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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05章 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

    “怎样绝世,我来会会!”那个名叫战狼的金国第一高手……竟这般始料未及、却又合情合理地从天而降。

    始料未及,因为林阡派“灭魂”打探的情报里,从大散关转战三峡的金军名单里并没有他,尽管林阡提防最多的就是他,还是忽略他本人擅长反侦查;

    合情合理,从前因看,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与其兵分两路对付林阡和独孤清绝,不如集中优势打击其中之一;从后果看,难怪林阡今次明知越风遇险却营救过慢、越风现在也是一样对林阡的支援迟了太久,很明显此地的海上升明月被干扰了,林阡在见到战狼的第一刻就立刻懂了原来是因为他在!

    懂的一刹,紧随那人的出现,日昏月暗,雷暴倾盆,山势陡高,江水猛涨,林阡和段亦心都差点没能站稳,只觉是他手中剑将夹岸高峰拉近、长江河道压窄!置身雄浑,不敢转身,恐被天关地窟吞没。

    “镇全川之水,扼巴鄂咽喉……”段亦心立刻意识到这就是瞿塘峡。离万州真的一步之遥了,与父亲的距离也渐渐更近,为何心里又泛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林阡却哪有像段亦心这样的闲情逸致心情起落,狭路相逢,你死我活,对方剑光闪现之初,他便已双刀出鞘与之辗转腾挪。然而那局促的空间里早已没多少移动余地,没关系,那就脚踩峭壁上下来去!在段亦心失神的片刻他接了战狼三十余招,在船的两侧也就是两岸之间拖曳了一路的火花电光。

    一边双脚踩踏山岩飞檐走壁,一边双拳四手来回搏击,谈何容易?奇峰异石,下端如斧削般陡,上端似刀劈般悬,随着小舟的平行移动,有时头顶会遇到遥遥欲坠地的怪石,有时脚下还时不时地因水打滑。林阡原本就不是战狼的对手、又刚经历卿旭瑭之战不久,怎么看都不可能在对方的战史上留下姓名,却在最初对敌时就沾了这地形的光,这场特殊的比武他终究可以占据一席之地。

    不错,前几天在大散关林阡就掂量过,战狼的内力和剑法比完颜永琏还高,是挡在独孤清绝天下第一追逐路上的劲敌之最。所以与自己打等闲之辈的游刃有余、打卿旭瑭的平分秋色都不同,打战狼需要超常发挥和运气笼罩……

    想不到,运气先来了:大概是鞋的关系?五十回合战狼脚底打滑了五次之多。既然运气都站你林阡这边了,不能超常发挥太说不过去——

    “西陵巫峡都打过,就差瞿塘十三刀了……”林阡一笑,静下心来借着环境自创刀法。上一战自己给战狼贴过的标签“无论群攻单挑,世间都是数一数二”“而且他百分百克渊声和林阡”……这些统统要在这一战由自己亲手揭开!因为战狼克渊声的那些剑谱,是三十年前创,早就旧得刻舟求剑!“这双刀怎样绝世,我与阁下一起会会!”他林阡也想看看,把瞿塘风光打进刀里会是怎样一副江山图卷,不同在于,饮恨刀在他这主人的手中绽放而敌人只是那一刀的观众和对象!

    拜战狼鬼魅般的速度所赐,林阡身形与步伐被磨练得空前幻变,带动着饮恨刀打出了轻灵更甚磅礴的前所未有观感,以往的山天一色妙然被云天一线替代,当时当地却只有身为对手的战狼才知,观感注定假象而已,实质却仍然是专属于林阡的险峻,见只见眼前少年左手掀惊涛骇浪,江似拔地,右手驭群山奔腾,峰若刺天,时而耸峙于船南,时而巍峨于船北,颇有“我代瞿塘收万壑”的主宰者气势。

    不过,战狼毕竟实力更强,仗着他臻入化境的剑法对着林阡这令谁都叹为观止的瞿塘刀逐一化解:“你那与周围环境相契合的气势,在我眼里不过尔尔。”傲然冷笑,内力与剑招一同厚积薄发,激起的两岸尘沙遮天蔽日,裹挟起杀机如巨墙般朝着林阡倾轧。

    幸运之神不是时刻都在林阡那里,林阡也没想到会在这临危一刻被运气落井下石,原就难抵战狼的致命一击,脚还遽然打滑直往剑锋撞……急中生智,身一微侧,对方长剑先击在他腰间酒壶之上,直接将它轰了个粉身碎骨。酒壶当然挡不住半点力道,四散的碎片还难免有伤及他的,却令战狼走神了须臾也令他嗅到那酒气觉得香气扑鼻,相当提神……

    同时他还喝了几滴,错觉这烈酒是他自己摔出来的:“好酒……”一时兴奋,半疯半癫,早不管腰间剑伤,开始将“上善若酒”与瞿塘相融,一度弥散在天地之间的刀魂,忽然通过酒气凝聚出个人形,寂然于山水中踽踽独行,似要更近距离地将尚无灵性的万物同化……

    如是,瞬间就将意境填补得愈发丰富,使方圆几里的刀、人、景完全合一栩栩如生,反而使林阡在受伤后与战狼持平了十几回合。便因如此,他终于能像独孤一样,接触到战狼剑术的边界。

    “险莫若剑阁,雄莫若夔……果然绝世。”战狼掂量得出林阡刀法,表象的雄奇,源于根质的深邃,“可惜,辉煌的东西总是短暂,林阡你说是吗。”目光如炬,仅仅是微微倾斜向上的眉,就透出即将祭出杀招的凶狠。

    林阡心一凛,这睥睨天下的气度,我只在他……独孤清绝的眼中见过……

    还没回神,对方袍袖拂展,一股不容辩驳的巨力顷刻涌出,与此同时,林阡仿佛听见了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古刹钟声……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独孤分明说过,战狼的剑法能令对手感到有很多只巨钟压顶罩下,可林阡却充耳全是嘈杂得令他头疼的钟声、梵音……这当儿,面对克星的非人战力,林阡几乎只有挨打的份,别说没力气,压根没心情去提刀……

    慢着,非人战力……非人……就在身上被连续刺击了两剑之后,林阡突然心念电闪,想起七方关附近薛焕和轩辕九烨的一句对话:“我只是觉得这一幕太像渊声的遭遇,历史重演,想看谁是害王爷的幕后黑手,故技重施。却没料到,不过是有人在三十年后模仿犯案。”“林阡这种非人战力,我给你薛焕变一个出来?!”

    大散关之战那稍纵即逝的念头,忽然间回旋到林阡的脑海。其实,陇南文县的四村血案,一直只有宋恒一个代罪羔羊,然而真凶到底是不是林阡、闻因和轻舟究竟有无包庇他?林阡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心安理得地逍遥法外!如果林阡想脱罪,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有歹人掌握林阡行踪,冒充林阡对民众进行屠杀,但那人需要具备和林阡相同甚至更高的武功……

    半魔林阡“非人”战力,世人默认寥寥无几,当时的陇南找不出半个来,可是,隔了几日战狼从东线回来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战狼就是这个冒充林阡的人,他的身高体态,如果不刻意装作尉迟和,确实是和林阡极为相似的……林阡此刻虽然身上不时地被那把名叫“血狼影”的剑刺出窟窿,却忍不住疑惑和惊喜:真凶到底是谁?武功高强,白发苍苍,难道,真的是他!

    “谁说辉煌的就短暂,天地日月,亘古长存……”笑而不皱眉,撑下去林阡,你要让真凶伏法认罪!

    秉性不认输的林阡,即使满身是血也一直顽抗,一边拼死抵御一边寻思破局,一边越打下去就越确定,战狼具备一切栽赃嫁祸他的条件和动机,因为战狼这些天来只在做一件事,逼他入魔!是的,战狼从出现以后就始终都在逼他入魔,为了要他万劫不复,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是打饮恨刀法,林阡都一直克制、收敛、生怕自己入魔祸害苍生,可战狼却不惜一切代价,就像现在这样,哪怕在必胜的情况下对着段亦心攻敌必救也要逼他尽快回不了头。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曹王府里,竟存在着一个这样的悖逆曹王原则、却令曹王对他诸事都言听计从的人!?

    而林阡,一切却都是推测,没有直接证据指证,逆境之下,还不得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伤得越来越重、上气不接下气的他,饮恨刀在梵音的干扰下极度困难才提得动,也曾想过平心静气等候战狼的破绽出现,却可惜战狼的攻敌必救太毒辣,令他为了保右侧段亦心性命而不得不被放空了左路防御,下一刻,想要守住心脏要害,竟然只能糊涂地跨级跃升……

    “盟王……”段亦心被他保护得毫发无损、瞠目结舌,只因那时他身受重伤,浑噩间宁可将她扑倒在地也要护妥她,同时还不放弃地反手向劲敌挥刀……若干年前他在山东对付高手堂时也曾有类似的一幕,那时她只是个路人,叹息说“即便战到一身是血,也不想战友或爱人受任何伤,那种威武不能屈的感觉,若豫王府有,豫王府又哪会走起下坡。”盟王,如昨般威武不能屈,而我,是战友对吗……

    她毕竟豫王府第五,虽然伤病未愈,也看得出林阡被战狼克制得死死,当他被打得满船是血、想反击只怕没这么轻易,事已至此她岂能一直袖手,刚刚林阡的瞿塘之刀传递出什么她看得清楚,他怀刃浴血独行于天地只求与万物万象绝对互信……“盟王……我便是同道,我永不负你。”此刻靠得这样近,呼吸清晰可听,段亦心忽然温柔一笑,用力将林阡推到一边,拾起他脱手落地的右手饮恨,冲着那泰山压顶的血狼影亮刀!

