声,我看见了父皇迎娶母后,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全世界所有的飞禽走兽都赶来庆祝,我喜欢你穿上红绫袄儿扎着红头绳的羞涩,我愿你骑在毛驴背上,我手执红柳条子,心甘情愿地跟在毛驴后头……我看见了树林深处,公鹿跟母鹿正在咬颈,他们的儿女站在身旁,昂起头注视着父母。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看见墩子叔站在我的身后。昨夜里睡得太晚,早晨起来时不忍心将墩子叔叫醒,一个人来祭祀我的父母。可是墩子叔也许早都来了,就站在我的身后。

    要下山了,墩子叔一脸失望,难掩依依不舍之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要我到城里的照相馆替他翻新一张。他说,他感觉到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会很久,他想临死时把菜花的照片拿上,以便到另一个世界时去寻找。

    我把照片接过来细看,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的妈妈!

第一章

    郭麻子的队伍南撤时,抓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一夜黄毛风,将天地间染成黄色。一辆牛车在田间小路碾过,扬起一路黄尘。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狗叫,显得有气无力。

    豆瓜娘站在村头的土坎上,久久地张望。风掠起满头华发,岁月的犁铧把脸颊犁出一道道沟壑,褴褛的衣衫包裹着孱弱的躯体,眼神无助而茫然,好似一尊塑像。

    远远的山谷里,传来一阵阵闷响,那是黄河在吼。风掠过山村,谁家的门板在咣当。突然一阵响亮的婴儿的哭声刺破黎明的死寂,良田爷慌慌张张地跑出村子,对着豆瓜娘大声地喊着:豆瓜娘,豆瓜媳妇生了!

    豆瓜娘浑身一激灵,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一双小脚不停地转换着,好像不是再走,而是在飘。初春的早晨那哭声显得格外嘹亮。狗不再咬,风显出疲态,灰蒙蒙的天上飘起了雪花。谁家茅屋顶上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喜鹊夫妻在对唱。

    豆瓜娘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只见全发嫂子已经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媳妇身上裹条棉被平躺在土炕上,眼里含着泪花。

    全发嫂子就住豆瓜家隔壁,睡梦里听见豆瓜媳妇在大声呻吟,赶紧从炕上爬起来,风风火火来到豆瓜家,看见豆瓜媳妇下身一片洇湿,羊水已破,临产前的沉痛使得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然而婆婆却不在家。自从豆瓜父子被郭麻子掳走以后,豆瓜娘几乎每夜都睡不着,天不明就爬起来,到村口的土坎上张望。幻觉她的儿子和丈夫就在今早归来,那种期盼刻骨铭心,能使石头落泪。

    全发嫂子顾不了许多,手脚麻利地安顿豆瓜媳妇平躺在炕上,双腿刚刚弯曲,就能看见新生婴儿黑黑的头发。孩子刚刚出世,就不甘寂寞地大声啼哭,是个男孩,郭宇村又喜添新丁。全发嫂子用一把剪子剪断脐带,刚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娘就回来了。全发嫂子又帮豆瓜娘把孩子的胎盘塞进炕洞,打扫干净炕上的血渍。看着一切都安顿好了,全发嫂子打算离去。豆瓜娘一把拉住全发嫂子的衣袖,不让她走,说:就在家里吃饭。

    全发嫂子无奈地笑笑:炕上还有一堆娃崽,谁喂他们?

    豆瓜娘不再挽留。灶膛里一把火,水开了,满屋子弥漫着湿漉漉的水雾。孩子睡着了,平躺在豆瓜媳妇的身旁,豆瓜媳妇瞧一眼睡在身旁的儿子,咧嘴笑了,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一对酒窝,一双毛眼发亮。

    掀开瓦罐盖子,豆瓜娘舀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麦面,开始给豆瓜媳妇做饭。山里人不种麦子,土地都在山上挂着,种下麦子很少有收成。眼看着豆瓜媳妇的肚皮在一天天胀起,豆瓜爹背着褡裢,装上二斗谷子,步行三十里路来到瓦沟镇,换回一斗麦子,磨成面,攒到瓦罐里,静等着孙子出生。

    可是就在孩子出生的前三天,整条村子遭到了郭麻子队伍的洗劫,一条麻绳把十六个年轻人拴在一起,用枪口顶着男丁的后脑勺子,来到黄河岸边,上了船,朝山西方向开进。豆瓜爹本来没有被抓,可是老人放心不下豆瓜,就那样一直跟在队伍后边走,一边走一边哀求长官放了他的儿子。长官不耐烦了,索性连豆瓜爹一起逼上船,做了郭麻子队伍的伙夫。

    郭宇村一片死寂,几乎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龟缩在自己家里,坐在热炕上,盘算着自己的丈夫、儿子、或者父亲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因为郭麻子临走时曾经说过,他不是抓丁,而是征这些年轻人去当挑夫,只要把部队送到目的地,他立马就放这些挑夫回家。郭麻子在瓦沟镇一带还是有些名声,这支部队原来隶属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被改编,郭麻子的部队奉命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去跟日本鬼子打仗。

    豆瓜娘一边和面一边在心里嘀咕:算日子豆瓜媳妇还不到临产期,这孩子究竟是早产还是……她不敢往下想。郭宇村除过郭家是老住户,其他人家都有一段逃荒落难的经历,大家的家世很难说清,说不定一男一女在逃荒的路上遇到一起就成了一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谁都不用笑话谁。可是豆瓜娘却心有不甘,当初豆瓜爹把豆瓜媳妇捡回来时,豆瓜娘就老大不愿意,那女子长得跟妖精似地,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主。

    谁知道豆瓜老没出息,一见那个女子就喜欢得不行,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就粘在一起。老两口没法,只得设了一桌酒席,请了村里几个长者,算是给豆瓜结婚。

    那媳妇结婚不久肚皮便鼓了起来,经常挺着个大肚皮站在自家茅屋的门前,嘴里不断地往外吐着瓜子皮。村里的青皮后生从豆瓜媳妇面前走过,总要打情骂俏几句。豆瓜媳妇对谁都绽开一张笑脸,一张薄薄的樱桃小口好似刀子一般,骂得那些青皮后生们好开心。为此豆瓜娘曾经对豆瓜说过,要豆瓜管管他的媳妇。无奈豆瓜宠着媳妇,在媳妇面前跟龟孙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豆瓜媳妇已经饿得等不急了,强撑着坐起来,身子靠在炕墙上,看婆婆把面下到前锅里,后锅里倒进一滴麻油,熟了一点葱花,顿时,满屋子香味四溢。豆瓜媳妇咽了一口口水,门被悄悄地推开,挤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豆瓜娘把狗撵走,关上门,把面捞进碗里,调好,端给豆瓜媳妇,这才有机会爬上炕瞧一眼刚出世的孙子。这个孩子看似在娘胎里保养得很好,一点也不像是早生。豆瓜媳妇只顾埋头吃面,吃得满头大汗,转瞬间已经碗底朝天。她瞅瞅锅里,张嘴说:妈,再盛一碗。

