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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9章

郭宇村一下子出现了两个老汉,让漏斗子喜出望外。漏斗子可不管地不平和常有理因为什么原因来到郭宇村安家,凡是在郭宇村安家的客人全都有一段辛酸的历史,只要能见面就是缘分,能在一起谝闲也就不觉得孤寂。

    吃过早饭漏斗子把自己“立木”(方言,相当于收拾)了一番,穿一件前几年四个儿子赶脚时给他孝敬的长袍,秃脑瓜上扣一顶毡帽,光脚板穿一双豹子媳妇板蓝根给公爹做的牛鼻梁子布鞋,站在院子里左右端详,好像去见丈母娘。狼婆娘吭一声笑了:“漏斗子,你看你那熊样,大热天带顶毡帽干啥?”

    漏斗子煞有介事,说得严肃:“咱村里新来了两户人家,那两个老汉可不是一般之人,我去找他们谝闲,看看有什么事需要咱们帮忙。”

    狼婆娘说:“你把你打扮得像个算卦的,让人家怎样跟你接近?把这身行头脱了!穿上平日里常穿的衣衫,不要猪鼻子插葱,装象!”

    漏斗子想想,把那顶毡帽摘下,戴了一顶草帽,可是舍不得脱下长袍和布鞋,平日里那些衣衫的确穿不到人前。

    漏斗子站在常有理家门前,咧嘴一笑,脸上的皱褶就像老树皮那样绽开:“兄弟,忙着呢。刚来这里,习惯不?”

    常有理卖包子出身,感觉中什么人物都能对付。老婆女儿和两个儿子媳妇都去割烟,留下常有理一个人在家看门。前两天过地不平那边喝茶,今天一大早地不平就跟上两个儿子上了山寨。过几天山上的活路做完以后地不平打算带着两个儿子和媳妇回凤栖,然后风风光光给两个儿子结婚,原来的担心纯属多余,姜家人还算通情达理。而常有理不可能回去,他们得罪了官家,看样子要在郭宇村久住。住下就住下,人挪活树挪死,哪里黄土不埋人?

    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老人,那老人的滑稽相就像戏台上的小丑,不过常有理不会讥笑漏斗子,反而有些感激。常有理的脸上照样堆满了笑容,没有回答漏斗子的提问,反问漏斗子:“老哥,回屋里坐,我看你是本村人,来这里多久了?”

    漏斗子没有回屋,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大热天,山里人大都在院子里乘凉。

    常有理有点不好意思:“老哥,你先坐坐,我给咱到隔壁要点茶叶。”

    漏斗子伸手把常有理拦住:“要不咱到我家喝茶,连隔壁那个老弟一同叫上。”

    常有理脸上的笑容显得尴尬:“地不平今早跟上两个儿子上山干活去了,就我是个闲人,看家。”

    漏斗子站起来,拽住常有理的胳膊:“走吧,老弟,这个村里什么人物都有,就是没有出现过小偷,大家都是逃荒要饭的出身,谁都不会偷谁。”

    常有理经不住漏斗子的盛情邀请,跟上漏斗子来到他家。院子里一大群孩子在玩耍,一个年轻媳妇为他俩泡茶。山里人喝茶用的是大碗,没有暖瓶,锅里倒些水,现烧现喝。

    狼婆娘也过来坐在两个老汉中间,翘起萝卜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说话满口黄牙:“我听人说,客人来自凤栖,家里还有铺面还有生意,放下现成的生意不做,来到这山里边受罪,肯定遇到啥难场事了。老婆子我说得对不?”

    常有理当然不可能把自家遇到的窝囊事给别人述说,只是哀叹一声,说:“一言难尽。”

    漏斗子瞪狼婆娘一眼:“你看看,一点规程事理不懂,不要戳到客人的痛处。”

    狼婆娘破口骂道:“去你娘的臭脚!郭宇村谁家没有遇到难场事?客人你也不要介意,这年月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任何时候都不要泄气,我四个儿子死了两个,大儿子是死是活还不得而知,老婆子我活得硬气,决心要把这一窝孙子养大成人!”

    漏斗子挨了骂,一点也不生气,还对常有理解释:“我这个老婆,刀子嘴豆腐心,客人不要介意。”

    常有理却为狼婆娘的直率而吃惊,谁不遇难场事?谁没有栽倒的时候?关键的问题是要挺起腰杆做人,不要一遇到楞楞坎坎就萎靡不振。常有理说得推心置腹:“这位大嫂子你猜对了,官家逼得我一家有家难归。不过斗胆问一句,大嫂子的儿子因何而亡故?天灾?还是人祸?”

    话一出口常有理有些后悔,问人家这些伤心事作甚?不过看起来狼婆娘一点也不介意:“老三那一年协助郭麻子东渡,被日本鬼子打死在山西,老二跟八路军贩运武器,结果在渭南犯事……”

    常有理头晕,有点坐不住了。常有理没有狼婆娘那样的肚量,两个儿子听说正是跟上八路军贩运武器!常有理看天,天上有无数颗太阳,常有理看山,山峦起伏不定。常有理摇摇晃晃站起身,说他出来久了,担心门户。漏斗子看常有理有点不对头,要把常有理送回家,常有理摆摆手,说:“不用。”

    一家人割烟回来,看见常有理裹条被子睡在炕上,还以为常有理着凉了,也就不太在意。岂料那常有理睡在炕上突然大喊大叫:“建生、贵生,你俩要走把我带上!”

    女儿常焕生爬上炕,摸摸爹爹的头,爹爹的头发烫。老婆子有点纳闷,早晨走时老头子还好好的,是不是撞上了什么邪?老婆子端来一碗水,拿三根筷子,跪在常有理面前,给老头子驱邪。那几句口歌连小孩子也会:

    “是鬼的、入墓堂,是神的、入庙堂,跟碗来、跟水去,

    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常有理一伸胳膊将碗打翻:“送你娘的脚!建生和贵生什么时候回来?”

    老婆子也不介意,常有理近来常常脾气大得惊人。

    两个儿子媳妇慌忙走上近前,告诉公爹:“大,算日子建生和贵生今天回来。”

    常有理松一口气:“咱穷日子穷过,回来后死死活活再不能让他俩出外赶脚!”

    吃完饭天开始刮风,半下午下起了小雨,一下雨就不能割烟。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眼巴巴地等着建生和贵生回来。

    果然,天快黑时常建生和常贵生回来了,让常有理大喜过望,那是一次劫后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正好两个儿子给老两口和妹子常焕生分别买了一点礼品,让常有理激动的眼里含着眼泪,两个媳妇看见她们的丈夫回家自然高兴,一条炕上坐着十一个人显得拥挤,不过大家不愿意分开,一盏豆油灯在炕墙上忽明忽暗,一家人端起饭碗吃得热火朝天。

    吃完饭常有理对两个儿子说:“儿呀,你俩可知道这个村里有个漏斗子?漏斗子的儿子就是跟上八路军贩运枪支在渭南送命!地上有个深坑,看看你俩不在家这些日子你们的媳妇和孩子割了多少大烟?凤栖是块风水宝地,在凤栖干啥都饿不死人。再不要去赶脚了,我跟你妈这心里时常都牵挂着你们。”

    可是建生和贵生不可能不走,他们明天早晨就必须动身,把枪支背到甘泉,返回时身上背着食盐。两个儿子不可能跟老爹爹说谎,他们劝说爹爹:“大,不会出事的,沿路的检查松弛了许多。明天早晨我俩就得出发,把武器运到甘泉八路军才给发赶脚钱。”

    谁知道常有理一下子跳下炕,从案板上拿起一把菜刀,威胁两个儿子:“你俩把我弄死再走!”

    ……

第610章

晴雯死得非常平静。

    好像临死之前专门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脸上略施粉黛,描眉画眼,嘴上涂了唇膏,头发梳得整齐。穿一身草绿色的军装,系一条大红色的领带。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脚上穿一双皮靴。一颗勃朗宁手枪子弹从后脑勺射进,从前额出来,洁白色的枕巾上渗满血渍,好似枕着一朵盛开的牡丹,前额留海下凝固着子弹射出时带出来的血斑,好似一颗美人痣,让人看一眼心颤。

    李明秋赶到刘军长家的宅院时屋门还没有打开,听说刘军长正在批阅什么文件。刘军长批阅文件时警卫一般不让任何人进屋干扰。那一声沉闷的枪响丝毫没有引起刘军长的注意,刘军长还是端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一支铅笔,一边批阅一边画圈。

    直到刘军长批阅文件完毕,刘军长的警卫才进屋,刷一下立正,然后汇报:“报告军座,刚才那一声枪响好像来自军长屋内。”

    刘军长一点也不惊慌,把衣帽穿戴整齐,然后跟警卫员一起,来到自己院内。屋门还没有打开,因为牵扯到刘军长的隐私,谁也不敢擅自打开屋门。刘军长看一眼李明秋,这才意识到问题可能非常严重。不过军长统领千军万马,临阵不乱是将军特有的功能。刘军长命令士兵把门打开,站在自家屋子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自己一个人首先进入屋子看个究竟。

    相信刘子房一直到死,都不会忘记他看到的场景。晴雯横躺在炕上,一支勃朗宁手枪掉在地上,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鼻子微翘,眼帘下垂,那形象好似观音菩萨、好似西方神话中的圣母玛利亚!

    刘子房俯下身子,嘴搭在晴雯的嘴上,感觉中晴雯的嘴唇还带着一丝温热……他对自己说,晴雯,我原谅你,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门悄然无声地打开,李明秋带头,身后跟着一群刘子房军长的下属,大家担心刘军长的安危,未经允许纷纷进入屋内。

    这样的场景李明秋经历过许多次,虽然每一次不尽相同,但是这一次李明秋还是让晴雯的安详震惊。众多军官都看着李明秋,这样的事件他们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行动。李明秋稍顿片刻,不敢有丝毫犹豫,回头对刘军长那些下属军官说:“你们先把刘军长搀扶到别处安歇。”

    刘子房军长不走,坚持要验完尸才肯离去。田中带领着几个军医进来,李明秋摆手:“不需要验尸,死者的症状已经确定。”

    紧接着李明秋把刘军长叫道一边,两个人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刘子房军长终于决定:“大家都先退下去,听从亲家安排。”

    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担心验尸亵渎了死者的灵魂,斯人已去,没有必要再让那心怀叵测者在死人身上动手动脚。正在这时突闻木鱼声声,仙姑庵的仙姑一身直隶皂衣,足登木屐,没有任何先兆,不需要任何人邀请,拨开众人径直来到晴雯面前,唱着神曲为仙逝者超度。

    李明秋吩咐刘军长的下属请来了当地几个老者,大家按照当地的习俗为死者设起了灵堂,亮盅儿(长明灯)点燃,香炉里紫香袅袅升腾,一只大红公鸡被绑在灵堂前的桌子腿上,崔秀章专门做来几碗祭饭,可惜晴雯并无孳息,灵堂前没有拜孝儿男。不过丧葬仪式按照凤栖当年的最高规格进行,目的是为刘子房军长挽回一些尊严。

    与此同时,李明秋家的宅院内却在发生一场没有硝烟的激战。李明秋临走前吩咐叔叔铁算盘和郭麻子,晴雯死了,他必须去协助刘军长料理后事,在这种慌乱时期什么不测都可能发生。他让两个老人严密监管郭全中,李明秋没有回来前不准郭全中走出院子,万不得已时可以让郭全中藏匿在院内的地道之中。

    可是郭全中坚持认为晴雯之死跟他有直接关系,他必须亲自去祭祀晴雯,为晴雯守灵,承担一个男人应当承担的责任!

    铁算盘平日里铁嘴钢牙,遇到这种情况八十岁的老人开始抓瞎,任凭磨破嘴皮,郭全中就是不听,郭全中也是一条犟牛:“男人如果不敢承担责任就不叫男人!”

    郭麻子甚至给儿子跪下:“儿呀,你是我的亲儿!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但是,你有没有想想,你这样前去犹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满香看两个老人管不住全中,这种时候再进行任何保密都没有意义。她亲自来到药铺,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件全部告诉李娟,让李娟去劝说全中,也许妻子的劝告能起作用。

    李娟默不作声地跟着大妈来到宅院,那郭全中看见李娟一点也感觉不来羞惭,反而说得信誓旦旦:“李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晴雯就内心冲动,管束不住自己。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造成的后果你也可能已经知道。我只想去祭祀一下晴雯,告诉大家这件事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

    岂料李娟却说:“全中,咱俩结婚八年,我的丈夫是个啥人我心里清楚,这件事肯定跟你没有关系,完全是那个骚女人主动!”

    郭全中摇头:“李娟你不清楚,人的行为有时候不受大脑支配。我一见那晴雯的确有点身不由己。”

    李娟哭了,哭得伤心:“全中,你要我去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去做。今天,你听咱爷爷和爹的一句话,不要走出这幢院子。我需要丈夫,我的儿子需要亲大(爹)!”

