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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17章 引蛇出洞

    吟儿原伏法这般可怜,再想起他适才反咬那般可恨,摇头:“实在没见过这么会狡辩的,幸好盟王最擅长审犯人。.ㄟM”说到这里有点想念祝孟尝,祝将军应该被审次数最多?

    说白了也是胡中原倒霉,碰巧遇上经验丰富的林阡,这一番逼供循序渐进,其实拿出的证据都不算稳,胡中原解决同等问题的能力却下滑,终至满身破绽。

    “不,他还不是最会狡辩。”林阡正色否认,“他若真是能言善辩,童非常站出指证他时,他就不会辩说陵儿给童非常下了**,而应该辩说,他的亲信变节沟通别人出卖了他。”

    “他……倒也是有点良心。”吟儿愣了愣,点头。

    暗中已教孩子们辨认过凶手的林阡,一早就知道胡中原是奸,却是从那一刻起试探出,胡中原的亲信与他绝对互信。若非身世限制,凭胡中原真才实学拥趸众多,确实能者居之。当能力与位置不匹配,偏能接近权力边缘又逢机遇,岂能不觊觎?

    “咳咳,既然表姐已经没有嫌疑了,那我就不搀和了吧。”金陵一笑阡,她这退堂鼓,打得也忒快了些,吟儿投以鄙视目光,表示戏还没。

    “这些圣物,我会暂先收起,它们本不该在人前暴露太久。”胡弄玉边说边推着胡凤鸣的轮椅上前意欲收拾。那些圣物因至寒而与世隔绝,只有冷飘零和胡弄玉各自能够有缘得见,那部分曾由冷飘零保管的寒毒便连胡弄玉也不清楚毒性,需要胡凤鸣帮忙方能鉴别和接触——胡弄玉终于坦荡无愧,胡凤鸣也总算名正言顺。

    然而胡弄玉好不容易洗冤,竟不借机实现夙愿,反而立即结束乱局,此举令包括独孤映人浪荡子金陵吟儿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为何收起来?丞相不继位吗?仪式已经备好,咱们多年来筹谋的一切……”戴琛不解地询问,关心之前溢于言表。唯独孤清绝得意一笑,和林阡理解赞许点头。

    “还请在场叔伯长辈村长村民盟王盟主做证,今夜胡弄玉到此不是夺丞相位,亦非争抢王位,只为激浊扬清。此刻我的到来,便代表了冷女王的到来。”胡弄玉一句话而已,就令四方动容,继而震惊,原来东山国对峙长达数十年的两派竟有了转圜的迹象。

    金陵和吟儿对视一眼,金陵赧然:因为反感奸人当道,姐站出来便巴不得她做王,再加上适才一番抢戏,我竟把冷飘零一时抛在脑后,忘记她才是真命天子……吟儿心道,其实这也是师嫂自己的原因吧,今次她把得失此轻,连面都没露,仿佛夺位和她没关系似的,如此悄然淡出,倒说明她是真的放下了;虽然欣喜,却也有些担心,不知师嫂置身事外久了,会否被人忘记,从此离王位越来越远。

    今夜与阡吟一同前来的只有胡弄玉而无冷飘零,是因叶文暄和冷飘零商议后决定,真龙胆忘川水,案子一件件办,罪名一条条洗,为了不影响胡弄玉洗白,冷飘零今夜便不到场,胡弄玉澄清之后,才有机会给冷飘零平反——谁料冷胡二人你争我抢半生,今次却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冷飘零这般谦让信任托付,却赢回了胡弄玉真心相待,当闻知冷飘零不会去复位,胡弄玉已经内心决定也弃权:冷飘零既然敢冒险,胡弄玉绝不趁人危。

    另一方面,冷飘零的大军多半老弱病残,一时半刻也确实无法抽身,权力地位和麾下们的安全,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冷飘零素来情义至上,宁可吃亏无争,根本仁君慈悲,向来深受爱戴,女王舍她其谁。论治国,胡弄玉本就自愧不如,而当得知冷飘零对自己的背叛其实是胡中原添油加醋曲解,所谓纵容手下凌辱母亲也恐怕是族人为逼自己狠心而设计离间,胡弄玉现在彻底清醒,政变的所有缘由都倒塌,何苦去东山国掀刀兵?不仅今夜弃权,就算将来,胡弄玉的野心也抹消了。

    故而此刻胡弄玉推着胡凤鸣,一步步靠近王位,心却在远离它:“东山国数十年受奸人蒙蔽分裂互耗,是时候做个了断。”

    “我是奸人没错,但真龙胆之案当真胡凤鸣所为,丞相莫要再被她蒙蔽了!”胡中原虽面含悔恨,仍紧咬不放,“丞相,怎可让她接近这些圣物!”

    对于胡中原来说,那些寒毒都是再神圣不过的东西,不学无术的碰不得,奸险小人更没资格碰,他其实有着这样的精神洁癖,那么,他又怎会让算计过他们的金人碰?甘心做金人的棋子?林阡蹙眉,想到胡中原适才所说“为国效力”,曾被胡氏在太行义军中各显神通的氛围裹挟,胡中原不可能不被激出满腔报国热情;然而胡中原也痛斥南宋武林“不分是非”,是否也有可能因为目睹兄弟的惨剧而钻了牛角尖,偏执地想让南宋武林的领袖偿命赎罪?

    “为国效力”只是虚与委蛇慷慨激昂是假的?还是说“不分是非”只是埋怨,并不至于放弃抗金的原则?林阡沉思。

    胡弄玉素来决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个性,既认定胡中原奸诈岂可信他,对他所有话都置若罔闻,径自推着胡凤鸣靠近圣物,这行为却令胡中原一时情急,直冲上前要杀胡凤鸣,众人惊呼声中,戴琛浪荡子和独孤清绝齐齐出手,将胡中原击开老远,倒在地面,口吐鲜血,侍卫齐上,将之擒下,乱局中林阡静下心来,思考良久,终究选择相信那句“为国效力”:先前我想错了,胡中原不是金人的棋子,只是和金人的策谋正巧撞在了一起,被利用了……投放真龙胆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冥想之时,周围宛如被消音,林阡视线锁定素琴和戴琛——一个本就有金国奸细的前科,一个很可能因为私情投敌。虽然素琴刚刚一直拉着胡凤鸣问长问短没露破绽,但戴琛问出“丞相不继位吗”时着实有些心急。

    “公平起见,胡凤鸣和胡中原都带下去。”童非凡又来做主。

    “好吧,表姐先随我来。”金陵凤鸣体力不支,提议。胡弄玉点头:“剩下的我都认得。”胡凤鸣放心应允,准备随金陵离开。当胡弄玉将圣物一件件装进木匣,众人心怀敬畏或恐惧无一靠近,故而只能金陵上去推胡凤鸣。

    厉风行目光一路追随金陵,忽然身旁两个小孩一溜烟追逐而去,其中一个蹭过自己的衣衫,厉风行原还不以为意地笑笑,笑容忽而凝固,望着那蓦地冲向台上的幼童他心底雪亮,当即飞身上前急抓过去,正是一掌“驱雷掣电”,那幼童原本很可能会对金陵胡弄玉等人都不利,所幸被厉风行精准扣住后心拉开,却是不甘示弱凌厉回头一把匕飞出,迅猛朝厉风行双眼扫射。

    “魏南窗,就知道你会来!”瞬间而已,厉风行与他过招已十回合,左右群众撤得一干二净,唯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中间,那无穷无尽纠缠不歇的暗器毒药,以及纵横穿梭若有若无的刀光剑影。

    激烈电火连串,尖锐炸响充斥。魏南窗转过脸来,幼童外表的金南第七:“竟小觑了你们,来夺王位原是现了我。”

    “没错,正是‘引蛇出洞’之计。”金陵一笑,将胡凤鸣安置在台上一隅,便立即到丈夫身边来打紧接着魏南窗驾临的金国高手,那少年名叫把回海,陇右之战中崭露头角,是百里飘云劫营威慑四方的那一战里凭奋勇与之齐名为金军扳回一城的骁将,如今据说也列入了金南前十。

    “魏南窗,夔州之役你竟没死成!”凤箫吟气愤金人们命怎么这么长,匆忙揽下第三个赶到此间的高手,心想既然是南北前十的后辈怎么说我也要虐虐,没想到这一剑过去赢回刚猛一劈,力道不知和高风雷谁强,怎么感觉被反虐——再一定睛,更加惊讶,对面站着的,赫然贺思远的昔日恋人东方文修,从未听贺姐姐提过,他竟有这般惊天神力?好吧,硬起头皮扛!饶是如此,虎口麻。

    “魏南窗?原是你这败类!害我无影派的罪魁祸!”胡中原原已束手就擒,听到魏南窗之名忽然一跃而起,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才到半途就遭第四位高手拦挡,那是百里飘云在山东之战的救命恩人移剌蒲阿。胡中原原本是司马隆档次的高手,此时因刚被独孤伤过而战力低下,只能与他打个平手。

    其实这五天以来,东山国的两派对峙,众人战力或多或少都有些互损,就像文暄风行,身上都有留伤,不远的戴琛独孤映人,应当也是一样,便算独孤清绝浪荡子,彼此也有消耗。

    所以,长久以来的夺权之战毒案嫌犯攻心混乱,全都只不过是金人策谋里的一环又一环。

    是的,策谋。为的,就是让本应团结对外的势力,内部分崩一拆为二捉对厮杀两败俱伤。如此,才会由金人遇见最低战力的他们。

    思及二月上旬,南北前十围攻司马大师韩丹从而现无影派重出江湖,那件事留下了目击的群众被盟军顺藤摸瓜,是因为那是本次事件的起因,那是偶然生的,没能事前就遮掩,就算事后弥补,也会有漏网证人。相比之下,二月下旬的叶不寐失踪,那么多兵将逃窜却毫无痕迹,海上升明月出动都没有找到稳妥的目击者只能凭运气碰到些蛛丝马迹,难道还不能说明,那是本次事件的一个鱼饵,那是事前就想到掩盖的,不是偶然,而是计!?

    好在,林阡虽然到现在才完全证实,却是很早以前就有所意识:东山国的夺位之战有金人环伺。傍晚海上升明月带来的魏南窗行踪,令他几乎断定了所有推测,继而告知众人勿再舍本逐末而应假意争抢实则团结备战。

    只是,按正常的事件展,林阡的这些意识,只能影响到冷飘零,很难传达给对立面胡弄玉,天幸,胡中原的野心虽做了金人的棋子不假,却也变相地把胡弄玉推到了冷飘零身边。就在这最后一个傍晚,胡弄玉和冷飘零那幼年就有因为怀疑走远的情谊,由于真相的拨云见日而重新回暖,今夜他所谓的要金陵帮抢王位,一是真的抢,王位不能落在奸人手上,二是为了抓出真凶,还受害者被冤者公道,三是引蛇出洞,金人必须由暗转明,四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了听到回到丞相位的胡弄玉亲口说一声,其实今晚我是和冷飘零一起来。

    出于在惜盐谷对萧史的了解,金人在畔她一定会顾全大局停止内战,何况,还有独孤陪伴。林阡没必要教导胡弄玉怎么讲,他知道她一定这么开口。

    这一句出口,东山国两派将合二为一,空前一统,再多的互耗都将得到补偿。金人遇见的确实是最低战力的他们,不巧也是最高融合的他们。

    否则林阡又怎敢用引蛇出洞?

    而蛇最有可能出洞的时刻,正是金人在好不容易影派所有圣物展现却又们被迅藏起的那一瞬。

    盟军诸将基本只知道林阡四个目的前三个,所以吟儿本还打算玉继位金陵搅合搅合戴琛狗急跳墙好几场戏码最后圣物被收金人出场,没想到胡弄玉那么快就灭了一些名欲熏心之人的心头火。

    说到底,圣物即将收拢金陵上前去扶胡凤鸣时,这里每一个盟军中人,其实都已经知道剧情提前而警戒十足,竟都还差点忽略了小孩,明知道魏南窗会化装成小孩……他,比往年还要小一些……

    不容多想,又有七八个金人高手从天而降,林阡飞身上前长刀出鞘,揽下其中杀气最强的那个,才刚接近,还没目,便觉穴道受阻,关节被逆,这感觉太过熟悉,原是神倒鬼跌翻云手,齐良臣是也。林阡不遗余力,短刀瞬即也迎向他铁拳。经过上次在惜盐谷的限招比武,林阡早已现齐良臣与其真气流已经无法被饮恨刀干扰,此刻交手只能凭内力与之硬拼。

    如果说豫王府也并入了南北前十里,那齐良臣当之无愧会是第一,林阡凭经验掂量,司马隆和高风雷又被他甩了一截,再难越。

    所幸虽才数日不见,林阡也教齐良臣见识到了,齐良臣能稳坐南北前十第一是因为南宋方面不屑。

    那名叫饮恨的锋刃出鞘之始,刀尖上原还是无形无象,倏忽便演化为天地山河兵戎烽火,兼具着静形动势,一边磅礴扩散,一边激烈荡涤,当遣走了**心神澄净,血却是分毫不减的热。

    从来都专属于程凌霄的上善若水境界,此刻已被林阡并蓄于饮恨刀,化为殊途同归的“以零育万”,大道无形,长养万物,无论这围攻着齐良臣的万象是多险浊,源头都是那如水般锋芒。

    凭林阡那永不转弯之魂独破万敌之魄,饮恨双刀翻覆天地之势,不过只需竹间叶转之力,不仅能将强意境挥得日益稳定恒长,而且他的内力总量也惊人地增长。齐良臣知道,林阡这段时间必定又在哪里有所收获。

    好个齐良臣,面对如斯雄劲的对手,拳与真气亦被激得空前强悍,双管齐下,炉火纯青,愈演愈烈。两人内力度皆相当,自己吃力也教对方吃力。好不容易长刀和铁拳撞击后有血溅落,林阡的手上穴道却同时被真气光顾。

    当林阡与齐良臣互不相让不可开交,戴琛浪荡子映人分别接过与齐良臣同来的其余几人,韩莺和醉花阴则急忙掩护童非凡等村民疏散躲藏。转眼之间,这里便没有平民百姓,全是金宋武林的绝顶高手。

    这六七个齐良臣随行之中有两个林阡吟儿也认得,是盟军开入陕北之后,奉命于危难之间拯救楚风流后来被她挖掘并一同到惜盐谷与蒙古人交手的两个武将,分别名叫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凭他俩武功水准和受楚风流赏识的关系,在南北前十填补叶不寐之后空缺绰绰有余。这六七人由浪荡子戴琛映人三个应对,倒也合适。

    而此地最终剩下的最强战力独孤清绝,是林阡等人来之前就定下的应变之人。

    守在胡弄玉身边以不变应万变——因为胡弄玉此刻占据的位置和手中的圣物是金人此行最大的目标,必然藏有万变!

    

    门开窗摇,风声大作。

    远山连接之处,模糊战火交织,隐约车马纵横。

    离开战场不过才五日,险些忘了陇陕全境的烽火连天,原以为卷入的不过一场江湖恩怨,没想到金宋的战场还是被搬进了这无尽偏远。

    胡弄玉本来将政变地点选在这极为偏远的稻香村,为的正是不打扰抗金联盟与金军的鏖战。魏南窗洞悉之后,借着战事之故,教叶不寐把厉风行代表的盟军势力引来——早在厉风行和稻香村紫袍人交手被伤之初,阡吟就疑虑过,是否稻香村里有人下套,要对这位陇陕战场的常胜将军请君入瓮?此刻烟消云散,不是稻香村的人下套,而是幕后黑手在隔空下套,目的却不完全是请君入瓮。

    想来魏南窗从现之后便盯紧了这里,静候政变然而两派一直不变。呼之欲出的兴师问罪和两派火并,真正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用叶不寐引来厉风行等人,目的更加是要激化矛盾和触政变!

    东山国这厢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厉风行那边则想请君入瓮借刀杀人,魏南窗两面都想吃,便让这君来触箭,让这箭来杀君。一举两得。

    金人们谋算精准:稻香村地形制约,冷飘零一方信息闭塞,一旦厉风行到来,必定先遇到的是胡弄玉,而凭胡弄玉的聪明,也必然会想方设法利用他们的战力耗尽叶文暄。金人不知道萧史和阡吟本就有渊源,却知道胡弄玉有无影派被南宋武林冤枉的筹码。

    胡弄玉也确实如金人所料,利用厉风行和叶文暄互耗来先下一城,却万万没有想到下棋的自己原来也是别人的棋子。金人的计划里,胡弄玉把厉风行推向叶文暄是因为他们早晚会在一起,现实中胡弄玉只是过于相信林阡会站在自己这边,虽有出入,却殊途同归。厉风行等人对于胡弄玉的价值只有那一夜当急先锋而已,接下来他们只不过是冷飘零苟延残喘的挡箭牌,勉强与胡弄玉维持着战力平衡,事实也确实如此。

    冷飘零和胡弄玉的互耗如金人所愿令他们渔翁得利——当东山国两派斗争进入白热出现死伤,厉风行和金陵还来不及把事情完全告知身在远方的林阡凤箫吟却身陷此局控制不住政变走向,略占优势的丞相府在折损大半以后终于接近王位,胡弄玉却不小心错失良机,金人安插的傀儡作为新君继位,圣物献世以后,顺理成章全在私下就转给了金人。

    不费吹灰之力,金人们便可夺得无影派的全部毒术,继而对此地进行清扫,除去棘手的厉风行,报复他在陇陕战局对叶不寐的迫害——以魏南窗对寒毒方面的造诣,拿到无影派的圣物后只怕立刻就能将此地摧毁寸草不生。金人的上策当如是。

    在这个上策里,金人只要在旁坐生,保障和推动即可,根本无需露面,直接受益。涉及寒毒,半滴足以灭世,不到万不得已,金人不会采取强抢,以防无影派走投无路玉石俱焚——然而,金人也必会给足“万一强抢”的人手。

    金人们也许不会想到,林阡居然和厉风行一起来到这里,所以这五天时间,一切能在近处调动的人手,都悄然填补进了稻香村,也便是现在这般手笔。南北前十出动这大半人马,可见对寒毒是何等重视与势在必得。

    向来谨慎多谋的林阡,这五天却一直随波逐流,表面身在此山中。全赖金人精心营造的这个故事,乍后压根没有丝毫关系。林阡在最后一刻带金陵这个程咬金杀出,像极了只不过在小故事里抽丝剥茧,凭他本领,究竟能否跃到大局中翻云覆雨?本来就会守着政变的金人,必然会屏息凝神地盯紧每一出戏,每一句话,猜测金陵的身世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是无伤大雅的小破绽,还是举足轻重的大漏洞。

    林阡以为胡中原就是金人设下的傀儡新君,故而令金陵义正言辞地站出截胡,现在一点倒是错的,胡中原与金人不是一路,傀儡只怕另有其人。不过,剧情倒也无甚影响,金陵搅局之后把胡弄玉嫌疑消除,金人任何傀儡都没有机会。一样地,他们只能转为中策,现身强抢。一旦决意,便正中林阡下怀。

    从魏南窗的话语和神态可以金人原本寄希望于金陵现身只为破案和夺权,对于他们的出现强抢猝不及防毫无战备;但魏南窗用到“小觑”一词,说明他们并非没有想到,金陵现身会否是因为现了他们;只不过他们低估了盟军,误以为或者说祈祷盟军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金陵抢戏四大目的里的前两点他们完全知晓,第三点则是过分低估。

    然而四大目的里的最后一点,他们却是一点都没有想到。此情此境,这里不再是一盘散沙,冷胡双方也并未同归于尽。这里高手们的人员分配,竟硬生生地和金人达到了平衡。无影派的真龙胆等圣物,未曾被魏南窗拿走甚至靠近……

    但此刻与齐良臣酣战的林阡,却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无论如何,被林阡现和引蛇出洞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金人再低估也是能设想到的;东山国人心的空前统一他们虽然始料未及,却是在他们强抢前就的,时机不熟完全可以撤销行动。然而他们甘心冒着被林阡反算的风险,不铤而走险出动,只因诱惑太美不能容忍功败垂成心急如焚。纵然如此,强抢并不代表蛮干,他们一定有着出其不意或者出奇制胜的关键。别忘了林阡一方用以制衡金军的人手,戴琛还真假难辨,而胡弄玉身边危机四伏,素琴本就在她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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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8章 知我如此

    胡弄玉平心静气整理着圣物,完全不管周围杀机四伏,父辈的名与血,全凝结在这小木匣里,万不能因为“降金”被诬陷、最后竟真荒唐地被降了金。更新最快

    置身遍地厮杀漩涡,独孤心里唯独玉儿,正护着她拔剑四顾,却不曾想随意一瞥,竟看到素琴笑容满面……这向来面无表情的女人,何时起竟能满脸笑意?心念一动,玉儿背后竟横生杀机,独孤眼疾手快,倏然挥剑拦挡,那人剑被震断,鲜血淋漓退到素琴身边,弄玉一惊回眸,只看到那人是平素看守母亲的狱卒之一,骤然回神,意识到了什么,却难以置信,转头看向素琴:“……娘亲?!”

    想来,那其貌不扬的狱卒,便是素琴和南北前十暗通来往的细作下线吧。独孤猜测之时,难免为玉儿感到郁闷,她的母亲,果然和这魏南窗是一伙。

    “乖,把这些都交给我。”母亲她原先面如死灰,站起相迎也是气喘吁吁,此刻却行动自如,语气和正常人无异,这样的伪装和变装令人叫绝却令胡弄玉呆在原地。素琴一路走到胡弄玉面前,突然身影一沉,胡弄玉本能去扶,没想到一道寒光亮彻,素琴的袖间竟骤出一条灵蛇,那是胡蝶曾经赠给素琴的一双灵物之一。

    胡弄玉虽不会配毒,对大部分毒药的毒性却能一眼看穿,自然一刹便能知道用什么去对付,毒药已全然扣在手中,可如何对自己的母亲施展对面那个人,是亲人,更是自己这些年拼搏奋斗的大半动力和支撑!剧变之下,百味杂陈,手脚竟然乏力,此情此境却岂容失神和乏力!

    独孤护妻心切,也不管那是未来岳母,一剑直袭而去打在那蛇七寸,在灵蛇咬伤胡弄玉前及时将之斩杀,然而那蛇死前喷出毒液全都溅落在他手上,他倒能躲,他若躲开受的就是玉儿。

    “独孤哥哥!”胡弄玉慌忙回身照看独孤,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母亲还手,独孤尽力化解之时,以万千剑气形成屏障,抵住素琴后续进攻。

    “照看好了……”独孤没想到这蛇毒这般烈,继续化解,低声嘱咐,她连连点头,一双手护紧了盛满了圣物的木匣。

    不止独孤感觉不适,交战众人全都有所郁积,金陵一惊,急道:“他们放毒。”苦于分身乏术,暂时难以化解。金人们显然有备而来,都已服过稍许解药,但金人任何一个想投放,也一样没有三头六臂,能放的,只有这个大家刚才都以为病入膏肓的素琴而已。

    众人情势危殆,无论哪对打斗分出胜负,都能牵一发而动全场,生死攸关弄玉哪还来得及顾念亲情或儿女情长,顷刻起身,提剑击向母亲,同时手扣暗箭,摆下毒阵中和当素琴是金人取胜关键和后招,她胡弄玉何尝不是盟军克敌杀器和紧要!?

    真正到短兵相接,胡弄玉才知母亲根本不用手下留情,耳濡目染了无影派多年,素琴早是用毒高手,此外武功卓绝,也是南北前十档次。身为女儿尚且如此不知母亲,盟军对她终究也是防不胜防,低估得很了。

    “我竹筒里的真龙胆……是娘偷的。”平复了心头所有的气愤、震惊、委屈、困惑之后,胡弄玉冷静地接过母亲一轮又一轮杀招,压下母亲一次又一次进攻,告诉姐姐也告诉众人,这个她根本不肯接受的现实。即便手能颤抖,身体和声音都绝不能。

    胡凤鸣半昏半醒,在角落轮椅上傻傻望着反目的母亲和妹妹,泪盈于睫:“娘,弄玉,这?!”

    “此刻她向我投放的,和清晨松海的一样,她就是陷害我的那个人!”胡弄玉一字一顿,脸上完全看不见痛苦,和适才慌张柔弱判若两人。谁又知道,这一层刚强伪装真要穿上,是如何的竭尽全力和痛彻心扉。

    案发现场只有箭矢,而且全都来自丞相府,当中几支出自胡弄玉的箭筒,松海区域民众却全被真龙胆荼毒胡中原方才承认偷了胡弄玉的箭,却声称没有携带真龙胆。那还会有什么可能?其实林阡猜到偷真龙胆染在胡弄玉箭矢上的另有其人,一时没有证据而已,胡弄玉却在打斗过程中有意无意地逼迫真凶投放了出来。

    不过,此刻幕后黑手都已现形,承认真相对素琴也没什么所谓。

    “不错,是我下毒。这么多年的相处,难道我不知道他胡中原想要什么,他既要陷害你来夺丞相位,我便在他盗走的你的箭上染真龙胆,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也好取我所需。”素琴说话时也冷冷冰冰。金人的计划里需要胡弄玉一时不慎错失良机,没有胡中原素琴也必然能找到其它机会利用。

    两个女子冷若冰霜针锋相对,不知道的哪会想到她俩是母女?!只是,弄玉的刚强令人有些心疼,这素琴的却令谁都不寒而栗。

    “祸水,原来是你!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胡中原一怒之下,几乎不管对手,立即就要来取她性命。如果说众人义愤填膺,是痛恨这真龙胆的凶手惨无人道,那胡中原必定是痛恨她带他走上歧路和绝路如果不是因为真龙胆事件那般惨绝人寰、出现了令胡弄玉万劫不复的可能,胡中原的野心和邪火不至于收不住、要做绝、终至回不了头。

    然而胡中原横剑所向,却被一人倾力拦挡,那人赤手空拳捏着他剑尖,手中握出一大片血,却毅然决然挡在前面,看似对素琴情深义重。

    不正是那个雪崩时一把推开素琴的戴琛?戴胡二人一旦离开战局,浪荡子和独孤映人难免比适才吃力。金国尤其那个叫徒禅月清的后辈小子,竟趁此围攻机会差点刺浪荡子一剑。

    “这是什么意思?金人也要维护吗?!”胡中原厉声呵斥。

    “住手!你忘了哥临终前的嘱托!?”戴琛说出这句来,令正在战局中缠斗、想听到一番情话的吟儿咋舌,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是自己鄙视的那种苟且??脸上一红。

    “哥临终前的那段日子,浑噩度日似乎知道大限将至,某日清醒时对我们说过,爱她至深,即便再错,只需禁锢即可,他想让她活着,何况凤鸣弄玉还小,不能失去双亲,需要我们守护。”戴琛说着,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双眼通红。

    吟儿彻悟,原来他是因为要践行对结拜兄弟的诺言,所以才会对素琴一次次舍命相护,不忍胡氏后人受害,所以时时刻刻忠心守卫,当然最心急也最希望她们登顶。林阡也因为看错他而惭愧:说什么冷飘零的身边都是侠士胡弄玉身边却全是宵小?不,谁说胡弄玉身边就没有忠肝义胆?!戴琛、浪荡子、独孤映人哪个不是?!

    “不,那日他并不清醒。”胡中原摇头,咬牙切齿,“实则他糊涂了,我们也糊涂了这么多年,将这祸根保住的后果,便是被她出来再次害人!”

    这处战局才刚凌乱,那边平衡又遭打破,原来独孤恢复稍许,一跃而起,打了从浪荡子身边绕开企图偷袭胡弄玉的两个金人,剑气澎湃,将胡弄玉对面的素琴也波及。

    独孤提起残情剑到胡弄玉身边,素琴才刚退开数步还未站稳,误以为他想夺命,当即夺路,边打边撤,戴琛胡中原发现端倪,一个趁势杀她,一个想要保她,混乱之中剑气掌风全都汇集此地。几步开外有人余光扫及,大惊失色,高呼一声“素琴”,竟是不顾一切飞身扑来。

    那人强忍着被厉风行打伤的疼楚,穿越了好几个战场,跌跌撞撞要来察看被胡中原剑伤倒地的素琴。那外表幼嫩的孩童,却被尚不能知情的胡弄玉本能拦下。

    吟儿一瞬却什么都懂了,素琴身边不远坠地的灵蛇,多年前有条一样的,曾经在夔州的江畔桥,咬上林阡的手……

    魏南窗才是那个私通的情夫?!吟儿顿时火冒三丈,怪不得素琴死心塌地为金人服务,怪不得说什么曾经被撞破私通所以暴露身份,原来多年以前他们就在一起了,魏南窗潜伏进无影派就勾搭上了,而且还好几年!吟儿这么一上火,身上毒药立即控不住,头晕脑胀剑招大打折扣,手忙脚乱才招架住东方文修。

    魏南窗情之所至岂能被胡弄玉轻易拦住,几乎用尽全力要冲开胡弄玉所设毒障,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立即上前帮他,战局重心完全倾斜向此地,独孤清绝迅疾接手浪荡子适才单挑的数人,胡中原和戴琛亦各自找到对手。瞬间而已,胡弄玉要面对的又只剩下魏南窗一人。

    可惜她不能察觉,身后亮起的微弱锋芒。

    “弄玉小心!”胡凤鸣一直在角落关注着这里,当发现这闪电般的致命一刺,几乎想也不想,便从轮椅冲起朝弄玉背后抱了过去。

    弄玉才刚会意发生了什么,那匕首便刺进了她身后凤鸣的后心,血如崩喷,染透前胸,弄玉震惊之下哪还顾得上交锋,适才满眼的毒辣和冷静瞬间瓦解,失声惨叫:“姐姐!”

    魏南窗终于如愿以偿赶到素琴身旁,而握着滴血匕首的素琴,却颤抖着面如土色、不是他相扶根本站不稳,却在站稳之时,双眼死死盯着弄玉怀里的凤鸣,半刻都没有说半句话。

    “姐姐!挺住,我,我给你止血!”弄玉当即给凤鸣透入内气,同时慌不迭地给她裹伤。魏南窗冷冷盯住弄玉身旁木匣,目光充满贪婪。

    “南窗,南窗,救救我们的女儿!”突然素琴抓紧魏南窗呼救,干涸已久的眼眶倏忽泪流。这一句,利刃般划过魏南窗的心脉,也如晴天霹雳,震在弄玉脑后,使她瞬间挺直了身体。

    “你,说,什么?!”弄玉咬紧牙关,带着仇恨、不解、犹豫、眷恋,问向这个越来越陌生的母亲。

    “凤鸣她,是我们的女儿,就是她,就是她啊。”素琴如梦初醒,扔下匕首,一把推开弄玉,那时弄玉才知道,原来她抱着相依为命的亲人,抱得并不太紧。

    “原是她。原是她么……”魏南窗登时醒悟,慌忙给凤鸣过气,也不管呆坐一旁的弄玉。

    “竟是这样……”林阡懂了,凤鸣就是金人此番挑好的傀儡,虽然被蒙在鼓里,却是他们剪除冷飘零、诬陷胡弄玉之后的新君,太可惜,竹林里胡中原推动的雪崩,硬生生把凤鸣砸得音信全无,金人们成也胡中原败也胡中原,却仍然不愿现身强抢,极有可能默认胡中原这匹黑马,并在不久后由素琴将他**,悄然夺取他所掌握的寒毒。可惜金陵抢戏、胡弄玉弃权后的种种令本就退而求其次的金人和胡中原同样措手不及。

    “难怪……长不一样吗……”厉风行倒也有些恍然,先前他戏言胡凤鸣嫉妒胡弄玉美貌,便说过同一个母亲生的却有着本质区别,原来也不是戏言……

    “然而,也太可怜了些。”吟儿忽而有些哀愁,这平生的志向,何以与身相违?

    晴天霹雳,大惊失色的,岂止众人,岂止弄玉,还有濒死的凤鸣,眼神里霎时充满绝望,这一生她都是胡弄玉的影子,却也是胡弄玉的本体,她们互相扶持、取暖、激励、奋发,努力了很久,只为了“证明我和妹妹都是优秀的胡氏后人”,这就是她的平生之志。活在证明自己的努力里,越证明下去却越没有底气,最后,终于快有了底气,竟然给她这样的打击……

    “我竟荒谬地不是父亲的孩子,荒谬地要被母亲杀死了,家族的期望和自幼的梦想,原都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凤鸣克制不住地悲笑起来,期间却大口大口地吐血,“虽然,这辈子都错了,可是,可是有一样事情,终究是对的,弄玉……”面色惨白,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向同样泪眼朦胧的弄玉:“姐姐……”弄玉泣不成声,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和自己有从来相同的追求、完全互补的性子、背后相托的一生……

    “弄玉,我爹娘欠你们胡氏的,由我这个女儿补偿了……如此,也好。”凤鸣气若游丝,油尽灯枯,尽管独孤及时赶回,却也回天乏术。

    “不,不是你们,是我们,是我们啊……”胡弄玉泪如决堤,疯狂摇头,大声地想要证明凤鸣的存在,不是没有丝毫意义。

    “连着我没活够的那份,好好地活着。”凤鸣流干了泪,终于手垂了下去。

    凤鸣才刚合眼,素琴便哭晕在地,醒觉之后即刻要杀弄玉,情绪激动若此,哪里像个细作,林阡一边竭力抗衡齐良臣一边断续分心:或许再冷血的人都有一丝半点例外,胡凤鸣就是素琴视若珍宝的那个,所以平日从不喜怒形于色的素琴,只有在胡凤鸣受到伤害时会站起质问,在胡凤鸣现身时会冲前相迎,那些浓烈的情感只是分了零星给胡弄玉而已。既然她和别的男人生的是姐姐而非妹妹,那么魏南窗应是早于胡出现的男人,素琴很可能不是被勾引出轨、而是带着目的嫁到无影派……

    天意却教这冷血无情的细作,亲手杀死了自己难得深情的骨血。

    弄玉麻木地抱着姐姐的尸体,未想此刻母亲疯了一般,拾起武器,直指自己,睚眦俱裂:“将她还我!否则杀了你!!”

    “娘亲?”弄玉转过脸来,轻声问着这两个字,问可不可以再叫。那一瞬,虽然明知对方十恶不赦,害父亲身败名裂,害家族不白之冤,害姐姐无辜惨死,却仍然想奢求最后半份亲情,只当这兵戈都不存在,周围人也全散开,光阴尽数倒回去,牢狱外才刚懂事的自己问着栏杆那头的美丽女人,小心翼翼:我可以叫你娘亲吗。

    “休要叫我!”素琴眼眶里全然愤恨的泪,脸上万千杀气,涉及凤鸣她不过也是个普通的母亲。

    “呵,适才要杀的就是我,十几年的母女情分,竟是那般一文不值?”弄玉难以置信地问,她觉得这一刻应该挂笑容所以挂上了,语气却紊乱、凄凉。

    “你是那个人的女儿。”素琴没有直接回答,却其实宣判了死刑。

    “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弄玉厉声喝断,语带凶恶却满面潸然。

    “不,无影派与我不共戴天,我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嫁给你父亲的第一刻,就是为了向他复仇。”素琴忆起往事,忆起使命,终于心绪有些恢复,冷静地述说前尘往事。

    “所以,这个人才是真爱,父亲是仇人,那我是什么,为什么要有我?!”弄玉惨声逼问,用不着得到答案,一边问一边和凤鸣一样地悲笑起来。

    “没有你,我怎能活下来,等南窗救我走出去。”母亲沉痛的脸上终于有了微笑,却不是为弄玉,而是为“南窗”,那个她此刻能紧紧依偎的男人。而那时候令父亲以为她痛改前非、逃亡日子里寄寓全部希望的小生命,其实只不过是她的一件工具而已,一件毫无感情毫无价值的物品。

    “终究你没有走出去,而我,不该出生的出生了,却成为人人辱骂的废物,这一生受尽挫折与背叛、必须要靠无穷的面具才苟活于世。”弄玉绝望地站起身来,“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独孤,从未见过玉儿那种表情,一时间根本不知怎样安慰,只是反复琢磨那句知我如此,不如无生,怎竟有些轻生意味?玉儿,对不起,我不曾想我的不告而别,竟也成了你逆境里的又一重负!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重情之人还沉浸在悲恸之中,有个无情人一把抢过胡弄玉身边木匣,甫一得手蓦地强拉妻子夺门而去。一声哨响,金人们知道成事,不再恋战,纷纷按原路线撤离,途中却留下或冒出一些爪牙,殿后以及扰乱。

    盟军原是抱定决心不让金人染指圣物,见得这一幕幕身世之伤都难免神伤,哪料得那个罪魁祸首魏南窗竟连亲生女儿的尸首都不要直接抢走寒毒逃跑,林阡知道独孤和弄玉失手情有可原,但也必须赶紧发号施令“追”,缓得一缓,却看他还没下令就冲出去的吟儿倚门停下,林阡顿时觉察出了端倪:“吟儿留下。”

    吟儿火毒复发,哪怕真龙胆在这里也没用,还需要另外两样东西才能炼药,而现在他们还得去追回真龙胆,任重而道远,他不能让吟儿再操劳:“好好休息。”

    那时独孤、胡弄玉、浪荡子等人皆已追出,林阡看此地金兵爪牙总有残存,明的不少暗的更加难计,便嘱咐道:“风行和陵儿一并留下,看护民众、伤病与囚犯。其余人等,都去与我追回圣物。”留此扫尾的戴琛以及丞相府兵将全然应允。“戴前辈,在那之前,还请先帮丞相做一件事。”林阡说,戴琛连连点头。

    胡中原原属林阡所说的“囚犯”,应当被戴琛关押,此刻却面带急迫、冲上前来苦苦哀求:“求你们,让我也去、戴罪立功!”

    “适才你已戴罪立功。”林阡又岂会不知,胡中原对这些圣物向来觊觎,谁知他会不会别有用心。是以断然拒绝。

    “那朵花,是我很小的时候,看着父亲种在盐地里的。”胡中原回忆之时满面怆然,却带了些许怀念和憧憬,“父亲对我说过,此花摘下之时,便是直捣黄龙之日,愿给南宋王师冲杀敌阵锦上添花。”林阡一怔,胡中原叹了口气,却不改执着:“此刻虽然无影派与南宋一样凄凉,这花却万万不能落到金人手上。”

    “去吧。”他果然没有看错,胡中原不可能当金人的棋子,只不过金人的大阴谋,碰上了胡中原的小野心,“不过,无影派和南宋,焉知不是相辅相成。”

    胡中原如愿以偿冲了出去,走之前对于林阡这句话里的默许回归之意,不像戴琛等人那样欣喜若狂,反倒是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林阡自然知道,那是因为盟军欠无影派正式道歉,不可能想收回就收回。所以胡中原尽管明知道他是林匪,可能是未来的主公,也并没有分毫的客气或手下留情。

    此刻却显然不是盟军和无影派误会解除的时机,金人们强抢真龙胆属于中策成功,但独孤清绝和胡弄玉几乎第一时间的追赶,令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开启寒毒、屠杀此间南宋群雄,所以说成功只是一半,甚至说这成功不太稳,瞬间可能就转为失败。

    这倒令林阡忽然有些清醒,觉得目前推理出的真相有待填充,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主公。参与齐寿村、蜀门村、竹山村搜捕的兵马,又多了一路川蜀来的祝将军,他会帮助杜比邻将军一起,主公一声令下,立即投入战斗。”征途上,海上升明月的人再次出现,传达消息并再听指示,“杜将军说,竹山村最偏,人数最欠缺,问主公是否派祝将军前去那里?”

    “告诉祝孟尝,说他辛苦了。”林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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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9章 战铁堂峡

    曾经壮志凌云后来抑郁而终的父亲,曾经万众敬仰后来忍辱偷生的家族,曾经为之奋斗后来谋害自己的母亲,曾经相依为命最后不幸枉死的姐姐……以上种种,无论哪件都足够激怒胡弄玉要魏南窗偿命。ΩΩ.M新仇旧账驱使着她在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几乎本能地紧随着木匣失去冲出屋外。何况那木匣里充满了足以倾覆此地的致命寒毒……一边跑一边被冷风吹醒的弄玉,来不及回头收殓凤鸣,悲痛欲绝跑不动也要跑下去。

    同样也是第一时间穷追不舍,是因独孤清绝既心痛又担心玉儿,即便身上余毒未清,也要帮她锁定金人行踪。

    一路向北,或步行或策马,浪荡子与他俩一起作为先锋追截,自是不愿见到胡蝶等人的毕生心血被敌人盗用。在他三人之后,丞相府兵马6续能够紧随,不至于林阡等人接应时失去指引。

    谷道一线,蜿蜒数里,峡崖高耸,壁黑似铁,汉水奔流,声势浩荡。

    风声水声,若挽歌?当战曲!亲眼铁堂峡的险恶山水,独孤才相信了林阡先前和他说的话,你想来稻香村,只能从村南进,没法走村北,这是一条绝路。好在,凭独孤清绝和浪荡子的绝顶武功,要把齐良臣魏南窗素琴东方文修尽数堵在这绝路上,不太难。隔着不到半里,兵马声已传来,林阡等人只怕片刻就到。

    “你们走不了,这是条死路。”独孤代玉儿向金人宣告。胡弄玉死死盯着素琴和魏南窗,面色苍白胸口起伏根本说不了话。

    “死路是死路,不知是谁的。”齐良臣冷厉一笑,孤身中剧毒,知他战力不在最高,虽然自己也才被林阡耗过,却是立即向独孤挥出一拳。

    浪荡子表面人如其名,认真起来却是缜密备至,早将对面数十人细细打量,剔出了当中还能称之变数的人——适才出现在继位仪式的金人高手,诸如完颜丰枭徒禅月清把回海移剌蒲阿之类,都留在了稻香村里殿后或四散扰乱,林阡必然会对应作出分工确保稻香村民众的安全;而铁堂峡此时此地,金人多半等闲之辈,高手有且仅有四个,既然独孤提剑揽下齐良臣,那东方文修和魏南窗,便靠他浪荡子一人对付好了。

    不多思索,浪荡子持刀打向东方文修鹰抓与魏南窗毒器。

    两大战团厮拼不过数百回合,林阡与映人统帅丞相府兵力,便已压着金军殿后人马开到,胡中原身在其中一马当先,刀光剑影之下移剌蒲阿和把回海一败涂地。金军勉强会师,却被完全席卷,不过困兽之斗。

    铁堂峡,林阡日前曾从童非常的武馆后院出门带着吟儿穿过竹林闲逛到这里,那时除了奇幽景象缥缈险绝的印象之外,更多是对历史的缅怀与感慨,就在他们脚下的每寸山河,马曾折戟败走,姜维曾安营扎寨,杜甫曾携眷流寓,不同的年代,同样与战乱有关。

    而今夜,又逢“鼓角声悲壮,星河影动摇”,经历“水寒长冰横,我马骨正折”,希望战胜归来,仍心怀年少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终于,有金人的血溅上了古人在崖上留的书,林阡淡淡说:“今夜便在此灭尽盗贼吧。”无影派从上到下都闻言昂,燃起火把,肝肺皆热。

    复仇之路,便自此而始吧!