    “段女侠……”被饮恨短刀的寒芒惊呆了足足半刻的林阡,醒神时完全拦不住也追不上,那女子挥斩出一刀“松际微露月”几乎为他拼命,紧接着,“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直接施展出她的极限,漫天遍地雷辊电霍,威力虽不足以与战狼匹敌,却不知何故使战狼愣了一愣,继而帮林阡渡过了这绝命一击,缓得一缓,林阡立即蓄力持刀追前续打,战狼毫不迟疑一剑撇开段亦心,与林阡长刀“天下英雄如电抹”轰然相撞,险些将段林二人先后击落江中。

    危难关头,林阡一手扶稳段亦心,一刀“两山夹抱如门阀,一穴大风从中出”借势冲灌,而段亦心也是从容一刀“清溪深不测”掠阵,强强联手,战狼应变明显不够及时,被林阡识破这一剑中有一招仓促的“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而这一招,明明是压制入魔的……

    战狼此人,恐怕是他见过最无情的一个对手,所以才能在压制入魔和推动入魔之间切换得游刃有余,试想,这种时而压紧时而松弛,不就是一种变相的推动?压制入魔代表善、佛,推动入魔代表恶、魔,切换游刃有余那此人岂不可怕,可怕至极!

    “段女侠,躲我身后去,不必……”林阡看见段亦心面色惨白,心知她前一刻才经脉逆行过,绝对不允许她再为自己冒险,即刻上前要挡住所有攻杀,遇上个同样倔强的段亦心,宁可为他牺牲怎可能让开半步:“盟王,你受伤了,我来!”见此情景,战狼神情难得地铁青:“既是郎情妾意,那就携手下地狱去。”整个剑锋顿然充盈杀气。

    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凶险时分猛然从峭壁上空冲下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剑如飞龙直将战狼之剑荡偏,但教人无法喘息的是另一人却刀似朔风蓦地朝林阡段亦心砍来——

    无疑,这两人彼此不是战友,而是一路互打着过来的,朔风刀的主人浑身湿漉当然是林阡夜半的手下败将卿旭瑭,而另一个人……比见到信弹后本该来援的越风来得还快,却是比谁都对战狼迎刃而解,正是残情剑主独孤清绝!远道而来的他虽然状态不在最佳,但要打一个被林阡段亦心折耗过的战狼当然能势均力敌!

    “独孤你来了!”林阡喜出望外,一边执意将段亦心拦在身后,一边继续以饮恨刀对战卿旭瑭。

    “卿旭瑭归你,战狼拜托我。”独孤清绝一如既往地臭屁一笑。战狼自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散关,不知道有人的眼睛从来都只盯着天下第一。

    “我说的来不是现在,独孤,这地方,是瞿塘峡。”林阡重重呼吸着这口熟悉的来自九年前荒原上的江风。

    独孤清绝一愣:“哦?是这里吗?”对付战狼岂可走神,一不小心他左手就被割了一剑。

    “独孤……”林阡察觉到独孤也血溅飞沙。

    “歃血为盟,虽是形式,也是要做的。”独孤清绝豪气一笑,继续提握残情,思索境界提升。

    林阡一愣,面前不再有刀浪剑花、山岩江流,有只有一股股喷涌出的热血,从宋贤新屿文暄到风行夫妇,到瀚抒到吟儿到宋恒到独孤全都交汇到一起,云雾山前十名真的是一个都没有少,理想实现不由得也豪情干云地大笑。于是段亦心惊诧地看到,他的刀就像被这些血开光了一般,随着这笑声的中气十足而突然把本来还能与他持平的卿旭瑭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独孤清绝从来就不是只耍嘴皮子的,今次他来,本意就是想继续拾起未完结的大散关之战,那天他和战狼的决斗被厉风行战胜凌大杰而打断,还没完,总要看看,睡和醒的一线之间,梦和现实的一线之隔,是不是如他所想也是可以利用的残念?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正到瞿塘峡里即将打出这剑境时,他忽然觉得有更高更强更多的残念等着他,先前的被兼容并蓄了用不上了——可能也要感谢林阡提醒他原来瞿塘是个他早就该来的地方,不是一道完全没有生命或意义的风景:“大千世界,所有事物,都是看似并无联系实则冥冥关联。所谓残,所谓藕断丝连,在念,在识,在感,在一切……”瞿塘歃血为盟抗金,岂可少了我这天下第一!

    那一剑,对战狼而言,看似毫无力量又力蕴千钧,看似速度放慢又近在眉睫,看似破漏百出又无懈可击,“棘手之至……”战狼凭着无上内力方才与独孤清绝制衡百招,事先岂会想到独孤清绝和林阡一样如此善于境界跃升!?而一旁那个林阡称呼为“段女侠”的神秘女人,究竟为何……会使出我段炼年轻时的招法,“松际微露月”,她姓段,难道说,她……

    

    瞿塘峡内的这两场比武,意料之中平手到那日正午,被闻讯而来的越风和高风雷两路人马一同打断,金宋双方的刀枪剑戟,彼此却又继续缠斗到了午后。

    战狼带着重重疑虑回到金营,许久才想起问手下他来中线的正事:“肃清已然一夜,‘惊鲵’可抓住了?”

    “依然毫无头绪……”副将摇头。

    “完颜匡手下,养了一群怎样的废物。”战狼不愧细作出身,神情教人看不出悲喜,本该怒骂的语气也是淡得出奇。

    “发生了什么……段大人?”高风雷一愣,赶紧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昨晚除了伏击越风、围攻林阡之外,金军还有其余战事。

    战狼示意,副将才说:“伏击越风之外,段大人与完颜匡合作‘抓惊鲵’,他教完颜匡在中线放出假消息,称‘临时决定由完颜江山前来三峡助阵’,这位前锋都统向来是中线宋军的眼中钉,是以惊鲵得知一定会高度紧张、立即发送信鸽给落远空。”

    “惊鲵心急、露出马脚了?而且襄阳宋军也因为完颜江山而误出救兵、从而自行削弱了?”高风雷喜道,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当然都没有发生。

    “不曾。那是个十分谨慎的细作。完颜匡对可疑人物肃清一夜,也未能如段大人所愿。”战狼的上策失败,是因为出现了波折,副将说,“那信鸽在靠近襄阳的地方意外被完颜匡的手下射落,可能正是此举打草惊蛇,襄阳宋军没有收到那条假消息,而‘惊鲵’也很快觉察凶险而蛰伏。”

    “确实打草惊蛇,好在收之桑榆……”战狼整夜在外都见宋军行动滞后,本来还以为惊鲵落网,没想到完颜匡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细细一想,完颜匡不可能是故意破坏,没有人比完颜匡更急着拿下襄阳城。

    “所以,昨夜我军四处碰壁、一无收获?”高风雷略带失望。

    “怎会没有?若非惊鲵一脉蛰伏,林阡对越风的救援怎会贻误?我军到底还是走了中策。”战狼当然注意着要维持金军士气,内心却无比痛恨这种信鸽被截、千载难逢的意外居然这么凑巧地利于宋军地发生了,“原本天助我也,可以趁海上升明月的失误绊倒林阡。不料好事多磨,那个名叫段亦心的豫王府第五,她竟帮助了林阡的人,高将军,她到底是怎样的来历?”语带窥探之意。高风雷即使不回答,战狼也决意要查。

    “亦心她!”高风雷猛然脸色煞白,恨得咬牙切齿,“我适才见她的样子……实在是,只怕是,唉……”

    “据卿未晚身边的人讲,卿未晚想杀死小豫王,段亦心于是与之决裂,卿旭瑭后来才到,却是真的打了小豫王身边的护卫。”副将说。

    “什么……”战狼一旦关心起二线的事,才发现二线比一线发生得更严重,他知情太晚,要补救已来不及,“小豫王身边的护卫,那不是完颜匡的人吗?!”

    “是……”副将说,“卿老大人还在找儿子的下落,末将也不敢叨扰。却听得闲言碎语说,卿未晚企图对段亦心不敬,所以可能被林阡一刀打死了……”

    “什么……”高风雷脑补出段亦心所受的一切屈辱,这才懂这中间太多的阴差阳错,急得跳脚,“就这样……便宜了林阡那厮!?”

    “我与完颜匡的表面合作,就这般被他卿旭瑭两个匹夫搞砸了。”战狼心里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他也知道完颜匡和曹王素有嫌隙,然而两方不至于进一步关系恶化,谁想竟因为卿旭瑭父子和小豫王而加大了裂痕?邻近完颜匡的地盘卿旭瑭居然完全不知收敛——曹王是不屑政斗,他战狼是不善于,而卿旭瑭这帮草莽,看来是彻头彻尾的不会!