    豆瓜娘被一种情绪捕获,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她装着没有听见,眼闭着,没有动弹。

    豆瓜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点也看不清婆婆脸上的容色。看着婆婆躺在炕上没动,还以为婆婆很累。好在锅台紧靠着炕,伸手就能够着锅,豆瓜媳妇便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一边吃一边对婆婆说:妈,你也吃一点。

    孩子醒了,大声啼哭。豆瓜娘哆嗦着把新生婴儿抱起,脑海里不适时宜地想起了那一年原大旱,赤野千里,饿殍遍地,还是豆瓜爹把她从死人堆里捡回……人活一生,千回百转,福祸难料,也许这孩子跟这一家人前世有缘。想开些,心里也就觉得坦然。豆瓜媳妇吃完饭接过孩子,对婆婆说:妈,村里人说郭麻子在咱们这一带驻军几年了,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爹和豆瓜都不会出事的。您还是吃点饭,别愁坏了身子。

第二章

    黄土高原的女人,没有出嫁前都有自己的闺名,比如春花、柳叶什么的。出嫁后闺名一般没有人叫了,大都跟着丈夫的名字叫谁家媳妇,比如豆瓜媳妇、全发媳妇等等,有了孩子后就叫谁他娘。女人,一生一世都不可能逃出家的羁绊,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庸。

    郭全发结婚时,才十四岁。看到爷爷、爹和娘张灯结彩,杀猪宰羊,郭全发感觉新鲜、有趣。直到那一天,娘给他穿戴一新,爷爷带着他,去给郭家的老祖先扫墓,扫墓回来后看见院子里来了许多客人,舅舅把一匹红布斜挂在他的肩膀上,娘给他的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爹把一顶礼帽戴上他的头顶,郭全发才隐约感觉到:他可能是今天的心人物。

    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在石板山路上晃悠,前边两个吹鼓手开路,后面送亲的队伍骑着骡子和毛驴,那是年家庄富户人家年天喜在嫁女。穷人的女儿一般没有那般荣耀,出嫁时骑一头毛驴,头上顶一块红布,一路走一路哭。家道殷实的女儿出嫁时骑着高头骡子,三寸金莲踩着银蹬。能坐得起轿子的姑娘真不多,年翠英的心里忐忑着,掀开轿帘的一角,看那裸露着山脊的石崖上守望着一只鹰,思绪茫然,不知道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子。

    猛然间,鞭炮?

第三章

    青砖蓝瓦的四合院,在郭宇村格外醒目。早先,郭全发就是那幢院子的主人。谁知道全发结婚还不到一年,娘就撒手人寰。爹爹郭善人从凤栖县城引回来个女戏子,两个人就没黑没明地睡在炕上打滚。爷爷一气之下,远走内蒙,一去渺无踪影。郭全发的大儿子早晨刚刚落地,晚上就听到异母同父小弟弟出生时的哭声。勉强凑合着过了几年,郭全发终于从那幢四合院里搬出来,在村子里给他自己搭了几间茅棚,一家人住了进去。平日间全发跟爹也不怎么来往,只是过年时带着孩子们到四合院里给爹爹磕个头。转瞬间,风吹草长,大儿子郭涛已经长到十二岁了,那天全发干活回来,正坐在灶前的草墩上抽烟,看见一只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原来是爹。

    郭全发在鞋底上磕掉烟灰,站起来,问:爹,你找我有事?

    郭善人朝儿子摆摆手,郭全发便跟着爹出来,刚想张口问爹,不料爹说:路上说话不方便,爹想跟你商量个事情,咱们回屋去说。

    抬脚迈进那幢四合院,看见后娘站在屋檐前,脸上堆出笑来。平日里,郭全发跟后娘很少说话,即使在村子里相遇,实在抹不开面子才问候一句:吃了没有?后娘的脸上总是阴阴地,好像谁欠她二升谷糠。过年时全发带着孩子们去给爹磕头,后娘总是躲进里屋,不理他们父子。弟弟郭全有虽然跟全发的大儿子郭涛同岁,倒也显得通情达理,拿出核桃、红枣、花生散给几个侄子。郭全发的心里疑惑着,爹跟后娘找他究竟有啥事?

    父子俩围着八仙桌对坐,后娘罕见地为两人沏上一壶浓茶,满屋子散发着浓浓的茶香。郭全发端起茶水美滋滋地喝上一口,然后两眼瞅着爹,静等着爹说话。

    爹端起茶水一口喝干,咂咂嘴,赞道:好茶。后娘又为爹倒满一杯。还不等爹说话,后娘说:我跟你爹合计了一下,想给全成亲。爹说:亲家的爹跟你爷爷是至交,叫李守义,在凤栖县城摆货摊,绰号“铁算蛮”。

    郭全发不再说啥,只是低头默默地喝茶,在那个年代,富户人家给自己的儿子早婚算不得稀罕,眼睛的余光一瞥,郭全发看见了八仙桌上爷爷临走时留下的水烟壶,便伸手拿在手里把玩,思绪里走出了爷爷。那时,郭家的光景远比现在兴旺,凤栖县城有郭家开的药铺,郭宇村四面山上到处都是药材,村民们挖的药材全都卖给郭家,郭子仪把收地租全不当一回事,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全靠那个药铺。郭全发八岁那年,爷爷雇了许多骡子,从瓦沟镇驮回了砖瓦,在郭宇村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幢四合院。这件事惊动了四乡八邻,乔迁新居那天,郭宇村车水马龙,几乎全县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赶来祝贺。

    郭子仪虽然家道殷实,却有憾事一件,家丁不旺。从郭子仪的老爷算起,五代单传。原指望儿子郭双有(绰号郭善人)能光宗耀祖,可是郭善人全不把万贯家资当一回事,一生只会干三件事:看戏、赌博、嫖女人。郭善人看戏看得痴迷,对某些戏段子能够倒背如流,曾经想往着能在戏台子上也露一手,可那个公鸭般的嗓门确实大煞风景,常年四季很少回村,就在凤栖县城里瞎混,只要城隍庙戏楼演戏,戏台子下绝对少不了郭善人捧场。一来二去,跟当年走红的女戏子牡丹红混在了一起。