    宋方大盛,金人寡不敌众,越打人数越少。战力最高的齐良臣,成为他们此时最后的突围希望。当齐良臣对面是曾经打败天尊岳离的独孤清绝……

    老实说没什么机会,可独孤清绝方才中过剧毒。背水一战,齐良臣无论如何都要一试,哪怕拼一个爆杀开一条血路。

    为了身后这一众金军,齐良臣几乎毫无保留冒着走火危险调用全身气力,霎时战力飙升,气流悍然可怖,铁拳摧枯拉朽,俨然有越林阡而赶独孤之势,独孤不得不也全力以赴,仗着内力比他略高而勉强压他一头,凭借登峰造极的残情剑法和回阳心法将铁拳和真气流同时拦得滴水不漏。只是长此以往,灵蛇之毒又侵,暂时没有解药,纵使独孤额上也沁出少许汗珠。

    不错,一个只是绝境拼命,一个还要压制毒素,此刻其实是在比独孤和齐良臣谁先破功。好在缠斗一盏茶工夫,终教人良臣气数越来越短。

    这一盏茶工夫以内,金人虽大半等闲都归西,留下的却越来越难剿除,聚到最后的悬崖之上,个个脸上都凛冽决绝。

    “可惜不能送你们上路,那就大家一起死吧。”魏南窗忽然颤抖着作出打开木匣之势,狂笑三声,面上肌肉都在抽搐。

    “危险!”林阡原还在左架右打,陡然归于尽的架势,暗叫不好,其实自己把握好了分寸穷寇勿迫,所以臣有打独孤的希望都没施展饮恨刀顶上,就算此时齐良臣败局已定也还是让林阡眼含斗志,此情此境,竟还是免不了逼这些人走上穷途末路吗?

    这寒毒投放的时机令林阡也意料之外,情急之下唯能将浪荡子拉开并告知众人躲避,缓得一缓,林阡正欲亲身犯险去解决魏南窗,却不料有人比他更早一步——有两个人比他更早地扑了上去……

    “好那就一起死!”胡弄玉眼神冰冷刺骨,胡氏剑法永远一往无前,敌人的破绽而不管自己血肉之躯。可叹独孤清绝武功天下难出其右,此时被齐良臣拼死拖缠根本腾不出手,唯能颤声绝望:“玉儿!”

    只是胡弄玉才迈开一步,便被另一个人推开,那是因为她,还是为了向她致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人的武功,与她一脉相承,只攻不守。

    那人没有像她一样手扣暗器毒药,所以能够比她更快地抱住魏南窗身体,那人大吼一声带着全身气力,实则不是去攻,不是去挡,而是去比敌人更决绝地同归于尽,瞬间而已,魏南窗被他扑着掉下这悬崖,木匣也紧随一起落入山底,最先被放出的寒毒只剩粉末在半山飘荡。

    一阵死寂……方才目光汇集的崖边空空荡荡,陡然之间,爆出素琴和胡弄玉的哭喊:“南窗!”“胡叔叔!”她们的哭声中,还掺杂着胡中原适才的大吼回荡:“我族圣物岂容金人染指!”

    无影派尚处震惊之中,金军失去圣物大势已去,除却一些贪生怕死之辈束手就擒,其余都接连从魏南窗掉落之处跳下。为国牺牲之血性,丝毫不逊于宋人。

    对于金人来说,此刻跳崖是唯一生路,抑或比较尊严的死法。而无论是情之所至,还是圣物要紧,抑或追逐凶徒,这悬崖上宋人但凡武功高手,都毫不犹豫摸索着向下探寻。

    却道是无巧不成书,那悬崖正下方的某个位置刚好构造特殊延伸出刚好只容两三人站立的宽度,方能保住魏南窗和胡中原的性命。

    不,应该说是留了他们全尸。

    适才漫天飘荡的至寒之毒,已经宣判了他们不可能活。

    而当站在那狭窄的几乎不能为人现的平台时再往旁边细会惊讶于此地别有洞天,也许是金人命不该绝,刚刚跟着跳崖殉国的他们,到这里就没有踪影,显然是直接穿过这山洞逃走。林阡点头示意并说了一声“小心”,浪荡子映人连同刚到的戴琛等人尽数追去。

    林阡站在洞口耽误片刻,只因胡中原还未死透,此刻胡弄玉抱起他时,竟不管自己也会染毒,哀声道:“胡叔叔!”她虽对他颐指气使惯了,却也真对他倚若长城。

    “丞相,别再感情用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胡中原强撑着一口气,一双眼盯紧了林阡,同时对胡弄玉说,一字一顿,“记住,别让人胡氏……”

    林阡感念他抗金原则,知道他因为无影派被冤,对南宋武林没有好感不予迎合,之所以在东山国夺权,是不想胡氏就此萧条,希望无影派能由他扬光大为父兄平反昭雪,所以害胡弄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叹了一声,真龙胆事件胡中原应是被勾起邪火,竹林雪崩则只是鬼迷心窍,所有错事都是顺了金人的风,盖棺定论,他本性还是好的。

    “今日林阡代南宋武林向无影派致歉,倾覆太行之元凶魏南窗已由胡中原捉拿归案,无影派昔年冤屈将尽数洗清和得到补偿,只要胡氏愿意回归,南宋盟军不胜荣幸。”不再耽搁,林阡郑重向他承诺。

    胡中原忽然如释重负,紧绷的脸上难得露出些欣慰来:“父亲,大哥,我们终于……”话声未落,却已咽气。

    胡弄玉根本来不及伤悲,一旁素琴紧抱着魏南窗歇斯底里,口中反复呼喊着“不要,不要”,像个祖母护住孙儿,他们却着实爱侣关系。几乎与胡中原同时,那魏南窗也咽下最后一口气,胡弄玉才刚被素琴的哀嚎惊醒,就见素琴泪流满面说“这就回家乡去”,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抱起魏南窗尸朝崖下跳,性情刚烈谁都拉不住,终于双双葬身激流。

    林阡琴所作所为时曾经想起过冷冰冰,然而冷冰冰是真的无情自得其乐。可这素琴——细作最苦,明明有七情六欲却要掩藏。素琴殉情倒也算解脱,只可怜胡弄玉半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记住还有独孤,还有我们。”林阡轻声安抚,除此却不知再说什么,她身上生的这么多变故,换他林阡遭逢恐怕一时半刻也会承受不了。在现她目光空洞眼神迷离连哭都哭不出声之后,林阡唯有反复强调独孤还在,希冀能在这感情的悬崖上拉她一把:“独孤已寻了你二十年。”

    独孤清绝怕弄玉轻生,此刻半步都不敢离,哪怕天塌下来万箭齐向他,也紧紧按住她双肩绝不放:“从今还有六七十年,不会教你再受半分苦。”弄玉那时才转过脸哭出声。

    林阡见独孤守护胡弄玉终于放下心来,带他们一起步入洞穴之中,彼时洞中灯火亮彻,短兵相接已然久矣。

    循声而去,百转千回,此间正和浪荡子等人交锋的,却不止适才逃难的齐良臣东方文修移剌蒲阿等等,还多出一个司马隆,他从哪里冒出来?林阡心里咯噔一声。还未回神,身后激战也起,斜路原有人马,对着最后到此心神繁复的独孤和弄玉伏击。独孤同样始料未及,却是当即抱紧弄玉出剑斩破。林阡甫一方雨黄鹤去的背影,他二人便已对着独孤清绝以二打一,绝漠刀与山崩地裂掌,顷刻将独孤弄玉身影吞没。

    司马隆黄鹤去东方雨,这一切还能说明什么?这帮穷途末路的金人根本不是命不该绝,别有洞天的这里,是一条本就备好的撤离之路。

    这里构造特殊,不是无巧不成书,魏南窗刚刚的穷凶极恶,原来是想吓吓盟军,目的是为给齐良臣等人争取时间跳崖,跳崖不是殉国,而是撤退。

    岂止,岂止这样,样的阵容,林阡心底雪亮:金人非但不是没想到而根本是计划好林阡要来稻香村。甚而至于,魏南窗的请君入瓮计划里,厉风行全部都要改成林阡!

    继位仪式上的强抢高手,虽有个堪称第一的齐良臣,总体战力却属二线阵容,顶级阵容分明就在此时此地。这些人之所以不参加稻香村内的继位仪式,是因为如果上策中策成功魏南窗抢到寒毒覆灭林阡,根本不需要劳烦他们动手;他们藏在这毫无人烟之地,这五天从来没出现过,是不想破坏魏南窗的完美计谋,不想影响稻香村的政变大戏;只有中策不成功甚至下策启动时他们才会在棋盘中被激活,作用却不仅仅是接应魏南窗和掩护撤离——

    为什么魏南窗逃亡时,不但要留下移剌蒲阿和把回海殿后,还要让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四散扰乱?这四散不是为了殿后,为的,是让林阡将麾下兵马分流,金人太了解林阡,就算他们是虚张声势,林阡也会为了稻香村的民众留下厉风行和金陵。

    所以魏南窗等人一路向北不止逃跑,还是在诱敌深入,到这幽暗昏惑之地!为什么不选在别处伏击林阡?因为林阡在其它任何地方,都能用无影派兵马甚至稻香村民众来对金军以多胜少,唯独这悬崖之下突如其来的洞窟,由于险恶荒僻只有金人知情宋方很难接应,林阡没有半点天时地利人和的半点可能。

    随着林阡独孤清绝等人一步步掉进圈套,黄鹤去东方雨司马隆6续现身,在成功将盟军分流之后,于此隔绝人世之地守株待兔!

    不容喘息,映入眼帘一道墨风,裹挟剑气追魂夺命,不用露脸林阡就知道他是谁。是谁,还有谁能跟林阡下棋先手这么多步,作为魏南窗和素琴的参谋招招攻心,计划环环相扣泼水不入,此地金国高手多半都想打林阡,然而能这么不约而同把林阡留给他……

    轩辕九烨,幕后黑手的总军师。

    早在惜盐谷林阡就想了解,厚积薄的轩辕九烨,到底如今是个怎样的武功水准,如今一刀才刚劈砍过去,便探到对方内力深不见底,心念一动,岂敢怠慢。

    当是时,轩辕九烨手中锋芒激转,冲着林阡横掠而来的饮恨迅疾挥斩,携势反杀,林阡持刀格挡,全力灌注。刀剑相交,都知对方今非昔比。

    “应是程凌霄令他气力绵长,又有高人令他内劲增加。故能以无形无声,控万物万象。”轩辕九烨想。

    世人都说如今的饮恨刀上善如水,轩辕九烨却觉得它像“光阴”。光阴是世上最强的武器,能颠覆乾坤,能反转枯荣,能使沧海化为桑田;光阴却是世上最轻的东西,轻过羽毛尘埃镜花水月,没有人能察觉得到或握得住。林阡手中双刀,能将每个须臾,铺成千万里山河。

    “他的剑招得完颜永琏亲自传授,向来精简深邃,如今不知受了谁的点拨,风格更加凝练,内涵更加狠辣。”林阡心忖。

    惜盐谷里吟儿同轩辕限招比武时,林阡见到两道剑影如清泉浊流交汇,毫不怀疑素来灵幻著称的吟儿是那清泉,现在才知道,在轩辕剑法的映衬下吟儿那几乎毫无枝节的惜音剑,竟显得跟浊流一般,可见谁更精炼,谁更返璞归真,谁更能代表邪不胜正。

    但凡此刻能有闲暇观战的,都只见到:林阡刀境中忽然穿插进数道玄色剑风,四处流窜,毫不搭调,交错扰乱,忽隐忽现。林阡这刀中意境,不怕被巨力倾轧,只怕被点染腐蚀,偏偏这轩辕剑下强招迭起,无不意图轻巧撼动。

    好在林阡意志够坚与饮恨刀交流从不曾被断,从始至终都抗衡住,令轩辕九烨不能得逞,且林阡内力底子终究比轩辕高出些许,久之化险为夷,已意在消除轩辕九烨打出的数重干扰。

    不料情势一波三折,就在林阡反转胜负并渐次拉大差距时,忽然轩辕九烨不知打出何招,竟直接使林阡意境崩坏,林阡一惊急忙补救,被他一剑刺破衣衫,所幸临危不惧,挥刀化险为夷,只受了些轻伤。浪荡子瞄上一眼早知端倪,日前他与林阡打斗时也曾现,林阡的饮恨刀招有一招存在破绽。

    那招不仅浪荡子知道,渊声洪瀚抒以至于柳峻都曾觉察,谭烜林楚江作为饮恨刀主都有失误。林阡平素与人打斗时,毕竟刀招千万根本无伤大雅,但一旦遇上武功相近还心窍极多的对手,这破绽就是个致命的危害。

    浪荡子和映人一同与司马隆齐良臣交手,一分神险些没救得了闯入司马隆第二剑境的映人,好在危难关头有人远射一箭解围,浪荡子回头微惊,暌违数日不见,原是冷飘零麾下的殷氏兄弟。

    “戴前辈,在那之前,还请先帮丞相做一件事。”那便是林阡出前请戴琛帮忙释放出的女王麾下。既然东山国分裂已经结束,那么这些被封的战力理应放出。

    胡未灭和殷氏兄弟率众加入,骤然给无影派带来了不少增援,此时此刻,女王军和丞相府能够冒险探到悬崖之下的高手都已进入,崖底洞中的无影派先锋们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寡不敌众的情形眼写,胜负再度回转向宋方来。

    “丞相,戴琛擅自做主,还请丞相谅解。”戴琛走到胡弄玉身边,对眼神虽不迷惘情绪仍然支离的她说。

    独孤清绝剑斗的所有过程里都揽紧了玉儿,此刻黄鹤去东方雨全都被他打退,他攥紧玉儿的手继续给她温暖和力量。

    “不,谢谢你,谢谢你们。”胡弄玉终于展眉,拼尽力气开口,“你们来了便可救我们的命。”

    “丞相不必客气,金人不仅害了无影派,也是我们京口人的敌人。”殷氏兄弟异口同声,众人相视,意气风,壮怀激烈,曾几何时,万万不敢设想竟能到抗金的第一线。

    这时洞穴深处响起一个声音:“多了百十个送死的而已。”话音刚落,洞口处轰然震响,竟有巨石落下,将他们后路封死。

    “人到齐了,是送死是陪葬,自己选择吧。”形势这东西一瞬间河东一瞬间河西,众人纷纷说话的那人披坚执锐,戟拭刃已久,身后兵将源源不断,保守估计也有五百,远远高于进入时毫无预料的浪荡子林阡等无影派数十人,也高于后来进入增援的胡未灭殷氏兄弟百十人。

    那人手中武器名叫“第一棍”,那人也属于南北前十,那人的名字最近一直萦绕林阡耳边心间脑海,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和他的那些散兵游勇应该出现在“齐寿村”“蜀门村”“竹山村”三处之一,他只不过是把厉风行引进来就又跑了,他不过只是魏南窗的鱼饵罢了。

    错,谁能想到,轩辕九烨说,如果上策转为下策,叶不寐便不是魏南窗的饵,魏南窗才是他叶不寐的饵!

    叶不寐作为金人最强也最充足的武装,必然会被藏在最深处,防止林阡过早地现他,从而把陇陕战区的杜比邻等人全引来剿杀。所以继位仪式上他们同样也不可能出动,他们存在的意义和司马隆东方雨黄鹤去等人一样,正是利用魏南窗的逃跑或得手,把林阡等少数人引到最佳的地形来,由他们以逸待劳伏击。叶不寐比司马隆等人更多了一个“以多敌少”的意义。

    适才叶不寐按兵不动,正是因为要观察林阡有无觉有无后招。既然要对林阡关门打狗,自然得把所有狗放进来才行,等林阡所有可用之兵都入局,等能援救林阡的第二拨兵力也到齐……果不其然,林阡果然藏了一路胡未灭和殷氏兄弟,好在叶不寐在黄鹤去的实时指点下没有急躁。

    “原来叶不寐兵败后潜伏,不是为了扩充据点,而是为了诛杀我们……”独孤清绝终于明白,叶不寐不纯粹是路过的鱼饵,而根本是扎根的鱼竿!

    叶不寐和魏南窗的联系,并不在帮忙,而是在合作,就在此刻,由他来弥补魏南窗未完成的一切。

    所以叶不寐藏兵之处是哪里?不在林阡地图标示的确实最有可能用以扩充据点的齐寿竹山和蜀门,而就是在稻香村内部!就是在这里的悬崖下。

    目的都猜错了,当然南辕北辙,所以海上升明月杜比邻以至于祝孟尝,最近都围着错误的蛛丝马迹打转,因为金人本就想对他们调虎离山——这关于大局的策略,必然楚风流所献。

    诚然叶不寐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重整旗鼓伺机潜伏整个陇陕战区的金军都奉行着完颜永琏的策略,但轩辕九烨认为,南宋的举国北伐在即,夺寒毒和杀林阡是当务之急,可以一劳永逸,叶不寐的任何任务,都可以暂先让路。

    所以此行,叶不寐既是穿针引线的,也是举足轻重的。“金人把厉风行引来稻香村激化矛盾,不仅为请君入瓮,更加要激化矛盾”?激化矛盾和请君入瓮,明显后者才更重要。

    “无论上策中策下策,全都要打好。”战前轩辕九烨如是说,林阡如果有能力把他们的计策从上打到下,林阡就会死得越来越惨!

    “内斗了这么久,竟被好一群金兵躲在附近,愣是给了他们机会休整吗。”胡弄玉右手被独孤传递温度终于回暖,此刻稍有平复,刚从悲恸走出,又觉悔恨不已。

    “真龙胆在我手上,束手就擒,可饶你无影派活口。”素琴魏南窗虽死,金兵善于用毒者大有人在,此刻轩辕九烨一声令下,竟有人祭出无影派圣物。那木匣,难怪不在胡中原魏南窗任何一人身上。原是被叶不寐的麾下先拾了起来。

    他们不会要林阡投降,因为知道那不可能。

    此情此境,林阡的人与金军相比,高手只能说相当,人马装备都大不如,根本无法拦阻他们投放剧毒;而当真龙胆等毒源全在他们手里,地形上完全可以灭尽宋军迅撤离,别忘了有些寒毒虽然致命却扩散极慢甚至并不扩散……更重要的是,林阡的人大半都不是盟军,而只是和他毫无关系的无影派,他们,会甘心陪他死?

    “无影派何人贪生怕死?”轩辕九烨临阵离间,未想得到的回复如钢如铁,那不是无影派身临高位的人所说,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连姓名都叫不上的侍卫,他一个人却代表了所有人。金军谁也不会想到,这生死攸关,居然还能给林阡身边凝聚一大波人心。

    然而无论怎么局林阡都已输定,而且他自己当其冲的性命之危。林阡倒是淡静惯了,戴琛胡未灭等人,虽然意志坚定,难得焦灼之色,便算是浪荡子,都忍不住多喝了口酒。

    “试试面是不是真龙胆。”胡弄玉忽然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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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0章 苦海爱浪

    众人闻言全是一震,连独孤也肩头一颤。.『.

    由于胡弄玉一直情绪失控,众人都不知她说话是疯是傻,是真是假。

    叶不寐震惊之下立即示意麾下察麾下这才打开木匣细验,里面确实藏匿了不少毒药,却根本没有至寒的真龙胆等无影派圣物。换句话说,他们如果敢放,胡弄玉完全能化解。

    “这……这是怎么回事?”麾下腿都软了,吓得将木匣一扔,“不,不关小的事。”

    “偷梁换柱,我已不止一次。”胡弄玉始终冷笑,“娘亲要杀我,便是为圣物,我虽不能还手,难道不能骗她?”

    众人几乎同时回忆起,当初冷飘零把玉玺错认成真龙胆,也是因胡弄玉巧施掉包之计,此番故技重施太过惊喜,不由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林阡心道,原来她适才第一时间追出,不是为了夺回木匣,而只是想报仇雪恨?可是悬崖上她想和魏南窗同归于尽的样子,俨然是失去理智自己都忘了掉包以为木匣里就是真龙胆……

    “你,何时换的?”齐良臣难掩意外,强忍手臂酸疼,追问。

    “胡氏沉溺于私心争斗,未想纵容了外敌休整,好在亡羊补牢,还能将功补过——这一战,便算无影派为盟军效力的第一场。”胡弄玉答非所问,自然不会告诉他,在独孤中毒倒地她俯身惊慌独孤低声嘱咐她“照”时她已将真假木匣于裙下交换真木匣置入台上桌椅之后。

    目前她情绪不稳定,其实还处于崩溃边缘,但却还坚守着祖辈父辈的决心,在这心神涣散之时能表达清楚对盟军的归意,委实不易。林阡忆起几日前胡弄玉和金陵叶文暄多番斗智不分胜负,若他们能像东山国一样两派合一,则盟军的军师阵容将更加充实,想到这里,哪怕身陷逆境,也是难掩欣慰。

    “并非圣物也不要紧,他们也一样,谁都没威慑。”轩辕九烨早已龙胆不在此地,提醒叶不寐切勿自乱阵脚——尽管寒毒落空,金军仍然兵多将广占尽优势。

    然而便算如此,也无人能从林阡脸上捕捉半点忐忑或慌乱,危难来袭竟还云淡风轻甚至嘴角一丝笑意,轩辕九烨不禁一怔,难免上心。

    “弃械投降,可饶你们不死。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黄鹤去应就是轩辕九烨之外的另一主谋,借着陇右之战他终于重返南北前十。

    原希望无影派对林阡群起而攻之,绝境中反而为渊驱鱼迫无影派团结在林阡身边。但此刻圣物不存生机乍现,黄鹤去立马抓紧机会,对无影派重新劝降,倒是比善于攻心的轩辕九烨更通人情。

    “在铁堂峡,怕是只能降汉。”林阡淡笑开口,怎可给他机会?金军诸将全是一凛,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洞口忽然再度巨响,竟像有人在用火药炸,震天动地,直截了当,不可思议。

    怎有人来?凭轩辕九烨对林阡的了解,为了保护稻香村民众和老弱病残,厉风行叶文暄等人都不会再移动;而叶不寐封锁洞穴之前,是确定了丞相府和女王的兵马全部进入此间的——东山国人马即便按总人数算都已饱和,最多也只剩一个半个游离。

    然而洞口炸通之后,其外兵戈喧响人影晃动,勇兵骁将鱼贯而入,粗略以千计——可是怎会数以千计?!林阡在附近战区确实有兵马,可是都应该在蜀门村齐寿村竹山村等地打转,处于楚风流的监视之下,楚风流可以确定林阡中计,所有盟军都在搜捕“叶不寐”……

    火星四溅,烟尘飞荡,光芒万丈,见只见最前面黑影虎背熊腰,一边奋力挥舞大刀,一边逼近由暗转明,而他身后大地震颤,洞窟摇晃,充斥其中络绎林立的刀枪剑戟。作为这支兵马赶到林阡身边的第一人,他是主公经常耳提面命的匹夫,亦是短刀谷彪悍勇猛的祝大将军——

    “祝……祝孟尝!?”此人的出现令金军全然震慑,形势的天平他们霎时从最高跌到最低。

    那是本该填充到竹山村去搜捕叶不寐的人,楚风流事先就对轩辕九烨说:“林阡近来对竹山村的投入越来越多,被我们迷惑。”到底是谁被迷惑!

    轩辕九烨就知道,林阡迫在眉睫都面不改色,必然是因为局携策于心!这遍布金宋的棋盘,数度交战林阡执黑而他执白,常常一层黑外围一层白一层白外绕一层黑,几乎每次下棋他都摆快一道,就算这样,林阡的黑子竟总比他多围一层。

    纵然如此,还是希望自己多心,没错,这次不一样,这次林阡身在此山,而他们旁观者清……直到林阡大军压境南北前十强弩之末,他才接受这胜负逆转,源于林阡将计就计——

    

    “杜将军说,竹山村最偏,人数最欠缺,问主公是否派祝将军前去那里?”按常理,海上升明月问出这句话时,林阡可以不假思索点头,对,祝孟尝去竹山村帮杜比邻。

    按常理,林阡不会因为东山国的小政变去打乱盟军在陇陕战区的大投入,不会因为魏南窗觊觎寒毒而放慢对叶不寐等残军败将的扫除,不会因为细枝末节去影响大局——残兵潜伏扩充据点是完颜永琏在陇陕给金军制定的最高战略,也是林阡平凉之战以后的最大遗憾,他不能容忍叶不寐帮助楚风流在陇右形成他林阡今后的心腹大患。

    “告诉祝孟尝,说他辛苦了。”那时林阡一边回答,一边又想起地图上快被自己画烂的三个村落。论概率,三个都是一样的居高不下。而兵马,目前陇陕全境都处于僵持,除了祝孟尝这支刚到战区的稍微灵活,其余都牵一而动全身。想来楚风流就是洞穿这一点,才告知叶不寐虚虚实实方能反败为胜。林阡该考虑的,只是哪一个村落最需要,就派祝孟尝去哪里。

    但就在林阡回答那句“祝孟尝辛苦”之前,独孤清绝胡弄玉刚跟着魏南窗齐良臣追出去,林阡一边帮戴琛调兵遣将,一边觉得推知出的真相还不完全。

    因为,有个地方不对劲——

    不错叶不寐引厉风行进稻香村打破平衡推动政变,这样的剧情顺风顺水合情合理。但是如果厉风行过于强大引局面彻底失衡,非但没令冷飘零胡弄玉火并,反而使无影派不费一兵一卒夺位或帮冷飘零直接剿灭叛军,前者胡弄玉将高枕无忧不会被金人寻获机会,后者冷飘零也不可能令金人接近无影派圣物分毫,胡弄玉或冷飘零任意一人异军突起,都会令金人竹篮打水走狼来虎;而如果厉风行善于感化风行草偃,胡弄玉冷飘零居然因为他化干戈为玉帛,直接握手言和并把圣物呈交盟军,岂非让金人引狼入室给厉风行做嫁衣?

    诚然,如果生以上两种可能,金人一定会改变全盘思路,压根不会有这一晚的政变,但他们需要为此投入更多人手更多精力——

    既然能够投入更多人手更多精力,那完全可以换个方法由金人自己来推动政变不更好?比如暗中杀一两个胡弄玉方面的人栽赃冷飘零,歹毒如魏南窗完全做得出!而且魏南窗如果想私吞寒毒,怎会希望盟军在场?必然想方设法防止宋人现,厉风行不来反而更适合他们不是吗?

    可是事实为什么相反!?

    一举两得?多此一举!

    更重要的是,厉风行和林阡的位置关系都那样亲近,他们想不到林阡和吟儿会到这里?胡蝶过世太早,金人们漏算金陵身世情有可原,但金人会漏算他林阡?

    金军没有这么笨,他们显然把林阡的到来都算计在内了,既然引入了厉风行极大可能引入林阡,便必然做好了除去他们的准备——除去显然比引来更重要!否则为何要引来!?

    夺圣物固然要紧,借圣物趁林阡孤掌难鸣之时将其覆灭,才是对付南宋群雄最快捷的方法,也是金军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也许先夺圣物日后再伺机趁林阡落单下毒更保险,但举国北伐就在近前,此时以当头一棒令南宋王师作鸟兽散是最佳时机,真要举国北伐了林阡哪那么容易离开抗金前线?金人们等不及。所以请君入瓮相对触政变而言才是重头戏!

    不管“防止过于强大或善于感化那两种可能”,还是“请君入瓮本就是最重要的而且针对林阡”,它们同时指向金人不止强抢那一套阵容。

    晚风之中,林阡一瞬心头流过万千思路:所以南北前十会否手笔比现在我还大?有没有可能像我一样,乔装打扮悄悄地离开战区,大半都投入了稻香村内?不是这几天被我引来,而是一早就在这里等我。如今容,还缺至少一半,甚至还是主力,他们,藏匿于此吗?魏南窗充其量只是打手,作为谋主,先到一步,躲在暗处,远远操纵,攻心夺命,真像是我久违的对手,轩辕九烨,他会在吗。

    南北前十里,林阡智谋上的几个对手,楚风流轩辕九烨黄鹤去陈铸,全都是那种无论上策中策下策全部都要打好的人。林阡不得不顺着他们的思路来推敲,今晚政变,如果没有强抢成功,中策失败了,下策是没抢到空手归,魏南窗会只是像现在这般混乱无序地逃跑?

    显然不会!金人们一定做好了拿不到圣物或者拿到圣物却没来得及屠杀盟军的对策。那后招,那下策,便是以第二拨高手藏匿在逃跑的中途伏击林阡所领的追兵……

    林阡反复推敲:若然真有第二拨存在,为什么这些人不一起参加强抢?因为第一拨按照金人计算已经能碾压完全不需要第二拨而如果出了意外无法成功那么第二拨也可能失败,不如把第二拨压到守株待兔,胜算更大。金人不是求稳,是求林阡必死。

    综上,第一拨强抢第二拨伏击才是属于轩辕九烨等人最准确和完美的思路!

    无论金人有没有拿到圣物只要逃跑林阡就一定会追捕,因为不追这些金人他们指不定会祸害稻香村,林阡不会置之不理,伏击战术完全可行;加上身为金军奇兵的素琴才刚下毒就被胡弄玉狠心化解,魏南窗等人抢圣物抢得十分仓促逃得异常艰难,残军败将弃甲曳兵凌乱不堪,林阡虽然深谙用兵之道遇林莫入不太容易中伏,却不可能不迈开追捕残军的第一步,只要有这第一步,何愁没有下一步,一步又一步。

    为了让林阡追得理所当然每一步都没有迟疑,金人在人手安排上拿捏精准,可以说控制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多一个在政变现场出现都可能引起林阡注目,少一个又会令他觉得强抢阵容不够好。最关键的是不能多,这第一拨强抢阵容如果过于出色,会令林阡有所怀疑追击时全力以赴全副武装……

    好一群狡猾奸诈的金人,半道上没有露过半点马脚,不着痕迹地诱导着林阡等人掉以轻心。也是到后来林阡才知道,金人们为了毫无破绽地诱敌深入,逼真地演出一场慷慨就义,成功地把他拖进了暗藏杀机的陷阱——埋伏圈出乎意料竟然设置在崖底,趁林阡势单力孤趁此地远离人迹,金军戮力同心将林阡终结。

    而在当时,一瞬的思维前令林阡想到了除了崖底这个伏击地点之外的所有未来,司马隆黄鹤去东方雨等第二拨高手的存在,他只能猜到大概,但也掂量好了战力。所以决心顺势而行,迎合他们的“以逸待劳”。

    至于叶不寐,林阡原本不是那么确定,但是心里一直都有疑惑,前几日画地图时,他就已觉得蹊跷,齐寿竹山蜀门三处,虽然确实都适合潜伏,但为何三处都有过金军的蛛丝马迹?更棘手的是它们三处离得十分远,盟军如果要搜捕,势必兵力分散难以照应,所以杜比邻不止一次说过缺人手;最麻烦的是,它们全在稻香村的北边,铁堂峡地势险恶,如果想从北来十分困难,祝孟尝如果真的前去,一时半刻很难回头。林阡一度以为,那是因为楚风流指示过叶不寐虚虚实实存心要消耗盟军战力。

    但种种可能性都在心头预演之后,地图上的所有标示化为明灯,令林阡灵光一现,知道“祝孟尝该去哪里”的答案只有一个——金军如果把杀林阡夺圣物还重,那叶不寐潜伏扩展据点算什么重急?叶不寐根本就在林阡的眼皮底下,害林阡“灯下黑”了,什么蜀门村齐寿村竹山村都是幌子,都是楚风流的刻意留痕,目的是要盟军分散远离林阡!金军只怕除了“以逸待劳”之外,还有“以多胜少”!

    “教祝孟尝暂时不动,留意我的暗号。”彼时林阡不动声色,却已经筹谋着兵马转向。祝孟尝等人此刻来得虽比胡未灭和殷氏兄弟晚了些,却躲开了叶不寐的监视和封锁,终究也是因为黄鹤去等人完全想不到他会出现。

    对轩辕九烨将计就计,对楚风流恕不奉陪,对黄鹤去出奇制胜,林阡出手虽慢却扼敌咽喉。祝孟尝是林阡反算金军的重要帮手,而胡弄玉意外地还帮他消除了真龙胆的风险。当盟军与无影派强强联手如鱼得水,南北前十不得不又一次功亏一篑仓皇北顾。

    

    东方雨原本并非金军殿后之人,实因适才与独孤清绝一番苦战,牵动旧伤导致气力不济落在最后,不容喘息残情剑便一剑锁喉,危在旦夕之时,亏得东方文修折返救父,年轻气盛再加天生神力,令独孤不免暗暗称奇。

    然而,就算独孤战力也被连番激斗耗至三成以下,还是能以“残情弄玉”将东方文修撂倒:“玉儿你这是我给你创的剑法。”胡弄玉如梦初醒,见他杀伐之间柔声细语,半点不把敌人放在眼里,却竭尽心思如何开导她……不禁泪光点点,情难自禁,他已是她苦海最后的稻草。

    千钧一,却有东方家的门人为救少主冲上前来,对着胡弄玉右肩就是一剑,胡弄玉尚沉浸在最后的幸福之中不及反应,幸得独孤清绝现并持剑凌厉反砍,那剑和剑主一起分崩离析,东方文修却得以化险为夷,拾得一命,偏还不知死活意欲对独孤偷袭,不料独孤剑术比他快了五倍不止,泰山压顶般打在他鹰抓上,交睫间杀气已顺着他坍塌的防线长驱直入。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臻入化境,天下无敌。

    眼文修即将丧命剑下,东方雨慌忙恳求道:“独孤!儿的面子上,他是蜮儿的未婚夫婿!”独孤清绝不由一愣残情剑停在半途,胡弄玉陡然惊醒,眼神中那才刚燃起的火焰如风中之烛:“什么玉儿?”可能是直觉,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打击是什么,然而这半夜的接二连三打击已经令她麻木……

    “我知你与蜮儿风花雪月数日,一直都对她念念不忘,可惜她早是文修的人,如今找个替身也好;只是这胡弄玉虽及得上蜮儿美貌,却不敌她会摄魂斩助你杀敌,每每身陷险境,都是你的累赘。”东方雨原只不过要救儿子性命,此刻玉神情大变,分明任何弱点都被他击中,心念一动,难得阴险一回,为护金军撤离,不惮以最大恶意伤她激她,尤其是最后这摄魂斩,那不仅是夺爱之痛,更涉及平生志向之伤,她正是因没有摄魂斩才被所有人称为废物……“胡说八道什么!”独孤大声喝断,急忙转头,“玉儿别相信他!”

    然而胡弄玉从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眉间霎时充斥冷酷,冷酷里却掩不住哀愁:“那个蜮儿,是当真存在的?”

    独孤一愣,这些年来他没有再见过东方蜮儿,却因为熟悉她的秉性,知道她会在荒山上孤独终老等他回去,所以难免多了几分负心的愧疚,怎好连她的存在都抹消?所以玉儿问他,他没摇头。

    “所以又骗了我一次?什么寻我二十年只是找不到回来的路,其实是在外面有了别人,渐渐也忘了年少的诺言。”弄玉的身体已经在与他疏离,声音越漂,心越死寂。

    “不,不是这样!”独孤大急,哪还顾得上剑斗。

    “‘玉儿’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弄玉忽而气急败坏,用尽全力挣脱开他。

    “不对,玉儿!”独孤分心差点被东方雨手掌劈中,那边胡弄玉才刚移动几步险就遭到同样殿后的齐良臣毒手,所幸林阡就在不远,排宕开对手挺身而上堪堪挡下齐良臣这削铁如泥的一拳,胡弄玉恍惚跌在林阡身后,任何希冀都不再有,恨不得冲上前去死在齐良臣的气流之间。

    林阡原就是尽力才接下齐良臣这一拳,无论角度度都吃了大亏,未想恰逢胡弄玉死志坚决,是既要防她冲上又要勉力制敌,不多时就吃了齐良臣一击,克制不住闷哼一声,好在齐良臣才被自己独孤浪荡子分别消耗过,否则这靠近心脉之处会教林阡必死无疑。

    胡弄玉原已疯癫得和素琴没什么两样,见林阡也因她受伤才有所清醒,毕竟是被她连累,寻死也不该害人——不知何时起她觉得独孤为她受伤竟是理所应当,可惜从今以后谁都是她的外人了——战栗着站起身来,机械性地想问林阡可有事,可为何双腿如灌铅一般,为何所有话语如鲠在喉。她不敢相信,那救命的稻草,竟会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

    “那女子会摄魂斩却不会抗金,不会和独孤一样为了家族的命运抗争到底。”林阡忽然开口,令她一惊目眩,忽而想起胡中原临死前和夺权时所说的话,别让人瞧不起胡氏,像你这般只知情爱不学无术如何承担无影派复兴……还有姐姐最简单不过的期望,连着我没活够的那份,好好活下去,难道不就包含了姐姐的理想,成为无影派名副其实的继承人?此刻林阡跟她说话,不是以路人朋友救命恩人的口吻,而是以未来的主公。

    “情爱这东西,可以冲破阶层容貌年龄距离世俗偏见,因为理想的契合心灵的照映,才永远是第一位。”他把她交到独孤的身边,竟然在教导她情为何物。

    “玉儿!”独孤狂悲狂喜,不知林阡和她说了什么令她甘心回头,却是一见她来就剑招复活出神入化,一时意兴盎然,何管头破血流,东方雨见文修等人已经逃远不敢恋战,趁着血流进独孤眼里的间隙,急忙抽身离战丢盔弃甲而逃,冷不防还被独孤远距震伤。

    昔日枭雄,落得如此慌张狼狈,不过独孤随便打出来的一剑而已……此情此景,怎不教金军惊恐。

    金军殿后人马,最终只剩一个齐良臣,陇陕战区不少兵士都尊敬他,把他岳离司马隆还重要的倚仗,如今他确实当得起——

    此刻他一人阻挡在冲要之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虽身上有残情剑和饮恨刀留伤,却也在适才打得独孤抽不开身在此刻打得林阡胸口麻。

    而林阡,显然也站定了抗金联盟的最前线,当刀光笼罩拳影,真气充塞意境,他与齐良臣俨然已拼杀到各自极限,度越来越快转得人眼花缭乱,难以辨清这混沌一片的战团谁是谁。

    唯有独孤浪荡子能勉强分辨出,此时正值齐良臣和林阡内力比拼的最后关头,若齐良臣被林阡打败,则无法阻拦盟军脚步金军死伤还要上升;但若他能将林阡打垮,甚至拖缠而已,金军都可顺利撤离盟军却遭逢变数——这崖底洞窟毕竟经历封堵炸通,能够坚持几时?分明摇摇欲倒。林阡的计策再好,这洞内的数度胜负轮转再令人惊心动魄,也及不上颠覆性神结局来得出人意料!

    林齐二人都已百战,任何一人下一刻都好像要撑不住,然而偏偏缠斗多时不分胜负旁人谁都无法插手,独孤平日到可以尝试拆分,无奈现在也是满身伤血,天注定他遇到克星胡弄玉。其余如浪荡子戴琛之类,都没把握能拆得开林阡和齐良臣这两强相杀。

    前路呼啸生风,脚边泥沙俱下,林阡岂能不知盟军涉险,不得不加快度,欲打破这既定僵局。危难关头急中生智,忽然想借鉴浪荡子半刻前与齐良臣交手时的打法——

    齐良臣真气流展至今,已完全听凭心念随意挥严丝合缝,宛然成为他身体一部分,林阡无法再从干扰真气与齐良臣交流的那条路走,所以曾经默认齐良臣无懈可击。但如果像浪荡子那样,就把真气和齐良臣当成一个整体每回合气流都或剑的一招从破解招式这条路行,或许别有洞天。

    浪荡子此人善于破局,适才刀路所探几招,已感知到了每一招都有一丝半缕与其它气流不一样,相信那就是将来的破绽,但适才仓促之间却未能对齐良臣破解甚至轻撼——这里无论林阡或独孤,都有被浪荡子捕捉并验证的破绽,而齐良臣,只能说每招能有一处真气与别处不同,但浪荡子捕捉到了却没能证实那些就是破绽,甚而至于那些真气还好像比别处强些稳些。换句话说,极大可能是突破口,但如果找不到诀窍,会比任何真气都难突破。

    不得不说,这天下间高手,齐良臣未必最强,却一定是最完美。

    那一丝半缕可能要在将来才会被人攻破的真气,林阡现在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做那个将来人攻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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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1章 风虎云龙

    危如累卵,留给盟军的时间已然无多。.┡M

    林阡此番克敌制胜全凭临阵应变,论战备其实晚了轩辕九烨多步,终究不及叶不寐等人对地形熟稔,想不到此处藏有关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加之南北前十逃离之际突然洞窟摇摇欲倒,远过火药炸通洞口的危害,很可能是轩辕为防下策落空而构建的机关启动。为使盟军诸将不至于糊涂葬送,林阡不得不加紧对齐良臣的攻杀。

    走浪荡子刀路,出饮恨刀战意。仙鹤奔鲸,银河潮汐,合而为一;雄山之巅,烈酒之滨,尽数重叠;天动地静,天高地迥,浑然一体。浪荡子咦了一声,没想到风格被他兼容,奇道,上善若酒么。水淡泊,透彻,轻盈,怎么断怎么续;酒清盎,迷醉,浓郁,越长久越浑厚。两者相融,竟还琢磨出些坚韧不拔,大器晚成的意味。

    却未想这本该清淡如水或痴狂如醉的招法,何以竟打成了磅礴壮烈荡气回肠?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便是如此吧……

    这顷刻之间,林阡甘心冒着手臂被铁拳光顾的风险,以饮恨刀完全没入所有气流之内,并且刀法如此前所未见,实在令齐良臣始料未及,不得不调运真气回防,林阡却瞬即又撤回饮恨刀,原本充斥乾坤的战意,眨眼消失无影无踪;齐良臣处变不惊,虽不知林阡耍什么把戏,却是当即又转向追击雷霆万钧同样也是稍纵即逝。

    然而林阡这一来一回,带动得齐良臣骤防骤攻,换往常显然没什么大碍,可惜碰见林阡蓄意算计只能正中其下怀——

    打齐良臣的框架本已有之,只是浪荡子知其破绽,不知其为何破绽,所以浪荡子每次意欲轻撼,关键的那缕真气都能从两侧获得救援,林阡反过来想,那也许真的不是破绽,而是枢纽,不是最脆弱,而是最关键,是中点,只要击垮了当然是突破口,可是无论谁想击垮那枢纽,齐良臣都会本能调运两侧气流去救。

    林阡推想,若然这缕真气在某个瞬间能远离两侧气流,一旦其被擒缚或被强势封锁,其余真气将被间隔于枢纽两端,继而面临失去联系各自受阻彼此紊乱之凶险。然而,中点要怎样才能离开两侧,毫无保护地暴露在敌人面前?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吸引开齐良臣的注意力,让他不能注意到这缕真气的离群,而忽视了要调运气力去救的本能?

