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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海民     寡妇村txt下载     寡妇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四章

    郭全发自从爷爷出走后,媳妇四年间生了四个孩子,老大老二老三全是儿子,分别叫做郭涛、郭选、郭义,女儿叫做郭秀。日子虽然过得累点,但是小俩口心里乐意。

    岳父年天喜捎话,叫郭全发无论如何去一趟凤栖,郭全发到凤栖后才知道,爹爹郭善人已经将百年药铺盘卖给李明秋。岳父问女婿:下一步棋咱们应当怎么走?郭全发虽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爹,但是那一年他也才二十岁出头,二十岁的郭全发站在岳父饭馆门前的台阶上朝原来曾经是自家的药铺那边望去,只见药铺正在重新装修,听岳父说李明秋从长安聘请了一位坐堂先生,还聘请了一个卖西药的洋大夫,那洋大夫已经来过凤栖,据说是东洋人……

    爹爹带着后娘已经重回郭宇村,爹爹走时没有告诉全发,回郭宇村后郭全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早晨他动身来凤栖时,看见锁了一年多的四合院门上没有上锁,里边好像住着人。郭全发想进去跟爹爹聊聊,不管怎么说郭善人是他的爹爹,百善孝为先,郭全发不可能不认他的爹爹。郭全发推了一下门,门从里边关着,郭全发想叫一声爹,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想等从凤栖回来时跟老爹爹坐坐,那些银元是爷爷寄存到岳父家的,郭全发并没有想到过要独吞,他盼爷爷回家,可是已经将近五年了,爷爷渺无音讯。郭全发有时很疑惑,他觉得他并没有惹爹爹生气,可是爹爹却把他当作不共戴天的敌人,爷爷把银元用骡子驮到岳父家郭全发事先并不知情,至现在他都不明白爷爷跟爹爹为什么要闹隔阂,而且父子间的矛盾好像不可调解,以至于使得耄耋之年的爷爷忿然离开故乡热土,远走他乡。

    既然药铺已经易主,郭全发没有能力重新赎回,他只是替爷爷感到惋惜,爷爷一生呕心沥血,积攒了几辈子的基业到头来经不住郭善人一脚踢……郭全发看到凤栖街上人们熙熙攘攘,心里头咂摸出了一些苦涩。

    这几年郭全发一遇到困难就从岳父那里拿钱,反正岳父家里存放着郭家的钱,在岳父那里取钱比较方便。岳父也知道女儿女婿养活四个儿女,过日子不容易,所以要多少岳父都给。郭全发在岳父的酒馆吃了饭,从岳父那里拿了一些钱,就向家里赶,他打算跟爹爹好好坐坐,父子俩需要沟通,回到村里时看见爹爹在自家门口站着,郭全发紧走了几步,打算跟爹爹打一声招呼,可是爹爹看见郭全发过来,竟然不理儿子,走进院子,把门摔得山响。

    郭全发回到自己的茅屋,妻子年翠英一边给全发盛饭一边问:爹叫你到凤栖做什么?

    郭全发脱掉鞋坐到炕上,接过妻子端给他的饭就吃,第一晚饭吃完后才说:不关咱的事。

    年翠英看全发心事重重,知道丈夫遇到了大事,于是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对全发说:我看咱孩子他爷爷回来了。

    郭全发一边闷头吃饭一边说:知道咧。

    年翠英索性把谜底戳透:我听村里人从城里回来说,孩子他爷爷把药铺盘(卖)给李明秋了?

    郭全发把碗放下:我说翠英,咱闷头过咱的日子,那药铺爹有权处置,咱挡不住。

    年翠英把眼睛瞪大了:可是那药铺原来姓郭!我当初嫁给你,就是看上了你家的药铺!假如爷爷回来出卖,我们连个屁都不能放,爹爹没有经过爷爷同意出卖祖业,为什么不能挡?

    全发知道自己媳妇的脾气,劝媳妇压下火气:药铺已经盘给人家了,我们俩个能要得回来?算了,把气闷在肚子里,一心过咱们的日子,只要有人,比啥都强,有一天咱们的四个孩子长大了,还怕日子过不到人前头?

    年翠英虽然生气,但是一想也没有办法。于是又把一肚子怨气撒向那个后娘,骂道:假如不是那个碎(小)卖屄货,咱家的日子也不会垮得这么快,我还听人说一伙当兵的把那戏子抬进军营,把屄都快日烂了!

    郭全发听不下去了,对媳妇吼道:你少说几句行不?

    牡丹红重新回到郭宇村以后,确实老实了许多日子,也不见她每天早晨起来站在沟畔上练嗓子了,甚至连院子也不出,儿子全会跑了,娘俩就在院子里互相逗乐,牡丹红不再关心外边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躲进郭家的宅院内修心养性,每年有村里人交的地租,还有药铺盘出去的几百银元,瓦沟镇逢集,郭善人也摆个摊子,放下架子,替人看病,日子虽然紧巴点,也能将就。可是那牡丹红实际年龄跟年翠英差不多,身体恢复以后,潜藏在内心的那种**像关在牢笼里的兔子,左冲右突,似乎要破栏而出,有时,抱着孩子在自家门口站站,看那些光着上身的壮汉扛着锄头从面前走过,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郭善人由于年轻时生活不检点,气血两虚,越来越无法满足牡丹红在炕上的需求,他偷偷地吃一些壮阳药,开始时还管用,时间一久体内的精血耗干了,药物对郭善人已经不起作用,郭善人开始害怕跟牡丹红在一起睡觉,害怕牡丹红半夜里钻进他的被窝,那牡丹红岂肯善罢甘休?常常骑在郭善人身上,尻子对准郭善人的嘴巴,要郭善人用舌头舐她的壕沟,郭善人光身子跪在炕上告饶,儿子醒了,拉出了惊恐的哭声。

    牡丹红无法在郭善人身上得到满足,就开始把目标对准外头,可是郭家虽然衰败了,在郭宇村还是有些权威,因此上谁也不敢对牡丹红想入非非,牡丹红开始抱着孩子在村里串门,顺便走进青头家。

    青头媳妇嫁给青头以后,一连生了两个女儿,青头娘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是对两个孙女仍然非常疼爱,牡丹红进院时,看见青头娘带着两个孙女在院子里挖菜。山里土地很多,一家离一家住得很远,院子很大,四周围着栅栏,家家院子里种的蔬菜自给自足,没有人上街买菜,但是种下的菜吃不完也不去卖,大都邻居间互相赠送。

    青头娘看见牡丹红进了院子,站起来打声招呼,俩家是邻居,虽然不常往来,但是相处得还可以。青头娘知道郭善人家的院子里不种菜,因此上对牡丹红说:过来给你挖点菜。

    牡丹红把儿子放在地上,让儿子跟两个女孩在一起玩耍,自己走过去跟青头娘一起蹲下来,用手拔韭菜地里的杂草。幼年时牡丹红也在家里干过农活,一家跟一家不同,看青头家把院子里拾掇得跟花园一般,就知道这家主人过日子的精细。

    青头娘对牡丹红不喜欢但是也不反感,两家是邻居,邻居就要互相照看,郭善人回来以后,青头娘也去过郭家宅院,把自家吃不完的青菜送过去,看郭善人家的花园里长满青草,曾经动员牡丹红给那花园种点什么。

    牡丹红一边拔草一边对青头娘说:那个死鬼(郭善人)天天跟集摆摊给人看病,我又不会翻地,想让青头回来后给我把院子里的花园翻一下,也种一点菜。

    这本来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青头娘没有理由不答应。正好青头跟媳妇蜇驴蜂锄谷子刚从地里回来,青头娘便指着牡丹红对青头说:你婶子让你把她家的花园给翻一下。

    青头听到“婶子”那两个字觉得很别扭,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给郭善人做了媳妇?青头把郭善人叫叔,自然就应该把牡丹红叫“婶子”。青头答应了一声,说:我吃了饭后响(下午)就过去翻地。蜇驴蜂看三个孩子在一起玩耍,为了表示礼貌,故意摸了摸那个小男孩的头。青头娘给牡丹红铲了一些菜,装进篮子里,让蜇驴蜂给送过去。牡丹红抱着孩子,蜇驴蜂把菜送到牡丹红家门口,牡丹红让蜇驴蜂进屋坐坐,蜇驴蜂说她还要做饭,没有进去。

    回到家里蜇驴蜂做饭,婆婆择菜,青头烧火。蜇驴蜂一边做饭一边说:后响(下午)咱俩一起去给牡丹红家翻地。

    青头对妻子笑道:你大概对我不放心?咱是邻家,她那个碎(小)婶子敢把我怎样?

    婆婆也对媳妇说:你不能过去,免得人家对咱起疑心。咱娘俩在这边院子里把菜地收拾一下,只隔一道墙,那个女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把咱青头怎样。

    蜇驴蜂一想也是,自己的男人替邻居翻一下地,自己也不放心,看起来有点小气。吃了午饭青头拿一把铁锨来到郭善人家院子翻地,蜇驴蜂跟婆婆在自家的院子里收拾菜地。

    天热,青头脱了上衣,裸露着黝黑的健肌,常年四季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在砖窑烧砖,一块块肌肉鼓起来,看得女人心里发慌。牡丹红抱着孩子站在花园边看了一会儿,便有点魂不守舍,她把孩子放下,让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自己把茶炉点燃,给青头在茶炉上煮茶,一会儿水开了,放进茶叶,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牡丹红便让青头歇一会儿,喝点茶。

    院子里有点热,牡丹红便把茶水端进郭子仪的书房,郭子仪出走后郭善人把书房重新收拾了一番,成为一家三口吃饭的地方。看那书房里收拾得纤尘不染,青头不由得想起了郭子仪,虽然是隔墙邻居,但是青头家并不知道郭子仪父子俩因为什么事情闹矛盾。青头跟上爹爹烧砖,也经常喝茶,他能品得出来,牡丹红熬的是好茶。喝完一杯,牡丹红为青头添茶水时好像无意间撞了青头的光膀子一下,青头感觉有一条蚯蚓从身上爬过,心里痒痒。他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想不到牡丹红突然坐进他的怀里,搂着青头的光身子,嘴搭在青头的嘴上,把他就亲,裤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褪到脚底,人的行为有时候身不由己,神仙也没有那种坐怀不乱的定力,青头感觉下身子适时地胀起了,不需要仙人指路,那条道儿本来就非常熟悉,两人很快地黏在一起,配合得非常默契。

    门开了,蜇驴蜂气急败坏地冲进屋子,狠狠地扇了青头两个耳光。

第五十五章

    那一天,凤栖街的人还在睡梦之,突然间四面城墙上枪声响起,城里的狗咬成一片,女人们把奶头子塞进孩子的嘴里,不让孩子拉出哭声,男人们则惊恐地爬在窗子上向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据老年人回忆,城墙上放枪的那一天是辛未年八月初十,“九一八”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凤栖虽然处于交通要道,但是日本鬼子侵占沈阳的消息传到凤栖仍然是三天以后。郭团长的部队在城墙上放枪声援东北驻军,是接到沈阳沦陷的消息以后,那一天是华民族的国耻日,全国人们义愤填膺。

    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凤栖城的老百姓在郭团长的组织下,举行了有史以来第一回示威游行,走在游行队伍最前边的是屈发祥(十二能)和他的私塾子弟,老人家举起他那骨瘦嶙峋的拳头,呼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让凤栖人刮目相看。凤栖街南北长不足二里,东西宽只有一里,游行活动很快结束。紧接着屈发祥带领他的弟子,在十字街口举行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老人家引经据典,从北宋末年鞑虏侵犯原,东京(汴梁、又称开封)沦陷,徽宗、钦宗二位皇帝被虏,长江以北锦绣河山沦陷,一直讲到倭寇窥视我华久矣,甲午战争,北洋水师全军覆灭,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八国联军攻陷北京,火烧圆明园……凤栖城里识字的人不多,对这些历史都不怎么清楚。但是他们听得很认真,大街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没人说话、没人喧哗,大家惊讶屈老先生的演讲口才,内心里沉甸甸地,有一种国难当头的悲伤。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吝啬的八条腿竟然抬来了一桶羊肉汤一笼烧饼,免费让大家吃喝。叫驴子见状也不甘落后,把十二能的弟子请到他的饭馆里头,免费供应那些人就餐,常有理也提来一笼包子,发给那些听演讲的老百姓。。沿街的商铺全都挂出了米黄色的幌子,幌子上写着:勿忘国耻,驱逐倭寇。站在城墙四周的士兵也为屈老先生助威,对天放了一排子枪。

    当然,比起北平、南京的大型示威游行来,凤栖街的游行示威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凤栖人来说,多少年以后他们仍然津津乐道,因为那是凤栖人开天辟地第一次的爱国行动,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国家的命运跟自己的命运连在一起。演讲结束后屈老先生双手拉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屈志琪(当年十八岁)、屈志安(当年十六岁),来到郭团长的大营,给两个孩子报名从军。郭团长按照当年“两丁抽一”的规矩,把大儿子屈志琪留下,让屈老先生把二儿子带回去。不久,郭团长推荐屈志琪去当年的黄埔军校宝鸡分校学习,屈志琪从戎后一路顺风,当上了**副师长,此系后话,后边适当的时候再提。

    在凤栖人举行抗日游行的第二天,凤栖街的石板路上又出现了一支特殊的游行队伍,也不知道那青楼的鸨儿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带领着十几个青楼女子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游行。那些女子每人腰间缠一绺白布,头上别一朵白花,看上去倒像是送丧的队伍,女子们也喊着抗日的口号,来到郭团长的官邸,递交请愿书。郭团长气急败坏地命令勤务兵:轰走,轰走,快轰走!可是那些当兵的就是不愿意轰那些娘们,他们把枪抱在怀里嘻嘻哈哈,故意跟那些女人们逗趣。女人们也对当兵的指指点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只要把那倭寇赶出国,要我们做什么都行。凤栖街的老百姓也出来看热闹,有人把破鞋扔向那些青楼女。郭团长把鸨儿叫进去训斥了一顿,这场“游行”的闹剧才算结束。

    杨九娃带领着他的骡马赶脚队路过凤栖,也听到了倭寇占领沈阳的消息,当下打点了三百银元送到郭团长的官邸,郭团长问道:年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杨九娃答道:听说你们要开赴前线跟倭寇打仗,这三百银元略表爱国之心。郭团长苦笑:谁说我们要开赴前线?根本没影的事,这几天前线传来的消息不妙,咱们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听说蒋委员长不让东北军抵抗,“攘外必先安内”,剿灭“共匪”是国内的大事,把精兵强将全部调往江西。打倭寇不可能,极有可能调往陕北去跟刘子丹谢子长作战。

    杨九娃说:我对你们的“**”、“共匪”不感兴趣,最热心去打东洋鬼子。无国哪有家?人家都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还在窝里斗,也不知道蒋委员长咋想,假如亡国了,他给谁当委员长?郭团长说:莫谈国事。这三百银元你暂时先拿着,我需要时来取。放到我这里就不保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了军饷。反正咱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道这时局怎样发展。杨九娃说:既然拿来了就不能再拿走,这三百银元你想怎么用都行。要是打倭寇郭兄就招呼一声,杨某说不定跟你同去。以后这条道上杨某可能要走到底,还望郭兄让你那些盘查的士兵不要过于为难杨某。郭团长吩咐勤务兵上几个好菜,不要人作陪,他跟杨兄喝几杯。

    天黑时杨九娃从郭团长的官邸出来,迎头碰上李明秋。李明秋邀杨九娃到他家坐坐,说有两个老朋友在家里等他。杨九娃虽然来凤栖许多回,但是还没有去过李明秋的家,心想既然来了就去他家走走,两人相随着走进李明秋家的上屋客厅,看见烛光下两个熟悉的人影,那两人一见杨九娃即刻站起身,对杨九娃抱拳致意:杨兄,黄龙山一别数月,最近生意可否兴隆?杨九娃还礼:敢问二位老弟从何而来?二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谢掌柜(谢子长)让我们传话,感谢杨兄上一次鼎力相助,把那批枪支运到陕北。

    停一会儿管家上茶,李明秋故意回避。杨九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生意人不谈政治,但是杨某心里疑惑,恕冒昧问一句:二位可是**?

    两人同时对杨九娃抱拳:实不相瞒,我们就是**派来的,谢掌柜询问杨兄可否有意加入我们的队伍?

    杨九娃正色道:你们胆子真大,我跟郭麻子是拈香弟兄,你们都不害怕我把你们捆起来邀功?

    两人笑答:杨兄绝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国难当头,正是大丈夫用武之时,杨兄此时若不出山。岂不埋没了自己?

    茶水喝干了,杨九娃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杨某对政治不感兴趣。杨某做生意路过贵方地盘,还望开一面。

    二人答:那当然。接着压低了声音,问道:目前正有一单生意,杨兄有没有兴趣?

    杨九娃警惕道:是不是又让我们给你们往陕北运枪?

    二人毫不隐讳:正是。

    杨九娃思忖良久,然后回答:生意人认钱不认人,给钱就做,这可是把脑袋提到手里干的营生,钱给的少了不去。

    二人说:赶脚的报酬可以商议。

    杨九娃又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咱们已经见面几次了,能否告诉我你们二人姓名?

    个子稍高,脸上胡子较多的说:我姓张,弓长张,叫张三,个子稍矮的说:我叫牛二。

    杨九娃笑道:这不是你们的真名实姓,不过我也没有必要知道你们的真实姓名。这名字好记,张三牛二,运一支枪能付给我多少脚钱?

    张三说:你是顺道稍脚,不影响你从内蒙运货,一支枪六块银元。

    杨九娃不加思索,桌子一拍站起来:咱们成交。怎么付款?