    郭全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要去:“今天,如果不去祭祀晴雯,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不得平顺。”

    大门开了,悄悄挤进来一颗圆圆的脑袋,郭麻子看见,那是孙子郭济。原来竹叶也为女婿郭全中的犟筋担心,从学校里领回来外孙郭济。郭济一见全中立刻抱着爹爹的大腿,说话时眼里含着眼泪:“大(爹),听外婆说你要替谁去顶罪,我不让你去,我不能没有大,没有大的孩子受人欺负。”

    郭全中被儿子击败了,弯腰把儿子抱起,叹一口气:“儿呀,为了你,大(爹)就做一次负罪之人。”

    李娟说:“全中,为了你父子俩,我就替你去祭祀那个女人。”

    凤栖城的老百姓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一年前笔架山下枪毙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罪过就在于害死丈夫,至于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全城的老百姓几乎全都义愤填膺,认为那个女人死有余辜!几个月前香玉由于受不了杨九娃的凌辱而将杨九娃毒死。在凤栖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有人私下里替香玉鸣冤,但是那些理由提不到人前。对于晴雯之死凤栖城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表示同情,大家一致认为晴雯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是个“烈女”!没有人敢搬弄刘军长的是非,但是赞美晴雯对刘军长本身就是一种贬低。

    按照寺庙的习俗,仙姑庵里必须有烈女的牌位。那仙姑也不知道有意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坚持要把晴雯的灵柩抬到仙姑庵“入却”(好像是一种寺庙里的祭祀仪式,把死人的尸体风干,然后封存进佛塔内,千年不腐)。仙姑言道晴雯是她的“御妹”,老百姓辨不得真假,反而被一种迷信蛊惑。加之凤栖的乱葬坟就在和尚壕内,那里埋的死人大部分被狼狗刨出来吞噬,只要仙姑肯收留晴雯,仙姑庵倒是晴雯一个不错的去处。

    一辆牛车拉着晴雯的灵柩,把晴雯的棺木置放在仙姑庵的大殿内,砖铺的地面突然开裂,晴雯的棺木缓缓地进入地下……

第611章

地不平邓金元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天天蓝,看地地宽,看两个儿子和媳妇,越看心里越喜欢。大户人家的闺女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难怪儿子舍命去追,现在想起来过去几个月所有的付出都值!人活一生就那么回事,别把世事看得太真,说不定明年的这时两个儿子媳妇就能为邓金元生两个胖孙!看似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想不到邓金元也有今天,邓金元也能在凤栖城里扬眉吐气!

    晚上一家五口在一起吃饭,邓金元盘腿坐在儿子的炕上,双手接过儿子媳妇递过来的饭碗,那心里就像鸡毛掠过一样舒坦,邓金元一边吃饭一边告诉两个儿子,明天他打算跟上儿子一起上山,父子三个赶紧点,把山上的活路做完,然后回凤栖,大张旗鼓地为两个儿子结婚!

    想不到邓银川邓铜川却不以为然:“大(爹),疙瘩叔劝我俩就留在山上,帮助他们收购大烟,。我俩商量过了,干啥都是一样干活,山上的土匪用褡裢分钱。咱们辛辛苦苦做一副棺材,顶多也就赚那么几块银元,我们已经在这里习惯了,索性跟弟兄们一起收购一季大烟,过年时再回家看望你俩,过完年去狮泉镇给岳父拜年。”

    两个儿子媳妇随声附和:“大吔,我们在这里啥都不缺,不要替我们担心。天凉了,你跟我娘也注意身体。”

    邓金元心想,看样子两个儿子和儿子媳妇想赶他走,嫌他住在这里是个累赘。不过邓金元也不生气,说不定两个孩子是出于好心。邓金元喝完稀饭,伸出舌头把碗里边的饭渣舔完,放下碗装了一锅旱烟,一边抽烟一边说:“娃呀,你爹年纪大了,并不糊涂,贩卖大烟就是挣钱,但是那种挣钱方式爹不赞成,咱家的棺材铺子是个泛水泉子,看似涓涓细流,只要每天开张,银钱源源不断。而收购大烟说不定引来一股大水,水过地皮干,挣得是不保险的浮财。”

    邓银川邓铜川还是不想回去,回家后守在棺材铺子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而两个儿子媳妇也不愿受公婆和公爹的管束,在这荒凉的山村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自由许多,夜间睡在丈夫的怀里,享受着丈夫的爱抚和耕耘,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回家后说一句话都不敢大声,大户人家妻妾们受的制约姐妹俩又不是没有见过。

    两兄弟不想惹老爹爹生气,不愿意跟老爹爹抬杠,吃完饭邓银川说:“大,天不早了,咱们睡吧,等把山上的活路干完以后再说”。

    深秋的夜晚,天上的星星眨眼。邓金元解除了心上的担忧,感觉坦然。憋尿了,起来小解,听见两个儿子睡的屋子里,吭哧吭哧,好似牛顶犄角一般,两个儿子媳妇无所顾忌,发出了夜猫子叫春般的呐喊。感觉裤裆湿湿的,好像流出来一股黏液……唉!他娘的这辈子活得窝囊,屋子里只守着一个婆娘!年轻时逛过一次烟花巷,被老爹爹抓回来一顿痛打。想不到两个儿子长大后,青出于蓝胜于蓝,竟然虎穴掏崽,拐骗富豪人家的小姐……世理事理,那样的事情裤裆里的虱子都会!弄吧,把两个狐狸精的肚子弄大,弄出一大堆崽娃,老汉我等着抱孙子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第二天邓金元起了个大早,他要跟上两个儿子上山干活,活干完给儿子回家结婚!相信两个儿子还得听他说,结婚只是一个仪式,不结婚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咱在凤栖也算有点名气,不要让别人戳脊背!

    邓银川邓铜川不可能不让爹爹上山,事实上爹爹刚来郭宇村时也上过几次山。山上的活路没有具体规定,可简可繁,雕刻花鸟禽兽全靠想象,目的是让那些门窗、柱子和房梁更为壮观,原先弟兄俩计划在廊房的四根柱子上雕刻四条飞龙,雕刻飞龙光工期就得一年,很明显这是有意拖延,弟兄俩跟山上的弟兄们混熟了,不愿回家也不愿下山。

    邓金元上山后把两个儿子指教了一番:“你们两个真憨!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叫唤?杀猪杀屁股,手段不一般!只有皇庭宫殿里的柱子上雕龙,龙可不是一般能雕的东西!”

    两个儿子傻眼,问爹:“那柱子上雕刻什么禽兽合适”

    邓金元胸有成竹:“鲤鱼跳龙门、凤凰熙牡丹。这些东西不是在柱子上雕刻,而是在下边做好,用木胶粘贴在柱子上就行。”

    胡老二晃着圆圆的脑袋转到父子仨面前,听见父子仨争论,显得不以为然:“皇上算个逑!老百姓的墓碑上照样刻龙。老家伙咱听儿子说,柱子上就雕刻四条飞龙!”

    是匠由主(匠人都得听主家的),邓金元再没有吭声。胡老二走后邓金元对两个儿子说:“这四条飞龙用不了一个月。”

    院子里堆放着修建别墅剩下来的材料,父子仨在院子内拉开架势造龙,龙造好后用木胶粘贴到柱子上,再进行一番打磨、修正就行。

    晚上收工时邓金元不愿意回去,深秋的夜晚也不太冷,邓金元在院子里支一张床,睡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计算着来了多久,大殿里弟兄们喝酒划拳,一片吵杂之声。猛然间看见摆在地上的木龙活过来了,张牙舞爪,在天空乱舞。

    邓金元本身胆小,顿时三魂六魄全部吓丢,他颤兢兢抖作一团,口里喊着:“神仙饶命。”

    只见两个小孩来到邓金元床前,问道:“爷爷你怎么了?”

    这两个小孩子邓金元白天见过,山上的弟兄们叫他们金童玉女,好像爹娘已死,两个孩子白天在山上的食堂跟大人们一起吃饭,晚上就顺便找个什么地方胡乱睡觉。

    邓金元看见两个孩子,心里稍觉安宁,可是猛然间又看到,粼粼鬼火在山林里到处滚动。邓金元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颤声问道:“你俩害怕不?”

    谁知那金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说,“这山林里的冤魂太多,到了晚上他(她)们全都出来,满山里游荡。”

    邓金元毛骨悚然,感觉中五脏六腑全被掏空,他壮胆问两个孩子:“你们害怕不?”

    金童说:“爷爷你不要吃惊,死人害怕活人,我娘我爹死了将近一年,每天晚上他们都来陪伴我们。”

    邓金元哇一声,猛然间人事不省……

    邓金元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凤栖自家屋子的炕上,老婆和两个儿子守在邓金元身旁,两个儿子看邓金元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娘说:“我爹醒了,好好照顾我爹,我俩还要上山干活”。说罢,跪在地上给爹磕头,然后站起身,背着褡裢,出门而去。

第612章

靳之林不回山西,有他的难言之隐。

    日本鬼子几乎没有怎么费事,在很短的时间内占领了大半个中国。靳之林的思想产生了错觉,因为中国就像清代一样,又会被外族统治,也不说舍身投靠日本人,却在生意上跟日本人合作紧密。靳之林手握一部分山西煤矿的股份,这些股份当年是靳之林主要的生意收入来源之一,你不跟日本人合作也没有办法,最直接的损失是你的矿井生产的煤炭运不出去,而且这些矿井随时都有被日本人占领的可能。靳之林没有宁死不屈的民族大义,他必须兼顾自己的商业利益,靳之林家族本身就是世代儒商,从明朝开始在山西一带就有名气,几百年王朝变幻,百年望族跟几乎所有的官家都往来紧密,从来在生意场上没有失手,成为当年中国北方屈指可数的巨商。

    日本人跟靳之林合作,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们自己经营煤矿照样需要投入人力物力和资金,并且日本人本身战线拉得过长,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只要靳之林肯把所生产的煤炭全部卖给日本,日本人答应靳之林继续经营属于他自己的煤矿份额。这样,从日本鬼子占领山西初期,日本人就掌控了靳之林的经济命脉。

    开始一两年小日本还算仗义,他们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他们也注重培植当地亲日的华人势力,这些人说到底就是一些准汉奸,他们替日本人办事,却不狐假虎威,也不赤膊上阵,直接残害本国人民。但是他们受日本人保护,是日本人羽翼下的一些特殊公民。

    靳之林运往日本的煤炭及时结算,靳之林并没有损失什么,损失的只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靳之林东渡扶桑受到了日本天皇的接见,靳之林的儿子靳羽西甚至娶了一个日本媳妇,一切都顺理成章,识时务者为俊杰,满族人在北京坐了龙庭,朝廷里的大臣几乎全是汉人,谁敢说那些大臣全是汉奸?一朝天子一朝臣!靳之林心安理得,靳之林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太原城里靳之林所有的商铺照旧开张。

    文物生意几百年来靳之林家族一直都做,从来没有中断,靳之林的文物商铺里有专门的文物鉴定师,做过鉴定的文物一般不会走眼。靳之林本身也喜欢文物收藏,谁也不知道靳之林收藏了多少稀世珍宝。至于烟土生意靳之林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近几年在日本商人的鼓动下才开始涉猎,三年前靳之林跟上日本人吃了一次大亏,据传日本人结算给靳之林的煤款、烟款全是假币(假银元)……具体是怎么回事大家只是猜测,但是靳之林亲口告诉同行,那一次失算靳之林损失了一半家资。

    从此后靳之林对日本人有了芥蒂,感觉中这些小日本不可信任。不过表面上他不敢得罪日本人,日本人掌握着靳之林的全部经济命脉。

    日本占领区也有大烟种植,但是成不了气候,八路军零敲碎打,把广袤的农村割裂成无数解放区。所以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国民党占领区军阀跟地方黑势力沆瀣一气,大量种植烟土,军阀们有恃无恐,公然勾结黑势力进行毒品贸易。日本商贾几乎所有的生意都做,无所不用其极,早都瞅准了大烟生意,毒品贸易和军火走私成为战争年代冒险家的主要收入来源。但是日本商贾不可能直接从国民党占领区收购大烟,只能寻找中介商,靳之林经不住日本商贾的蛊惑和鼓动,尝试着做起了大烟生意,虽然一开始也有挫折,但是几年来基本上顺利,西北的烟土大部分通过晋南运往太原,再从太原发送到港口码头装船,运往东南亚、印度和中东。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中条山战役彻底切断了陕西到山西的晋南通道,靳之林和胡老二出于无奈,才决定在凤栖通过黄河水路把大烟运往山西。

    靳之林老奸巨猾,狡兔三窟。他自己跟阎锡山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每年还象征性地拿出一部分资金资助晋军,跟胡宗南也有交往,长安本身就是十三朝古都,出土文物无数,这次南下长安时胡宗南也拿出自己珍藏的几件珍宝让靳之林过目,靳之林很会做事,用高出文物本身实际价值几倍的价格把胡宗南珍藏的珍宝收购,目的就是图胡宗南高兴。甚至把凤栖作为运输大烟的通道靳之林都事先花巨资买路。

    当然,这些事做得天衣无缝,任何人都不可能知晓。靳之林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跟日本人、跟国民党都没有太大的过节,靳之林很会看风使舵,近来靳之林猛然发现,日本人在走下坡路,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日本人将会被中国人赶出中国。多行不义必自毙,日本人的倒行逆施和残暴让靳之林触目惊心,靳之林的汽车在太原街上行驶,亲眼目睹了几个日本士兵将一个中国人剖腹挖心……靳之林感觉到了耻辱和愤怒,第一次觅回了中国人的良心。靳之林关起门来思考了一些日子,知进知退乃豪杰,毅然决定亲自西进长安,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这些事靳之林只能闷在心里,即使跟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告诉。收购大烟只是一个幌子,靳之林想摆脱日本人的监控。

    谈何容易!太原城里有靳之林家族经营了数百年的商铺,靳之林几乎所有的资产全在太原,靳之林家族几百口人全部在太原城里谋生。太原城是靳之林的大本营,靳之林不可能从太原城撤走。靳之林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个中国人,想跟日本人划清界限,以便有一日王旗变幻,靳之林不可能输得太惨。

    靳之林内心的活动胡老二当然不可能知晓,胡老二总认为靳之林住在山上有点碍眼,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生活习惯又大相庭径,可是胡老二不可能赶靳之林走,看样子靳之林安营扎寨,把山寨当作他的别墅,反观胡老二倒成了客人,感觉中自己受到了山西来的客人的排挤。终于有一天胡老二耐不住了,开始驱逐客人:“靳老板,你干脆回山西那边,我把大烟运过去,你把银元运过来。”

    靳之林笑笑,并不答话。他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条线,然后对胡老二说:“咱俩试一下,你只要能越过这条线,我就下山。”

    胡老二看看靳之林瘦小的身材,有点不忍心跟老汉比试,于是说:“算了吧,你不愿意走也行,不要让别人讥笑胡某心胸狭小。”

    靳之林激将:“我敢料就你越不过我画的这条线。”

    胡老二突然来了兴趣,想试试这个瘦老头有什么本领,于是大胆地往前走了一步。岂料靳之林双手轻轻一推,胡老二倒退了几步。

    人对人的敬仰往往产生于瞬间,胡老二从此后对靳之林另眼相看。

第613章

胡老二对李明秋在黄河岸边跟他对峙极为不满。这还了得,你李明秋不靠我能有今天?李明秋走后胡老二直接来到郭宇村,派人叫来了疙瘩,直接对疙瘩说:“疙瘩,李明秋算个逑!咱把李明秋甩脱,你直接跟我干!”