    牡丹红绰号“痰盂”,言外之意只要有钱,任何男人都能沾身。牡丹红原先曾经委身凤栖一霸李明秋,后来被郭麻子看上,做了郭麻子的姘头,为此李明秋气愤不过,曾经想跟郭麻子火拼,被铁算蛮伸手拦住,铁算蛮说:贤侄,好男儿志在四方,为了一个婊子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况且那郭麻子树大根深,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牡丹红跟郭麻子过了大约有一年多,就被郭麻子抛弃,因为郭麻子看上了牡丹红的师妹山芍药,山芍药在戏台子上露脸那一年,才十五岁,一句“耳听得谯楼上三更鼓响”,倾倒了戏台下一大片戏迷。当天晚上戏一散场,一乘轿子就把山芍药抬到郭麻子的官邸,那厢屋郭麻子正跟山芍药颠鸾倒凤,这厢房牡丹红恨得牙龈出血!可是恨归恨,第二天牡丹红在郭麻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军爷们的脾气她知道,稍不如意说不定就会叫你身首分家。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她过够了,何不趁这时郭麻子有了新欢,向郭麻子讨个方便,离开这个阎王殿?想好了,牡丹红便假戏真做,在郭麻子面前哭哭啼啼,说她离开娘已经多年,想回家看看。郭麻子走南闯北之人,岂能看不透牡丹红的心里,借此机会顺水推舟,打发了牡丹红一些银元,雇了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出了官邸。

    牡丹红的轿子落在李明秋的府邸门前,下了轿子,上了台阶,抬起玉手,叩响了李明秋家的门环。开门的是李明秋的管家,见是牡丹红,不敢怠慢,赶紧把牡丹红让进客厅,客厅内一张桌子坐着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上首坐着李明秋,李明秋对面坐着青楼小翠,铁算盘跟郭善人坐在两边作陪。每人面前一杯盖碗茶,管家提着一把铜壶,看谁的茶碗里没有水了,提起铜壶把水添满。

    四个人牡丹红全都认识,不需要相互介绍。李明秋看见牡丹红进来,以为是郭麻子派来的,自然不敢怠慢,便让管家先替他打牌,把牡丹红叫进里屋,伸手在牡丹红的嫩脸上摸了一把,然后说:心蛋蛋,你把哥想得好苦。谁知牡丹红竟然抹起了泪珠,说那郭麻子有了新欢,不念旧情,给了她几块银元,把她给打发出来了。李明秋的脑子飞快地转弯,感觉这牡丹红对他还有用,于是哀叹一声,说:哥这心软,心蛋蛋娃你别哭,别人不要的烂货哥要,你就住在哥的屋子里,哥把娃养活着。牡丹红破涕为笑,说她早知道李哥是个重情义的人,李哥不会丢下她不管。

    李明秋在心里骂着:猪日你妈!郭麻子把你甩了你来找我,我李明秋也不是捡破烂之人。可是表面上却堆出笑来,说:走,咱打麻将去,打完麻将哥在叫驴子酒馆给妹子洗尘。

    两人说笑着来到前厅,李明秋把位子让给牡丹红,自己坐在旁边指挥。

    从牡丹红走进客厅那一刻起,郭善人已经没有心思打牌了。牡丹红在凤栖县城隍庙的戏楼上第一次露脸时,郭善人就在戏楼下看戏,那一句“月光下将公子细眼观看”,简直让郭善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戏散场后郭善人在戏台下久久徘徊,心里想着能见那牡丹红一面,倒也功夫不苦有心人,只见一乘轿子来到戏台子底下,月光下牡丹红轻移莲步,走到轿子面前钻了进去,两个大汉抬着轿子沿着凤栖街一直走进李明秋府邸里头……

    郭善人好生懊恼,无奈来到烟花巷,要了一个青楼女子,搂着那女子睡觉时心里仍然想着牡丹红。第二天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来到自家的药铺,突见大街上人头攒动,许多人都涌上街头,以为要杀人了,往日凤栖街杀人时就是这般光景。郭善人不但害怕杀人,连杀鸡都不敢看一眼,他躲进自家药铺的后堂没有出去。突然一声“相公——”的嗲叫让郭善人精神一震,急忙来到街前,站在药铺的台阶上举目观看,只见牡丹红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戏装,在大街上招摇,可惜人已经从药铺门前走过,郭善人只看见了牡丹红的背影。

    当年戏子跟烟花巷的妓女属于同一档次,常常戏台下停着轿子,转等那些花旦演完戏后被人抬走。郭善人是一个情种,那一段时期被牡丹红撩拨得心神不宁,可是一个药铺的小老板在凤栖县城自然没有人能看得起,眼见得牡丹红唱完戏后被那些头面人物抬走,郭善人的心里像吃了苍蝇那般难受。

第四章

    机会在等待终于来临。那一日郭善人正在药铺里闲坐,突见一乘小轿停在门口,牡丹红从轿内出来,一手提着裙褶,轻移莲步,迈上台阶,来到药铺。那一日坐堂的老医王先生正好出诊,郭善人经营药铺,也学得半拉医,自然装模作样,为牡丹红诊脉。牡丹红那染着红指甲的玉手放在药枕上,郭善人便把自己的三个手指头压了上去,虽然有点心悬神离,但还是诊断出了一些眉目,心里吃惊着,看着牡丹红那张粉脸,不知道该不该把病情说出。牡丹红大概已经猜出了**,一张粉脸胀得通红,郭善人给抓药的堂倌使了个眼色,那堂倌便借故走了出去,这时郭善人才说:姑娘,这是喜脉,你有身孕了。

    牡丹红心里一急,便淌下了两行泪珠:先生,你替我保密,能不能把这孩子做掉?

    郭善人故作沉吟:这个吗——,老夫先得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假如做掉,得罪了某个贵人,郭某吃罪不起。

    牡丹红一改往日的贤淑,恶狠狠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是个野种!先生帮我做掉,小女子以后自然会答谢先生。

    药铺子替人堕胎,自然是拿手的活路,郭善人也不让堂倌动手,自拉药匣,为牡丹红抓了几副药,告诉牡丹红怎样煎服,临走前郭善人假装关切地叮咛牡丹红:这一段日子姑娘务必洁身自好,千万不要累出病来,落下一辈子的顽疾后悔莫及。

    牡丹红要给郭善人药钱,被郭善人当了回去。说:姑娘,我常看你的戏,这药钱郭某断不能收。牡丹红拉长了声调唱个喏:谢官人——,出门下了台阶,钻进轿子,起轿的瞬间,还不忘掀开轿帘,向郭善人送来一个媚笑。

    有一段时间牡丹红从戏迷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戏迷们心存遗憾。十字路口偏北第二家叫驴子酒馆是凤栖镇的人市,常有一帮子闲得无聊的人聚集在那里神侃,店掌柜年天喜是年家庄的财东,绰号叫驴子,那酒馆也自然就叫做叫驴子酒馆。凤栖镇是长安到内蒙的必经之道,常有一些南来北往的脚夫在叫驴子酒馆吃酒,客人们带来了外边世界的各种逸闻趣事,自然也把凤栖镇的风土人情向外传播。酒馆内免不了请一些当红的旦角来坐台清唱,食客们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叫好。人们在闲谈之余免不了提起牡丹红,这牡丹红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露面了,该不是被那个有钱人包养?