    张三说:开始预付三成,货到全部付清。

    杨九娃问:走山路还是走官道?

    牛二开言:杨兄如果认为官道不会出事,就走官道。不过我们感觉还是走山路保险。

    杨九娃说:这种生意不能久做,我们只做一趟,下一趟你就另外雇人。具体事宜你们跟李明秋商议。说完,抱拳告辞。

    在长安二府庄装上回路货,杨九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官道。走官道不要人背,赶上骡马一路向北,看沿路的盘查果然严厉了许多,每到一个关口杨九娃就走在前边,先给那些盘查的官兵打点一些财物,盘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一挥算作过关。这一天走到三桥(地名),再向北走就到了凤栖地盘,看见那些盘查的换了人,杨九娃心想天下没有银钱买不通的鬼门关,于是就骑上马,大大咧咧地走在前边,可是那一天遇到鬼了,那个盘查的军官看样子顶多是个连长,软硬不吃,硬要把马驮子抬下来检查。马驮子上装得全是枪支,这一检查不是全都露馅?杨九娃磨叨了半天,看样子过不去了,手一挥,指挥楞木和疙瘩硬冲过去,那些土匪们个个身怀绝技,设卡的官军根本就不是对手,杨九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指挥大家全都朝天放枪,那些官军一看这些赶脚的有枪,也就不再追赶,立马派人到前边哨卡通报,心想你过得了这一关过不了下一关。谁知下一关就是凤栖地盘,郭团长接到通报后即刻赶到交口(地名)哨卡亲自迎接杨九娃。

    杨九娃远远地看见了郭麻子,清楚郭团长已经接到了通报,他不想给郭团长加楔(土语,意思是添麻烦),于是故意朝天放枪,郭团长稍一思忖,即刻明白过来,也指挥士兵朝天放枪,双方把枪打得火热,却互不伤人。杨九娃过了交口掉转马头,上了驴尾巴梁进了黄龙山。

第五十六章

    李明秋请来的西洋医生自称姓边,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看不出跟汉族人有什么区别,要不是玻璃窗子上贴一张膏药旗,大家也不知道他是日本人。西洋人把先生不叫先生,叫“医生”。十二能说,叫医生是对的,叫先生不对。可是凤栖人把诊脉看病的叫先生叫了几辈子,猛然间叫“医生”还有点绕口,反正是个看病的,叫啥都一样。

    边先生为人随和,凤栖人都习惯叫老边。开始时大家还有点不相信那西洋药片片有啥奇效,有病还习惯吃药,有些人让药吃烦了,偶尔间买些西药吃吃,往往收到一些预想不到的效果,时间一久大家慢慢地对那些西药片子习惯了,感觉有病吃西药省事,特别是拉肚子感冒,吃一点西药准有效。找边医生看病的人也多起来。医坐堂先生姓钱,大家习惯叫钱先生。边先生跟钱先生同住一屋,看样子两人关系融洽,相处和睦。

    “九一八”事变后,边先生把玻璃窗子上的膏药旗用刮刀刮去,自称他也是国人,早年到西洋留学。凤栖人也不介意,你是那里人关系不大,只要你干的行当对凤栖人有益就行。

    边先生自己买菜做饭,不吃肉不吃动物油,自己的餐具不让别人用,从来不用别人的餐具,甚至喝水杯子也是专用。可是凤栖人有个习惯,爱请看病先生或者教书先生到家里吃饭,特别是你给谁家老人或者孩子把病看好以后,那家主人为了答谢你,非要请你到他家吃一顿饭。边先生不吃肉不吃动物油大家都能接受,无非是包些韭菜饺子,或者炒几个青菜,可是你总不能提上自己的餐具到人家屋里吃饭,尽管李明秋做过解释,入乡随俗,吃饭时可以要求那家主妇把碗筷多洗一遍,可是边先生仍然不习惯到别人家里吃饭,每次有人来请他总是很为难。特别是城外十里八里以内有人拉上毛驴来请边先生出诊,边先生不去不行,去了就要吃饭,不吃饭就得饿肚子,出于无奈边先生只得吃一点,时间一久他也就习惯了,感觉这农家饭没有什么不同,自己吃了以后照样活得很健康,也就入乡随俗,有时,闻到对面叫驴子酒馆的肉香,心里就觉得痒痒,到农家吃饭时看到盘子里有肉也就有意无意之间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感觉那味道就是与众不同,吃起来很香。慢慢地他也开始吃肉。钱先生调侃道:这就对了,孔老二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男人家应当什么都吃。

    钱先生已经六十多岁,没有女人应当说得过去,况且人家有老婆有孩子,儿子甚至专门到凤栖来看望过老爹。可是那边先生才三十出头,没有女人就说不过去。为此事李明秋专门探过边先生的口气:要不要我出头露面为你找一个女人?边先生摇头,说他老家有老婆。李明秋问边先生的老家在哪里,边先生笑笑,不肯告诉李明秋,只是听口音好像是北平人。

    那一日李明秋正在自己家里闲坐,他没有跟杨九娃去长安赶脚,杨九娃让李明秋留意仙姑庵那边的动静,虽说那何仙姑是一个夜叉,可是把何仙姑一个人留在仙姑庵杨九娃总感觉有点不放心,那仙姑庵是一枚钉子,钉在长安到边塞的必经之路上,何仙姑起的作用非同小可。李明秋也不想跟杨九娃靠得太近,总想保持这种不即不离的关系。可那北边来的客人(**)也把他这里当作一个安全的据点,郭团长也感觉李明秋这个人可信,李明秋在三岔路口开店,跟谁都好,谁都不惹。

    李明秋让管家泡了一壶茶,让老婆炒了两个小菜,开启了一瓶西凤酒,自斟自饮。他已经习惯了在家里消磨时光,无事时就一个人在家里闲坐,反正吃喝不愁,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听说岳父把大妻弟送去从戎当兵,李明秋也有意把大儿子送到外边求学,突然间北边战事紧张,感觉到不放心,又打消了送儿子出外求学的念头。正品酒时有人敲门,管家开门一看,原来是郭团长的勤务兵。

    勤务兵跟李明秋已经非常熟悉,进到屋子一看有酒,也不等李明秋请他们,就抓起酒瓶子一人喝了一口,把酒咽下肚子才说:我们团长请你。

    李明秋跟着勤务兵来到郭团长官邸,郭团长劈头就说:我看你们吃了豹子胆了,竟敢贩运枪支!李明秋佯装一头雾水:咋回事嘛?郭团长也不客气:别日上装睡(土话,别假装糊涂)!上次你出门半年干啥去了?还雇了十几个脚夫,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们把路留宽,你们把我往墙缝里塞!这倒好,三桥那边通报过来,说有个独臂土匪可能私运违禁物资,强行闯关,你说说,让我怎么办?

    李明秋大惊:杨九娃不会出事吧?

    郭团长冷笑一声:我能把人家杨某人有什么办法?杨九娃上了驴尾巴梁,朝黄龙山方向跑了,可他跑得了第一回跑不了第二回。咱都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你给那杨某人捎一句话,以后别给我脖子底下支砖(土话,别让我难堪)!

    李明秋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心想也难怪郭团长生气,这事儿也就是做得很悬乎,明知道私运武器让官军抓住了就是死罪,可那杨九娃贼胆包天,不走山路偏走官道,很明显这是自己堵自己的财路,下一次运货你该怎么走?李明秋想消消郭团长的火气,却找不到适合的话语,无奈只得说:郭团长你不要生气,还不都是为了混一碗饭吃。

    谁知道郭团长火气更大:混饭吃?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们管饭!明知道国民党跟**是冤家对头,还要给**私运枪支!让我郭某怎么能饶恕你们!

    李明秋无话可说,低头想了半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行了。

    郭团长一拍桌子:这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明显的是你们想把我的两只眼睛全部戳瞎!算了,我斗不过你们,退一步还不行?你给那杨九娃捎个话,以后赶脚时不要路过我的地盘,我还认他那个兄弟,如果再让我过不去,我治不了他就让别人来治!

    李明秋如坐针毡,站起来,打算告辞,说: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杨九娃的山寨我认识。

    郭团长大吼一声:我还没有说完,你先坐下!

    李明秋心里咯噔一下,这郭团长还有什么话?他只得坐下来,等待郭团长问话。

    郭团长看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据了解,你雇来的那个西医有些来头,可能是个倭寇特务,我已经在暗监视,希望你留意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这件事就你一个人知道,不能走漏风声。

    李明秋心里紧张起来:那个边先生是长安国立医院的一个熟人介绍的,他说他信仰穆斯林,连肉都不吃,穆斯林跟倭寇能有什么联系?再说了,咱凤栖以前没有西医,边先生来了以后,才把西医传到凤栖,这个人不逛窑子不赌博,除过给人看病,没有见过他还有什么爱好。咱可不能胡乱怀疑人。

    郭团长显得有点不耐烦:有人反映那个边医生前一个时期在玻璃窗子上贴一张膏药旗。勘乱时期,咱们都要多长一个心眼,别让人家把我们卖了我们还替人家数钱。

    李明秋离开郭团长的官邸,来到药铺,看见自己的叔叔铁算盘带着老腿子眼睛坐在账桌前,面前摆一副算盘一把茶壶,俨然一个掌柜模样。药西药柜台分开,边先生正逗孩子玩,趁孩子不注意,把针头插进孩子屁股,孩子大哭,边先生一边哄孩子一边拔出针头,把一颗洋糖塞进孩子嘴里头。孩子的妈妈抱着孩子站起来,到铁算盘这边算账交钱。药柜台上钱先生正给一个孕妇诊脉。自从这两个先生来了以后,药铺的收入日增,看到边先生那种儒雅的学者风度,李明秋怎么也不相信边先生会是个倭寇特务。

    一队士兵从街上走过,石板路上留下一串脚步声,那边先生隔着玻璃窗子朝外看,脸色变得惨白。李明秋扑捉到了那瞬间的变化,开始对边先生留意。

    那是一个下雨天,济世堂没有病人看病,铁算盘跟两个先生谝闲话,进来一个客人,那人带一顶草帽,两只鞋提到手里,脚上沾满泥巴。铁算盘朝柜台下瞥了一眼,看那人裤腿绾过膝盖,脚跟小腿很白,不像是附近的庄稼汉。那人站在西药柜台,直接问边先生:有没有治感冒的阿司匹林?边先生回答:有,五分钱十片。那人说:我家孩子感冒了,能不能到我家出诊?边先生回答:可以。铁算盘给边先生找了一把雨伞,边先生背起药箱,跟着那人出了南城门,消失在雨雾之。

    边先生走后钱先生问铁算盘:你刚才有没有看出蹊跷?铁算盘表示诧异:那个来买药的不像是本地人,本地人把感冒不叫感冒,叫“着凉”,本地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感冒的西药叫什么名称。另外,那人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钱先生说:你算说对了。这个买药的人不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是在晚上,边先生跟着那人出去,第二天早晨才回来。我对西医虽然不懂,但是据我观察,边先生的技术、人品、医德都没有啥说的,关键的问题是这个人可能还兼有什么任务,好像到凤栖来不全是为了看病。

    天黑时边先生回来了,铁算盘便回家去住,他感觉这里边疑点很多,不敢隐瞒,把对边先生的怀疑告诉了李明秋。

    第二天李明秋让满香炒了几个素菜,把边先生请来,酒过三巡,李明秋对管家说,我跟边先生有几句私话,你先回避一下。管家出去以后,李明秋说:边先生,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倭寇派来的特务,我只知道你是我请来的医生。我不想你在凤栖出事,赶快收拾一下,我把你送到长安。

    那边先生一口将一杯酒喝下,对李明秋说:我会永远记着你。

第五十七章

    在郭宇村,老百姓并不知道东洋倭寇侵占东北,东洋倭寇侵占东北跟他们的日子没有直接关系,他们该干啥还是干啥,日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那天,郭善人在瓦沟镇摆了一天地摊,摆地摊已经成了郭善人的习惯,不论有没有人找他看病,也不论能不能挣下钱,郭善人几乎风雨无阻,坚持摆地摊。郭善人摆地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摆脱牡丹红的纠缠。那个女人变得越来越难缠,总是想方设法找你的麻烦,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跟你无休止地吵闹,吵起来就没完没了。有时郭善人搬到爹爹的书房去睡,牡丹红半夜提着裤子进来,大骂郭善人是个骗子,把她骗回来以后让她吃苦受累又没有钱花。儿子已经六七岁了,那孩子长得方头大耳,一点也不像郭善人这样清癯消瘦,村里人都在私下里指指点点,说那孩子不是郭善人的种。郭善人装着没有听见,所有的过失都是他一手造成,埋怨谁都没用,反正这一生活得窝囊,也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过一天算一天,走到哪里算哪里。

    眼看着天色已晚,郭善人收拾地摊,在面馆吃了一碗干捞面,喝了一碗面汤,背着褡裢往回赶。回到家里看见院子里的花园翻了一半,心想这牡丹红出息了,竟然知道收拾花园。回到屋子刚放下褡裢,只见那牡丹红像个母狼一般向他扑来,抓住郭善人的衣服又撕又扯,手指甲把郭善人的脸颊抓出两道血印。

    郭善人奋力把牡丹红撕开,感觉到这个女人好像疯了,心里头生出一丝恐惧,他颤颤惊惊地问道:孩子他娘,你究竟咋了?

    牡丹红声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往老娘头上拉屎拉尿,郭善人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死到你面前看看!

    郭善人首先想到了郭全发两口子,该不是那两口子给牡丹红难堪?郭善人问道:究竟咋回事嘛你先说清,如果是全发那小子欺负你我绝不饶他!

    牡丹红哭着喊着比划了半天,郭善人终于弄清了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上一辈人开始郭家跟青头家做了几十年邻居,相安无事,青头把郭善人叫叔,郭善人不相信青头会调戏他碎(小)婶子,郭善人懂得那母狗不摇尾巴,公狗不敢上身的道理,肯定是牡丹红首先调戏青头……郭善人感到厌恶,只想一脚把那臭女人踢出屋,他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当初会对这个夜叉痴情?听见那边院子里一对小夫妻也闹腾得很厉害,郭善人冷冷地问那牡丹红:你要我怎样?

    牡丹红哭着嚷道:郭善人你真是个软蛋,有人要日你老婆你还不管!

    郭善人指了指窗外:你听听,那边院子里也闹腾得非常厉害。这是什么光彩事?只害怕满世界的人不知道!我说,咱都不要闹了,过几天清静日子,行不?

    孩子哭了,郭善人把孩子拉到怀,替孩子抹去眼泪,问道:全,你给爹说说,后响(下午)究竟发生了啥事?

    不等孩子回答,牡丹红一把将孩子拉过去,指着郭善人的鼻子大骂:郭善人我说你良心叫狗吃了,这小小的孩子懂啥?我知道你讨厌我了,你讨厌我就将我娘俩处置掉,你已经埋了一个老婆,再埋一个也不值啥。

    郭善人彻底崩溃了,感觉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他踉跄着逃出院子,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看见几乎满村人都站在院子外听热闹,好像听戏一般。郭善人躲开人群,走进黑暗之,有人想把郭善人拉住,旁边的人悄声说,别拉,让郭掌柜出去清静清静。

    郭善人跑到他家的祖坟里,跪在娘的坟堆前大哭,记忆娘的影子已经模糊,一生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郭善人已经有了四个孙子,按道理当了爷爷的人应当得到儿孙们的尊重,可是他自寻苦吃,让牡丹红这个戏子闹腾得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开始思念老爹,悔恨自己财迷心窍,竟然给爹爹无窟窿下蛆,感觉他对不起郭家所有的人。人作孽,天在看,冥冥之的神灵在惩罚郭善人那带罪的灵魂!他心缺一角,独抱憾狠,恨不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有人悄悄地坐在他的身边,郭善人回头一看,是儿子郭全发。

    山里人一般晚上不点灯,天一黑就上炕睡觉。四个孩子在被窝里打闹了一会儿,逐渐睡去,郭全发跟妻子睡在被窝里啦话,听说凤栖要成立第一所公学,郭全发打算把大儿子送到公学读书。翠英说:涛到凤栖后有他外公照顾。俩口子正说话间突然听到村子里有人吵闹,全发说,我出去看看。翠英说,我也去。于是两口子穿衣起来,看见自家的四合院门前围了一大堆人。翠英说:又是那个夜叉后娘跟爹在一起混闹,咱不要过去。全发有时看爹确实可怜,经常背个褡裢去摆地摊。屈指算来爷爷已经走了七年,应当回来了。郭全发经常去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打听,开始时还能探听得到一点消息,这两年那些上边下来赶脚的人说,好像好长时间不见老人了。翠英接二连三地生孩子,这个孩子刚会爬了,那个孩子又怀上了,确实没有功夫到那塞北去找爷爷。全发曾经跟岳父商议,能否把爷爷存在岳父家的银元拿出来一些给爹补贴家用?无奈岳父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叫驴子对女婿说:你用多少我都给你,郭善人想花一毛钱都没有!别对郭善人表示同情,郭善人是个忤逆!你爷爷六十多岁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况且那个药铺盘出去也得了几百银元,郭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那些银元花完,另外,郭善人每年还收地租。

    可是郭全发心软,终究是自己的爹,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于爹跟爷爷的过节他不想知道,郭全发还想对爹爹尽那么一点孝心。有一次全发收购药材回来,正好看见爹爹一个人背条褡裢在前边行走。郭全发赶上去,要把爹爹的褡裢搭在驴背上,爹爹不让,说他能背得动。郭全发掏出两枚银元给爹爹零花,爹爹不要,说他有钱花。就那样父子两一前一后走着,一直到村里分手,郭善人都没有抬起头主动跟儿子说一句话。

    郭全发没有听妻子的话,想进四合院看个究竟。想来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六七岁了,后娘也应该收心跟爹爹好好过日子,郭全发不管那个女人的名声怎样,既然跟了爹就是他的后娘,每年过年他带着孩子给爹磕头,照样也给后娘磕一个头,他觉得给后娘磕一个头是对爹的尊重。郭全发刚走到门口,看见门开了,爹爹冲出院子,郭全发跟在爹的后边,担心爹爹想不开,发生什么意外,结果看见爹爹跑到郭家的祖坟里,跪在***灵前大哭。

    爹冤枉,就让他哭吧。郭全发等爹哭够了,才默不作声,走过去,坐在爹的身旁。

    郭善人看见全发,一点也唤不起那种父子间的感情,反而有点反感和冲动:全发,你个驴日的货,是不是也来看爹的笑话?