    疙瘩暴怒时杀人如草芥,疙瘩冷静下来也充满理性。疙瘩说:“胡哥,感谢你对疙瘩的信任和理解。就目前来说,胡哥离不开李明秋,李明秋起的作用无人能比。刚才在黄河岸边李明秋大哥绝对不是给胡哥难堪,应当杀一下那些山西醋葫芦们的傲气,靳之林小觑我三秦无人!”

    胡老二冷静下来一想,疙瘩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晋南的通道已经被堵死,说不定今年西北的烟土全要通过黄河水道运往山西,这时候挫一下靳之林之流的锐气,说不定对以后的生意有利。再说了,没有李明秋坐镇,胡老二不可能在凤栖通行无阻。刘子房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帮助胡老二在黄河岸边运输大烟,只能佯装不知,网开一面,具体实施还要靠李明秋运筹帷幄,李明秋这个人当真不可或缺。想到此胡老二嘿嘿一笑:“疙瘩兄弟,咱俩刚才说过的话千万不能让明秋知晓。”

    疙瘩慨然:“胡哥,你把疙瘩当成什么人?”

    正在这时凤栖方面突然传来消息,刘子房军长新纳的小妾晴雯死了,据说是死于自杀!

    胡老二一听有点目瞪口呆,不知所以。按道理死一个小妾不值得大惊小怪,红颜命薄,胡老二的手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女人!可是胡老二还是感到震惊,年纪大了有点怜香惜玉,前一段时期晴雯还来过山寨,女人跟女人不一样,胡老二认为晴雯身上有一种一般女人没有的气质。胡老二对疙瘩说:“疙瘩兄弟,准备一下,咱们去凤栖。”

    疙瘩却显得不以为然:“去干啥?刘军长的眼里从来没有疙瘩!这件事轮不上咱们插手,我说胡哥,还不如过一段时间你给刘军长从烟花巷里再买一个女人。”

    胡老二吭哧一声笑了:“疙瘩兄弟,过去我把你没有看出,后生可畏,你还是个人才!”

    疙瘩想到前一个时期在林丑牛家里吃饭,林丑牛说他家的房子底下有一座宫殿。疙瘩当时不以为然,谁也不清楚瓦沟镇过去出过什么人物,凤栖县清朝时期最大的官也就是翰林董彩凤,可惜董彩凤死于朝廷内斗。临走时林丑牛送疙瘩两件器物,并且说那两件东西就是从地下挖出来的。疙瘩也不认识它们是什么,好像是四条腿的香炉,疙瘩把那两件东西装进褡裢里驮回来,顺便放在屋子的墙角,这阵子疙瘩突然心血来潮,对胡老二说:“胡哥,前一段时期有人送了疙瘩两件器物,你帮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老二灵机一动,立刻问道:“那东西现在哪里?”

    疙瘩还是不太介意:“在我家放着,要不我给你拿过来看看?”

    胡老二说:“不用,我亲自到你家去。”

    疙瘩有些警惕,胡老二为什么这么重视?隐约听说关中的帝王陵寝屡屡被盗,难道说这两件东西是什么宝贝?即使是宝贝也得让胡老二看看,相信胡老二不是那种势力小人。疙瘩把胡老二带到他家,从墙角里背出来一只褡裢,从褡裢里取出来两件青铜器。胡老二端详了一阵,说:“这是两件铜鼎。小兄弟,你发财了!开个价,老兄帮你出手。”

    疙瘩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不能据为己有。”

    胡老二沉思着说:“老兄我佩服贤弟的人品。这些宝贝如果出土就是一窝,不可能只是两件。人家送你这两件可能最小,还有更大的铜鼎,越大越值钱,年代越久越值钱。”

    疙瘩差一点脱口而出,疙瘩关键时刻留了一手:“咱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些玩意,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准备来了货郎给娃换糖吃。咱先把这两件东西出手,然后问问朋友,再有没有?”

    胡老二也不傻,知道疙瘩打了埋伏,不过这些东西不能究根问底,你越重视别人越怀疑。胡老二只是问道:“兄弟,想卖多少钱?”

    这让疙瘩为难,疙瘩本身就不知道这些文物的价钱。疙瘩反问胡老二:“胡哥看这两件器物值多钱?”

    胡老二想引蛇出洞,想放长线钓大鱼,说出来的价格让疙瘩吃惊:“疙瘩,胡哥不图挣钱,主要是想交贤弟这个朋友,把你这两尊铜鼎用秤称一下,胡哥用相同重量的黄金交换。”

    疙瘩思忖:这两尊铜鼎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当年一根金条最少的三两,最多的十两(十六两为一斤),七八十根金条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疙瘩不是见钱眼黑之人,疙瘩必须替林丑牛保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土匪们干的就是杀人劫财的勾当,万一有人发现了林丑牛的秘密,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胡老二见疙瘩久久不语,知道这件事不宜过急,黑道上干久了,后脑勺子长眼。有时看起来慷慨激昂,实际上各打各的算盘。胡老二玩了一把欲擒故纵,他站起来说:“兄弟,这件事不急,你再想想,卖不卖在你。但是老兄必须交代一句,这是稀世文物,不能让靳之林知晓。”

    疙瘩一拳砸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胡哥,兄弟听你说,卖!生意场上无交情,必须一手钱一手货。”

    “那当然”。胡老二显得非常慷慨,“疙瘩兄弟跟我到长安取钱?还是胡哥亲自把钱送来?”

    疙瘩说得非常坚决:“那就烦劳胡哥回一趟长安,疙瘩还要安排收购大烟。”

    胡老二摇了一下疙瘩的肩膀:“君子无戏言!”

    疙瘩站起来,双手抱拳:“那当然,疙瘩决不食言!”

    胡老二没有耽搁,带了两个人开上汽车连夜返回长安。

    胡老二的突然离去引起了靳之林的猜忌,常在黑道上混事,这些人肯定有过关斩将的功底,靳之林派人在树林里恭候,看见疙瘩骑着马直奔凤栖城而去。原来胡老二走后疙瘩心里有了疑虑,担心夜长梦多,在郭宇村交货遭遇不测,他把两尊铜鼎用褡裢驮到马背上,连夜去了凤栖。靳之林的手下不敢贸然对疙瘩下手,终究在异地谋事,心里还有点顾忌。疙瘩进城以后没有去找李明秋,直接让女婿把他带到邢小蛮家里,疙瘩认为只有邢小蛮才有资格跟胡老二靳之林过招,其他人都是草鸡。

    疙瘩见了邢小蛮以后如此这般好一阵比划,好容易才说清楚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岂料邢小蛮双手一摊:“疙瘩兄弟,小蛮已经厌倦了包揽弑讼,兄弟还是另谋高就。”

    疙瘩嗟然长叹:“仁兄差矣,这个社会本身就是强食弱肉,你不寻别人的麻烦,别人自然寻你。”

    邢小蛮有点愤然:“疙瘩兄弟,并不是小蛮不肯帮忙,是兄弟信不过小蛮,你根本没有交待清楚这两尊铜鼎是从哪里来的?”

    疙瘩有点犹豫:“是不是非要交代清楚?”

    邢小蛮不容置疑:“必须交代!因为据小蛮所知,文物的出土是一大片,一大堆,绝不会只是两只铜鼎!有人会顺藤摸瓜,找到这两尊铜鼎的主人,你是土匪头目,不可能不知道劫财害命。铜鼎的主人危在旦夕!”

    疙瘩有点不以为然:“老兄是不是有点言重?”

    邢小蛮正色道:“非也,小蛮也不是靳之林的对手。靳之林这次来陕西,主要还是计划盗挖乾陵,既然盗挖乾陵的阴谋搁浅,他也不会空手而归。既然这两尊铜鼎已经出现,靳之林绝对会倾尽全力。”

    疙瘩有点底气不足:“胡老二已经南下长安取钱,他说过用同等重量的黄金置换这两尊铜鼎。”

    邢小蛮索性一语戳破:“两个老家伙是一路货色,对谁都不可以信以为真。凤栖城里只有一人可以降服靳之林,这个人跟靳之林是师姐师弟。”

第614章

埋了晴雯以后李明秋回到家里,第一次感觉到浑身困乏无力。这人活一生究竟为了什么?整天尔虞我诈自欺欺人争名夺利杀人越货拦路抢劫无恶不作,到头来还不是为自己挣得一具等身棺材埋进土里变作野鬼!那些被李明秋残害致死的冤魂全都隐约再现,这是一种先兆,让李明秋感觉到了恐惧感觉到了死期不远。不过这种现象也不止一次发生,常常一个人行走,老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紧跟,蓦然回首,却发觉原来是一场虚惊。

    人在恐惧中生活,思想也变得扭曲。所有跟李明秋交往的人都认为这个人满脑子智慧,看问题不会走眼不会出现偏差,可是人们看不到李明秋人性的另一方面,晴雯入殓时李明秋吩咐几个帮忙的人把桃木楔子嵌入晴雯的体内,按照当地迷信的说法就是让死去的冤魂永世不得翻身。可是仙姑庵的老尼翻起白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恐吓制止了李明秋愚蠢的行为:“李掌柜,给后代子孙积点阴德!”

    李明秋从仙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那是一具骨颅,不知道为什么晴雯的嘴角突然动了一下,让李明秋不寒而栗,他没有勇气再继续主持丧葬仪式,谎称自己突然间身体不适,惶惶然回到自己家里。

    满香进来,看李明秋脸色惨白,这种现象已经不止一次发生。满香关切地问道:“明秋,你又怎么啦?”

    李明秋侧耳细听,听见城里边送葬的唢呐声渐行渐远,这才对满香说:“满香,你不要离开我,我这心里空虚。”

    屈满香这辈子跟着李明秋担惊受怕,可以说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现如今儿女们都不在身边,儿媳妇屈秀琴生孩子以后满香力劝秀琴不要回长安上班。屈秀琴也出身于书香门第,信奉忠孝礼仪,感觉中两位老人年事已高,身边必须有一个儿女侍候,加之外公屈发祥(十二能)已经卧床一年多,屈发祥跟爷爷屈克胜乃至交,两个舅舅都不在身边,屈秀琴受爹爹屈福禄委托,还要照顾生病卧床的外公。所以屈秀琴没有回长安上班,在家里一边抚养孩子一边做饭。屈秀琴看见公爹李明秋回来,抱着儿子推门进来,孩子一见李明秋就张开一双小手要爷爷抱他,李明秋把孙子抱在怀里,想起仙姑庵老尼的那一句话,突然间掉下一串泪珠。

    婆媳俩看见李明秋在哭,相视无语。停一会儿屈秀琴问道:“大,你想吃点什么?”

    李明秋没有回答儿子媳妇的问话,回过头交代满香:“把大门关紧,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家。”满香起身去关大门,看一辆汽车悄然无声地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一个老人,那中年人满香见过,好像是个山西人,那老人满香不认识,于是问道:“老人家,你找谁?”

    老人笑而不答。中年人代替老人回答:“我叫曹武直,我来过你家。这是我们的掌柜靳之林,我们找李明秋李掌柜。”

    满香想说明秋不在家。可是这明显是在说谎,说不定山西的客人找明秋有什么要事,满香显得犹豫,说:“明秋刚回来,有点累。”

    老人说:“我们有要事找李掌柜商量。”一边说一边跟着满香走进上屋,看李明秋正在躺椅上抱着孙子玩耍。

    李明秋根本没有预料到靳之林会亲自来他家造访。慌忙把孙子交给儿媳妇,站起来招呼客人坐下,问客人吃了没有?忙活着要给客人泡茶。

    靳之林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佣人,佣人专门照顾靳之林的衣食起居,靳之林一般不吃别人家的饭,不喝别人家的茶水。可是来到李明秋家里,靳之林不让佣人动手,端起李明秋亲自泡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说:“李掌柜,你泡的是西湖龙井,茶叶属于上乘,可是泡茶的方法不对头,要用烫水先把茶叶浸淘一遍,把第一次的水芘干净,然后再倒入开水冲泡,水不宜滚开,八十度左右。”

    李明秋心想,山西醋葫芦穷讲究蛮多。可是表面上仍然面带笑容:“咱是粗人,只要茶叶喝着顺口就行。”

    靳之林不以为然:“人活一辈子,就是图个享受。”

    李明秋心想,你不吃肉、不喝酒,你享受个槌子!可是表面上随声附和:“靳掌柜说得极是。驴逑是咱们凤栖一绝,靳掌柜可否开一次荤、尝尝口味?”