    叫驴子跟郭善人是亲家,两家的店铺斜对门,那天牡丹红走进郭善人的药铺时叫驴子瞥见了,大家都在市面上混事,谁对谁都知根知底,相互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床头上那些破事谁也不愿提及。可是自那以后牡丹红跟郭善人都从凤栖镇蒸发了,这不能不使叫驴子心存疑虑:难道说这一对狗男女私奔了?

    其实,叫驴子当真还给猜对了,那天牡丹红从郭善人的药铺走后,郭善人把自己摸过牡丹红玉手的三个手指头放在眼前揣摩着,感觉那心里有一股暖意在流,特别是那坐在轿子里的回眸一笑,简直让郭善人失神落魄!整整一天,郭善人都在甜蜜地回味。夜里睡到药店后堂的土炕上,那种胀起的感觉烙得郭善人彻夜难眠。突然间,有人敲门,药铺半夜敲门是常事,一点也不值得惊奇,可是郭善人却心有灵犀,认定敲门的就是自己的心上人!郭善人没有叫堂倌开门,而是自己急急忙忙登上长裤,取下顶门杠,看见月光下牡丹红像霜打的茄子那样孑然伫立。

    郭善人急忙把牡丹红让进里屋,关切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牡丹红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嘤嘤地哭。郭善人本来心善,看戏看到伤心处都陪着落泪,这么个的美人儿在自己面前啼哭,哭得郭善人心碎,免不了怜香惜玉,着急地问道:哎呀姑娘你就别哭了,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也许郭某能给你帮忙。

    牡丹红突然给郭善人跪下了,口称郭善人“大哥”。说大哥只要你今晚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讨吃要喝我都愿意。郭善人思考半天,他不可能把这么个药铺丢下去跟着牡丹红私奔,可他的确也着迷牡丹红的美色,思来想去终于痛下决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送上门来的礼物绝不能轻易抛弃!郭善人匆匆地往衣服兜里揣了一些银元,关了店门,带着牡丹红来到城门口,给守门的兵士塞了一些零钱,谎称城外有病人急需医治,看门的睡眼惺忪,只是认识郭善人,并没有看清那个女人是谁,就替郭善人开了城门。出了城门走了不到一里路,牡丹红突然捂着肚子大声呻吟,紧接着血珠子顺着裤腿流下来,月光下郭善人看清了,牡丹红的脸色惨白。

    郭善人知道,牡丹红流产了。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瞬间竟产生了抛下牡丹红溜走的念头,牡丹红可能看透了郭善人的心理,竟然死死地把郭善人抱住,眼看着东方泛白,郭善人无奈,背起牡丹红,一步一步地挪到仙姑庵。

    仙姑庵里的老尼绰号何仙姑,早先曾经是土匪头子杨九娃的压寨夫人,杨九娃被郭麻子打死以后,何仙姑万念俱灰。来到仙姑庵出家为尼。

    何仙姑看见郭善人背着个年轻女子进来,坐在卧榻上把三尺长的烟锅子从嘴上挪开,平板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也不问客人来此作甚,薄薄的嘴里只吐出了一句话:走还是留?

    郭善人把牡丹红放下,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很多,连李明秋也怵她三分,一个女人能在这关隘险地站稳脚跟,可见这女人绝非一般。郭善人摸出一块银元交给何仙姑,说:师傅,肚子饿了,打发一顿饭。何仙姑把银元放在手里掂掂,还给郭善人,说:老娘不伺候狗男女!郭善人知道何仙姑的厉害,哀求道:实在走不动了,容我们歇会儿。何仙姑突然提高了嗓门:拿钱来!郭善人一惊:刚才给你钱你不要,这阵子要的啥钱?何仙姑恶狠狠地说:封口钱!郭善人软了,颤声问道:要多少?何仙姑嘴角露出一丝奸笑:念你是个开药铺的,也不多要,先拿大洋二十块。郭善人长出一口气:可我今天没有带那么多。何仙姑说:那不要紧,我认识你的药铺,隔日我去取。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牡丹红说:师傅你误会了,这位大哥是个好人,他为了救我才落到这步田地,我们两个绝对没有那种苟且之事。

    何仙姑冷冷一笑:普天下需要救助的人多了,他为什么单单救你?老尼过的桥比你姑娘走的路多,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姓郭的肯定是看上了你的美色!算了,不说那些破事了,看你们确实可怜,老尼就收留你们暂住几天。

    可是仙姑庵只有两间破房,还供着一尊菩萨,郭善人有点为难,说:师傅,肚子饿了,我们只吃一顿饭就走。

    何仙姑骂了一句粗话:别装孙子咧,你郭善人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都知道!乖乖地住下吧,老尼这里最安全。说罢,也不管郭善人答应不答应,两只大脚板在屋子央一跺,地上立马出现一个大坑,还没有等郭善人回过神来,两人就被何仙姑推进坑,只听得何仙姑在上边说道:向前走五十步,那里有吃有喝有住,住一天两块大洋,想住多久都行。

    郭善人拉着牡丹红的玉手,哆哆嗦嗦沿着暗道向前走,走到尽头豁然开朗,原来暗道连着一个崖窑,窑洞内吃喝用度俱全,向下看是深沟,向上看是大山,亮亮的太阳从窗子外射进来,简直就是别开洞天!心想怪不得这条道上常有人走失,原来这地下暗藏机关!住下就住下吧,过一天算一天。

    稍住几日,那牡丹红的下身就没有浊物再流,郭善人迫不及待,进入那条暗沟,初时的感觉并不那么美好,仿佛跳进涝池里洗澡,暗沟里阴冷而潮湿,让人提不起精神和兴趣。可那牡丹红久战沙场,也学会了一些床上技巧,她先把舌头伸进郭善人的嘴里轻轻搅动,然后一双玉手搂紧郭善人的臀部,暗沟里的温度在慢慢地回升,随着心跳的加,那种扩张和收缩开始启动,郭善人的兴趣被调动到极致,身体大力起伏,扇摆的动作越来越猛,霎时,云收雾散,两条大虫躺在炕上大口喘气。