    郭全发笑得苦涩:爹,你为啥遇到伤心事就跑到咱家的祖坟来哭?咱父子俩都姓郭,对不?这就叫亲情,钢刀割不断的亲情!想想,我是你的儿子,儿子怎么能看爹爹的笑话?

    郭善人的心里掠过一丝温馨,紧接着又变得阴冷:别捡好听的说,你跟你爷爷把家里的财物都倒腾到你叫驴子岳父家去了,以为我不知道?

    郭全发提高了嗓门:爹,今晚咱在郭家的祖坟里,有郭家的老祖先作证,郭全发绝不是爱财之人!翠英又怀孕了,明年的今天,我就是五个孩子的爹!殷纣王铜帮铁底的江山,经不住妲己一个狐狸精焚毁!爹呀,那牡丹红就是一个狐狸精!爹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

    郭善人浑身颤栗:忤逆儿!郭全发你真是个忤逆!牡丹红是你娘!那有儿子说娘是狐狸精的道理?

    郭全发感觉到不能再往爹受伤的心里扎针,说话口气缓和了一点:爹,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亲爹,咱们先回家,行不?

    郭善人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口就听到人喊:郭掌柜——赶快回家,你家孩子他妈上吊啦!

    郭善人想站起来,可他两腿发软无法动弹,郭全发把爹拉来背上肩,一步一步挪回家。只见门楣上搭一条绳子,凳子倒在地上,牡丹红躺在门槛边呻吟。

    村里人全都站在院子里看热闹,没有人上前施救,大家明显感觉到这是牡丹红在演戏,也不知道她想吓唬谁。大家见郭全发背着爹回来,让开一条道,郭全发把爹背到爷爷的书房,扶爹坐在椅子上,看爹在喘气,对爹说:爹,你看清了,没有事。全村人都在咱家院子里站着,那个女人不会去死。郭善人哇一声哭了:娃呀,你爹我把先人亏了,我羞先人哩!

    村里人逐渐散去,郭善人坐在椅子上喘了一会儿气,上前去把牡丹红扶起来,那个女人见没有人理她,闹腾的气焰有所收敛,心想村里那么多人都不扶她一把,再闹下去无法收场,也就光着一只脚,靠在郭善人肩上,走到炕边,上了炕,头蒙着被子,呜呜直哭。

    事情就那样不了了之,郭宇村归于平静,第二天大家该干啥还干啥,郭善人和青头爹谁都没有找谁,那样的事情本身就无法说清,只能让时光去冲淡双方的怨气。过了一段时间郭善人跟青头爹在路上相遇,相互间用烟锅子对火,青头爹说:我家青头给你惹了些麻烦,不要介意。郭善人接口说道:咱邻居几十年了,谁不知道谁?我那女人很骚,不怪你。

第五十八章

    杨九娃知道郭团长故意放他一马,再不能走官道了,赶着骡马上了驴尾巴梁,进入黄龙山。黄龙山绵延几百里森林,这里的沟沟岔岔土匪们都非常熟悉,进了黄龙山杨九娃如虎添翼,再也不怕官兵尾追。可是骡马走山路就不容易,有些山路崎岖,俗称滚刀路,骡马根本就过不去,那些枪械就需要人来背,土匪里边像楞木和疙瘩那样壮实的汉子不多,大都是一些农村无事可干的赖皮,杨九娃虽然自己不抽大烟,但是无法戒掉所有弟兄们的烟瘾,有些弟兄本身就是大烟鬼,这些乌合之众打仗时还有一些亡命之徒冲锋陷阵,可是真正让他们出苦力每人背负几支枪去赶脚却显得力不从心。

    杨九娃指挥弟兄们把那十几驮子武器卸在簸箕掌(地名),开始为难,不知道怎样把这些枪械运到陕北。

    正在这时那张三和牛二不失时机地出现了,原来他们一直在暗监视赶脚的骡马大队,一旦有情况他们就会出现。杨九娃对那两个人笑笑:你看看,为了给你们运货日弄得我打掉了饭碗,往后这条道上再不能赶脚了,叫我这十几个弟兄们吃啥?

    张三说:只要你们肯跟上**干,肯定会有出路。

    杨九娃调侃道:莫吹牛了,你们还不是让**赶得到处乱钻?我们这些人没有信仰,目光短浅,只认得钱。食君禄、从君命,先说说,这些武器怎么运走?

    牛二说:你这些弟兄们我看了,真正能吃苦的不多,干脆我们自己组织人力从你这里运货。

    杨九娃问道:那赶脚钱怎么结算?

    张三说:刚走了一半路,一支枪给你付三块钱,咱都不吃亏。

    杨九娃说:不行。我们走的这一段路最危险,况且我们跟上运送武器已经暴露了身份,必须多给我们付一些辛苦费。

    牛二说:货在你们手里,你们不要坑人。

    一句话说得杨九娃火起,杨九娃起火时脸颊变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但是从不暴跳如雷,说话嘴角仍然挂着冷笑:我估计这些枪支你们运不走了,除非你们的谢掌柜来。

    牛二自知失言,但是话已经出口,无法改变,他还想嘴硬,被张三拉到一边。张三上前亲自跟杨九娃搭话:牛二说话鲁莽,杨大哥不必生气,其实杨大哥不是那种坑人之人,这次也给杨大哥造成了许多麻烦,多付一些赶脚费也在情理之。

    杨九娃还是那种笑嘻嘻的样子,回头命令疙瘩:送客!

    张三和牛二被杨九娃赶出营寨,那张三把牛二好一顿埋怨:你看看,这一百多支枪是咱们的命根子,只因为你一句话,使得我们的全部计划落空。那牛二思忖良久,说:我看那杨九娃从一开始就存心不善,你能说这不是杨九娃故意设下的陷阱?

    张三说:咱们不能无端冤枉人家杨九娃,第一次运送武器还不是很顺利?

    牛二说:此一时彼一时,人的思想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张三说: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咱两人留一个在这里看守,另外一个人赶快回陕北通报。我看还是我留在这里比较好点,你这个人有点莽撞。我还想去一次凤栖,找李明秋通融一下,看李明秋能不能起一点作用。

    牛二说:我最多十天半月就回来了,你留在这里要多多小心。

    张三催促道:赶快走吧,别耽搁了。

    把张三和牛二赶出营寨之后,弟兄们把杨九娃抬起来甩向天空,又稳稳地接住,齐呼:大哥英明!这一百多支枪到了咱们手,咱们就可以扩大队伍,到头来就像梁山好汉那样,青史留名。

    杨九娃等弟兄们闹腾够了,方才正色道:你们误会了大哥的意图。大哥想把你们带上正路,不想再受那些噘来之食,这些枪支只是为了一时的义气而暂扣,绝对没有昧人家财物的意思。当今社会处于乱世,到头来谁能执掌政权还不一定,我谁都不想得罪,你们不要轻易动客人的枪支。

    弟兄们顿时有点失望,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土匪人称“吴用”,他有时出一些点子杨九娃还是佩服。那吴用说:大哥差矣,人应当讲义气,义气看在什么地方适用,项羽为了讲义气丢了江山,刘备耍赖皮占领荆州,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谋事的手段有多种,有时要多给自己留一手。

    杨九娃讥讽道:你的意思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之?我没有那么大的报复,我只想给弟兄们谋一口食,陕北现在是**的天下,咱不能断了去内蒙的路。

    弟兄们虽然感觉遗憾,但是杨大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下杨九娃决定,留几个人在簸箕掌看守这一百多支武器,其余的人马全部撤回山寨,至于下一步路怎么走?看情况而定。

    时值隆冬,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失望,据说蒋委员长命令东北驻军退守关内,整个东北失守,那倭寇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东北,野心和胃口越来越大。这一日从内蒙下来两个汉子,径直来到杨九娃的山寨门前,对守门的弟兄抱拳作揖,声称要见杨大哥。那杨九娃以为是谢掌柜(谢子长)派下来索要枪支的探子,故意显得怠慢。在众家弟兄的纵容下,对那一批枪他已经有点三心二意,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偿还。他让弟兄把那两个探子押进聚义堂,一拍桌子问道:带钱没有?

    那两个汉子有点莫名其妙,一起对杨大哥抱拳作揖:大哥你不认识我俩啦?我俩上次跟呼掌柜一起来到大哥的山寨,所以直接找到这里。杨九娃始知将人弄错,赶忙问道:你俩吃了没有?吩咐伙夫赶快做饭。杨九娃等那二人吃饱喝足,方才问道:你家呼掌柜打发你二人下来有何贵干?

    两个汉子说:内蒙那边过来一大批逃难的东北人,他们赶着牛羊,带着家小,还带来了东北的特产人参、貂皮以及许多名贵草药,冬天正是赶脚的黄金时期,呼掌柜问你怎么还不上来?

    那杨九娃见是熟人,说话也就毫不隐讳:嗨!你二人有所不知,杨大哥最近弄下一桩逑戳心(窝心)的事。

    二人详装不知,故意问道:啥事?

    杨九娃便把私运枪支差点让官军盘查出来的事说了出来,感叹道:不是杨某不想赶脚,而是这条道儿已经被杨某自己堵死。

    二人齐声嗟叹:大哥差矣,条条道路通长安,这条道儿堵死了,还有其他道儿,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杨九娃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其一人说:从内蒙走山西也可以到长安,不过绕的路远,内蒙走宁夏不需要绕路,那条道儿盘查得较松。如果大哥有意,我二人可以给你们带路。

    杨九娃思忖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这里还有一批武器没有运走。这枪支是陕北谢掌柜的,为了一点赶脚钱跟人家争执了几句,那牛二说杨某坑人,杨某见不得有人往咱的眼里揉沙子,所以将那两个汉子赶出了大营,这都十多天了,还不见谢掌柜那边来人。

    一个汉子附和道:杨大哥是个铮铮汉子,绝不是那种势利小人,那两人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哥岂能坑人!

    一个汉子又说:不过,谢掌柜这个人咱们最好不要惹,即使走宁夏也要路过陕北,在绥德分路。这些武器我俩负责帮你运走,杨大哥你就放心前去做你的生意。

    杨九娃也不傻,当下听出了一点意味,站起来,掏出手枪恐吓道:你俩到底是谁的人?

    二人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惊慌:大哥绝顶聪明,一下子就能猜透。不错,我俩受谢掌柜之托,前来跟杨大哥商量那一批枪支之事,大哥开金口,我们绝不还价,一手钱一手货,钱货两清。

    杨九娃重新坐下,说:假如你二人跟我讨价还价,我还想争执一番。你不还价,我倒不好开口。好吧,货你们运走,赶脚钱随心布施,对得起这帮子弟兄就行。

    那两个人对杨九娃抱拳告辞,说他们一两天就会返回,不会让杨大哥久等。那两个人走后杨九娃还是有点不放心,谁能证明这两个人就是谢掌柜的人?为了保险起见杨九娃连夜派人到凤栖李明秋那里打探消息。杨九娃凭感觉知道那牛二张三没有走远,肯定住在李明秋那里。

    那两个人没有失信,第三天他们就驮着银元来到山寨,正好那牛二张三及时赶到,原来他们本来就是一伙。

    杨九娃也没有数那些银元究竟有多少,亲自带领一帮子弟兄到簸箕掌把枪支转运往黄河渡口。来到黄河岸边时他大吃一惊,原来谢掌柜正在岸边接应,杨九娃跟谢子长曾经有过交往,互道寒暄,握手,分别时谢子长吩咐手下的战士,把那批枪给杨九娃留下几支,杨九娃推辞,谢子长说:我们还会在一起谋事,这些枪你留下,以备不测。

第五十九章

    栽逑娃跟师傅俩一人娶了张鱼儿一个小老婆,在郭宇村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来路不正,谁也不会说谁。可是村里的女人们不知道那六姨太跟七姨太叫什么名字,于是她们发挥想象力,给两个人取了两个绰号,七姨太年轻,又长得稍白点,就叫做“白菜”,六姨太年纪稍大,人也黑点,就叫做“萝卜”。两个女人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又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名告诉邻居,时间一久也感觉那白菜萝卜并不难听,女人们一叫她们就跟着答应,反正大家都在一个天底下晒太阳,老鸹别笑话猪黑。

    师徒俩在院子里另外搭建了一幢茅屋,栽逑娃跟白菜住了进去。白天师徒俩在一起走街串巷,到夜间各人搂着各人的老婆睡觉,再也不需要互相日尻子解决生理需要。可是过了几个月后差距就开始显现,白菜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可那萝卜却不见发芽,让豁豁不胜恐慌。

    看得出萝卜羡慕白菜双手插在腰间走路的姿势,栽逑娃回家时,萝卜有时会偷偷地走到白菜的窗口,窥视两口子在干什么,看到栽逑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老婆扶上炕,把个萝卜羡慕得涎水直流。要说萝卜心眼不坏,他也不嫌弃豁豁年纪大,实际上那张鱼儿比豁豁大许多。萝卜只想有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女人人家叫“母骡子”。母骡子不会生子留后。自从白菜怀孕以后,大部分家务都由萝卜来做,萝卜并没有怨言,只是晚上睡下以后,豁豁就像老牛犁地,越来越力不从心。开始时豁豁还壮心不已,总想在这块萝卜田里有所收获,可是功夫没少费,就是只见播种不见发芽。一年以后栽逑娃的炕上听见了孩子落草时的哭声,豁豁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年纪大了,秕糜子秕谷种到地里长不出来庄稼苗苗。

    白菜给栽逑娃生了个儿子,生了儿子的白菜更加抚媚,栽逑娃一门心思在自己媳妇身上,对那萝卜并没有非分之想,实际上萝卜已经三十来岁,三十岁的女人虽然不失丰韵,但是对于那不足二十岁的白菜来还是稍逊一筹。那萝卜在栽逑娃身上没有少费心思,栽逑娃心知肚明,但是不为所动。栽逑娃对师傅越来越有一种感恩之情,他不愿意使师傅受到伤害,不愿破坏目前这种和睦的环境,

    栽逑娃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齐结实。结实也深得豁豁和萝卜的喜爱,栽逑娃把豁豁和萝卜比作孩子的爷爷奶奶,豁豁感觉很荣幸,蛮儿亲孙子,只要栽逑娃能给自己养老送终,这一生也心满意足。可那萝卜心有不甘,她才三十岁,应当有自己的儿子,给孩子当奶奶她感觉别扭。

    下雨天,师徒俩没有去外边摆摊,于是在家里燃起火炉,打造铁器。孩子由萝卜抱着,白菜在家里做饭。白菜坐月子时萝卜没有少费心,出月后白菜为了感恩,特意多做一些家务。两个女人都受过不少磨难,在一起相处融洽,虽然师徒俩以父子相称,但是两个女人却酷似姐妹。萝卜抱着孩子看两个男人打铁,栽逑娃抡起大锤时膀子上的健肌一块块冒起来,显示出成熟男人的雄壮和健美。萝卜看得目瞪口呆,把一口涎水咽进肚子里。那样的男人肯定很有力量,炕上的活路做得精细……反观自己那个豁豁,就像没气的风箱那样不住地喘息,身上骨瘦嶙峋,好似一具从墓坑里拉出来的活鬼。女人需要男人的雄壮和力量,那块焦渴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浇灌和滋润,萝卜看得有点忘乎所以,白菜出来抱孩子喂奶,感受到了萝卜那种灼热的眼神。这样的场面白菜遇到过不止一次,开始时还有点不放心自己的男人,白菜虽然替萝卜难过,但是也不能允许自己的男人跟萝卜沾身,婚姻往往带着一种绝对的自私,虽然张鱼儿娶了三妻四妾,但是女人之间的恶斗却从未停歇,好在白菜有自身的优势,男人也在被窝里劝过白菜把心放宽,时间一久白菜也就不再在意。

    太阳在西边天上露了脸,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吃过午饭师徒俩就把火炉熄灭,天还没黑就早早地搂着各自的老婆睡觉,那白菜已经死过一回,枯木逢春,自然知道感恩,把孩子哄睡着,便钻进栽逑娃的被窝,那栽逑娃正当年轻,自然把炕上的活路做得有声有色,小两口在炕上变换着姿势,好像两头不知疲倦的猛兽,做着做着那白菜便好像夜猫子叫春,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喊声,喊叫声通过空气传播,钻进萝卜的耳朵,那萝卜便浑身燥热,看旁边的豁豁已经酣睡,便把豁豁戳醒,用手指着窗外,问豁豁:你听,那是什么在叫?