    靳之林摇头:“非是不想而是不能够,年轻时五台山出家,谨记师傅教诲,不食荤腥。”

    李明秋心想,快卖你的死尻子!你妻妾成群,出门带着五六个女人,还有口奢谈什么禁欲!表面上却说:“佩服、佩服。”

    靳之林话题一转,直接切入主题:“靳某一生光明磊落,最忌讳朋友之间偷偷摸摸。那胡老二黄河岸边交货之后,不知道在郭宇村跟疙瘩嘀咕了一些什么,竟然不打招呼直接返回长安,那疙瘩也骑马直奔凤栖而来。靳某以为疙瘩在李掌柜这里,看样子那疙瘩根本没来……”

    李明秋暗自思忖,靳之林所说的这些反映了一个什么信息?不管怎么说胡老二和疙瘩不会背叛李明秋,李明秋必须维护这俩个人的声誉,李明秋说得客观:“胡老二随身带着无线电发报机和发报员,也有可能家里发生了什么要事,来不及打招呼直接回了长安。西北的烟土再没有出路,胡老二不会不跟靳掌柜做烟土生意。至于疙瘩凤栖城里熟人很多,他来不来我这里我不会介意。”

    靳之林一语道破天机:“问题怕不是那么简单,胡老二和疙瘩背过咱俩可能还有什么交易。”

    李明秋反问:“凤栖除过大烟,还能做什么交易?”

    李明秋嘴上虽然这么说,内心里却也感到疑惑,特别是疙瘩进入凤栖城竟敢不拜访李明秋,让李明秋内心窝火,这个疙瘩,羽翼未丰就想飞!李明秋在想,疙瘩能去哪里?

    靳之林索性揭开谜底:“兄弟,凤栖乃千年古城,这附近,这周围有没有什么文物古迹?”

    李明秋一边想一边回忆:“有过,凤栖城的图腾是一只金凤凰,听说被八国联军盗到欧洲,现在你到城南去看,南城墙上仍然有当年镶嵌图腾所留下的痕迹。”

    靳之林把李明秋的话打断:“不说那些。凤栖有没有帝王将相的陵寝?甚至大将军的陵寝也行。”

    李明秋感觉到这靳之林纯碎是一个疯子,疙瘩和胡老二绝对不会进行文物交易!不过他还是乐于回答靳之林的问题:“有秦国的白起墓,有宋代的八姐庙,县南还有万凤塔,据说当年曾经万凤来仪。”

    靳之林摇头:“算了,李掌柜,今天我们就说这些。我们一路跟踪疙瘩,感觉中疙瘩的行为鬼祟。可是进入凤栖城却找不到疙瘩,只能来你这里。今天说一句不知高低的话,靳某常在黑道上做事,天上飞过一只麻雀能认得公母!我的直觉告诉我,胡老二和疙瘩进行的肯定是文物交易!”

    李明秋站起来,对靳之林说:“靳掌柜你不要着急,我给你把疙瘩找来,问一问你就会明白。”

    靳之林伸手制止:“算了,疙瘩在邢小蛮哪里。邢小蛮根本不是靳某的对手,这一点邢小蛮心里明白。凤栖城里有靳之林的师姐,靳某有愧于师姐,不想跟师姐起任何冲突。麻烦李掌柜给疙瘩捎话,就说靳某愿意用高出胡老二一倍的价格,收购疙瘩手里的文物。”

第615章

当年五台山佛陀普觉大师云游四海时,在黄河岸边捡到了一只包裹,解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婴。

    这让普觉大师为难。佛家普渡众生,不可能见死不救。可是乱世年间这种现象多矣,草莽之中常常听闻婴孩啼哭,穷苦人家生下孩子养活不起,顺便抱来丢弃在荒郊野外或者古刹旁边。

    佛陀前后左右看看,黄河岸边空无一人,听闻黄河之水咆哮而来,涛声震天。内心里好似做贼,有一种心慌一种不安,心想自己既然无法解救这个女婴,干脆把她投进黄河里边,免得遭受狼虫虎豹的摧残。佛陀甚至内心里替女婴祷告,希望女婴来世降生到一个富贵人家。

    可是当佛陀奋力把女婴扔进黄河里时,一个浪花打来,把那女婴又重新冲向岸边。如此反复几次,让那佛陀突然间心有灵犀,也许这个女婴有些来头,也许前世有缘,也许什么他说不清,感觉到刚才所有的行为是一种罪孽。神仙跟人一样,有时也会权衡利弊。佛陀用钵盛了些黄河水,把褡裢里的米团化开,喂那女婴吃喝,那女婴吃饱喝足以后,竟然在佛陀的袈裟内酣然入眠。

    佛陀不可能把那女婴带回五台山抚养,那样一来将会耗费巨大的精力和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佛陀想给女婴找一户殷实人家,把女婴抚养成人。

    一日,佛陀进入太原城,在太原城内晋商靳尚德门前敲击木鱼化缘,停一会儿出来一个仆人,给了佛陀一些散银。佛陀赖着不走,声言要见靳家老爷。

    老爷靳尚德正在书房读书,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一把茶壶,一只茶杯,看几行字,抿一口茶,看到得意处,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猛然间听见门外木鱼声响,灵机一动,信步走出书房,看一佛陀正跟仆人纠缠。

    老爷把佛陀让进书房,佛陀从袈裟内取出一个女婴,直言告诉老爷,这女婴有些来头。佛陀要靳老爷将女婴收养,并且拿出自己的金钵作为抵押。

    靳尚德把金钵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心里恍惚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老爷喊来仆人,嘱咐仆人把女婴抱走,交给奶妈子好生抚养,紧接着把金钵还给佛陀,言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金钵断不能收。”

    谁知那佛陀把金钵放在桌上,出门扬长而去,身后留下一句话:“咱们后会有期。”

    恰逢那天夜间靳尚德的儿子靳之林出世。老爷认为这是吉兆,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跟佛陀抱来的女婴放在一起抚养,并且给女婴取名叫靳之琴,姐弟两小无猜,转瞬间靳之林长到七岁,那一天姐弟俩正在院内玩耍,突然间那佛陀不期而至,声言要带姐弟俩出家。

    当年富户人家的子弟在寺庙里出家已经成为时尚,出家几年又还俗,为的是学一点防身的本领,学一点佛家的经典。靳之林从小聪颖,深得老爷喜欢,老爷早都想让靳之林去寺庙里长一点见识,学一点本领,如此一来正和靳尚德的心意。

    豪门子弟出家也是一项非常隆重的仪式,靳之林和姐姐靳之琴梯度那天,太原城一片喜庆,几百和尚唱经,老爷靳尚德亲自把姐弟俩送出十里长亭,手牵着马缰绳亲自把靳之林扶上马背,一长溜脚夫肩挑着姐弟俩的行李紧跟其后,佛陀敲着木鱼为姐弟俩开道。

    那是一段令人非常怀念的岁月,每天早晨姐弟两在师傅的调教下健身习武,跟着师兄们一起坐禅,一起诵经,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走,直到有一天,靳尚德老爷亲自驮着银两和贡品来到五台山,答谢师傅的培育之恩,接姐弟俩还俗。两个孩子才意识到,他俩已经上山八年整。

    佛陀在静室内设茶,款待靳尚德老爷。佛陀的用意非常明显非常清楚。虽然说早已遁入空门,不再涉足人世间的儿女私情,可是人非草木,佛陀从内心里想为他捡来的那个女婴安排归宿。眼前的靳之林是个不二人选,佛陀早都戳破了姐弟俩并非一母同胞的真情。其实两个孩子也有此意,等待着还俗,等待着父母为他俩选择佳期,人有时就是这样,相互间的情感产生于潜移默化,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靳尚德一直把靳之琴视为亲生,对待这个女儿也是一如既往地爱护,其所以让靳之琴跟靳之林一起上山习武,一方面是佛陀的主意,一方面还是想让两个孩子互相照顾,建立感情。

    靳尚德没有立即答应佛陀的请求,只是非常含混地说,这个事情可以商量。靳尚德饱读诗书,岂肯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回家后靳尚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为女儿靳之琴择婿,只要把这女子先嫁出去,就彻底地斩断了靳之林的儿女私情。一切都在严格地保密之中进行,痴情的靳之琴还以为红线的那头就是靳之林,直到进入洞房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狠心的靳尚德把靳之琴嫁给了一个老头。

    热血女子几乎没有怎么考虑,伸出胳膊轻轻一扭,就扭下了那个新郎官的人头,然后用红烛点燃了屋顶的苇箔,百年的老屋在火中尽燃,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太原城。人们扑灭了大火到处寻找,早已经不见了新娘子的踪影。

    靳尚德大病了一场,恍惚中无数冤鬼向他索命,看样子气数将尽,整个人只剩下一丝游魂。突然听见半空里木鱼声声,那靳尚德一下子从炕上爬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神仙饶命!”

    佛陀嗟叹一声:“本来不想救你,无奈那小女子靳之琴跪在贫僧前苦苦哀求,她言道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恳求贫僧救你一命。”

    靳尚德高声问道:“我那义女现在哪里?”

    佛陀又一声嗟叹:“那女子给贫僧磕了三个响头,声言她已经心灰意懒,想找一个安静的去处了却残生。紧接着走出山门,扬长而去,究竟去了哪里贫僧并不清楚。”

    靳尚德后悔不迭:“吾乃千古罪人吔!”

    佛陀问道:“那一只金钵可否还在?”

    靳尚德让管家取出金钵,交还于佛陀,佛陀将金钵倒置于靳尚德的头顶,只见一股甘霖从金钵内流出,瞬间,靳尚德全身湿透。

    却说那靳之琴离了师傅,撂开大步行走,这一日来到黄河岸边,看一壮汉背客渡河。

    靳之琴问道:“大哥,黄河对岸是什么地方?”

    壮汉没有回答靳之琴的提问,故我而言他:“女子,我看你穿一身新衣,是不是逃婚?”

    靳之琴答道:“正是,壮士,你敢娶我?”

    壮汉用手指了指黄河对岸:“我背你过河,过了河咱俩结婚。”

    靳之琴爬在壮汉的脊背上,壮汉用一根绳索把靳之琴捆紧,两人涉过黄河来到一片树林里,那壮汉猛然间将靳之琴扑倒,紧接着就要脱靳之琴的裤子,靳之琴一个鹞子翻身,一下子从地上跃起,好像还没有怎么使力,那壮汉头撞在一棵树上,脑浆迸裂,好似一堵墙一样,倒了下去……

    一日,靳之琴来到凤栖城,黑地里睡在羊肉泡馍馆门前的石阶上,早晨八条腿葛罗锅起来开门,看石阶上睡一个女人。

    那女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葛罗锅的爹爹用一碗羊肉泡救活了靳之琴,从此后,靳之琴就隐名埋姓,做了葛罗锅的女人。

第616章

王世勇从老爷开始,几辈子都给姜秉公家熬活(做长工)。庄稼行当功夫蛮深,三年学个好木匠,一辈子学不下个好庄稼汉。提耧下籽、铡草扬场、犁地吆车,就连割麦子锄地那些活儿也都讲究蛮多。雇一个全把式的长工不易。王世勇家几辈子都是长工头儿,姜家雇用的所有长工都由王世勇带领,王世勇负责给长工们安排活路。姜家对待王世勇也不错,专门赠送了王世勇几亩薄地,还给王世勇娶了老婆,王世勇带着老婆孩子就住在长工棚旁边,一家人吃喝用度不缺。

    逢年过节,姜茂林都会设一桌酒席,亲自请王世勇到客厅坐坐,两个儿子姜秉公姜秉乾轮流为王世勇敬酒,彰显姜家人对王世勇的重视。其实当个长工头儿也不容易,你必须有高人一筹的农活功底,种谷子是个细活,一亩地只用四两谷种(十六两为一斤),种的太稠了难以介苗,种的太稀了容易出现断苗,那摇耧的功夫堪称一绝,出来的谷苗必须均匀。老庄稼把式锄出来的谷子横竖成行,好似阅兵的队伍在走正步。

    似乎说得有点玄,其实随着现代农业机械的发展,有些农业技术活已经失传。不过在当年的农村,一个庄稼把式可不一般。王世勇死心塌地的为姜家卖力,吃喝用度不比主家差,人心应该知足,王世勇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背叛主家。

    其实王世勇比姜秉公大不了多少,姜秉公从三十岁当上了姜家族长,王世勇仍然是个长工头儿,两个人的关系没有起任何变化,每年新麦上场,姜秉公站在扬净晒干的麦堆旁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哥,给你先装。”

    王世勇家有一个大板囤,专门用来储粮。长工们扛着口袋替王世勇把那板囤倒满,王世勇跟主家一样,常年不吃粗粮。

    王世勇的大儿子王稼祥七岁那年,姜秉公亲自带着父子俩来到白水县,安排王稼祥上了小学。王世勇知恩图报,把姜家的上千亩农田安排得井井有条。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走过,今年跟去年变化不大。姜秉公一连娶了几个老婆不下崽,王世勇的老婆却一连给王世勇生了三个儿子,分别叫做王稼祥、王稼骐、王稼昌。三个儿子是王世勇的骄傲,二儿子王稼骐上学那年,老婆为了给两个上学的儿子做饭,搬到白水县去住,白水县里有姜秉公的岳父家,姜秉公特意嘱咐妻弟给予王世勇的老婆孩子以特殊的关照和保护。

    每过一段时间,王世勇总要用主家的骡子给老婆孩子送粮,狮泉镇离白水不远,如果起早点当天都可以返回。可是头天晚上姜秉公专门来叮咛王世勇,大少奶奶要熬娘家,要王世勇顺便把姜秉公的大少奶奶带上。

    其实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相互间都没有任何想法。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少奶奶又做了一番梳妆打扮,绿缎子紧身上衣,红绫子百褶裙,头发梳得油光,金耳坠、金簪子分外显眼,三寸金莲穿一双绣花软鞋,一头棕红色的走骡身披银鞍银蹬,脖子上、屁股上的黄铜铃铛一走浑身响,彰显出百年望族那种雍容富贵。

    而王世勇则是一身短衣,裸露出红铜色的健肌,光脚板穿一双家做的布鞋,显得充满活力充满朝气。

    姜秉公弟兄俩亲自在大门口为大少奶奶和王世勇送行,王世勇赶一头骡子,拉一头骡子,嘴上哼着酸曲,优哉游哉上路。

    从家里走时已经半晌午,万里无云,树影婆娑,山路上静无一人,主仆俩个走得口渴,王世勇解下骡子上的水葫芦递给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接过水葫芦喝了一口,一个喷嚏打出,给王世勇喷了一脸水珠,王世勇无意中开了一句玩笑:“大妹子,你这唾沫真香”!