    因此林阡突然冒险挺进气流之间,一则是借浪荡子之招探寻到齐良臣承接之时的那缕关键真气,而与此同时,他也结合了饮恨刀法来迫齐良臣骤防骤攻,当齐良臣其余真气在瞬间翻覆前路作后路后路作前路正待换招尚未换招之交,中点此气由于不变而被涌荡烘托般直推到最顶点,暂时离群的它,也随即暴露在林阡长刀的正前方当其冲——而这时林阡却还不动声色,锁定目标却未力,反而佯装要来格挡齐良臣的追击,好像正在前面等着他一样……

    由于齐良臣并未被浪荡子轻撼所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破绽,没有及时现这缕真气此刻离群最为暴露和空虚,而此时两侧真气却是有攻有防有前行有后撤有上有下,方向力道并不统一,又怎会本能先去一同救援此气?而之所以不能现不能知晓不能挥本能,更加是因为这是追击林阡的最佳时机,满心探索林阡耍什么把戏的齐良臣,所以深深陷入了林阡的把戏完全忽略了那缕真气,谁教他眼前只剩饮恨刀!以为林阡的计全在那里铺展。

    确实盯着饮恨刀是对的,可惜并不在那里铺展。便趁此时,饮恨刀骤然力,朝着那缕真气全力堵截。而尚未现端倪的齐良臣,自然即刻运力去迎,原本应是攻守兼备迎刃而解,陡然却现自己专心操纵的气流好像受阻,过去的回不了头,没去的再去不了,越不信邪想冲过,就越是冲不过,甚至被阻碍被反打,由于林阡有着干扰自己和气流交流的前科,齐良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会否又被其干扰——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依然不曾现是枢纽被控,为使两侧真气不再受阻竟自己亲手以其余气流冲斥向这枢纽所在的饮恨刀,恶性循环愈演愈烈,渐渐使全部真气收不住的四散,终于泥足深陷作茧自缚。待现时,为时已晚,完全被林阡牵着鼻子走,每走一步,都有一个甚至多个时间差。

    是的,林阡无法干扰真气和齐良臣的交流,只能听凭气流贯彻其指令,但如果齐良臣连指令都是错的?

    齐良臣虽然有这个浪荡子找出的所谓破绽,但只要不力自己去冲击此枢纽,慢慢地一点点地现靠近和救援,永远也不可能使之变成破绽,他的真气流是真的完美无缺。可是他自己也无法预想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境况,加之环境限制宿敌在前,被林阡抓紧了心念。一念之间,原来几乎为零的放大成全部漏洞。

    浪荡子善于破局,林阡善假于物,林阡站在浪荡子的心得基础上打出来的所谓上善若酒,其实借鉴的是他在与轩辕剑斗之后的间隙听浪荡子描述的仅仅一招而已。却只此一招,便惊了齐良臣的眼,也开启了他的不归之路。

    林阡令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偏偏丢了个井绳来掩蔽蛇,终于又一次咬伤了他,且不管今后林阡无法故技重施骗过他,这一刻齐良臣败局将定,曾不可一世曾教江河都向西流的翻云手,要如何能逆转这时光的滚滚洪流?

    “好!打得好!”虽然林阡难免也受了点伤,但却把真气流打得七零八落苟延残喘。胜负已分,人影稍离,祝孟尝振奋拊掌,不禁连声喝彩,原来主公不知不觉就打败了齐良臣么,他上次见主公和齐良臣打架,还是山东之战初遇主公需要集思广益。

    却高兴得实在太早,齐良臣曾被浪荡子和独孤消耗,林阡又何尝不是被轩辕九烨和其余金军打过?

    林阡没想到在这得胜时刻,轩辕九烨的剑伤会那么及时地找回来,只是轻微牵动竟引得全身气力混乱,暗叫不好,齐良臣见缝插针,蓦地察觉到林阡无法锁住自己最关键气流,立马趁势将四散真气收拢全数翻压,林阡急忙抽回饮恨刀防御,齐良臣那种实力又怎会如他所愿,说时迟,那时快,齐良臣的拳压下林阡的刀,数以万计地真气流宛若膨胀一般全部灌入林阡要害——

    然而就在电闪之间,眼要粉身碎骨,岂料齐良臣的真气流便像泄了气的球,原本鼓足了劲力突然全部放空,亦似开到最茂盛的树直接枯萎,林阡要害处的那些杀气,全在最后关头凋零冻结在关键时刻关键位置。这里无论哪一个围观者,都没想到会生这样的事,包括林阡在内,他分明反胜为败已然横死……

    “齐良臣的真气流早先已被打散,陡然间死灰复燃,可是齐良臣没把控好,操之过急打成了回光返照。”独孤清绝叹了口气,说出原因来。就像一个人身处重压之下,喘不过气,突然释放他一时兴奋,死得更快。

    浪荡子点头,对林阡刀法心服口服,对齐良臣也难免惋惜:先前想岔,此刻心急,葬送了他此战两次打败林阡的机会。否则,第一次他会令林阡得不偿失,第二次他会令林阡死于非命。

    “原是如此,真气流其实名存实亡,吓我一大跳。”祝孟尝喘了口气,只觉得这一惊一乍真能把人心脏吓蹦出来。当胜负再次反转,时不我待,林阡双刀当即反攻,齐良臣不仅满身刀伤,更受内伤吐出一大口血,盟军人分离,惊喜上前欲擒欲追,忽而前路飓风横扫,直接冲着林阡所在狠打,林阡虽一刀承担,却毕竟精疲力尽,虽将那一剑拦挡驳回,却晃了两晃也险些倒在地上。

    “大哥!”“齐神!”那飓风过境,原是司马隆所领,其后有金军敢死队若干,拼死回头也要带齐良臣一起走。以叶不寐为的这群敢死队称呼齐良臣为神,不止是战神,还是守护神,这对手确实值得林阡尊敬,即便是当初面对渊声,他也做过林阡吟儿等人的守护,每次都是先锋,都能一力撑天。

    不容喘息,司马隆叶不寐等人臣伤势极重都是义愤填膺,剑与棍棒全数向林阡挥斥,林阡一时无法站稳,竟似要折损于司马隆手,倏然身后却有疾风扬起,万千毒砂齐往司马隆掠扫,作为援救林阡的先锋,硬生生将他与叶不寐等金军斥开数丈,浪荡子随即冲前以三尖刀斩向司马隆碎步剑,而当戴琛以掌拦下叶不寐第一棍映人携剑扶起林阡时,只听毒砂的主人胡弄玉低声说了一句:“照公。”

    无影派本来就是盟军分支,林阡也一直等着他们回归,然而这主公二字如雷贯耳,没想到这个将来也这么快就到。适才胡弄玉噙泪站在独孤身边,原来并没有完全心如死灰,想来她听从了林阡的那句话,林阡和齐良臣这搏斗的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情爱和志向的深渊挣扎,到司马隆要杀林阡时完全清醒,这一场毒砂的祭出水到渠成也是及时之至,既救了林阡性命,也标示着胡弄玉的想通复活独立和振作。

    “都随我来,斩尽穷寇。”此刻她冷静下令轻声调遣,无论立场坚定指挥若定智谋稳定,都是和金陵不相伯仲。

    林阡望着胡弄玉的背影,既欣慰,也感慨,这趟稻香村之旅真是不虚此行。

    这一声主公来得很快吗,其实若干年前的胡蟏,早就想对林楚江说,却没能有机会。

    惜盐谷里,萧史也早已有心对林阡说,只是没来得及。

    所幸此刻并不太晚。

    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与子同袍,以身戮恶!

    当林阡竭尽全力,根本没法再冲锋,祝孟尝戴琛浪荡子等人都已前去追歼,想来收获颇丰。不多时,南北前十的麾下们逐一已被殷氏兄弟扭送过来,叶不寐也在其中,向来痞里痞气,未想视死如归,仰天长笑:“想不到我第一棍,不是天骄大人阵中人。”笑罢倒地,原是服毒自尽。

    南北前十素来追求武境巅峰,本心都不太留恋战场,反而进入那掀天匿地阵与南宋群雄较量比较吸引他们。叶不寐作为棍坛霸主,本应是轩辕九烨钦定阵中人,想不到没有活到那时,难怪是他临死的遗憾。经此一役,阵型又遭破乱的轩辕九烨,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可惜那司马隆与齐良臣兄弟情深,宁可受伤也要从我刀下救走齐良臣。”浪荡子勉强能把人物对得上号,尤其是武功高强的令他印象深刻。

    南北前十的麾下里虽然不乏叶不寐这种有骨气的大丈夫,却也有不少和他那个用毒麾下一样的软骨头,不多时便有人跪地求饶,称自己本来就是北人,不得已才降金。

    “我和南窗素琴本是同乡,本来并非南北前十……”当中有个声音,却是令弄玉耳朵一动,立即循声,一把揪起那中年男人的衣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说与我无影派不共戴天?”

    “我和南窗拜师学艺,一心想投奔太行义军,没料到就在投奔前夜,义军和金军在村边乱战,全村人都中毒身亡,全是无影派所害。他们为了向义军邀功,所以不惜牺牲我们全村人性命。”那中年男人说,“我和南窗,岂能再投奔义军?不得不踏上投敌复仇之路。”

    “我无影派全族上下,没有一个是这种人!就算当年盟军一个不容,我们也只会远走他乡。要是那么轻易就能用无辜的血洗清自己的罪,我爷爷,我父亲,我叔叔,早就杀人无数,只是,若那样能留在盟军,又有什么意义?!”弄玉泪光闪烁,放声大吼,恨不得将心掏出。

    “有,有这样的人,只是后来我和南窗才知道,他早已不是无影派。他就是胡蠓,算来是你的二叔,出于嫉恨你父亲和姑姑,后来拜入东方雨门下。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错已铸下,不能回头。”那中年男人说出这一番话来,竟好像还有错有错着的道理,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弄玉怔在原地,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东方雨会有一个能施展摄魂斩的儿媳。

    可叹胡蠓一时不忿走上歧路,却不曾想到,胡氏下一代能毁天灭地的却只有他的女儿。

    “所以,金人早就离间分化了胡蠓,在你们的村子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就是因为南窗的战力?”林阡猜到一二。

    “是的,南窗是师门最优秀的人,‘万变神偷’在太行一带远近闻名,贺若松求贤若渴,不止一次拜谒。”中年男人说。

    “贺若松。”林阡沉吟。金南前十那时候的谋主,自导自演的编剧应该是他。

    太行义军的悬案,总算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夜迷雾散尽——贺若松利用胡蠓屠村,收服即将投奔义军的魏南窗夫妇,成功获得魏南窗的战斗力,并将素琴嫁入无影派作为内应,再联合东方雨等当时的南北前十作为帮手,策划了倾覆山西震惊盟军的寒彻之毒大案,胡蟏成为众望所归的嫌犯,又被素琴蛊惑而踏上全族逃亡之路。

    高洁而空余报国之情,猖狂却岂效穷途之哭!胡蟏本是武功高强之人,却不愿也不可能对同道下手,加之理想崩塌,几乎一蹶不振……而在那时,魏南窗才现杀错人走错路,想带素琴离开是非,于半道拦截胡氏,这才被胡蟏现素琴原来居心叵测。虽魏南窗知错,却不肯认错也不肯改,本性使然?近墨者黑?乐不思蜀?将错就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魏南窗终究成了贪婪无耻的小人,竟真降了金并不曾告知素琴真相。而素琴,又怎会听信魏南窗之外的人解释真相?

    仇恨既已种下,只能冤冤相报,当年年轻气盛的胡蝶,立即出山将他毒成侏儒,并害他多年生不如死,身体越缩越小。

    “金人们虽然武功谋略都有不同,但设局之缜密心念之歹毒胃口之大,真是几十年一脉相承。”林阡心有余悸,差一点被他们历史重演,好在陇陕义军没重蹈覆辙。

    “娘亲她,其实是个到死都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弄玉得知真相,跪坐地上,泪倾如雨。

    “押他们回去。”对祝孟尝说罢,林阡转过头来,恰好眼神撞见戴琛,得他相扶,边往回程走,边与他道歉:“真龙胆的案子,林阡竟还怀疑过戴前辈,实在小人之心,还请戴前辈见谅。”

    “哈哈,没什么。”戴琛爽朗地笑,“真相揭穿之前,谁能分辨正邪?主公宁枉勿纵,也是对受害者负责。”他和胡中原胡弄玉不同,并不是一早就知道林阡身份,虽然隐隐觉察出了一二。除林阡之外,又有什么盟王能杀伐决断纵横驰骋麾下猛将如云最重要是一直站在抗金的第一线?交流的时间不算长,却是不知不觉被他吸引。尽管到此刻才随着胡弄玉一起称林阡主公,心里早就帮胡弄玉认定了归属。

    “其实,真龙胆也不算是胡前辈做的,他更加是因为真龙胆才被勾起邪火。”林阡正色,戴琛一怔,难免愁苦:“是啊,真凶竟是素琴,我也保她不住……”

    “那么忘川水,也是素琴所偷所配?为了帮胡弄玉掀起政变,所以找人向纪景前辈投毒?”林阡问戴琛也是在自问。

    “可惜死无对证。”戴琛叹了口气。

    林阡和戴琛脚步都越放越慢,由着独孤和弄玉到身前去,然而他二人明显一个想牵手一个在挣脱,似乎还在闹别扭。“这……”戴琛苦笑。

    “原本我怕她失去一切没有求生的意识。好在现在我知道她心里有一团火,不死不灭。”林阡微笑,“只盼她有朝一日能去除魔障,珍惜眼前人。”

    “蟏哥是多情人,偏碰上素琴这无情人。”戴琛理解地说,“好在,她更像她的父亲。”

    “我绝不负她。”独孤清绝似乎听见了,掷地有声,仿佛在对戴琛保证,其实也是向前对牵马独行的玉儿承诺。

    胡弄玉脚步顿了一顿,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虽然不曾负我,但……独孤哥哥的手,终究牵过她吧。”虽然她原谅了他,却无法释怀另一个蜮儿。夜晚的山路泥泞难行,或许她以后都要一个人克服,本就没有了独孤二十年,今后姐姐和母亲甚至别有用心的叔父都消失了,可是,再重的担子,尽力挑便是了吧。

    “可是,那个蜮儿,我只是认错人,已经很对不起她……”独孤难得一次觉得自己口舌笨拙,越描越黑,好不中用。

    “给她些时间吧。”林阡是过来人,“待情绪恢复些,再慢慢解释。”

    “主公,独孤大侠,还请帮她,帮无影派复兴。”戴琛弄玉瘦削的背影忽然难掩沉痛,一贯的云淡风轻原来是装的,即便归顺盟军终于可以实现为国效力的夙愿,但无影派要回到当年万众敬仰始终还有很长路走。

    “无论感情征途,她都不会再一个人,无影派会是南宋王师冲锋陷阵时最尖锐的杀器,也是举国北伐的号令送回盟军最震撼的贺礼。”林阡自肺腑地说。

    “好,好,我就知道。”戴琛老泪纵横,却闻言振奋。

    “对了,我想知道,胡弄玉的摄魂斩,凭何会消失?天赋这东西,竟然能消失?”林阡和弄玉都已走远,忽然想起这个疑问。

    “她是蟏哥的后代,按理说很大可能有天资,也就是出生即能召唤些毒虫。事实上,倒也模糊有些,只是不像蟏哥能吸引一大群蜘蛛,蝶妹能吸引满屋的蝴蝶,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心理安慰,当时床边上是有一只半只的蜘蛛或蝴蝶,却只有一只半只而已,所以都不知给她起什么名字。当时族人遭逢大变,一心期待她能改变命运,所以勉强认为她有摄魂斩,其后继续观察。”

    “却没想到,观察着观察着,好像有时候能有,可是忽而就没有了,大约是在她四岁左右,完全消失,真是可惜得很。后来便连巧合和心理安慰都没有。”戴琛继续说,“若是有摄魂斩,那很多毒书不用无师自通,一定会给毒坛带来新的机遇;我本以为,她虽不会摄魂斩,起码能配制些毒药,保住丞相地位,没想到,原来连书都去吗,可苦了这孩子啊。”

    “难怪那时钰儿随便放了个毛毛虫吓她她都能哭,我还以为她是为了在独孤宁面前撒娇故意装柔弱。”殷氏兄弟的哥哥领着一群俘虏走上前来,这时才知道沦为阶下囚的日子里生了这么多变故。

    “什么钰儿?”林阡本来对名字不敏感的人,现在也对玉儿的谐音很上心,生怕那是独孤又一朵烂桃花。

    “哦,不是……盟王别误会。钰儿是我喜欢的姑娘,那时候女王和丞相都还小,钰儿年岁更小,很想女王关注她,可是女王和丞相更玩得来,所以,小女娃娃嘛,不懂事,随便在路边捡了条毒虫,就去瞎打瞎闹。”殷氏兄弟的哥哥说话时,虽然语带轻松,眼中却含伤悲。

    “如果钰妹不是那么早过世,现在或许已嫁给哥哥了。”殷氏兄弟的弟弟叹了口气。

    “我早跟她说不要出山,哪怕只是护送女王,结果却在外面染了风寒,回来便一病不起。”殷氏哥哥红着眼眶。

    林阡原本并没有继续关注,却忽然魔怔一样,上马上了一半,停在那里:“那个钰儿,是哪年多大年纪去世的?可还有什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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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2章 拨云见日

    忘川水之案,冷飘零胡弄玉胡凤鸣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黄衣少女对上号,全部都是年龄不符;能接近冷飘零信任者的一些女子,包括师云才的遗孀,几乎都被林阡怀疑过又排除,她们都有不在场证据。.』.林阡却偏偏漏了这样一个人。

    现在只能出现在复述回忆里的人,十年前案之时可还没死。

    韩丹的妹妹,韩钰,比胡弄玉小四岁,庆元三年负责护送冷飘零出山,不过第一次离开东山国而已,回来就染上风寒周身冷,几天之后不幸病死。

    年龄作案时间都吻合,连死状都像是不慎接触到忘川水,唯一令林阡不敢肯定的是动机。

    然而,如果真有这样的可能性?那么此番根本没有参战的叶文暄和冷飘零,他们虽然已经注意到要狡兔三窟,却不能意识到他们身边有内奸?这个陷害冷飘零触动政变的内奸,韩丹,他和金人有交集吗?是金人的棋子?原来轩辕九烨还有另一个策略?除了真龙胆林阡之外他还有第三个目的?

    什么目的,叶不寐临死前或许不小心透露了,叶文暄和冷飘零手中,有着能够左右宋金对阵胜负的轮回剑!所以……

    所以小王爷才会来不是吗,当年隐逸山庄夺剑,他是金军统帅之一。一心想平衡金宋的小王爷,根本并不太熟悉寒毒,却太了解轮回剑的得失举足轻重,若非嗅到凶险他怎愿意离开陇陕战区。

    不错要你林阡的命需要出动顶级阵容,轩辕九烨挥出这么大手笔已经等同于作废了陇陕战区也要鱼死网破,林阡自己都觉得南北前十出动大半已经是对完颜永琏战略的大不敬,所以南北前十能调遣到这里的已经全在这里——没想到还有?不止大半?是全体!

    却至少还有薛焕解涛陈铸没出现在此!豫王府还有个高风雷,如果他们全在稻香村的话……

    林阡高估了自己对轩辕九烨的诱惑力吗,轮回剑根本是轩辕及其最敬重的薛焕之执念,所以可以和要林阡命并重。

    杀林阡能一劳永逸,夺轮回剑能斩草除根!

    林阡林阡,你真糊涂,明知道东山国一半是无影派,另一大半的宿命都跟轮回剑有关,还忘了。

    “千万别被避实击虚了……”林阡一瞬后背寒全是冷汗,才知道此刻他们现在不是凯旋,而该第一时间赶回叶文暄身边——再晚就来不及了。

    

    夜半子时的稻香村,村北刀兵四起红光漫山,呼喝叫喊充斥于耳。

    厉风行带兵巡逻去了,金陵则一直在政变现场清理,当鸣僵硬的身体苍白的脸染血的衣,重情如她,忍不住泪如雨下,原本一边收殓,一边故意避开不是无意间现了胡弄玉留下的木匣。

    聪慧如她,几乎立即就想到胡弄玉掉包,谨慎如她,无人,将所有圣物收起,合上棺盖,当即去找吟儿。

    穿过这落雪缤纷的小竹林,路的那头便是吟儿暂时休憩的院子,稻香村几乎每个大户自家就种了不少竹子,其实竹子的高度和坚硬度,也完全可以和公审时的大竹林媲美。

    突然,被压得最弯的一根竹子顶上掉落一大片雪,重重砸在金陵前行的一两步外,金陵一惊难掩余悸,却现其实并没有砸出什么窟窿来:也就是说她即使被砸中也最多昏过去,不会有致命效果。

    金陵忽而停住脚步,砸落满地的冰雪混合物失神:公审之前,浪荡子和独孤曾打过一场,导致那大竹林的一些竹子上雪压极多,有几根竹子处于将断未断极限不可负重,所以若真是自然落下的雪,至多也只会比我此刻遭遇的严重一些,就像素琴和戴琛遭遇的那种情形;

    当时当地,两个表姐所站之地,却被生生砸出了窟窿,那是因为胡中原暗器在邻近竹子上加了力道,胡中原也为此留下了犯罪证据;

    那么,同样受害惨重的胜南和凤姐姐,不是自然,而是人为?莫不是有人要害他们故意为之?

    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在邻近竹子上,现任何暗器痕迹……

    金陵想时不自禁按住竹子再松开,出乎意料被其弹起,只觉手隐隐作痛,一瞬之间,灵光乍现:难道,雪不是在正上方被打下来,而是从偏上方被弹过来。

    不知金人们是否只想对我和天哥请君入瓮因不希望胜南和凤姐姐插手所以除之后快呢,还是本就知道胜南和凤姐姐会随我们一起来早就盯紧了他们……无论如何,大竹林的公审现场,其实包含了好几起谋杀未遂。金陵心忖:要在凤姐姐身边,多添些保卫之人……

    关心之余,即刻往吟儿的方向飞奔,而果不其然地,吟儿屋外已有打斗,也并没睡好。

    丞相府和女王军已冰释前嫌,凡是留在稻香村内的兵马,都无一例外奉林阡号令与厉风行一起守护伤病和民众,是以巡逻侍卫一旦现此地动静,便立即汇聚到吟儿身边杀敌,如此不至于教吟儿寡不敌众。

    即便这样,她还是免不了虎落平阳,居然被个徒禅月清打得团团转,越生气就越施展不出剑法,而内力也完全被火毒限制。金陵赶紧抽出软剑加入战团帮忙,好在吟儿熬过这一阵又恢复体力,越打越顺,神清气爽也扬眉吐气。

    便是这个徒禅月清从完全上风到一败涂地的全过程,教金陵心中暗自誓:无论如何也要帮凤姐姐除尽火毒。

    由于徒禅月清逃走没来得及带走麾下,吟儿和金陵率众收拾残局之际,免不了还要遇上零碎的刀光剑影。便那时隔得不远有几个无知孩童,想从这屋前溜过去险些被刀剑震伤,好在他们的父母及时赶来一把抱住:“离远点!”

    “离远点,莫再被误伤!”吟儿也厉声喝,烽火无情刀剑无眼,哪怕偃旗息鼓时的强弩之末,也可能会扎进手无寸铁者的心脏。莫再被误伤,继位仪式上胡中原一跃而起,不也差点祸害到好奇心强的围观群众?

    “是啊,千万别乱好奇,二十年前,我记得东山国里,有人也是围观打斗,无辜被杀死的。”和吟儿并肩作战的某个老侍卫说,那应该是丞相府武功比较低微的人,所以未曾和胡弄玉等人一起参与追歼南北前十。若非因为这次战斗,这老侍卫根本不可能和吟儿有交集。

    “也是小孩吗,因为幼稚,不知危险?”吟儿因为乱局将消,心情终于有些放松。

    “不是。那天是因为族长被杀,我等闻讯愤慨极了,前去一起将凶徒拦截,凶徒杀红了眼乱砍一气破阵而出,我等躲闪及时倒还无损,反倒是个以为那凶徒必死的路人受了害。”老侍卫回忆。

    吟儿忽然有些站不稳:“族长,凶徒?你说的,莫不是那个名叫纪景的高手,杀了你们丞相的父亲那天?”

    老侍卫点头:“是啊,就是那一天的事,转眼这么多年了,唉。”

    “那个路人,姓甚名谁?”吟儿知道,师父被仇恨蒙蔽双眼时,很可能杀错过不止一个人,只是师父没提甚至没现。胡弄玉出生前后,师父杀了冷奎,胡弄玉四岁左右,师父杀了胡蟏,也是那一天里,师父还杀过个围观的无辜……每一个,现在回想起来,竟都是误杀……

    那无辜对于师父来说,完全没印象,对于无影派来说,只是个路人,那天在偌大的东山国里,没有别的消息会比胡蟏被杀更令天地变色,可是对于那个人的亲人,却是一辈子的刻骨铭心。忘川水事件,果然有第三个嫌疑犯。可茫茫人海,又会是谁?

    “我不知他姓甚名谁。”夜深人静,老侍卫坐在台阶叙述,有种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感觉,回忆时,松弛的脸上肌肉还在轻微颤,“人群散开,全都朝族长的方向奔去了,我就在那呆呆地落里的他们,有个男孩子还有个大肚子的女人还有个哭得厉害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死去男人的弟兄吧。那男人血肉模糊死得很惨……”

    吟儿鼻子一酸,替纪景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人的是热血沸腾了,被杀者的亲人们该如何生活。”一步步离开那抬头望天的老侍卫,吟儿心中不停地拷问着自己,如果抓到这个忘川水的真凶,怎么办,要不要同他继续纠缠下去?

    “冷女王的五大侍卫,有谁是这样的特征?”与她并肩同行的金陵,回屋后冷静地关上门,忽问。

    吟儿一惊:其实不是茫茫人海。忘川水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近的,先他要获得冷飘零的信赖才行。二十年前的男孩,二十年后的青年,有弟弟或妹妹,有叔叔或者伯伯——汪道通和胡未灭皆是老者,殷氏兄弟同龄,疑犯姓名已经呼之欲出……

    “叔父!父亲母亲哥哥妹妹都已离我而去,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那天,那个人抱着韩百川的尸体痛哭流涕,竟原来是做戏吗?做戏,却不得不也不小心暴露身世。

    “可是,为什么他要害师嫂?”吟儿不懂他用忘川水杀人的动机。

    “我们一直都觉得下毒是有意嫁祸女王。可如果下毒跟政变没关系呢?他用忘川水报仇,可能只是认为忘川水最厉害,最能致命,并没有想到存心嫁祸。”金陵推测,“因为他不甚追求毒术,所以才有这样的错觉——哪怕是双生子,忘川水也比寒彻之毒更令仇人万劫不复。”

    确实有这个可能,政变风云牵扯了女王丞相,命案却是无名之辈所犯。韩丹没有想过要害冷飘零,只是不小心连累了她,没想到会触政变?是的,如果撇除政变,那么用忘川水杀纪景,最多只能说明嫌犯是东山国人。

    “可是,在南北前十围攻司马大师时,他是真的刺了司马大师一剑?如果是这样,他和金人有没有交流?”吟儿问,这个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却偏偏忽略得这么彻底!

    吟儿连夜去寻胡未灭殷氏兄弟留在此地的手下,一个一个地询问韩丹和韩百川的往事,包括韩家是何年何月入东山国的,包括冷飘零是如何对待他们的。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调查到冰山一角:韩丹正是在族长去世那年才入东山国,此前他们好像一直被人追杀,流离失所,好不容易进入世外桃源冷飘零收容他们之时,韩丹的母亲待产奄奄一息,韩丹食不果腹,韩百川神志不清,可以说冷飘零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然而,据韩百川一次醉酒时呓语,他原本独霸一方呼风唤雨,只不过被人篡权家破人亡,只留下这么点血亲,还成天催着他回去重整旗鼓,可是司马在啊,司马也跟进来一直监视着我,我不敢回……女王军侍卫对吟儿复述之时,坦承曾把韩百川的呓语当笑话听。

    “司马在啊,司马也跟进来一直监视着我。”吟儿反复咀嚼之后,又去询问丞相府侍卫关于司马大师的来历,也说他是族长去世之后才入了谷。原来,先前泾渭分明的两个大集团里,竟也分别藏着一对小仇家,而若按时间区分,司马大师和韩百川才是同路人。

    “我们全都想当然耳,以为所有人要么是东山国自古就有的,要么就是和女王丞相同年进来的。然而韩百川等人是例外。”金陵叹道,“韩丹也没有说实话,他分明知道点苍派旧事,也催促过韩百川重归大理。”

    “那个司马大师,跟韩不轨一伙,帮他们追杀韩百川,不给韩百川复位的机会。”吟儿说。金陵点头:“应该是这样,只要司马大师活一天,韩百川便不敢回点苍派一天。韩丹对叔父怒其不争,将恨意全转给了司马大师,私仇蒙蔽双眼,竟和金人合作了一次。”

    忠肝义胆都是物以类聚的?韩丹给了吟儿一耳光。如今冷飘零身边偏偏就有个因私废公居心险恶的人,吟儿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卖主求荣?怎么就知道他不会生出异心串通金人?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像范遇那样先作小恶后来越陷越深放弃原则?毕竟胡弄玉政变当晚,列举冷飘零罪状的第一条,便是韩丹提供!

    “我在东山国见惯了有仇报仇,却不知道有没有有恩报恩的。”吟儿冷笑一声,“这就去师嫂身边是败类还是汉子。”

    “凤姐姐?你的身体?”金陵赶紧拉住吟儿,林阡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休息。

    “师嫂危险,我得去救。”吟儿回头宁可是自己多心。

    “我随你去,可照应你。”金陵知道火毒复不是小事,吟儿的战力会忽高忽低。

    “盟主。”“厉夫人!”这时那些被征询的女王军侍卫齐齐围上来,虽然月黑风高,每个人的眼眸都闪亮,“请带我等一起去救女王!”

    吟儿心头一震感动万分,先前她还担心师嫂置身事外太久,会否被人忘记,从此离王位越来越远,现在想来,真是杞人忧天,师嫂不过是暂时退位而已,人是否德高望重,不是盛时多少拥戴,而是难时能见几人真心。

    吟儿虽然感动,却被林阡临走的话提醒,摇了摇头:“陵儿,各位,都需留在这里,稻香村的民众手无寸铁,不能被我们连累还抛弃。”

    这同样也属于林阡的军令,令金陵无法违背,却不愿意放开吟儿的手,不想川东之战的梦靥重演。

    “事实上,用不着。”人群散开,那个人未到声已至的男人,一手举刀一手提枪,一路小跑到吟儿身边,一身黑衣便服只差蒙面。

    吟儿原还百感交集与各位沉浸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里,一刺客打扮的童非常,差点没笑喷了:“这这是什么装扮?”

    “村民们用不着这么多兵马守护,有我武馆的徒儿们,他们就可协助厉少侠。”童非常拍胸脯保证,“不管来的是林匪还是什么匪,我练兵多年,就是为了教大家保卫家园。”

    “嗯……”老实说,吟儿不是太敢托付。

    “何况,还有我哥哥在!”童非常笑着往后非凡十分低调地现身,哦?他兄弟俩是何时冰释前嫌了?

    “盟主。无需过多保障,我会将村民们照顾得很好。”童非凡话不夸张,却比童非常可信得多,到吟儿眼前时,他下意识放低声音:“不信你就在此刻,哪还有村民?”吟儿一惊,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起,果然连适才无知打闹的几个孩童都不见了。

    “除了舍弟的徒弟们此刻正跟着厉少侠巡逻,没有功夫的村民们都已经躲进地窖——多年前我就准备好了,水粮都能撑十天之久。”听着听着,忽然吟儿有点悟出童非凡为什么表里不一,作为村长,他当得实在好,能屈能伸,审时度势。

    “十天以内,都不用担心我们分毫,十天,我们等着你们打回来。”童非凡话短情长。

    “用不着十天。”一时之间,吟儿除了感动没有其它,虽是寒夜,热泪盈眶,“区区几个小毛贼!”

    

    风倾竹上血,山对刀边人。

    不过一晚而已,松海针已落尽,竹林由纵变横,冰河全然裂痕,便连那屋舍巷陌田园,都充溢肃杀之感,仿佛到处都埋伏着敌人。

    战鼓马蹄毒雾箭矢烽烟,对于这些民众而言,不过是遭遇了林匪洗劫。好在吟儿没什么被冤枉的感觉,因为她知道,其实今夜大家有心无心都做了一回林匪。

    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我保护或者为人攻杀,故而这场增援没有耽误,吟儿和金陵及时赶到,救下强敌围攻中的冷飘零汪道通。

    一见冷飘零这副蓬头垢面身负锤伤的光景,再暄韩丹都不在此地,便知道他们被金军打击后冲散成两支。原是夜深人静,又多老弱病残,自然经不起这闪电偷袭。何况,这群围攻他们的人马是高风雷陈铸所领。

    好在吟儿赶到之前,陈铸及其手下已经和另外一批蒙面人在打,方才令冷飘零不至于丧命,吟儿来不及人身份,只因才刚提起冷飘零后心,那追击着冷飘零的风暴之锤便当头砸下。吟儿虽和高风雷打过,每次不输都靠运气,此刻战力起伏不定,又要如何接他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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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3章 一剑万式

    “受死吧!”高风雷这一锤直朝着吟儿头顶砸下,兔起鹘落之间,摧枯拉朽之势,吟儿连闪四剑都未能摆脱其笼罩,危难关头唯能诉诸救命之招,剑浪迭起乱不成章,转眼便感觉打了半生招数,连打带退拖了一路红光。.『.

    岂止手忙脚乱,脑中一片浑噩,拼尽度才总算把冷飘零拉到身后安全之处,不容喘息,高风雷又一记重击便已悍然入侵,吟儿迅疾转身以一剑“下关风”掠斩而去。空前狂澜,全力去挽,才刚打就需以命相拼,惜音剑不堪重压竟出前所未有的嘶鸣。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剑影锤声,险象环生。

    好在吟儿善于扬长避短投机取巧,虽然一早就落在下风,却是凭借自己身体的灵活柔韧,硬生生从绝对劣势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九回合时,总算稳扎稳打到可以松一口气,然而才刚从风暴之锤的间隙偷生,她紧握惜音剑的手居然感觉一麻,甫一意识,剑便脱手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运气?!

    此值第十回合,突如其来的意外,险些教吟儿当场送命,眼雷重锤再度追落,疾雷震霆,压迫窒息,吟儿再快也来不及拾剑只能徒手相拦,只道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损失至少一只手在这里,千钧一斜路一剑斫到,尽管力气以卵击石,却来得实在及时将锤势扰乱,勉强给吟儿缓了性命之忧,吟儿连滚带爬后退几尺惊魂未定,那人堪堪格挡开这一锤,却也被转嫁了灾难跌坐在地。

    那人……吟儿不用回头谁,剑招都是吟儿教给她,再熟悉不过。

    思雪,林思雪!吟儿瞬间懂了,陈铸等人现在面对的又一拨蒙面人是谁所领——完颜君隐。

    小王爷,林思雪,他们比吟儿更早来救冷飘零,这一战他们是盟军的朋友?吟儿随即意识到:所以,傍晚思雪在师嫂的驻地外出现,很可能是想私下和我见面告知盟军金人环伺的真相,只可惜正好遇到韩莺,事情闹大,为防盯梢的金人现,思雪只能放弃与我见面。

    为什么要悄然私下放弃?因为小王爷身份实在尴尬,即便要向林阡示警,也至多由思雪出面,所以当时他一直在暗处,虽最终因为搭救思雪而现身,却半句话也没说稍纵即逝;即便此刻亲身参战,恐怕也是迫不得已,金军太强他不能让思雪独自涉险。

    尴尬,倒不是因为他公然与父亲为敌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尴尬,而是可能他很早就现,此地监视着叶文暄冷飘零的金人高手,不少都是他完颜君隐过去的麾下,连吟儿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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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箫吟猜得没错,在场金兵多数都曾是他完颜君隐的直系下属。他们和陈铸一样,曾陪他出现在白帝城瞿塘峡隐逸山庄川东,每个战场,每个画面,无论胜败,始终站一起。很可惜他第一个离弃了他们,但多年后的今天,每个身形,每个样貌,都熟悉到念念不忘。

    就如他们熟悉他一般,戴着蒙面不过掩耳盗铃,剑法再怎样藏拙也属于那个位列金南第九的剑痴。曾经的少主,曾经陈铸想辅佐到底和别人说不到两句话就要为之自豪的人,年纪轻轻,英勇善战,智谋群,战功卓绝,和南宋林阡不相伯仲……此刻,就在他对立面忙于接剑心力交瘁的陈铸,表情和剑法同样崩溃——

    有句话说得好,何以我们是朋友是知己却不是同道。

    王爷的每个儿子好像都是这样,都在前途似锦的最高点,骤然间急转而下,大王爷还有点战场胜负的客观原因,小王爷却令人匪夷所思地忽然就自己决定要隐姓埋名,再后来,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金宋之间的第三种立场上,宣告他要制止一切可能的战争和不平……难以置信。他却确确实实选了这条路,不止一次地阻碍过林阡也毫不避嫌和王爷对着干。环庆一带金宋将近两年的僵局,多半拜他完颜君隐所赐。

    然而由陈铸自己来战旧主正面交锋,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来不及惊愕愤怒疑惑或伤怀,他觉得他像个傀儡似的被人操纵着无意识地在跟对方打。宿命轮回?此刻陈铸可尝到了当年被自己阴过的游仗剑和肖忆的滋味。他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旧主会成为自己的敌人,更加料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这明明是一场跟小王爷完全不沾边的针对林阡的局!

    此番稻香村设局,金军确实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为巧取圣物倾覆主村,中策为强夺寒毒继而投放,下策为诱敌深入守株待兔,无论上策中策,陈铸等人都不必出动,然而万一辗转下策,叶文暄处就非得陈铸自取。下策平行两路,黄鹤去东方雨司马隆等人既对林阡以逸待劳,也帮陈铸将林阡调虎离山。

    虽说,像陈铸这种和林阡凤箫吟有交情的,内心不太希望·寒毒杀死他们而更期盼在下策成功将他们生擒,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私通外敌阻碍上策和中策的开展。今时不同往日,南宋的举国北伐即将开启,涉及家国与无数人命何人胆敢怠慢?所以这是南北前十第一次同心协力全体出击,早就抛却了个人杂念也搁浅了其余计划以及做好了被南宋盟军其余人马报复的准备。

    因此陈铸作为第二战场的谋主,尽心尽力毫不徇私地选好了就近盯梢的人数和身手,将他们安插在离叶文暄冷飘零不远的竹林深处。叶文暄身边多是老弱病残,陈铸与高风雷无需像叶不寐那般带过多兵马,人数少自可轻松掩藏。而因林阡入局,必须谨慎再三,所以除却盯梢者之外,其余人等一概原地待命,一个都未敢靠近。傍晚林阡等人去继位仪式后,这些主力才全副武装悄然逼近,做好收尸或偷袭的准备。在夤夜村北红光漫天杀声四起之际,得知下策开启,立即闪电攻袭……整个策略行云流水,陈铸向来多谋快断。

    仔细想来,小王爷可能也是同样,把这为数不多的蒙面人藏在附近村落以备不时之需,他自己则挑了两三高手,近前盯梢……我们连习惯都一样。

    陈铸虽然不完全清楚小王爷到此动机,到底还是漏算也没察觉到他。输给小王爷,陈铸甘之如饴,然而命运真心捉弄,陈铸现在竟要和他交戈,难免情绪支离,胸口堵塞,呵,命运捉弄得还少吗,余光扫及,另一个和王爷对着干的公主……陈铸来不及也不可能知会高风雷一声,留凤箫吟一条命。

    

    都没办法喊出声音,陈铸打小王爷时开不了口是因百感交集,而凤箫吟打高风雷也一样无暇说话因为呼吸都难!

    惜音剑被打飞思雪救局也被击退吟儿躲开致命一击刚刚爬起……这些总共不过一瞬。一瞬之后,吟儿和思雪皆置身于风暴之锤的又一轮狂轰乱扫。

    “凤姐姐,接着!”金陵正忙于处理毒障脱不开身,却不得不将软剑掷出给吟儿救命,吟儿滚了一转终于接住扬起手就对锤奋力猛刺,却忽而觉得手感不对……这软剑薄如蝉翼,直接刺敌自然嫌软,尤其对手还是膂力惊人的高风雷。

    吟儿这一剑打在锤上即刻便被磕弯,认识到自己犯错赶紧换削招,然而高风雷眼疾手快,逮住吟儿的破绽当即顺势倾轧,吟儿的进攻刚生即灭无从挥迫不得已又往后退,却无路可退险些被石头绊跌,高风雷尽收眼底:很显然她不太擅长用软剑,很难在短时间内,从她的剑法体系内驱除一切其余招式只留下适合软剑的削割之招并且串联到炉火纯青做到没有一招多余没有一招遗憾……

    高风雷却也不再是山东之战的高风雷,即便如此也没有掉以轻心,认认真真当凤箫吟是绝顶高手打,哪怕她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好几次都甚至躺倒在地真的就是在垂死挣扎——若非有个林思雪间或插上几招,凤箫吟的脑袋早就开花。

    思雪和吟儿,尽管多年未见默契仍在,她们的剑法一脉相承,双剑合璧时威力能高于各自相加……上次,是什么时候,遥远的黔西瀑布隐逸山庄,好像是为了夺轮回剑吧……不过那时候的对手只是虾兵蟹将,不像这回,并肩作战时,两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

    面对这样一个实力与己悬殊的对手,还得花时间培养对武器的感情,吟儿觉得特别苦涩,好在她从不拘泥于现成,削招既然难搬,不如随心自创。所以高风雷没轻敌是对的,吟儿只是不擅长用软剑,可没不擅长寻招式。因她早把惯有思维扔到了九霄云外,这软剑里很快就只留下适合削割的招法,果真不剩任何繁冗。此刻她剑招歪歪斜斜毫不成熟丑得不忍卒睹,却无一例外能化险为夷——

    无论怎样蹩脚,绝对可以保命。教高风雷这种高手,都难免惊异于她剑法天赋,林思雪名为她的帮手实则背景罢了!