    豁豁知道睡在身边的女人集聚了太多的能量,可是他没有办法满足,可那萝卜却不管不顾,把豁豁盖的被子用脚蹬在地上,翻身骑在豁豁身上,用手抓住豁豁的命根子不住地揉搓,感觉那棍棍稍有胀起,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可那豁豁刚动了几下便一泄如注。萝卜哭了:豁豁,这辈子我啥都不希求,只想跟白菜一样,怀里抱着个儿子……你救过我的命,我不嫌弃你,可是你不行。

    豁豁下炕拾起掉在地上的被子,看被子上已经有一块被尿盆里的尿水洇湿,他也不嫌脏,把被子翻过来盖在身上,萝卜又把豁豁的被子掀到脚底,有点竭斯底里地吼道:豁豁,你能不能给我个儿子,让我像白菜那样,体体面面地活人?

    豁豁光身子跪在炕上,磕头如捣蒜:娘呀,你是我娘哩,我娘活来咧。赶明天我亲自给栽逑娃说,让他给你种个娃,行不?

    第二天师徒俩起了个大早,两个女人起来为两个男人做饭,吃了饭栽逑娃挑着担子,豁豁背着褡裢,看那东边的太阳冒出火花,路边的野草顶着露珠,下了山坡,沿着沟朝外走,出了沟口,走在后边的豁豁朝前边的栽逑娃喊道:徒弟,咱歇一会儿,我这腿拉不动了。

    栽逑娃把担子放在路边,让师傅坐在扁担上,自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掏出烟锅子装上一锅烟,点着火,猛抽一口,鼻孔里吐出两股浓烟。看见师傅欲言又止,栽逑娃问:师傅,你想说啥?

    豁豁嘟囔了半天,突然说:我这尻子痒得不行。

    栽逑娃知道,师徒俩的尻子都有病,自从有了媳妇以后,栽逑娃再也没有走过师傅的后路,这阵子他看师傅主动要求,知道师傅已经痒得不行,他让师傅褪下裤子,看师傅的尻门子已经糜烂,不忍心给师傅顶入,正好路边的包谷已经成熟,他便顺手扳了一个包谷棒子,剥去籽粒,让师傅用包谷芯子擦擦屁股。

    师傅突然掉下一串泪珠:徒弟,人常说,老年莫娶少年妻,死了还是人家的。师傅我老了,一到黑地里就害怕,害怕那萝卜要我日她,你能不能帮一下师傅?

    栽逑娃明白师傅说的什么意思,他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日那萝卜,萝卜确实长得没有自己的媳妇秀气,栽逑娃是个感情专一的男人,他不想伤害自己的媳妇,看样子那萝卜闹腾得很凶,不然的话师傅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栽逑娃明知故问:师傅是不是要我日那师娘?

    豁豁愤然道:什么师娘?简直是一只母老虎!不过我看那女人也忒可怜,她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她只不过是想生一个儿子。

    栽逑娃说:这件事必须做得保密,不能让我的媳妇知道。假如萝卜以后真的怀孕了,生下孩子算谁的?

    豁豁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打算瞒你的媳妇,生下孩子只能跟我姓。咱先不说那些,要干今天就干,夜长梦多。今天咱们早点收摊,你先回家,把萝卜从家里哄出来,就说我病在路上,出来后你俩找个地方把活路做了,咱们三个相跟着回家。

    栽逑娃依计而行,那天下午师徒俩收摊子很早,栽逑娃挑着担子最先回家,回家后喝了一瓢凉水,然后对萝卜说:快点,不好了,师傅病在路上。谁知那白菜一听豁豁病了心里着急,一下子把孩子塞进萝卜怀里,要跟栽逑娃一起去救师傅。栽逑娃急赤白脸:你去做什么?你去有些事儿不方便。

    萝卜把孩子交还给白菜,穿了一件衣服,跟上栽逑娃出了门。两人顺着山坡下沟,栽逑娃在前边走,萝卜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问:你师傅感觉咋啦?栽逑娃说:你去了以后就知道了。

    走到一片树林,栽逑娃猛然转过身,一下子把萝卜抱住,萝卜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下子软软地倒在栽逑娃的怀里,栽逑娃看那地上长满荆棘,便让萝卜把身子靠在树上,褪下裤子,**地顶入,萝卜“妈呀”一声大叫,便把栽逑娃越搂越紧,她颤栗着对栽逑娃说:兄弟,今黑地里死到你的怀里我都不后悔。

    两人越干越起劲,萝卜虽然年纪大点,但是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原汁原味,内里张弛有节,让那栽逑娃享受到另外一种滋味。猛然间听到孩子大哭,栽逑娃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媳妇白菜就站在他俩身后。

第六十章

    凤栖人当然不知道边先生为什么突然不见了,边先生来凤栖时大家感觉不来什么,边先生走了凤栖人才感觉空虚,那个人使凤栖人认识了西药片子,还知道了生病以后能打针,渐渐地吃西药的人多了起来,因为西药省事。那天早晨有人进药铺看病,只见西药柜台用白布蒙起来,只有钱先生一人坐堂,开始时大家还以为那边先生过几天就会回来,谁也没有在意,过了十多天以后大家才知道,边先生不会回来了。

    负责监视边先生的士兵回来报告郭团长,边先生不见了。郭团长知道又是李明秋走漏了消息,感觉这个人再不能信任,以后要处处留意。可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反过来对那些士兵说:走了好,走了少惹些麻烦,走了就不需要你们监视了,不过你们还得留意,那边先生说不定还会回来,如果谁看见边先生回来了要及时报告。

    李明秋把边先生一直送到长安,分手时边先生说:你是个好人,我不能眼看着你的药铺垮台,过几天我给你另外介绍一个医生,这个医生绝对是你们华人,你放心,这个人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也不会是什么特务。李明秋心里没有在意,返回凤栖后基本上不常出门,让满香炒几个菜,自斟自饮。满香笑道:你过去最爱热闹,现在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深沉?李明秋哀叹一声,我也闹不明白我现在是一个什么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人都到我这里,都把我当作他们的知己,都知道我不会出卖他们,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也很矛盾。比如这个边先生,我早都知道他到咱凤栖来目的不纯,但是我就是不想让郭团长把他抓走,特别是不想在药铺抓人。现在,我把边先生送走了,郭团长那边怎么交待?

    满香说:我看郭团长那个人粗有细,也是脚踩西瓜皮,手抓两把泥,能滑就滑,能抹就抹,谁都不想得罪。放心吧,他不会来找咱的麻烦。不过这凤栖县城虽然不大,但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当今乱世,难免有许多政治流派在这里潜伏,所以,往后还得留意,无论干啥事,不要陷进去太深。

    李明秋倒满一杯酒,双手递给妻子,满香也不客气,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明秋感概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我这一生,最大的安慰,就是娶了你这么个妻子。

    满香调侃道:前几年你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自从结识了杨九娃以后才改掉了所有的瞎毛病,人说土匪里边没好人,我看也不尽然。满香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丈夫把酒添满,李明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说:自古来忠奸难辨,好人坏人分不清。有人在这件事上是个好人,到另外一件事上又成了坏人,有人这阵子是个好人,过几天又变成坏人,谁给好人坏人下过最后的定义?

    两口子越说越热乎。正说话间老管家推门进来,禀报道:有一个人找李掌柜,他自称是山东人。

    李明秋站起来,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一个人背着褡裢,风尘仆仆,好像走了几天。那人一见李明秋就双手抱拳,作了一揖,自报家门:在下姓田,受边先生之托,来到贵地某一点事由,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你就是李掌柜。李明秋忙把那田先生让进屋子,满香起身去为客人做饭,田先生放下褡裢,看见桌子上有酒,也不要主人邀请,上前就抓住酒瓶子灌了一口。李明秋赞道:痛快!田先生可是从长安而来?

    田先生抓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方才回答:正是。说着从身上摸出书信一封,交给李明秋,李明秋接过书信一看,果然是边先生的手迹。信的内容主要是说,田先生医术高明,定能担当重任,希望予以配合等等。

    人跟人的交往不在乎时间的长短,有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平常的话就能成为至交。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从见田先生的第一面就开始喜欢上这个人了,这个人没有架子,不修边幅,说话不藏奸,肯定久在江湖,有那种山东大汉的豪爽。停一会儿满香把饭端上来,是一盆汤面,满香把面盆放在桌子上,拿起一只碗,要给客人盛饭,那田先生说:不用盛了,连盆子端过来。李明秋笑笑:慢慢吃,不用太急。田先生一边吃饭一边说起他在路上遇到的尴尬事:那天晚上住到金锁关,睡到半夜进来个小妞,只图一时痛快,想不到天明时让人家把身上带的盘缠全部偷光,饿了三天,才走到凤栖。

    李明秋哈哈大笑:按道理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就不该说这些丢人话。

    田先生吃完一盆,问:再有没有?看样子这个田先生当真饿急了。李明秋好心劝道:停一会儿再吃。那田先生抹抹嘴,自我调侃道:人活一生、草木一秋,该享乐时且享乐,今日有酒今日醉,那怕明天喝凉水。田某向来做事不算帐,至今仍然光棍一条。

    李明秋突然感觉这个人说话有点夸张,为人处世跟原来的边先生格格不入,这两个人怎么能到一起?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到咱这里看病来的西医,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人家。吃完饭后李明秋说:今日不早了,你就在我家歇息,明天我带你到药铺看看。

    田先生站起来说:咱现在就去熟悉一下,明天一早就能开门。李明秋突然问道:你跟边先生怎么认识?田先生回答道:我俩是同学。李明秋心里闪过一道阴影:这田先生是不是也有些来历?但是李明秋尽量控制自己,不让田先生看出一点怀疑。那田先生大大咧咧,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早先我们一起在东京留学,一同回国,回国后又一同来到长安谋求发展。李明秋不再说啥,两人一同来到药铺,李明秋把钱先生和叔父铁算盘介绍给田先生。田先生对钱先生笑道:你姓钱、我姓田,钱田不分。咱俩是一家子。

    钱先生笑答:我在百家姓里排老二,你排老几?

    田先生回答:我排老三,老大是这位老叔。田先生用手指了指铁算盘,三人同时仰天大笑,迅消除了刚见面时的生疏。

    以后半年多时间,田先生就在济世堂坐诊,他跟外界没有任何交往,也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田先生,渐渐地李明秋对田先生有些了解,据田先生说,他原来是个孤儿。在山东一家孤儿院长大,以后被一家慈善机构送往东洋留学,学成后回国到长安谋职。田先生非常健谈,跟几乎所有的人都能谈得来,什么都吃,生活细节毫不讲究,很快跟周围的人融为一起。当年市面上流行东洋的“仁丹”,那种药吃几粒解暑,还流行一种“万金油”,抹到脑门上能治头痛。田先生不知道从那里弄来那“仁丹”跟“万金油”的张贴画,拿来贴在靠街的玻璃窗上,那两种药当年确实卖火了,常常供不应求。

    郭团长听哨兵反映济世堂又来了一个坐诊的西医,他叮咛手下对这个田先生要特别留意,半年多时间过去了,没有发现田先生跟外界有任何联系,于是也逐渐放松了对田先生的警惕。

    田先生还有一个怪癖,特别喜欢年轻女性,无论谁家的年轻媳妇或者女孩子到药铺买药,田先生有事无事都要跟人家搭讪几句。那些年城隍庙的戏楼上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演戏,唱旦角的几乎全是些男人,像牡丹红山芍药那样的旦角只能红极一时,很快就被有钱人家买去纳妾。而那些男旦角有时也穿上戏装陪客,田先生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戏楼底下听戏,很快跟一个男旦角混在一起。那男旦角叫什么“白娘子”,听说演《白蛇传》出名。白娘子在凤栖街有自己单独的居屋,唱完戏后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住,四愣子是那里的常客,白娘子的家里就有烟枪烟灯,客人们把烟瘾过饱以后,自然要走白娘子的后路,凤栖街的人把那白娘子叫做“尻子客”,尻子客的生意也很红火,收入比青楼里的那些卖春女还多。

    田先生第一次到白娘子那里纯碎出于好奇,那天,药铺里来了个白白净净的男人,说话嗲声嗲气,那人说他经常偏头痛,想买头痛片。田先生把药包好,出于好心,告诫那人头痛片不能多吃,最好抓些药试试。那人把药买好后冲田先生莞尔一笑,说:田先生我家住裤裆巷,有空到我家坐坐。那人走后钱先生问田先生:你认识刚才来的那个人吗?田先生老实回答:看样子好像见过。钱先生调侃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娘子,绰号“尻子客”。田先生什么人都想结识,对那“尻子客”产生了好奇,心想那白娘子家里又没有栓老虎,索性到他家转转。

    药铺一般午客人较多,一到下午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那天吃了午饭,田先生信步出了药铺,顺便向一个过路人打听:裤裆巷在哪里?那人用手一指,说:城隍庙后边,东北城墙脚底。凤栖街本来就不大,几步路就到了东北城墙脚底,只见一幢四合院小巧玲珑,门前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田先生上前敲门,好大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透出来白娘子半颗脑袋。

    那白娘子一见是田先生,不敢怠慢,把田先生让进客厅,他让田先生坐下稍等,然后进入另一间屋子,好像那屋子还有人,跟那人磨叨了好久。那人一边穿裤子一边朝外走,好像还骂叨了几句。凤栖街的人田先生基本上全认识了,知道刚才出去那人叫做四愣子。

    那白娘子确实还有一手,很快地勾引田先生上钩,田先生感觉新鲜而刺激,第一次领略了日尻子的滋味,事情过后想不到竟然积习成瘾,几乎每天下午都往裤裆巷跑,这件事使得李明秋感到忧虑,担心时间一长影响济世堂的生意。但是这样的事不能明劝,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为那田先生娶一房媳妇。

第六十一章

    春天的那场灾难对憨女打击太大,身体一直难以恢复。杨九娃对楞木说:干脆让憨女住到仙姑庵,仙姑庵起码吃喝不愁。楞木跟良田爷商议,良田爷说:不要管我,只要憨女有吃有喝,能恢复过来,比啥都强。

    于是,楞木又把憨女送到仙姑庵,让憨女安心在仙姑庵住下,并且安慰憨女,说他随时都会来看望她,憨女对楞木笑笑,算作回答。何仙姑看那憨女简直跟第一次见面判若两人,也有点可怜憨女,除了安顿憨女吃好住好以外,还想尽千方百计为憨女看病。

    那天,何仙姑倒背起手,拿着她三尺长的烟锅子,撩开大步,进了东城门,来到十字路口,向北一拐,进了济世堂药铺。田先生跟钱先生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么丑陋不堪的人,也分不清男女,吓得变脸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那铁算盘已经跟何仙姑有过几次交往,知道那何仙姑不会伤人,对两位先生解释道:这位大仙是仙姑庵里的何仙姑,人虽然长得丑陋,但是心眼不坏,你们二位不要惊慌。

    那何仙姑往柜台面前一站,一笑满口黄牙,那钱先生赶紧用手捂住眼睛,感觉这个女人比山上的猴子还丑陋。可是那田先生却来了兴趣,问道:何大仙,你得了啥病?

    何仙姑说:本大仙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得病叫干啥。我是来替一个人求医,不知道你们二人肯不肯跟着我去出诊?不会少付你们看病钱。

    当下田先生收拾药箱,说:我愿意跟你去。不知道那仙姑庵离县城有多远?