    大老婆粉脸微红,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打了一个趔趄,一下子从骡子身上滚落,王世勇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大老婆的身子紧紧抱住。

    古往今来,有关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演绎出多少风流!有时,人的邪念瞬间产生。大少奶奶肯定也有那种期待那种诉求,竟然躺倒在王世勇的怀里纹丝不动。两头骡子回过头来,也许有点惊诧,竟然不约而同地仰天鸣叫。骡子的叫声使得王世勇猛然惊醒:“姜家待我不薄,我不能……”。

    王世勇把骡子拴在树上,然后蹲下身来,说:“大少奶奶,你踩着我的肩膀上骡。”

    可是那大少奶奶仿佛没有听见,站着没动,王世勇回过头,看大少奶奶的眼神里有一种幽怨流出,王世勇瞬间被击溃,大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什么仁义道德,全他妈见鬼!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光,只剩下动物的兽性。太阳炎炎地照着,静无云翳,天上一群鸟雀子飞过,山林静悄悄,一丝风没有。王世勇抱起大少奶奶,来到一颗树下,脱下自己身上的坎肩铺在地上,毫无愧疚地掂起自己的家伙,给那女人戳了进去。大少奶奶软软的舌尖探进王世勇的嘴里,莲藕似的胳膊把王世勇箍紧,嘴里呢喃自语:“王哥,明日死了都不后悔。”

    事情过后王世勇有些胆怯有些自卑,感觉中自己对不住相濡以沫的老婆对不住主人。姜秉公好像毫无擦觉,对王世勇还是一如既往地放心。而王世勇好像刻意回避什么,老是不敢直视姜秉公那无邪的眼神。特别是大少奶奶有时故意来王世勇的屋子坐坐,言谈吐语中有幽怨流露,可是那王世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姜秉公有一日发觉就会彻底完蛋!

    转瞬间到了秋天,一连几天阴雨,下得人心里发霉。晚间,王世勇一个人睡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寻思,干脆把老婆接回来,让两个儿子住校,这样一来虽然花费大些,但是起码可以避免大少奶奶无休止的纠缠。

    隔壁屋子里一群汉子正在赌博,长工们也一样,一闲下来就赌钱。王世勇躺在炕上抽烟,一丝火星在暗夜里忽明忽灭。突然间门吱地响了一下,一个人影闪进屋内,王世勇还没有来得及问“谁”?一只玉手已经堵住了王世勇的嘴。紧接着那女人迫不及待地上炕,钻进王世勇的被窝……

    呼啦一下子灯亮了,姜秉乾亲率两个民团把嫂子和长工头儿王世勇捉奸。

    王世勇被蒙起双眼,绑在一头骡子上,不知道走了多久,王世勇心想完了,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儿子和老婆。

    骡子停下了,王世勇被从骡子上解下来,那伙人给王世勇留了一条生命,却剥夺了王世勇做男人的功能,王世勇被阉割了,王世勇痛的一声大叫,昏了过去。

    王世勇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被一支部队搭救,王世勇后来知道那支队伍就叫做红军,王世勇参加了红军,却讳莫如深,从来不对人谈及自己悲惨的命运。

    前几天王世勇在郭宇村猛然发现了姜秉公的身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世勇至今还不知道他三个儿子和老婆的死活,王世勇举枪向姜秉公瞄准,扣动扳机的瞬间,王世勇的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想起了八路军小分队的使命。几年来王世勇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把大量的武器弹药和医疗器械从国民党占领区运往抗日斗争前线,切不可为了报仇雪恨而使得这条通道中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颗子弹暂且寄存,总有昭雪的一天!

第617章

埋了晴雯的第三天,刘夫人抱着孩子,在女儿刘莉莉的陪同下,回到凤栖县城。

    刘夫人回凤栖前专门跟丈夫刘军长通过电话,刘军长也知道夫人和孩子今天回来。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刘军长再没有回那幢院子去住,办公室傍边有刘军长休息的卧室,刘军长就在办公室旁边的卧室里暂时安歇。猛然间从电话里听得夫人要回来,刘军长立刻命令勤务兵把那幢小院重新收拾了一番,一切都按照刘夫人在家时的样子布置,尽可能地清除晴雯留下的痕迹。

    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刘子房军长并没有损失什么,损失的只是一场春梦。每天早晨刘军长照旧笔直地坐在办公桌前,一丝不苟地批阅文件,晴雯的形象在刘军长的脑海里渐行渐远,刘军长没有必要忏悔,更不可能思念,死掉一个晴雯跟扔掉一件衣服一样容易。现在,刘夫人南下长安九个月后终于回来了,一切如旧,这个家庭没有什么裂痕需要修补。

    刘夫人乘坐的小车从南城门外徐徐开进,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士兵迈着正步迎接。也不知道是下属曲意奉迎还是刘军长有意安排,那种仪式犹如皇妃省亲归来。小车在士兵们的指引下缓缓停靠在小院大门前,侍卫打开汽车门子,先是一个俊俏的保姆抱着孩子下车,紧接着坐在汽车前边的刘莉莉把妈妈搀扶下汽车。刘夫人环视四周,看起来还是那么雍容高贵,脸上不易觉察地掠过一丝失望,刘夫人希望刘子房军长能够亲自迎接。

    院子内没有什么变化,花园内一簇秋菊盛开,伞盖似的槐树上喜鹊欢唱,让人的心里感觉舒畅。刘夫人抱着孩子走进屋内,看屋子内收拾得纤尘不染。早有勤务兵端来洗脸水,刘夫人开始洗脸。一切都顺理成章,有条不紊,停一会儿厨师提一只饭阖,把饭菜从饭阖内取出,摆满一桌,刘子房军长这才不失时机地出现。

    刘莉莉叫了一声爸爸,首先迎上去搂住爸爸亲热,给了爸爸一个热吻。刘夫人看父女俩亲热够了,这才问道:“子房,你洗过了没有?”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俩口子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一点隔阂没有。刘军长一边擦脸一边反问刘夫人:“路上累不?”

    洗完脸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刘军长这才把儿子从保姆怀里抱过来。儿子在姐姐刘莉莉的哄唆下勉强地叫了一声“爸”。看得出刘军长非常高兴,回答得非常响亮“哎——”

    凤栖城的九月还是那么温馨,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在凤栖城的上空,家家烟囱里的青烟袅袅升起,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

    刘军长破例没有到城墙上巡逻,换了一身便衣,在家里陪伴夫人。

    男女双方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大家都避免提及过去,甚至也不愿意询问分开这一阶段相互间的生活和心情。刘莉莉回公婆那边去了,李怀仁没有一起回来,这只是一次意外的安排,说不定明天刘莉莉就会南下长安,刘莉莉主要是伴陪妈妈回来,看来一切如旧,刘莉莉也感觉放心。

    小保姆服侍刘军长俩口子洗漱完毕,也到隔壁屋子去睡。儿子睡着了,刘军长侧身一只手撑着脑袋,顶着儿子目不转睛地看。儿子才是刘子房生活的全部内容,可惜一年多来没有给儿子更多的关爱,想到这里刘子房似乎有些内疚,把自己的嘴唇缓缓地靠在儿子的嫩脸上,轻轻地给了儿子一个吻。

    那一刻,睡在刘军长旁边的夫人感动了,烛光下刘夫人双颊绯红,轻轻地说了一声:“子房,对不起……”

    刘子房翻过身,将近两年来第一次把自己的夫人搂紧,远别胜新婚,那是一次必做的功课,男女双方都配合默契。可是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勉强,感觉不来激情更没有创意,说不上满足,更像是完成任务。

    一丝风吹来,窗帘在微微抖动,蜡烛忽闪了一下,刘夫人发现,粉红色的窗帘变成了浅蓝……这明显是一次疏忽,勤务兵换掉了应该换的一切,偏偏忘记了更换窗帘。透过窗帘引伸出这幢屋子里曾经颠鸾倒凤,相濡以沫的丈夫背叛了自己的初衷。不过刘夫人随即释然,在长安居住期间,耳熏目染,像刘子房那样的高官那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生活糜烂?相对而言刘子房还算男人之间的佼佼者,别对丈夫太苛求,男人……应该有相对宽松的生活空间。

    刘子房也睡不着,并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感觉到刘夫人对他太过迁就,假如刘夫人能责备刘子房一两句,刘子房还感觉不来内疚。可是刘夫人还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发生过的往事一点也不愿追究。刘子房在想:这究竟是夫人对他的关爱,还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红烛尽燃,闪了几下,终于熄灭。刘夫人侧身,手搭在刘军长的胸前,叫了一声:“子房。”

    声音是那样的熟悉,不由得使人想起了远古年间,芳草萋萋,一个姑娘身穿红绫袄儿骑着毛驴在山路上行走,一个小伙子手执红柳条子心甘情愿地跟在毛驴后边,那是一段田园牧歌式的情愫,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留恋。刘子房知道夫人有话要说,翻过身把夫人抱住。

    岂料刘夫人却问:“子房,你看我带回来那个保姆怎样?”

    这让刘子房难堪。刘子房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刘夫人侃侃而谈:“回凤栖前莉莉专门带保姆到医院做过检查,证明这保姆是个*女。”

    刘子房愤怒地坐起:“你母女俩想看刘子房的笑话?!”

    刘夫人说得慢声细语:“子房,你误会了。从长安回来以前我跟莉莉专门商量过,像你这样成功的男人身边没有年轻女人陪伴说不过去。过去我们母女俩都错怪你了,刻意弥补。这个保姆初中毕业,十七岁,好像是爸爸赌博输光了家产,自杀身亡,妈妈改嫁。”

    刘子房把高高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颓然倒下,呼吸变粗。

    早晨起床保姆进来收拾屋子,刘军长看都不看那女子一眼。洗完脸那女子要给刘军长系领带,刘军长粗暴地说:“我自己来!”

    刘夫人看刘军长迈着正步走出屋子,问了一句:“你都不吃早饭?”

    刘军长身后撂下一句话:“你们吃,不要等我。”

    刘军长迈着正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机要科长闫培春把文件夹双手递到刘军长面前,刘军长坐得笔直批阅文件。

    刘莉莉进来,朝爸爸敬礼,说出的话有点调皮:“报告爸爸军长,女儿刘莉莉有要事商议。”

    刘军长眼皮也不抬:“上班时间不办理私务!”

    刘莉莉转到爸爸的后边,搂住爸爸的脖子撒娇:“人家一会儿就返回长安,爸爸对女儿就这样狠心?”

    刘军长不可能对女儿发火,皱起眉毛:“你说,爸听着。”

    刘莉莉拿出一厚叠医院的检查报告放在爸爸的面前,说出的话有点凄然:“爸,这个世界上女人永远是弱者,莉莉也不敢保证李怀仁见了其他女人就没有想法。我跟我妈商量过了,这个女子对你合适。”

    刘军长心跳了,握笔的手在颤抖,回过头想对女儿说句什么,看见女儿已经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出办公室,长筒皮靴敲击着石头铺就的地面,节奏感强烈的回旋越来越远。

    刘子房的体内积攒了太多的能量,刘子房需要在女人身上发泄。在刘夫人的撮合下,刘子房把夫人从长安带回来的保姆纳妾。那保姆叫什么艳艳。不过这一次刘子房丝毫没有声张,连一桌喜酒也没有摆,刘夫人安排那女子洗完澡后就唆使刘军长跟那女子同房,青春期的艳艳对那种事情充满期待又有点害怕。而刘子房则是轻车熟路,掂起长枪杀入那女子的城廓,感觉中女子的城廓里灼热,那种收缩和扩张都铿锵有力,刘子房生命的航船又一次停靠在温柔的港湾。

第618章

济世堂药铺已经关门几天,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坐堂看病的小中医去了哪里。连年翠英也甚感疑惑,不知道药铺为什么要关门。凤栖城只有一家药铺,药铺一关门有病的人们就要抓瞎,大家纷纷来到军队的医疗队求诊,田中非常乐意给老百姓看病,军队的医药不要出钱,医疗费和卖药的收入田中就能跟大家平分,虽然说近几年田中挣的钱够花,可是物价一直上涨,日子还显得有点吃紧,有一点收入日子就能过得相对宽松。于是那几日靠近军部的那间医药铺面重新开门,看病的排成了队。

    刘子房军长内心里清楚那看病的小中医为什么要躲避,感觉到老百姓知道真相后他就要失信于民。从本质上来说凤栖城的老百姓还不难治理,可是惹起民怨凤栖的老百姓却非常齐心,有几次大的纠纷都是军队主动让步,才没有酿成大的骚乱。既然晴雯已死,不需要追究谁是谁非,刘子房深知小中医跟李明秋之间的关系,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跟亲家的关系出现裂痕,刘子房打算过了这几天亲自去李明秋家里陈说利害,让那个小中医重新出来给大家看病。

    凤栖习俗,人死了不过头七亲戚之间不能随意走动。加之刘子房在刘夫人的纵容下,因祸得福,良宵再度,早已经把那个晴雯从心底里剔除,根本不可能为了挽回面子而对小中医采取任何行动。就在刘子房把那个叫做艳艳的小姑娘纳妾的第二天早晨,刘军长精神奕奕,兴致极高,显示不出一夜欢娱那种疲劳。吃早饭时刘军长兴致勃勃地对刘夫人说:“准备一下,咱们去亲家转转,把艳艳也带上。”

    其实那几天郭全中哪里都没有去,就住在李明秋家里。妻子李娟陪着全中,寸步不离。隔壁院子里文秀快生了,铁算盘两头张罗,忙得不亦乐乎。老家伙既害怕文秀生了孩子儿子媳妇竹叶一个人顾不过来,又害怕这边院子里孙女女婿郭全中那个愣头青想不开做出什么荒唐事,一会儿还要到巷口瞧瞧,看街上有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埋了晴雯李明秋回到家里,铁算盘才算松了一口气。

    铁算盘还没有来得及问侄子什么,那边院子又传来文秀的哭声,铁算盘急忙赶过去站在窗口问道:“生了没有?”