    吟儿唯一的缺憾就是手感,换而言之控制力,这软剑里呈现的招式,十有四五打出和想的有出入,虽然微小,积少成多,吟儿说不准高风雷何时就能击垮自己防线。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高风雷显然现了吟儿越打越难,再十回合,惊艳感越来越少,源于想表达的和表达出的大相径庭。他要等的,便是她完全失控。

    当是时,陡然一剑荡出,却过了一寸过犹不及,“就是这里……”高风雷何等人才,即刻向她缺口里送,眼一溃千里,吟儿急中生智险中求胜,猛然抬手将软剑螺旋舞出,硬是卷缠上了锤几道,飞将剑当鞭施展。高风雷却岂容她锁,连锤带剑朝她倾轧,雷霆万钧,电闪而至,这回思雪没能力及时顶上,一声巨响,吟儿不仅被锤敲在地上,手上也被软剑伤得皮开肉绽。

    “师父!”思雪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一声,四面八方谁都听懂了她的身份,却来不及恍然或肯定,全被凤箫吟和高风雷的战局震惊,唯恐凤箫吟就这么死了。

    吟儿头晕目眩头破血流,呆呆地厘之外,适才差点绊倒自己的石头,此刻它已荡然无存,不,不对,只怕是打进自己的头了!

    高风雷趁胜追击再一锤强势冲下,吟儿闭眼靠心听音辨位一剑挥斥绝处求生,却好像又没打到点上,本该横削,角度偏了分毫,高风雷冷哼一声,重锤长驱直入,未料就在那时寒光一闪,只觉有什么窜上自己手背,大惊之下急忙回防……

    没错吟儿这一招其实是利用上一回合的惨败来掩饰,削是假的,刺才是真。谁说软剑不能靠刺呢,只不过不能直接刺而需要内力灌注罢了。故而这一剑前期装削,露了假破绽给对手,到中途改成刺,也算是耗尽全力联系点苍剑法青城剑法渊声剑法构筑的一场剑局。谁能想到刚刚数度性命受到威胁吟儿还能如此狡猾地算计高风雷,这么多招式手法五花八门,却又巧妙应用层出不穷,纵然高风雷也心服口服,招式杀手的称号她不是白当——

    如何不震惊?凤箫吟此刻施展的一叠剑式,浓缩进了渊声当日打他的招法!

    然而吟儿绞尽脑汁的一招,也不过击打在高风雷原来的位置而已,他动作好生鬼魅,顷刻就消失于前,吟儿知道计划落空,慌忙避闪但晚了半刻,锤从脑后急,硬是擦过自己右脸,虽然侥幸没毁容,吟儿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

    刚刚的那一剑虽然精湛,却只沾上了高风雷衣角,吟儿明白,高风雷在山东之战,被石硅林阡等人磨练得坚定,而就在陇陕,被渊声升级了灵活程度……故而这一剑吟儿拿渊声来对付他都没用。

    实在太强的力道冲击,令吟儿在这五十回合时汗流浃背。然而适才险些得手也给了吟儿正面交锋的信心,于是思雪来给她补位之际,吟儿调整内息再次出剑,这次方向对了度加了手感熟了信心也重了,却心口一麻眼前一黑不巧火毒又复……这还没碰到敌人就折戟的一剑,和她的人一起被锤轰击到老远,祸害思雪也半身是血倒在她不远的地方,高风雷双目如电,威风八面,千军万马都不屑。

    诚然强弱并不能决定胜负,奈何今夜这场交战,运气一定不在吟儿这边——敌人本来就强还有提升,而状态不稳的却是相对较弱的自己……

    这火毒一旦复,吟儿就连东方文修徒禅月清都收拾不了,还高风雷?做梦!

    然而对思雪那股油然而生的保护欲,激得吟儿只觉全身都在燃烧,什么火毒,就当那是豪情好了,为了思雪,还能再战!眼神一厉,不顾凶险,拾起不远处坠落已久的惜音剑,提起再迎这把肆虐无忌横行霸道的风暴之锤。

    

    “对战豫王府三大高手,不能因循守旧,要当他们完美无缺。在此基础上,一边思量提升自己去平级,一边有无其他破绽来抓。”林阡曾经说过,齐良臣司马隆高风雷有个共性,就是都有上升空间也都进步神。

    她不太可能像林阡一样提升自己去平级,只能走找破绽的另一条路;此番没有林阡提供经验,破绽要靠自己现。

    然而现在没什么内力可以调用了,招式还没打好像就要自相残杀起来……

    就要自相残杀起来……

    自相残杀起来……

    吟儿心念一动,之所以有这种自相残杀的感觉,是因为傍晚拆分思雪韩莺剑局时,她和韩丹有过片刻的并肩作战,那时韩丹的点苍剑法她瞄到一二,觉得特别因而记下了,由于同根同源现在不自禁能打出来,但奇怪的是,韩丹那个很像“佛顶斜阳”又似是而非的剑招,和吟儿常见的佛顶斜阳恰如其反,可能冠名“斜阳佛顶”更合适,韩丹的疑似“云弄沧浪”,其实更应该叫“沧浪弄云”……韩丹的大部分招式,表面较特别的点苍剑法,只有自己亲手在剑上拿捏过,方知那根本是反着点苍剑法来的,特别就特别在这个完全相反,或可谓之“反点苍剑法”,分明是那最古老的点苍派流传下来的一正一反两本之一,另一本显然就是后期结合了云蓝半生造诣的风花雪月……

    吟儿虽惯常过目不忘,却也只是在记下旁人的招式之后,想方设法将它融入自己的剑法。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才刚拈来韩丹的一两招,都不必费心融入直接就一不可收,竟还出现了一种“韩丹的招式刚出来,自己本来剑法相对应的那一招就紧随之涌现本能缠上而且有如着魔般无法不打”的境况,反之亦然——这每一剑和它的影子,只要出现了,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彼此。

    如果有人在对面打出反点苍剑法,必然能和自己对撞湮灭,所以才给了吟儿自相残杀的感觉,但两个都出现在自己的手上,当然不至于自相矛盾,而只是产生个错觉罢了。换往常,可能只是虚惊一场察觉没问题就让它过去了,但此时因保护欲而亢奋所以状态虚飘的吟儿,陡然间觉得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她与她的小师弟孙寄啸在陇右切磋多次,彼此参悟,相互偷师,却一直有个不小的遗憾——惜音剑和反剑一样以快变著称,反剑每一招从出手到结束毫无花样,但快就快在到敌人身前时有两种对立可能,敌人只能判断是或非判错即伤;而惜音剑则快在换招,从出手到结束天壤之别,但到敌人身前时那一招本身固定。说实话,中途换招很容易学,最终打出两种对立可能却难,吟儿着实没有孙寄啸残臂的窍门。是以长期以来,都是孙寄啸偷凤箫吟容易,凤箫吟偷孙寄啸难。吝啬小气如吟儿,自然对这种不公很不忿。

    这会儿却是灵光乍现,这自相残杀的错觉给吟儿提了个醒,长久以来一直追寻的反招们,不就正好在这里吗!完全可以帮她达到最终两种对立的效果!真的要多谢老前辈们冥冥之中保佑,吟儿虽然善于自创剑法却很难突破固有桎梏逆向创造,可是他们通过韩丹把剑招送过来了!吟儿瞬然就把韩丹演变过的招式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虽然韩丹此人可能奸险,但招法是我点苍,怎不能用了?

    第一次打,还不成熟,没关系,试试br />

    虚飘的下一刻就是虚脱,吟儿打定主意抓紧机会想到就杀战决!

    这一缕剑气如虹,在吟儿手中时还属“走月流云”,中途历经了“月照花林”“飞雪天风”“半月掩蓝”多招之后,陡然幻化为“萦云载雪”,而从始至终,吟儿几乎每一招都有另一招的反面,故而不止一剑蕴含万式,每一式都有两种对立可能,一虚一实,一正一反,一真一幻,齐头并进,盘旋向前——

    绝招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配上她持剑手法的百变……一剑万式?一剑万万式!

    因她中途换招比孙寄啸多得多,故此刻把当初想达到的效果实现时,不知道比孙寄啸的剑法强了多少倍。誓要越的那个亦师亦友虽不在这里,吟儿握紧剑的手却是得意的热。如果不是因为十回合时惜音剑不巧脱手,或许她早就打出来了,好在现在,也并不晚!

    她的剑法,历来就像岔道上分岔出去的新岔道,而今,每条岔道又多出上行下移两种可能,教对手也好旁观者也好,都迷失在她的剑术迷宫,没有尽头,无数可能。

    高风雷见凤箫吟已到绝境竟又有招式更新,惊诧之余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寻常剑招虽然变幻略一判错还能补救,但巧在这种属于截然相反南辕北辙的,只要判断错了一定身异处。而凤箫吟每打一剑,他都要做好判断一万次的准备,只因每一式都可能是终点!

    可叹他引以为对手的林阡擅长借人意境,而林阡的女人擅长偷招式又岂能不被他引为对手?此刻惜音剑变幻忽令人眼花缭乱,招式多得幻得几乎快要没了……

    吟儿剑法三特色,快变灵幻,他的坚定能打变灵活能打快,但是幻成这般,令他短时间内无法突破不得不转攻为守。

    “他的新破绽……”吟儿当时就捕捉到了,高风雷终究离完美还有段距离:他,难以辩虚,一旦幻到某种程度他就得放弃进攻转为防御锤法自然而然就不连贯,尽管只是这须臾之间的不连贯吟儿也无暇分身去战,可别忘了此刻有个和吟儿心意相通的林思雪,吟儿做了第一步就让思雪来做第二步!

    一声微鸣,豁然撕裂,不知谁的防御被攻破,是突然力尽的凤箫吟,还是出现停顿的高风雷?激斗忽止,三人反向被斥各退数步,吟儿克制了多时的火毒终于爆害得她倒在地上气息奄奄,林思雪臂上鲜血淋漓应是被锤伤及,高风雷则难以掩饰疼楚,握锤的手背竟也有血滴落。

    他最后一刻几乎是使尽了蛮力才把林思雪这一剑推开,纵然如此却也真是输给了那个碰都没碰到他的凤箫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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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雪!”几步之外小王爷关心则乱,就在那时被陈铸一剑挑开蒙面。他的身份,终于不能藏掩,早就不能藏掩。

    除了陈铸保持清醒,在场所有麾下,大半都又惊又喜,忘乎所以地险些立即行礼:参见小王爷。动作做了一半,却又色变收回。

    “你想要轮回剑平天下罢了,我们可以给你,你没必要搅和!”陈铸怒其不争,如果小王爷争口气,他是王爷铁定的接班人,现在天下大势都要改写,林阡也不能一时无两。

    “我绝不掠夺他人的东西。”小王爷说罢,陈铸闻言一愣,他适才以为小王爷是想来趁乱夺取轮回剑的,难道不是?是了,这轮回剑属于南宋武林,和柏轻舟终究不一样,完颜君隐本是个厌恶侵略和攫取的性子。

    “不是为了轮回剑,那么,是没理由地要打我们?!”陈铸攥紧的拳头恨不得握出血,脚底一股寒气直往心冲,“什么南北前十第一次戮力同心?还是差了个南第九,你偏偏在,偏偏不合作,还帮敌人!”

    完颜君隐不置可否:“轮回剑若然失陷于你们,对阵时将会出现极度不平衡,届时凭你们的本事能将宋方全体覆灭,如此天下必生灵涂炭。比起那样,我更愿见你们旗鼓相当陷入胶着,方能给整个金宋带来平稳。”他的理想是和平共处,绝无战伐,就像环庆一带几年来风烟俱净,他想要那天下都是那样,故而对峙两方谁强他就帮弱势制衡,他最不愿见的就是一方陡然衰亡,所以他今天来果真不是要抢剑,而是要帮林阡守剑?!

    “荒谬!”陈铸眼含热泪,“陷入胶着?南宋就要举国北伐了难道你不曾听说——”

    “南宋举国北伐,我相信是你们内心所愿。”完颜君隐冷冷将陈铸打断,陈铸心念一动,小王爷果然清楚楚,那些不过是躲在林阡身后的人,指不定会给林阡添乱。小王爷甚至能够完颜永琏和仆散揆在其中起了诱导宋廷冒进的作用——“你们之所以这么急,哪里是怕他们北伐,你们只不过是想在南宋王师最意气风之时,将义军中所有高手全军覆灭,釜底抽薪,令他们哀莫大于心死。女真的铁骑,因此可以轻易踏平南宋。”

    “你明言求平衡,麻烦你局势再打好么?!你可知因为你的插手,很可能令他们今夜两战全胜,而我大金损失惨重?”陈铸气急败坏,几乎暴跳如雷。轩辕九烨这么久了都没胜绩传来,陈铸知道第一战场的金军凶多吉少。

    “两战?”完颜君隐似乎有些诧异。

    “我们有两大战场,一方针对寒毒,一方针对轮回剑,你说要帮轮回剑留在南宋,但若林阡同时夺得无影派的全部寒毒,那个一样可以打破平衡的东西……那个东西,会使我大金高手全体覆没,我大金国被林阡釜底抽薪哀莫大于心死。林阡的铁骑,继而可以轻易踏碎我女真家国,到那时,你还来得及帮我们?!”陈铸理直气壮,激动不已。当听清楚“轮回剑”和寒毒并重,金陵吟儿等人才完全明白金军全盘策略。

    完颜君隐比陈铸镇定得多,沉吟:“前几日的真龙胆,难道是你们放的?”随即哼了一声,“轩辕九烨,总是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他若不招惹,需我给善后?”

    “你既知道,何必冷嘲!”陈铸怒不可遏,“我们是败军不错,然而你是逃兵!”完颜君隐脸色微变,没想到陈铸会掷下重话,却是理屈无话可说,陈铸冷笑一声,转移视线:“当年林阡出走盟军,你也出走我金军,林阡是因为凤箫吟,你是因为她林思雪?可林阡回去了,你呢?天壤之别!懦夫,叛徒!”

    那时随着主帅的战斗告一段落,这里的犬牙交错才稍微有些缓和,众人逐渐汇聚,却是明显三方,然而无不沉默,气氛一阵死寂。

    “我说过,我只愿止战。无论以战止战,抑或以身止战……”小王爷忍了半刻,终于掷地有声,刚被金陵扶起的吟儿,忽然想到林阡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惜林阡能凭一己之力让南宋武林服从他的观点,小王爷却不能拆除完颜永琏的威信教麾下认可他服从他,所以只能选择隐居山林。

    “说得好听,边关怎不见你去止战,陇右怎不见你去止战,非要在这陕西?任由他跨境抄掠,任由他夺去整个陇右?!”陈铸也无情打断。

    “再多给我几年,我也能去陇右。可惜我势力扎根于环庆,也只能在那里与你们三分天下,却断然不会教他或父王突破环庆半步。完颜君隐言出必行。”完颜君隐斩钉截铁。

    “够了!”陈铸痛楚不已,没想到此刻只能和高风雷相互扶持,更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候得到轩辕九烨战败的战报,听到那麾下说罢,他痛彻心扉几乎语无伦次,“完颜君隐你高兴了,高兴了吧,他们真的得到了无影派所有的寒毒,你不是要平衡吗,那你平衡给我!”

    “为什么不能平衡?难道你打这么久了,还觉得轮回剑在这里吗?你们还有一路,不是没有机会,我不插手那里便是。”完颜君隐洞若观火,陈铸连气都生不了,因为打这么久了他也早就怀疑轮回剑不在此地,经完颜君隐这么一说,更确定了。

    “大势已去,撤吧。”高风雷一边支撑着陈铸,一边轻声代他号施令。

    “如果你所说寒毒是真,我会弥补失察的过错,带我的兵撤出去。”完颜君隐说着他和另一群人的袍泽之谊,另一群,“我的兵”,原先不过是环庆交界的土匪而已。

    “完颜君隐,你终究是敌人,我和我身后的人,才是战友。下次再见,莫怪我无情。”陈铸面色冰冷地宣判。

    他因为得到这句保证而终于有些心安,知道完颜君隐在这一战不会继续插手,只因为其忠于内心决意要做平衡的把控者。如此,也算是悬崖金军战败此地无功而返的慰藉,如今陈铸撤回薛焕身边夺剑是当务之急,再晚林阡可能也会赶来。

    趁着盟军尚在处理冷飘零麾下的伤员,陈铸等人转身旋走头也不回,根本不可能关心凤箫吟一眼,陈铸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思绪飞回若干年前的隐逸山庄。

    -“只一剑而已。我只挑战诡绝将军一招。”那时天真无邪的林思雪。

    -“不要。我的剑法,岂是等闲之辈挑战得起,折损我一世英名。”那时懒洋洋的陈铸自己。

    -“怎么?思雪姑娘不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吗?”那时和自己并肩站立的小王爷。

    -“不要和诡绝将军比斗了,这附近有处水帘洞景色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来了,倒是天赏赐给我的。否则,我与陈铸鬼之同去,一个没情调,一个煞风景。”那是最好的小王爷。

    -“哦?原来他叫鬼之啊?是挺像鬼。诡绝将军,当真是没有情调,所以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妻生子。”那是最好的林思雪。

    -“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小王爷你怎么会她!”那是最好的陈铸。

    轻松愉快,最好的他们。

    本来还隐约奇怪为什么当时林思雪极力挑战自己,如今被这回忆的美好一冲,对比现状的惨烈,鬼之已死,小王爷不再,到底物是人非,眼眶一湿,控制不住,也不再多想,战斗要紧。

    

    同一时间,小王爷也同样望着陈铸的背影,失神了片刻,依稀想起了同一段过往。

    情谊虽重,理想更高,缓得一缓,他终于狠下心来,回过头,却见思雪不及裹伤,也未曾跌跌撞撞到自己这边来,而是毫不避嫌地扑进那边凤箫吟的怀抱:“师父!”

    思雪还是老样子,单纯需要保护,他现此刻凤箫吟流露的表情也是宠溺一笑:“思雪……”

    吟儿火毒复全身无力,却是在雪时精神振奋,支撑坐起,先来伤:“还是那般迷糊,自己受伤了,也不裹的。”当即撕开思雪的衣裙来给她包扎,思雪乖乖伸手,吟儿轻轻擦拭,原本安静无声彷如回到点苍山上,忽而吟儿的手停住……

    思雪伤口附近那颗鲜红的痣,竟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褪色。可是,不应该啊。蓦地,吟儿想起幼年她师徒三人一起吃住询问云蓝为何思雪有而她俩没有时,云蓝说那是少数人家为了给家族女子验证贞操婴儿时期就涂饰在臂上的东西,叫守宫砂,除非与男人成了亲,否则不会消失。小时候吟儿和黛蓝都羡慕说思雪一定会最先找到父母因为范围最小,长大些都会嬉笑说,思雪最容易暴露有没有动情——可是,思雪,你和他到现在还没有成亲?

    吟儿触目惊心,一时忘记要干什么,往事全数冲涌上心头:

    -“再怎么说,林思雪也绊不住他,那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在君隐玩过的女人中央只算姿色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隐是王爷,被君隐玩弄得团团转,傻气得很,逃不过被君隐抛弃的下场,盛京那边到处是她的前例。她就等着哭哭啼啼做弃妇的日子吧。”二王爷曾如是说,被吟儿偷听到。

    -“完颜君隐,你若是敢对思雪有半份欺骗,我都饶不了你!这一剑,我迟早问你要回来!”所以吟儿把最珍爱的思雪交到完颜君隐手上时,厉声说过这句话。

    然而,几年前他们还没成婚也就算了,吟儿以为他们只是没有大肆铺张像自己和林阡一样一切从简了,原来没有吗?这近十年来,他们竟没有洞房花烛过?思雪还守身如玉?为什么?是自己被高风雷砸晕了眼花吗?

    “师父?”思雪察觉到吟儿的迷惘,顺着她呆的方向己手臂,一惊急忙将衣袖卷下,顾左右而言它时面上挤出个笑容来,“师父,傍晚我想对你说,你们身边有外敌算计,可惜被旁人阻挡了。”

    “嗯,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是间接也算给了我们提示。”吟儿点头,虽然思雪没说出口,但吟儿感觉到完颜君隐和思雪有裂痕,所以不免多打量了走上前的完颜君隐几眼。

    “思雪,咱们走吧。”完颜君隐低声说,思雪顺从点头。为什么?他们相处的关系,一如吟儿和林阡啊,不该,不该有裂痕……

    “对了,还有句话要告诉师父。”思雪忽然想起什么,“师父适才使出的剑法,是出自傍晚拦我的那个人吧,那个人的剑法,我曾见另一个人使过。”

    和韩丹相关,吟儿自然上心,凝神细听,思雪又道:“师父可还记得云梦泽吗?”

    云梦泽?吟儿想了一忽,点头:“那是蓝至梁最爱的弟子曾经倾慕玉泽即使当年玉泽即将许配给胜南,他还不依不挠要抢婚得不到还想杀玉泽。”

    “就是那天晚上,云梦泽想抢蓝玉泽,也用过相似的一招,很特别的点苍剑法。师父当夜可能一心悬在林阡身上没有在意,我和师姐却是相当关心还调查了一番,因为那晚云梦泽确实说过一句‘点苍剑法’。”思雪说,调查的主意是司马黛蓝出的。

    吟儿心中一震,满头虚汗,她经过提醒总算回忆起,当时宴席上高朋满座全都等着蓝玉泽牵手,却有个蓬头垢面不知好歹的凶徒跑来破坏:玉泽本来是许配给我的!蓝家都是奸险小人!林阡你被这个女人骗了!

    -“蓝家在大理算什么,武功低微没有势力,哪里比得上我大理云家一丝一毫!”

    -“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身上有一本点苍剑法,就为了这剑法,他讨好我奉承我,忘了他自己的儿子,还亲口许诺,把玉泽许配给我!”

    -“蓝至梁愚钝,参不透点苍剑法个中精要……”

    很显然,云梦泽也是这韩百川的后人,否则不会有这本掌门才有的剑法。韩百川唯一的骨气,只表现在他宁可流亡也不把秘笈交给韩不轨这一件事,因为云蓝师父从未提到她在整合点苍派时有人会施展反点苍剑法。韩百川自己的亲人全部被杀,唯一活下来的是他的弟兄一家。

    “叔父!父亲母亲哥哥妹妹都已离我而去,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韩丹说的那句话,父亲被纪景杀,母亲病弱去世,妹妹韩钰与纪景同归于尽,叔父近期和师云才一同战死,那么“哥哥”,出现在哪里。

    如果说云梦泽就是韩丹失散的哥哥,而云梦泽却分明死在了林阡的刀下……

    庆元三年韩钰护送冷飘零出山却殉职,韩丹代替妹妹接冷飘零回山的过程中,不可能没听说过,夔州生了这样一件大事,一个大呼小叫着用点苍剑法栽赃盟王夫人的凶徒,被盟王一刀斩了,而那人,却正是韩丹苦找多年的兄长。

    仇恨在那一刻燃烧——司马大师不过胁迫都会被暗算,纪景只是误杀都遭到忘川水的报应,林阡是故意杀人那会被韩丹怎样仇视?

    韩丹和金人勾结,到这里完全说得通了,他不仅仅是因私废公因为暗算司马大师被金人抓住把柄是以不惜卖主一次帮他们动政变;他也不是小恶变大恶,他,是存心抛开了一切,和金人一同策划了整个事件,妄图报复他最大的仇人林阡!

    如果只是先前的猜测,还能寄望于韩丹对冷飘零有情谊只是被迫像范遇一样纠结;可现在,他是主动存心报复就像苏慕梓那般狠辣……

    原本希冀林阡能及时醒悟并且救叶文暄的吟儿,陡然觉得自己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裹伤上面。

    对韩丹的良心她没有任何寄望了,也只能希冀林阡先别回头:“师嫂,师兄他在何处?”

    “轮回剑又在何处?”金陵也着紧问,她适才对陈铸察言观色,知道韩丹并没有把轮回剑的行踪告知陈铸,很大的可能是韩丹也不知情,因为形势太凶急来不及与人说,和胡弄玉同样风格的冷飘零,做了一件天知地知自己才知道的掉包。

    “放在了我最信任的地方,他们应该都在那个方向……怎么?”冷飘零不知吟儿和金陵的心理活动。

    当是时,叶文暄与韩丹所在,已被薛焕解涛围堵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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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4章 归心似箭

    林谷春夜,烟尘不绝。

    不同于韩丹应付解涛的手忙脚乱,文暄面对薛焕何其从容也。

    紫电清霜剑叶文暄,这是个很特别的武者,他战力未必高于厉风行或薛焕,但却能在实战中凭借其离奇的快速,在对手发挥到最佳之前将之遏制,如此他的强度能够窜上一个层阶。

    一旦占据主动,便能带动对手节奏大乱,被迫、被牵引着在他剑术营造的各种风景内迷失,眼花缭乱,叹为观止,浑忘了凶险,凶险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饶是金北第一薛焕,也如同遇见克星般失了这先手,交锋前期一直处于被动。也罢,楚狂刀的特色是一刀比一刀快、一式比一式强,只要渡过前期的煎熬,后期必以碾压之势逆袭——只是,可活得到后期?

    叶文暄剑剑勾连,无一不逼使薛焕遁入死角,表象柔和,旨在夺命,薛焕被他至快剑法吸引,忍不住赞了一声“名不虚传”,端的是大将风度,深陷剑网,不慌不乱,各个击破、引刀斩断,到五十多回合终于突破桎梏,雄劲真气随刀倾泻而出,王者霸气,展露无遗。

    文暄向来性情舒徐,虽胜负有轮转之象,仍发挥得极为出色,一剑掠斩,锋芒直冲薛焕眉心,“秀出南斗”“寒磐满林”“山光西落”“池月东上”四招层出,看似要将薛焕连人带刀包围。

    薛焕稳重一笑:“好剑法!”敛色:“可惜回光返照。”飞身一闪,与他错身,回手一刀“黄河走东溟”,刀气直冲开一丈有余,文暄被他反守为攻,自此见出颓势,纵然如此,还与薛焕平手了又十回合,直到薛焕实力滚雪、差距拉大,文暄渐渐负隅顽抗,终究内力差了少许。

    换做往常,韩丹那奇特的“反点苍剑法”,或许还能和解涛抗衡一二,可惜他毕竟因冷飘零受过伤、那暗箭还离心脏只差毫厘,自然不可能坚持得了多久。叶文暄不敌薛焕之前,他便早已不是解涛对手。

    幽暗昏惑,无人可帮,文暄唯独能够庆幸的,是薛焕和解涛二人脸色的突然变差,他俩应是看到了麾下的手势暗号,得知其余战场的金兵遭遇惨败?文暄虽然没有参加主村的所谓登基仪式,却也聪明地想到,金人们还有个目标是真龙胆——可惜隔着一个主村,松海区域半空残留寒烟,阻碍了两大战区的隔空交流,金宋皆是如此,只能靠人传达,盟军人力有限,暂时消息闭塞。

    解涛单纯,薛焕真性情,自然脸上都藏不住失望,轩辕九烨和齐良臣等人,居然上中下策全都失败!但与此同时,解涛一剑得手、将韩丹击出老远,韩丹摔在地上,随身带着的剑匣也不慎离身、暗格猝然打开、跌出其中一把神兵……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流光电逝,薛焕知收之桑榆,叹了口气:“结束了。”不再恋战,甩开早已不是他对手的文暄,立即与解涛一同往韩丹杀,文暄一惊,岂能不知发生何事,事发突然连他也不知轮回剑竟被冷飘零藏匿这里,却是不容多想、不管不顾当即就往韩丹那边扑,那时他脑中只剩独独一个想法:不能让胜南有后患!

    几乎忽略了楚狂刀、狂诗剑、韩丹剑有没有在打,文暄眼中只剩下那把至关重要的轮回剑,终于第一个握起它,如释重负,忽而一道罡风直灌,才知自己命悬一线……电光火石之际,有人纵身跃到自己身边,以几乎同等雄厚的力道斥开了薛焕楚狂刀,文暄不禁一喜:“胜南!”

    “文暄素来淡静,何以竟不要命?”林阡先于大队人马第一个赶到这里,只因唯恐来不及救文暄,赶得过急,战马都已倒毙,此刻虽然及时,接薛焕这一刀也相当突兀。文暄背负轮回剑,一边剑斗解涛一边低声回答:“淡静之人,不要命起来比谁都不要命。”并肩作战,无暇更多交流,然而才一回合,陡然背后生风——

    文暄再聪明也想不到身边会有内奸,林阡略知一二、却避不了,加上勉强才和薛焕制衡,根本无心来顾其余猜测,竟是被那人一剑从后刺中了自己,当时便眼前一黑、血流如注。薛焕原还沉溺于与林阡对决,见他被暗算也是始料不及,眼中闪过惊痛,竟第一时间将他扶住。

    是的,其余猜测,是猜测,不一定是真相……

    韩钰毒杀纪景本就是假设,即便可能性极大,那只能证明韩丹有所隐瞒,来的路上林阡甚至觉得自己想多了,韩丹杀纪景也许只是独立案件,并不一定和政变有关、不一定对冷飘零不忠、不一定勾结金人,那些林阡推导的前因后果全都不具有必然性。只不过叶不寐的遗言和太行悬案的碰巧了结,令林阡思绪跳跃联想到了轩辕九烨可能有第三策略,联想到京口人的宿命,联想到小王爷曾到过隐逸山庄又出现在这里……出于领袖的直觉,林阡将这些蛛丝马迹串联,才直觉金人意在轮回剑、文暄夫妻有危险……

    但是林阡又非常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先前他就觉得冷飘零身边都是忠肝义胆,特别是这个韩丹,为救冷飘零冒险劫狱陷阵冲锋几乎丧命,有情有义不像演出来,林阡不忍推翻这一见解,所以到场发现薛焕和解涛都在时、还试着给韩丹开脱:金人能发现隐蔽得这么好的文暄夫妇,是他们自己神通广大,不是因为有内奸!然而事实上呢?现在他才明白,真的是有内奸,陈铸真是通过韩丹找到了文暄驻地,而小王爷可能是跟踪陈铸才发现了这临时据点……

    韩丹这一剑原是冲着林阡后心去、不可能留他性命,林阡之所以躲开毫厘,是听到吟儿远远喊了一声“小心”。这声小心,瞬间让林阡素来不愿接受背叛的心一硬。

    林阡确实猜测居多,而且全都不是正确的因果关系,反倒是吟儿和金陵,得知韩丹隐瞒身世并获悉司马大师旧事之后,用恰当的逻辑,推导出了韩丹在暗杀司马的事件上和金方有私通往来、卖主求荣可能,所以意识到冷飘零有危险。当然,如果不是陈铸道出轮回剑,她二人关心则乱、也没想到金人意在夺剑,而不是单单杀个冷飘零。

    信息缺失的林阡,在这件事上是凭直觉得到了吟儿用逻辑得出的结论,当然难以对韩丹的忠奸下定论,而且他还不如吟儿掌握得多,不清楚韩丹对自己的恨意更强烈,所以被砍这一剑也不冤枉。虽然侥幸避开要害,但他随即心口一麻,知道剑尖可能染毒,当机立断先以内力克制毒性扩散,然而实在棘手,那应当也是火毒的一种……

    

    吟儿甫一得知林阡危险,便马不停蹄赶到文暄所在,无奈还是迟了一步,制止不了韩丹这偷袭一剑,于是只能从后干涉、意欲削减他的力道,却终究晚到,林阡还是中了一剑、好在刺得不深,经薛焕扶稳而洞悉危机的林阡,第二刻薛焕刚松开手他便滚了一转总算脱险,吟儿看他化险为夷,正想喘一口气,却不料想竟被转移了杀机——

    阻拦不成,险被反杀,吟儿万万想不到韩丹这一剑猛然转向,竟明晃晃直接对准了自己!

    而那一瞬,吟儿没有半点抵御之心,眼看就重蹈川东之战覆辙,幸好有人护她之心早有,思路走在了韩丹这一剑的前面,那人便是金陵。

    说来也是吟儿命大,金陵心里那一丝还未理清的疑惑,正巧在这一线之间放大和明晰——

    “竹林雪崩之时,金人应该不敢在场,所以那个暗害胜南和凤姐姐的人,是韩丹无疑。可是,那雪崩是先砸的凤姐姐,而非胜南……”金陵于半途得知韩丹可能仇视林阡,却不解为何雪崩的对象竟是吟儿。

    只有两种原因,抑或韩丹想让林阡也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抑或,韩丹对纪景有仇、对林阡有仇、对点苍派却未必没有仇、怨。

    “韩百川原本独霸一方、呼风唤雨,只不过被人篡权、家破人亡,只留下这么点血亲,还成天催着他回去重整旗鼓。”“如果真是这个韩百川的话,为何一直不回大理复仇?或者投靠云蓝前辈、请她为自己做主?”金陵一直有这个疑问,即便“司马在啊”,即便韩百川懦弱,韩丹却有逆天改命的决心,取得冷飘零信任后他们完全可以不止一次地离开东山国,求得云蓝帮助,何愁不能复位?

    然而现实是惨淡的,虽然云蓝不是有意,但韩丹想找到她比登天还难。金陵听人转述过,点苍山有多神秘,“云蓝神秘,林念昔神秘,连那云横山庄也是无踪迹可寻,要想进去,只得等山庄里面人出来,因此江洋道赚了不少,江湖人士为这些贿赂了不少,可什么都没见着。”“老子又上当,那乌云洞说什么林思雪的好朋友的弟弟的侄子的弟媳妇的女儿去他们那做客,害得我摸清了守洞士兵的口味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去,结果还被打了群架!唉!”

    屡屡碰壁,受尽冷眼,无计可施,误解云蓝故意要霸占点苍而推脱不见的韩丹,很可能在看透了这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现实之后,选择了报复武林、仇视世界。

    不管是这种“因人负我、我负天下”的心态,还是他早把林阡吟儿看成了一体,两种原因指向同一结论,凤姐姐此刻去救胜南根本就是送死,无论如何要护她周全!金陵想彻的刹那,韩丹一剑裹挟着万千火毒向吟儿席卷,金陵一袖暗器混着寒毒全数涌去不遗余力,红蓝交汇,迷雾散落,多少摧枯拉朽,都被对撞湮灭。

    虽然吃力,可是及时,川东石之迷宫的遗憾,总算没有再现,同一个场景,不同的结局,金陵收手,欣慰一笑。

    吟儿死里逃生,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然而她刚刚脱险,林阡便再遇危机,众人乍见、心胆俱悬——

    此刻林阡整个人都暴露在薛焕刀下,虽薛焕第一时间本能扶他,醒悟时依然亡羊补牢,楚狂斩断旧情、只为取他性命。

    叶文暄被解涛纠缠甚紧,见林阡命危而他离得最近,当是时还管什么轮回剑,当即飞身而上、一剑奋力隔开楚狂刀,缓得一缓他背后一松,轮回剑果然被解涛见状抢去,文暄全部力气都在攻击,哪里还有半点设防,可是这一刻他认定了轻重缓急,即便失了轮回剑也毫无怨悔!

    南北前十,果然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见缝插针,眼疾手快。论配合和默契,哪对又比得上解涛和薛焕。

    “解子若,干得好,我们走!”趁胡弄玉、冷飘零的大队人马都尚未赶到的间隙,薛焕给了解涛这久违的一句称赞,同时对匆忙赶来的陈铸高风雷点头示意。大敌当前,南北前十的关系全都破冰、回暖。

    “都别跑!”吟儿大惊,哪能容许轮回剑被他们抢走,然而刚准备冲上去,对方殿后之人便祭出又一轮毒雾,金陵正待抗衡只觉气力难继,好在斜路里胡弄玉奔赴、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无穷暗箭,对着那毒障迎头赶上、径直打破。

    这一耽搁,薛焕解涛等先锋却都已撤离,轮回剑也随之消失得杳无音信,吟儿暗叹天不助我,胡弄玉早到一步该多好。“我们来的半途被金兵阻拦,是以才迟了这半刻。”胡弄玉对她和金陵解释。

    “原是这样。”吟儿点头,对胡弄玉感谢之时称谓还有些生分,“胡丞相,所幸有你,否则适才……”

    “主公怎样了?”胡弄玉一边听她讲,一边前往察看林阡,吟儿和金陵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主公?何时起胡弄玉竟然叫林阡主公?!

    “应该没什么事吧,只是擦了一剑过去?”吟儿心大地说。偏就不是那么回事,胡弄玉替林阡看过伤、抬起头来面带愁色:“应是中了‘灰飞烬’。”

    “什么……?”吟儿一愣,金陵点头:“韩丹剑上染了火毒。”吟儿大惊,急忙回到林阡身边,帮着叶文暄将他支撑,看林阡脸上蒙了一层黑气、神智若有若无的样子,一时心疼,怒冲韩丹大吼:“败类!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韩丹一笑,横眉冷对。

    “陵儿,你能将他的毒障化尽,一定有解药……”吟儿带着恳求的眼神看金陵。

    “他杀你时‘灰飞烬’已用完,所以我才能化解。”金陵三缄其口,“这一类火毒,虽然毒性平平,却是罕见不被寒毒中和……”

    韩丹虽然很快束手就擒,却一副大仇得报的得意:“至多一日,为他收尸吧。”

    “这……是为什么?”叶文暄完全不能理解韩丹为什么要杀林阡,这个人和林阡一样他可以背后相托……彼时冷飘零还不曾到达此地,他知道她如果见到这一幕会更痛心。

    “他杀害我的兄长,欠命换命,天经地义。”韩丹的眼神一瞬变得恶毒,“叶公,没有谁比谁的命轻贱。”

    “你说的是云梦泽?他该死!换我也杀他!”吟儿握紧林阡的手,气愤。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他该死?!”韩丹睚眦尽裂,恨不得将她撕碎,“如你这般养尊处优,何曾体会旁人疾苦?!”

    果然,果然误解了点苍,以为云蓝高高在上等人参拜,以为吟儿坐享其成无需摸打滚爬。金陵蹙眉。

    林阡神智稍事清醒,对吟儿还能开玩笑:“放心,我死不了,终究你那一喊救了我命,立了大功。”

    “还多亏了思雪……”吟儿本来因为立功而高兴,可现在见林阡这副脸色哪里笑得出来,柔肠寸断,几近掉泪。

    不刻,独孤清绝、胡未灭、戴琛等人陆续赶至,他们个个都风尘仆仆刚从战场退下,刀剑还未收起就奔赴向这又一战场。

    “原来这韩丹是金人的又一棋子……”戴琛听金陵说罢,还能恍然点头,胡未灭和殷氏兄弟却哪里有半点内奸被抓的高兴?袍泽之谊几十年,接受不了韩丹背叛女王,所以都是哑然、瞠目结舌:“怎么可能?”“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

    “轮回剑因他而失,盟王因他中毒,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能有什么误会?”吟儿瞪着韩丹,义愤填膺。

    “是,我是要他死,我是仇视这个世界、恨不得你们抗金联盟的都死在这。又如何?谁教这个世界,没有天理,没有公平!”韩丹面色铁青,眼含浊泪。

    “哼,公平,哪有绝对的公平。”胡弄玉冷冷旁观,同时嘱咐戴琛和独孤映人,各自带兵寻找轮回剑踪影。

    “叔父是点苍派掌门,一身正气,乐善好施,兼济穷苦,万众爱戴,到最后,何以竟落得个被人篡位,家破人亡的下场?居心叵测的都大权在握了,打抱不平的侠士们又在哪里?全都等着分一杯羹抑或黄雀在后!我们被害得颠沛流离,好容易寻到处世外桃源重新开始,结果,父亲只不过过路围观而已,只离开小片刻罢了,都被那凶徒撕得血肉模糊!”

    “那确实是师父的错,但他也不想这样……”吟儿知道这件事上纪景理屈,故而词穷。

    “一句不想就可以抵消吗?那是一条人命啊!”韩丹表情狰狞将她打断,痛陈这命运的不公,“该死的都长寿,无辜的却送命,目睹了父亲的惨状,母亲受惊也很快便过世,凶手早就逍遥法外,我们有冤该找谁诉?老天他究竟长没长眼?!兄长他自幼与我们分离,却很努力地想改变人生,凭何却被利用、被抛弃、还被你轻描淡写的一刀说砍死就砍死?只因为你是林楚江的儿子,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把一个罪不至死的人随随便便地杀了?还获得万众叫好?!”

    “随随便便?你可知当时他若不出刀……”吟儿还未辩完便被林阡按住,示意没有必要。

    “这辈子,越过活下去,不公平的事情就越多。所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位高权重的、拥有一切的、杰出优秀的,我都巴不得你们死!死!死!”韩丹情绪激动,面上肌肉早已扭曲,动作幅度也愈发剧烈。

    一阵沉默,众人无话可说,想评判他心理脆弱,却终究没经历过他的生活。哪怕胡氏境遇相似、毕竟还有一个家族抱团取暖,不像这韩丹相当于孤家寡人一个;如果胡氏是因为怀璧其罪被党同伐异,这韩家还真是无辜却倒霉到了极点……

    不知何时起,冷飘零已经走到了人群最前,听到也看到了韩丹的言行举止,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直到有人唤她“女王”方才缓过神来。

    韩丹听到这声立马视线转移向她,态度忽然有些软化,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众人眼光也随之云集冷飘零身上,金陵瞧出端倪,这韩丹或许不像他表露出的这般歹毒,他好像很希望自己在冷飘零的印象里没那么差……

    “各位将士,抱歉我来得晚了,只因那位林姑娘救局之初,迷糊得不仅挑错了对手,还将我们为数不多的辎重打乱,害得汪道通现在还在那边收拾。”冷飘零顾全大局,不能庇护麾下,却很明显不想参与审讯,所以顾左右而言它。

    “那位林姑娘,说的是思雪呢。”吟儿对林阡说。林阡一愣,点了点头:“他也在。”

    “女王,这韩丹,竟是我们之中出的叛徒!”“是他把我们的位置出卖给了金人!”“女王也是他害的,他杀了纪景嫁祸给女王!”适才和叶文暄一起守剑的女王军,见她到来,七嘴八舌,冷飘零根本无法逃避。

    “那么刚刚他和解涛比武,是故意不敌了?跌在地上的时候,也是故意掉出了轮回剑?”有人作出这样的猜忌。

    文暄一惊,即刻摇头:“不,他并不知道轮回剑在他匣中,他也没有故意不敌……因为剑掉出来之后,是我第一个拿到,说明他当时试图为我拦住薛焕解涛,只是没能完全拦住……”

    “假的,都是假的!”“女王,叶公,他适才都已经说了,他要你们全都死在这里,所以这些事他不是被金人推动着干的,据我推测,他很可能就是策划者之一!”“我猜他连女王的命都想要!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啊!”这些话击中胸口,句句都是惊心之语。

    “我不要猜测和推测,只想听他自己说。”冷飘零面上波澜不惊,不改一贯的雍容大气。此刻虽林阡奄奄一息,倒也不怕没人主持大局。

    吟儿抱着闭上眼睛的林阡,被传染到一些他的理智:“是的,发生现在的事,他确实可能是一早就计划,但也可能是临时起意,就像胡中原是被勾起邪火。”话虽如此,吟儿还是因为纪景的死和林阡的伤咬牙切齿,联想到他刚刚的仇世言论,不想说什么他本心向善的话。

    “不错,是我指使钰儿杀了纪景,可是,我不曾想过嫁祸女王!十年前,我也没想到十年后会有人抓住忘川水发动政变,我没那么料事如神!”韩丹情绪略有平复,面容也不再凶恶,眼神充满了对冷飘零的期待。

    杀纪景果然和政变无关,只是个独立的报仇案件:“我很早就调查出了那个凶徒姓甚名谁,为了置他于死地,计划着投放忘川水——其实我默认忘川水和寒彻是双生子,只不过刚好钰儿更熟悉忘川水、以防失手还是用它,我并非为了嫁祸女王,也以为旁人不会发现我东山国。”

    “你也没想到,这样会害死钰妹……”殷氏弟弟握紧了拳,哥哥噙泪不语。

    “所以我说老天爷根本没有公平,那凶徒死了还要连累钰儿一起!”韩丹骤然爆发,青筋凸起。

    “你竟没想过,正是你自己代替天做了判官,判处了我师父和你妹妹同一条极刑!”吟儿以和他差不多恶劣的态度,“你做的决定,合你意的是你对了,不随你心的是天错了,你对天公平吗,人怎能偏激到这个地步?”