    铁算盘知道这何仙姑跟侄子李明秋的关系,当下讨好何仙姑说:何大仙你先回去,我让明秋给你把田大夫送到仙姑庵。

    何仙姑也不言谢,只是说:那我先回去等你们。说罢转过身,出了药铺来到叫驴子酒馆,摸出两枚银元,对叫驴子说:要二斤驴肉,半拉猪头,剩下的钱不用找,先放你这儿。叫驴子把驴肉跟猪头肉给何仙姑包好,何仙姑用烟锅杆子挑着,出了东城门回到仙姑庵。

    李明秋听得何仙姑来过药铺,不敢怠慢,当下备了两匹马,跟田先生一起骑上马出了东城门,那田先生骑上马上了乡村土路,双腿将马肚皮一夹,甩鞭往马屁股上一抽,那马儿便在土路上驰骋,四只蹄子扬起一路尘土,李明秋看那田先生马上功夫娴熟,感觉这个人表面上虽然大大咧咧,实际上有点琢磨不透。

    转瞬间来到仙姑庵,两人同时下马,在拴马石上栓好马,李明秋知道是为憨女看病,告诫田先生,一会儿见到这个女人比先前那个女人还丑,希望田先生不要吃惊。

    田先生心想,人都长鼻子长眼,能丑到哪里去?便大大咧咧地走进仙姑庵大殿,看见卧榻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比普通人大一倍,何仙姑害怕那人吓着客人,用一块被面子把那人的头蒙住,看被面子下面露着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心想可能是个猩猩。西医没有脉象学,诊病主要靠听诊器来听。田先生心想即使是个猩猩也没有什么可怕,既然不伤害别人,也就不可能伤害他自己,他还坚持让李明秋把蒙在头上的被面子取掉,这样他就能看到病者的容颜。李明秋事先对田先生说明:她是个人,你不需要吃惊。田先生说:不怕,我们在国外学习时经常解剖死人。何仙姑把憨女蒙在头上的被面子取掉,田先生还是倒退了一步,那憨女知道田先生害怕,用双手把脸捂住。

    田先生用听诊器为憨女诊病,何仙姑和憨女都没有见过听诊器那洋玩意,感觉新鲜而有趣,听诊器搭在憨女那毛茸茸的胸膛上,憨女憋不住想笑,一笑起来更像个猩猩。田先生在想,这憨女可能是一种人类返古现象,可惜在这穷乡僻壤,如果在国外,可能早已经做为**研究……可是田先生用听诊器听了半天,当真听不出来憨女究竟生了什么病。当年西医刚传到凤栖,药物品种还较少,田先生不敢造次,只得为憨女开了一些开胃的药。

    回凤栖的路上田先生告诉李明秋,憨女的病最好让医诊治,他感觉到憨女还是有点虚弱,可以尝试着开些药补补身体。

    回到药铺李明秋把憨女春天遇到的那场不幸遭遇告诉两位先生,钱先生听完以后说:憨女得的是心病,心病要用心药治。医的治疗方法有多种,我开几味药试试。当下开了鹿茸、人参、黄芪(炙)、干草(炙)、山萸肉、阿胶等十几味药,特意关照李明秋最好能买到百年的老龟,龟血参茸汤治气血两虚效果颇佳。

    憨女吃了钱先生开的药以后,身体渐渐康复,可那精神仍然不正常,有时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就无端流泪。山沟里常常听到女人的哭声,渐渐地憨女住的那孔崖窑的山沟里不见了人迹,传说有人看见了一个黄毛大仙,那黄毛大仙夜间从那仙姑庵出来,在周围的柏树林子里转悠……人们的传说属实,有时憨女耐不住寂寞,晚间就从地道里钻出来,在仙姑庵周围散心。那种传说越传越真,大家一致认为那是仙姑庵的仙姑显灵,一时间前来祭拜仙姑的朝觐者人流如潮,仙姑庵的香火空前旺盛。开始时何仙姑还有些不解,不知道那信徒们为什么突然间多了起来,时间一久慢慢地咂摸出了一点意味,原来这些信徒们是专门奔憨女而来。于是有时故意让憨女有意无意之间在仙姑庵显露一下,那些信徒们诚惶诚恐,以为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仙。两个丑陋不堪的女人亦真亦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把个仙姑庵搞得活灵活现,一传十十传百,甚至几百里以外还有信徒们前来朝拜,在人们的物质和精神极端匮乏的年代,善良的人们把自己的命运寄托给神灵,常常可见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可是那寺庙里的香火依然旺盛,灾荒年间最先在门前支起舍饭锅的是寺庙,寺庙里的粮食最多,寺庙里的和尚们吃穿不愁。

    仙姑庵丰厚的香火收入丝毫也引不起憨女的兴趣,憨女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就由不得想哭,憨女的哭声令香客们吃惊,他们不知道哭声从何而来,大放悲声的究竟是神仙还是鬼魅?反正人们有一种预感,好像灾难将要来临,有关战争的传言不胫而走,人心惶惶,祈求神灵保佑的愿望更加强烈,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积满了厚厚的香灰,山风吹来,四野里飘散,远远看去,那仙姑庵好像罩着一层薄薄的仙气。

    过了一段日子楞木来了,楞木是个有良心的汉子,不会撇下憨女不管。憨女抱着楞木大哭,说她想念爷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楞木从李明秋那里借来了两匹马,一匹马驮着憨女,一匹马驮着两褡裢晒干的花馍。楞木赶着两匹马,上了驴尾巴梁,朝郭宇村进发。看得出憨女的心情有点晴朗,特别是跟楞木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无时不刻地挂念着她,心里就有点热乎,憨女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对着楞木憨笑。突然,她竟然亮开了歌喉,咿咿呀呀在唱,山林里的树木全都听懂了憨女的歌声,发出了哗哗的回响。正唱间歌声嘎然而止,只见那憨女迅即下马,像一支利箭射向前方,楞木还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就听到了山的吼声,那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征兆,一道闪过划过天际,楞木看见了,憨女正跟一只恶狼厮打在一起。憨女的一只胳膊从狼的嘴里伸进狼的腹腔,挖出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狼心!憨女的胳膊也被狼的牙齿划破,那种场面让楞木看着触目惊心。

    憨女坐下来,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完,没有一点精神。楞木把那只死狼拉来驮在马背上,把马缰绳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背起憨女,一步一步朝郭宇村走去。

    太阳冒红的时候,郭宇村人都出来站在自家门口,看楞木背着憨女,牵着马,从村子间走过,憨女的手里紧攥着一颗狼心,头枕在楞木的肩膀上,微微喘息。

    山里人心齐,用木椽绑了一副担架,把憨女连夜抬进城里,看那城门紧闭,楞木用拳头把城门擂得山响,嘴里吼着:郭麻子,我日你先人!快把城门打开,憨女病了,已经奄奄一息!

    凤栖几乎全城人都知道了,没有人敢半夜里大声地骂那郭团长,郭麻子被从睡梦里叫醒,听到了东城门口的叫骂声,即刻吩咐值夜的士兵:立马把城门打开!

    这一次多亏了那西医田先生,他给憨女打了一针,憨女从昏迷醒来,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良田爷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两腿发软,站立不稳,铁算盘扶良田爷坐在躺椅上,给老人熬了一杯酽茶。

    憨女又一次挣脱了死亡的羁绊,重新回到仙姑庵养息。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早晨,憨女从睡梦醒来,隐隐约约听到婴儿的哭声,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顺着地道爬出去,看见卧榻上何仙姑仍然酣睡不醒,憨女悄悄走出大殿,看那仙姑庵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包裹,憨女把那包裹解开,里边一个婴儿张嘴大哭。

    仿佛心有灵犀,憨女一下子把那孩子紧紧抱住:儿子呀,你可回来了!妈妈想你想得好苦……

第六十二章

    那一年豆瓜爹跟板材老婆睡了一觉,把种籽撒在了别人家的田里。十个月后板脑添了一个弟弟,弟兄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村里没有人追根究底,只有豆瓜爹心里明白。板材也不计较,反正儿子生在他家的炕上,就得管板材叫爹,穷苦人家的儿女犹如圈里的山羊,羊群越大越容易放牧。板材给自己的二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板囤。谁知道那板材老婆生孩子生得上瘾,一年接一年地生,生了四男三女兄妹七个才算打住,三儿子叫板胡,四儿子叫板匠。三个女孩依次叫做板兰根、板兰花、板兰叶。反正穷人家的孩子不准备上榜登基,只要有个名儿就行。

    而那豆瓜爹只守着豆瓜一根独苗,提起板材老婆未免有些羡慕。这天吃过晚饭,豆瓜爹嘴里噙着旱烟袋,装着无事的样子到板材家串门。板材老婆端出来一盆子绿豆汤,绿豆汤喝了解渴又凉爽。两个男人一人拿一只大碗,一边喝绿豆汤一边抽烟。两人聊了一阵子天气,庄稼的长势,还聊了集市上的盐价猛涨,原来一斤盐五分钱,一下子猛涨到一毛。农户家吃饭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缺盐,没有盐这日子咋过?

    板材的七个孩子全回来了,除过板脑穿妈妈的半截裤衩,其余的六个儿女全都光着屁股。一到下午村子间的场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几十个孩子在那里戏耍打闹,只要有谁家的大人叫孩子一声,其他孩子立马散去,反正天黑就得睡觉,村里很少有人家点灯。

    豆瓜爹看板材老婆端一盆子凉水,让孩子们相互间擦擦身子,孩子们擦完身子以后陆续睡去,豆瓜爹才开始说到正题:板材,你的娃多,给我过继一个。

    一锅烟抽完了,板材在石板上磕掉烟灰,又装上一锅,跟豆瓜爹对着火,抽了一口烟,才说:能成,除过老大老二,其余的孩子任你拣任你挑。娃长一岁一石谷子,这行情不需要我争究。

    豆瓜爹说:我不会白过继你家娃娃,除过给足谷子,还打算给娃他娘扯一件衣裳,给你买一顶帽子。不过,我想要你家老二。

    板材说:那不行,老二快十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能干活,我打算给他买一圈羊,让他慢慢先放着。

    这阵子板脑娘插话了:娃他爹,咱们在一个村里住着,一个能见着一个,就把板囤过继给豆瓜爹,豆瓜爹主要嫌豆瓜一个单枝独苗,让两个孩子在一起互相有个依靠,娃都大了,相信豆瓜娘也不会亏待咱家板囤。

    豆瓜爹说:我是跟老婆商量好了以后才来你家的。板脑娘说得对,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几个男孩子以后就互相照看着。

    板材说:我知道你想要老二,唉!不给你也没有办法,这叫“物归原主”。要么再把女孩送你一个?

    豆瓜爹说:那我回家再跟老婆商量一下。

    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豆瓜爹请来郭全发写了一纸过继契约,豆瓜爹给板材盘了十石谷子,装到第八石时板材说他家放不下了,让谷子先在豆瓜家里存放着。豆瓜爹知道那是板材故意让了两石谷子,心想以后有机会把这点心思补上。

    豆瓜爹把板囤过继给自己以后,给板囤改名叫做豆瓣,可是村里人却不那么叫,依然把老二叫做板囤。开始时那板囤在豆瓜家里也很安心,跟豆瓜也能相处得来,冬天到了,豆瓜娘做了两机子老布,给三个男人一人缝制了一身棉衣棉裤,板脑娘来豆瓜家串门,有意看看板囤究竟生活得怎样。也不知道是豆瓜娘心偏还是板脑娘的眼睛有点问题,两个女人在板囤的棉衣上发生了争执。板脑娘说板囤的棉衣太薄,没有豆瓜的棉衣厚实,豆瓜娘说我给三个男人同时缝制棉衣还能偏谁向谁!板脑娘说你把这两件棉衣拿出去叫村里人看看,很明显两件衣服薄厚不一。豆瓜娘便哭了,说这后娘难当,你把心挖出来让人家吃了都不领情。板材听说自己的老婆跟豆瓜娘吵架,跑到豆瓜家里不问青红皂白就扇了自己老婆两个耳光,豆瓜爹正在场里翻晒糜子,听见吵架回到家里就踢了自己老婆两脚,这样一来两个婆娘都惹不下了,翻出来十几年前的老账,都在哭骂自己的男人把肠子黑了,看上了别人家的老婆。村里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堆,大家在一起窃窃私议:怪道那板囤跟其他三个兄弟长得不一样,原来品种不同。大家越看那板囤越像豆瓜,不过这在郭宇村里极为平常,家家锅底都有黑,谁也不用笑话谁。板脑当年已经十五岁,受不了别人在背后议论他娘,看娘坐在豆瓜家的院子里滚成了土猪,什么话都不说,把娘拉来背回了家。豆瓜娘哭着对板囤说:你回你家去吧,我给你当不了后娘。我有亲儿子为什么要受猪狗的糟践?那板囤也生得倔强,一见豆瓜娘这样说他,即刻跑回了自己原来的家,说他无论如何再也不给人过继当儿子了,守在自己的穷家再苦再累他愿意。板脑娘一把将板囤搂在怀里,哭着说:娃呀,你就守在娘跟前,你一走娘的心都烂了。

    一场过继儿子的闹剧就这样结束。板材跟儿子板脑推着蚂蚱车,把那谷子又重新倒进豆瓜家的囤里。豆瓜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自己的老婆为什么就不会生个娃娃?

    其实豆瓜爹心里清楚,那豆瓜才不是他亲生。那一年河南发大水,豆瓜爹跟豆瓜娘走在逃荒的路上,相互间拉呱了几句,黑地里就睡在了一起。睡在一起就成了夫妻。看见路上谁丢弃了个孩子,于是就捡起来抱在怀里,组成了一个三口之家。郭宇村人当然不清楚豆瓜爹跟豆瓜娘逃荒的那一段经历,还以为那一家三口是亲亲一家。当然,豆瓜爹跟豆瓜娘至死都不会跟豆瓜说明白他们一家三口的来历,豆瓜也不会怀疑他是不是娘亲生的,世上的许多事情本来就不明白,有时,糊涂比明白强。可是豆瓜爹跟豆瓜娘心里清楚,因此总想有个亲生的儿子,为此他们没有少折腾,求神算卦什么手段都用尽了,那豆瓜娘的肚子依然扁平。豆瓜爹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种籽不行,直到那一年豆瓜爹故意把板材关进自家屋子,让板材给豆瓜娘下种,结果还没有种上。豆瓜爹彻底灰心了,原来自己的老婆是一头母骡子,根本就不会生娃。

    岁月流失,转瞬间十多年已过,豆瓜爹从板材家门口路过,看见板材的二儿子时心里一动,总感觉有一种内在的潜质使得他的血流加,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人跟人之间,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亲情在交融,豆瓜爹从内心里认定,那板囤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举手投足之间,豆瓜爹看见了另外一个完整的自己……豆瓜爹开始筹划,怎样把板囤要过来自己养活。

    事情的进展被豆瓜爹想象得还顺利,那板囤如期来到豆瓜家里。要说豆瓜娘虐待板囤有点冤枉,板囤本身比豆瓜小几岁,棉衣做得小点薄点也在情理之,因为小孩子的棉衣装不下许多棉花。板脑娘是心理在作怪,总觉得自己的亲儿子过继给别人受了虐待。其实板囤在亲娘身边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好,兄弟姐妹太多,常常冬天连棉衣都穿不上。女人的偏见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成见,使得两个女人之间的隔阂无法弥合。

    可是那豆瓜爹并不死心,他做梦都想有一个亲生儿子。并不是有了豆瓣(板囤)以后就对豆瓜疏远,从心眼里说豆瓜爹跟豆瓜并没有隔阂,他只是感觉那豆瓣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见了豆瓣他浑身都感觉舒畅。板材跟板脑推第一蚂蚱车谷子时豆瓜爹没有阻拦,第二车谷子刚推到院子里,豆瓜爹磕掉烟灰,站起来招呼板材:歇会儿。

    板材见豆瓜爹好像有啥话要说,也就把蚂蚱车停在院子里,坐在石凳上,装上烟,跟豆瓜爹对火。板脑见两个大人说话,转过身看见豆瓜在翻院子里的菜地,也走过去蹲在菜园子的塄坎上,一边看豆瓜翻地一边跟豆瓜啦话。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长大,感觉他们之间的友谊比大人们还牢固,孩子们在一起也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是自从倭寇侵占东北以后,各种传闻不胫而走,孩子们也开始议论时局,听说日本鬼子的飞鸡(机)是用钢铁做的,下的蛋(炸弹)能把人砸(炸)死……说着说着竟然看见了两个大人站起来互相对骂,一个不饶一个。豆瓜爹用烟锅头子指着板材的脑瓜说:那一年你跟板脑逃荒到郭宇村,不是我看你可怜,把你收留下来,你还有今天!那有把孩子给了别人又要回去的道理?板材说:人说话要讲良心,我板材那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过继板囤我没有说不字,是你家女人不要板囤了,我才把盘了你的谷子退还给你,是这样,咱俩不要争不要吵,咱问问板囤,如果板囤愿意回来,那板囤仍然是你的儿子,我绝不反悔。如果板囤不愿意回来,我也没有办法。豆瓜爹说:孩子的话不算,咱们有约在先,谷子你暂时先推回去,目前两家女人都在火头上,这件事过几天凉下来再说。

    豆瓜娘一把将窗子推开,站在屋子里边骂豆瓜爹:豆瓜爹我看你把肠子黑了,咱们有豆瓜养老送终,为什么还要过继别人的孩子?豆瓜也在一边劝爹:爹,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过几天我问板囤,看他愿不愿意回来,愿意回来我们是兄弟,不愿意回来我们还是兄弟,同在一个村里住着,相互间照看点就行。

    豆瓜爹急了,一语道破天机:你们知道什么?那豆瓣是我的亲生儿子!

第六十三章

    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以后,大量的东北难民流落到关内,这天,也有两家难民在郭宇村外的土窑内暂住下来。

    那两家难民是三狼带到郭宇村的。大狼二狼都有了媳妇,三狼自然心里着急,特别是那二狼仿佛是倒插门,结婚后就带着媳妇住在岳父林掌柜家里,二嫂子的蒙古包三狼跟豹子进去过一回,弟兄俩被蒙古包里的奢华折服,日他妈人家那才叫娶媳妇!黑地里二狼搂着媳妇在蒙古包里受活,两兄弟裹着羊皮大衣在马厩里跟一帮赶脚的汉子议论女人,有逃难的东北汉子走进来,询问赶脚的汉子们要不要老山参?汉子们认不得真假、好歹,不敢随意乱买。货真价实的老山参一两山参值一两黄金,赶脚的哪有那么大的资本?东北汉子卖的山参一般都很便宜,越是便宜货越不敢要,担心上当。

    大家都是男人,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赶脚的汉子问东北汉子,有没有还未开苞的女人?东北汉子破口大骂:这里有几个猪婆,你日不日?赶脚的汉子善意地笑笑,猪婆给你们留着,我们想日你妹子。东北汉子也不示弱,顺口骂道:你们的妹子都是自产自用!一会儿羊肉煮熟了,东北汉子不要人请,端起大碗就到锅里去舀羊肉,带骨羊肉吃起来喷香,赶脚的汉子把杂面饼子递给东北汉子,说:吃吧,吃完后再给咱妹子带些。东北汉子说:我把这羊肉带回去孝敬你妈。

    男人们就是这样,走到一起就混骂,一点都不生气,好像你骂得越厉害他心里越舒畅。骂完后大家和好如初,谁跟谁都不计较。

    东北汉子吃完羊肉后才说了真话,刚才他拿的那老山参是假货。他自己也有真货,但是没有识货的人,问赶脚的汉子什么时候去长安,他也想跟着走一回。

    赶脚的汉子指着三狼说:你问问他,他二哥给林掌柜做了女婿,这阵子搂着林掌柜的女儿日得正欢,把他的两个兄弟凉在这里。人家说什么时候动身就动身。

    三狼一只老拳砸在那汉子脊背上,骂出的话照样粗野:我想当你的妹夫,叫你一声妻哥你得答应。

    东北汉子制止了两人的混闹:说正经的,你们什么时候走?走时我想连老婆孩子一起带上,这里也不保险了,再往南挪一挪,先保住吃饭的家伙再说。

    三狼听说东北汉子要往南走,立马毛遂自荐:我带你们到我们村里看看,那里虽然穷点,但是地多人稀,只要人勤快,就饿不下肚子。

    东北汉子说: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挑拣地盘,只要有个地方落脚就行,在家里也照样种田吃粮,吃苦受累不怕,饿不下肚子就行。

    于是,大家商量好一起动身。临走那天东北汉子赶着十几匹马,还有几头牛,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五六个孩子,一打听才知道是两家人,年纪小的管年纪大的叫“姐夫”,看样子他们是亲戚。其他都没有什么,唯一一点亮色就是那年纪大的东北汉子有一个女儿,那女子说不上漂亮,但是很健康,干起活来跟男孩子一样。看样子这东北汉子原来的光景还是过得比较殷实,十几匹马驮着他们的全部家当,女人们骑着牛,年龄大点的男孩子跟两个汉子一起,前后照应着,赶着牲畜上路。

    就这样,两家东北人来到郭宇村安家。他们一住下来就收拾个不停,短短几天功夫就在土窑周围围起了一圏非常结实的栅栏,把牛跟马全部圈进栅栏里边,几个孩子一人拿一把镰刀割草喂牛喂马,两个女人做饭。由于是三狼跟豹子带来的客人,无事时漏斗子就到东北人家里转转,看看他们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东北汉子说,他们带的粮食不多,想籴些谷子、高粱或者玉米。

    漏斗子知道这几年豆瓜爹攒下粮食不少,于是就问豆瓜爹粜粮食不粜。豆瓜爹正为了豆瓣的事而生气,但是他还是对漏斗子比较客气,听说东北来的汉子要籴谷子,便问道:一石谷子能粜多少钱?