    “如此,岂不是会放了‘惊鲵’一条生路。眼前万州,又该如何拿下?”副将担忧地说,高风雷也总算回过神。

    “宋军那个彭副都统素来与吴曦不睦、宁可死守万州苦等林阡、现在还终于被他等到了,不过好在,他有软肋可以对付,慢慢来。”战狼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案上茶水,“最迟月底,我会将这支南宋官军赶出去。”

    高风雷脸上这才阴转晴,由衷笑:“那就好!段大人,有什么用得着风雷的地方,只管调遣!”

    战狼远远望着高风雷大步流星走出帐的背影:恭喜王爷,又获死忠。高风雷虽也是个勇高于谋,却可能是早了一年归顺、在战场上受过磨练的关系,实在不像卿旭瑭那样会给王爷添乱。

    当然了,绝密的情报,或者八字才打了一撇的事实,还是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比如……战狼适才一边说话一边看见的、几乎按碎在案上的惊鲵的飞鸽传书。

    情急了就会出错,惊鲵也不例外,他……不,她的字迹,明明白白指向了她是个女人。

    “迟早要将她剔出来,教林阡你襄阳城破。”难怪朱雀肃清一夜翻了个底朝天都对惊鲵毫无进展,调查的方向从性别开始就错了。战狼心知,大敌当前,完颜匡虽然非友却不可能撕破脸,毕竟控弦庄还是直属王爷的,完颜匡和王爷迟早还是会合作对付心腹大患。惊鲵此刻确实会因为卿旭瑭对小豫王不敬而得到喘息之机,但短暂的安逸正是为了给她将来的末路铺垫:“林阡,走着瞧吧。”

    

    告别了三峡的鬼斧神工,晴暖翠岚和雨迷云轻,目的地万州近在咫尺,来的路上越风就告知林阡,夔州盟军据点的孟良关、流年父女,已协助彭大人将吴曦大军驱逐,也算是在这场三峡之战外捡了大便宜。一如林阡所说,“想不到万州之战在三峡提前了。”

    林阡与独孤相扶从船上下来后,才得知今夜的增援贻误果然是战狼所害,所幸惊鲵机警,得知信鸽被劫而果断蛰伏,尔后襄阳城有战、落远空难以兼顾三峡,故而只能仓促调用真刚……如今总算虚惊一场,但飞鸽传书若真是落在了金军手中,终究会埋下祸患。

    “有没有可能金军只是歪打正着,并不知那是惊鲵?”闻因还带侥幸。

    “不会,战狼应该就是为了调查惊鲵来的,事实证明‘完颜江山’只是假消息,恐怕本来是为了试探她。”林阡摇头,“惊鲵是有史以来最令金军感到棘手、什么破绽都未留下的八大王牌之一。还有,大散关之战我用尉迟雪去威胁战狼,他不是没想到,而是不知道我怎么就那么有把握用亲情去撼动他?可想而知,天生的细作嗅觉让他意识到这最有可能是惊鲵提供的情报,惊鲵已经威胁到他、于他而言不得不除。战狼既有心,惊鲵半点线索都不该留下。”

    “那可如何是好?”闻因知道,惊鲵对付朱雀绰绰有余,却未必是战狼对手。

    “那就看我们的了。要知道,战狼他,现在不完全是细作首领,心神得被我们分过来。我们要将他的神越分越多,直至关注不了惊鲵为止。”林阡忽然笑起来,胜券在握的样子。闻因呆呆看着这俘获的笑,倏然不知双手怎么摆,见林阡没事便放下心来,转头赶紧去给段亦心喂药。

    林阡只休息到傍晚便觉身体大好,一个人在白帝城的街道打转,考虑好了怎么和落远空共同弥补惊鲵昨夜擅离职守的破绽以后,终于见缝插针地在夕阳下的人海中闲游,高峡长江、亭台楼阁、郁郁葱葱、蜀国故事犹在,却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心里就空荡荡的?

    仿佛被熟悉的气息带回昨天,发话的黑衣少年是谁,“好了,不必多虑了,吟儿,我们明天出去游览白帝城如何?”那个角度,他可以轻取笑靥、眉眼盈盈的少女又是谁。

    对那女子的爱,早得忘记了开始,也不记得过程,仿佛与生俱来,却知至死不渝。

    正当他沉浸在遐思中时,冷不防地有人哭哭啼啼跑来,一头撞在他腿上,直接将他从过去拉回现实:“爹爹!爹爹!”然后那小人儿抱住他腿一通猛摇。

    “怎么了……”他愣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小牛犊,赶紧把它抱在怀里,定睛一瞧,小牛犊手上还有只烤得半熟的兔子。

    “呜呜呜,战哥哥把他养的兔子借我玩,叮嘱我不准我吃,我昨日想念爹爹,抱着兔子哭了一场,一不小心烤焦了,怎么办?”小牛犊哇哇大哭。

    “兔死不能复生……”林阡也没办法,“只能和战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哇,娘亲要是知道沂儿欺负战哥哥,一定会把沂儿骂死打死的。怎么办,怎么办,彪悍的娘亲就要回来教训沂儿啦!爹爹我们一起躲起来好吗!”小牛犊还在哭,林阡知道下一刻他再不放开手他很可能就是那只兔子会被烫个半死,一边听一边正准备把小牛犊放下来,突然他就怔在原地,如果别人说吟儿还是幻觉,那为什么现在他听见吟儿时手被烫得起泡了明明很疼不像做梦?!吟儿,要回来了?吟儿……

    随着手心冒烟,林阡愈发清醒,吟儿,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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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6章 此地一尊酒,歌吹拥貔貅

    开禧二年腊月初,金军曾于东线真州大捷、屠杀南宋军民两万,仆散揆沿长江上下布阵,江南地区大震。

    怎料,那是巅峰,亦是结局?腊月过半,挟毕再遇六合连胜、周虎和州大胜之势,两淮宋军陆续组织反击,很快便与损兵折将的金军进入全面相持阶段。

    冬去春来,开禧三年正月初,金军瘟疫横行,战斗力每况愈下,仆散揆自身病重、不得不下令撤军。和州之围完全解除,金军仅剩部分滞留瓜步。

    腊月下旬才刚见出这势头时,凤箫吟就意图将东线战事全权托付叶文暄、杨宋贤、李君前等人,自己则尽快回西线寻找当时走火入魔下落不明的林阡,可惜她急火攻心导致剧毒发作,非但没如愿走得了,更听闻自己身上的火毒开始转化成寒毒……

    “奇怪,为什么偏在这节骨眼上转成寒毒了还控制不住?”凤箫吟只得听周虎母子的话,乖乖喝火毒来中和毒性,卧床不起的那几天忍不住自嘲,“报应,才把仆散揆骂得一病不起,自己就……”

    未几,总算听闻林阡安然无恙的好消息,纷至沓来的却是林阡造就四省血案、李好义叛变自立、宋恒走火入魔……“这都哪跟哪?”除了林阡归来,她对别的消息一概表示荒诞,岁末,总算获悉来自西线的确切情报,原来是吴曦卖国、程松不战而逃、林阡被诬滥杀、李好义李贵薛九龄和周吴郑王李尽皆脱离官军,好一个宋恒,为了保住陇南和川蜀,竟然代替林阡作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令吟儿在闻知的最初忆起过去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少年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主母,虽然主公不曾对您的调配发过话,但天骄的意思是,您暂时不宜调动。接下来,天骄将作为您的屏障守住襄阳,也希望您能够作为天骄后盾、彻底消灭仆散揆的东路军。”百步穿杨军带来徐辕对她的请求。

    李君前也为吟儿剖析大势:“吴曦的降金最先危害西线,长期却会影响中线和东线——据说吴曦为了效忠金帝,扬言将率领十万大军、沿江而下夹击大宋。金军向来不谙水战,如果吴曦出川配合,后果不堪设想。凤箫吟,你且为胜南和天骄再坐镇淮南一段时日,直到确定仆散揆不会再卷土重来。”周虎在旁连连点头:“义妹,留下,怎么说也要先把身体养好——据说淮南新来了一位名医,我已遣人去请他。”

    吟儿当然不像周虎话里这么虚弱,名医被人请来时她正巧在庭中舞剑,“一剑无式”越耍越熟稔,人剑合一别提多惬意。舞得那个医术据说极高的大夫都忍不住驻足,为她拍掌拍得医药箱都丢了还浑然不觉:“快哉此剑!!”

    “咦……”如此赞美,倒是和某人自吹自擂对上号了?周虎还在诧异,吟儿转过脸来,啊了一声差点傻眼:“这什么名医嘛,这可是以前的天下第一啊!”这名医,居然是渊声!