    屋子里传来了竹叶焦急的喊声:“快!快!快叫全中过来,这孩子不是顺胎。”

    郭全中已经无所顾忌,进入屋子一看,出来孩子一条腿。

    情况万分紧急?中医的处置办法只能把孩子拆卸开,救大人要紧!铁算盘哭了:“天杀我哩……!”

    郭全中手搭在爷爷的耳朵上,大声喊道:“爷爷,你不要哭!赶快去请田中!这种现象西医有办法处置。”

    凤栖街上,跑着一个八十岁的疯老头,那疯老头边跑边喊:“大家都让开!孙子媳妇生娃!是个立生!不要挡路,我要去请田中!”

    凤栖人大都认识铁算盘,早有人提前把话传到田中耳朵,田中没有耽搁,立刻带着他的医疗队赶到铁算盘的小院,对文秀进行了剖腹产,孩子生下来了,是个九斤重的男孩,大人孩子平安。

    铁算盘扑踏一下子跪在院子中间,嘶哑着声音哭喊:“老天爷,你不糊涂,你灵醒着哩,我李守义没有亏人!”

    安排好靳之林一行后李明秋来到叔叔家院子,看见田中已经把大人孩子全部安顿好了,叔叔铁算盘把一盘银元顶在头上,跪在院子中间硬要田中接收,无奈田中分文不取,他言道:“李明秋对田中有恩,田中不能无情无义。”

    李明秋把一盘子银元从叔叔的头上取下,然后一只手把叔叔从地上拉起,责怪叔叔:“我说你呀,越老越出息,任何时候都可以答谢,总得让恩人转得开脖子!”

    铁算盘把自己的脸打了一下:“唉!人老糊涂了、急糊涂了、高兴糊涂了!明秋呀,是个小子,九斤重,就叫做九斤!”

    李明秋顾不上管叔叔,回过头对田中说:“到隔壁屋子坐坐,喝口茶。”

    田中推辞:“谢了,大家都很忙,改日一定拜访。”

    送走田中后李明秋来到叔叔住的上屋,看见全中也跟着进来,这才有机会说全中几句:“全中,谁都从年轻时代过来,做一两件荒唐事大家都不介意,问题的关键不能执迷不悟,刀快不怕脖子粗!这阵子不能充硬汉,大丈夫必须能软能硬!人家替你擦屁股,你把屎往自己身上抹,不是担心李娟没有丈夫,我就看你逞能!”

    郭全中脸一红一赤,内心仍然不服,可是他不能跟叔叔顶嘴,郭全中充其量只是一个医生,李家人对郭全中不错,郭全中药铺的所有中药西药全靠李明秋从长安购进,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郭全中说得也是实情:“我想带着媳妇儿子去郭宇村住一段时期。”

    李明秋伸手制止:“你就款款呆着,过了这几天我给你通融,凤栖城只有一家药铺,那是你郭全中的吃饭碗,也是我李家的门面,药铺不能不开门,药铺不开门人骂了李明秋还要骂铁算盘。”

    铁算盘在旁边帮腔:“娃呀,记住你叔叔说的话,弓硬费弦、人硬费钱!光棍绵如羊、受孙硬如钢……”正说话时重孙子的哭声格外嘹亮,铁算盘急忙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喊道,“竹叶竹叶,娃哭咧,你干啥哩嘛?!”

    李娟隔窗子埋怨爷爷:“爷爷不该你操的心你就少操点行不?”

    看叔叔重新进屋,李明秋苦笑:“叔,咱商量正经事。三日头上要给这娃冲喜,请不请家戏?咱把神仙请到家里诵经,还是到庙里给娃过寄(当地习俗,等于把娃的身子寄存在庙里,七岁或者十二岁给娃赎身)?还有转瞬间就是满月,满月咋过?过大过小侄子听叔叔吩咐。”

    铁算盘灵醒着哩,不糊涂:“明秋,这事我都想好咧,咱不是给娃过不起,闹腾得大了费人费神。三日那天蒸一盘贡(花馍),我跟几个娃到庙里给重孙子祈福,讨个银锁带上。满月那天就在这院子里设几桌薄酒,请几个知己前来贺喜。”

    李明秋看叔叔半天,突然明白了叔叔的良苦用心,其实事情过得太大费人费神不说,还容易引起别人的非议。本来想安慰叔叔几句,话一出口却变了味:“我说叔叔,没事干了你就歇着,有些事不需要叔叔操心。不要说叔叔那么大的年纪,我有时候都感觉活得很累。”李明秋突然发觉自己说走口了,急忙把话头打住,抬头看叔叔,好在叔叔并不介意。李明秋嘱咐叔叔好好休息,转身离去。

    三天时间转瞬即到,竹叶和满香俩妯娌蒸了一盘花贡,李怀德端着,软馍和铁算盘穿戴一新,爷孙仨打算到仙姑庵敬神。本来没有郭全中的事,郭全中只是女婿,是娃他姑父,姑父去寺庙给婴孩祈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是那天郭全中却说他嫌闷得慌,想出外散心。其实,郭全中还想了结一桩心思,他想去寺庙里祭祀晴雯……

    给婴孩祈福寄身是一项繁杂的仪式,爷孙三首先给娘娘(观音菩萨)磕头,然后献上丈二红绫,献上端来的花贡,女主持把红绫系上娘娘的脖颈,然后唱着颂歌替孩子祝福,那唱词亢长,其用意很简单,就是催促主家多拿钱。铁算盘把银元一枚枚码在香案上,尼姑用眼睛的余光瞅一眼香案上的银元,曲调戛然而止,女主持拿出一只绾着黄缰绳的银锁,在娘娘面前绕三匝,放进主家的盘子里。

    猛然间,郭全中看见,娘娘的身后,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同时,郭全中脱口而出:“晴雯!”

    那人影稍纵即逝,谁都没有看清。仙姑庵的主持矢口否认:“施主,你看花眼了。”

    铁算盘一脸不悦,站起身,端起香案上的木盘,对儿子软馍和孙子怀德说:“咱走”!

    可是郭全中仍然不甘心,在娘娘的身后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619章

土匪头目脑勺子背后长眼,疙瘩早都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不过疙瘩并没有让心里晓得,这些人并不敢轻易对疙瘩下手,他们窥视的是疙瘩褡裢里的宝贝。经邢小蛮这么一提醒,疙瘩才明白自己处境险恶。

    疙瘩说得直接:“小蛮兄,疙瘩一直把你当作知己,疙瘩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希望老兄为疙瘩指点迷津。”

    邢小蛮看疙瘩一脸诚实,并不是虚妄之人,江湖上的汉子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仗义。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邢小蛮再不帮疙瘩有点说不过去。邢小蛮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唯有这个人能破解你的难题。”

    疙瘩看看蹲在地上的褡裢,显得有点为难:“小蛮老兄,这两尊铜鼎要不然先放在你家。”

    邢小蛮摆手:“千万不可,那靳之林正是奔这铜鼎而来,放在我这里多有不便。要不然你让鲁汉把褡裢背上,咱一同前去找靳之林的师姐商量办法。”

    一行三人刚走出邢小蛮家屋门,那邢小蛮猛然一个燕子点水,跃上屋顶,原来屋顶上已经有人盯梢。那人看见邢小蛮追来,一个鲤鱼打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邢小蛮跳下屋顶,迫不及待地说:“不好,靳之林已经进入凤栖县城,事不宜迟,快走!”

    疙瘩随邢小蛮来到羊肉泡馍馆,心里有些纳闷,不是说找人,来这里作甚?葛有亮看见邢小蛮进来,好像早有准备,双手对邢小蛮抱拳:“家母吩咐,她今日不见任何人。”

    邢小蛮一下子把葛有亮拨到一边,直接闯入后院,疙瘩和鲁汉随后跟进,只见后院的一只藤椅上,坐着一个老妪。

    那老妪看起来比娘的年纪还大,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功能。疙瘩有些灰心,这邢小蛮是不是故弄玄虚?

    那老妪见了邢小蛮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下了逐客令:“邢小蛮你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想让老妪替你消灾驱魔,没门!”

    邢小蛮噗通一下给老妪跪下:“师傅,那五台山掌门害怕邢小蛮学得武林精粹,杀人越货招惹是非,故意留了几手。今日绝非小蛮故意骚扰师傅,实乃迫不得已,靳之林已经潜入凤栖,目的是为了两件稀世宝贝,这两件铜鼎乃凤栖出土,小蛮肉眼凡胎,看不出这器物有什么值钱之处,今日拿来让师傅鉴赏。”

    疙瘩从鲁汉手里接过褡裢,把褡裢里的两尊铜鼎奉献在老妪面前,那老妪微启双眼,只瞟了一下,看得出嘴角有点发颤。

    猛然间,老妪一甩袖子,两只飞镖从袖内飞出,只听得啊呀一声,一个蟊贼从屋顶滚到老人脚下,老人嘴唇蠕动着:“说!谁派你来的?”

    疙瘩这才见识了老人的武功,心里头感觉疑惑,为什么几十年来,凤栖人并不知晓这老人的绝世武功?看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决不可小觑这耄耋老人!

    老人一摆手,邢小蛮站起来,老人指着地上的宝物说:“小蛮,老妪答应帮你,绝不食言!不过现在你们必须背着这器物赶快离开,一会儿靳之林要来。”

    邢小蛮看地下那个蟊贼缩成一团,问了一句:“如何处置这蟊贼?”

    老人威严地说:“快走!不要你管!”

    邢小蛮一行刚从后院离开,立刻就听见前边羊肉馆葛有亮故意大声说话:“客官,你找谁?”

    葛老太婆在后院接上儿子的话茬:“放客人进来!”

    曾经两小无猜,转瞬间霜染华发,岁月无痕,却在两人的心田镌刻上千古遗恨!看得出靳之林明显有点愧疚:“琴姐,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葛老太婆坐在藤椅上没动,说出的话明显有点刻薄:“靳之林,你已经来凤栖多时,为什么现在才肯见我?要不是为了那两件劳什子,咱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见面,对不?”

    靳之林嗟叹:“琴姐差矣!小弟当真不知道琴姐住在凤栖。”

    葛老太婆释然:“这倒也是实情。想当年我西渡黄河,就在这家羊肉泡馍馆的台阶上饿得奄奄一息,主人给我吃了一碗羊肉泡馍,我便做了他家的儿媳。原指望今生今世隐名埋姓,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想不到前一段时期儿子和儿媳出了一点小事,暴露了老妪的身份。”

    葛有亮进入后院,娘指着客人对葛有亮说:“有亮,这是你舅舅,给你舅看座。”

    葛有亮惊诧,娘从来没有说过她有个兄弟,怎么突然间冒出个“舅舅”?葛有亮葛有信弟兄俩连同爹爹八条腿都不知道娘会武功,看来娘这一生把自己埋得很深,要不是前一阶段弟弟葛有信和妻子张东梅出事,娘这一辈子根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来凤栖前的遭遇。

    葛有亮从内屋搬出一只椅子,服侍靳之林坐下,紧接着要跪下给靳之林磕头,被靳之林双手扶住,葛有亮要给靳之林泡茶,靳之林说不用,并且说:“你该忙啥就忙去,我跟你妈拉呱几句。”

    葛有亮回到前堂,葛老太婆突然声严色厉地对靳之林说:“让你的人都从屋顶上下来!”

    靳之林这才知道,姐姐靳之琴雄风犹存,宝刀不老,他有些唯唯诺诺:“琴姐,别误会,出门人必须防备。”

    那些保镖们从暗处走到明处,葛老太婆一挥手:“你让他们先走!”

    保镖们扶着那个中了飞镖的同伙,灰溜溜地走了,葛老太婆这才问道:“那两个劳什子对你就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要盯住不放?”

    靳之林一声长叹,说出了一番苦衷:“琴姐有所不知,小弟上了那日本人的贼船,整个家族几百口人全在日本人的操控之下,看起来日子过得逍遥,实际上日本人掌握了小弟全部的经济命脉。小弟每日里活得提心吊胆,过得一点也不比琴姐轻松。这次西渡黄河也是奉日本人之命,专门来陕西搜集中国的文物。那池田司令命小弟不惜任何代价,搞两件稀世珍宝,以便回国之后献给天皇。小弟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万望琴姐助小弟一臂之力,小弟没齿难忘。”

    葛老太婆突然冒出了一句:“日本人快完了!”

    靳之林猛吃一惊,随即附和:“小弟也有同感。不过小弟跟你们不同,必须哄得那日本人高兴,然后再想办法金蝉脱壳,为自己谋得一条后路。”

    葛老太婆突然来了兴趣:“想不想让琴姐为你指点迷津?”

    靳之林装着洗耳恭听的样子,身子前倾:“琴姐请讲。”

    葛老太婆不容置疑:“你干脆投奔八路!”

    靳之林神色黯然:“小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够。在八路军的眼里小弟就是汉奸,小弟已经成为八路军追杀的对象,投奔八路岂不等于自投落网?”

    葛老太婆索性一语中的:“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八路,要不要他们为你引荐?”