    漏斗子知道当年的市价一石谷子最多也只能粜八块银元,虽然东北人刚来,人生地不熟,但是山里人不会坑人,再高也不能高过这个价。于是漏斗子把食指跟拇指张开,比划了一个八字,问豆瓜爹:八块,咋像?

    豆瓜爹有点动心,说:我再想想。

    那几孔土窑是郭宇村的老屋,上一辈人逃荒来就住在哪里。渐渐地以后就成了一个规矩,外边来打算在郭宇村安家的逃荒人暂且先在土窑里住上一段时间,以后就在村子周围平一块地,盖几间茅屋,开几片荒地,成为郭宇村的一员。村子里除过男人女人炕上的那点破事做得有点荒唐,人跟人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大家都是一条板凳上的客,谁都别想欺负谁。一人遇到困难大家帮忙,有点原始部落的意味。看到土窑的烟囱里冒起了缕缕紫烟,郭宇村人知道这个村子又来了新的成员,早有热心人跑到东北汉子那里,看有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帮忙。

    东北汉子烩了一大锅鹿肉木耳和蘑菇,拿出路上带的大饼招待全村人,并且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姓张,弓长张,叫张大山,老婆叫兰儿,大儿子叫张东民,二儿子叫张东才,女儿叫张东梅。张大山的妻弟看起来比较腼腆,他说他叫金宝川,媳妇叫秀儿,儿子叫金满囤、女儿叫金慧慧。张大山说:他的妻弟是朝鲜族人。

    两家东北人很快跟村里人融为一体,大家帮忙在一块空地上为两家人盖了几间茅屋,两家东北人便从土窑里搬出来,住进了茅屋。豆瓜爹给张大山粜了几石谷子,每石只收了七块钱,漏斗子从说合,直言道七块钱豆瓜爹有点吃亏。张大山也没有说什么,过几天拉来一匹老马拴在豆瓜爹门前的石墩上,告诉豆瓜爹,那匹马虽然有点老,还能使用几年。豆瓜爹感到过意不去,又给张大山装了两口袋糜子。

    漏斗子心里明白,三狼看上了张大山的女儿,于是睡到炕上跟狼婆娘商量,看那女子也是庄户人家的一门好媳妇,就是没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商量来商量去老两口便想到了大媳妇粘粘(春花)她妈,自从前年出了那一桩尴尬事以后,亲家母再也没有进过漏斗子家。狼婆娘转过身,手掐住漏斗子的耳朵拧了一下,然后问老家伙:前年那天半夜你为什么要钻进亲家母的被窝?漏斗子大呼冤枉,说他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睡到半夜就糊涂了,绝对不是有意:这根**软不拉叽的,怎么能够放得进去?狼婆娘哀叹一声:唉!那刘媒婆也忒可怜,赶明日让粘粘把她妈请到咱家住上几天。

    其实春花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离开她家,两年她让大狼赶上毛驴请了几次,妈妈一次也没有进过她家的门槛,这次婆婆让春花亲自去请,春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肚子又大了起来。反正一只羊要放牧,一圈羊也要放牧,穷乡僻壤穷苦人家的媳妇生孩子成了她们的专利,往往结婚不到七八年,男娃女娃睡一炕,早晨起来一群光屁股孩子蹲在院子里屙屎,屙完屎后把尻子撅起,让狗来舔他们的屁股。

    春花准备了一下,怀里抱着不满一岁的女儿,骑上毛驴,让大狼把她送到娘家,门虚掩着,春花走到院子里,叫了一声:娘,刘媒婆答应了一声,开了门,看见女儿女婿站在门口。刘媒婆把外孙女从女儿怀里接过,看孩子睡着了,稚嫩的脸蛋粉红,心里颤颤地,掉下一串泪珠。春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掀开米缸面缸盖子一看,已经米干面净,不知道老娘怎样维持生计,眼圈便红了。

    大狼说:娘,你准备一下,我们来接你去我们家。

    刘媒婆说:亲家母嫌我讨厌,我不去你家。

    春花埋怨老娘:娘,看你说的,婆婆专门让我来接你,你不要冤枉婆婆。

    刘媒婆用水抹了抹头发,把几件随身穿的衣服包了一个包裹,把门闭上,对女儿说:咱走。女儿问娘:咋不锁门?刘媒婆回答:家里甚都没有,贼来偷啥?

    春花让娘骑上毛驴。刘媒婆说:你身子重,你骑上,娘能走。春花骑了一段路又下来,对娘说:我骑累了,咱俩换着骑。于是刘媒婆又骑上毛驴走了一段路,走到歪脖树下,刘媒婆突然不走了,问女儿:亲家母当真请我?春花诧异:这还能有假?女儿接着问娘:娘,你俩亲家到底因甚事闹得不愉快?刘媒婆说:丢人事,你别问,娘也不会说。

    到家了,刘媒婆看见亲家母出了屋子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到是那漏斗子抢先说了话:亲家母你别计较,那天黑地里我确实糊涂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能钻进你的被窝里……

第六十四章

    杨九娃还是决心要把赶脚这条路膛开,于是又赶着几十匹马来到内蒙,呼掌柜为杨九娃装好山货,特别叮咛杨掌柜走宁夏别走凤栖。那杨九娃生性倔强,便定要走老路。杨九娃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条道儿彻底膛通,他不可能把这条路卖掉,这条道儿他要常走。

    一行马队过了茶坊(地名),离凤栖辖区不远,杨九娃让疙瘩先行,特意通报郭团长:我杨九娃又回来了,要杀要剐随便!

    郭麻子气得骂娘:***这杨九娃一点都不给我留点情面,我就看你杨九娃长几个脑袋!

    杨九娃在凤栖城东的骡马大店歇脚,把马驮子抬下来,整整齐齐码了一院,店掌柜数着人头开始做饭,几个年纪大点的脚夫把马拴进马厩里,给石槽里拌上草料,看着一切都安排顺当了,又聚在一起赌博。突然间一队士兵冲进院子,端着枪问道:谁叫杨九娃?

    杨九娃正在店掌柜安排的单间里喝茶,听得有人直呼他的姓名,圾拉着鞋走出屋子,一只独手端着茶壶说:本大爷就叫杨九娃,有啥屁就放。那些兵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枪放下,对杨九娃说:我们郭团长请你到他的官邸去一下。

    杨九娃冷笑:请我还得用枪?回去告诉你们团长,雇乘轿子来抬,本大爷才肯赏脸。

    那郭麻子原想威吓一下杨九娃,让杨九娃尽快离开凤栖地盘。时局越来越紧张,他不想惹出麻烦来让上司知道,谁知那杨九娃哈叭狗卧在粪堆上,装大狗。到让他郭麻子下不来台。其实郭麻子也知道那杨九娃的底细,这阵子带的枪支有限,只要郭麻子下定决心,把这股子土匪消灭了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杨九娃吃透了郭麻子的脾气,郭麻子生性不喜欢那些软骨头虫,不会轻易对他杨九娃下手。这年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他杨九娃起码到关键时刻不会出卖朋友,说不定还会帮他郭麻子一把。两个曾经的死敌和朋友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相互间斗智斗勇。那郭麻子到底技逊一筹,半夜时分亲自来到骡马大店,请杨兄到府邸喝酒。

    杨九娃也不推辞,跟上郭团长就走,几个随身保镖要一同跟上前行,被杨九娃伸手挡了回去:你们跟上干什么?郭团长想要我的命你们救不了,还会白送死!不过郭团长也不是傻子,不会枉杀朋友。

    郭麻子无奈地一笑:杨兄我说你是煮熟的鸭子,肉烂了,嘴硬。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儿咱弟兄俩在一起把话说清,你这个朋友我不敢认了,净给我郭某脖子底下支砖!

    两盏马灯在前边照明,郭团长在前,杨九娃在后,两人一同来到郭团长的大堂,郭团长也不吩咐伙夫炒菜,只是让勤务兵拿上来一瓶山西汾酒,把一瓶酒分倒在两只碗里,然后端起碗说:杨兄,我最后叫你一次杨兄,喝了这碗断交酒,你就连夜走,以后只要我杨某在凤栖的地盘,你就离凤栖远点。

    杨九娃不端碗,坐在郭团长的位置上,调侃道:今夜,我杨某也想把这团长当当,我说你郭兄说得松泛,屙下个鸡蛋,你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想断交可以,先把这九斤十四两(老秤一斤十六两)的家伙取下来!杨九娃伸出了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像水浒传里的牛二那样,耍开了赖皮。

    郭麻子一声苦笑: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害怕弄脏了我的地盘,想不到咱大名鼎鼎的杨兄竟然跟牛二一样。

    杨九娃挖苦道:郭兄你说话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这凤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又不是你家老先人给你遗传下来的碾窝地(土话,四边高间底的土地叫做碾窝地,这种地收水,墒好,种粮食产量高)!自古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做事留条后路。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抬杠一直抬到天亮,最后还是郭麻子认输,说:杨兄,我抬杠抬不过你,跟你不抬了,咱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你只要不在我的眼畔底下耍大刀,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来去去由你,我不管。

    杨九娃又在耍赖,那不行,谁叫咱俩拈香结拜?我即刻给你一驮子银元,你给咱把偏桥(地名,不属于郭团长管辖)的路打通。这条路我卖不了,也不打算卖。以后你老兄放心,咱老老实实做咱的生意,当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郭团长双手一摊,真真有点无奈:这真是屙屎的难为巡街的,你屙在街头我装着没看见,你还要我帮你把尻子擦干净,世上那有这般道理?

    杨九娃眼角挤出一丝奸笑:谁让你年长我那么几天?郭兄,这不是兄弟难为你,实在是无路可走。上一次就是在偏桥惹的麻烦,咱也不想为难偏桥的守军,只要人家高抬贵手,放杨某一条生路就行。

    郭团长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办法。

    杨九娃松了一口气,故意问道: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郭团长不解:还要怎样?

    杨九娃坐在椅子上闭起眼睛说:打发一顿饭再走。

    郭团长长叹一声:世事乱了,官军要给土匪让路。

    以后的几天杨九娃就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住下来,专等郭麻子为他把关节打通。那天晚上杨九娃正跟几个老哥们在一起押宝(赌博的一种),杨九娃不嫖女人不抽大烟,却爱跟哥们在一起赌博,他赌博起来基本上是输得多赢得少,输赢都哈哈一笑,毫不在乎,反正钱是大家挣来的,一辈子无儿无女,有一个母夜叉老婆又不会生育。一帮子弟兄们拾掇着给杨九娃找了一个女人,把杨九娃跟女人关在一起,可那杨九娃又把那女人赶出来,自己一个关紧门睡觉,弟兄们始知杨大哥是如来佛的金身,刀枪不入。即使跟那何仙姑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从来没有看见两个人睡在一起。没有儿女的人把银钱看得很淡,挣多挣少都跟弟兄们平分,所以弟兄们都很拥戴杨大哥,跟杨大哥在一起干事图的就是舒心。

    李明秋来了,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赌博,嘴搭在杨大哥耳朵上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杨九娃起身,把自己身边的银钱散给众人,然后说:你们赌吧,我还有点事,跟着李明秋来到东城门下,城门开了一条缝,守门的士兵把两个人放进城里。原来,李明秋出城前已经把关节打通。

    杨九娃来到李明秋家里大吃一惊,他看见谢掌柜(谢子长)带着五六个陕北汉子正坐在堂屋内等他。

    谢掌柜跟杨九娃握了一下手,没有过多地寒暄,直接切入话题:最近有一部分红军可能要路过凤栖,他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希望杨掌柜配合一下,派几个弟兄给红军带路,把他们带到甘泉,到那里自然有人接应。

    杨九娃即刻说:我已经弯镰打成顺刀,改邪归正,带领着这帮子弟兄出门做生意,你所说带路之事恐难从命。

    谢掌柜说:我们已经有过两次配合,这一次希望不要推辞,将来的国是劳苦大众的天下,我们不会忘记任何对革命做过贡献的人。

    杨九娃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别给我洗脑,你说的那一套我一点都不懂,红军白军我都不想得罪,谁也得罪不起。我只是听说你们**主张打日本,就冲这一点,我给你们带路也值得。我留几个年纪大点的弟兄在关隘要道等你们。弟兄们不要报酬,不留姓名,只要管他们吃喝就行。

    谢掌柜站起来跟杨九娃握手:今夜咱俩见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同时希望老兄不要食言。

    杨九娃有些不悦:黑道白道你都打听一下,我杨九娃啥时候说话不算数?

    谢掌柜立马道歉:对不起,刚才说漏嘴了,我早都知道杨兄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咱们后会有期。说毕,即刻带领着那几个汉子匆匆离去。

    谢掌柜走后杨九娃把那李明秋久久审视,闹不清这李明秋究竟属于那一路神仙。李明秋大概也看出了杨九娃心里的疑惑,索性把谜底全部抖出来。李明秋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一来凤栖全都找他,把他这里当作一个联络心。现今社会谁是个什么角色很难说清,甚至郭团长的队伍里也有**的人,不然的话谢掌柜能在凤栖进出自如?甚至半夜出城也有人给开城门。

    蜡烛快燃尽了,李明秋又点上一支,杨九娃眼睛看着屋梁,久久没有出声,停一会儿他问李明秋:有烟没有?我想抽一口。李明秋以为杨九娃要抽纸烟,拿出一包《哈德门》。杨九娃伸手挡了回去:谁要抽那个,我想抽一口黑膏子(大烟)。李明秋诧异,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抽那个,你帮我戒烟,怎么自己却突然想抽?

    杨九娃哀叹一声:心烦。从心眼里讲郭麻子跟谢掌柜都是好人,可是他们各为其主,闹腾得你死我活。今天,谢掌柜求我,我必须帮这个忙。假如明天郭麻子有啥急事,我该帮不帮?

    这倒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郭麻子来凤栖驻军十几年,扰民害民之事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生过,但是基本上能够说得过去,凤栖全城的老百姓对郭麻子还是比较拥戴,郭麻子偶尔出来转转,老百姓也不怎么害怕,有些胆大的人甚至还主动上前打招呼。甚至郭麻子对李明秋杨九娃也是开一面,可是这一次**过队伍,郭麻子知道否?