    “是吗!周某有眼不识泰山……”周虎正要和渊声见礼,吟儿已笑将渊声带进院:“哈哈,可惜他不小心在玉皇山论剑输给我喽。”“胡说!羞不羞!”渊声赶紧反驳。

    “当真是名医嘛?”周虎看他俩聊了半晌的武功绝学,不刻渊声还给吟儿指教起剑术来了,周虎实在是不敢确定渊声的医术到底是否徒有虚名……他本就是忙里偷闲,很快就被军务召唤走,晚上好不容易回来时,看吟儿身上寒气消散不少,这才放下心:“这样说来,义妹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应当是压制住了。”何老夫人点头。

    “高人啊,药到病除。”周虎连连赞叹渊声。

    何老夫人笑容慈祥,赞的对象却是吟儿:“那丫头爱笑,运气总是很好。”

    

    凤箫吟寒毒被渊声这位名医压制的同时,仆散揆病情也暂时由金国的神医控稳。

    不过,那神医却并非完颜璟派到仆散揆身边的太医,而是秋冬季节被招募进江淮师旅的张从正。原先云游四海悬壶济世的张从正,是被迫参与了本次南征,从而开启了为期不短的军医生涯,一直以来他都为兵士们治疗瘴气和疟疾。

    然而张从正官位不高,“攻下派”方式强烈,素来被其余军医尤其太医排挤或质疑。那日仆散揆病得昏沉,机缘巧合听说张从正就在江淮军中。由于山东之战张从正救治岳离使之复明,仆散揆对其医术深信不疑,连忙派下属去请他来,方才救了自己一命。

    “神医,上次仆散揆还说要同你畅饮一番,谁料这回连床都起不来了。”仆散揆病得奄奄一息都还不忘苦笑自嘲。

    “仆散大人只需静心休养,并严格按照老夫的方法康复,不消三月,便能与老夫对饮。”张从正的话令仆散揆心安。

    “好,仆散揆这条命,就交给神医您了。”仆散揆自己算是挺过了鬼门关,却深知群龙无首、斗志消沉的金军大势已去,为今之计,只能“传令下去,我军尚存于六合城下的兵马,必须展现意气风发,摆出大张旗鼓、随时决一死战的架势。”

    金军的这番垂死挣扎,在最初确实骗得包括凤箫吟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仆散揆随时反扑,也骇得部分州县人心惶惶,纵然“转魄”潜伏金军之中,都不曾发现六合城外的金兵有着色厉内荏的猫腻。

    乍见金兵围攻六合,叶适急忙令厉仲方前往解围,厉仲方却先于所有人看穿了仆散揆的虚张声势:“老师,我军不必劳师,敌人将很快不攻自退。”

    叶适不解其故,厉仲方详述他所推敲的仆散揆心理:“仆散揆此举,既能‘虽退犹在,金军余威不减’,又可‘审时度势,寻找宋军破绽’,进能反败为胜、在谈判席上依旧对我朝讨价还价,退能保全军威、为不远的将来卷土重来铺路。”

    叶适点头接受了学生的建议,命令宋军“众人不必急于解围,而应注意战场全局的变化”,果然,这支金兵未能如愿对叶适围点打援,最终只得从六合退兵,既未树立威慑,又没有隙可乘。

    这时,厉仲方才受叶适之命派遣部将,从三大堡坞分道出击,所向披靡。叶适众多门生之中,最得意的便是这文武双全的厉仲方。“唉,可惜他年纪实在过大,无法与我家文昭般配……”叶适捋着胡须满意望着城下凯旋的队伍,视线一移,就看到小秦淮义军里那对令他跟不上节奏的欢喜冤家——看样子,叶文昭这小丫头早已不再恋着厉仲方这位大叔,却令叶适万分头疼地又开始和江南进行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

    

    在两淮的其他地方,金军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与厉仲方、周虎、田琳等人亦争先恐后将剩勇追穷寇一样,铁面黑马的“大宋毕将军”毕再遇,作为六合守护神,自然也不曾缺席对金军的痛打落水狗。

    “金人骑兵厉害,那就断其羽翼——毕将军和茯苓且故意与金军边战边退,退兵途中,将事先用香料煮好的豆子撒满地面,然后对敌人杀个回马枪。”军师杨叶出谋,毕再遇依计行事,佯败将金兵引入预定地点。天色向晚,正是人困马饥时候,金人战马闻到豆香就驻足埋头,任凭骑兵怎么抽打也不肯舍下美食,金兵因此阵容混乱,趁此机会,毕再遇立即领兵反攻,金军大败,死伤无数。

    金军完全从六合撤出以后,毕再遇与慕容茯苓一起率军绕到敌后,趁势夺取城东的野新桥。宋军突然从天而降,金军始料不及再度惨败。在毕再遇层出不穷、出人意料的打击之下,金军损失惨重、士卒疲乏,惊慌失措往淮河撤退,毕再遇军一路追击到滁州,因遭遇恶劣的风雪天气才回师。此番追击,缴获骡马一千五百三十一匹,马鞍六百,衣甲旗帜等量。

    殿后的却也有不少金军高手,与那时仓皇北顾的大队兵马逆行,其中就包括了尚未伤愈的纥石烈桓端,以及仆散揆渡淮前挖掘出的奇人异士若干。

    慕容茯苓追击之际,因屡战屡胜而失了警惕,险些遭到杂碎偷袭阴沟里翻船,待到箭至后背,暗叫不好,躲闪已然不及,所幸斜路剑风一掠,有人轻飘飘落在她身后,与她难以预料地背后相托了一回。慕容茯苓回眸一瞥,惊魂未定:“是你……”九年前的淮南争霸,她和这位白路副帮主还是矛盾重重的对手。

    “慕容帮主,莫轻敌啊。”白路提醒说,慕容茯苓神色一凛。不管是洞庭沈庄、山东红袄寨,抑或淮南的小秦淮、慕容山庄、十五大帮,当年争霸闹剧里都互为仇敌,却在这场东线中线的抗金盛事里,全已经抛弃前嫌、和衷共济。

    “说的是,都要留着这条命,他年,还要比一场淮南争霸,且看谁扛抗金的先锋旗!”慕容茯苓一笑仗剑,与白路一起去对战最难缠的纥石烈桓端。

    不得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纥石烈桓端的风里流沙刀实在猛烈,激起的一道道漩涡不由分说要将她们淹没,不经意间感觉满身被风沙乱埋过,五十回合的攻防来回后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过,有同行的战友,有坚实的后盾,有为之执着奋斗的理想,任何苦累,都是值了!

    慕容茯苓咬紧牙关,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顶上,姐姐,我要让他们看见,慕容家的女儿没有一个随便对外力低头!百回合间,莫邪剑与白门四绝艺交织成一片片炽热如血的浪潮——便以浩然浪潮对残酷漩涡,狂妄地要将高过她们数倍实力的绝顶高手推翻!

    终究,还缺了点什么?她和白路到底缺了些合作默契,剑招总是不能互补到切中肯綮,好在,在厮拼到百回合后,终于出现第三把剑,入局伊始便轻巧将她和白路的剑招汇聚、凝合、升华,轰然巨响,合三为一,一往无前地横扫纥石烈桓端,径直冲垮了那金人的防线。

    “将军!”“纥石烈大人!”赫赫有名的十二元神之一,被击倒在宋将名不见经传的剑光之下,若非徒禅月清等人救援及时,只怕会命丧当场。

    “都从我滁州退出去!”白路娇喝一声,她今次为慕容茯苓助阵,既是要解和慕容山庄的结,也是代贺思远来雪滁州兵败之耻的。

    寒风大作,雪花飞旋飘落,杨叶一手将精疲力尽掉下来的慕容茯苓揽住,一手持剑鞘等待她的莫邪归位,两人在半空到地面转了将近一圈还相互凝视着。

    “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慕容茯苓。”杨叶忍不住慨叹,一别多日,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假小子,但终究不完全是了。

    “智囊杨叶,总算也不再是沽名钓誉。”慕容茯苓一笑,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便不再像过去那般尴尬。

    战毕,毕再遇收复江北重镇滁州,金兵大部分退出两淮、只留一军驻濠州。仆散揆本人则退回下蔡,金军卷土重来之势锐减,江淮一带得以安定。

    江边怀我夜,池畔望君时,当捷报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打来,凤箫吟终于得空收拾好行装,这晚,她怀着热烈的心情到水边望着弦月,微笑思念林阡父子四人:小牛犊,小虎妞,你们温柔的娘亲要回来了!

    

    形势一片大好,宋廷又再硬气,韩侂胄未敢忘私仇,借机罢免了先前一味向仆散揆示好、不惜将自己指为元谋的丘崈,继而改命了一位张大人督视江淮兵马,并派遣使臣方信孺到开封继续与金朝谈判。

    这时,韩侂胄也已从与抗金联盟交好的叶适口中,听说了他万万不敢相信的四川形势:吴曦叛宋,正在其驻地兴州公然修建行宫,称蜀王,置百官;抛弃阶成和凤四州向金称臣、川蜀民众皆勒令改女真辫发;并且准备迁都成都……

    “怎可能!荒诞!胡说八道!”韩侂胄对吴曦几乎给予了全部的信任和支持,为了这场开禧北伐,帮吴曦争取到了在陇蜀至高无上的权力,惊闻吴曦叛宋,完全排斥实情,不时派亲信或以书信与四川取得联络、或要他们亲身前往西线探听情况,自此陷入了长达数月的如坐针毡。

    “这位韩丞相,到底还要‘确认’多久,浪费多少时间?”仆散揆身体略有好转,由副将搀扶出帐呼吸新鲜空气,笑。

    “即使确认,又该如何是好?宋廷惧怕东线军反扑,但凡有人手都去增援中线了,西线,完全拿吴曦没有办法。”副将尽捡好听的说。

    近来的天下大势,虽然入耳的都是好消息,但仆散揆何许人也,洞若观火,有喜有忧:“可是,还有林阡啊。”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环庆、平凉、河东等地如何?”副将便脸色一变,三缄其口。

    “徒禅月清!你是瞧着我一把老骨头行将就木,竟胆敢对我有所欺瞒!?”仆散揆蓦然厉声,一把提起副将衣领。

    “大人!末将不敢!末将……实在是不想打扰您的病情……”仆散揆略一松力,徒禅月清连忙跪倒在地,满脸俱是关切。

    “环庆怎么了?!”仆散揆不敢问又不得不问。早在完颜永琏为杀林阡而调动薛焕、解涛、轩辕九烨开始,仆散揆心里就有过顾此失彼的担心,曾经去信劝说完颜永琏,然而却并未见到他的收手,甚而至于一直都没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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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7章 明月谁为主,江山暗换人

    “环庆怎么了?!”仆散揆就知道,不祥预感不是平白无故的,它拼凑于军中不敢张扬却压制不住的只言片语。

    “王冢虎的‘盛世’,在祝孟尝的帮助下……死灰复燃……”徒禅月清面如死灰,许久才对仆散揆道出实情。

    “环庆是王爷废了怎样的心力,才从林阡和王冢虎的手里夺来!”仆散揆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发动泰和南征的初衷是希望宋廷拖垮林阡,可现实却是,宋廷在赵扩、韩侂胄的带头支撑下眼看就要渡过难关,而林阡的盟军呢……“如今,王爷竟这般轻易草率地还给他去了?!”