    “虽非我主使,我却也失察。”这一对比,冷飘零着实冷静自若,“盟主,他是我的麾下,他杀了你的恩师,也便是我杀了你的恩师,这罪孽,我与他一起承担。”韩丹倏然魂魄附体,原本激动着像有很多话说,这一刻忽然定定望着冷飘零一言不发。

    “师嫂又是何必,为了这种人,值得吗?”吟儿一怔,事实上谁也不知道韩丹的罪多少条、情节多严重,冷飘零居然在第一条罪名列举之初就把自己威信绑上去?先前吟儿只见过一个人这么大胆子和信任去做,那就是林阡对杨鞍……

    “你且继续说下去。”冷飘零看向韩丹轻声说。

    “司马大师,也是我杀。那日我碰巧见他和一群金人打斗,原想插手帮忙,却正好有一回合他的破绽暴露在我正前方。他向来钳制我叔父,阻碍我们回点苍报仇,我与他不睦久矣,只道是天赐良机,是以临时起意、刺了过去。没想到,竟好像被丞相府的人看见了,更成了他们陷害女王的证据……”韩丹满面愧疚。

    “司马大师肯留在东山国,早已与你点苍派没有交集,不过是喜欢上了研制寒毒、找到了人生的追求罢了。”胡弄玉一直忙于调集兵马,此刻带着痛心说司马大师。她与冷飘零一个主持和稳定局面,一个调兵遣将追踪外敌,也真是绝配的女王和丞相。

    “后来我们一起到这稻香村……我原以为,只是丞相要夺位的内战,却没想到,竟遇上和我用相似剑法的外人。”韩丹说的,正是那夜和吟儿的第一战,“她剑术实在高强,我不得不出点苍剑法,因此她很轻易就知道我是何人,我怕她调查久了知道司马大师与我的渊源、怀疑我在那一战中和金人勾结,所以我打定主意谎称自己并不知晓点苍派发生的一切旧事。”

    “怀疑你在那一战中和金人勾结?难道你没有勾结吗?!”吟儿冷冷问。

    “信不信由你,‘我恨不得你们死’,和‘我策划让你们死’是两码事。在司马大师遇害之前,我从未和金人沟通过。”韩丹说。金陵察言观色,冷飘零到场前后他的供词出现天壤之别,肆无忌惮改成了字字斟酌,冷飘零果然是他的死穴。

    “那今夜你们的驻地是谁向陈铸和薛焕通风报信的?你敢说司马大师遇害之后,你没和金人合作过?”吟儿问。

    “非我所愿,逆心而为……”韩丹回忆时,语气中满是忏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我刺司马大师的一剑,想不到还有金人看见,他们在那时就逼迫我为他们做事,否则就将我暗杀的秘密抖露出去,我,也没有办法,不想自己阴暗的那面为人所知。”

    “今夜杀盟王与我,也是故技重施吧?”吟儿冷笑一声,“可惜天就快亮了,一切鬼祟的、阴暗的、见不得人的,终将暴露在阳光底下。”

    “然而,我只是和金人合作了一次,便是将这据点位置告诉了金人,我以为他们只是想要林阡的命,与我目标一致,何乐而不为……我并没有背叛女王,没有想着要触发政变,傍晚有人在寨口打起来,我知道有敌人盯梢,我内心也很纠结,不希望女王被牵连,却不知如何向她启齿……”韩丹面上出现惶恐之色,“我也想不到,他们竟是冲着女王来的,我更想不到……”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

    “你更想不到,轮回剑居然在你的剑匣里,你明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久未开口的金陵忽然厉声,步步逼近,气势凌人,“性命攸关,女王她拼死带走假的轮回剑,将真的轮回剑以命相护,我问她轮回剑在哪里,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她说‘放在了我最信任的地方’!她冷飘零最信任的人,是你、韩丹!”

    韩丹被她的话语震在当场,防线一溃千里,登时站立不稳,半晌,泪不受控:“可是,我本不想害女王!我杀司马大师,原本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会被金人看见,我是被他们拉下水,我不想,我不想啊……女王,求女王谅解,我有苦衷……”

    “口口声声不想害,但你做的这许多事,哪件不是害得女王尊严尽扫,地位不保,甚至性命之危?你自己说的,一句不想就能抵消?”吟儿火大,“司马大师是韩不轨侵占点苍派的帮凶,你不也做了旁人篡位的先锋?你无心杀了女王那么多麾下期盼女王谅解,那我纪景师父何尝不是无心杀你父亲他为什么要死?你见不到我云蓝师父的面就能凭空想象出她位高权重,你只是听了三言两语就能判定林阡杀人是随随便便,所以我们就是不相信你不想害女王你就是故意的,怎么样?不是很公平吗?!你能闭上耳朵闭上心,凭什么我们就得来理解你?”

    金陵拉扯住吟儿衣袖,作最后的粉碎:“看来你并没有忘记,当年叔父疯癫、兄长离散、父母横死的绝境里,是谁在你走投无路时,将你收留?”

    金陵和吟儿连环出招,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断人口舌,但凡有点良心,必然败下阵来。韩丹眼中通红的仇念,在这一刻消逝大半,取而代之全是柔和的怀念,呼吸沉重地望向冷飘零,断断续续地措辞:“我对女王忠心无二,甘为女王赴汤蹈火……无奈战火终究波及到了女王,幸好金人们只是要轮回剑,目标不是女王本人……女王和叶公兵分两路之时,金人又找到我,问我轮回剑被藏何处,这次我未曾和他们合作,骗他们说轮回剑不在女王身上……确实,确实不在女王身上,我宁可将金人们都吸引在自己身边,轮回剑失便失了,女王安全才是头等大事。”

    金陵一愣,难免蹊跷,不知这句是真是假:金人问过了韩丹?可是,为什么陈铸不知道轮回剑藏哪里?韩丹都说了不在冷飘零身上,陈铸为什么还要兵分两路?是陈铸不相信韩丹吗?

    “然而这轮回剑,不仅是南宋武林的剑,也是我的剑。”冷飘零低声道,韩丹蓦然语塞,杵在原地,这句话明示了他的恩与仇完全冲突,他不得不在他的原则和冷飘零的原则中做一次重新选择。

    “是我从朋友那里借来暂时保管的,在我手上失了,我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找回来,于我而言,那些对朋友的承诺才是头等大事,比命还重。”冷飘零郑重地说,眼神中凝结着期许,“韩丹,我相信你,你是我最忠心的手下,一定会帮我。”

    “女王……女王恩情,当结草衔环以报。”韩丹被她定义,如找到支柱,泪流满面,“韩丹生是女王的人,死是女王的鬼。女王说什么,我便怎么做。”

    “轮回剑,是女王的剑,是丞相的剑,也是你韩丹的剑,临安冷铁掌、大理点苍派、河朔无影派,天南地北,朝堂江湖,达者穷者,无不在阵中。”叶文暄代妻子说,也是代自己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韩丹你一直在意命运这一方面,却可曾记得父辈从不怨悔的那些?痛惜失路,不将路归正,反将路销毁,岂非南辕北辙?”

    这一句致命一击,直教人想起韩丹适才形容韩百川的“一身正气”,令韩丹陡然惊醒,邪气全消,收起泪水,袭上最后一丝良知,跪倒在地认真对冷飘零认罪:“韩丹为一己私欲,陷女王于不义,更背叛了父亲和叔父历来坚守的气节,罪该万死……然而,父辈失路,如何归正,我已尽力,奈何无路……”虽然认罪,心灰意冷。

    “良心未泯,道义尚存,公理长在,绝非无路。你与我能互信,我与他们同心,归正虽难,何不一试,自此而始。”冷飘零说罢,韩丹眼中才燃起些意志来,冷飘零见韩丹点头,转身对阡吟,“还请盟王盟主下令,夺轮回剑之战,由我与麾下戴罪立功。”

    这韩丹,果然不像表露的那般十恶不赦,只是和林阡、吟儿等人有私仇,一时糊涂。重新审视之后,金陵知道,非常时期,宋方失剑又缺人手,不能再自己斩除羽翼,再加上相信冷飘零能驾驭他,所以附议:“给他一次机会。”

    “这……”吟儿僵在原地,面露难色,杀纪景、杀林阡的仇人韩丹,大家都敢用,唯独她不想。然而如冷飘零所说,这是韩丹找回正途的唯一门路,他不是不想找,只是那太难寻。抗金联盟,不是没有过宽恕一次的先例,只是她这次私心有抵触。

    “我听女王的。”胡弄玉一笑,冷飘零与她对视,已不止一笑泯恩仇那么简单,暌违太久的这一句话,这五个字。

    林阡暂时还昏睡着,此地恩怨是否就此终结,只凭她凤箫吟一句话。

    大势所趋,无穷压力,吟儿只恨现在林阡不省人事,把烫手山芋丢给自己,这个十年来她发誓要手刃的杀师仇人,就在刚刚还伤了她最不能容忍伤害的林阡,大局为重,竟真要原谅?

    她真就是个俗人啊,不如辜听弦、郭子建,能够放下仇恨,不如冷飘零、林阡,能够宽恕背叛,然而,胡弄玉派去追踪的手下已经回来,说轮回剑已经有了影踪,“金兵为倾覆我等,似乎想借石摆阵。”不能再等,再等就给了金人更充分的准备。

    金人得到轮回剑必与真龙胆相同,不愿迟则生变——谁知道轮回剑会否得而复失?不如抓紧时机直接将林阡等离群之人先在此倾覆;而涉及轮回剑的得失,林阡等人必定要去夺回,因为同样夜长梦多,谁知道轮回剑会否石沉大海、直到重现于金宋对阵的关键时刻将宋方逼得惨败。故而双方这接下来的一战,竟是不约而同、不谋而合地在下明棋,一个愿启衅,一个愿迎战。

    “金人们有轮回剑在手,便一定会设阵打压我们,而且是与掀天匿地阵相似、可与轮回剑契合的阵法。”叶文暄对不明者解释。

    “那会怎样?”吟儿颤声问,她也是不明者之一。

    “轮回剑在宋,则我等战力能够被加持,反之在金,全体削弱?”独孤清绝虽是询问的口吻,却也像个知情人。

    吟儿不是风烟境或轮回世中人,不知这掀天匿地阵的内容,而这些年来,想必这些阵中人多多少少会得到些指点。梦境里的事情,素来玄妙,平日里或许记不清楚,只有在一个熟悉的情境下经过提醒、倏忽通透。

    此刻却不是纠结自己与对阵无关的时候,吟儿终于懂了,为什么金陵强力支持韩丹戴罪立功,那除了韩丹还有良知之外,更加是因为轮回剑失去后宋方会全体削弱!这时候想要把剑强抢回来,宋方不能缺任何一个高手,韩丹的战力看似渺小实则缺之不可。

    一时思绪万千:诶,我倒是会义正言辞地指责别人因私废公,自己却忘记了大敌当前应该团结一心,说到底仇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不肯信任韩丹,然而,我应该像师嫂相信他那样,去相信他,他虽差点忘记了家国大义,却因为师嫂而被影响,能够参加接下来的夺剑之战,这就是胜南曾经对我说过的,只要我坚定,我身边的人也坚定,就会把这份坚定一直传递开去、流传下去……也便是说,这一战韩丹是可以打的,胜南显然也会赞同,我唯一过不了的,只是师父那一关罢了。

    吟儿望着此刻对冷飘零服服帖帖的韩丹,忖度或许他暂时也放下了对林阡的仇恨?而她,此刻无论做什么决定,实际都直接关系着师父的身后名,虽然师父不在意,但师父毕竟问心有愧、临终说过不报仇,那些悲恸的、愤怒的心情,不会因为韩丹的死而减轻,反倒给师父咄咄逼人的凶徒形象又添上一笔,而那些心情,老实说只是吟儿自己因为舍不得、因为师父的死太突然而扎根于心的执念——

    师父,你说得对,也对不起,这仇,我不报了。

    师嫂说得对,那些偶然发生的事故,不能让它继续冥顽下去。不能让子孙后代,为了前人的错误越走越错,越来越偏激和忘执,亦不能因我一己之私,而左右天下苍生。

    “先前我还不相信轮回剑这东西可以治国齐家平天下,现在却相信了,它确实可以让大家放下私怨,一致对外。”为了阵容的完整,同时也想通了纪景的嘱咐,吟儿终究放下了这段私仇,下定决心对众人发号施令,一瞬间,仿佛又回到昔年玉帐分弓。

    下一战,戮力同心,剑指轮回。

    

    稻香村西北,林深不知处。

    苍松蓊郁,怪石嶙峋,百转千回,深不可测。

    天生能够借石摆阵的地方,所以金人再怎样仓促,也能够很快陈力就列。

    而林阡等人难免惭愧,身在此山久矣,人事纷繁,竟到今日才知金人的目标是轮回剑,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此地一无所知。

    若非厉风行带着童非常闻讯赶赴,纵然大家都已经到达了阵法边上,还是连第一关都摸不透。

    “虽然轩辕九烨等人暂时都回不来,但薛焕解涛有轮回剑在手,加上陈铸、高风雷、楚风流及其绝杀,对付得了削弱后的我们。”那时林阡终于醒转,却虚弱地只能充当军师。

    “楚风流……”吟儿以为,南北前十就缺她一个不在这里。

    “她在,虽然金军不是只有她擅长设阵,但这风格,应该是她的。”林阡出于对对手的了解,环顾四周肃杀之象,确信。

    “嗯……”吟儿才不想点头呢。

    “而且她不能对孟尝的行踪作出反应,说明她本人已经离开了齐寿村等地,应该是作为第三拨人马,到这里接应来了。”林阡说着第一战场的事,吟儿对此同样也信息缺失,一直不懂为什么祝孟尝会来,而且胡弄玉居然也归顺了?

    “进村的时候陵儿就说我们不能离开盟军超过五天,否则必定引起追随,果不其然,耽误越久,金人来得越多。”吟儿说时,林阡点头,虽然金人大半是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却也有像楚风流这样,近期才被吸引进入的。没有别的原因,他是林阡,不在战场片刻,都会令她焦虑。

    原本胡中原是胡弄玉下令守在寨口不准外敌进入村内之人,然而自从阡吟撕开稻香村缺口,不止消耗了东山国人的战力,也方便了所有外敌进入。其中便包括这楚风流,是卷甲衔枚,千里奔袭至此。她不是一早就等在此地,因此没有参加前两场战斗。

    高风雷、薛焕、解涛、楚风流、魑魅魍魉等绝杀将士,也许还有未知的高手堂成员,对战独孤清绝、胡弄玉、戴琛、厉风行、林阡、凤箫吟、金陵、叶文暄、冷飘零、祝孟尝、映人、胡未灭、殷氏兄弟、汪道通、韩丹。

    粗略望去,好像金方寡不敌众,然而稻香村内的天然阵法加强了敌方的实力,敌方到底还有谁会存在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甚至随时能给己方致命一击,最重要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还未出战己方就已注定全体被削弱”情景……

    更令人绝望的是,实则宋方经过几大战场的数起大战,大半都已负伤或体力耗尽,战力保留较多者,唯有独孤、弄玉、孟尝、风行四人,其他只能协助,纵是这样,都还要再减弱。

    “还好小王爷退出此战,才没有给这绝境增加难度。”吟儿苦中作乐,笑说没有更糟。

    汪道通随着童非常先行探寻了片刻,回来对众人说道:“这阵法,应是‘古戍大荒阵’。”

    “汪师傅擅长遁地,但若师嫂不提,我倒是没想到他能有这精通阵法的本领。”吟儿赞道。

    “他毕竟是很多个朝代以前的人啊。”林阡说;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

    “见笑了。危难时刻,雕虫小技也只能挺身而出。”汪道通说。

    “如何打?”冷飘零问。

    “阵法之门就在那里,除了树石,空空如也。若从半空去看,那些树与那块石刚好形成八卦,但是是偏巧缺了一点的八卦,除非补足,否则无法进入主阵法。”汪道通指着几丈外说。

    “也便是说,要有一人与那一石对应。”文暄会意。

    “又有何难?”独孤问。

    “打头阵者,必遭阵法反噬,轻则短时间内战力全无,重则有去无回、权当祭了这阵法。”汪道通说罢,吟儿抢先说:“我最没用,我来打吧。”她心想,别人在阵中应该都有固定的位置。

    “还是我来打。你们都有用。”飘零摇头。其实她一直还在抗金联盟外,反而比胡弄玉觉醒得更迟。

    “女王也有用。”林阡一把拦住她,取而代之,说一不二。毕竟这轮回剑的失去,他林阡也难辞其咎。

    “原本确实最有用的你,偏偏这战真的最没用……”吟儿想拦的手却在半途停住,他现在确实是体力最差的那个。主阵法未必没这么残酷,她想,林阡折在这阵法之门也好。

    文暄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林阡背影,飘零退回原地,无意间撞见弄玉的眼神,分明写着和文暄一样的关切,才明白,这些年来这两个她最重要的人身上都欠缺的东西,都在此时此刻那同一个人身上得到实现和抵达,那就是……归属感。她忽然有些意识到,文暄说的“临安冷铁掌”,其实已将东山国和盟军的界限抹消,早就已经融入。“女王也有用”,说明林阡当她也是阵中人,也早随文暄一起归属盟军了,而这些年来,她确实依稀有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荒诞记忆。

    林阡才刚进入那缺失石位,林木摇撼,山川震颤,风云变色,闪电阵列,天地昏暗,星辰潜行,不知他与饮恨刀承受了几多反噬,却是在这忽明忽灭的天光里,古戍大荒阵訇然中开。

第1325章 古戍大荒

    阵法开启,天光乍现,不知是适逢日出之时,还是这能量破空、能偷天换日。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火把倏然自灭,古树森然,乱石阴冷,群山竦峙,径摩苍穹。

    不知何处起钟声,庄严肃穆,轮回剑化成数倍其形,立悬于阵法之上,原本守护之神,如今灭顶之灾。

    尽管盟军的矛盾解决得及时也没有追错路、不曾给金人们以逸待劳的机会,但没能当场就把轮回剑留下,到底还是把主动权让给了金方。

    劣势注定,林阡却绝非送死,他应战,是因他敢应战。

    此刻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目送众将入局,林阡持刀的手却更有力。他有他们,一定能胜。

    韩莺和吟儿能冰释前嫌,冷飘零和胡弄玉能握手言和,吟儿和韩丹能恩怨尽泯,全都对应着“轮回剑能消除隔阂,解决私怨”——

    他不信众将心念统一,不能唤回轮回剑归位!

    

    而众将,何曾退惧?

    才入那主阵,还未见敌兵,疯狂杀戮便不期而至,全都只不过垒石引起。

    枪林箭雨漫卷,惊涛骇浪擦肩,天与地前推后拥,江与山左冲右突。

    此阵压力,前所未见,时空扭曲,命不受控,唯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方能在这早被催动的大阵内站稳脚跟。

    不容喘息,只觉还未及脚踏实地,竟似有命盘在脚底轮转。

    这感觉并不虚假,汪道通说:此暗合生死之门,万不可在骤停之际,落入那必死之位……

    “又增加了一些难度?”吟儿低吟。好在,大家都不是畏死之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各个击破,势如破竹。少顷,第一重考验终于告一段落,石散树开,如帷幕骤换,金军五大领袖与前者无缝对接,战斗转变得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众将却全都身经百战、千锤百炼——

    “强攻。”叶文暄一声令下,众将采取入阵前议定策略,默契分工。

    浪荡子三尖刀割扫,高风雷重锤压盖,独孤清绝残情剑截断,

    胡弄玉无影剑搏杀,叶文暄紫电清霜纵掠,薛焕楚狂刀劈斩,凤箫吟惜音剑横穿,

    厉风行指掌点崩,解涛狂诗剑泼洒,独孤映人剑飞驰,金陵软剑缠卷,

    戴琛之拳挥斥,韩丹之剑击刺,楚风流剑气倾泻,陈铸剑意飘散,祝孟尝大刀削绞,

    徒禅月清、完颜丰枭、魑魅魍魉等绝杀将士,全由冷飘零、胡未灭、殷氏兄弟、汪道通包揽,

    接踵而至的金兵,从四面分别冲涌,散落到阵法之内,与祝孟尝军、东山国兵士捉对厮拼,一时杀声震天、不可开交。

    金军显然以薛焕解涛楚风流陈铸与高风雷为核心,盟军这一厢,独孤、弄玉、孟尝、风行四人保留或恢复最多,可与敌正面较量,其余皆防守、助力。众将各居其位,逐渐开始适应被削弱后的自己大抵是怎样实力。

    虽被盟军以多敌少分割包围,金军却是全数扛过了盟军齐心协力的第一轮强攻,而很快地,金军同样和衷共济的第二轮猛打、与阵内石树相互加持、反向倾轧向盟军所在,满天遍地一时只余杀机……

    “御敌!”文暄短促有力的声音,险些被这凶猛大阵淹没。

    重锤如风暴,残情剑如龙,三尖刀如醉,

    楚狂刀如黄河,无影剑如凤,紫电清霜如电光火石,惜音剑如风花雪月,

    解涛狂诗剑如枫,厉风行指掌如风电,映人剑如梭,金陵软剑如赤练,

    楚风流剑气如虹,陈铸剑如乱影,祝孟尝大刀如风,戴琛之拳如激流,韩丹之剑如苍山洱海也,

    原该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奈何轮回剑死死被金军牵制,宋军竟出乎意料地越杀越弱——谁能料想,轮回剑,不仅削减了他们的大半实力,而且从头到尾一直不停在继续削减!

    于是这第二轮宋军惜败,无论虎啸龙吟、行云流水抑或云翻雾腾,所有风格尽换得铩羽而归、血肉横飞,场面极尽惨烈,自外而见,血红光芒越来越盛。

    盟军退到无路可退,也恰恰是战意燃到不能再燃,心念最激越时,耳边摐金伐鼓,声动山川、势荡烽火。恍惚之间,古事今人,全然入局。“父亲?”“师父……”他们都来了,之所以他们也来参与,是因这朗朗长天之下,此情此景曾经演绎。

    他们,年轻时的金士缘、独孤残、叶适、胡蟏、厉水寒、纪景、冷奎、韩百川,参加的、没参加的,有名的、无姓的,轮回剑下,浩荡的热血,不该丧失的气节……这一刻,由他们的后人生死与共、豪气冲霄着续写。

    战火灼天。邪恶到极点的轮回剑,忽而形如冻结,好像也被提醒,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一战……

    明明是不可抗拒之力,却要非赢了它不可——盟军众将,终究怀着对父辈不甘示弱的决心、以惊人毅力挺过了这最难一关,眼看即将将轮回剑扳回原位,却是因金人穷追不舍而功亏一篑。

    铁血战志,岂是宋军独有?女真铁骑,哪个不是子承父业、前仆后继!

    轮回剑不再继续削弱、却也没能复原、因此不进不退了半刻,这半刻,宋军金军得以持平,期间皆有不慎落入死位者,使阵线推移往返十数次。

    死局。

    此时古戍大荒阵中,兵器与人,树与山石,彷如棋盘,密密麻麻,全数胶着,无一人能移,无一物可动。

    黑白之隙,流淌火河,如血如荼,浓烟滚滚,热得人脸都快变形,形容作人间炼狱亦不为过。

    这阵法能量实在威猛,竟有不受控制、膨胀到极致之象,当初决战平凉的六合阵也是一样,教金宋无论谁人都发现端倪:为何阵法一旦趋于平衡、竟似要崩坏,若真崩坏会有怎样恶果,如何打破?

    不可能每次都有渊声来中断!所以这阵法万万不能僵持,必须分出胜负,否则阵法坍塌同归于尽不谈,只怕还要祸害不知多少周边无辜……

    

    无论宋金,都意识到这一点,是以都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便在这危急关头,无论哪个都不能失误之际,独孤衣畔忽然被一道锋芒擦过,暗叫不好,这感觉,太熟悉,一剑光寒十四州……

    “不知高手堂有无人到。”林阡战前就说,此战最大的变数也是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金人到底会为这稻香村把陇陕布局牺牲到哪一步。

    而生死攸关,蓦地斜路杀出个天尊岳离,实在是给好不容易与敌人持衡的盟军致命一击。

    转眼之间,因这逆光碎世的九天剑干预,宋方众将如遭天降陨石,个个都是怀刃浴血。

    论固有实力,独孤和岳离相差不多,要破他的大幻之剑根本不可能,只能打从他的反控术入手攻破;

    独孤也确实在平凉之战击败过岳离,那仅仅一招便足以令独孤封神,其后与渊声那场鏖战,他又参悟出了更好的残情天山双体系剑法,凝结了独孤残、易迈山、肖逝和他自己的毕生心血。

    但岳离,不可能不填补缺憾,不可能不着手反击,别忘了岳离也参加了与渊声之战,他,知己知彼……而最关键在于,此时此刻,残情剑法最完美的程度,独孤打不出来——

    “独孤,放弃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前十年,如何克制思念不想她,听到相似的名字都以为是她。

    “只要暂且搁置,藕断丝连着对她的念头,就能练到回阳心法的第十层。”勉强练就第十层,却其实并不稳定,好在平素用不着多稳定。

    天意却考验了独孤,暂时放下情爱之后,探究了剑境长达七年,才刚下天山他就重逢了这个足以阻挠他放下的人,这人没有说,却在拷问他:放下了?你拿起过吗?

    玉儿,真的拿起了,我便一定放不下。

    而现在,正是决意拿起的时候,满心满念都是他挚爱的玉儿,如何还能“残”情?打不出来,即便盟军众将为他排开了其它一切困扰,提供给了他所有发挥的可能,他的回阳心法也只能冲到九层,九层都岌岌可危,加上疲劳和削弱的原因,根本不够打这位厚积薄发、坐收渔利的岳离!

    威力无匹的九天剑,其形其影,包罗万象、亦真亦幻;其血其骨,正反共存、虚实并蓄。

    乍见熊熊烈焰,却变莹莹鬼火,分明烈日当空,过境电闪雷鸣,既灿烂如万里阳光,又迷离似一池月色,阳清为天在剑内,阴浊为地在剑内,万般矛盾竟这样奇妙地统一于一剑!有能化无,无中生有,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不慎陷于其剑场之中,岂能不被同化、反控。

    纵然现今能打出一剑万万式的吟儿,也需将正反剑法一前一后、顺序、环绕打出,而这岳离,真正是同时、并且对立打出的,问世间还有谁能有这魄力,能够把对立的剑法这样打、不怕对撞湮灭?反而还结合更牢,因而更加难辨虚实,太玄妙!

    而且这些幻变之剑,打得是何等磅礴威压。真气如狂潮席卷,锋芒若骤雨倾盆,出手那般平和,漫天杀机劲流。一时如置身梦境,站在荒原之上,目极地尽天边,瞬息,竟与整个宇宙并肩,彷如掉进那日旋月绕……

    何止独孤措手不及,邻近战局都被干扰,尤其离他最近的玉儿,心念向来薄弱、是以第一个被反控,剑与暗器,竟全朝她自己挥打……独孤残情剑拼是可拼,所有去路却都已被岳离针对性封死,是的,他的左手才是岳离这种宠辱不惊的人都最在意的……

    但是,他向来不出的右手……?

    拜金人此战所赐,纵然他独孤清绝,竟也学会了故布疑阵、声东击西:当九天剑凶狂激射而来,他残情剑的出鞘、犹疑、蓄势、待发、受阻、困扰都是一瞬间装出来的,眼神一变,抓紧战机,突然辗转半步到玉儿身边——轻易为她伸出了右手。

    多年不曾出的右掌,攥住了玉儿熟悉的手,同时帮她执剑,斜角对着岳离突破,几乎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参悟,都浓缩于这一剑,不是残情天山双体系,而是痴情天山双体系,毫无保留爱过她,不遗余力爱着她,近二十年身如不系之舟,越专心想她,情越残越伤,如今破镜重圆,虽然还有误会没解开,却是他此生最快意、自觉最接近圆满时,但这只是与残情矛盾罢了,与他登峰造极的追求抵触吗?不抵触。

    玉儿,这倔强的手,我偏偏不放。

    做不到失去你才能施展的最强,那我便创出个拥有你也能实现的最好!

    衣袂飘然,剑行如飞,浩然之气,肃清山河。

    须臾静扫剑锋出,仰见突兀撑青空;剑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

    岳离如梦境,这一剑便是浇醒梦的烈酒,残情剑主仿佛在宣告:我独孤清绝,岂会只留一剑封神?!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陡然这胜负轮转,轮回剑顷刻归位,当是时在场无论金宋,所有人都不曾预料——

    不速之客岳离令盟军险些大乱,而独孤清绝战力卓绝,竟将岳离都打成了他的陪衬!

    “天尊大人!”宋军面对高手堂,从来只有过逆袭,没想到会能强势赢战、无一波三折,说到底,还是因为岳离体会不到:胡弄玉是一个能教独孤用命保护的女人。

    在一片慌乱的天尊大人中,岳离更不幸失足掉下死位,瞬间而已,内外兼伤,否则只是险败,如何会惨败。

    “战机!”金陵文暄异口同声,风行吟儿即刻反击,惜音剑风电掌齐头并进,此消彼长,金军燃眉之急。

    “慌什么,还有我。”楚风流一把拉住岳离将他救起,一手调控令旗,金方忽然各退数步,原本犬牙交错乍变泾渭分明,“退后、”吟儿暗叫不好,意识到阵法有变。说时迟那时快,机关霎时开启,万箭齐发全往宋方,一时安危交替,盟军无不处于矢石交攻,先锋数人更是首当其冲。

    最惊险者,莫过于冷飘零为避一箭脚不择路,不慎跌下刚从岳离处转来的死位。韩丹在她身边不远,想都不想便来挽她,冷飘零虽比岳离跌入死位要浅些、暂时还未受什么伤,但不尽全力根本救不上来、或许下一刻便眼睁睁看她死。

    众人个个自顾不暇,即使是拼死来救也赶不及,韩丹一个人一只手根本无法,索性两手齐用将冷飘零拉住。“韩丹,你疯了,放开!”箭矢如雨,冷飘零知韩丹不躲根本找死,话音未落,便听闷哼一声,韩丹背上已中一箭,血溅三尺,仍是那般固执:“不,要救。”

    “好好活着。”冷飘零早已精疲力尽,知他还有生机,不愿意将他连累,于是下最后的命令。

    “不,要救女王……”他凝视着他的女王,知遇之恩,无悔无怨,“女王,我只剩你一个亲人。”

    然而话声刚落,又一箭直灌后心,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把冷飘零一把拎上抛了开去,自己却掉进那轮转死位……手臂一热,原来没有掉下吗,是有人终于冲开封锁、见冷飘零安全,所以先来顾他?

    浑噩之间,他看见那人的表情不自然,那个人,凤箫吟。她可能没想到是他,却是没有再放手:“阵法还没完,一个不准死。”

    “……谢谢。”他对他们没有像对女王那么深的感情,但就事论事她救他这一幕他始料未及,也很想对他们重新审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口头感谢,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回光返照之际,他倏忽想起了什么,吃力摸出一本书来,“这剑法,你定能发扬光大……”

    吟儿看他扔上剑谱后就闭了双眼、不合作整个身体一直往下坠,这一惊几乎失声:“别闭上眼啊……”却听得一声全身骨响,那死门的压力终是将韩丹内脏碾碎,死位移开之后,他已是粉身碎骨、徒留下满地血污。

    吟儿尚且惨叫一声、怔在原地,可想而知冷飘零、胡未灭等人是多悲痛欲绝,这缓得一缓,金方又见胜势。

    沧海横流之中,金陵纠结半刻,终于还是狠心跃到那唯一的高处,对乘势追击的楚风流等金军释放真龙胆——真龙胆毒性并不发散,但危害巨大经久不衰松海区上空便是明证,然而这紧要关头她若不放、可能这里宋军谁都会死,权衡轻重利弊她不得已还是投了微量。

    只是微量,都教金军先行几人暴死,楚风流惊诧之余大喝一声:“回避!”即便如此,身先士卒的十数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面露痛苦之色。

    岳离九天瞬然出手一道金光拂过,旨在救楚风流等人性命。虽然他伤势严重,到底宋方也近脱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刹,宋军除独孤之外几乎全被定格,无一不被其内力震慑,接二连三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纵然危在旦夕,倒也凭意念护住了轮回剑。

    岳离终究被独孤和死门分别伤过,因此虽打伤宋方几乎全体,此刻却耗尽全力只能由人相扶。然而金方一旦挽回颓势,便又再度集结合阵,势要趁宋方全体形如僵硬之际,集中所有的战力长驱直入。盟军众将,有且仅有独孤清绝还剩半点体力,是轮回剑回来之后他恢复的那半点而已,加上适才调用右手气力过急,他如果再一次全力以赴、后果恐怕是未来的十天半月都动不了武。

    千钧一发,岂容多想,独孤清绝这最后一击,交睫之间出鞘、强势冲宕而去,骤然杀气激荡,恰好将金人剩余的全部战力风卷残云,从高风雷、薛焕到陈铸、解涛,对每一个参战金人,杀伤力都悉数分配到,所以剑锋横扫,一干二净。

    再给金人多一回合,宋军一定全军覆没,然而终究有独孤在场捍卫,金人刀枪剑戟、全都到此为止。

    “他竟……”高风雷虽是怒瞪着他,却满心都是敬畏和惊疑,他竟,他竟不会被岳离控制?曾经只有王爷一人如此。他竟战力逆天,和岳离一样,一个人生生撑起全场!他竟毫无悬念地打败了天尊,虽说岳离重伤有运气成分,但他那一剑打败岳离是实打实!

    他,独孤清绝,本就是这样一个旷世奇才。

    

    打破阵法胶着的岳离和独孤,终于制止了古戍大荒阵走向崩坏,而此刻双方都奄奄一息、无力再战。

    原以为还要僵持片刻、休整再战,然而突然之间天地黑彻,双方一下子全从对方眼前消失,应该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地被拆除到了两条路。

    背道而驰,委实不知该如何走出这骤生的迷宫。

    “何以出现了迷宫?”这场面,和决战平凉时的六合阵出现了差异——那场战斗,因为阵法崩坏出现过天昏地暗,好在渊声出现并中断,终于使那末世景象稍纵即逝,其后,金宋双方顺利偃旗息鼓;而现在明明阵法也被中断,按理说光线全消的情景不可能维持这么久,还出现迷宫阵……“之所以出现迷宫,很可能是有人在这里人为设置了迷宫。”文暄说。“是楚风流吗,为了自救留了后手?”吟儿颤声问。

    “不太像……刚刚我们两败俱伤,换句话说他们没输,不至于要逃。”金陵摇头。

    胡弄玉附议:“此刻双方遭遇,应该是一样的。”

    众人死伤惨重,全提不起精神,谁都拖着沉重的身体,每走两步都想瘫倒在地。

    “真是奇怪……”发话的是林阡,居然连他也来到了队伍里、众将都是很晚才发现。

    “你……你是……”吟儿对这幕情景有很强的既视感,她记得以前在魔城打八门八阵,轩辕九烨乔装成叶文暄混进盟军。

    “我中了‘飞灰烬’,你可以把脉……”林阡一眼就看穿了她担心什么,咳了两声,说。

    “你不是在阵法之门?”吟儿狐疑,不愿在此见到他。

    “适才天旋地转,我像是被无穷力量,强硬吸入了这漩涡里来。”林阡描述,“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众人都是“我们也想知道”的表情。

    硬起头皮在这片未知的迷宫里寻觅,林阡愈发觉得,地窄路险,坎坷难行:“这条路的尽头大有问题,从地形上看,像极了死地……”

    没人回答他,众人毫无体力,就连智力,都被压榨得可怜。

    天色全黑,拥火而行,越走越静,越深越恶,寸草不生,尸骨累累。此景令人寒颤连连,只觉好像入了个独立于世外的无底黑洞,又似乎刚刚经过的尸骨其实是将来的他们自己……

    山重水复,花明柳暗,终于有微光透入,似到了迷宫出口,终于寻到的明路,却依稀一条华容道——此地两峰相对出,大道只一条,最佳的伏击之处。

    “莫要再走!”林阡陡然惊醒,却为时已晚,祝孟尝领先的一大拨探路盟军,人与马骤然陷落入泥泞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好大一片沼泽,令童非常都瞠目结舌,而盟军,在阵法里死伤的人数,都不及战后在此地葬送的多。

    在这泥泞的狂风暴雨里争分夺秒地营救,无暇再管伏击圈已经有人剑拔弩张,而盟军当真已经油尽灯枯,于是只能甘心束手就擒。

    迷雾散尽,他们终于想通的时候,那人已经献身宣布游戏结束,那人在这里,在高处,在暗地,等了他们很久:“这地形,很不错。”

    是的,天生能够借石摆阵的地方,自然不会逃过他的法眼,那也是他可以摆阵的地方。

    那人,当然不是同样耗尽了战力的金军任何人,昔日南北前十,最能征善战、和最会摆阵的,皆不是楚风流。

    -“还好小王爷退出此战,才没有给这绝境增加难度。”

    -“那位林姑娘救局之初,迷糊得不仅挑错了对手,还将我们为数不多的辎重打乱。”

    -“那位林姑娘,说的是思雪呢。”“小王爷一直在。”

    -“前几日的真龙胆,难道是你们放的?”“我说过,我只愿止战。无论以战止战,抑或以身止战……”

    -“女王和叶公兵分两路之时,金人又找到我,问我轮回剑被藏何处,这次我未曾和他们合作,骗他们说轮回剑不在女王身上……”

    -“难道你打这么久了,还觉得轮回剑在这里吗?”

    是的,太多细节,他们都忽略了!和岳离对独孤一样,惨败,因为失算。

    这个黄雀中的黄雀,幕后中的幕后,是他们都知道在场、却都排除在外的对手。

    完颜君隐。

第1326章 周瑜黄盖

    结果,你以为能够顺你心意的剧情,只不过是他人计划里的区区一环——

    完颜君隐,夔州、黔西之战林阡曾最看重的敌人,只因为早年退出金宋之争、宣称其追求天下太平,故而令此地所有人都小觑了他和被他算计……

    理想纯粹,谁说就等于不会手段毒辣?

    一股寒气随即从金陵脚底生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适才就觉得韩丹的供词和陈铸的表现很奇怪,他俩相互矛盾、皆不像说谎、却对不上号,奇怪在哪里,现在才恍然,陈铸不是韩丹说的那个利用他的金人,陈铸不知道轮回剑在哪而小王爷却能笃定,因为小王爷才是那个金人的主……

    小王爷和陈铸,到底谁跟踪谁啊,谁是点苍剑法谁是谁的影子?压根不是小王爷通过陈铸发现了叶文暄驻地,而是,陈铸通过小王爷穿针引线才得以盯梢。“心有此意,何须问在前在后?”小王爷以行动悄然演出了这句话。

    “他才是韩丹的上线……”金陵一瞬握紧盛放着真龙胆的木匣,却忽而劲力全失:不对,没机会放,此刻完颜君隐居高临下,我便连真龙胆都无法发挥。逆风到这地步真是前所未有,如何才能度过本次难关?!

    “不愧女诸葛,真是好洞察。”小王爷一笑,如昨般丰神飘洒,气宇轩昂,“不错,我手下曾目睹韩丹暗杀其战友,早便以此胁迫韩丹私通来往。这几日陈铸找不到你们无可厚非,你们躲得实在太隐蔽,若无内应我也觉棘手,好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连金陵对局势都只是一知半解,吟儿就更加懵懂、受骗的泪在眼眶打转,这里没有思雪在,思雪应该是以相同的方式,去打压南北前十去了。

    原则至上的完颜君隐夫妇,此战有可能守住了他们的底线,却终究还是兵不厌诈了一次。此刻回首全局,如果他们早就计划好要黄雀在后,那么几次三番对着战局轻擦而过,就不可能是枝节、而只会是推动。仔细想来,思雪的两次出现,恐怕都不是要助盟军,当然也不是偏帮金军……

    那么,刚刚的见面、深情、回忆往昔,又到底包含多少欺瞒?聚散当真无常,“竟是这般残忍!?”吟儿为自己、为陈铸感到寒心,她一度以为,陈铸对小王爷掷下重语是伤害小王爷,现在她意识到了,小王爷当时也没说几句真话。至于思雪对她……她不敢想。

    “残忍?”完颜君隐闻言,面色不改,神情清冷,“对你们的残忍,是对民众的仁慈。”

    吟儿一怔,见他承认,意识到适才自己真的感情用事,竟还误以为他们是战友,大错特错。

    陈铸大吼“你偏偏在,偏偏不合作,还帮敌人”时,小王爷的态度,其实是“不置可否”,是的,他绝不掠夺,可他也断然不是盟军的朋友!

    “可你,到底要干什么?”吟儿不解,难忍气愤,“不是只要控制平衡吗!控制到哪里去了?!”