第五章

    何仙姑拿着三尺长的烟锅,倒背着手,撩起长腿,迈着大步,像个男人,来到郭善人的药铺。坐堂的王先生老眼昏花,没有看清来人是谁,问道:先生,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抓药的堂倌认识何仙姑,忙打招呼:菩萨,难得你今日临幸。

    何仙姑在王先生对面坐下,拿出一张条据,呈在王先生面前,王先生把老腿子眼镜向上扶了扶,看那条据上写着:请付给来人二十块大洋。落款是:郭双有。

    王先生反复验证,那条据的确是郭双有写的,手便哆嗦起来。要知道,王先生一年的年俸也才二十四块大洋,整个药铺一年的收入也不过百十块银元。这郭家大少爷在外边闯下啥祸了?该不是被土匪绑票?堂倌要过条据看了看,脸上便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要知道郭善人的一举一动全在堂倌的掌控之。王先生让客人稍等,跟堂倌来到后屋商议。堂倌说:来者不善,何仙姑绝非等闲之人,还是把钱付了,把人打发走了事。王先生在药铺坐堂已经几十年,对郭家可谓无限忠诚,药铺的日常收入和开支全由王先生掌管,他把条据小心收好,让堂倌先陪客人在前堂稍坐,然后解下身上带着的钥匙,打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数了二十块银元,码成两垛,把包裹又重新锁进柜子,坐在桌子前,仍然还在犹豫。何仙姑等不急了,径直来到后屋,看见桌子上码着二十块银元,也不打声招呼,把烟袋别在后腰,两手抓起银元,揣进衣兜,走出药铺,撩开大步,出了东城门,后脚跟扬起一路尘土。

    何仙姑刚走,李明秋紧跟着进了药铺,王先生看清了来人非同一般,急忙起身相迎。可那李明秋也不看王先生一眼,只是对堂倌说:你到我家里来一下。

    那堂倌不敢怠慢,出了药铺门,脚底抹油,紧跟着李明秋不离左右,来到李明秋的庭院,在院子外站定,眼瞅着李明秋进了堂屋,却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李明秋回头一看堂倌没有进来,便在屋子里喊道:进来吧,我李明秋不是老虎,不会吃你。

    堂倌颤颤兢兢进了里屋,李明秋指着八仙桌前的椅子说:坐下说话。堂倌搓着双手,点头哈腰:我站惯了,谨听老爷吩咐。李明秋突然问道:郭善人把牡丹红拐到什么地方去了?堂倌一惊,看来李明秋已经掌控了事件的全部,再也没有隐瞒的需要。于是口袋倒核桃,稀里哗啦,把他所看到的、郭善人跟牡丹红的苟且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末了,故作神秘,把手卷成喇叭状,向前走一步,对着李明秋说:何仙姑今早到我们药铺去了,手里拿着郭善人写的条据,取了二十块银元走了。我估计——,堂倌想卖个关子,不料李明秋却说:好了,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堂倌走后李明秋直接就找铁算盘。凤栖街上李明秋谁都不服,就服铁算蛮一人,其实,铁算盘长李明秋一辈,原先跟李明秋的父亲是远方兄弟,老爹爹临死前把铁算盘叫到炕前,将儿子李明秋托付给铁算盘,这多年李明秋遇到许多难场事,铁算盘都帮李明秋化险为夷。在李明秋看来,铁算盘就是他的“亚父”,犹如项羽跟项伯一般。李明秋见了铁算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把那郭善人给废了!

    铁算盘不动声色,凤栖县城巴掌大一块地方,每天发生了啥事大家都知根知底,何仙姑前脚迈出药铺,有关郭善人拐走牡丹红的传闻就吵得沸沸扬扬。老实说那郭善人除过管不住自己的**,在凤栖县城还混得有些名气,特别是为人处世还算仗义,搬开指头算算,谁家没有吃过郭善人的药?那家穷人没有欠过郭记药铺的药费?这阵子为了一个戏子跟郭善人闹翻脸的确不值得。况且那铁算盘跟郭善人还是牌友,几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摸几圈,输赢那郭善人都很大度,毫不在意,两人的关系还算可以。铁算蛮沉吟半响,突然问道:就为了那个牡丹红?贤侄,你想想,是否值得?

    李明秋恶狠狠地说:郭善人欺人太甚!

    铁算盘反问道:郭善人欺负了你什么?贤侄呀,你怎么老长不大?老让人替你担心。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吕布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为了一个貂蝉!那牡丹红一个烂戏子,值不值得咱为她刀尖见血?这世界上女人又没有死光,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掏钱买一个青涩女,比那烂破鞋强许多。

    那李明秋遭铁算盘一顿抢白,虽然无可辩驳,内心仍不服气。闷头走出铁算盘家门,信步来到叫驴子酒馆,见一大群闲汉正在嚼舌,谈论的主题还是跟牡丹红有关。不知道谁回头瞅见了李明秋,干咳一声,大家立马静了下来,那叫驴子闻声从内屋出来,看见李明秋,脸上显出媚笑:老弟光临,幸会幸会。有刚卤好的驴肉,来上一盘?

    那李明秋虽然是凤栖街的混混,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一般跟本地人不上计较,大家虽然怕他怵他,但是那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也没有见李明秋把谁怎样,只是南来北往的脚客路过凤栖镇必须给李明秋上供,俗话说得好,进了凤栖城,先拜李明秋,不拜李明秋,屁事干不成。

    有几个正在侃大山的闲汉看见李明秋的脸阴着,想偷偷溜走,刚走到门口就被李明秋叫回来:请大家留步,我李某今日开心,邀大家喝一口。

    李明秋经常在叫驴子酒馆邀人喝酒,邀请的大都是一些头面人物,从来没有邀请过这些市侩小人。许多人停下来,喉咙里伸出来一只手,伸长脖子看那叫驴子把切好的驴肉端上桌子,每人面前摆一只酒碗,这种场面好似那些绿林好汉,闲汉们风卷残云,也不用筷子,很快地用手抓着把桌子上的驴肉吃完,看着叫驴子搓着手站在一边有点为难,李明秋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起酒碗一饮而干,对着叫驴子吼道:有什么好的尽管上!

    叫驴子知道李明秋肚子里生的什么蛆,一脸苦相,摊开双手,说:今天只有驴肉,已经上完了,实在抱歉。那李明秋也不搭话,走到后堂,看卤锅里还有刚卤好的猪头,便捞起来,也不用刀切,放进大盘子里,端上桌面,闲汉们伸长手,一人撕下一块,吃得嘴里流油。吃完后抹抹嘴,用手指着斜对面的药铺对叫驴子说:到对面药铺拿酒钱去!说毕,倒背起手,嘴里吼着:“儿当年本是铁匠手,与人打铁造斧头……”撩开长腿,扬长而去。

    那叫驴子跟郭善人本是亲家,不由得替郭善人捏一把汗。不管怎么样也得替自己的女儿着想,在凤栖街混得差不多的人物谁身上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可是这一次亲家确实玩大了,有点像虎口拔牙,那李明秋吃人不吐骨头,郭善人哪里是李明秋的对手!