    怎能不是轻易草率?自从曹王把解涛调去陇南,环庆实际只剩万演一个战将,如何对付得了王冢虎和祝孟尝两个!

    因小见大,平凉的杨致信、萧溪睿,河东的冯天羽、胡弄玉,凤翔的程凌霄、沈絮如,山东的杨鞍、刘二祖,全都因为劲敌的抽调而在南征金军的后方蒸蒸日上着。那些劲敌全都对着林阡羊入虎口,而承担着所有不平衡压力的林阡,至今仆散揆都没有听见过他的半次死讯!

    “事实证明,专打林阡它从头就是个错!”王爷,究竟是什么缘由,竟令您明知事态会一直恶化下去都不肯收手!!

    “月清……去看,王爷有无回信?!”仆散揆心中岂能不急,他怕小牛犊对王爷的影响太大,怕楚风流和几位小王爷对王爷的伤害太大,怕薛晏、岳离、龙镜湖对王爷的打击太大……设身处地仆散揆也能理解,王爷之所以决策失常,是因为林阡的反复入魔使王爷情急出错,所以仆散揆去信给王爷时措辞极其谨慎“王爷愤怒乃人之常情,但情之所至关心则乱欲速则不达。”

    然而一意孤行的完颜永琏迄今没有回信,此举戳中了仆散揆的隐忧和伤感,一听王爷仍然没有回音,仆散揆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徒禅月清急忙将他扶住:“大人!?”

    “镜湖是我未能保住,曹王心里……只怕是在意的。”仆散揆惨淡地说,三线九路一溃千里,正是从龙镜湖之死开始恶化的吧。

    “大人,您多虑了!会否是信件遇到阻滞……”徒禅月清连忙开解。

    “再怎样贻误,已有一个多月……”仆散揆苦叹一声,仰头望天,油然而生孤独之感,“我……懂了,王爷只怕是听了段炼的坚持,段炼与我不同,他是全心全意辅佐着王爷,昔年‘死得早’,如今回来了。”灵光一现,忽然想彻,战狼之所以不留退路地要杀死林阡,是因为那确实对完颜永琏有百利,至于害处?林阡外强中空,终有一日会倒,届时回头弥补也不迟,期间最受累的,不过是圣上而已。

    思前想后,仆散揆始终觉得这样不妥,本已睡下又坚持起身:“月清,给我拿纸笔来……”

    “大人,您还是先躺着,这样吧,您说,我来写。”徒禅月清因为对仆散揆、纥石烈桓端有救命之恩,如今是仆散揆最为信任之人。

    “我亲自写,免得曹王误解。”仆散揆简单披了件外衣亲自坐在灯下,颤抖着手中笔,字字句句斟酌。

    

    当你需要对一个人搜肠刮肚写信,那他终究不是你的背后相托。

    “仆散揆不是曹王府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不过是和曹王相互利用的关系。”精于政斗的人,往往都看得透。

    纥石烈执中就是其中之一。

    表面凶恶、看上去有勇无谋的他,暗地里早就已经察觉到,仆散揆和完颜永琏的其余死忠都不一样——不一样在,对圣上的在乎。

    河东时期圣上被林阡俘虏的枝节,更令纥石烈执中确定了这一点。当时,仆散揆曾因为林阡谈判嚣张而曹王一言不发,轻信过政敌有关曹王“与林阡有勾结”的弹劾,仆散揆误解曹王自我演出了绑架和营救圣上的戏码来牟取私利,后来发现误解曹王而汗颜。仆散揆误解过、汗颜过、所有神情都流露过,虽然稍纵即逝,却显然会被有心之人捕捉:“他俩之间只要有嫌隙,有生根就会有发芽。”那日纥石烈执中也在场,背后躲着的高人对他如是说。

    所以不久后纥石烈执中便亲自到岳离的墓前,冲着完颜永琏口无遮拦“渊声、段炼、柳月……全都是先帝为了制衡你所陷害,那是属于你完颜永琏的强极必辱。”当晚,完颜永琏和仆散揆这两个战功煊赫之人,同时听到了纥石烈执中的这番话,一致认为纥石烈执中之所以挑拨离间,是为了激起完颜永琏对完颜璟的恨意,促成完颜永琏对金廷的反抗和推翻,紧接着由纥石烈执中和他背后勾结的幕后黑手辅佐完颜璟清君侧,从而铲除这位挡在所有王爷和权臣面前最大的绊脚石……完颜永琏和仆散揆当然不可能轻信纥石烈执中这些片面之词。

    却又有谁会想到,纥石烈执中背后的高人,真实目的却更加是为了“挑拨曹王和驸马的关系”!当晚在岳离墓前放的话,纥石烈执中是故意说给曹王和驸马两个人听的,为的,就是要把仆散揆从完颜永琏身边彻底移开!

    “曹王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主动疏远了仆散揆,倒是比想象中更快。仆散揆心里有鬼,越解释便越掩饰不住,他误解曹王痛恨先帝、意欲反叛的心理。”幕后黑手笑着对纥石烈执中说,“一旦曹王失去了驸马的支持,圣上对曹王的厌恶,便会逐渐地由心入胆。咱们王爷随时准备勤王,胜算便会又添一筹。”

    “先生,您还是去对潞王说,好好想想,怎么帮我把楚州打下来吧。”纥石烈执中最近实在是没心思搞内斗的事,因为他明明是来打楚州的却好像被困住了!

    “这……”高人骤然敛了笑,“前些日子潞王请宰相帮忙,建议圣上增加兵力攻打楚州,并派一位大臣协助指挥作战……”纥石烈执中与潞王是在“治理”黄河的过程中相识的,近十年来他们都是结交在暗的朋党,身边这位高人正是潞王给他,政斗很有一套,攻城拔寨却没辙。

    “圣上怎么说?”纥石烈执中先是一喜,忽然意识到圣上没同意。

    “圣上说,派一位宰相率军攻打一座城池,即使胜利也是胜之不武……圣上说,不会增援大人,请您,自己看着办吧……”高人的脸和纥石烈执中一样青一阵红一阵。

    

    完颜璟是真的这样拿纥石烈执中开涮的,此人真没用,作为渡淮先锋,渡淮结束仿佛南征就结束了!轩辕九烨一撤走,居然被萧骏驰和江维心那几个宋匪小人物收拾得服服帖帖……唉,其实也不能怪胡沙虎?失去了薛焕之的庇护后,朕何尝不是生活地芒刺在背?

    正月初,听闻曹王孤注一掷要杀的林阡并没能杀得死,陇南四万大军还在宋恒玉龙剑下毁于一旦……若非曹王病重的消息传来,令完颜璟想起他新近丧子丧媳、体谅他难免状态失常,完颜璟恨不得立刻就冲到他面前将他革职拿办:完颜永琏你打的什么鬼仗!

    彼时攻打大散关的完颜充对他上奏,一切并未就此结束,战狼在和尚、卿旭瑭、高风雷的帮助下能够力压独孤清绝、厉风行与林阡,封寒与孤夫人也已经准备帮助吴曦在川蜀短刀谷的风鸣涧和戴宗对战……闻讯,完颜璟喜不自禁:“对,所幸吴曦来降,川蜀如朕所愿大乱!”