    “放心,我会给金宋双方平衡,你们所有人或擒或杀,他们也不会少任何一个。从铁堂峡逃走那些,若能存活,我的兵都在下游等着捉。”不愧完颜永琏的儿子,这才是真正的思维先到一步,他连金人的后路都看到了。守株待兔,轩辕九烨甘拜下风。想法天真?到底是谁天真?

    小王爷的来意,被他和陈铸的对话覆盖,那些对话,回想起来,是半真半假的。

    真话是“我更愿见你们旗鼓相当、陷入胶着,方能给整个金宋带来平稳。”确实,他一直拿捏着局势的走向,是判官。

    假话是对“逃兵”“懦夫”“叛徒”的默认,他的目的是让陈铸等人沉浸在对旧事的伤感里、以及让吟儿等人对他感谢感激从而降低对他的戒备,让金宋双方见证了和确信了他的出局、自觉地将他从战局彻底隐去。

    还好小王爷退出?不。他一直在。由于藏在最暗处、最后面,谁都注意不到他和他的兵;因为时间最宽裕,他得以轻易地掌握、布局、操纵、调控。

    死一般的安静,出现在这场阴冷的战败后,华容道上,人越来越少,尸体和武器越来越多,还在加速,极尽惨烈。诸将身体虽疲乏无力,心却怎会愿意弃械投降,奈何他们这些主将若不放下武器,小王爷不会命令其麾下停止对盟军其余战士的屠杀。

    多少次林阡率领众将血战,都从未因畏死而退避过半次,那也是因为,唯有顽抗下去才能反败为胜。而此刻敌人雷霆风暴,他们风中之烛,败局已定,拼命都是徒劳,何况小王爷太了解他林阡,分明故意不射他而先对准他的兵,攻心。

    “停手吧。”林阡淡声道,没有犹豫,当先将饮恨刀一掷入石,诸将见状唯能跟从,只是有快有慢而已,小王爷果然下令中止射箭:“将他们绑了!”

    一众兵将正要上前,却因林阡孤身伫立阵地最前而犹疑退惧,陇陕当地何人不识,这是令他们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饮恨刀林阡,战地死神。如果不是因为他此战败了,他们竟都麻木地忘记了他到陇右之后就从无对手。虽然也相信他们主帅完颜君隐的能力,却远远见到这林阡不动如山的样子就感到不可逼视、难以靠近,甚至觉得他如此淡定就像诈败,到底谁攻谁守?奇也,这感觉,是到了一种就算是真败他们也不敢碰他的境地……

    “楚将军身边有你的人。”他们犹豫胆怯的过程里,林阡忽然全部无视、凝眸向高处对手,说了句好像和战局格格不入的话。

    小王爷居高临下,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因林阡而凝结了分毫:“不愧是林阡,一针见血。”

    “惜盐谷、稻香村,每次你都能紧随其后,若非因为在楚将军身边安插细作,你做不到。”林阡说着这个故事的源头,“我也相信你的初衷,确是帮我们守轮回剑。”

    “不错,我比你来得更早,最初只为窥探究竟,却很快发现这个村子寒烟弥漫。事情比我想象得严重。”小王爷望着他,风仪端凝,眉目英挺,“我逐渐猜到了寒毒可能也是南北前十想要的东西,只是楚前辈对它的渴望还不像对轮回剑表现得那么确定。”

    “进入这稻香村之后,我一直处在斗争中心、南北前十的监视之下,直到我进入临时据点、避开了金人眼线,才给了你能和我私下交流的机会,然而你从那时起,已经决意不帮我守剑。”林阡剖析。

    “原本我只想不动声色、静观其变——毕竟可能有两大战场,加之东山国派系林立,随便入局,反而可能打破平衡。”小王爷回忆,“后来,松海发生的真龙胆惨案,我发现是轩辕九烨指使素琴为之,这提醒我确信了南北前十意在寒毒。既然如此,我便更不能纯粹帮你,是以从始至终没有与你直接沟通。”

    因此他和陈铸对话时有假话——“两战?”他的诧异是装的。陈铸说“麻烦你看清楚局势再打”,他说“我失察”也是装的,他根本早就看清楚了、洞若观火!吟儿啊吟儿,到现在才发觉刚刚有个细节是漏洞:曾经一度和林阡沙场持衡的完颜君隐,都已经说出“前几日的真龙胆,难道是你们放的”了,他怎可能不看出金人们觊觎寒毒,怎么不能推算出金军设计了“两大战场”?

    “我太了解南北前十,轩辕九烨向来喜欢抢占先手,所以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挑准地形、全副武装,只要他们获得真龙胆,一定会当场就对你抗金联盟投放,如果我不提示你,宋方精英将在此地全军覆没;但一提示,则你林阡必胜,无影派仇恨金人,见你击败他们必然献毒,帮你对金军穷追猛打,虽然你一贯体恤无辜,原则上不太可能当场投放,但也不排除遇到特殊情况,在权衡轻重之后教金军灭绝。”小王爷说罢,金陵难掩震撼,他猜得真是一点不差,硬要说有出入,就是无影派归顺并非是看林阡击败金军——这点金人和他一样、没想到亦正亦邪的胡弄玉等人竟本心归盟。

    当时当地,完颜君隐阻止不了轩辕九烨设计林阡,如果提示了林阡又会令他饶不了轩辕……金宋把平衡难题给了小王爷?迎难而上,无法听凭心念的平衡就去由自己去引导全局!金宋双方,接下来全被他游刃于股掌——

    “真龙胆确实和轮回剑一样,是到谁手里就会引发失衡的利器。但就布局早晚、原则底线来看,在寒毒到手的第一刻,金军必然投放,而你当场就投放的可能性低——一个‘必然’,一个‘可能性低’,我在寒毒之战经过考量,决定把战利品留给你;但为了保证平衡,只能把轮回剑之战的胜者定为陈铸,那东西给他,不会像寒毒那样立刻给周边带来灾难。”完颜君隐如是说,气质向来君子如玉,竟还透出些许野心和锋锐来,并不冲突。

    换往常,吟儿一定会嘴硬地说,你想谁赢就谁赢,想谁输就谁输?可现在辩驳不了,事实胜于雄辩,他真的做到了让战事完全顺着他的想法——首先就让林阡赢得寒毒,至少无辜群众最安全,后患最低;而金军……轮回剑还有机会抢。

    “昨天傍晚,你让思雪来据点外,不止是向我通风报信?”吟儿颤抖着问出她一直不敢触碰的心结。

    “我准许她和你接触,确实是示警之用。示警,是为了在示警之后挑起你们和金人互耗。思雪无需直接说出金兵环伺,甚至只要被你看见,就能提醒林阡上心,我在,金人可能存在,从而他会带着戒心,和南北前十正面较量真龙胆。”完颜君隐睿智地说,“林阡、陈铸、轩辕九烨等人的战力,我全都了如指掌。林阡和轩辕九烨的博弈,通常都是林阡多留一手。我能够推断出:只要林阡知道金人存在,林阡赢的情况更大可能发生,但杀人一万自损三千,他一定会被轩辕九烨消耗大半。”

    “而你,当时不露面,并不是因为对旧部下愧疚、尴尬,而只是因为不想对陈铸打草惊蛇,希冀金人全盘计划维持不变!”吟儿怒不可遏。

    “如你所言。”完颜君隐冷硬地回应,不曾辩驳半句。林阡心底雪亮,小王爷他,根本就是预定了席位,一直就近观赏并调控着战局,之所以不能露面,只是执棋者不入局罢了!什么“因为尴尬而不露面”?理想面前哪有什么尴尬!

    所以,林阡去追真龙胆,那不仅是金人对他调虎离山,更是小王爷对他的调虎离山,因为在小王爷的棋盘里,轮回剑必须被金人得到。

    “第一次祭出思雪是想给我们提醒,第二次祭出思雪,是为了给陈铸提醒?两次提醒,都非善意!”吟儿气愤不减,声音却低了些,难忍被出卖的伤楚,迫切要追问思雪的心意。

    “不错,韩丹对我麾下提起,轮回剑在叶文暄处,我自然不希望金军分兵,是以去提示陈铸勿再浪费时间追冷飘零。”小王爷原来是看出了陈铸兵寡,其缜密程度令人发指。

    因此,思雪把汪道通等人的辎重打散,不是迷糊,而是故意,为的是一早就把所谓的轮回剑给打进陈铸视线,让他知道,那不是真的轮回剑,轮回剑不在这里你快走。这也是小王爷和陈铸对话时最半真半假的一句:“难道你打这么久了,还觉得轮回剑在这里吗?你们还有一路,不是没有机会,我不插手那里便是。”那句话,既是讥讽,更是下令,是催促。谁都猜错了小王爷对轮回剑的用意,小王爷不是自己夺,也不是帮林阡守,而是在静观陈铸夺,甚至促成陈铸夺得……是真龙胆的存在和干扰,推动着小王爷逆转了轮回剑的归宿。

    难怪林阡来救叶文暄时,胡弄玉等人“来的半途被金兵阻拦,是以才迟了这半刻”,那些金兵,现在回想起来全是小王爷的人,如此,盟军捉襟见肘,轮回剑必然难守。而这一切信息,金人都无法知情,恐怕还以为是天助我也。

    真龙胆在宋,轮回剑在金,似乎达到了平衡吧。如果战事到那里戛然而止那就还是太小看完颜君隐。轮回剑,那东西给陈铸得到,不会像寒毒那样立刻给周边带来灾难,但,那只是“立刻”而已,灾难怎会没有?金人的古戍大荒阵早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完颜君隐看得透彻:

    “金宋两边无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不会甘心于局势就此平衡,从来不会令我如愿,势必还有一场战斗。我来稻香村久矣,早就对村北地形察看过,知道这里是构建阵法的天生之地。加之细作告诉我楚前辈的行踪,是以我推测,金军必然借石、树摆出掀天匿地阵的缩影,最快地打败你们获取真龙胆。而你们,不可能不趁早夺回轮回剑,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介意黄雀在后、坐享其成——天下太平的方式,可以是你们双方战力制衡、相持不下,更可以是你们完全互耗、尽数葬身于此。”

    金宋双方折损了大半,却还尚有余力,小王爷原是希冀利用阵法将他们继续消耗,直到耗完,奄奄一息!没错他的理想是求平衡,但高强着旗鼓相当,低微得旗鼓相当,对他来说是一样的,一样会使金宋胶着。

    不,不对,不一样,后者更利于天下苍生。吟儿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如鲠在喉。事实和他说的非常吻合,金宋双方尚有余力时,古戍大荒阵的平衡膨胀崩坏,真的会殃及周边无数民众;而此刻平衡到奄奄一息,分明对周边百姓来讲是最佳结局。或许,他的想法才是对的,什么林匪什么南北前十,统统都是祸根、祸水、祸害、祸首,还是死了比较好。

    而尚有余力和奄奄一息,其实只是一线之间,必然经历回光返照,如果方才岳离没有作为楚风流的奇兵出现,小王爷可能会提前开启他设置的迷宫阵、作为压死金宋的最后一根稻草、结束那个他不想看到的末世景象。哪怕,强行中断阵法需要付出代价。

    “然而你高估了我们,无论是料敌于先,抑或以逸待劳,还是出其不意,他们体力保留都比我们多。无论你怎样维持,如你所愿油尽灯枯的只能是我们,我们从根本上还是无法耗完他们。”金陵追问,吟儿回神,察觉林阡神志不清、要依靠着她才能站稳,只怕撑不过半刻就唬不住那些要来绑他的敌人。

    “我自然算到,你们要兼顾两战、捉襟见肘、疲于奔命,但想要持平不是没有办法,你们可以、也必须、带着寒毒一起来战。”完颜君隐说时,众人全是一惊,“果然。”金陵却是早有准备,如今全然印证,阵法里宋方曾经濒临覆灭,金陵不得已而发真龙胆,这一行为竟也是完颜君隐的故意设计——

    林阡如果取得真龙胆,“当时”就放毒的可能性低,当时不投不代表未来不会投,尤其是迫不得已之时。“不排除遇到特殊情况,你权衡轻重后教金军灭绝”,说的就是这里,古戍大荒阵——小王爷他要的,根本就是“宋军带着寒毒”和“金军带着轮回剑”大动干戈、两败俱伤,从而使他一战歼灭四大害。

    “只要对阵开始,金宋注定双输,俱是我军瓮中之鳖,真龙胆自然也全部销毁在这里,轮回剑最终会归还给南宋武林,但你们这些高手,没几个能活。”他述说着他的理想,眼神那般明亮。

    陇陕战场兵荒马乱、烽火连天,谁人能料,他们的先锋,全被这完颜君隐神不知鬼不觉地毁灭在这偏远之地!此战最大的黑手不是他,但他一定是最强的幕后,从外干预、全盘破坏、不费吹灰之力,让旁人摆好的棋局全都为他所用,不减乃父风范!

    “多年不见,还是那般机关算尽,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吟儿攥紧拳,恨恨地说。小王爷对陈铸说的最真的一句话,是“我只愿止战。无论以战止战,抑或以身止战”,此战,他始终算计着金宋双方,如果以战止战能一劳永逸,他不介意为了天下这般计算。

    “多年以前,我便下定决心,一旦我势力成型、羽翼丰满,便会尽一己之力,将天下大势止于当时情境,勿再见任何侵略或反抗。林阡,让你明白了再上路,也好。”小王爷说罢这原则,双眸一凛,仿佛要将人刺穿,何其冷厉也,一声令下,是对正环伺于林阡周边的麾下:“拿下他。杀了他。”

    拿下他,杀了他,太熟的字眼和语气,却是第一次,这个“他”是指林阡。小王爷勒令他们必须行动,而他们如找到主心骨般,鼓足勇气,一拥而上。

    “慢着!”吟儿原想提剑却是浑身疲乏,本能挡在林阡前面抱住以身相护,背对着小王爷作最后的辩论:“将天下大势止于‘当时情境’?这理想,这般局限,也不管这天下原本属谁,在之前的一切都不算?!”

    “原本怎样,追本溯源,古今谁能说清。人活百年,本就局限,我只愿我在世之时,天下无民不聊生、战火频仍!”小王爷斩钉截铁,目光深邃。

    天空不知何时已从灰色转白,整个世界如同在陈旧中迎来新生……那个完全符合他完颜君隐思想的新世界,仿佛已经真的要到来。

    整个稻香村,唯有松海、童宅和此地留存青烟,如疤痕一样镶嵌于半空,经久不灭,贻害千年——都是真龙胆,松海和童宅皆是金军授意素琴所放,而此番虽金陵投却是盟军诸将所有人的罪责,林阡吟儿首当其冲。这些年来,他们每当提到自己有没有杀错人,都是胆战心惊!

    吟儿被小王爷的语句和所见景象同时震慑,心想林阡的理想虽是抗金,却也杀了宋人不少,难免作孽、负罪;而完颜君隐,理想是中立,至今竟无愧于心……

    怔怔地望着这一缕缕青烟失神,仿佛那就是稍纵即逝的青史……

    也正是蔓延在主村范围青烟缭绕,影响了金宋在两大战场讯息的即时传递,所以他们只能按照小王爷的想法亦步亦趋,难以应变。宋军本来就是当局者迷,而金军,一定程度上也是搬石砸脚、作茧自缚。

    “胜南……”吟儿抱住林阡,既是给他挡着即将砍到的刀枪剑戟,也是用尽力气支撑着不给他倒下去。

    “这情景,真像是,上天给了我一双大杀四方的刀,却给你一道刚好灭我的力……”林阡苦笑,眼神清浅,她不知这万箭齐发千钧一发为何他还要说笑,却懂再多的挣扎也都是空谈。

    这个深谋远虑的小王爷,他在收割之前,就已坐收渔利,接下来环庆一带他必然一家独大,甚至放眼天下也可能星火燎原。这样的人,不愧完颜永琏的儿子,他太懂,作为中立方,形势胶着时大家都得去求他合作,被他反杀了金宋这么多先锋,双方也不可能联合去打他复仇。

    如果一定要说他的计划有偏差,他唯独有漏算的是“人”,除了胡弄玉之外,他还有一些没算到的、勉强才弥补的细节——

    原本,小王爷只是希望林阡因为他的存在而把金人和寒毒联系在一起想,而林阡却既想到寒毒也想到了轮回剑,所以立即赶回救轮回剑。“林阡,你也不是太逊色,比我预料中发现轮回剑要早。”于是,小王爷不得不派出一路兵马相拦,“然而,韩丹居然想杀你,这一点连我也始料未及,竟使你第一个出局、宋军如失中流砥柱,而天尊岳离竟也在此,更教我意料之外,此消彼长,形势一度失衡到,即使加上寒毒你们都无法抵抗金人。”

    不错,林阡比想象中救叶文暄要早,那是因为韩钰在世上不是全无痕迹,殷氏兄弟一直没有忘情;而当宋方遭遇韩丹背叛、一盘散沙之际,好在冷飘零、独孤清绝能够力挽狂澜,尤其后者,战力无双,教敌人战友无不叫绝。“所幸有这千载难逢的悍将独孤清绝,帮我硬生生达到了形势的平衡。”

    小王爷对林阡虽然珍惜,却带着杀无赦的口吻;而小王爷对独孤,激赏之余明明留了一丝要将他收于麾下的生机,如果说林阡伏诛、南宋盟军树倒猢狲散,他无法估计厉风行、叶文暄等人何去何从,却知道独孤清绝一定最为游离,因为,独孤到现在还没有放下残情剑。

    然而那名唤独孤清绝的男人长发披肩,神情漠然,谪仙般天人姿态,仿佛没有看见他期待的目光,久矣,却挽了身边红颜的手,将佩剑掷在了饮恨刀边,一时乱石崩云:“不是帮你,是帮他。”

    毫不深情,道是无晴却有晴。盟军诸将虽要赴死,却都闻言心中一暖。

    小王爷脸色微微一变:“可真教人舍不得。”

    当是时,小王爷背过身去,一个“一概不留”的手势,麾下全都试探结束,齐向盟军奔突而来,霎时天色又暗,却非黑彻,而是,如血一般,日出日暮,孰是孰非?短暂的光明顷刻被乌云吞噬,天空由惨淡的灰白、怵目的殷红,转而变成幽深的紫,继而演化成荒凉的黑……

    铁堂峡另一头,依稀震天巨响,争如雷辊电霍,触发泥石激流,漫山遍野鬼哭狼嚎,充溢耳畔,诡异恐怖。

    置身刀兵漩涡,情况如斯紧急,林阡总算有些清醒,揽住吟儿要将她撇到身后,体力近乎透支,面容却还那般沉稳。

    “你,有后招?”吟儿看林阡岿然不动,不像要绝境爆发、走火入魔的样子,心里一喜,妥帖得很。

    “没有……”虽然林阡一直对小王爷有所保留,可是真的没办法再把心分给轩辕九烨、陈铸、楚风流之外的更多敌人。

    吟儿没想到他在这种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般淡定,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已经来不及气或者笑了。

    无穷压力、无数杀气,从四面八方,全朝他们冲灌而来,硝烟、尘沙、马蹄、刀剑,一瞬间,好像,都已经是前世的事。

    小王爷完颜君隐,他的底线、原则始终存在,并且格局非常之高,何以众人明明了解却还能将他忽略?追根溯源,是惜盐谷柏轻舟让他最先出局,才害得金宋双方都无端端忽视了他……可这样的人,哪该折戟在大局观考验的第一关?!可笑所有人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那时那刻,虽然昏沉,胡弄玉心中却生出个令她惊魂的可能性:这小王爷在金将身边有眼线,那柏轻舟,会否是小王爷安插在主公身边的……内奸?经历过惜盐谷之战的胡弄玉也知道,其实,心系天下苍生,顺应时代潮流,小王爷和柏轻舟才是最相似的,所谓武斗、论势全是假象,实际在第一轮他们就已经一拍即合?!

    会是这样吗,否则,以柏轻舟那般神乎其神的能力,怎会将他完颜君隐看轻?还看轻到那般地步!

    柏轻舟,惜盐谷,真龙胆……这三者,是有关系的,他可能早就知道主公想要真龙胆救命,可他刚刚说他看到松海毒案才确信寒毒,他到这时候还在骗林阡?为什么?

    为什么,为的,是掩护柏轻舟吧,未来群龙无首的抗金联盟,有个去得虽晚、却身居高位、只手遮天的军师柏轻舟!她会带领盟军走向他要的局面,他要的时代……

第1327章 共襄盛举

    绝境,金宋双方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唯能希冀对方能超乎完颜君隐的意料、逃出生天,如此平衡消失,完颜君隐便不得不释放己方。然而已被己方消耗殆尽的对方,要怎样才能不负所望?

    千钧一发,命在旦夕,等闲之辈或能苟活,主帅却是一个不留。狂风四起,枯叶盘旋,风景黯淡仅剩黑白,恍惚之间山流水滞。

    以十三翼为首的盟军兵将,早知道小王爷适才故意不射林阡先对准他们是为攻心,可叹林阡却还不如冷飘零看得透彻,同样是麾下被绊的情境居然他比她更加受制,委实不该……只是,即使谁都有着为他而血战到底的决心,也因为任何情境都以他马首是瞻而令行禁止,没有劝诫,放弃抵抗,铮铮铁骨,只等随他同生共死。

    一切宛如定格,小王爷麾下齐齐围上,万千箭矢,径直冲向那唯一的中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万箭齐发方才要靠近林阡一丈以内,却全数如触疾电弹回来、向四面八方胡乱反打,再想往前短兵相接,却如遭绑缚动弹不得。定睛一看,林阡等人身处地带,何时竟好像围了黑压压的一层屏障?那是什么……

    身为先锋的几个小王爷麾下,站得最前,冲得最快,此刻全都兵器脱手,面色发黑,瞠目结舌:“那是什么……啊……”倏然屏障分散,密密麻麻全然蛇虫鼠蚁、毒禽异兽,赫然之间充斥了整个视野,他们来不及面容扭曲,都被这密集程度惊得魂不附体。

    众将适才一味围攻林阡,都未曾留心一隅的尘沙漫天、毒物遍地,竟把一个致命外敌的到来忽略,而当意识到那是谁驾到之际,都已经制止不了她已到跟前的事实,而她身影一落,空气都能听见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那一把最先要刺中林阡的剑,交睫间化作齑粉轰然坍塌。恐怖景象伴随着却是个轻幽的声音:“伤王的,都该死。”语气虽淡,杀意凛冽,教听见的无不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蟾蜍、蜘蛛、壁虎、蜈蚣、蚯蚓、蚰蜒、蜂、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争先恐后爬上、飞上、粘上皮肤,小王爷麾下这一干悍将,何曾见过这么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原本都是身强力健的彪形大汉并不可能怕蛇虫鼠蚁,却在视觉震撼的同时猛然感觉剧痛而惨叫退后,其中不少立即就受伤、红肿、昏倒,严重者当场便被毒杀气绝身亡。

    那女子一袭白衣缥缈若圣灵,正是五毒教圣女何慧如。她的到场,令吟儿忽然想起林阡昨天傍晚为什么要选在远离据点的僻静山林里等海上升明月,林间不时窜跳过的几只小动物,指不定就是另一个层面的海上升明月吧……

    和慧如一同从天而降的还有另一蓝衣女子,发髻高挽,面纱朦胧,衣袂飘然,竟也是仙人之神,那正是惜盐谷之战以后慧如就必须形影不离的保护对象,柏轻舟。

    重压之下,胡弄玉原就神志不清,正自猜疑柏轻舟她便到了,本能反应抢到柏轻舟和林阡之间:“不许过来!”饶是轻舟慧如,也意想不到后退两步怔住,慧如原是带着数重毒障接近林阡予以保护的,完全没有想到弄玉想干什么,也是即刻采取防范、毒虫猛兽全听指挥向胡弄玉招呼,然而电光火石间,快得根本没人看见胡弄玉用了什么招式,慧如那不可能莫名其妙失灵的控毒之术,竟失灵般只能操纵当中一半……

    “杀了他们!”小王爷麾下不乏智勇双全者,一见战机,即刻重返,几乎将林阡那句“住手”淹没,然而缓得一缓,弄玉终于清醒、分明了敌我,她袖中激射而出那些正要和慧如汇聚在中途的毒障,全然转向朝着真正的敌人们冲灌,小王爷麾下被这罕见杀伤摧枯拉朽,适才的以多欺少骤然逆转——是的,只这瞬间,他们尸体堆叠比盟军还多。

    “怎么?”小王爷原已稳操胜券、背道而驰,闻讯赶回,惊诧、惊恐地看见麾下转眼之间的兵败如山。此战对于他来说,太容易,他当然容易,他想到的都是金宋双方互相设计的,他想不到的,金宋也都帮他想完了。

    可现在,他入局调控的精兵猛将,竟这般离奇地一眨眼便折损了一批,对面不过来了区区两个女子,蓝衣端庄,白衣灵透,却是一文一武,能力无穷,她们用行动向他宣告,他和他的人,休想接近林阡毫厘。

    当麾下无不因白衣少女处于水深火热,他的目光,一直汇聚在蓝衣女子身上,眼神一边惊异、落寞,一边,竟藏了一丝求之不得的痛楚……

    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雷声轰隆,鬼哭狼嚎,那不是小王爷将要围剿得胜引起的景象,那分明是何慧如和柏轻舟到场而触发!来的,又岂止区区两个女子,随着此间战力的此消彼长,不远处竟还传来金鼓之声,从这一大片山峦由远及近传递,火把燃亮,杀声震天,显然有千军万马正向此地奔袭。

    而小王爷,没注意,没注意的原因是注意力都给了林阡,适才的对话,他以为只是让林阡死得明白而已,原来不是,是林阡在迷惑他,甚至弃械投降来施行缓兵之计?!

    “果然,柏轻舟,料事如神啊……”他洞悉地笑起来,却是实实在在的苦笑。当看见紧随着何慧如、柏轻舟赶到的第一拨盟军兵马,他知道那只是第一拨还有第二第三拨,那不可能是虚张声势的假象,因为他久经沙场经验太丰富,如果没有无数兵马,不可能有那般清晰、真切的杀声。无疑,柏轻舟有可能是算到了林阡有难,从而作为外援赶到了此地,也因为她看出金兵在邻近州县虚空,故而调动了盟军在铁堂峡周边的兵力。

    他原本以为,这个连他实力都看不懂的所谓王佐之才,只不过浪得虚名之辈,然而惜盐谷之战,到底是他将柏轻舟错看——

    这世上,除了柏轻舟之外无人将他看轻,那是因为只有柏轻舟能够打败得了他!

    已经来不及再考虑,最近的一箭已然射中他副将肩头,当即血流如注,接踵而至箭如雨下源源不断,盟军后援无疑兵精粮足,兵将强度难以预测。

    “通知夫人,撤。”一刹,他的脸色狠戾得可怕。

    吟儿一颤,夫人。一则,思雪果然还在这里,思雪知道整个策谋,二则,他与思雪已经是夫妻之名,为何不行夫妻之实。

    “想跑,没那么容易!”祝孟尝看到这世间所有的绝品美人个个都在此处,突然之间可来了劲,提起大刀就往小王爷的残兵败将追着砍,小王爷向来整肃的兵马,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撤退得狼狈不堪。

    即便如此,负隅顽抗的整个过程里,还是能有殿后军兵,对乘势追击的盟军回马一枪,谁说胜者不用付出代价。

    当所有人的鲜血,都渗透进雪后的污泥,不知他们的魂魄,该由什么来吸尽。

    这世道的人命,比一根箭更低贱,在风沙里,马蹄下,乱坟间,轮回……

    

    冷风呼啸,一丝丝、一缕缕将黑暗吹走,不经意间,天竟悄悄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照进现实的总算是清晨的阳光,纵目远眺,天空中低压的浓云,争如火山喷发后凝结的烟。

    “柏军师据说刚从凤翔回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实在辛苦,也实在是神机妙算。”收拾残局,金陵忽发叹息。

    “军师,您是夜观天象,看见了主公危难?”祝孟尝清点战利,目光灼灼。

    “这稻香村变数无穷,我若真靠夜观天象,就晚了。”柏轻舟摇头,浅笑,“实则主公离开盟军多日,我见金军和小王爷两方皆静得怪异,与我们、与彼此都无摩擦,实在可疑,便心系主公安危,故而到此来寻。”

    “我昨晚便知道军师会来,却是不知道要哪天才到。”林阡对吟儿解释,刚才他确实没把握出后招,因为他和慧如的交流毕竟有限,只知有这路援军却没有时间信息。昨晚就在海上升明月提醒他魏南窗存在的关头,柏轻舟的行踪几乎同时送到,她的即将入局,也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对南北前十的戒备。值得一提的是,南北前十今次无法干扰他和慧如交流,是因为他们自己还需在暗处遮遮掩掩。

    “你不知军师是此刻到,那她是怎么找到了这里?这般及时?”吟儿奇问。

    “是这缕青烟,最新,最细,最可能是你们所放,所以我推测阵地前沿可能在这里。”柏轻舟指向半空,众人目光随之汇聚,想不到真龙胆这祸害竟能有指引作用。

    “主公。”十三翼的一名小将,原是杨致诚推荐来护卫林阡的,和他少主一样容易动情,千辛万苦帮林阡取回饮恨刀时,单膝跪地,虎目噙泪,“万一,万一再有下次,只愿与您痛快战死,不想您为我们放下武器!”

    “笨小子,柏军师都到了你还没看明白,他只是用弃械投降来权宜而已,心里明明是在赌她们到。”金陵笑着要将那小将扶起,告诉那群绝境里跟随他的人,他当时放弃饮恨刀暂缓权宜,其实还是为争取一线生机反败为胜,只有那样才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那小将却迟迟不起,执拗着动也不动:“连权宜都不行!”

    林阡怔了一怔,笑着接过饮恨刀,说一不二,豪气干云:“好!”是的,这次只是他赌赢了,万一输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怎能和他的武器分离。

    “柏军师……”胡弄玉面带尴尬地上前,何慧如向来没悲喜的脸上,瞬间全是警觉和紧张:“王,她是?”

    “刚刚,我错了,竟一时糊涂,和自家人打了起来。”胡弄玉一直愧色,吟儿打量着打量着觉得还有一丝可爱,笑着打趣:“胡丞相和自家人打得还少吗。”“你……”胡弄玉气性与她相似,竟当时就要生气,可一转头也便忘怀了。“当真没有对我下咒……?”慧如疑惑,自言自语。

    “争执总会结束,只有真挚会留下。”柏轻舟笑而摇头,虽然隔着面纱,却是美目盼兮。

    “胜南。”文暄和风行左右扶住差点倒下的林阡,这里他受伤最重。

    “樊大夫呢!赶紧把他架过来呀!”吟儿望着远山络绎不绝的兵马,总觉得他们比寻常要慢许多。

    “我去找他。”独孤当即要带弄玉走。

    “樊大夫……可能要午后才能到。”柏轻舟忽然制止独孤,如是说。众人全是一愣。

    “我虽推算出不测也作出了对策,但是不知南北前十倾巢而出;况且金军主帅虽不在、大军却都在,我军陇陕主力不可随便变动,因此调动兵力时我也是大费周章。”柏轻舟对他们道出实情,“只有妙真姑娘一路,而且隐秘起见、路径迂回、没这么快到。”

    “那,那些火把?那些战鼓之声?还有那些箭矢……”吟儿脸上写满了惊疑,金陵、弄玉、文暄、林阡又怎不是?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轻舟眼含笑意,面纱后的容颜惹人遐思。

    “箭矢是?”吟儿差点惊得咬到自己舌头。

    “这稻香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弓箭。”轻舟叙说着,他们忆起他们进稻香村后遇见村民,就胡诌说他们是来砍竹子制弓箭的。

    “这么短时间点这么多火把,不可能就几个人……”金陵问。

    “稻香村里的村民,虽不是武林高手,却也能人多势众。”轻舟眼神清亮。

    “……是哥哥?”童非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听到斜路里人声大作,惊喜地冲上前去相迎。

    来人当先翻下马来,不像童非常提刀携枪,却背了战鼓和弓箭:“盟王,盟主,又见面了。”

    “实在找不到人,我也难为无米之炊,所幸盟军命不该绝,被我发现他又折返取物。”柏轻舟说。

    “可你们……明明应该躲在后面。”吟儿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本来是想保护他们,竟要他们反过来救。

    “我们可以躲在后面,但躲在后面并不意味着要埋起头,如果明明能救却见死不救,那就失去了被保护的意义——何况,救人即是自救。”童非凡低沉的嗓音里充满了深情。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大抵如此吧。

    这一战,盟军是因为他们才被掣肘,却也因为他们而完成了发挥。

    共襄盛举,畅快淋漓。

    “那,战鼓之声?”连林阡都糊涂了,最后击溃完颜君隐心理防线的、让他排除虚张声势可能的惊雷战鼓,怎是假的。连林阡都判断,那是真的……

    “主公,随我来。”轻舟睿智一笑,众人情不自禁跟上,林阡一移步便摇摇欲倒,祝孟尝一把将他扛在背上。

    随着天色完全恢复正常,火把都已被童非凡下令掐灭,村民们原都已经偃旗息鼓,耳边鼓声雷声却还在响,只是渐次减弱了下去。然而转了个弯,又有回响,再绕一圈,再变隐约……

    百折千回,那震天动地的战斗之声终于不再变化、愈演愈烈,一干人等跟着柏轻舟,循声走进那交响中的天然石群。

    文暄忽然悟出了什么,紫电清霜挥出,“铛”一声击在妻子剑上,便听铛声过电一般从所有石穴流传开去,瞬间加强,回音不断。

    “这是个荒废的古阵法,楚风流和小王爷都知道,却不屑用,本来它也没什么用场。”柏轻舟解释道,“不作阵法,却有其余用处。只要有声音触发,其中便会有回声不绝,其后还会莫名地多出些其它的声音来。”

    “其它的……声音。”林阡耳听八方,敲钟击鼓,洪亮非常,明显记录了一朝又一朝杀伐之音,一遇契机便能释放。此古战场也,身临其中能见雄关漫道、能听金戈铁马。

    “柏军师,来到稻香村,可有半个时辰?竟了如指掌。”金陵叹了口气。

    “只是急中生智罢了。记得年少看过本奇书,记载铁堂峡有类似石钟山之地。”轻舟说,“我便让村长派了一路人马,先到这里造势。”

    “那本书……”林阡求知若渴。

    “被我烧了……”轻舟见林阡失落,指着自己的头脑,“不过,都记在了这里。”

    “主公无需看,正是主公的。”厉风行笑。

    “哈哈。”吟儿也轻松地笑起来,“楚风流只怕想不到,这稻香村还有着这么一处,有一群见证从汉到唐汉人胜利的石,它们注定又一次见证了我们林匪,如何在这里反败为胜、势如破竹!哼!”

    众人原还扬眉吐气,听着听着,怎么琢磨着有点不对劲起来,胡弄玉冷飘零当时脸就黑了,林匪,林匪,凤箫吟你得意忘形,说漏嘴了林匪!

    “林……”吟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道怎么圆谎,却看一阵尴尬之后,并没有引起此地恐慌,大家都很安静,奇怪。

    “童非常,我……”吟儿看童非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一块刻字石碑旁,还以为他是逃避她,赶紧上前要跟他解释,然而才刚触到他肩膀,就感觉他……肩膀在抖,竟似抽泣。

    “怎……怎么了!”吟儿大惊失色,察觉出他并非恐慌后,慌忙看那石碑上刻什么字。

    “哥哥,这就是小时候,我们迷路差点走不出,你背我到这里、给我读的诗。”童非常原来不是因为怕她啊,而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小时候兄弟俩没分家的日子?吟儿放松了心情,拍他背:“别哭,别哭,不是和好了么。”

    “今天,今天真的实现了!”童非常虎躯一震,吟儿忽然一愣,看石碑上面刻得模糊的诗……其实那诗,他们都很熟。

    正是林阡与她说起过的,杜甫的《铁堂峡》:

    山风吹游子,缥缈乘险绝。峡形藏堂隍,壁色立积铁。径摩穹苍蟠,石与厚地裂。修纤无垠竹,嵌空太始雪。

    威迟哀壑底,徒旅惨不悦。水寒长冰横,我马骨正折。生涯抵弧矢,盗贼殊未灭。飘蓬逾三年,回首肝肺热。

    “原来如此……”叶文暄立即懂了。当初,文暄让叶品去策反童非常,背了几首诗童非常居然哭了,凤箫吟很蹊跷个中缘由,厉风行说,“因为他输了……得答应帮外人的忙啊。笨!”笨的是厉风行啊,童非常哭,是因为品儿背的那几首诗词,作者分别是陆游、辛弃疾、张孝祥、张元干……文暄叹:“所以……我早该想到的,稻香村是亲宋的,不,他们本就是南宋遗民。”

    童非常嚎啕大哭,因为他是个弟弟,任性的、随心所欲、逆着大势也在所不惜的弟弟;而童非凡,那是哥哥,是村长,当然要顺势而行,否则谁保全整个村子的人,胡弄玉一威胁,他立刻率众投降,原本以为他是胆小怕事,其实只是忍辱负重!

    “何时发现,我们就是林匪的……”吟儿今天感觉自己一直在尴尬……

    “几年前就看过,通缉令上的画像,尤其盟主,曾教孩童夜不能寐。”童非凡说,“谁都害怕是通天魔和黑寡妇,谁都不敢声张、也不敢得罪你们,怕被你们灭族。”

    “怪不得,女王丞相争权时,你们一致把他当判官,我以为他是凭武功征服了你们呢。”吟儿哭笑不得。

    “他是凭行动征服了我们。”童非凡说时,吟儿一怔,点了点头,童非凡又道,“看一个人,不是靠眼,而是靠心。”他们不是草木,自然看得出,谁在从始至终保护。他们,可能原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林匪,而陇陕战区,有无穷无尽的他们。

    “好,好。”吟儿觉得值得了,笑中带泪。

    

    回到主村,林阡副将杨妙真来援,方才令众人真正化险为夷。不刻海上升明月来报,南北前十尚未完全脱困,不少都正处于失踪状态,而小王爷后知后觉,据称当着麾下的面大叹中计失策,其实他若以正常水准,定能识破柏轻舟虚而实之,继而平心静气对付起何慧如一个战力,虽然何慧如出场惊艳,却着实孤掌难鸣,哪怕是声东击西,都完全可以教何慧如投鼠忌器。

    冲这一点,柏轻舟的到来也是兵行险着,然而他继低估柏轻舟之后,又将她高估。

    “小王爷,算是此战的最大胜者吧,虽然没有令他完全满意。”吟儿说。此刻林阡服了樊井大夫给的药尚在午睡,她独自来到屋子外面,看见金陵正童心未泯地坐在水池边,看叶品和村民的孩子们一起玩游戏。

    “厉大侠呢,又去采果子吃啦?”吟儿笑,漫不经心,“孩子们在玩什么呢……啊!”一看她就傻眼了,这帮孩子,居然在玩水蛇吗!

    “不玩斗蟋蟀,斗鸡,玩斗蛇做什么!”吟儿脸都花了。

    “蟋蟀和鸡又不会弯弯绕绕的。”叶品嘟囔着小嘴,“还是干娘好,想的这个法子好玩。”

    “干娘!?”吟儿咬牙切齿,虎着脸。“放心,没有毒。我也帮他们注意安全。”金陵说。“不是毒的问题!不是安全的问题!”吟儿气愤,是干娘的问题!

    “怎么玩,怎么玩?”越来越多小孩凑过来。

    “这些蛇有大有小,两两之间怎么比?”吟儿饶有兴致,登时忘了刚刚的气愤,“大蛇肯定赢小蛇啊,能比?”

    “两条蛇不论个头大小,只要谁的头撞上另一条蛇的身体,就算它输。”金陵笑。

    吟儿一愣,僵在原地。

    “怎么了?”金陵发现她异色。

    “我们都以为叶不寐当时是想形成据点、故而藏身齐寿或竹山,而他其实是因为北伐近在咫尺、胜南必须铲除,故而藏身稻香村。他就像一条游在大蛇旁边极其细小的蛇,无论蛇有多大条,都可能因为触碰到他而粉身碎骨。”吟儿后怕。

    胡弄玉不知何时到她身后的,与她讲述铁堂峡第一战场发生的一切,和她同来的,还有柏轻舟。

    “叶不寐,倒也算条汉子。”听罢叶不寐自尽,她因为与他旧识,难免噙泪。

    “小王爷放任或推动金军入局,是希望挑起两虎相争,实际主公从进入稻香村第一刻起,就完全处于被动:弄玉想挑起他和叶少侠内耗,金人想挑起他和弄玉残杀,小王爷想挑起他和金人相争,谁都是黄雀,渔夫,猎人,主公被他们一层层削弱下去,主母可知道,主公为何最终取胜?”轻舟问。

    吟儿摇了摇头,心有余悸,脑袋空白。

    “因为主公在一次次争斗之余不断扩张,叶少侠,弄玉,村长,举足轻重的,微不足道的,陆续收服,一致对外,如此终能打退一轮又一轮袭击和暗算,使得每个敌人不幸都成了练手。”轻舟说。

    “军师一语中的。”金陵一脸敬意,吟儿狐疑,一贯机智狡黠的陵儿,在柏军师面前,气场居然这么……匪夷所思得弱!

    

    午后林阡睡醒之后,虽然火毒并不曾解、人还虚弱苍白,却依然和文暄、金陵、胡弄玉、柏轻舟谈论了很久,不知在作什么部署。

    吟儿乐得自在,故而闲躺池边,悠然看天上白云交接,偶尔听得声响,才朝他们那边望望。

    文暄、金陵、弄玉接二连三地出来了,柏军师却又花了半个时辰还没完,应该在讲她在凤翔等地的见闻,以及对河东据点的部署吧,这真是以前陈旭、范遇的待遇啊。

    “这样也好,治愈了范遇留下的伤……”过了片刻,吟儿站起身来,往林阡休憩的屋子走,十三翼没有拦她,她是唯一一个他说过可以自由出入他营房的人。

    营房,鸠占鹊巢了人家童非凡的房子,好在林阡对她说只会留一日。他相信他如果走了,南北前十、小王爷都不会再来叨扰稻香村,何况此地在不远的将来还将由盟军派兵驻守。

    “我先睡会儿……你们别管我。”吟儿一到床上便睡着,其实也是心情繁复所致,本来她还很清闲,可是一旦抬头看天、就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忍不住想找林阡讲,只是进屋后又憋回去。

    睡了一半,好像听到“齐寿”“竹山”这些地名,柏轻舟依稀是看见了林阡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问:“主公,喜欢这几个村子?”林阡叹了口气,说:“谈何容易。”却听柏轻舟说:“不难。”期间妙真和孟尝隐约出现又离去。

    吟儿迷迷糊糊,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熟睡一觉醒过来时,才发现外面天都已经黑了。自己原本是在床尾随便缩成一团的,这会儿已经被林阡揽在怀里,林阡身上比以往热得多,是因为火毒……而吟儿自己,也是个火炉,两人睡一起,被都不用盖,热浪滚滚来。

    “哈哈。”吟儿笑起来,“前所未有的热林阡。”

    “要不要尝一尝?”林阡蔫坏地笑。

    “……”吟儿睥睨了一眼这个才刚说完就流鼻血的病弱,没好气地给他擦,笑骂道,“自不量力。”

    林阡神色一暗:“还好有樊井,可以来吊命,我也才体会到,吟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胡弄玉给了真龙胆、师嫂又给了灵仙草,已经成功大半啦。”吟儿宽慰他。

    原还笑着,却是不自觉地,又轻轻叹了口气,林阡忽而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又在想思雪?”