    杨九娃没有出城,就在李明秋家住下来。夜里睡觉很晚,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已经快到午,李明秋让满香炒了几个菜,留杨九娃吃了一顿饭。来到骡马大店时值午,郭麻子已经在那里等得不耐烦,郭麻子没有问杨九娃究竟去了哪里,只是说:赶快收拾一下,即刻动身,我已经把偏桥那边的关节替你打通。

第六十五章

    就在东洋倭寇侵占东北的第二年秋天,凤栖城五位青年整装待发,去长安求学。他们是:李明秋的大儿子李怀信、年天喜(叫驴子)的大儿子年贵明、葛罗锅(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信、四愣子的二儿子屈志田、屈发祥(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

    五位家长在叫驴子酒馆为五个年轻人送行,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屈志田,当年十八岁,年龄最小的李怀信,当年只有十六岁,其余三个孩子均为十七岁,爹爹们语重心长,妈妈们哭哭啼啼,本来怀信年龄最小,李明秋还有点不放心,满香坚持让孩子到外边闯闯,培养孩子适应外界生活的能力。这五个孩子家庭都比较富有,在凤栖也算得上殷实人家,他们都是十二能的学生,十二能不无得意。本来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去年已经从军,今年二儿子再出外求学,老婆和女儿满香都劝十二能把二儿子留下,可那十二能说好男儿应当报效国家,坚持要把两个孩子全部送走。

    那一天郭团长也前来为五个孩子践行,还亲自写了书信一封,恳请杨虎城将军在长安对五个孩子予以照顾。其实凤栖早年还有一个人在于右任老先生手下做事,当年时任国民党陕西省参议员兼党部秘书,名字叫做屈克胜,是十二能爷爷的学生,跟十二能是同窗学友,这一次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和五个孩子同去长安,其目的也是为了安排五个孩子的学业。

    两个大人带着五个孩子来到长安,看见长安街上游行的队伍把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拥挤得水泄不通。十二能看到这种局面无比激动,要带领着他的弟子们参加游行队伍,被女婿李明秋拦住,李明秋说:咱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带领孩子们去见你的同窗乡党屈老先生,咱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安排五个孩子,先把孩子们安排好再说。

    两人打听到陕西省国民党党部,带领孩子们见到了省参议员屈先生,屈先生对乡党的到来非常热情,请乡党们在东大街老孙家羊肉泡馍馆吃了一顿羊肉泡馍。给乡党们安排了住宿。当十二能谈起五个孩子打算在长安求学时屈先生长叹一声,说:我为你们办理入学是举手之劳,非常容易,但是现今偌大个国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你们来时已经看见了,学校停课已经将近一年,学生们不是游行就是上街情愿,南边江西**正跟共军酣战,北边东北沦陷,张少帅的几十万东北军不日就到陕西,我看你们出外求学不是时候。

    十二能又激动起来,当着同窗的面谈起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那一套理论。屈先生静静地听完,说:老同窗你说的那一套理论完全正确。蒋委员长说“攘外必先安内”,唇亡齿寒,东北沦陷了,华北危危可及,外忧内患,国将不国。

    李明秋插嘴说:孩子们既然下来了,总不能又带着孩子们回去,还望二位老先生斟酌一下,给孩子们找一条出路。国难当头,让孩子们出来闯闯,也许以后会成为国家有用之才。

    十二能义愤填膺:老同窗既然不肯安排这几个年轻学子,我就带着他们去从戎,反正这把老骨头也豁出去了,孩子们在前边打仗,我给他们做饭送水,还能帮他们运送弹药。

    屈克胜老先生忙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孩子们既然下来了就先留下,容我慢慢给他们想办法,在长安求学也不是不可以,天下大乱,孩子们学不下什么知识,当兵从戎也不是那么容易,咱们国现今不缺军队,关键问题是军阀割据,众人敲鼓,一锤定音,蒋委员长指挥不灵,政令不通,何谈安稳人心?!

    以后五个孩子各奔前程,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字写得好,被屈先生留在身边当了随身秘书;李怀信跟屈志田被屈老先生介绍去了南京,在于右任手下谋事;年贵明和葛有信在长安师范读了几年书,跟随一帮子热血青年去了延安。此系后事,暂且不提。

    十二能跟着女婿李明秋从长安回到凤栖,继续他的教书生涯,**战败的消息几乎每天都从前线传来,物价开始飞涨,虽然农民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但还是感觉到了物价飞涨带给他们的艰难和彷徨,有粮食的人家已经开始囤粮,有钱人家把食盐积攒下几大缸,市面上进回来的洋布、洋瓷脸盆、洋糖洋火几乎被一抢而光,过去繁华的凤栖街显得萧条了许多,叫驴子酒馆也很少有客人进餐,可是那药铺的生意却异常火爆,前来看病抓药的病人络绎不绝,过去农户人家有病不看,硬抗着(主要是看不起),现在那西药片子好像不太贵,大家都能吃得起。特别是那止痛片,功效奇特,不管你那里疼痛,只要吃一片,就能药到病除,仁丹、清凉油、止痛片成了凤栖人妇孺皆知的名药,进回来多少都能卖完。尽管止痛片原来一分钱两片,现在五分钱一片,价格上涨了十倍,买的人仍然很多。铁算盘戴着老花镜穿着府绸衫子坐在帐桌前算账收钱,停一会儿嘴对着茶壶喝一口茶,得意非凡。

    过了一段时日,钱先生的儿子来凤栖看望老爹,对李明秋和铁算盘说,他爹年纪大了,常年四季在外边儿子们有点不放心,想让老爹爹告老还乡。那钱先生还有点不想走,耐不住儿子的苦苦哀求,父子俩打点行囊,李明秋苦留不住,只得设家宴为钱先生送行。送走钱先生后济世堂又缺少了坐堂的医,铁算盘和李明秋商议,感觉到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老医坐堂确实不易,叔侄俩盘算了几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郭善人请回来。于是李明秋骑上马,不辞辛苦来到郭宇村,请郭善人出山。

    那郭善人正被一摊子家事折腾得焦头烂额,巴不得离家出走,可那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凤栖,凤栖是牡丹红的一块伤心之地。郭善人跟牡丹红经过几天的争吵,最后达成了一个折协议,郭善人答应每过十天回一次家,儿子已经**岁了,当年在省党部当秘书的屈克胜老先生四处活动,在凤栖设立了第一所公立小学,郭全发已经把大儿子郭涛、二儿子郭选送到公立小学学习,郭善人的儿子之所以没有去公立小学学习,主要是在县城没有吃饭的地方,郭全发曾经劝说爹爹让三个孩子全在岳父叫驴子的酒馆吃饭,无奈牡丹红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无论如何也不让三个孩子呆在一起。这样一来两全齐美,郭善人在药铺坐堂,儿子郭全就可以去县城学习。

    只是家里只留下牡丹红一个,郭善人有点不太放心。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许多,心想走一步看一步,过一段时间牡丹红愿意了,再把她接到县城里,当年那个女人已经三十多岁,虽然没有经过风吹雨淋,但也算历经磨难,已经红颜不再,失去了当年的风韵,应当有所收心。加之牡丹红在郭宇村人缘不佳,基本上没有人跟她来往,郭善人想,牡丹红今非昔比,不会翻起什么大浪。

    从郭宇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郭善人第一次来到儿子郭全发家门口,隔着木栅栏,看见郭全发一家七口正在院子里乘凉(郭全发又添了一个儿子叫郭华)。郭全发看见爹过来,站起身,让爹进屋坐。郭善人站在栅栏门外,对全发说:全发,你出来一下,爹有两句话。

    郭全发跟着爹出来,父子俩站在村间的老槐树下,郭善人说话时有点哽咽:全发,爹明天早晨就去凤栖,到咱家早先的药铺去坐堂。我想……无论过去谁对谁错,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应当一笔勾销。

    郭全发不知道爹说这话是啥意思,对爹说:我以前从来对爹没有生过任何怨气,以后也不会对爹有任何怨气。你明天走时,要不要我去送你?

    郭善人说:我明天跟你兄弟全一起去凤栖,全要念书,再不能耽搁。全他妈不愿意跟我们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郭宇村就要你来照看,最起码每天要给她挑一担水。

    郭全发非常爽快地答应,那没问题,烧柴担水全由我来承当,爹你就放心去吧。另外,郭全发说这句话时有点凄然:顺便打探我爷爷的消息,爷爷离家已经十年了,杳无音信……郭全发说不下去了,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檫眼泪。

    看见儿子扭头而去的身影,郭善人心情沉重,他最初只想气一气老爷子,并没有想到老爹爹竟然离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十年,假如老爹爹健在,已经七十有三,人活七十古来稀,不知道老爹爹是否还在人间?

    唉——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一步踏错终生遗憾!从老爷爷开始,到郭善人这一辈已经四代单传,儿子郭全发彻底扭转了郭家几代独苗的局面,郭善人已经有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应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他还不得不为生活而奔波,这种局面究竟是谁造成的?

第六十六章

    尽管发生了许多不愉快,刘媒婆还是在女儿家住了下来,她不想回她那个穷家,儿子跟媳妇除过过年让孙子给她端一碗饺子,一年四季都不理她。住在女儿女婿家里吃喝不愁,二狼结婚以后带着媳妇去了内蒙,这个家里也就女儿女婿在娘老子身边,只要这家人不嫌弃她,刘媒婆就一直打算住下去。

    女婿家里的日子在郭宇村也算上乘,狼婆娘的四个儿子都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汉子,挣的钱从不乱花,全部交给狼婆娘保管,狼婆娘做事也算通情达理,婆媳俩关系相处融洽,漏斗子在家里基本上没有发言权,这一家人的日子在狼婆娘的调理下过得如日天。

    女儿春花的肚子又大了,基本上不下地干活,那天刘媒婆跟女儿闲坐,外孙女扶着炕墙孑孓学步,春花悄悄告诉娘:公婆想求亲家母为三狼说媒,一直开不了这个口。

    好像给人说媒说惯了,也得了那种职业病。刘媒婆一听说给三狼说媒马上来了精神,即刻接住话茬问道:那三狼不知道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春花有点嗔怪地看着老娘:娘,你看你,说了一辈子媒,挨了一辈子骂,到老来还不收敛,一听说给人说媒就热得放不下。

    刘媒婆有些神态黯然:没有媒婆子穿针引线,那么多的男男女女怎么能够喜结良缘?咱管不了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不做亏心事就行,反正这是亲家母的亲事,还就非说不可。

    娘俩正说话间,只见村子里的官道上,几匹马儿跑过,一红衣女子骑一匹白马,手执套马杆,瞄准一匹青马的脖子一甩,稳稳地套住了那匹青马。刘媒婆看得心跳,问女儿:骑在马上的那是谁家的女子?

    春花告诉娘:那是郭宇村新来的住户,姓张,掌柜的叫做张大山,刚才那女子就是张大山的女儿,名字叫做张东梅,那张大山是三狼带回村的,婆婆说,三狼看上了张大山的女儿。

    刘媒婆是个急性子人,赶忙穿鞋下炕。春花问娘:娘,你想干啥?刘媒婆回答:刚才那女子骑在马上,没有看清楚,你给娘说说她家住在哪里,让娘去看看那女子究竟长得咋像。春花把娘的夹袄袖子拉住,埋怨娘:你看你,见风就是雨。这件事要婆婆回来亲自托付你,你才能去说。那刘媒婆甩脱女儿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只是去看看,咋啦?看看还不行?春花隔着窗子喊道:娘,你去了不能乱说!刘媒婆的背影已经出了大门:我晓得……

    一排新修的茅屋前,两个年女人正在晾晒被褥,看样子这两家人光景殷实,那被子全是洋布里面做成,褥子面子不是狗皮便是狐皮。马厩里十几匹马牛,几个孩子正用毛刷子给马刷毛,突然间一匹马抖抖身子,仰天长啸,几乎所有的马都跟着和鸣,马的嘶鸣刚刚结束,那几头牛又拉出了呣呣的叫声。

    两个东北女人看见刘媒婆朝她们走过来,停了手里的活计,一起向刘媒婆大招呼:大婶,过来坐坐。

    刘媒婆也不作假,走过去就跟两个女人啦开了话:你们是刚来这里安家?

    年纪小的女人进屋去为客人烧水,年纪大的女人陪客人说话:我们刚来这里几天,你们村里的人真好,帮我们修了这几间茅屋。

    刘媒婆都会说:大家都是随风吹来的种籽,来到这里落地生根,相互间帮扶着、照看着,日子就越过越红火。

    年纪大的女人马上随声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初来乍到,还要靠大家互相扶帮。

    说话间年纪小的女人已经把水烧开,出了屋子问刘媒婆:大婶,你喝茶还是喝糖?

    刘媒婆一笑满嘴黄牙:随便。接着问道,你们俩个是妯娌?

    年纪小的女人指着年纪大的女人说:那里,这是我姐姐,我是她弟媳。

    刘媒婆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你们的男人一个把一个叫姐夫,对不?

    年纪大的女人纠正道:我们家乡不叫姐夫,叫哥。

    刘媒婆马上随声附和:对,我们这里也有人把姐夫叫哥,叫哥亲切。

    正说话间那红衣女子骑马进了院子,斜刺里背着一只火铳(也叫土枪),手里提一只野兔。下马的动作潇洒而飘逸,把个刘媒婆看得傻眼,特别是那两只大脚,看起来足有一尺长,像个男人一样。那姑娘见了刘媒婆一点也不怯生,大咧咧地问道:这位婆婆你家住哪里?我来这里好长时间怎么没有见过你?

    刘媒婆接口回答:我女儿叫春花,我女婿叫大狼。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姑娘一点也不忸怩,照旧大咧咧地回答:我叫张东梅,今年十六啦,接着姑娘指着年纪大的女人说,这是我娘,指着年纪小的女人说,这是我妗子。

    刘媒婆见姑娘说话毫不隐讳,也就问得直接:女子,说下婆家了没有?

    张东梅瞪起眼睛瞅着妈妈:这位婆婆说的“婆家”是啥意思?

    姑娘的妗子代为回答:傻姑娘,婆家就是夫家,这位大婶问你找下女婿了没有?

    东梅的妈妈代女儿回答:我们那里临近蒙古草原,这姑娘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疯惯了野惯了,还不懂你们这里的风俗习惯。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是自己给自己谈对象,只要女孩子自己看上的,父母一般不参加意见。

    刘媒婆便鼓起她那如簧之舌,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们这里女子娃寻对象还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你家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婆婆给这女子瞅下一个女婿,论长相有长相,论家道有家道,论人样有人样,论本事有本事,可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刘媒婆还未说完,那姑娘已经笑弯了腰,笑完了,问道:婆婆,那么好的对象为什么不说给你家女儿?

    刘媒婆正色道:这女子你才算说对了,我家姑娘嫁了他家大狼,我给你介绍的是他家三狼。

    大家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停一会儿东梅娘问道:是不是三狼他娘托付你来说媒?

    刘媒婆说得手舞足蹈:只要你家没意见,三狼家的话好说。

    东梅转身走开了,东梅娘说得很婉转:孩子他爹跟他舅舅去了长安,等孩子他爹回来后我们再商量。三狼我们都认识,就是三狼带我们到这里来安家,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我们都会感激三狼。

    刘媒婆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间看见春花在栅栏外向她招手,刘媒婆只得告辞。出来时看见女儿的脸色已经发怒:娘!我说你有没有记性?这件事三狼他娘都不急,你急什么?

    想不到刘媒婆竟然哭了:我一看见人家过的日子就眼热,你以为你娘愿意这样做?说烂嘴,跑烂腿,到头来混人家一顿热饭吃。你爹那个烂肠子货,早早走了,把娘一个人撇在这个世上,受不尽的凄惶……

    春花又翻过来劝娘:娘,我害怕你把人家的好事说砸。

    刘媒婆抹抹眼泪,说:娘给人说了一辈子媒,不会把小孩子的**当作脐带割掉(当地土话,不会出错)。我看这门亲事十有**能成,首先那女子她妈对三狼印象不错。

    春花对娘说:回家后你先不要提这件事,看我婆婆咋说。

    刘媒婆嗔怪女儿:这件事不要你叮咛,我知道咋做。

    娘俩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顶嘴,不觉来到自家门口,看见狼婆娘拉着小孙女站在院子里,埋怨媳妇:你刚才去了哪里?把娃一个丢在家里哭啼。

    想不到那刘媒婆给人说了一辈子媒,已经管不住自己,见了亲家母便滔滔不绝把自己刚才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哎呀亲家母,我说你是个有福的,生了四个儿子个个争气,你那三狼媳妇我刚才见了,会骑马、会打枪,是个武双全的穆桂英!看来那女子她妈对咱三狼印象蛮好,我看这门亲事十有**能成。

    那狼婆娘听得刘媒婆这么一说,满脸的皱褶笑成一朵菊花,人都爱戴高帽子,爱听恭维话,狼婆娘听见亲家母夸赞她的四个儿子,那心里舒坦得跟吃了蜂蜜一样:我说哩吗,回家来咋不见你们母女俩,原来是给三狼说媒去啦,其实那女子我已经见过几回,人没有啥说的,就是有点疯,担心三狼以后管不住自己的媳妇。不过只要人家愿意,咱也不会说啥。

    刘媒婆知道亲家母故意卖能,也就随声附和:亲家母我说你福人有福相,天下姻缘一线穿,你看那二狼娶了个内蒙媳妇,咱家三狼又说下个东北姑娘,咱家老四以后说不定带回家个外国女人,到那时四个儿子绑乘轿子把你抬上到凤栖街里转一圈,那才叫风光。

    狼婆娘急忙摆手:不指望,不指望。只要儿女们过得顺顺当当,比啥都强。亲家母你给咱到菜园子割些韭菜,过年时还剩下一点麦面,咱今午吃韭菜饺子,反正我估计三狼这几天就快回来了,是媒不是媒,也得七八回,这一次三狼的媳妇全靠你了。

    刘媒婆也是一个爱戴高帽子的主儿,一见狼婆娘吹捧她,马上拍胸膛保证:没麻达(没问题),三狼的媳妇包在我身上!两亲家母互相吹捧,把个屋子差点抬了起来,那春花抿嘴而笑,感觉到两个老人好像两个老顽童。

    饭刚做好漏斗子和大狼从瓦沟镇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郭麻子把林掌柜马队扣留下来了,从货物里发现了大烟(鸦片)。给林掌柜赶脚的汉子全部被郭麻子羁押……

第六十七章

    其实郭麻子扣留林掌柜的马队是一次不得已行为,长安方面已经严词批评郭麻子沿路设卡盘查不严,致使大量武器流落陕北,无奈之下郭麻子来了个突击盘查,那林掌柜正好撞到枪口上。多少年来那设卡盘查形同虚设,马队的掌柜们全都准备了沿途的买路钱,无论到那一个关卡只要你肯行贿,一般不会有人把马驮子卸下来详细检查,尽管烟土属于违禁物资,但是说良心话没有不搞烟土买卖的商队,光靠正儿八经的山货运输根本很难挣钱。这一点官家心里也非常清楚,他们不可能卡得太死,没有商队从关卡经过,官兵们就没有额外收入,拿什么吃喝嫖赌?