第六章

    两头走骡,驮着药材,停在郭记药铺的后院,堂馆和王先生一看老掌柜郭子仪来了,急忙走出了药店,叫来帮忙的把药驮子抬下来,堂倌牵着骡子到东门外一家驿店喂饲料,王先生用拂尘拂去老掌柜身上的尘土,郭子仪进了堂屋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定,张口便问:怎么不见双儿?

    双儿是郭双有的小名,这个名字只有郭子仪才叫,别人管他叫郭善人。那名字的寓意也很明显,就是希望郭善人能有个小弟弟,结果郭子仪一直把胡子等白,也只能守着郭善人一根独苗。

    面对老东家,王先生不敢有任何隐瞒,把他所知道的,有关郭善人的传闻和何仙姑拿着郭双有的条据前来取钱的细节全说了出来。郭子仪的脸色变得煞白,山羊胡子抖个不停。王先生见状有些发慌,劝说东家遇事想开点,不必过虑。

    正在这时堂倌进来,看见老东家的容色就已经知道了**。这种场合不需要他堂倌添盐加醋,堂倌很会做戏,双手一摊,哀叹一声,便站在一边,等候吩咐。王先生对堂倌说,你先把驮子解下来,把药材按类归拢。堂倌正待出门时被郭子仪叫住:先不忙解驮子,你提上水壶,到叫驴子酒馆给咱提一壶开水来。

    堂倌出门来到叫驴子?

第七章

    何仙姑果然如约把郭善人送到郭记药铺。郭子仪一见儿子由不得怒从心头起,操起顶门杠向儿子砸去,那何仙姑一伸烟锅杆子挡住,有点揶揄地说:想教训儿子等客人走了以后。

    郭子仪一扑塌坐在椅子上,浑身乱抖。何仙姑把烟锅子当拐杖,双手拄着烟锅子说:你破费了那么多的财力赎回儿子,总不会把儿子置于死地。说完,倒背起手,大步走出了药铺,来到叫驴子酒馆,叫驴子一看心里先自怯了,问道:仙姑有何吩咐?

    何仙姑使个眼色叫酒馆正在吃饭的几个客人离去,然后指示叫驴子关了酒馆的门。叫驴子不敢不做,却又猜不透何仙姑究竟要做什么,关了门以后何仙姑才说,给咱切一斤驴肉,一斤猪头肉,来一碗高粱酒,吃饱喝足就走。叫驴子放下心来,给何仙姑切了一盘子驴肉,一盘子猪头肉,何仙姑坐在凳子上,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抹抹嘴,摸出一块银元,放在桌子上。叫驴子哪敢收何仙姑的钱?拿起钱要退还给何仙姑,何仙姑摆摆手,说:不用找零钱了,我以后还会来吃。说毕,出了后门,扬长而去。

    这边何仙姑刚走,郭善人一扑塌就给老爹爹跪下了,郭子仪喊了一声:不争气的儿!便老泪纵横。郭善人自知罪孽沉重,头低下,大气不敢出。郭子仪思考良久,然后擦干泪珠,对儿子说:凤栖镇你再不能混下去了,你现在立马就吆着骡子回郭宇村去,这里的事情由我来打点。

    郭善人走后郭子仪来到叫驴子酒馆,按辈分叫驴子得把郭子仪叫叔,郭子仪在凤栖镇算不上富豪,但是德高望重,几乎所有的富户人家都对郭子仪表示敬重。叫驴子见郭子仪来了,问道:叔,你想吃点什么?

    郭子仪来到后院,在堂屋内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叫驴子知道郭子仪有话要说,来不及解下褶裙,一手还拿着勺子,跟了进来。郭子仪说:亲家娃,叔想请李明秋跟铁算盘吃一顿饭,麻烦你叫堂倌把那两个人请到你这后院的堂屋里来。

    叫驴子说一声好唻,便出了堂屋,来到前堂,让堂倌去请李明秋跟铁算盘。自己亲自为亲家叔泡了一壶浓茶,嘱咐亲家叔慢慢喝,便来到前堂忙活。

    不大一会儿,只见李明秋跟铁算盘说笑着进来,那李明秋见了郭子仪双手抱拳,口里念念有词:叔吔,贤侄听说老叔请咱,不胜惶惑,不知老叔有啥吩咐?

    郭子仪心里骂道:割了驴**敬神哩,你肚子里的牛黄狗宝我全知道!表面上却满脸堆笑:蒙贤侄多方照顾,郭某在凤栖镇得以落脚谋生,不孝儿双有这次冒犯了贤侄,我想贤侄大人大量,不会跟那些小人计较。

    铁算盘接上话茬:不就是为了一个烂戏子吗,大家都在凤栖镇上谋生,碟碗磕碰的事常有,不要太往心里去。

    说话间酒菜已经上齐,除了驴肉猪头肉以外,还有一盘黄焖鸡,一盘红烧肘子,酒也是瓶装的西凤,在当年的凤栖镇,这个档次也算最高。相互间让座,郭子仪和铁算盘推来推去,无奈谁也不肯坐上首,两人只得把上席空着,分东西坐定,李明秋自然坐下首,三人杯来盏往,直到喝得熏醉方才罢休,酒毕,那李明秋拍着胸脯说:两位叔放心,我李明秋肚子里长满了吃人的指甲,但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家人,郭善人是自家兄弟,以后还需要相互照顾。

    郭子仪本来准备了一份厚礼,打算替不屑儿舍财免灾,结果想不到自己原先的担心纯属多余。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做什么动作都没有必要,那郭子仪也不是容易蒙哄之人,心想这叔侄俩肯定幕后有什么预谋,反正以后多个心眼就是。想到此郭子仪站起来,也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态:以后二位有用得着郭某的地方,郭某肝脑涂地,定当厚报。

    相互间抱拳告辞,铁算盘跟李明秋从后门走出,郭子仪来到前堂准备开账,谁知道叫驴子说:不用开账了,铁算盘已经全部开清。郭子仪的心里升起一团迷雾,愈发感觉到这叔侄二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回来后躺在躺椅上不停地抽着水烟,心想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后台,以后遇到麻烦事才能把这叔侄俩制服。