    她一惊,抬头:“到底是瞒不过你……思雪她,对小王爷的计谋究竟知情多少?她不在场,只是不愿亲眼看见我死?”

    “小王爷说,‘我准许思雪来见你’,‘准许’二字,说明思雪以为小王爷不愿意她来见你,也心知自己不适合来见你,故而恳求他,让她能帮你。所以杀你的事情,思雪应该不知情,只是被小王爷利用,以为在帮你,实际帮了他。”林阡不动声色,原来早帮她排忧解难了。

    “是的,思雪应该没什么花花肠子,讲的多余的话也只是关乎点苍,她无意中告知了我连小王爷都不知的韩丹身世,也算救了你的命。”吟儿捏紧拳,“我早就说,不该把思雪托付给这样一个居心叵测!”

    “吟儿可曾想过,小王爷大可以始终躲在幕后,为什么要亲自露面?”林阡轻轻打开她的拳,“是因为思雪啊。两次提醒,都是因为思雪不敌、小王爷才被迫现身。第一次还能藏,第二次却躲不了,还差点节外生枝,亏得他硬起心肠半真半假才圆过去。他是真心对思雪,迫不得已全是因为思雪,冒着有后患的危险也甘愿。”

    “那……也好吧。”吟儿望了林阡一眼,不想再说“那又如何”来扰他的心,林阡不知道,思雪臂上守宫砂的事。但凡正常的男女,是不可能成了夫妻还守身如玉的。无论如何,完颜君隐都不是个好的归宿。

    

    夜凉如水。

    收拾行装,明天便要离开这稻香村了。

    纷扰落幕,冷飘零将回东山国继续做她的女王,无影派则随林阡去陇陕战区,大家都算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和归宿。

    在这个人群散开后,难免落单、孤冷的晚上,弄玉整理着凤鸣遗物,一时悲恸、沉重、却又掺杂些得偿所愿的欣慰、以及对未来的一线憧憬,不禁百感交集:“姐姐,接下来,我便会带着你的理想一起,回到爷爷、父亲都想回到的地方去。”

    然而,就在那时,泪水从眼底深处轻轻流出,握紧秘笈的双手正自颤抖:“可是……该怎样,才能将这些,看懂?姐姐,如果你在该多好。我只会用现成的,却连主公的毒该怎么解,也不知怎么找……”

    “我来找。”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俯身来帮她稳住秘笈,眉目朗朗,风姿卓绝,像极了独孤哥哥长大的样子,不,他本就是独孤哥哥,却……再不是玉儿一个人的。

    他的手,温暖厚实,正像幼年一样挽住她,而她,陡然清醒,慌忙推开他,他没准备好,素来战力无双,今夜竟没站稳,被她直接推开数步,难掩狼狈:“玉儿……”

    “我想,你是误会了。”她恢复冷傲,片刻前的懦弱一扫而光,表现得像另一个人一样。

    “……”他无语了片刻,不解,“完颜君隐劝降我时,你明明愿意将手给我握……”

    “那是不想你死得凄苦。”她言简意赅,冷冷地。

    “然而,你又怎会愿意和不爱的人共赴黄泉?”他知道,那就是希望。

    “想得很美,一厢情愿。”她将他连人带书关出门去,“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

    他一手挡在两扇门中间,险些被她给夹断:“玉儿,还是不肯原谅我?”

    她与他隔门伫立,静静对望,久矣,淡淡开口:“你没做错什么。”

    “他们,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了,我俩为何还要相离?”独孤口拙,只能指着远近几点星火。

    “因为所有人都是一体,而你我注定不是。”弄玉绝情地回应。

    

    夜色深沉。

    冷飘零从牺牲将士们的坟冢旁回来时,叶文暄正帮着胡未灭、殷氏兄弟整顿兵马,这些年来,他和她的麾下们早已互融,也帮她与他们绝对互信。

    “飘零。”他转过脸来,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欲言又止。

    品儿已经忙不迭地冲上前来:“爹爹有话要对娘亲说!”

    “品儿,回去以后,听胡爷爷和两位殷叔叔的话,爹爹和娘亲,都可能要两三年才能回去。”她拍拍女儿的后背,如是说。

    “娘亲?”品儿“晴天霹雳”,文暄又何尝不震惊,他原本,还不知如何向飘零述说,要随林阡出征、至少两三年都不能回东山国,怕她不肯。

    他准备好了太多说辞,想对她说,大战已在眉睫,谁能独善其身;想对她说,我答应过,此战结束便回他身边;想对她说,我与他们,有着云雾山北伐抗金的约定。

    “过去十年,我把你从他身边占去,未来,我陪你一起经历他的战场。”她微笑,理解,“那,才是你想在的地方。”

    “飘零,谢谢。”他因感动而噙泪。

    “东山国,便暂先交给胡叔叔和殷氏兄弟共同打理了。”冷飘零当即嘱咐。

第1328章 天星乱动

    朝霞万丈,绚丽迷人,童非凡说,这稻香村的清晨,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

    那是自然,雪过天晴,呼吸一口阳光的味道,沁人心脾。

    也终于有闲情逸致注意到,其实树林里还是有不少小动物窜来窜去。

    不过渐渐地、都远去了,直到童非凡兄弟送行的身影,化为两个小黑点再到一个。

    “村长,早点把玉佩上的姑娘娶回家啊。”离开的时候,胡弄玉对童非凡轻笑留下一句,谁能想到,五天以前她还曾令他们水深火热。

    在这里,尽管只有短短五天,他们遭遇了太多的爱恨、恩怨、情仇,有关善恶、信疑、敌友。

    再回首,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打了那么久,都是自己人。”吟儿幽幽叹,竟还有些不舍得。

    所幸,来时谁都分裂,走时完全统一。

    “轮回剑,看上去只是把普通的剑,却好像是个福将,有它在,误解可以澄清,仇怨也可以暂时忘却。”金陵如是说。

    吟儿一怔,低头握紧剑谱,或许真的是江山刀剑缘?纪景师父的仇在云蓝师父那里得到了了结。她作为两个师父的交集,竟和韩丹经历了那么久、那么真切的肝胆相照,十年来她从未想过会和害死纪景师父的人背后相托……

    “关于太行义军的往事我曾问过一些前辈。当年无影派的冤案,南宋并非没有人怀疑,官军义军皆有人提出异议。然而义军自顾不暇,不了了之,而宋廷高层有金国细作,谎报案情、阻碍沟通,同样也使得真相蒙尘。”林阡对胡弄玉、戴琛、浪荡子等人诉说着更多的前尘旧事。

    “细作,当真害人。”胡弄玉脸色微变,虽然那不是直接害无影派的始作俑者,却也间接令他们几十年来与世隔绝。

    好在苍天有眼、沉冤得雪,曾“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的无影派,半世流离,终于找回了归宿。

    “那细作暴露、落网、被处以极刑,却始终不肯透露原先的真相。仅仅那一段时间的空白,都造成了太多的冤假错案。”林阡续道,“当年云蓝前辈所谓抛夫弃女,其实就是远上太行去调查内情,接触了大半真相却还有些许遗漏。”

    “这些许遗漏,就是我们这五天的见闻。”吟儿恍然,“我居然歪打正着地,帮云蓝师父也完成了夙愿,了解到了太行义军倾覆的所有真相。”

    “算来,我们竟都是太行义军的后裔。”文暄有此一叹。

    众人都是一怔,谁说不是呢,云蓝、纪景、陈俊、胡蟏、胡蝶,他们的师父和亲人,全都与太行脱不开干系。

    

    岔路,吟儿和金陵依依惜别。

    此战结束,厉风行夫妇便回了秦州本营,不日就将调遣兵马接手稻香村一带;妙真孟尝不知何时被林阡遣去了别处,昨天吟儿睡醒就没见过;其余人等,班师回俯,平凉战区,翘首以盼。

    几片碎云还隐约在浅蓝天空,太阳却悄悄凋谢在西面一角,沿水而行,近处点灯的渔船,远湖漂移的水草,策马驰野,前方矗立的城池,身后绵延的群山。

    征途,日复一日这样的景象,倒也不觉得乏味,毕竟身边有无数投契的战友。

    “沿途居然没有伏击,真是轻松……”就快到达盟军在平凉的据点,吟儿长吁出一口气,前几天太多此方唱罢彼方登场,都让她形成了前路必有伏击的惯性和错觉,好在,现在只有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的好风景。

    “金国那些高手也不是铁打,我们多辛苦,他们多疲累。”胡弄玉策马追前,她和吟儿这一路都在较劲、赛马,吟儿只一长吁,她便又超出了,吟儿看差距悬殊,索性勒马不比。

    “嗯,说得没错,都疲累。经此一战,金宋双方战力都下滑,元气大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无论是对环庆还是天下,都是好的,这就是小王爷的想法。他终究还是这一战最大的赢家。”吟儿自言自语,尤其环庆,未来几年,谁可与他完颜君隐争锋?

    “不,他不是这一战最大的赢家。”林阡从身旁经停的马车里探出头来,笑说。看着他淡定自若的样子,吟儿都不敢问,你有后招?

    不多时,捷报频传,几乎和盟军来迎主公的兵马一齐抵达。

    杨妙真、祝孟尝、杜比邻,在这短短的一日一夜,给林阡打下了蜀门、齐寿、竹山……

    “蜀门、齐寿、竹山三地,若楚风流在叶不寐守住天水关的前提下成功驻扎,将会使他们在秦州的据点融汇贯通,帮完颜永琏下活全局,真正连成一片之后,成为主公的心腹大患;即便天水关失守,若楚风流占据这三处,都会因为易守难攻而站稳脚跟,更可与战败后的叶不寐合兵、随时卷土重来,令主公无法高枕无忧。可惜,南北前十放弃了完颜永琏给他们制定的战略,反其道而行之,竟先来围剿主公,反被主公打得支离破碎,不仅叶不寐被连根拔起、失去了重整旗鼓的可能,连带着楚风流这三个已经到手的据点都将被掀开,给金军在秦州造成更大断层……欲速则不达,说的便是他们。”柏轻舟当时在帐内对林阡说,要夺这三个地方,并不难。

    “要如何掀开楚风流的据点?”当时林阡问。现实最大的问题是:陇陕金军,虽然主将不在,但主力大军仍在,故盟军兵马依然很难作动,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局,唯一灵活的杨妙真一支,还是柏轻舟经过计算之后,能抽调到稻香村来的最多人马,就算柏轻舟事先知道南北前十倾巢而出也最多再多一两支罢了。

    难道说,就用妙真?

    “兵贵神速。此刻南北前十尚未全部回头,尤其楚风流还在迷宫阵中,主公可派遣杨妙真、祝孟尝,协助杜比邻,迅速斩断楚风流根基。”柏轻舟说,困住楚风流,那真是小王爷送给盟军的最好礼物,轩辕九烨曾被林阡将计就计,小王爷却遭柏轻舟借力打力;柏轻舟之所以问主公喜欢吗,是因她早就决意将这三处送给他。

    “金军虽主将离开,却兵精粮足,楚风流推测过孟尝会去增援杜比邻,理当已对他们作出过迎战孟尝的指示,妙真、孟尝辛苦辗转,会否被以逸待劳?”林阡道出顾虑。

    “楚风流此人,作风霸道,独断专行,‘作出指示’建立在她‘随时远程调控’的基础上。”柏轻舟摇头,见人之所不见,“金军其余据点或许可以离开她,但这三处不同,属于刚刚到手、人心不稳,一旦一盘散沙、群龙无首,便不能实现它们的易守难攻,何况妙真、孟尝到那里之后不是战力,而只是给杜比邻等当地盟军的一道推力。”轻舟微笑,抹去他烦恼,夺占这三处,主力还是靠厉风行麾下。

    “如此稻香村此地空虚,小王爷会否察觉?”林阡问,“甚至他猜到了我的意图,现在就等在中途伏击?”

    “不会,因为他的格局全在稻香村,不在蜀门、齐寿或竹山,他想不到主公会铤而走险神速调遣,既然想不到,就不会等在中途伏击;而即使能发现稻香村空虚,也只会到很晚才发现。”柏轻舟一语道破。

    “发现注定晚,但是会发现。他原就悔恨、很大可能折返,会否继续这场被中断的战役?”林阡还有顾虑,他想得素来比常人多。他能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是小王爷一来一回速度跟不上。

    “已经收起了一半的棋盘,又如何重新摆?”柏轻舟一笑,林阡茅塞顿开,不再庸人自扰。

    小王爷赢的可能性比谁都大、但胜利条件比谁都苛刻——小王爷是要求平衡的,而今,他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散乱的金宋棋盘,无法再集齐失落的黑子白子。这一盘,他曾有过全胜的机会,却在最后一刻自己放弃,尽管此刻倒也收之桑榆,环庆一带几年之内确实将会是他实力最强。

    “军师,才刚出山就帮胜南颠覆了楚姑娘吗!”吟儿听罢林阡对自己的转述,加上柏轻舟先前击溃小王爷的心理防线救出林阡,如此战绩,令人惊呼。小王爷,楚风流,那两个可是林阡都很难打败的敌人啊!

    思及铁堂峡的第一战场,尽管楚风流一度默认即便祝孟尝在陇陕也只会去竹山齐寿等地,到底错误在她自己迷惑了自己,林阡如果没有祝孟尝就无人可应变无人可救,所以不能算林阡赢过她;迷宫阵里对小王爷,尽管林阡放手一搏施行缓兵之计赌何慧如就快到,但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根本就是败给了小王爷……

    而他俩,被柏轻舟一起赢了,怎教吟儿不奉若神明。

    一眨眼,吟儿便不见了,像当年伺候程凌霄一样,给柏轻舟端茶递水、鞍前马后去了,气得在前路兜了一圈等着炫耀的胡弄玉连连骂她赖皮,独孤便在一旁微笑欣赏,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和煦,一切都是刚刚好。

    

    三月中旬,随着南北前十、小王爷各归各位,稻香村之战正式告一段落。

    然而无论金宋,午夜梦回,眼前都是那一幕幕深林迷雾,以及勉强透过林叶缝隙的白色月光,阴寒森冷,毛骨悚然。

    “这场梦,越来越清晰了。”日暮时分,伫立在被夕阳染透的城楼,听着风卷旌旗,隐去整肃兵马,望着响彻耳畔、仿佛比天际还高的河水,薛焕不知道为什么轩辕九烨会抛弃现实来说梦,但是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场梦:“是啊,掀天匿地阵,就快开启了。”

    “果然阵中人会得到梦境提醒吗,梦还真是个玄妙的东西。”轩辕九烨永远都喜欢用他修长的手指勾勒夕阳。

    “梦,本来就是天意。”薛焕认真地说,“这梦原先做得极少、十年一两觉做到而已、而且甚是模糊,醒来就忘了大半。然而近来密集出现,印象深刻,我问过子若、风流,都有此记忆。”

    “他们都梦见了什么?”轩辕九烨在隐私这方面,从来不会说自己知道的,而只会去窥探别人。

    “据说,将在今年开启……或许就是这个月,或许,下个月。”薛焕回答。

    “届时,西至大散关,东至瓜洲渡,这一整条金宋边境线上,那夜子时,各自六十高手,全数上阵,契合阵位,互有对手,不能有一处虚空。缺席者死,缺席国输。”同一时间,吟儿送文暄夫妇去临安,半道上文暄为吟儿解惑。

    “天涯共此时的感觉……”吟儿点头。

    “但主阵俨然是西线战场,其余都是以支持之势。”冷飘零说时难免惊奇,盟主居然不是阵中人吗。

    “我只感觉,这第二次大阵,开启得仓促,来势汹汹。”叶文暄道出忧虑。

    “掀天匿地阵,与稻香村中的古戍大荒阵很像,也可以说,古戍大荒阵是其缩影。”薛焕对轩辕九烨转述着楚风流的见解,“这天下之大,陆海之上,暗藏着一个广袤的太极八卦阵,正是以金宋边境为曲线,分落有两点为阴阳阵门,此外由城池、山川、江河构成全阵。”

    “据称那古戍大荒阵是以一石为阵门、一人为阵门,才开启。”轩辕九烨沉吟,“掀天匿地,也是一样?”

    “那个可与轮回剑契合的古戍大荒阵,比先前见过的七星、六合阵更接近掀天匿地的主体框架,但是是以胜南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才开启。那么相似的掀天匿地,是否非得以人为祭,才可催动?”吟儿忽然觉得这掀天匿地阵,很坑人。

    “很可能是以人,是合适的人,‘天选之人’。但具体是像胜南当日那样,站上去承受风险,还是以别的方式,我也不甚了解。”文暄道。

    “目前只能确定的是,金宋双方阵容,应该都快齐了。”飘零说。

    “经此一役,金宋阵容此消彼长,不知完颜君隐要如何补偿。”轩辕九烨回头还想看落日,未想一瞬之间便月上城头,不禁有些生气。

    薛焕以为他在气小王爷,想起南宋阵容,实在也忧心忡忡:“林阡,如虎添翼。宋境、大理本就已全听他号令,这两年来,又在陇陕陆续得到越野山寨、祁连山、苏氏官军、柏轻舟、无影派归顺,最近山东红袄寨也扩张到了河北、整合成了红袄军。河东等地,据说最近也出现了宋匪痕迹。”

    “大势如此。此战,又怎能不这样选择?”轩辕九烨不后悔,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稻香村之战,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打。

    此番南北前十确实违背了完颜永琏的指教,但却不像黄掴在山东之战多此一举那样,属于昏招——

    原本,把全体战力押在稻香村,是南北前十全体商议后进行的,金军的把握和胜算前所未有之大,只差毫厘就能一劳永逸。

    机会和风险总是并行,可惜他们最后遭遇的是风险。

    结局是,陇右金军虽存,彼此无法相连,全然陷入僵硬;凤翔路,越野山寨早已铺满;庆原、鄜延路,小王爷、林阡与金军三分。

    “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宋廷激进北伐、将林阡拖下失败的泥沼。”薛焕叹了口气。

    “眼看宋廷入局,胜南如何不担心?昔年太行义军倾覆,原因之一正是金朝细作蒙蔽宋廷,虽然那细作很快落网,金人不可能不安排继承,宋廷眼看还有新的内奸,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露出马脚,可想而知有多老辣,怕只怕此人在朝中官居要职,害军务被政务拖累,胜南他,不得不拔除这颗钉子。”文暄对吟儿说,虽然盟军蒸蒸日上,林阡并非没有远虑,尤其是北伐在即,朝廷里别有用心之人,总是令他芒刺在背,是以文暄是为他去临安策应宋贤的最佳人选。

    “文暄师兄,一切小心。”“小师妹,照顾好胜南,也照顾好自己。”总是有这样的人,令吟儿不舍别离的同时,又有天涯若比邻之感。

    回营路上,四周万点星火千帐灯,吟儿被这氛围裹挟其中觉得无比安详,虽然祈求天下太平岁月静好不太实际,但是也期盼着乱世早些结束、多几个这样宁静的夜晚。

    

    翌日清晨,林阡火毒又有反复,纵使樊井也觉棘手,亏得茵子赶到平凉,她风清门专攻寒毒,是以控制灰飞烬能见奇效。

    “这火毒虽不如以往见过的性烈,却比以往要顽固,极难中和。”樊井说。

    “普天之下,只有我的‘挽天倾’有点作用,可是不能根治。”茵子说起寒毒来便头头是道。

    “那这毒还真是挽天倾了。”吟儿放下心来,刚刚她还因为林阡的病情急得满头大汗,茵子真是及时雨。

    “我找到了根治他的办法!”雨幕中,却有人兴冲冲地冲到帐外,下了场更及时的雨,吟儿一惊、一喜,急忙前去迎他:“独孤大侠?这么……快?”

    原本,她其实对胡弄玉不抱希望。没想到才几日功夫,独孤清绝居然代妻从医……

    “就这一本……玉儿她偏巧只给了我一本,就在这本上。”独孤捏着一本好像被门夹过的书,只有在这时候才被人看见,连独孤脸上都能有这种受了苦还甘之如饴的傻笑。

    不刻,弄玉、戴琛便都闻讯而来,独孤对他们讲述,这本书的某一页上,有个名叫“尘缘了”的火毒能救林阡。凤鸣的遗物有厚厚一摞,这本最薄,最不像有解药,偏偏和独孤如此有缘。其实反过来想,这本藏得最隐秘,理应最厉害。

    “丞相,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给了他。”戴琛洞彻,装作“狐疑”地看向胡弄玉。

    胡弄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他偷走的。”

    “咦?丞相的防御,何时竟这般差?”吟儿笑起来。

    “可这‘尘缘了’,不是火毒吗,如何能治火毒?”茵子不解地问。

    无影派众人一起看向这个年纪幼小的小医仙,惊叹她居然懂这么多。

    “只需找个能够耐受的毒物,喂它吃了,体内转化,其血液便是对应的寒毒。”独孤说时,众人彻悟,“我想,不会太难。解毒之后,只需静躺五六日,不发怒,不动武,便可痊愈。”

    病榻上的林阡虽然昏沉,却是闻言心念一动,不像众人因为听到他有救而欣喜。他是想到了吟儿的火毒为什么渊声说要用大火之毒灵仙草救,难道说,能达到治愈吟儿效果的寒毒不存在、只能通过效果完全相反的灵仙草转化得来?

    那么,渊声说的凶兽之王,很可能就是承受那种烈性火毒的活体,可能比今次林阡需要的寒性毒物厉害得多。无论如何,吟儿离得救又靠近一步。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喜欢静躺么,烧糊涂了……”吟儿心疼地摸他额头。

    “尘缘了,寒性毒物,这些,我都有!”胡弄玉喜不自禁,当即把随身带着的毒药、瓶瓶罐罐先列出来。

    “咦,这竹筒……是爷爷的?”茵子双眼发亮、激动上前来看这些剧毒的外壳,同时手里也紧攥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

    众人全是一愣,吟儿呼吸一滞,忆起当年茵子刚失去茶翁时的痛不欲生,好在,时间这东西,会把眼泪磨练成坚强的微笑。

    “她是……”不同于阡吟的爱怜,胡弄玉眼中感情繁复,她瞬间就明白了,眼前幼女,是风清门的后人,一时不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她,是的他们不会找风清门报仇,但风清门确实是无影派含冤的罪魁祸首。

    “风清门当年误信奸人走错路,后来家族凋零,最终只剩这一个遗孤。”吟儿连忙解释。

    “我知道风清门凋零,却不知,只剩这一个……”弄玉眼神一黯。

    “茵子,这样小年纪,背负着偌大一个风清门,承担着家族复兴希望,也是不易。”吟儿希望两个门派之间、能够完全消除隔阂。

    “不错,那些过错,与她无关,她也是受害者。”弄玉点头,微笑将竹筒递给茵子。茵子沉浸在与“茶翁之物”重逢的幸福里,也没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吟儿见状心里一暖,她真没想到,胡弄玉比想象中还要通情达理。

    她自然不知道,弄玉和茵子,在一定程度上是同病相怜的,昔日亦敌亦友的无影风清,而今在命运和归宿上殊途同归,看来在不远的将来要并肩作战。

    

    宋方解毒之时,金方刮痧之际。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不眠之夜,金军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肃清行动,收获颇丰。

    稻香村之战搬石砸脚,连累竹山、齐寿、蜀门三大据点覆灭,楚风流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深谋远虑如她,岂能不推测出自己身边有内奸?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好一个天真又阴险的完颜君隐,内奸安插到我心腹来了!”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小王爷得到的消息越多,与内奸的来往就越密,内奸与正常人之间的不同点就越易寻找,落网极快,证据确凿。然而那第一个落网的内奸视死如归,受尽刑罚也不肯供出同党,因此在她厉声喝罢便被处决。

    这整整一夜连续处理了三个,几乎押上来一个她便发一通大火,在场诸将全都噤若寒蝉,包括陈铸、罗洌、完颜承裕、完颜纲、徒禅月清、完颜丰萧等等。

    “陈铸,落远空你抓不到,转魄就任由他壮大?!”陈铸原还庆幸焦点不在自己,转瞬火气就全到了自己头顶,灭顶之灾,啊了一声:“我……我……”说不出话,汗如雨下,哪怕他们其实平级,威严却远远弗如。

    “王妃息怒,陈将军毕竟日理万机,论肃清能力,其实比我出色。”发话的是今次为楚风流找出小王爷三个细作的功臣,浓眉凤目,玉佩金牌,陈铸移开视线,那人他也认得,原是十二元神里的独厚鞭仆散安德,昔年参与川黔边境之战时曾围困过寒泽叶、令林阡赞叹过他鞭法妖异,其后于兴州之战指挥北斗七星、与宋军明争暗战互有胜负,奇怪的是,嘉泰四年的怀旷楼之战后他便不知所踪,今日重逢,比以往敛了锐气,眉目之间,多了七分沉稳,三分阴沉。

    陈铸一边感激,一边明白了,嘉泰四年,伤心离开战场,是因为确定了其未婚妻楚风雪已死吧……好在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昔日肃清北斗七星给了他捉拿奸细的教训和经验,如今他终于听从了楚风流的建议和劝导回到战场、完成风雪没有完成的夙愿和理想,“杀落远空为风雪报仇”,那是他活下来和振作下去的精神支柱。

    “我猜想,落远空可能职位较低,身份相对自由,很难大海捞针。但这个才刚出现不久的转魄,一定身临高位。”人群散去,陈铸赶紧对楚风流分析,“才刚出现不久,有两个可能——如果是个老将,那么先前他一直处于蛰伏,最近才真正起效;而如果是近来才崭露头角,那么,目标就在徒禅月清、完颜丰萧那帮新人里。”

    “这样一来,你这范围根本就没缩小。”楚风流怒火渐消,笑叹一声,“不过,林阡的细作,总是要狡猾一些的,诡绝大人,适才我真是失态。”

    “没,没什么。”陈铸才无所谓,被她发脾气都是幸福。

    “安德将要担负起风雪留下的控弦庄,也算分担了你的艰巨任务,接下来你便轻松得多。”楚风流说。

    陈铸一喜:“果真!”他适才便猜到一二,却没想到仆散安德这么顺他心意,回来之后甘心不做将领,而全心全意成细作首领,也就是新的“银月”,楚风流看来下了好大一番功夫,要帮完颜永琏修补起控弦庄这个千疮百孔的细作集团。陈铸以后冲锋陷阵、攻夺城池,就不用身兼两职、疲乏不堪了。

    陈铸还沉浸在轻松愉悦里,却听楚风流又说起她所掌握的有关落远空的信息:“这场稻香村之战,你我将所有可疑都带在了身边,林阡就在我们包围的圈子里,无论哪个奸细胆敢与他接近都是死路一条;而众将行动统一,谁有示警动作,也是同样一清二楚……可惜,落远空和转魄有着过人的定力,从不曾露出过马脚,竟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公被蒙骗。当然,如果林阡到最后一刻还没缓过神,我想他们也许会甘心冒险,不过即便那样,也只会被有所准备的我们一举两得。”

    “会不会细作不在我们身边,而会在留守战地的人里?”陈铸问。

    “不会,留守人马里若有细作、觉察到我等不在,早就会透露给宋军知晓,林阡也不会一直蒙在鼓里。”楚风流摇头,“可以确定落远空和转魄就在今次的稻香村行动中。转魄有头有脸,有名有姓。”

    “风流,你还是比我强些,至少你这范围,缩小得令人惊叹。”陈铸向来言简意赅,唯独对她不吝赞美。他既叹惋楚风流眼力,又佩服她的魄力。他也看到,即使主帅倾巢而出,哪怕宋军第一时间知晓,平凉战地的金军主力,一样教宋军不敢乱来。

    “我们这次,都是先胜而后求战,将可疑人物锁在身边,规避了海上升明月带来的所有风险,任何奸细胆敢作动便是给林阡陪葬,真的是行动开始我们就赢了。然而最终遭遇风险,是因为漏算了另一批不可疑的……”楚风流苦笑,“完颜君隐,王爷的所有儿子,最杰出的就是他,可偏是他,帮着林阡一起挑战王爷,日后不知还要起多少波澜。”

    “他日,只能在战场见,绝不留情。”想到旧主,陈铸就酸楚。

    “昔日同生共死,他日你死我活。”楚风流幽叹一声。

    “也是他的插手,帮林阡、如日中天了。”陈铸岔开话题,本来想说羽翼丰满,忽然发现这四个字十年前就已经实现。

    “据点失去还可以重新谋夺,但林阡经此一役,几乎凑齐他阵法里所有人。”楚风流越走越慢,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

    “我粗略算过,确实全了,可是……”陈铸看见轩辕九烨从斜路出来,没有降低声音回避话题,“可是天骄大人,我们的阵法,其余还可以勉强补全,唯独十年前只缺的一刀,至今还缺……”轩辕九烨缺的那一刀,因为曾经认定了林阡,而谁都不肯将就。

    “不,已经不缺。”轩辕九烨却带着一丝意味难测的微笑,说了句令他俩都意想不到的话,意思好像是指,林阡他不会得意太久。

    “怎么?”楚风流陈铸皆是一怔。

    “他的阵法,只是‘现在’全了而已。”谁都看不出,轩辕九烨说的是预言还是图谋。

    

    漫天繁星,交替明暗,万古以来,无论盛世乱世,天幕都这般静寞。

    毫无征兆,一束流星明亮地划过整个天际,喧嚣正盛,剧烈陨落。

    柏轻舟心为之一颤,倏然起身,向帅帐飞奔。慧如一惊,紧随而上:“怎么?”

    “近来坤维纷扰繁多,我原以为是雅州蛮攻扰边境的战事,天骄和风鸣涧足可以应付,原来,比想象中严重吗……”

    “蜀川是主公的根本,可千万别……”

    多事之秋,还有不止一人候在林阡的帐外,个个都是面色焦急,其中便有戴琛和浪荡子。

    “发生何事?”柏轻舟问。

    “适才有人送来个东西给丞相看,丞相一看就冲了出去。”浪荡子说。

    “那是凤鸣的饰物……那日战乱纷扰,下葬时丞相也没注意,也不知是当时被有心之人藏了起来,还是后来被人掘了坟墓把尸体偷了?”戴琛难掩焦虑。

    “是前者。下葬后不久盟军便驻扎了进去、金人还没脱险,不会有人掘墓。”柏轻舟思路清晰。

    “她说什么都要回稻香村去看。她丈夫非但不拦,还说要陪她去。”浪荡子无奈,“金军正要重夺齐寿和竹山,万一路上出点差池……”

    “先莫惊慌,有独孤在,等闲之辈伤不了她。”柏轻舟说时,吟儿正好路过,把他们几个一起带到帐内。

    掀开帘帐,却看林阡刚巧正在拍案,脸色铁青,怒不可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众人谁都没见他发这么大火,差点谁都不敢进去,吟儿赶紧上前:“怎么了,不是说了不能动怒?”

    “天骄信中,可是说吴曦胡作非为?”轻舟问。

    “军师猜得没错。这吴曦,上回抓住几个细作,尝了万众敬仰的甜头,便抓上了瘾,在蜀川官场大肆肃清,有嫌疑没嫌疑的,全都抓了个遍。”林阡把徐辕的信给她看,“平素倒也罢了,这几个月边境一直被雅州蛮骚扰,他这样乱来紊乱军心,官军还怎么打得下去?难怪前不久屡战屡败,非得让风师兄去救!”

    “局面……天骄都很难控制??”吟儿觉得正常情况下,曹玄和天骄能架得住吴曦。

    那时帐外忽然喧哗,吟儿上心、掀帘去看:“出什么事了这般吵闹?”

    “回主母,这小子候主公好几日了,今天说什么也要等主公见他,我让他在外面候着,就快轮到他了吧,没想到,被主母领了又一群人进去……”侍卫面露难色。

    吟儿循声看去,那小子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看上去已经多日风餐露宿,十分狼狈,还有外伤,脏兮兮的脸映衬出眼神明亮,不知怎地,吟儿觉得眼熟,而且他一看到吟儿,那一双眼就传达出无穷的喜悦和激动。

    吟儿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前动了一动。

    下一刻,他沙哑的嗓音喊道:“凤姐姐!”

    凤姐姐……吟儿骤然杵在原地,想不到除了金陵外还有几个人能叫自己这个久违的称呼,那少年忘乎所以冲上前来,全然不顾身旁侍卫的拦截,吟儿脑中一片空白,却毫不犹豫说:“让他过来。”

    “凤姐姐!我家少爷他……”那少年忙不迭地喊。

    吟儿蓦地就懂了,他家少爷,凤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还是能记得建康城那个冒着大雨为他家少爷给她送药的小少年,“崇力。”一别近十载,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那个可以令他们鲜衣怒马悠闲徜徉的江湖,于无声无息间偷换成了紧锣密鼓的沙场,时光终不可逆,吟儿这一路下来,与故人多多少少都有重逢,可是和淮南人,交集最少,彼此变化却最大。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林阡,崇力现在是否就是林陌的十三翼之一,可是怎能没有林阡?于是林陌注定只能在川蜀的官场,从另一个角度帮他们镇守基业……

    川蜀的官场,吴曦的肃清……吟儿串联在一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少爷他,出什么事了?!”

    “吴曦那狗官,强说老爷和金国奸细有来往,可是老爷分明是被栽赃,那些人为了功名恶意构陷而已!老爷年纪那么大了还被打得皮开肉绽,昏迷时打入了天牢不准释放……老夫人急得直抹眼泪、求救无门。”崇力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哭喊,“少爷说只有您和林阡能救他们,他坚信老爷无罪,正在帮老爷寻证据。”

    “他自己呢,可脱得开身?”吟儿心中一痛,是要怎样的走投无路、急火攻心,才会令他来向这个绝不可能再有交集的林阡求救?而他林陌从小到大,几乎都一帆风顺、万人拥戴,加上性格所致清冷示人,本该也是千钧一发面不改色之人……

第1329章 真假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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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禧二年春夏,南宋战乱迭起,不仅北边境关系紧张,西边境的雅州蛮亦屡生祸端。

    卢山后峡,官员被雅州蛮擒去,不到一月,前峡亦被付之一炬。南宋官军初还不以为意,久矣竟束手无策,眼看蛮人下一步便要攻取碉门寨,战况凶急,羽檄飞驰。

    换往常,如此简单的战事都不必李云飞挂帅,官军里周吴郑王四位武将便能出马拿下,奈何吴曦都统恰巧正于蜀川官场大肆肃清,军心不稳,难以救急,非得教风鸣涧亲自出兵相援——义军所驻屯的短刀谷,也算天骄徐辕从吴曦手里抢下的最后一方净土。

    风鸣涧原以为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甩开那个烦死人的拖着鼻涕的熊孩子五加皮、过几天他风鸣涧最喜欢的陷阵杀敌小日子,不料五加皮哭着跪着拖着他双腿就差没把鼻涕搽他战甲上了,硬是喊啊嚷啊“爹爹带我去啊”,风鸣涧再不走就贻误启程了,不得已把五加皮往咯吱窝一夹、带了出去:“臭小子,正好把你扔在那荒郊野地!”一路黑脸凶神恶煞,无效,五加皮死活都要跟过去。

    天骄亲自送他出征,早已于前路牵马等候:“四师兄,早日凯旋。”

    “若非吴曦胡作非为,官军不至于战斗力低下,他倒好,还想在短刀谷里也搞肃清,我走了,天骄可就少了个得力干将。”风鸣涧一边抱怨,一边忧心,一边自吹。

    “放心,不会让他插手。”天骄的神情、语气,总能让风鸣涧觉得舒心,多少年来,义军都一直处于他的庇护之下。

    早先风鸣涧收拾五加皮时、误打误撞发现了快溜桥附近的细作交流,但徐辕闻讯后嘱咐相关人等不可太过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彻查奸细都奉行着“悄然开展、耐心寻觅、严谨部署”策略。如军师荀为所说,为了短刀谷所有人的安全,悄然和耐性是最重要的,太过心急只会适得其反。

    “这荀为真是有先见之明了,这不,撞上吴曦想搞肃清,险些被他顺着杆儿往上爬,主动权哪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在我们自己手上。”风鸣涧赞这位昔年苏降雪麾下谋士。

    “是啊,现下一切初有眉目。”徐辕点头。嘉泰年间控弦庄那几条漏网之鱼,目前已确定的便有三条,最大的那第四条呼之欲出,此外还很可能牵连出周边巨大的联络网。徐辕本就是细作出身,知道怎么控制火候,何时收网有讲究;逮捕时也显然是以秘密擒杀、同一时间分而击破为上。

    而这几条大鱼小鱼,除了死亡谷外,大多都早在宋恒驻地扎根,昔年也正是他们害得宋恒错过山东之战……此番徐辕借情事之故把宋恒调出去,以代他接管的名义顺理成章接手,正是为了深入其间探寻,神不知鬼不觉。

    “嘿嘿,谁能想到,咱们天骄本身是细作头子。”风鸣涧笑,“不过,着实辛苦,就算官场,现在见到的局面已经是你干涉过之后的了,可想而知,若无你三番四次保人,吴曦那帮人作妖更甚。”边走边问,“对了,曹将军呢,感觉很久没见他。”风鸣涧不知曹玄是自己人,但觉得曹玄为人理智、或可劝导吴曦停手。

    “自顾不暇,接受调查。”徐辕面露难色,风鸣涧停下惊呆,半天才“啊?”出来一声。

    曹玄确实是可以按住吴曦脉搏的人,但这件事上,偏偏不可以,因他本身不清白。“陇右之战,他作为吴曦的内奸潜入苏慕梓军中时,”徐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前半句,不过后半句倒是真的,“曾经有越界之举、与楚风流多次私通款曲,被苏慕梓捅破后没有反驳、直接默认了。当时当地很多人见,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难怪苏慕浛那丫头,最近跟没了魂似的到处瞎晃。天骄你可忙了,一手顶着这天啊。”风鸣涧叹,“然而,当时曹将军既然是内奸,要假模假样和楚风流交往,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好在吴曦知道曹玄是为了他,所以让他接受调查也是走走程序,很快便会无罪释放。”徐辕拍拍他的肩膀,“曹玄不会有事,只是无法过问。”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四师兄,吴曦在官场肃清,实则和我们,关系非常大。”临别,徐辕忽然压低声音。

    “怎么?这几天我忙着做战备,感觉竟错过了不少事?”风鸣涧一愣。

    “川宇的养父,秦向朝,他也是官场中人,我只怕,吴曦会用他大做文章——涉及主公,接下来我会派人密切留意。”徐辕怎会没有顾虑。

    风鸣涧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这吴曦,他倒是敢太岁头上动土?”

    “事情目前并没有发生,我也不想主公多虑。希望秦向朝能够合我心意,顺利度过这场肃清。”徐辕道。

    

    开禧二年二月末,兴州府。

    夜幕降临,本该万籁俱寂,刘大人的府邸却人声鼎沸,喜气洋洋,到处都张灯结彩。

    原是刘大人的宝贝女儿明日便要出嫁,正戏还没到就已经暖场了好几日,刘大人年近花甲只有这一个独女,自然看重得紧,女婿虽然差强人意,却怎可能忤逆了女儿的一腔热情。

    差强人意,倒不是说女婿长得丑、没本事,完全相反,女婿一表人才、武功也过得去,最重要的是,他爹是……华一方!短刀谷老一辈的七大首领,林楚江、柳五津、路政、华一方、池乔木、范铁樵、石中庸,华一方是唯一一个不用驻守谷内的,其自创的湖南华家拳闻名遐迩,而且他原就出身富家坐拥金山银山,刘大人的女儿嫁过去之后压根不用吃苦……最关键是,华一方的靠山是那个如雷贯耳的林阡……

    怎么看那个叫“华登峰”的女婿也是良配,然而这良配二十不到前前后后已经七个妻妾,如何能教刘大人放心得下!见过几面,倒还乖巧,焉知不是装腔作势,日后风流倜傥原形毕露?

    好在华一方这个亲家到真是不错,一点武林泰斗的架子都没有,见刘大人舍不得女儿,便说婚礼放在川陕举行、婚后还会在兴州多留几个月,婚礼地点虽选在了刘府附近的驿馆,宴席的开销却是华一方一手包揽,并且还帮刘府这边四处张罗忙里忙外,“华大侠,这怎么好意思……”“亲家,用不着客气。怎么说也是官军义军联姻的大好事!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盛况空前!”华一方豪爽地笑,看得出很疼华登峰。

    “想到明天将看到大片英雄,就兴奋。”刘大人笑嘻嘻的,胡子一翘一翘,“不过这几日陆陆续续已看到了不少,不能贪心,不能贪心啊,哈哈。”

    “……哦,你说的,是姚淮源、俆景望他们?”虽然北伐在即理应厉兵秣马磨戟拭刃,各大门派、组织却都因为华一方的特殊关系派了些相对清闲的前来道贺。而毋庸置疑的是,吴曦的亲信们是最闲的。华一方想到吴曦身后这帮歌功颂德的人也被称为英雄,难免失笑。

    “不,是红袄寨的史将军,小秦淮的云老将军,还有慕容山庄的慕容女侠……”刘大人说时一脸心驰神往,华一方一怔,看不出亲家还有江湖气,报出的全是义军中人?虽然诸如史泼立啊、云之外啊、慕容茯苓啊,要么是无甚能力,要么年事已高退居二线,要么是养尊处优二小姐……

    这位刘大人说来属于官军,实际只当过几个月郭杲手下的幕僚,如今也只是个小县城的父母官,所以无怪乎他既听过林阡和吴曦的名号,又对他们不是很熟知了。

    

    忙碌一天,回到驿馆,躺下独酌。

    刘大人显然不知道,他华一方特意把宴席放在兴州府,是因他长久以来协助天骄徐辕、不放过任何一个撮合官军义军的机会,想方设法尽一切可能在觥筹交错间消除吴氏和义军有可能存在的隔阂。同时,也是为了识人,打入官军内部,方能分辨忠奸。

    此外,徐辕嘱托过他密切留意着近年来就在兴州府为官的秦向朝,可以说他选在这里办婚礼更加是为了策应秦向朝林陌父子。天骄和华一方的原则,“涉及主公,自然能保则保”,好在这些天来一直风平浪静,华一方宁可赋闲也不要波澜。

    “相传江湖上看人最准的几个人,一是柳五津,二是落远空,三是林楚江,四是华一方,五是徐辕。”吟儿曾对林阡说起。

    华一方这能力,真不假。

    门生遍布天下,不少都在官军,他在川军德高望重;

    云雾山上落魄的林阡打伤华登峰、而他明辨是非毫不追责的故事,更在流传之后成为义军中的美谈,林家军素来以恩人看待他,林阡本人也十分敬重他。

    所以官场中人、江湖草莽,无不给他留点薄面,这样特殊的纽带,向来是徐辕整合官军义军的利器。

    这次也多亏他华一方面子够大,大战在即还能吸引官军义军许多人。

    正自喝酒,窗外响起一个俏皮的声音:“华大侠,替你祝寿来啦!”