    策反吴曦,完颜璟一向认为自己居功至伟,遂在听闻完颜纲、术虎高琪带吴曦部将来金廷觐见后,完颜璟一扫阴云、笑逐颜开。

    “元奴,朕封你为陕西宣抚副使,升三级。”第一件事就是赏完颜纲。

    第二件事,则是接受吴曦部将郭澄所进献的谢恩表、誓表、贺全蜀归附三表,身在当地的亲王百官齐来祝贺。完颜璟给吴曦写了一封答诏,并赐予誓诏。

    郭澄到朝廷辞别时,完颜璟告诉他说:“你主效忠顺从,拿全蜀归附,朕非常赞许这做法。然而你主立国时间短,恐怕宋军侵犯袭击、人心不安,凡有要办的事务,朕都已经委托宣抚副使完颜纲通过文书往来计议,或有紧急情况,朕马上差人前去研究……朕赞赏你主之义,想得到他的画像,如见其面。如今派使臣去封他爵位,等回来时把画像带回。可把这意思回去告诉你主。”

    第三件事,便是任命术虎高琪为封册使,前往川蜀正式给吴曦封爵。完颜璟告诫术虎高琪说:“卿喜欢读书又懂事,蜀人也听知你的盛名,不要因财物而动心,有失国家大体。”承诺术虎高琪出使成功后会加封为都统、号称平南虎威将军。

    吴曦的叛乱给了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宋廷当头一棒,也教完颜璟尝到了这场泰和南征的甜头,差点忘记了曹王和林阡给他带来的所有不快。然而,亲王百官们不可能允许他忘记,一如柏轻舟对林阡预言的那样,就在这正月中旬,环庆、平凉、河东、山东等地宋军大盛的消息陆续传到耳边,有关曹王的弹劾或谗言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期间还掺杂了纥石烈执中那没用的东西捣乱,他竟写奏折把楚州的久攻不下都归咎于曹王了……

    完颜璟不是个昏庸的帝王,看得出这些宵小出于一己之私逼着他自毁长城,原想着不予理会、苦笑置之、容后再议,孰料,先是有人把“曹王和林阡暗通款曲”旧事重提,刚被完颜璟以“楚风流难道白死了吗”斥责回去,继而又有言论冒头“楚风流之死极有可能是意外,环庆的得失都是曹王与林阡的约定做戏”,完颜璟强忍猜忌为曹王正名:“卿之所以妄语,就是因为环庆失陷?然而朕能理解,他也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

    完颜璟觉得,楚风流不可能是被刻意牺牲的,却又有人提醒完颜璟说:“圣上难道不记得楚风流与林阡关系暧昧?”更说:“曹王口口声声要打死林阡,结果呢,把陛下的屏障全拆之后,他在陇南、大散关、万州还是四处碰壁!一次是状态不行,次次都是?”完颜璟叹了一声:“曹王虽败,战狼还是比独孤清绝、林阡强啊。陇南、大散关、万州,都不必急于一时。”

    “依臣之见,曹王的抱病有假,不过是回避着与林阡的正面交锋!”关心社稷的老臣义正言辞,“圣上,臣怀疑,曹王表面称病韬晦,暗中正和林阡合作,意图霸占陇蜀为王。不远的将来,曹王府必定割据自立!”

    “爱卿多心了!”完颜璟笑了,我刚见过吴曦的人,“他与林阡合作,置吴曦于何地!?”

    “圣上,臣听闻陇蜀军中传言,曹王‘策反吴曦’居功至伟,吴曦对曹王言听计从……”哪壶不开提哪壶,“曹王连自己的暗卫都给了吴曦啊……”

    完颜璟没再说话,铁青着脸让一波又一波的老臣下去了。总算耳根清净,思绪为何如此凌乱,心差点跳出嗓子眼的他,猛地就把桌上的东西全掀翻在地:居功至伟?谁是策反吴曦的居功至伟!曹王啊曹王,你是想和女婿一起当蜀王了是吗!

    环庆、平凉、河东匪类,星散不成气候,说白了都是对大金的隔靴搔痒,失去了再打回来不就是了,这些年完颜璟都已经习惯了,可是,无法容忍已到嘴边的川蜀肥鸭子居然被功高盖主的曹王近水楼台篡夺?!完颜永琏,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确实都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

    这些日子以来,完颜璟一直着手给郑王、镐王平反,时不时就会想起在河东林阡手上所受的屈辱,一旦“曹王林阡勾结”的猜忌悉数归来,便完全遮挡了“曹王林阡血拼”的真相,使完颜璟对完颜永琏重新拾起了过往的那种深恶痛绝。

    “皇上……”仆从开口。

    “滚!不是说了吗!谁都不见!”失态狂吼。

    “皇上,您不爱臣妾了吗。”贾氏哭哭啼啼来见,今次他离开京城来京兆府接见吴曦部将,她又一路不离不弃地跟从。

    “朕……累了。”玩累了鄂北那些刚烈的美女,发现还是旧人服帖乖巧。

    “那就臣妾服侍您更衣啊……”贾氏嬉笑,风情万种。

    被窝里,贾氏婉转承欢,吐气如兰:“皇上,臣妾有个舅舅,想一睹圣上尊容极久啦……”

    “不曾听过,你有个舅舅?”完颜璟被灌得醉醺醺,他就算清醒,也不敢相信表面无甚心机的贾氏,一直都是郢王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作为贾氏的“舅舅”,常牵念确实一直在等候时机,与黄明哲一起到完颜璟面前为郢王求平反。

    “环庆兵败”,对于他们来说,正是绝佳的救主契机。

    

    环庆兵败,万演被俘,虽发生在正月上旬,却是在腊月下旬便有苗头。

    但那时的完颜永琏,和战狼描述得一样,既然已开始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林阡,就不可能在这条布满泥泞的战路上犹豫不决。折返?必然失去更多。不妨决战川蜀,动林阡的大本营——

    他虽没参与柏轻舟的竹庐夜话,却看得透,林阡的陇右、陕北、关中、山东,再辉煌也必须以川蜀为根本。

    趁宋恒还在完颜瞻和罗洌的虎视下致力于安定阶成和凤四州民心、林阡独孤清绝与卿旭瑭战狼高风雷尚在万州返回边关的途中,正月中旬,完颜永琏命凌大杰和尚再战厉风行夫妇、封寒孤夫人帮助吴曦钳制风鸣涧,他本人则借吴曦称王之机、以联合驻军为借口、率众长驱直入人心惶惶的川蜀。

    也曾反复取出仆散揆先前给他的信件来看,信中仆散揆称“王爷若执意打击林阡,务必留心后方布防,切忌顾此失彼”,又言“即便入川,亦未能高枕无忧,吴曦非完美傀儡,川蜀民心未必臣服”,还说“欲速则不达,勿先于林阡入魔”,字字真心,句句泣血。战狼说得固然对,仆散揆讲的又有什么错?他不收手也就算了,他和仆散揆之间有什么心结、为什么狠心连信都不肯回?

    “临喜……”冷风中他轻咳几声,好像见到了仆散揆呕心沥血、拖着病体只穿了一件单衣、在万里之外挑灯写信制止他的疯狂,“不管吴曦如何,我插入林阡心腹的第一刻,便注定教他的短刀谷风雨飘摇。”

    “我虽疯狂,你不也糊涂?若不是冬至你不杀暮烟,腊八镜湖又岂会死。”他苦叹,望着半空中将满的月。冬至那夜,仆散揆为何不杀凤箫吟?龙镜湖给他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毫无避忌地提到,仆散揆这些年来从未忘记过柳月。

    

    新年伊始,川蜀大乱,民众们已无暇去顾曹王府的大军开入——吴曦叛宋降金、割据四川为王,史称“武兴之变”!

    称王后,吴曦迅速采取措施巩固政权,第一步就是“收用蜀中名士以维系民心”,在吴晛等亲信的努力之下,一些地方官员纷纷迎拜吴曦诏书,接受吴曦的任命,加入了吴曦的伪政权。而一些南宋要员虽不肯与吴曦同流合污,但也没有勇气反抗,他们多半选择了一走了之。

    吴曦反叛之初,曾派王钺、吴旼等人屡次邀请利州东路安抚使刘甲参加政权,遭到刘甲的严词拒绝。甫一听闻吴曦称王,刘甲便弃官而去,吴曦只能任命同母兄弟为利州东路安抚使。

    成都府路安抚使杨辅一直是吴曦的死对头。当吴曦强行将杨辅调任知遂州府,杨辅耻于上任,立即将安抚使大印交给通判,离任而去。

    对这类采取不合作态度的官员,吴曦为减少麻烦、下令宣布:“凡家不在四川、或家在四川而愿意离开四川的官员,一概不加阻拦,听任离蜀。”

    吴曦想宽厚待人以笼络士心,结果事与愿违——令吴曦始料未及的是,一时之间,蜀人有为元帅者、为奉使者、擢敉者、护漕者、详刑者,皆乘舟而去,盛况空前“舳舻往返相望”……

    更有一部分极有气节的官员和士人,名士陈咸削发为僧,史次秦涂红自己的眼睛称病推辞,杨震仲不肯屈从而服毒自杀,薛九龄则策划组织义兵讨伐吴曦。他们誓死不同吴曦合作,对伪政权进行激烈反抗。尤其权大安军杨震仲留下遗言:“大安自武兴而来,为西蜀第一州,若首从其招,则诸郡风靡矣。顾力不能拒,义死之!”

    杨震仲之死,使蜀之义士感慨奋发,诛吴势力暗中滚雪壮大。李好义、王钺里应外合,在兴州都统司的部队中秘密串连,李贵更在吴曦亲卫军中拉动志同道合者加入团体。

    一切皆如荀为对林阡、仆散揆对完颜永琏预言的那样,岂止蜀中名士拒绝在吴曦名下任职,便连亲属都公开抵制他的叛变。

    吴玠的子孙都对吴曦的行为十分反感,没有参与他的反叛。即便是吴璘的子孙,也有反对吴曦叛宋降金的。如吴挺异母兄吴扩之妻赵氏蠕居在家,吴曦称王之后写信召请这位伯母,想利用她南宋宗室的身份稳定局面,但赵氏却痛骂吴曦,不受召请,宣布和他断绝关系。

    再如吴挺异母弟吴拭的嫠妇刘氏在得知吴曦降金称王后,日夜哭闹,一连三天痛骂吴曦不止。吴曦派人把她扶出家门,关上大门不许她再进门。吴曦的侄子兴元统制吴僎看到吴曦发布的伪檄文,怒容满面。为此,吴曦伤感地哀叹:“亲戚都背叛了我!”