    那李明秋虽然嘴上对铁算盘言听计从,实际上心里仍然想着那个牡丹红,想得心尖尖疼。那天晚上戏散场以后,李明秋照旧用一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到自家屋子,谁知那牡丹红双膝跪地,言说自己来了月经,恳求李明秋今晚放过她。那李明秋向来黑红不避,硬要跟牡丹红来一段鸳鸯戏水,无奈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让李明秋近身,李明秋一气之下,狠煽了牡丹红几个耳光,牡丹红踉跄着逃出了李明秋的院子,敲响了郭记药铺的店门。

    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某种粗暴的蛮横。李明秋喜欢牡丹红穿着戏装,点着酒精灯,躺在炕上陪他抽大烟,纤纤玉手把那黑膏子搓细,塞进烟枪里,用火焾子把烟点着,那一刻,李明秋简直就像做了神仙!鸦片产生的幻觉让李明秋感觉面前的牡丹红赛过月嫦娥,烟瘾过足以后,李明秋便扒光牡丹红的衣服,整夜整夜地在炕上烙起了烧饼,李明秋爱听牡丹红那娇喘的低吟,有时前边的路走得腻烦了,李明秋便让牡丹红爬在炕上,**地从肛门插入,那牡丹红就像蜂蜇般地尖叫,李明秋脸上显出一丝狞笑,感觉刺激而有趣。牡丹红被李明秋整得死去活来,早都想逃出那个火坑,无奈灯头(戏班子的头领)拿了李明秋的钱,便不管牡丹红的死活,由着李明秋混整。

    郭善人回来了,牡丹红却没有回来,该不是那个尤物半路里逃走?李明秋听信了铁算盘的算计,放长线钓大鱼,不跟郭善人计较。可是他心里不能不想着那牡丹红,便打马出了东门,来到仙姑庵,只见山门大开,何仙姑也不知去了哪里。黑道上有一条不成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想来那何仙姑要一个烂戏子也无用,他便坐在何仙姑的卧榻边上,等那何仙姑回来后问个究竟。

    无意看见那砖铺的地上裂开一条缝,李明秋好奇,便用脚一踹,地上立马现出一个大坑。李明秋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条道上常有人走失,原来这仙姑庵里暗藏机关!李明秋完全出于好奇,便从那暗道里走下,隐隐约约听见牡丹红在唱戏,好像唱的是《小寡妇上坟》。看来那个尤物并没有逃走,还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度日,他循着声音走到暗道的尽头,里边豁然开朗,只见牡丹红**裸一丝不挂,站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唱戏,何仙姑翘起二郎腿靠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在听牡丹红唱戏,唱着唱着牡丹红唱走调了,何仙姑便用烧红的烟锅头子狠烙牡丹红的下身,牡丹红一声尖叫,昏了过去。何仙姑还嫌不过瘾,操起擀面杖,对准牡丹红那水草繁茂的阴沟……李明秋一声惊叫:住手!何仙姑停下了,但是没有回头,背朝李明秋使了一手“脑后摘瓜”,反手把烟锅头子直朝李明秋的的命门捅去,李明秋一躲,逃过一劫,喊道:菩萨手下留情,我是李明秋!

    何仙姑这才回过头来,满脸不屑地问道:找死呀,我看你吃了豹子胆了,你怎么能到这里?李明秋说:我看你地上有一个深坑,就下去一路走了过来,想不到菩萨也爱听戏。何仙姑有点疑惑,她下来时明明已经把暗道封好,却怎么能让李明秋发现这个机关?那李明秋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透何仙姑的心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不这时自找一个台阶下来?想到此李明秋面朝何仙姑跪下了,口称师傅:菩萨师傅是否愿意收李明秋为徒?何仙姑也不想把李明秋怎么样,便来个顺水推舟:什么师傅不师傅的,都在一个道上混事,以后互相照看点就行。我看你是奔这个牡丹红来的,你要是不来我就打算送这个小贱人“上路”(弄死),就念你叫了我一句“师傅”,今日里我索性做一个人情,把这个烂货交与你引走。

    那李明秋嫌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牡丹红进城太显眼,就在仙姑庵捱到天黑,暮色下把牡丹红驮进了自家的宅院。从那以后一年多时间,牡丹红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李明秋的院门,天天陪着李明秋吃住,两个人过得如胶似漆。

第八章

    郭麻子当营长时,一直住在瓦沟镇,升任团长那阵子,凤栖街头鞭炮齐鸣,郭麻子脚登马靴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而过,一身将军服穿得笔挺,胸前戴着大红花,好不威风。虽然大部队仍然驻扎在瓦沟镇,却调进了一个建制营来接管凤栖镇的城防,那一阵子凤栖镇的富豪绅士轮流做东,宴请郭麻子,郭麻子好不得意,东家进西家出,吃遍全城。

    那天,轮到李明秋做东。早有一帮子仆人将院子打扫干净,黑漆大门洞开,门楣上“紫气东来”四个大字重新描金,请来叫驴子亲自掌勺,为郭麻子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时值午,郭麻子带着几个亲信在李明秋府前下马,李明秋站在大门外相迎,一行人相互间抱拳致意,来到大堂正厅,郭麻子稍作谦让,便坐了上首,铁算盘跟李明秋作陪。席间,李明秋喝酒喝得高兴,竟然把牡丹红叫出来,亲自下令牡丹红为客人唱上一曲。

    牡丹红唱得是《李慧娘》,那期期艾艾的唱腔早已把郭麻子的魂魄摄去,只见郭麻子的眼睛发直,嘴角有涎水流出,死死盯住牡丹红那张姣好的面容,恨不能把牡丹红吃到肚子里头。李明秋见状有些后悔,悔不该让牡丹红在这种场合露脸。

    过了一段时间郭麻子回请凤栖镇的绅士富豪,特意点名让牡丹红来唱堂会。李明秋虽然是条地头蛇,但是还是有点怵郭麻子这条强龙,人家手里有一千多条枪,李明秋除过几个死心塌地的泼皮,什么也没有。万般无奈李明秋只得雇了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到郭府。那郭麻子做事也够仗义,把李明秋请到暗室,摆出几十把各式手枪让李明秋随便挑选,提出的条件也很直白:让牡丹红在郭府稍住几天。

    那李明秋也是吃钉子屙铁的汉子,岂能受得了这般屈辱?可他也不能明火执仗地跟郭麻子硬干,只得愤愤不平地离了郭府。回到家里从槽头牵出马,也顾不得给马披上鞍鞯,骑着光身子马来到仙姑庵,掏出郭麻子刚送给他的,崭新的左轮手枪,双手给何仙姑呈上。

    何仙姑躺在卧榻上抽烟,眼皮都不抬一下。李明秋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师傅,你替我做主,郭麻子槽头牵马,抢走了我的内人!