    靳之林一言带过:“这个问题以后再谈。琴姐能不能帮忙把那两件文物搞到手,小弟定当厚谢。”

    葛老太婆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慵懒:“靳之林,你既然把我当作你的姐姐,听琴姐一句劝,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说你武功盖世,子弹不长眼!在凤栖的地盘上不要胡来!等我搞清楚那两件劳什子的来龙去脉,再给你答复。我累了,你去吧。”

第620章

王世勇队长一直对年贵元非常迁就,他深知男人进入生理成熟期以后有些行为难以自控。况且自从葛有信北上延安以后身边几个得力助手全部出外赶脚,侯生福俩口子一个做饭一个负责财务,无线电发报员吉新来年纪尚小,王队长身边只留下年贵元一个战斗成员,可是这年贵元一点也不省心,前几天亲人家新媳妇毛桃毛杏的嘴时被疙瘩手下的人发现后送了回来。

    八路军对战士们的作风问题管理很严,要是在正规部队,就像年贵元发生的这些作风问题将会受到特别严厉的惩罚。王世勇小分队执行的任务特殊,出现这些问题以后王世勇最多批评几句,一般不上报。可是这一次非同小可,王世勇担心跟疙瘩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遭到破坏,目前转运武器和医疗器械的任务高于一切,任何一点疏忽都会使得这条暗道遭到破坏。

    王世勇打算找个机会给疙瘩道歉,正好那天看见疙瘩骑马从路边走过,王世勇招手让疙瘩下来。疙瘩跟小分队的关系非常微妙,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疙瘩知道王世勇想说什么,没有下马,骑在马上说:“王哥,我知道你想说啥。那件事过去了也就算了,大家都不用再提。”

    疙瘩说罢一甩马鞭扬长而去,看起来人家把这件事情没有在意。王世勇留意观察了几天,感觉到一切如旧。其实在这荒凉的山村,偷鸡摸狗的事情经常发生,那件事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两个媳妇也没有敢把那天中午发生的尴尬事告诉她们的丈夫,看样子邓银川邓铜川并不知情。

    王世勇面临着着两难选择,要不要把年贵元送回延安?如果送回延安必须要有正当理由,年贵元同志调戏妇女的错误就必须给组织汇报,年贵元将会一生一世背上一个历史性的污点。年贵元当然不愿意回延安,苦苦哀求王队长手下留情,他将接受组织对他最严厉的考验。

    大家终究在一起生活、战斗了几年,相互间还是有点感情。王世勇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将年贵元继续留在身边。正在这时葛有信从延安回来了,张东梅由于孩子太小,组织决定让张东梅在八路军后勤总部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葛有信一个人回来,还是担任副队长,负责协助王世勇工作。

    王世勇当然不可能把年贵元犯的错误对葛有信隐瞒,葛有信静静地听完王队长的谈话,回想起自己跟张东梅的那一段恋情,认为年轻人做出一些越轨行为在所难免,他突然向王队长提议:“咱们考虑是不是该给年贵元介绍一个媳妇?”

    这倒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王队长表示同意。可是八路军的活动范围有限,到哪里去为年贵元找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

    葛有信大概看出了王世勇的为难,非常慷慨地说:“王队长,这个任务交给我来处理。”

    正在这时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找来,向王队长倾诉他俩的老爹爹常有理找****来寻死觅活,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俩出外赶脚,说那贩运武器的行当好比把脑袋提溜着在阎王门前转圈,一不留神就会被阎王收监。他俩来给王队长辞职,看来县官不如现管,等老爹爹消气以后他俩再来。

    葛有信笑笑,问弟兄俩:“还认得我不?”

    因为葛有信不常在凤栖干事,大家经常互不见面,常建生常桂生端详半天,恍然大悟:“你是八条腿的儿子!?”

    葛有信毫不介意,笑笑:“就是,我爹就叫八条腿,你爹就叫常有理。走,我去劝劝老叔,说不定管用。”

    常建生常桂生兄弟俩带着葛有信回到他家,常有理老眼昏花,看着葛有信上下端详,嘴上还说:“客人面生。”

    葛有信吭一声笑了:“我常吃老叔的包子,老叔能把我忘记?我爹就叫葛罗锅!”

    常有理一拍脑袋:“你是罗锅子的老二!瞧我这记性,听说你也是八路?娃呀,这年月啥不叫你干,偏定要干那些掉脑袋的事情!”

    葛有信坐下,常有理把烟锅子递给葛有信,葛有信伸手一档,说:“不会。”然后继续说:“这年月干啥保险?种庄稼保险,饿殍遍地,你卖包子保险,差点死人!这个世道不改变,老百姓永无宁日。”

    常有理一边抽烟一边点头:“娃说得在理,炕楞上摔下来都死人。但是死人要死得值得,被人推到笔架山下砍头,不值。”

    葛有信继续开导:“老叔吔,你以为笔架山下砍头的全都是些坏人?这年月很难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按照民国刑律,种植和贩卖大烟是死罪,可是你看到了没有?咱凤栖烟土泛滥,军队和地方黑势力暗中勾结,贩运大烟。”

    常有理哀叹一声:“那些事咱管不住,管不了,咱只能管住咱的儿。路边有个坑咱躲着走,何必要掉到坑里头。”

    葛有信有点按捺不住:“咱没有请日本人,日本人跑到咱家门口欺负咱!那一次日本飞机轰炸凤栖,凤栖城死了四十几条人命!叔,不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老百姓永无宁日!”

    常有理有点底气不足,他一边抽烟一边说:“打日本是别人的事,咱跟日本人无仇……”

    常建生常桂生齐声埋怨爹:“爹!你真糊涂——”

    常有理的横劲上来了:“我糊涂、我顽固、我不开窍,我是个榆木疙瘩!冒险事我就不让你们去做,你俩给我乖乖地呆着!”

    四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回家,屋子里一下子显得热闹了许多。原来女人和孩子都去割烟,郭宇村的大烟总也割不完。

    葛有信站起身想走,常家弟兄苦苦挽留。葛有信猛然间看见了常焕生,心想这个女孩子虽然长相一般,却看起来老实,给年贵元做个媳妇比较合适,于是半推半就,大家在院子里坐下喝水。

    看起来那常有理的态度有点松动,说话又变了一种口气:“娃呀,你们想干啥爹拦不住,爹拦了今天拦不了明天,拦了初一拦不了十五。葛家侄子说得对,这年月没有保险的活路,你俩想干啥照旧干啥,不过这一次去长安把爹带上,爹也想看一看长安是个啥样。”

    常建生常桂生互相看看,对视而笑:“爹,你终于想开了。”

    吃完饭女人们又继续上地割烟,葛有信话也说得直接:“叔,我给你那小女子瞅下一个女婿。”

    常有理也不回避:“你说说我听。”

    葛有信索性开门见山:“叔,你还记得叫驴子吗?我给咱妹子介绍的是叫驴子的二儿子,名字就叫年贵元。”

    常有理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磕,说:“要说叫驴子那人品我看不上,不过犬门出虎子,你那一天把小伙子带来让我看看。”

    葛有信回到八路军小分队驻地,专门找年贵元谈心,提及为年贵元介绍对象之事。岂料年贵元一口回绝:“哥,我知道你是好心,常建生那妹子长得太惭愧!你就别说,我不愿意。”

第621章

转瞬间齐贤(栽逑娃)离开郭宇村已经五年,这五年中间栽逑娃的人生历程几经转折,最早是跟郭宇村其他九个人一起,被日本鬼子掳到转马沟煤矿挖煤,以后又在煤矿旁边打铁修理破损的劳动工具。煤矿工人暴动时从矿山逃出来当了一名八路军战士,不幸又被日本鬼子俘虏,主要是怕死,没有临死不屈的气节,没有宁折不弯的骨气,没有远大的革命理想,做了叛徒,当上了日本鬼子洪福县城伪军小头目。可是栽逑娃做人的良心没有泯灭,人在曹营心在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基本上抱着混日子的心态,那一次无意中撞见板囤纯属偶然,栽逑娃并没有向日本鬼子告密的打算,结果板囤被日本鬼子打死在洪福县城的街道上。

    板囤之死对栽逑娃的打击很大,栽逑娃主要担心八路军以后找他算账。特别是看到日本鬼子不断龟缩,从内心里意识到日本鬼子的寿命不会很长,栽逑娃也寻机想给八路军办一点实事,以便日本鬼子战败时能给自己捡得一条活命,事实上大多数伪军都有相同的想法,每个人当伪军的经历都不尽相同,绝大多数人都是被迫走上了这一条路。正在这时发生了郭宇村三个女人被鬼子蹂躏得奄奄一息,鬼子们为了杀人灭口,命令伪军把那三个女人活埋。执行活埋任务的正是栽逑娃和粮谷庄的铁蛋(梁守佳),那铁蛋已经被八路军策反,两个人稍一商议,便跟一群伪军把那三个女人抬到树林子里,由负责接应的八路军战士抬走。

    一年多前的往事,这一年多看起来战事基本上僵持,洪福县一切如旧,那三木每天早晨起来还是练一会儿剑,然后打坐拜佛,很少离开县城,很少跟八路军发生正面冲突,大日本不可战胜不再是神话,三木也开始为自己做一点打算,原来瞧不起华人的心态稍微有了一点改变,感觉中脚下的这片土地充满神奇,感觉中华人绝不是愚昧无知,既然几乎所有的上司都瞄准了中国的文物,三木也开始对中国的文物趋之若鹜。其实三木什么都不懂,只是听人说一件宝贝价值连城,至于那宝贝是什么样子三木还没有真正见过,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搞到一两件有价值的中国文物,以便以后回国时不至于两手皆空。

    可是搞到中国文物绝非易事,三木只是一个大佐,镇守一座小小的县城,他没有机会接触文物商贾,只是听说黄河的西岸,中国的陕西出产文物。

    三木并不喜欢叛徒,无论是中国的叛徒还是日本的叛徒,他都一概蔑视。大丈夫应该杀身成仁,怕死的懦夫在三木的眼中不如一条狗。所以三木抓住中国的俘虏一般就地处死,那栽逑娃其所以能在三木的枪口下逃得一条活命,主要是三木看见栽逑娃尿湿了裤子。

    栽逑娃当了日本人的走狗,在伪军中间做了一个小小的头目。但是并没有得到三木的重用,三木只是把栽逑娃当作一条狗。可是突然间栽逑娃得到了三木的重视,原因其实很简单,栽逑娃是陕西人,三木对陕西的文物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一天栽逑娃正跟一群伪军门在一起赌博,伪军门闲着没事干,赌博成为他们消磨时光的最好手段,伪军门输光了钱就拿尻子顶账,栽逑娃跟着师傅豁豁学会了两样手艺,一样是打铁,一样就是走男人的后门。那些伪军门被八路军追得无处躲藏,再也不敢去村子里骚扰老百姓的婆娘,于是就自己给自己解决困难,相互间日尻子满足那一点生理需求。

    突然间三木亲自来到伪军门的宿舍。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伪军门不知道福祸,一个个从通炕上溜下来,衣衫不整地站成一行,有的伪军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脚板站在地上,腿肚子不住地打颤。谁知道那三木看都不看那些伪军一眼,直接拍了拍栽逑娃的肩膀,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齐贤,你的,来一下。”

    栽逑娃又想尿了,栽逑娃差一点尿了裤子。栽逑娃颤颤栗栗地说:“长官,我想上一趟茅房。”

    三木一点都不介意,咧嘴笑了一下,非常随和地说:“你去吧”。

    栽逑娃在茅房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看上了栽逑娃的什么?那一刻栽逑娃想他的两个媳妇和两个儿子,萝卜和白菜这阵子正在干什么?算起来齐结实和齐壮实已经十七岁了,弟兄俩同年出生,一个比一个大几个月。临死以前如果能见她们母子几个一面,死了也不冤枉。栽逑娃甚至后悔当叛徒,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如理直气壮地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

    三木等不上栽逑娃出来,又让勤务兵到厕所门口喊了栽逑娃一遍。栽逑娃自己给自己壮胆,脖子伸出去一刀,缩回来也是一刀,该死的娃娃逑朝天!怕啥,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栽逑娃系好裤子,腿肚子不再打颤,理直气壮地走进三木的办公室,原来是三木设宴。

    栽逑娃在想,吃饱了再死也不错,听说监狱里常让那些死刑犯饱餐一顿,人说三木杀人不见血,看来三木也通人性。吃就吃,近些日子伪军的伙食一天不如一天,几个月不见荤腥,咥饱了落个吃死鬼。

    栽逑娃坐在三木的对面,大嚼大咽。三木很少动筷子,却对栽逑娃竖起了大拇指,把栽逑娃大加夸赞:“齐贤,你是中国人的这个。”

    栽逑娃一边吃一边点头,心里却在想:给鸡带铃铛哩,我栽逑娃知道能吃几碗干饭。

    三木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陕西的文物是不是很多?”

    栽逑娃怔了一下,突然间明白,原来三木是在打听中国的古董。老实说栽逑娃在文物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他甚至根本没有见过文物,可是这阵子栽逑娃不得不装出非常博学的样子,跟三木乱吹:“哎呀三木君,我们中国人把文物不叫文物,叫做古董。古董的种类很多,其中最值钱的是灵芝,知道灵芝叫什么吗,灵芝吃了能长生不老。其次是沉香,一钱好的沉香能值一两黄金!沉香能使得尸体千年不腐,听说还能起死回生……”

    三木没有听说过灵芝和沉香,以为那灵芝和沉香就是文物。看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能人就在身边!那三木也会现吃现报,当晚就给栽逑娃安排了一个日本军妓。日本女人的温柔体贴栽逑娃原先享受过,不过这一次确实还有点意外。管他呢,先受活了再说。那栽逑娃又能吃又能日,自然不亦乐乎。

    却说那铁蛋听到三木宴请栽逑娃,还为栽逑娃安排了一个日本军妓,以为栽逑娃又向日本人提供了什么八路军的机密,看见栽逑娃乐滋滋地回到伪军的宿舍,指挥几个伪军一下子把栽逑娃绊倒,然后五花大绑,把枪口指在栽逑娃的额头上质问栽逑娃:“老实交代!给日本人提供了什么情报?”