    “成大事者,虽千万人吾往矣……”抹干眼泪,还是一意孤行——

    闻知术虎高琪将要带着金帝的诏书前来封王,吴曦为他们备下厚礼,派遣部将引导曹王府大军进入凤州。此前,关外四州名义上虽已交割给金军,却一直在宋恒、莫如等人的管辖之下。

第1508章 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

    正月转瞬过半。

    与林阡辗转大散关、秭归、万州、兴州等地不同,宋恒一直坐镇于关外阶成和凤四州,安定当地军民之心的同时,致力于驱逐完颜乞哥、轩辕九烨、薛焕这些金军余孽,更同郝定、石硅、百里飘云连成一片,与完颜瞻、罗洌等人半月来大战小战总计五十余次,所向披靡,大有一扫群寇、收复陇南之势。

    凤州城下,无论轩辕九烨剑术的“返璞归真”、真气的“正气凛然”,抑或薛焕楚狂刀飘忽动荡的“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都不止一次输给了宋恒玉龙剑流光溢彩的“光风炫转紫云英”“柳岸花叶堤殷红”……在吴曦有空安插内应之前,金军完全拿宋军没有办法。

    “外表花团锦簇,内在嶙峋傲骨……”薛焕知道这胜负多半拜林阡给自己的重创所赐,却对名副其实的宋恒不吝赞誉,“少见之才。”

    可是,七方关之战宋恒不也受了重伤吗,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每一战都发挥得如此生猛?思及宋恒武功高强又精力旺盛,有句话轩辕九烨实在不想说:“他,比昔日寒泽叶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有轩辕九烨、薛焕,谋有罗洌、完颜瞻,他们一起注意起这个所谓的后起之秀宋恒——楚风流时代金军本就对他极尽重视,而今,更是视其为重中之重,宁可倾全军之力对付起他一个,或攻敌必救,或声东击西,或以多欺少,“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在决战前先将他移除。”

    真熟悉的句子,从前这待遇,是轩辕九烨为林阡量身定做。

    

    正月十八,金军事先将抗金联盟所有能救援的兵马全部拦截在外,与吴曦里应外合、集中陇蜀精锐针对宋恒发动了凤州之战——

    完颜永琏不动声色却布局毒辣,真实计谋显山露水之前,费了三日功夫骗过了远道而来的林阡和独孤清绝、焦头烂额的厉风行和风鸣涧,令他们全都误以为大散关和短刀谷是金军的重点打击目标……灭魂的情报受到青鸾的干扰未能及时传出,知情时林阡等人已遭到战狼、卿旭瑭、凌大杰、封寒竭尽所能的拖缠,而那时,凤州实际早就被轩辕九烨、薛焕、高风雷与吴曦合力围困三日。

    林阡心里清楚,宋恒再怎么精力充沛,其实都是和自己一样在透支生命。虽然他这些天来独当一面得相当完美,但就怕他经不住敌人的全力打击两面夹攻。可惜的是,林阡明知翻盘希望系于自身,却仍然无法突破战狼的无上战力——自遇到战狼之后他换了多种阵容搭配,从来就没有赢过对方一次。

    别说战狼,就连卿旭瑭这一关都过不去。林阡一旦心态不稳,便差点被卿旭瑭朔风刀的意境带偏而心念消极,倏然又遭到战狼的梵音先压制后推动入魔……

    两大克星齐临,逆境前所未有。腥风血雨之间,幸有独孤清绝仗剑比肩,剑法如挟飞仙以遨游,帮助饮恨刀再度恢复虚静、渐入佳境,然而,同一时间的宋恒,除了莫如、柏轻舟之外,在凤州却再无助手!

    

    在吴曦降金即将封王的今天,关外四州的归属何等重要,不言而喻。凤州被围虽才三天,却因内部出叛徒而很快面临粮尽援绝局面,紧要关头宋恒、莫如都满身是伤难以再战,唯能依靠着本不该上阵的何慧如力挽狂澜。

    “宋恒,放弃吧。”几十天而已,说话的从楚风流换成眼前的轩辕九烨,他却从当时的泪流满面变作现在的云淡风轻:“愿效仿古之张巡将军、今之赵淳大人,固守一城以捍天下!”

    刀丛近在咫尺,箭阵迫在眉睫,越是军情紧急,越显烈烈英风。

    玉龙之侧,莫如当即拔断絮应战:“随将军死战,决不投降!”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画眉。以热血洗剑,光寒十四州!

    城下,吴仕望着她和他们的肝胆相照,千言万语都被迫咽下,化为一句无奈的狠厉:“他们的粮道和水源,可全都断了?”

    三日,正常的兵士可以忍,老弱病残该怎么办?

    怎么办?水源被堵,那就安排军兵多掘深井;粮道被断,于是就当先宰了战马分食。

    金军与蜀军一同围困宋恒,建排栅、挖沟筑垒,是为防止凤州城内有人逃出重围。不过真的是劳他们费心了,凤州上下众志成城,没有一个弱者要跑。

    

    “好在,只有凤州是孤城。郝大侠、听弦、飘云他们,在阶州、西和、成县都还好。接下来,郝定石硅就要和孙寄啸的静宁军会师秦州了。若我能将金军主力牵制,也不错……”饥寒交迫的宋恒放下飞鸽传书,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抹不悔的笑。

    虽然才三天,宋恒不得不为持久受困做准备,他可不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分食人肉,同时,他也很想变被动为主动,拖垮这些为了杀死他而顾不上秦州后方的金军。

    正自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主公临行前对他说的,“外事不决,问柏军师……”主公说,他已经是个完美的将才了,未来只有遇到超强的敌人才会征程受阻——正是这个时候,一定要记得求助军师!

    “对了!去问军师,此局何解!”宋恒一拍脑袋,想起白天贡献出何慧如的、刚好最近一直在他军中养病的柏轻舟。

    “哦?宋堡主不是来问我如何渡过难关,而是来问我怎样反败为胜的?”柏轻舟饶有兴致地问。

    冬去春来,气候回暖,军师的咳疾听起来好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眉淡如烟的她,只是蕙质兰心、冰清玉洁地坐在那里,就显得美丽清新、超凡脱俗。

    “是,虽然我军是主敌军是客,却可惜失了先机被暗算,所以谈不上以逸待劳,甚而至于完全相反。”宋恒叹了口气,先说出自己想法,“持久战极度不利于我们,但如今敌人兵众势盛,到底该如何速战速胜?军师,这些一直困扰着我。”

    “兵众势盛?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柏轻舟微笑摇头,提醒,“敌出我归,敌归我出,以此疲敌。”

    “哦……我懂了,敌人状态正好,那咱们就骚扰他、折腾他、想尽方法让他疲于奔命。”宋恒点头。

    “不错。”柏轻舟在案上轻灵落子,“宋堡主可筛选精锐,将他们分作数支,一支强势出击,引敌军全力来战,这支却立即撤退,待敌军见状也撤退时,第二支休息充分的立即上去打,敌军再追出,我军再撤退,如此反复调动,使敌疲于奔命。最终宋堡主见准时机、齐出总攻,便可一举克之。”

    “可是,军师,如何确定他再追出的是中计的还是来总攻的?”宋恒不懂就问,这两日的金军主帅,是号称楚风流第二的完颜瞻。

    “战前从大势考虑、临阵由细节判断。”柏轻舟面露惊喜之色,“兵法很简单,难的是应变。宋堡主只需做到胸有全局、眼观八方。”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宋恒从柏轻舟这里学到不少,依言将军队分为四队,细心根据战士们的特点规划,一队出战一队休整一队预备一队机动,相互配合,训练轮换。如此不消两日,凤州之围大有消解之势。

    “军师,在笑什么?”是日,慧如在柏轻舟推翻的棋盘旁驻足,见长久受累于咳疾的军师竟面带一丝久违的欣慰之色,不解。

    “想写封信,恭喜主公。不过,也不必了,主公就快来了。”柏轻舟微笑满足,“据说,还给我带了兵书。”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慧如看得懂这笑意,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选择王?”

    “嗯?”轻舟有时候觉得这位魔门圣女不止十六岁,气质里蕴藏着空谷朝露的清幽和寒塘晚雾的深邃。

    “据说你的心里只有黎民、苍生,为何在金、蒙、宋、夏……那么多国主之间,偏偏选择了他?”慧如不解地问,其实她和王看上去最不是一路人,王的一生都与杀戮、血腥为伴……

    “在我心里,他就是黎民、苍生。”轻舟摇头,不曾隐瞒真心。

    慧如先是一怔,忽而一笑,带着些许自嘲,自语:“所以,也不是闲杂人等呢。”

    

    雪乱天暗,迫害得远近军旗皆似褪色;北风呼啸,裹挟着杂乱轰隆的战鼓之音。

    大散关前的恶劣景象,实在不知是真实的气候造就,还是来自于卿旭瑭刀中的“朔风卷酒旗”?