    何仙姑慢腾腾坐起来,磕掉烟灰,看了一眼那把手枪,说:这烧火棍对你有用,对我用处不大,你还是拿上。天下女人多得是,那个女人不叫你日,便定要日那个牡丹红!老娘这屄也闲了许多年了,最近里边常痒得厉害,你帮老娘挠挠,咋像?

    那李明秋有点傻眼,想不到竟遭到了何仙姑的这番戏弄,那何仙姑一张驴脸看着都叫人恶心,腿当那玩意再不值钱也不能让它受了委屈,虎落平阳被犬欺,有种英雄落难的滋味。可是李明秋不敢拒绝,何仙姑比郭麻子更难对付,想到此李明秋堆出一张笑脸:徒弟一生什么本事没有,炕上那点功夫却练得纯青,师傅如不嫌弃,徒弟愿意侍候。

    何仙姑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李明秋恶心得差点闭了气,但是还得曲意奉承。何仙姑用脚在地上一蹭,那条暗道立马呈现在眼前,下了暗道,何仙姑如履平地,大步流星朝前走,李明秋跟不上何仙姑的脚步,在暗道里慢腾腾磨蹭,好像暗道的尽头就是坟墓,李明秋已经死到临头。那何仙姑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停下来回过头,一双眼睛在暗道里放着绿光,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知道那李明秋出于无奈,内心里并不情愿侍候。于是喊道:秋儿,走快点,师傅我这里有一样东西送你。

    娘在世时,常喊李明秋“明子”,老爹爹一辈子活得威严,呼唤儿子时必须姓名俱全,从记事到现今,还没有人叫过李明秋为“秋儿”,第一次听到这声呼唤,李明秋感到头晕,看来这何仙姑把他当娃耍,他得留点神。李明秋一愣,马上响亮地回答:嗨!师傅,我在这里。鞋掉了,你朝前走,我跟着。

    岂料何仙姑却说,秋儿,你走快点,我担心你迷路。

    李明秋一惊,看来这暗道里还暗藏许多机关。爹在世时曾经说过,那仙姑庵早先曾经是一幢远近闻名的寺院叫做灵霄寺,最繁华时有上百名和尚诵经,一口千年老钟每天日出时撞响,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到钟声。可是那些秃驴们并不安生,常有一些良家女在寺院周围神秘失踪,好像是一位朝廷命官的夫人来寺院进香,也被秃驴们掳去糟蹋,那官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在寺院周围明查暗访,终于查得那些秃驴们的劣迹,便向当朝皇帝奏本,皇帝闻言大惊,派一将军把灵霄寺包围,寺院内上百名和尚无一人逃脱。将士们在寺院周围发现了许多暗道,暗道内摆满了死人骨头……

    处置那些和尚使用了当年最残酷的刑律,将士们在高原上挖了一道深沟,将那些和尚们的身子埋进土里,外边只露一颗头,几十名将士套上犁铧吆着老牛在和尚们的头上反复翻耕,和尚们的血渍渗透在黄土地里,和尚壕的黄土变得暗红。

    传说无考,辩不得真伪。可那和尚壕却实实在在横在凤栖塬上,无人抚养的孤独老人死后便埋在那里,谁家死了孩子也抱来向那里一扔,和尚壕成了野狗野狼出没的地方。

    走在暗道里的李明秋突然灵性了,原来那段传说确有其事!而何仙姑正是利用了这些暗道,为自己挣得一方天地。李明秋一边想一边走,不经意撞在一堵墙上,正欲抬头,那堵墙突然活动了,脸颊就像被蚂蟥咬了一下,钻心地疼,身子也被一双铁钳箍住,动弹不得,紧接着,耳边响起:亲亲,莫嫌我丑,下边的窟窿里却有不尽妙处,先夫杨九娃在世时曾经说过,十个绝世佳人也换不去一个何某,不信试试,何仙姑带我娃到一个绝妙的去处。

    可是那李明秋的大烟瘾犯了,浑身乱抖,压低声音哀求:师傅,我想你这里应该啥都不缺,徒儿烟瘾犯了,想抽一口。

    何仙姑又在李明秋的脸上啄了一口:娘的心蛋蛋,听娘的话,想吃什么都有。一边说一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李明秋顿感身轻如燕,飞了起来,心往下坠着,耳边风声大作,少顷,两人平平地从云端坠落,来到一处石洞,石洞内小溪潺潺,青草萋萋,一抹阳光透过天窗射进来,李明秋诧异,不知道这是人间天上还是天上人间。

    有人会说乱编哩乱编哩,黄土高塬哪有那等去处?其实看官有所不知,黄河以及数不清的支流把黄土高原冲刷成一条条沟壑,蜘蛛似的沟壑把黄土高原切割得七零八落,有塬就有沟,有沟就有河,仙姑庵的暗道直通各条沟沟岔岔,那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工程,可能耗费了几代人的时光。“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黄土高原掀起了平整土地的**,那些暗道被一段段曝光、填埋。笔者那时年纪尚小,只听上辈人传说,那些暗道其实就是灵霄寺和尚们作恶的罪证。

    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李明秋跟何仙姑坐着滑轱辘从塬上一直滑落到沟底,李明秋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五六个彪形大汉围坐在一个断臂的男子周围,李明秋擦了擦眼睛,那断臂的男子不是杨九娃是谁!?

    原来杨九娃没死,只是躲在这暗道里韬光养晦。李明秋失神落魄,五官挪位,往日都是李明秋算计别人,想不到自己也遭人算计,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脖子缩起来挨一刀,伸出去也挨一刀,大丈夫男子汉临死也要死得硬气!想到此李明秋向前走了一步,甩甩袖子,面朝杨九娃作了一揖,口念念有词:承蒙将军厚爱,把李某召到这里,不知杨将军有何吩咐。

    那杨九娃久在江湖,岂能看不透李明秋的心理?索性一语道破天机:李明秋,你莫卖能,你能吃几碗干饭咱家知道。杨九娃使个眼色,左右两个壮汉一人扭住李明秋一只胳膊,把李明秋用一根麻绳捆了个结识。李明秋心想完了,今天这个小命要断送在杨九娃手里。继而又一想,这可能是杨九娃使的苦肉计,想试试他李明秋的软硬,节骨眼上如果认怂,说不定就要人头落地,想到此李明秋破口大骂:杨九娃你尻子上绑绳绳绊屁!我李明秋虽然混得不好,却敢在凤栖街上走来走去,你杨九娃再日能也是阴沟沟里的一条大虫!

    杨九娃脸上堆出笑来:兄弟,既然入了伙,就得遵守规矩,老哥这一生杀人无数,最见不得大烟鬼,老哥为了你好,先帮兄弟戒掉烟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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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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