    郭麻子扣押林掌柜的货物确实震动了整个陕北,长安方面通报嘉奖了郭团长,并且要求把那些私运烟土的贩子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这样一来确实难倒了郭麻子,这十几条人命非同小可。屈指算来郭麻子已经从戎二十多年,从一个连长升任为团长,但是没有真正打过一次仗,虽然掌握着生杀大权,当年杀死一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但是郭麻子平日绝对不枉杀一人,郭麻子也知道那林掌柜在这一条道上基本上算个比较规矩的老客商,幸亏林掌柜这一次没有随队前往,侥幸漏,最倒霉的要算三狼和豹子,因为他弟兄俩就是林掌柜指定的头儿。看样子弟兄俩难逃一劫。

    一场营救三狼弟兄俩的活动由此展开。大狼首先劝爹跟娘把心放宽,发生这样的事件林掌柜不可能不管,况且大狼他们在赶脚的路上也遭遇过类似情况,有一次他们赶着马队路过甘泉,被潜伏在那里的土匪们绑票,还不是林掌柜倾力营救,才使大狼他们化险为夷。只要你有钱,阎王爷那里的路都能买通。狼婆娘也感觉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儿子们出外赶脚已经许多年,风风雨雨的事时有发生,可能这也是一个门槛,让儿子们遭遇一场磨难。大家不再说啥,围在一起吃饭,气氛虽然有些沉闷,但是还算平静。吃完饭大狼打算起身去凤栖打探情况,春花有些不放心,叮咛丈夫出门在外要处处留心。

    大狼告别了爹娘,告别了岳母跟妻子,来到凤栖,他首先来到济世堂药铺,向郭善人打探三狼兄弟的情况。

    郭善人埋怨大狼:这件事已经发生几天了,你怎么才来?

    大狼说,他也是刚才知道,一知道就往县城赶。

    郭善人说:搁平时这件事根本就算不得啥,花几个钱就能放人。可现在情况有些吃紧,这件案子已经报告到长安,长安下令立刻处决人犯,杀一儆百。

    大狼听得此话脊背发凉,赶忙问道:有没有什么营救办法?林掌柜那边有没有消息?

    郭善人说:事发当日李明秋已经派人骑马连夜赶往内蒙,估计一来回最少也得十天,我怕十天以后黄花菜就凉了。李明秋又去找了杨九娃,想不到郭团长已经严令守城的士兵,四面城门严加把手,不许放杨九娃进城。看来郭团长已经铁了心了,下决心在杨虎城长官面前露一手,因为长安对郭团长很不满意,听说再不干出一点成绩,郭团长就有可能丢掉乌纱帽。

    大狼急切地问道:目前用什么办法能够见到郭团长?

    郭善人两手一摊:郭团长已经放出话来,谁都不见!那李明秋跟郭团长关系不错,被守门的士兵冷冷地挡在外边。现今这些官军就是这样,抓住的不放,跑掉的不撵,看样子是要杀鸡给猴子看。

    大狼从济世堂药铺出来,打听到李明秋的住处,看大门紧闭,上了台阶叩响门环,停一会儿只见一个老者开了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一看是个生人,便问道:请问先生找谁?大狼也就说得直接:我是三狼他哥大狼,我找李掌柜。那老者回答:李掌柜不在家。说着就要关门。大狼着急了,用肩膀一扛,把大门挤开,径直走进李明秋的堂屋,看见几个汉子围在一起不知道正在商量什么事情,管家随后跟着进来,解释到:这位汉子硬要见我家主人,我挡不住。

    大狼对那几个人抱拳作揖,自我介绍:我叫大狼,是三狼的大哥,初来凤栖,人生地不熟,打听得李掌柜跟郭团长私交甚好,特来求拜李掌柜,能否救两个小弟一命?

    那几个人同时抬起头来,其一个人操着陕北口音,他站起身,把大狼带到另外一间屋子,告诉大狼,他们正在商量营救这十几个脚夫的办法,嘱咐大狼不要着急。

    大狼感觉到这个陕北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拍着脑袋使劲想,终于脱口而出:我见过你,你是谢掌柜!

    谢子长摆摆手:不要乱讲,我们目前已经钻进敌人的心脏,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要装作互不认识。

    大狼的心里较为踏实一点,出了李明秋的家,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大店内生意萧条,已经没有赶脚的马队驼队住店,因为都是熟人,店掌柜也不可能不留大狼住宿,大狼住下后突然感觉肚子饿得难受,原来他心急,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

    店掌柜为大狼烙了两升麦面的烙饼,做了一盆鸡蛋拌汤,另外切了一斤猪头肉。大狼正吃饭时从大店门外进来三匹马,马上骑着两男一女三个人,那三人下马的姿势甚是潇洒,一看就是草原上来的人,大狼以为林掌柜来了,心里一阵激动,抬头一看,原来这三个人是张大山和他的女儿张东梅,以及东梅的舅舅金宝川。三人在拴马桩上栓好马,大狼已经迎出屋外。张大山一见大狼说话也不拐弯,他说他跟宝川刚回到郭宇村,就听到三狼出事的消息,没有耽搁,即刻就赶到这里,东梅一听说三狼出事,也要前来打探究竟,草原上的女子都很野,我们也只得由她。

    大狼简要说了一下凤栖目前的情况,直言道目前情况比较棘手,因为长安方面已经插手,并且最近以来陕北共党活动频繁,决心杀一儆百。

    张大山问道:听说这里守军的团长姓郭,目前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郭团长?

    大狼说:郭团长现在闭门不出,谁都不肯接见。那郭麻子在凤栖驻军十几年,从不乱杀无辜,人缘颇佳,这次突击检查马队的货物是出于无奈,长安那边给郭麻子施压,批评他沿路检查不严,大量枪支流落陕北,致使陕北共党活动猖獗。

    张大山说:看来要见那郭团长,只有冒险硬闯关。今夜咱们就在这店里歇上一晚,明天早晨起来首先打听郭麻子的官邸,然后硬往里边闯。

    大狼说:那样恐怕不行,听说郭麻子的官邸戒备森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张大山摆摆手说:大狼你是本地人不宜出头露面,我们是正儿八经的东北人,说的东北话,我们要见郭团长理直气壮,今晚咱们歇息,明早起来怎么行动你就不要管。

    大狼心里还有点忐忑,担心张大山把事情搞砸,但是看到这几个东北人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担心说出。当夜大家吃了饭,就在大店里住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晨城门刚开,从东城门外进来三个骑马的东北人,那三个人进了城也不下马,马蹄子踏在凤栖街的石板路上哒哒作响,看城里所有的商店都已关门,大街上行人稀少。三人径直来到郭团长的府邸前下马,张大山上前跟那些哨兵交涉:我是东北军张少帅的大哥,名字叫张大山,这个女的是我的女儿,这个男的是我妻弟,麻烦你进去跟郭团长通报一下,就说张学良的大哥张大山求见。

    站岗的哨兵久闻张学良将军的大名,虽然对面前这个自称是张少帅的大哥的人表示怀疑,但是也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了郭团长,郭团长也有些犹豫,问站岗的哨兵:你看清楚了,他们当真是东北人?哨兵回答:听口音是东北人确定无疑,是不是张少帅的大哥到不一定。郭麻子心想,只要不是本地人,只要不牵扯那几个赶脚的囚犯,见一下也无妨。于是传令,让他们进来。

    看那三个人穿戴也没有什么异样,值班站岗的哨兵也没有怎么提防,三个人来到郭团长的大堂,张大山还没有来得及问话,张东梅便一个箭步窜到郭团长身后,掏出黑越越的手枪对准郭团长的后脑壳,那金宝川也不甘示弱,即刻上前一下子扭住郭团长的胳膊。张大山一怔,随即见机行事,对里里外外的官兵大吼一声:你们都听着,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并不是想要你们郭团长的命,只要你们把那十几个脚夫全部放走,连同他们的货物和马匹全部退还给他们,护送他们走出凤栖地界,我们自然就会放了郭团长。如果谁敢不老实,郭团长立马就没命了!

    那些官兵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局面他们还没有遇到过,他们全都看着郭团长,等待郭团长发令。郭团长无可奈何地说:就按照这位老弟说的办,即刻放人!

    看见三狼带领着马队出了东城门,还由一队士兵护送,大狼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张大山竟有这么大的神通。停一会儿看见三个东北人用枪顶着郭团长的脑勺子来到大店,才知道这些东北人为了救三狼玩了一次命。来到骡马大店后张大山三下两下就把郭团长捆在马上,对郭团长说:我们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安全,请你跟上我们走一趟。

第六十八章

    张大山和张东梅的名字在凤栖迅传开,那种传闻带着一种神话般的色彩,有人说看见西边天上亮光一闪,即刻从云头降下两男一女三个神仙,神仙们来到郭麻子的大堂,吓得郭麻子屁滚尿流。那三狼本是二郎神的外甥,郭麻子犯了煞星,竟敢在神仙们头上动土,等着看吧郭麻子倒霉的事儿还在后头……

    其实张大山那天做出那样冒险的举动实在是出于无奈,东北汉子有他们做人的信念,那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三狼带他们在郭宇村安家,三郎遇到危难他们不能不帮。古往今来英雄救美的佳话层出不穷,可那美人救英雄的的故事也非绝无仅有,神话界里就有七仙女跟董永、白娘子跟许仙、三圣母跟刘彦昌的传说,那张东梅救三狼为什么不能?

    大狼带着三个东北人上了驴尾巴梁,再往前走就是黄龙山,一钻进黄龙山犹如虎归南山,你就是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施展。此时放走郭麻子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于是那张大山给郭麻子松绑,把郭麻子从马上放下来,对郭麻子说: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那郭麻子揉了揉被绳索勒疼的胳膊,对这几个东北人不但不嫉恨,反而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不但不走,反而抱拳作揖,问道:三位好汉,能否留下高名大姓?

    张大山看那郭麻子面无惧色,知道也是一条硬汉,于是还施一礼,答道:大丈夫男子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张大山,我妻弟叫金宝川,我女儿叫张东梅。那大狼也做了自我介绍:我是三狼他哥,叫大狼。

    眼看着远远的地方有官军包围上来,几个人的神情显得有点紧张。郭麻子反过来劝慰那几个劫持者:放心吧,我不下命令他们不敢开枪。不过就这样回去无法向我的上司交待,你们最好把我打伤。

    张大山说:一回生,两回熟,今天一见面,改日成朋友,朋友之间不自残。我们送你一匹马,你骑着马儿朝回跑,我们对着你的马屁股放几枪,给那些官兵造成一种假象,你是趁我们不注意偷跑掉的。

    郭麻子说:如此甚好。于是翻身上马,沿着驴尾巴梁朝凤栖方向跑去,张大山他们放了几枪,迅钻进树林之。

    那些尾追的官兵看郭团长骑上马跑回来,纷纷把郭团长围住,关切地问郭团长:受伤没有?

    那郭团长翻身下马,捏了捏手腕,接着命令官兵:后撤!

    有当官的不服气,建议郭团长:应当围剿那几个匪徒,为郭团长报仇。

    郭团长把手一挥,说:我们在明处匪徒们在暗处,贸然发动围剿,只能找死!回吧,功过是非我一个人承担,不要你们跟上我受累。

    据说那郭麻子回到官邸以后,即刻让秘书给长安杨虎城将军写报告,直言他已经当兵从戎二十余年,现在年老体衰,恳请上司恩准他告老还乡,解甲归田。报告呈到杨虎城将军哪里,杨虎城思虑再三,目前陕北战事正酣,那凤栖是陕北一处咽喉要道,郭麻子已在凤栖驻守多年,临阵换帅乃兵家一大忌讳,因此上亲自修书一封,劝慰郭麻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因为一时失误而耿耿于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希望郭麻子安心守护战略要塞,确保一方平安。

    郭麻子心想自己当兵从戎二十多年,虽然只混了个团长,但是说良心话那杨虎城将军待他不薄,无论什么风言风语吹到杨虎城将军的耳朵里,杨虎城将军都替他包着裹着,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郭麻子的忠诚。这一次让匪徒们槽头牵马,把一帮子贩运鸦片的脚夫从眼皮子底下劫走,杨虎城将军不但没有处分降职,反而好言宽慰,想到此再不能提什么解甲归田,只能肝脑涂地,报答杨虎城将军对他的信任。

    话分两头。却说大狼带着张大山一行四人正在树林里穿行,突然见一彪形大汉挡在路口,大狼认识那人,那人就是土匪里边的二头目楞木。楞木首先对张大山抱拳,口念念有词:东北来的孤胆英雄请留步,我家大哥请好汉到山寨一叙。

    那张大山也在马上抱拳致意:本人算不得什么好汉,好汉不会将大好河山让给倭寇占领,本人只是一介草民,一个有良知的国人。谢你家大哥美意,张大山向来不结识什么帮派,只想做一个自给自足的农夫。

    楞木抱拳道:好汉你误会了楞木的意思。内蒙来的林掌柜也在山寨,还有你舍命相救的十几条赶脚的汉子,他们全在山寨聚集,想一睹好汉们的风采。我想好汉总不能拂了他们的美意。

    张东梅骑在马背上插话:那三狼也在你们山寨?

    楞木答道:当然也在。看样子姑娘舍命相救,全是为了三狼。

    张东梅一点也不回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狼对我们全家有恩,我们舍命相救也在情理之。

    这时大狼搭话:那山寨离郭宇村不远,顺道去一下也无不可。

    那张大山本不想跟这些帮派有什么交往,但是一听说三狼也在山寨,也就动了想去看一看的心愿。虽然双方没有明说,但是看起来张东梅对三狼有意,那天搭救三狼张大山本不想带东梅一起去,但是那东梅非去不可,原来三人在家里商量好了方案,先去跟郭麻子谈判,谈判不成再兵戎相见,想不到那东梅性急,一见郭麻子来不急说一句话就开始动武,幸亏那张大山应变及时,才使三狼他们成功搭救。

    于是,楞木在前边带路,大狼殿后,土匪有土匪们的规矩,楞木对着山林学了一声鸟叫,对面山上立刻传来了鸟的回应,鸟的叫声越传越远,山寨里边立马知晓,楞木要接的客人已经快到了,于是几乎全山寨的人集合在山门前,欢迎东北来的好汉。

    一行五人来到山门前,楞木向前把张大山他们向大家引见,看起来那金宝川是一个腼腆之人,一路上默默无言,可此时他却倍感警惕,因为他发现了石头缝隙里的枪眼。金宝川一步抢向前,把姐夫张大山挡在身后,大家正在诧异,东梅已经掏出手枪对准杨九娃的胸膛。楞木大叫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金宝川用手一指,众人回头一看,看到了地堡里伸出来的枪眼。大家方知,这几个人不可小觑,身手不一般。

    楞木命令把地堡里的机枪撤下,张东梅也把手枪收回。其实这是一场误会,地堡里的机枪常年四季对准山下,是为了防备有人偷袭,一般不会有人发现,并不是针对张大山他们,可是那金宝川脑袋上长着三只眼,硬是看见了那个枪眼。

    虽然经过了见面时的那一场虚惊,但是大家还是很快释怀,令大狼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在人群里发现了谢掌柜。大狼有点疑惑,闹不清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当然,大狼感到最兴奋的是,他果真看见了他的两个弟弟,那些赶脚的脚夫们劫后余生,把张大山他们三人团团围住,说不尽的感激话,表不完的感激情。林掌柜扳开众人,对张大山说:好汉,我这里几十匹马,几十驮山货全部送与你,感谢你救了这十几条生灵。

    张大山正色道:林掌柜,你小瞧了我张大山的为人。

    林掌柜摇头摆手:不是那么回事,人要知恩图报,假如这十几条人命毁于一旦,我林某怎么给他们的亲属交待??将会一辈子悔恨不迭。所以我报答你顺理成章,假如你不肯接受,将置于我林某不仁不义之地。

    张大山说:假如我接受了你的馈赠,我张大山将成为利欲熏心的小人。

    正争执不下楞木过来拍拍两人的肩膀,开玩笑道:有啥嘴皮子官司以后再说,现在开席。

    酒席宴上的铺排自不待言,一大群男子汉杯来盏往,划拳猜令,一直闹腾到深夜,山寨里燃起了团团篝火,黑越越的群山在暗夜里静默,谁也没有想到,此刻,在林间的一大块空地上,两个年轻人靠在一起,紧紧地相拥。古往今来,男女之间的情与爱演绎成多少脍炙人口的传说,相恋的情人是一个巨大的磁场,相互间都把对方牢牢地吸引,千年一回的等待,今夜终于修成了正果,闹不清是谁先主动,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滑落,草坪上两具焦渴的躯体蛇样纠缠在一起,索取和给予同时发生,感觉身下的大山在不停地抖动,像蚕吃桑叶,蜂蝶落在花蕊上微微颤悠,像泉水叮咚,难以言传的惬意尽在其。张东梅的牙齿深深地嵌进三狼的肩胛,三狼感觉到了爱的黏稠,三狼两只胳膊把东梅箍紧,莽撞着进入那杂草丛生的沟壑,张东梅有一种凤凰磐涅般的阵痛……远处的篝火在渐渐熄灭,闪烁着点点火星。有人在暗夜里呼唤着他们,两人匆匆穿好衣服,迎着火光走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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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经过作者重新整理后发表,从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较大改动,文章主要描写黄土高原一个山村以及周围地区百年变迁的传说故事,作者的主旨是通过对几代、几百个人物不同命运的描写,从一个侧面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上百年来的历史。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使自己的人物真实,可信,给读者以思考、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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