    华一方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去迎:“这几天这么多人,只有你柳五津一个人记错了,不是我大寿,是我儿子结亲!”

    来人果然是柳五津,假装糊涂,哈哈大笑:“是么?令郎怎么天天结亲?”华一方搂紧他,拍他屁股,这些天虚与委蛇实在累,见到老友当然高兴不已。

    “华大侠,您这举动让我想起,柳叔叔昨日踢马屁股,结果被马踹了一脚回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一旁少年浓眉大眼,玉树临风,正是玉龙剑宋恒。此人不说话还算帅气,一说话、尤其还带着这种笑岔气的捧腹,只让人觉得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柳五津气极,面红耳赤:“宋恒,少揭人短!”

    华一方笑而摇头:“哎,习以为常,习以为常!”宋恒笑着也同华一方来了个大拥抱。柳五津真是个不错的同伴,为了开解宋恒,不惜绕路游览了几处名胜古迹。前阵子他还在为他到底爱谁困扰,出来转转大好河山真是排解了不少。

    才刚畅谈片刻,又有贵客来访——不同于柳五津和宋恒的不走寻常路,来人在驿馆外规规矩矩递了帖子要拜会,华一方见帖蹙眉,宋恒奇道:“怎么?”

    “吴曦和他的部将薛九龄等等。”华一方道。

    “诶哟我先去找鸡腿吃……”柳五津当即跑了,懒得见。

    宋恒原也想撤,可是一想到天骄和自己说“主公认为你是官军和义军之间的纽带,这点没人比得上你,所以才一直教你镇守川蜀。”便提起了兴致:“那我随华大侠一起见吧。”

    “嗯,有酒也不喝啊……”华一方摇了摇头,目送柳五津走远,不刻吴曦与其部将都已近前。

    寒暄几句,非酒宴不能交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恒勉强学习了一些华一方和官场中人打交道的方式,暗自佩服之余,忍不住有点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异声——

    又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然而对方虽轻功不及柳五津宋恒,却比他俩不想被人看到,所以一直刻意藏掩,使得那窸窣声忽有忽无。

    “什么人?”纵使华一方装不知情,却连薛九龄都听到了,直接一个酒杯往窗外投掷,换得那人灵巧一躲,终究不慎暴露行藏。

    那人身形,竟是女子,宋恒抬头定睛一看,不禁愣了愣神:“啊……”那女子,不正是主公的亲生母亲,玉紫烟前辈!?宋恒刷一下站起身来——

    然而她此刻却无平素半点风韵,白发苍苍好像老了十多岁,面目憔悴,步履蹒跚,如果不是刚才露的一手好轻功,宋恒都不敢确信是她。

    “紫烟?”华一方一怔,他和玉紫烟的关系就好比厉风行和吟儿,所以玉紫烟不可能见他要遮遮掩掩,除非她被人跟踪,甚至……被人追杀!再看她这副模样,哪里不像?

    急忙扶她进屋,触碰她时,更发现她臂上有伤,华一方骤然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天骄最担心的这一天真的来了?可我怎么没有半点察觉?

    薛九龄等人见状都站起身来,唯独吴曦还在动筷子。

    “出了什么事?”华一方惊痛之余,当即要给玉紫烟裹伤。

    玉紫烟呆滞了片刻,直愣愣看着宴席,眼神空洞犹如木人,陡然惊醒,指向吴曦的方向,看着华一方哭求:“华大哥,正是这个人,他抓了我丈夫,还追杀我和川宇……你怎,你怎还和他……?!”

    “什么……”华一方大惊,转眼看吴曦,“何时的事!”

    好一个吴曦,对其余官员都大张旗鼓、沸沸扬扬路人皆知,对秦向朝竟完全相反,可见是怎样缜密、悄然……他当然可以辩解他是因为投鼠忌器对和林阡有关的人要谨慎,但他更想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在徐辕干预之前就构陷成功吧。华一方冷汗淋漓,暗叹失策,我竟小觑了吴曦!

    “少胡说!”薛九龄气道,“谁追杀你们,谁不知你是盟王林阡的生母,想死吗!?”

    “关你丈夫,不过是对金国奸细的正常手段而已。”吴曦慢慢吃完,丢下筷子,又喝了口酒,方才回应,态度冰冷。

    “金国奸细?”宋恒咋舌,“他怎也是奸细了?”印象里秦向朝只是个规矩踏实没太大能力的普通官员,对玉紫烟母子都疼爱有加关怀备至……

    “是昨天的事。”薛九龄躲不开华一方的目光拷问,说,“但真没追杀。”

    “怕是金国控弦庄见他败露、杀人灭口。放心,我们会派人保护你。”吴曦漠然。

    “华大哥,快告诉胜南,我知你一定能尽快告诉胜南,这个吴曦,居心叵测!”玉紫烟气急败坏,声嘶力竭。

    “我做这肃清大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虽千万人吾独往矣!如你这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愧天地良心对得起立身之本!”吴曦义正言辞。

    “吴都统做事应当有分寸。来人,先送这位夫人去休息。”华一方不想玉紫烟说再多,当即点了她的穴道,给她睡几个时辰觉,同时吩咐下人来搀扶。

    宴席因这突发状况难免尴尬,很快便不了了之,没人再提起玉紫烟的哭诉,双方却都扎了一根刺。

    

    夜色朦胧。

    方才走出驿馆,吴曦便冷笑一声:“好戏快开始了。”

    “这秦向朝通敌卖国证据确凿,林阡和徐辕得知此事,不知脸还朝哪里搁。”薛九龄也忍不住得意。

    “他们本身就不见得清白。”吴曦冷道,“抗金?哼,亲生母亲、亲生弟弟都和金国来的奸细沾边,他林阡如何还能一呼百应?”

    吴曦薛九龄等人越走越远,他们最后这几句惊心之语,却是很轻易就传到了华一方和宋恒的耳里,只要他们愿意偷听。

    “他们、想给主公不痛快?!”宋恒义愤填膺,本能握紧玉龙剑。

    “是的,秦向朝即使没犯错他们都能找出点证据栽赃,短时间内秦向朝是不可能放出去了。”华一方双眉紧皱。

    “林陌不知要怎么自保……”宋恒思维跳跃,想到那个差点做他主公的绝世少年。

    “吴曦近年来一直以肃清为荣,先前想在短刀谷里,天骄没允许,后来却在官场,原是这个意思……”华一方思绪却还在林阡这里,“是冲着主公来的,他想借此机会,对主公大做文章啊。”

    “……如何做文章?”宋恒没想到吴曦不止要给主公不痛快,吴曦此举根本是想整到主公头上去?

    “宋恒你还不懂,昔年向雨时想整垮苏降雪,便是从顾震勾引有夫之妇着手的……”华一方面色苍白,只因设想到了未来的无数可能。

    难怪吴曦这么赏脸亲自到兴州府参加婚礼,原来是唯恐天下不乱要对付秦向朝,只不过是顺道参加这官军义军的聚会罢了,聚会?貌合神离怎么聚会,一团和气终究都是流于表面!

    “对啊,归根结底,会伤害到主公的名誉……”宋恒一拍脑袋。

    “兹事体大,我们能做的,要么就是解救林陌全家,要么就是代表主公和林陌断绝关系,从此再不相干。”华一方说着唯二的解决方法,后者令宋恒心一凛:“断绝关系?怎么可能?!”

    “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可能。”华一方转脸看宋恒,“然而,万一,万一秦向朝诱导林陌犯过罪,主公怎么办?”

    宋恒一个哆嗦:“林陌不至于那么笨吧,而且,秦向朝,不是说是莫须有吗?那么个忠君爱国的庸人,连林老前辈都放心把玉前辈交托给他……”

    “没错秦向朝是楚江看过觉得没问题的,但就怕他是连楚江都看漏的。”华一方说,他们识人靠经验,经验也有不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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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0章 血溅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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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喜之日,宾来客往,欢声笑语,喜气满溢。

    花轿已停落在这临时华府外,英姿勃发的华登峰正踢着轿门。

    华登峰可算江湖中人的另类,小小年纪就妻妾成群,而与普通百姓不一样在于,他丝毫不拘泥于礼法,每个妻妾都是凤冠霞帔娶进家。

    宋恒难免羡慕地望着这个艳福不浅的后辈小子,心想自己连苏慕浛和贺兰山都没法同时驾驭,何况像他华登峰这般算上这位刘小姐都已经八个……而关于慕浛和兰山自己到底uu234,上线需要,你便代父传递情报来了,真是厉害得紧,趁着我们视线全在秦向朝的忠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差点就蒙混过关!”吴曦转脸看向同样茫然的林陌,疾言厉色。

    而林陌,众目睽睽,百口莫辩。一时之间,连他这么聪明的人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父亲当晚一回府就笑着把玉佩丢给了仆人,说你们帮我调查了还给他,父亲后来没再提过这细节,可能早已忘却,而几天来经过林陌反复回忆,想到这可能是洗脱父亲罪名的最强证据,由于吴曦的人在四面八方监视、恨不得把情报塞在他林陌身上,所以他对近身的一切事物都仔细察看过——

    他是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才将这玉佩带在了身边的,他也确信吴曦的人没有机会动手脚,玉佩明明没有暗格的可能性,怎么会……可适才确确实实是张怀远手里摔出来的,难道是刚刚一瞬之间掉包,张怀远真的有问题吗?他,难道是在吴曦的唆使下与之串谋吗?!但林陌怎能只靠猜测这么判定?

    图穷匕见,张怀远陡然变脸,不像适才那般垂垂老矣、佝偻着身体,眼神精亮的他挺直腰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把尖刀,一把拖过离他最近的新郎父亲,穷凶极恶:“哪个过来!”

    剧变之下,新娘掀开喜帕,面色苍白尖声叫:“爹!”华登峰怒喝:“放了我岳父!”

    华一方气急败坏:“放了无辜,我跟他换!”

    “啊……”刘大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魂不附体,惊得气喘吁吁。

    柳五津做了个慢慢来的手势,想悄然从后面绕过去解救,吴曦却一个不管人质的眼神,直接命亲信郭澄冲上,只听一声巨响,倒下两个身影,张怀远被一剑穿心,临死不忘高喊:“我大金必统一天下!”话毕当场身亡。而刘大人脖子亦被抹了个大口子,正恐怖地往外喷血,缓得一缓,一句遗言也没留下就跟着去了。

    “爹!”“刘大人!”“岳父!”新娘何尝想到父亲会在自己婚礼上送命?当场就昏厥过去。而熟知刘大人的,全都被激怒而眼圈通红,包括华一方在内,华一方怎能料到,昨天还在憧憬看见各位英雄人物的亲家,竟会惨死在他们的面前,一时震惊,手都在颤。

    惊天变故,众人义愤填膺,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还怔在原地的林陌:“还有个同党!”

    而林陌那时候哪里来得及说得出张怀远可能是吴曦的人?情境完全不对!群众目睹刘大人惨死,都不自觉地把账算到了他林陌头上!

    “杀了他,偿命!”新娘醒转,面白如纸,在华登峰怀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好!我帮你报仇!!”华登峰亦如受了伤的野兽,直接扑了上去,纵连华一方也拉不住,而华一方,无力去拉,一时之间,心念繁复。

    华登峰当先一拳猛击,林陌本能避让、不曾出手,然而与此同时郭澄持剑冲杀,尚在滴血的兵刃直接取他脖颈,来势汹汹,林陌无法不出刀抵抗,才刚击退此人,姚淮源便携刀顶上,同时背后一刀偷袭,刀主正是俆景望,林陌眼看寡不敌众,左手突然抽出一刀,同样也是炉火纯青。双刀左右并用,双管齐下,攻防兼备,令人叹为观止。

    不愧饮恨刀曾经的主人,以一敌四游刃有余,然而怀璧其罪,他武功如此非凡,平时又难得展露,无知者更加确信他是奸细:“又是个拒捕的!”“杀了他!杀了他!奸细!千刀万剐!”

    史泼立永远出馊主意:“攻敌必救啊!”当即向林陌几步外的扶风砍去,扶风毫无武功,眼看丧命刀下,林陌岂能不救,撇开俆景望便来拉住扶风,这一刀威力无穷,荡涤四面,无论是先锋史泼立、还是正要参战的慕容茯苓,都多少都有些受伤。

    然而不容喘息,郭澄、姚淮源、俆景望又再追及,云之外业已提枪加入混战,这位曾经叱咤两淮战场的枪中魔鬼,令林陌被围攻时难免吃紧,注意力七成以上都留给了他,十回合后,为格挡云之外那致命一枪,林陌顾不上后背虚空,已然闭眼赴死,却听一声闷哼,分明一个柔软的身体挡在自己背后,只一回顾,血流如注。

    “扶风。”他心念一动,如何想到她会舍命来给自己拦住俆景望这一刀,“少爷走吧。”她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原是催促他此地不宜久留。

    是的不宜久留,此刻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他若不趁现在还没有更高强的武者来围攻他、赶紧离开,只怕今天就要冤死于此。可是扶风你不懂,我若真的走了,罪名便更加落实。走,又走到哪里去?于是只低低地回应了一句“不走。”揽住她的同时极力逼退俆景望和云之外。

    “吴都统,各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华一方的声音那样小,不错,除了寥寥几个义军领袖之外,还有谁熟知林陌、能站在林陌的立场上想问题?都只看到众目睽睽下他传递过情报给一个已经坐实是奸细、还拒捕杀人临死高喊大金万岁的凶徒……林陌是人赃并获,比秦向朝人证物证俱在还要真切,甚至也反证了秦向朝。而血案发生,宴席主角之一惨死,谁都不冷静,谁都被激怒,林陌要作何解释?反指吴曦都会被人看成是恶人反咬一口。

    “我不认得他,当中有阴谋。”林陌却如何能不开口?他知道华一方想救他,心还是暖的。而华一方,要权衡轻重,不能有亲疏之分,发话保人已经尽力。

    “什么阴谋?谁要害你?有证据吗?”吴曦恨不得将林陌就地正法了直接抹黑林阡,却也给了华一方三分薄面,没停止围攻,却也减弱了攻势。

    张怀远的尸体尚有温度,可惜已经死无对证。

    围攻中,他沉默,背对他的力量自己却先倒下,但他不杀那个人,扶风便会身首异处。

    “华大侠你看,我给他机会解释了,他不领情……还杀人!”吴曦气急看向华一方。

    血雨腥风,刀枪剑戟,林陌根本无暇去担心扶风的伤势,只恐惧下一刻他自己也死去。死,他是怕死的,怕他的理想抱负就这么荒诞地废弃,怕他和饮恨刀还有念昔背道而驰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时昏沉,打得兴起,官军略有迟疑,朱子墨立即上前出拳鼓励:“不用怕他!困兽之斗而已!”

    “我曾是这江湖领袖,加入过短刀谷义军,更在抗金前线潜伏,试问有何可能降金?”他不知他的手臂是何时被什么兵器割伤,总之发话时白衣已血迹斑斑,有一丝隐约疼痛。

    “你曾是、加入过罢了。林陌,你认得这孩童吗,你的车夫,你秦家的仆人,你知道他适才对我招认了什么?”吴曦的又一亲信忽然从角落里拎过来林陌的车夫,那孩子年岁和陌初见崇力时差不多。

    林陌一时错愕,不知这孩童会说什么,缓得一缓,右肩被云之外一枪打中,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前几日,有人硬要上少爷的车,然后与他说了几句话,虽然隔着帘子,我却听到了……”那孩童说,“那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天骄大人还缺一刀,不是林阡,只能是他,还说,林阡夺走你的饮恨刀,他日必当奉还……”

    这一句,他没办法说吴曦构陷,因为那孩童说的话是真的,前几日,真有人强行要上他的车,而且确实是轩辕九烨的下属,当年在建康他见过,轩辕九烨说:“令我等了十年不肯将就的他,他占了你的位置便只能是你。”

    “当真,金人来招降你?”华一方着紧问。林陌没有否认,却淡淡说:“我不会去。”

    那孩童高声道:“不,少爷明明答应了!少爷在那人离开之后自言自语,说,林阡亏欠我的,又岂止饮恨刀呢。”

    “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林陌虽然忙于与云之外打斗,却也察觉到华一方在这句话之后微妙的感情变化。

    “那句话,你有没有说过?”华一方就知道,林陌是在乎的,林阡亏欠他什么,除了饮恨刀,还有这万里河山、万人拥戴。

    林陌没有开口,曾几何时,他知道他便连抱怨都不能有,然而哪里会想过这种自言自语都能公布于众……

    可是,柳五津清清楚楚,只要林陌对林阡有不满,埋在蜀川就一直是个不定时爆炸的火药。

    “亲生弟弟降金,盟王作何解释?”吴曦冷笑问,这下不仅证据确凿,便连动机都解释得顺风顺水。

    “不必解释。林陌降金是因不服主公,主公也与他早无瓜葛。”华一方克制住内心的阵阵惊雷,淡淡地好像漫不经心地回应。他曾想救林陌,但建立在秦向朝没有问题、林陌不是祸根的基础上,但现在林陌人赃并获行为已经全部成立,吴曦又动辄把话题引向林阡身上。虽然有可能张怀远和吴曦串谋,甚至有更大的内情,但给半个兴州府的人看到的现实就是这样,林陌自己也越描越黑,眼见为实华一方不能代林阡冒这个险,今后更不能让林阡有后患。

    “我没降金!”林陌想不到华一方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十年来的隐忍在这一刻完全冲出,然而就连这样凄厉的高喊都是虚弱无力。

    只能把失望、绝望、气愤、悲恸完全爆发在刀法里,官军几个杂碎本就不济,年过花甲的云之外手忙脚乱,招式一快就上气不接下气。

    “可能只是巧合,暂时关押再说……让我来与他细……”柳五津知道华一方考虑的不止奸细问题,还有更长远的后患……然而,不一定要借机让林陌死和他断绝关系,如果与他细谈让他彻底归隐岂非更好。识人很准的两大首领,其实打心里都觉得林陌是被人陷害。

    柳五津亲自出面,威信不及华一方,却因与林阡更近而难以拒绝,吴曦正想方设法和柳五津周转、以及对华一方反驳,不想此刻在林陌对面被他连环数刀逼得连连后退的云之外,陡然双眼一瞪,身影一晃,吐出一大口血来。

    “师父!”“云老前辈!”云之外的徒弟、小秦淮的会众冒死冲前,不料云之外倒地后呼吸全无,德高望重的抗金老领袖,竟无谓牺牲在这里,实在是给这局面火上浇油,柳五津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当即去给云之外传功抢救,而林陌眼神里的红色,正一点点地淡下去……

    片刻之后,柳五津终究放弃,云老旧病复发无药可救,小秦淮一干人等尽数痛哭:“老堂主!”“柳前辈,您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柳五津神色凝重只觉胸口堵得慌,云之外死得太巧,林陌这罪名瞬然又添一笔,他真的害死了李君前麾下的抗金领袖……

    “华大侠,口口声声说盟王与他早无瓜葛,那为何柳前辈事已至此还说情?而你,亲家都被他的同党杀了,战友也被他自己杀了,也不敢上前教训?还有你,宋将军……”吴曦转过头来,看向宋恒:“你竟无动于衷吗,他传递的,可是你宋恒驻地地图!千万人的性命!”

    宋恒原还呆若木鸡,却骤然想起昨晚华一方的话,林陌这件事,真的不能波及主公……既然事件已经发生,唯一的断绝方法,是代主公大义灭亲:“主公若在这里,也不会包庇他,他是奸细,就要接受处罚!”林陌闻言,神情一黯,打斗过程中姚淮源等人的后援正络绎不绝。

    “说是说得好,做得到吗。短刀谷的英雄好汉,这林陌你们自己看着办。”朱子墨在云之外的尸体旁嘲讽,意思是说,正是你们不动手,才连累了其它人。

    “什么英雄好汉,连她一个小丫头都不肯放过吗。”陌抱着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扶风,她本来没有伤到要害,完全可以救,可是这不是平日里,不是来找证人,而是决一死战……

    扶风半昏半醒:“少爷,别管我,你先走!”话音未落,斜路出来又是明晃晃的一刀。

    水泄不通,已走不掉,越想留下澄清,越是留下送死,酣战多时,他身上也大小十几处伤,却烧得火热,斗志激越。战意被燃,赫然冲灌,也罢,那人是川蜀官兵,本就无甚交集的,真要杀、他也无所谓……但下一步,一把拉开那人而正面来刺自己的剑,剑主却是宋恒,宋恒是谁,交集多少,为何光线如此刺眼……

    那年春天,天骄带着宋恒来与自己引见,那少年,带着一丝高傲却友善地笑称自己是主公。

    那年夏天,父亲与华一方喝酒,戏言华一方你输了就教我阡儿一套拳法。

    主公?阡儿?

    他们,全都已经是林阡的现在,和自己……那已成镜中的人生啊。

    玉龙剑与双刀交戈,如良辰美景光速跌落万丈深渊。一剑又一剑,一刀又一刀,都剜在林陌心脏,永世不忘。

    九分天下里卓绝的江西一剑封天下,一旦他出手林陌岂有招架的可能,再加上气血紊乱、怀中还护着个扶风,只能是节节败退、凌乱不堪,不到十回合,便就大势已去。未料恰在此时,暗地还有人伸出一脚来绊,他重心失衡,险些倒在地上,而寒光炫目,玉龙剑近在咫尺。

    幽暗昏惑,无物以相,不过如此!

    电光火石间,围墙那边翻上个黑衣女子,一支袖箭打偏了宋恒玉龙剑,同时将林陌主仆二人救了上去,临去只留下一片烟雾和一句冷笑:“好一群宋人,只知以多欺少!”

    那时林陌已昏昏沉沉,只懂机械性地随着她走,身后,却传来无穷无尽的指责和唾骂:“控弦庄奸细!”“当真是金人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331章 咏雪,涌血

    那个武功高强到可与宋恒匹敌、救林陌于水火之中的黑衣女子,事后将他与扶风安顿在城外荒郊,直截了当自我介绍:“我是天骄大人派来的。”

    是天骄大人派来的,如果她说,我是天骄派来的,可她偏偏不是……

    两字之差,他知道他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起先是有个可能通敌卖国的父亲、其后自己与奸细交接人赃并获、继而被宋人围攻害死前辈英雄、最后被一个实实在在的金人救出……他都不敢相信这发生的一幕幕情景是真,如果醒来这是场梦该多好?可是,当年他刚从前线归来天骄对他说饮恨刀已经易主,他也这么期待过,梦却一直没有醒。

    “谢谢。”他知道轩辕九烨的人或许一直在侧关注着事态,但无论如何这女子虽害了他也救了他性命。

    “不必谢我,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给我更多的钱财,我也能杀了天骄大人。”那黑衣女子数着钱说。

    “轩辕九烨麾下,也有没信仰的死士。”昏沉中,他半信半疑。

    “我不是死士。信仰也不能当饭吃。”黑衣女子继续数钱。

    “那么,轩辕九烨派你来、做什么?在他们推开我之后,由你来拉我过去,是吗?”他倚枯树支撑,落魄地苦笑,说话间血还顺着手臂在流。

    “多余的我不过问。”黑衣女子站起身,言简意赅,“你们安全,我便可走了。”

    “等等。”他意识略有恢复,将身上能找出的钱都给了黑衣女子,当即将昏迷不醒的扶风托付,“还请姑娘带她去治伤。”

    “小伤而已,用不着这么多,多出的这点,这马卖给你好了。”黑衣女子倒也不贪便宜。

    其实他伤势比扶风还重,黑衣女子带扶风离开后,他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而晕厥在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如火中烧,浑把与黑衣女子的交流抛到了九霄云外。

    “娘……”全身无力,口干舌燥,虚弱时总是本能想起母亲,陡然惊醒,忽而忆及傍晚归府、一脸疲惫、说要好好睡一觉的玉紫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吴曦等人会怎样对付孤掌难鸣的她!

    他不知是怎么有战马又是怎么脱离险境的,他的神智还未必有依靠着他几乎冰冷的扶风清晰,一眨眼,却触不到扶风,何时起竟与她也别离……原来那冰冷如死的终究只是自己的背脊,原来那背后只能有自己相托。也罢,十年来他林陌的人脉向来这么少,没有朋友,是他逼着自己不能交朋友。这冷漠的生活是他自己找的。

    赫然勒马,难以置信,见只见曾经安谧的秦府陷于烈火,不知是官军授意、义军支持、还是民众私下泄愤。夜色下喧响的风与火中,家丁婢女奔走而哭,巨大的火球在他们身后轰然坍塌,塌得越快追着他们的火势就越猛,好不容易爬出绝境,那又怎样,门口吴曦麾下的官兵,并不忙于救火,依稀正冷眼相看,又似乎在幸灾乐祸,更好像想补上一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老夫人何在?!”他冒死翻墙进去,抓住个家丁紧张地问,万幸秦府的三少爷秦天去建康看贺思远才逃过此劫。

    “少爷!?老夫人她!啊!”砸落的栏杆险些将这家丁倾轧,话未说完他便吓哑,随手一指、慌不迭地夺路逃跑。

    林陌顺着家丁指的方向一路往火海中闯,一旦确定了玉紫烟真在她屋里,便浑然不顾自己已被烧伤的事实。

    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大得令人睁不开眼,滚滚浓烟之下,飞絮般的尘埃带着呛人的苦味刺进心肺,一刹那,错觉好像在战场一样,战场,终究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他已成半个火人,却不知是拼着怎样一股信念,一口气冲到玉紫烟的住处,然而那里只剩废墟,到处是和血一般颜色的火。热浪熏得人难以睁眼,眼前的事物如漂浮如荡漾,然而那焦黑的一具尸首仍还是冲入视野,虽然衣物尽毁面目全非,玉紫烟的贴身金饰却怵目惊心。

    “娘——”他想触碰她,却根本不可能够得到,纵连手都不经意被灼烂,不知为什么他冷笑了起来,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呼吸凌乱,冷不防斜路又伸出一只火舌要将他吞噬,好,那就这样吧,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是个多余的人……

    “川宇,这场武林大会,你们举办得不错。”火光中,似乎还看见林楚江慈爱的脸,想再看一遍,却模糊不见。

    “师弟,等你回来,与我一起协助师父,去短刀谷里铲除奸佞。”临别时天骄曾向他承诺,君子不是一诺千金吗,何以那些都禁不住火炼,渐渐也化为乌有。

    不,不对……剧痛中他蓦然惊醒,只因想到了他无法舍弃的身后事,武林大会,短刀谷,林楚江,天骄,哪个不是有关抗金?!是的他对南宋江湖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他如果就这般死了,即便天骄帮林阡撇清关系,也还是会给抗金义军留下污点,哪怕终有一天沉冤得雪,但此刻正是北伐的关键……

    是,是的,我应留着性命,为父亲,为母亲,为自己,讨回公道,洗清冤屈,报仇雪恨,有朝一日,必将亲手揭穿这场乱局的真相——一定是吴曦构陷,甚至,与轩辕九烨勾结……濒死之际,他忽而想通了太多事,太多可能性,他这些日子,一直深陷网中,所以,竟给义军添乱……

    唯有信念,能支撑起灌铅的腿,这一颗炽热的心,如何会被烈火烧灭?灭尽亦能从灰烬生——即便是烬,也都有火。

    “奸细秦川宇!”“射死他,射死他!都统有赏!”官兵们眼疾手快,争先恐后涌了上来,却连他这种强弩之末都无法追及。

    那晚之后,兴州府再无秦府,也没有平民百姓再见过林陌。

    然而吴曦对他的通缉、追杀却一直没有停止。

    

    金宋边境。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却是川蜀阴雨连绵时节。

    天地间仿佛只剩雨幕,狭长的命途上,只留人遍体鳞伤,龋龋独行。

    他现在的状态,万念俱灰,只留了一息。

    这一息,只是对南宋江湖的眷恋。

    他坚信着,他们,只是表面逼他死,实际还是会救他。

    前途坎坷,唯有一路向北,通缉才会少些,纵然如此,这两日他都碰见了三次吴曦的追杀。

    三月初记不清是哪一天,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明明被砍在肩膀,却不知为何后背疼痛,莫名发热,就好像有一柄长剑,从背后透入,贯胸而出,只差毫厘便在要害……

    这些年来,他常有类似幻觉,虽然明知不是真的,是那个和他命格相同的人又一次弃身锋刃端,可疼楚的感觉却有如亲身经受。

    终于不再下雨的晚上,他单影孤人伫立江边,望着天际高悬的一道残月,凌乱的长发于寒风中轻扬,心神邈邈。

    不知此身何往、报仇怎样报起,他只希冀还能活着看到华一方和柳五津的救兵,期盼听到崇力喊少爷我把林阡和凤姐姐搬来了,除此以外,无能为力。

    没关系,再煎熬,他可以等,苦苦支撑,落拓人世。

    这些日子,经历了玉紫烟葬身火海、扶风生死未卜、秦向朝下落不明、崇力音讯渺茫,他被吴曦的人苦苦剿杀,其实与当年柳月、无影派是一样处境。

    他虽不认得胡氏一族,心里却有同样坚持,宁作无影派,不为田若凝!

    风起时,耳微动,他知道劲敌又犯,一声啸响,双刀出鞘,毫不犹豫地,痛击吴曦麾下的这些宵小。

    这些宵小,个个对他追魂夺命,全都喊着他是奸细。

    奸细?奸细?他在落远空手下时,曾经设想过被金人抓住,说他是南宋来的奸细,侥幸没有发生过。

    想不到今时今日,被诬陷成金国来的奸细——

    也罢,都是吴曦那帮居心叵测之人,他们喊奸细,也不过是为了抹黑林阡而已……

    正镇定着、坚强地对抗着一轮又一轮攻击,不想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看到那最近一人腰间熟悉的令牌,

    来自于湖南华家拳。

    他心一抖,细细打量来人眉目,全然不管斜路的袭击,

    那人很眼熟,正是十三岁的武林大会上,他曾有数次交集的华家大弟子,

    错不了,忘不了,

    他们和吴曦一样要对付林阡吗,不可能,那他们是为什么要置林陌于死地?!

    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混在吴曦追兵里的,竟有不少是抗金联盟,甚至他们才是主力!

    什么救命的稻草,都只是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属于江西宋家堡的剑法,又一次刺到他握刀的手腕。

    这刀锋,他曾不喜欢握,那时他只爱诗词歌赋,可林楚江教过他,这饮恨刀,你一旦握起,就不能放,你是林阡,是抗金独一无二的领袖。

    抗金的人们,却想刺断它。

    如果说华一方早已驻守谷外,宋恒,却是短刀谷里,最能代表天骄用意的人,

    作为纽带,他天骄徐辕竟是这样整合了官军和义军一次,

    同仇敌忾!

    上回他们是被逼的,这次他们是主动……

    信仰?原则?热爱?

    江湖,这个曾经应该由他带领的盛世江湖,

    在他最眷恋时回报他的,竟是刁难和谴责,不给机会澄清,不分青红皂白

    他冷笑着,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连仅剩的安宁,都要被剥夺

    饮恨刀的宿命,为战而生?不,是为战而逃

    林阡,该恨你吧,是他们把我推到了绝路

    他们刁难谴责不分青红皂白,只是为了你罢了。

    

    可是,不能抗金,难道就一定要去轩辕九烨的阵营?他做不到。

    “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誓言,怎能粉碎得那样可笑。

    然而,宋不能容他。

    天地苍茫,他一时不知哪里才是他林陌的立锥之地。

    宿醉之后,野马脱缰,载着他随便到了一处,群山叠嶂,卧牛奔马,绿树成荫,藤木缠绕。

    茫然环顾,半醉半醒,脚下发飘,东倒西斜。

    陡然背后一刀,直砍在他全无防备的后背,砍得他连人带酒摔下山崖。

    这是哪里,他忽然记了起来。

    “三秦雄关名千古,二吴豪气传万年。”小的时候,父亲牵着他的手带他上来,鞘中饮恨刀似乎在动在响,他每次摸上去,父亲都要问他,心里有没有奇怪的念头。

    “蜀门自此通,谷口望若合。日月互蔽亏,阴阳隐开阖。”长大后,父亲也是在这里问他,愿不愿意去落远空手下磨练,去金国潜伏为细作,只需两年,回来后便有战绩服众。

    “危经几万转,数里将三休。”两年后,他回来南宋,先回的是这里,却是以林陌的身份,最后一次考察了这边塞。一直叫林阡,老实说他不知要怎么变林陌,后来天骄的人找到他,说,林胜南已经成了林阡,为了林老前辈的理想,你们之间,不能有争抢,否则短刀谷这乱世,永远都不会结束。木已成舟,他都懂。天骄的意思是,要他别计较,安安心心诸事不问就好。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嘉泰年间他站在这里,望着那漫天纷纷扬扬的落叶,接受也认定了林陌的使命是守护。从建康追到川蜀,他庆幸他终究还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这世上有辉煌的人就必须有人孤寂地奉献,哪怕顾霆、苏降雪一个又一个想以他做傀儡甘心送上门为拥趸,都被他悄然化为己用,不,是化为阡用。他知道他如果有一丝动摇,林阡的基业不可能如此稳固。可是,那是念昔说过的,那个故事,要他不存在啊。不存在,念昔,当然可以,他能给你和饮恨刀最好的归宿,他能给父亲给抗金最荣耀的结局,我也愿在这地老天荒孤独终老。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今日他满身酒气无比狼狈地滚落下山,一路血迹一路魂魄支离。他唯一仅有的知己良朋,十年前都离开了他,十年后追杀着他。他也想过,摄食红尘,拂衣五湖,去林阡夫妻打过天下的地方一一游览,闲暇时遇上一个路人相谈,那个人向他说起,多年以前林阡夫妻曾在这里指点江山、气吞万里,他以为那是他的结局,原来,那不是?

    大散岭下激湍奔流。

    他经行的这个世界明明是白天,为什么,彷如看见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

    “林陌死无葬身之地,将永无翻身之日。”吴曦闻讯,如是说。

    经过婚宴那晚的节外生枝,吴曦知道整垮林阡的事要等林陌彻底抹黑之后再慢慢来。而今心愿得偿,吴曦终于松了口气。

    没人知道林陌曾仔细观察过张怀远的玉佩,所以义军中没有人考虑过掉包、自不会向吴曦索要张怀远尸体细察。然而即使吴曦手下发现张怀远身上有另一块完好的玉佩,也都只是会说,哦,他说过他夫人有块配成一对的……随着张怀远的挫骨扬灰,这线索也如断线风筝,吴曦没发觉,义军也擦肩。

    至于那个吴曦派去潜入秦府却被林陌扣留的密探,是谁,在哪里,也因为林陌事件太过恶劣而无人问津,吴曦为绝后患早已将他埋在了大火废墟下。

    “只可惜,好不容易给‘林陌’降金找到动机,没想到这动机恰好可以帮林阡撇清关系,‘兄弟不和’,唉……当然,无论如何林阡的声誉总是会受损些。”吴曦的谋士李先生带着阴阳怪气。

    “我倒是也想不到,华一方和宋恒那么狠,当场代林阡大义灭亲不说,后来还亲自追杀,把关系断绝得那么彻底。”吴曦道。

    “大义灭亲?弃车保帅而已。”李先生冷笑。

    “徐辕或许是想像逼我们移交秦向朝那样,把林陌控制在他自己手心里吧,关在万尺牢里,一辈子。”吴曦道,“我就怕林陌死讯是假,被徐辕藏起是真。”

    “没关系,都统大人,林陌的价值虽然没榨到最大,但宋恒驻地地图的事,倒是我们对徐辕和短刀谷的敲门砖。”李先生宽慰。

    “先生说得对,林陌这棋,下到这就可以扔了,头疼的事就留给林阡吧。”吴曦一愣,笑,“短刀谷里,一定很有很多东西可以深挖。”

    

    华一方等人竟然不念旧情亲自追杀林陌,致使林陌摔下悬崖被激流卷走凶多吉少,这举动,林陌不解、吴曦惊异,个中缘由,时间拨到婚礼翌日,地点回归临时华府——

    前一晚,林陌来参加华登峰的婚礼,本意不过是想寻证人、洗脱秦向朝罪名,谁知那张怀远不是解救,而是深渊。一战之后,反而证实了秦向朝是奸细,更搭上了他自己。这才第二日,街头巷尾,传言纷飞,无不指他林陌大奸大恶。而秦家父子叛国降金,表面来看证据确凿,一半情报被吴曦逮个正着,另一半半个兴州府有目共睹。

    因此,华一方不得不逼着自己放下儿子儿媳,迅速平复心情,来与柳五津宋恒探讨对策:

    “我曾想过,如果说‘一半情报在秦向朝手上’仅仅是吴曦一面之词;那么有那么倒霉吗,在路上随便撞到个人,就把金人那缺失的另一半情报撞进了怀?排除了所有巧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吴曦布局,二是,秦向朝真不清白……”

    “然而,当晚吴曦的表现是,对张怀远的存在完全没有预料,他都已经准备甩袖走人;廿三潜入秦府的密探没有回府复命,吴曦居然置之不理、落这么大把柄在川宇手里,可见吴曦和他的谋士团不够缜密,没有能力布局到那么天衣无缝……”柳五津回忆时,难免忧虑,“可是,秦向朝,我又实在不希望他是奸细,那是最坏的可能性。”

    “五津,吴曦有可能是伪装——甩袖走人是对我们演戏降低嫌疑,密探失陷则是他藏拙以使川宇掉以轻心。见面对质之时,吴曦即使有再多的窘迫和掣肘,都会因张怀远暴露而烟消云散。在张怀远作证成功、川宇眼看得胜之际,吴曦他其实就在等着下一步的发展,没有朱子墨,也会有别人撞破情报让张怀远暴露。”华一方劝慰柳五津说,吴曦并非没可能是幕后黑手,无论如何,秦向朝和吴曦之间,至少一个被他们看漏。

    “一开始,我倒是很希望川宇能证实‘吴曦构陷’,可惜了……”宋恒一脸郁闷,婚宴上他何尝想对林陌用剑。

    当晚,林陌曾用“吴曦是否构陷”来捆绑吴曦的“张怀远是否作假证”,之所以能捆绑成功,是因吴曦耍赖在先,而且林陌有密探为证据,虽然不算充足,却有一定底气。

    然则后来张怀远暴露狰狞,使吴曦的“张怀远作假证”直接立起,而相对应林陌的“吴曦构陷”苍白无力,甚至直接倒塌。从台面上看构陷的可能性远小于张秦通敌,加上闹出人命,林陌想在吴曦没耍赖的情况下再指吴曦,一没证据,二没人品保证可信,三,没人还能冷静透过现象看幕后。

    而除了林陌之外,无人能直接与吴曦撕破脸,虽然华一方柳五津宋恒都巴不得痛斥吴曦。

    “可惜迄今为止,还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吴曦是用张怀远唱了出戏,目的只是要把川宇罪名坐实。”柳五津难免苦恼。

    “最后出现的黑衣女人,更是雪上加霜。不知秦府大火之后,川宇他去了哪里……”宋恒很怕林陌被人人喊打,那样美好而高贵的一个人,岂能遭遇那种待遇,想都不敢想。

    “最近吴曦一直在通缉他,我也已经派人在寻。”华一方回答,无论是亲疏还是识人,都使他站在林陌可信的角度,把吴曦当成假想敌。

    然而却就在那天午后传来的一个更大噩耗,令他们对吴曦的偏见完全瓦解——天骄徐辕来信,讲述他的放长线钓大鱼策略终于破解了兴州府的一部分控弦庄关系网,名单之中,秦向朝赫然在列……

    “宋恒这地图确实是谷中奸细传出,到了兴州后失去踪迹,天骄的人也是这两日才完全破解他们传递的路线——确实有秦向朝。”华一方见信后蹙紧了眉,如果早一点破解,或许还能杜绝这悲剧。

    “有一点我不懂,为何偏是我驻地的地图?”宋恒懵懂。

    “因为他们,就在你驻地……天骄近期一直在深入探查。”柳五津告诉他实情。

    “哦……”宋恒这才明白。

    “据称,控弦庄见天骄在你驻地、他们的监视范围内,没想到天骄是在查探他们,倒是先对天骄起了杀心,想联合谷外二三高手,潜入其中实行暗杀,为了有足够的时间部署缜密,所以对驻地地图要得很急。”华一方道。

    “可是出了吴曦抓秦向朝这件事,控弦庄这一条线上的细作人人自危,那几个谷中奸细也起了警戒之心,只怕这些人会在天骄收网之前全部离开你驻地。吴曦这一片好心,真是打草惊蛇。”柳五津说。

    “一片好心?明明急功近利,还损人不利己。”宋恒气愤不已。

    “既然秦向朝就是金国奸细,当晚,他也确实是在利用川宇传递情报……那么,吴曦即使构陷也不过是歪打正着。”华一方终于提到他们都不愿直面的事实,“这些年来秦向朝与金人沟通的绝不会少,川宇有意无意必然也会卷入其中,不管他知不知情,终究是参与了……”

    柳五津和宋恒都低头沉默,却回避不得。

    “吴曦必然会借此大做文章,据说民间已有童谣,唱……”华一方继续讲。

    “唱什么?”柳五津抬头看他,眼神凌厉。

    “大风卷篷盖,飞树门里栽……”华一方说,那童谣,必然是吴曦指使,诋毁林阡纵容林陌通敌、意图篡宋自立之意,“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压下去。”

    “事已至此,我们不能保他,只能……”柳五津忽而说不下去。

    “既然他并无冤屈,那么……主公不能被他拖下水。”宋恒虽然纠结,却终于坚定。

    婚宴当晚,他们虽都与林陌撇清关系,但完全是形势所迫。而此刻,事实胜于雄辩,他们不得不自发地说出和同意“断绝关系”。

    只有断绝关系,才能维护林阡。

    而官军和小秦淮的压力俱在,短刀谷和林陌断绝关系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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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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