    栽逑娃吓得尿了裤子:“铁蛋,你是我爷哩,爷爷饶命!苍天作证,我齐贤绝对没有给日本人提供什么情报。那日本鬼子想搞几件陕西古董,我就给日本人乱吹,实际上我连古董都不懂。”

第622章

日本鬼子占领山西初期,转马沟煤矿有三千名矿工,每天两列火车不停地拉煤。以后矿工逐渐减少,鬼子们也在附近的农村抓不到苦力,只能每天由一列火车运煤。近一年来矿工们跑的跑、死的死,只剩下不到一千名矿工,不得已两天才有一列火车的煤炭外运。就这还不停地受到八路军游击队的骚扰,让三木大佐大伤脑筋。

    三木终于尝到了中国老百姓的苦头,大伤了初来咋到时的傲气,那种蔑视一切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不过三木对待转马沟煤矿一点也不敢松懈,日本能源奇缺,国内的军工厂需要开足马力生产枪炮子弹,男孩子一到十六岁就逼迫当兵,女孩子初中毕业就当了军妓,所有的国家职能部门都变成了战争机器,仍然无法挽回日益败退的颓势。

    郭宇村仍然有三个男人在转马沟煤矿挖煤,他们是郭全发、青头和谷椽。这三个人初来时四十岁不到,五年的苦役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五十多岁的老头。身边的矿工一个个被折磨致死,三个老男人心灰意冷,他们也想到过逃跑,可是那些逃出去的人被抓回来后一个个被斩首示众,地下党组织发动的一次次暴动被残酷地镇压,整座矿区就是一座集中营,矿工们只是一群会说话的劳动工具。

    三个男人不在一个工作面挖煤,平日里很少见面。有时吃饭碰到一起最多点一下头,相互间不敢相认,往往一句话就会酿成弥天大祸,大家已经记不得今年何年,此时何时,反正熬吧,那种回家跟妻儿团聚的期望越来越渺茫,矿区周围已经堆满了累累白骨,说不定那一天气断身亡,抛尸荒郊无人问津。

    这一天突然矿山上全部停工,所有的矿工们都被集中到鬼子们经常杀人的一块空地上。这种现象以前有过,有时是鬼子们的什么大官来给矿工们训话,说一些大东亚共荣、中日亲善之类的废话。有时是鬼子们杀人,几十条猎狗吐着舌头,一长溜人犯被五花大绑地押到矿山,鬼子们杀人的手段多种多样,无所不用其极。还有几次是矿山工人暴动失败,鬼子们丧心病狂,清洗矿工们中间的嫌疑犯,矿山周围血流成河。鬼子们万变不离其中,就是用血腥手段驱赶矿工们为他们挖煤。

    一列火车鸣叫着开进矿山,火车上竟然下来三百多个学生兵,这些娃娃脸上的稚气尚未褪掉,就被驱赶到前线为天皇卖命。那一天的伙食也出奇的好,矿工们竟然吃上了猪肉烩菜白蒸馍。

    原来是池田司令突发奇想,把刚入伍的新兵娃娃们运到矿山挖煤,用来补充矿工的不足,这些新兵从小接受的是军国主义的教育,对他们的天皇无限忠诚,初来咋到异国他乡,感觉中一切都很新鲜。池田司令亲自带队,在矿山发表了一通忠于天皇、中日亲善的演说,然后吃了一顿饭,坐上专列返回太原。

    学生兵由矿山指挥部统一调动,六个工作面,每个工作面分配了五十个新兵。这倒是一件新鲜事,日本鬼子也下矿井,主要是监督中国矿工们劳动,由日本兵亲自挖煤这还是第一次,看起来鬼子们已经日暮途穷,想不出办法来增加煤炭产量,只能亲自赤膊上阵,为国内的军工企业输送能源。

    郭全发已经是一名老矿工,负责一个工作面的打眼放炮,这在矿井下边是个相对轻松的活路,但是危险系数也很大,不过几年下来基本上还没有什么失误。看矿井里下来一群日本娃娃,心想自己的儿子也就这么大,他对这伙日本娃娃还是比较迁就,嘱咐孩子们放炮以后硝烟没有散尽之前不要贸然进入工作面。可是那些娃娃兵积极性蛮高,可能他们也想在长官面前表现,硝烟没有散尽有的娃娃兵就冲进去装煤,结果有几个孩子瓦斯中毒。

    还好,郭全发负责放炮的这个工作面没有死人。可是另外一个工作面却发生了瓦斯爆炸,连同中国的矿工和日本的娃娃兵一共死了九个人。日本鬼子丧心病狂,硬说这是中国矿工故意破坏,一下子又抓住了几十个矿工,打算杀一儆百。

    虽也没有动员,矿工们竟然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一千多个矿工全部罢工了,日本鬼子架起机枪对天扫射,竟然没有一个人起来复工。

    这次矿山罢工事件三木没有敢给池田司令汇报,矿山屡屡出事,池田已经对三木失去了耐心。以前每次发生变故三木都要杀人,结果矿工们越杀越少,煤炭产量越来越低。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这些中国人也不容易对付。

    三木决定亲自去矿山处理罢工事件。原来矿山三木从来不让伪军插手,这一次三木决定带上齐贤(栽逑娃),带栽逑娃去矿山的目的不是让栽逑娃动员矿工们复工,而是把栽逑娃当作一个招牌,让那些矿工们看看,归顺皇军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那栽逑娃穿着笔挺的伪军服,身边带着一个日本女人,跟着三木来到矿山。那日本女人故意跟栽逑娃秀恩爱,两个人黏在一起难解难分。三木第一次在矿山上没有杀人,而是承认瓦斯爆炸纯粹是一次意外事故。

    鬼子兵们抬来热腾腾的饭菜,三木和几个军官亲自为矿工们打饭。矿工们不吃白不吃,吃完饭再跟鬼子们周旋。大家从炕上爬起来排队领饭,栽逑娃看见郭全发过来,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站在很远的地方小便,栽逑娃悄悄告诉郭全发:“日本鬼子快完了,用不了几年。”

    郭全发内心疑惑着,不知道这栽逑娃算个什么角色。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却令人振奋,种种迹象表明,日本鬼子气数已尽,起码再没有过去那样不可一世,看样子国内兵源已经枯涸,不然的话为什么让这么多的学生前来当兵?

    郭全发自幼饱读诗书,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他一边系裤带一边警告栽逑娃:“不要认贼作父!”

    栽逑娃点头:“我会见机行事。”

第623章

其实谁也没有留意,一场大的自然灾害正在向人们走近。

    进入古历八月以来,凤栖乃至整个陕西每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已经两个月天没有下雨。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秋收,对割大烟最有利,十月的气温比往年高出许多,罂粟花儿开完头茬开二茬,往年十月已经进入割烟的尾期,可是这一年罂粟花儿总也开不败,田里的大烟总也割不完。人们已经习惯了使用纸币,感觉到纸币比袁大头方便。集市上的小麦虽然很贵,但是仍然在人们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普通老百姓拿上纸币到商店里买货,商店里把纸币跟银元相同对待。疙瘩和姜秉公收购大烟再也不用骡子驮着银元,而是把纸币往身上一揣,既轻松又方便。

    唯一不同的是路上的积尘越来越厚,一辆汽车开过,扬起一条长长的黄龙,人在乡道上行走,身上沾满厚厚的黄土。

    天不下雨对烟农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可是也有人为天不下雨发愁。凤栖县总有那么些人认准一条死理,认为庄稼汉以种庄稼为本,罂粟的价值再高就是不种,坚持每年种麦种秋,往年白露过后小麦开始下种,可是这年墒干,小麦难以下种,即使种下也卡到地里出不来,出来的麦子不是断苗就是旺长,十月天小麦开始拔节。

    为了防止小麦旺长,屈鸿儒吆两头骡子,套上石碾子在麦田里碾青,骡子昂首挺胸走着,石碾子带起一层尘土,屈鸿儒的身上、头发上、胡子上眉毛上全部沾满了黄尘,只有两只眼珠子还在动弹。晚上回到家里老婆提一桶热水顺头浇下,流到地上的黄泥糊糊让人看着发闷。夜间一个人睡不着,泡一壶茶,一边喝一边想,这是不是一场大的灾荒的前兆?

    第二天屈鸿儒起了个大早,他决定去桥庄探访屈福禄,据屈鸿儒所知凤栖县城周围不种大烟的可能就他们两家,用凤栖的方言说这就叫做犟怂(执拗)。当然也有的农家种一部分庄稼种一部分大烟,随着大烟的价格看涨,种庄稼的人越来越少,一点大烟都不种的极少。

    出了北城门往西走十里,就到了桥庄。远远看去麦田里腾起一条黄龙,屈鸿儒就迎着那黄龙走去,果然是屈福禄在耱地,耱地跟碾地的效果一样,不过耱地人付出的劳动强度更大。看那屈福禄站立在藤条编织成的耱上,犹如腾云驾雾,整个人被黄尘包裹,犹如披上一层厚厚的盔甲。

    屈福禄看见了地头上站着的屈鸿儒,把骡子吆到地头停下,人从耱上下来,已经看不清形样。屈鸿儒帮福禄卸了牲畜,赶着骡子回家。看桥庄村虽然也有种植大烟,但是比起其它地方来,相对而言少了许多。屈克胜老先生虽然已经仙逝数载,但是老先生给人们留下的风骨犹在,最起码在老先生的故土桥庄,许多人还是谨遵老先生遗训,不去种植大烟。

    屈福禄的大儿子屈礼仓从老爹爹的手里接过骡子缰绳,用鬃刷子刷去骡子身上的黄土,然后把骡子牵到槽头,给骡子倒上草料,看起来农家活儿做得娴熟。

    屈鸿儒常来福禄家走动,相互间非常熟悉。鸿儒走进厨屋,看见一个老妪正坐在炕上,戴一副老花镜缝补衣裳。鸿儒坐在老人身旁,问候老人:“老妈妈你还精神。”

    老人正是屈克胜老先生的遗孀,屈福禄的妈妈。老人抬起头,也认出了鸿儒,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鸿儒,年槿(方言,相当于灾荒)来了。几个月不下雨,这天热得日鬼。而今的人一满瞎整,不种粮食种大烟,明年再看,一斗金子换不下一斗谷!”

    鸿儒点头:“咱管不了人家,咱只能管得了自己。今年墒干,麦子种不到地里是个问题。”

    屈福禄洗完脸进来,一家人开始吃饭。儿子屈礼仓热了一壶酒,给爹爹和鸿儒叔叔一人倒了一杯,俩老哥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两个人都是老庄稼把式,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犁耧耙耱样样精通,日子过得虽然不如李明秋那样暴富,却也殷实。两个人都不喜欢结交官家,最大的特点就是犟,认为种植大烟是歪门邪道,贻害无穷,不眼红别人怎样发财,自己首先坚决不去种植大烟!

    当然,两个人到一起无话不说,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庄稼行里的话题,往年的现在天已经开始下雪,雪兆丰年,一场冬雪犹如一层厚厚的棉被,麦苗藏在雪底下稳稳当当过冬,二月惊蛰一过,田里的麦苗疯长。可是今年这天热得有点不同寻常,已经过了小雪地上还看不见结霜,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无法说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明年肯定是个年槿(灾荒)!

    可悲的是凤栖大多数人并不在意气候异常这个先兆,仍然沉浸在大烟丰收的喜悦之中,只要市面上能籴到粮食,就不愁无米下锅!这是一种扭曲一种可怕的麻醉,凤栖城仍然笼罩在一种虚假的繁荣之中。

    早知三天事,富贵万万年。人最大的可悲就是无法预见未来。两个老庄稼把式为气候的异常深深地担忧。但是他们不可能忧国忧民。虽然他们都饱读诗书,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但是他们人微言轻,即使站在凤栖街的十字路口喊破喉咙:“天灾在即!”有多少人会听?又能招来多少骂声?!

    算了,还是首先管好自己的事。两户殷实的人家都有存粮,即使三年不收也饿不死人,可是民国初年那一年的灾荒记忆犹新,仅仅一季庄稼未收,饥民们涌进豪绅宅院内闹事,有些人家被洗劫一空。灾荒年间,谁也难以独善其身。

    俩老哥商量了半天,还是把粮食藏在地下保险。地下藏粮最好的办法就是多买几十条大瓮(缸),粮食装进瓮里不容易受潮。于是两人商议,在凤栖买大瓮只能买一少部分,买的多了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干脆吆上马车到邻县赶集,尽量多买些大瓮回来,利用冬闲时间多储备一些粮食,以备不测。

    老哥俩一直谝了一天,天快黑时屈福禄把屈鸿儒送出村。回到家里总感觉不踏实,好像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安排。对了,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女儿外孙,屈福禄虽然对李明秋那个亲家有点瞧不起,感觉中他们不是一路神,可是总不能不为女儿外孙操心,是不是应该提醒亲家多准备一些粮食?银钱再多没有粮食管用。

    第二天屈福禄没有去耱地,人算不如天算,遇到天灾你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屈福禄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赶一头骡子,褡裢里装着窖藏的柿子和雪梨,还装着新打下的软米,穿一双老婆做的布鞋,来到李明秋家里。

    李明秋对待亲家屈福禄不敢怠慢,最起码儿媳妇屈秀琴为李家生了一个胖孙,加之屈克胜老先生在凤栖人望颇高,凤栖人对待屈福禄倍加敬重。李明秋特意准备了一桌酒席,请来叔叔铁算盘作陪。席间,屈福禄谈到了今年气候异常,明年说不定遭遇灾荒,建议亲家准备一点储备粮,兵荒马乱的年月,吃饱肚子要紧。

    谁知道李明秋毫不介意,说出的话噎人:“亲家,不是我李明秋吹牛逼,一斗金子一斗麦,我也能吃得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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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村介绍:
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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