    独此一招,就可以在林阡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将其饮恨刀法的“上善若酒”封锁,与此同时,也把观战的敌我将士全都看得郁闷得真想一头撞在他刀上一死了之。

    何况卿旭瑭不止这一招?还有似乎更克林阡的“疏林冷落”,那是卿旭瑭从三峡回来之后参悟而出,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融合在“河山北枕秦关险”与“人心之险甚山川”内,虚实并济,妙然天成,林阡的刀法好不容易正常些,都因他有过十之五六的凋残之况,每每那时,大雪都狂乱地飘扑向四面八方。

    从未见过提升得好像比自己还快的对手,这卿旭瑭的存在实在令林阡时刻感到即将被追及的威胁。他不可能每次都强势以内力打破,更不应该时刻寄托于正和战狼对决的独孤清绝,当务之急,为了救宋恒,只能尽快忘记宋恒,放空一切去与环境融为一体,打出神岔口的急湍下泄、碥道盘折,打出和尚原的陡峭险峻、易守难攻,用以克制卿旭瑭刀法内的“险”与“多变”,那么,卿旭瑭刀境里的朔风,又该怎么一劳永逸地解决?

    便在那时,独孤清绝一剑“一川碎石大如斗”过境,轰砸得战局内微尘四塞,壮阔得几乎堵死了饮恨刀和朔风刀的所有去路,擦肩而过,稍纵即逝。

    林阡受此启发心念电闪,一刀“大千世界,尽在微尘”,挥斩一刹乾坤骤亮,磅礴雪光塞得风流不动。

    然而这一招为了打败卿旭瑭,林阡在刀中几乎凝聚了他所有的超强意境,后果是戾气紧随着大气不受控地滚雪增长……

    好一个林阡,前招就已经惊得卿旭瑭咋舌“这小子我怕是追不上了”,后招便直接宣告了前招完全不是他的极限,便看他默念和尚和燕平生教给他的慈悲之意,屏息凝神施展起他的万刀斗法,抢在戾气爆棚之前又舞出一刀“风去月现,尘拂镜明”……

    霎时天地亮彻,风雪全消,战鼓倏停,万马齐喑,卿旭瑭筋疲力尽地被他砍落在地、继而由战狼揪住后心提上战马时,心有余悸又荡气回肠:这小子年纪轻轻,凭何刀法如此可怕……

    

    正月二十,林阡终于对长达五日的比武破局、马不停蹄前往凤州驰援宋恒,又一场金宋决战,竟这般破天荒地一开始就进入尾声,并且主战场以神鬼之速从凤州被林阡推向秦州、静宁。

    “早知你并不危险,我也不必那么担惊受怕。”林阡笑着说,满心以为雪中送炭,不料却是锦上添花。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完颜永琏竟可以正面较量而且屡战屡胜,多亏了独孤,多亏了宋恒,当然,也多亏自己没掉链子。

    “主公,这哪里的话!不危险你也要来救啊!小牛犊,可吃到兔子了吗!”宋恒抱起小牛犊,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恒,我立即就去秦州见孙寄啸和郝定石硅。第四场静宁会战即将拉开战幔,陇南还是老样子,拜托你了。”初春时节,宋恒轻裘缓带,统帅四州千军万马,令林阡甫一见到就觉他大有儒将之风。

    “主公此举,是见完颜永琏已在川蜀驻军,便一边和他赌吴曦威信,一边动他的后方棋局?”宋恒领悟。

    林阡微露惊疑之色:“轻舟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宋恒摸摸后脑勺。

    “不错。”主公不知道是说他说得对呢,还是在夸他不错?无论哪个,都让宋恒听得喜滋滋地笑。

    “对了,主公,与你介绍个人。”宋恒素来人缘好,“前日粮道被切,我军能靠一点军粮挺过难关,多亏杨巨源杨兄弟管理得好。”

    这个名叫杨巨源的仓库管理员原本出生在四川一个富裕家庭,却因为屡次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关系而仕途基本无望,只能跑到凤州打杂,好不容易升官也只是当上了监督军粮的官员而已。还好他家有钱,只是把工作当爱好,所以无所谓沉沦下僚,一方面杨巨源性格很好,待人大方而随性,因此在凤州官军中朋友非常多,与宋恒也算是一拍即合,林阡与杨巨源攀谈一路,发现他还广泛涉猎诸子百家之书,倜傥有大志向。

    “四川原先的总领陈大人,乃是巨源的知遇之恩,去年开禧北伐发起后,他被吴曦那贼人陷害,因此巨源与吴曦本就有极深的私怨。”杨巨源对林阡挖心掏肺,“如今那贼人叛乱,使我大宋失去西部根据地、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所以巨源与吴曦有不共戴天的公仇——盟王,只要您一声令下,巨源和兄弟们愿肝脑涂地,哪怕与贼人同归于尽!”

    “川蜀,乱世尽介胄之士。”林阡点头,欣慰官军中有志之士如雨后春笋。

    阳光下,宋恒仔细倾听着他们交谈、脸上亦挂着轻松酣畅的笑容,随意一瞥,路边倏然擦肩一个熟悉的身影,宋恒一呆,喜上眉梢,立即转身急追,却很快发现认错了人,双眉不自控地蹙紧。

    “宋恒,原想带你一起北上,不过,还是先在陇南休整吧,只要她有音讯,我必将她带回。”林阡拍了拍宋恒的肩膀,宋恒的心理他再懂不过。

    “好。主公。”宋恒点头,令行禁止,这时人群散去,迎面走来三个女子,一个十六七岁英气逼人,是一直陪伴在主公身侧防止他入魔的柳闻因,一个四十岁左右还艳若桃李,是先前去大散关支援厉风行的西海龙,另一个约莫三十岁,身材修长丰满,堪称美貌绝伦,面容里却透着稍许的冷酷,“咦,这位姑娘是……”

    林阡刚想说“顺路”,她便回答说“同道”。宋恒哦了一声,懂了。

    确实顺路,从万州动身时比林阡略晚的段亦心,一到大散关就与师门中也在寻找其父的人取得联络,得知属于她父亲的湛卢剑刚好在大散关一带出现。然而神奇的是,随着林阡即将去秦州开启静宁会战,那把剑的行踪也刚好北上转移向静宁。

    说神奇也不神奇,林阡调遣着金军的一切行动,当然是他到哪里金军就到哪里。换而言之,段亦心心中也清楚:父亲他,本来就是金军中人,现在看来,他很可能为曹王府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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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9章 卧龙跃马,终归黄土(1)郢王

    何时开始,林阡竟调动起曹王的一举一动,而不再是曹王牵着林阡的鼻子走?哪怕曹王主力明明已经开入兴州,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要被林阡分到静宁。

    不同于凌大杰有时会抱怨腊月中旬大散关之战的那支流矢、认为从它开始逆转了完颜永琏对林阡的常胜不败,卿旭瑭自这场正月中旬大散关之战后,满心满脑都是林阡的饮恨刀,回味当时世人都以为无解的“大千世界尽在微尘”和瞬间就被林阡自己推翻的“云去月现尘拂镜明”——

    “他的刀,我破不了,只有他自己能收。”那样一个豪情万丈的男人,凭何就不能与曹王一决高下?就像当初在西陵峡他为棋逢对手而欣喜若狂一样,林阡的迎头赶上,令卿旭瑭为素来百战不殆的曹王感到快意。

    此番卿旭瑭与战狼、高风雷等人奉曹王之命分批北上秦州,正是为了应对即将由林阡发起的第四场静宁会战。路线当然不可能随意,一则卷甲倍道、兵贵神速,二则,卿旭瑭要故意避开一个他不想见到的故人。

    心事重重,刚从对林阡的在意里回神,瞬间就沉浸到对另一个人的介怀中去:卿旭瑭,你这过去的郢王府第一,竟不敢见过去的郢王府第二。

    这个令人难忘的开禧三年初,曹王遭遇了他人生中难得的严峻挑战。众多宵小对曹王的合力诋毁,其实都是酝酿隐忍多年不敢发,近来大半因为林阡而壮胆,却比林阡的正面打压伤害更甚……卿旭瑭一介武夫,快意久了终于意识到,暗箭环伺,十面埋伏,他更该为曹王忧虑。

    借林阡东风对曹王落井下石的又岂止觊觎皇位的王爷、各怀鬼胎的权臣、老眼昏花的所谓忠贤?还有一支卿旭瑭关心过却渐渐遗忘的复仇大军,正是在邓唐三王内斗中败北后来被冠上“谋逆”罪名的郢王府余党。他们以郢王府第二的常牵念为首,接连聚集在了雨祈公主和明哲驸马的身边,西线、中线、东线满天下地流窜,竟然始终没有放弃过为郢王平反……

    据战狼在常牵念身边的线人描述,他们是通过贾氏这一渠道接近了圣上,趁着环庆失陷、政敌弹劾的最佳时机说服圣上为郢王翻案。在那之前,阴谋败露后就束手就擒的郢王,一直都被曹王关押在秦州狱中。圣上不见,是懒得见,是表示他信任曹王。日前,圣上忽然宣布提审郢王、还派常牵念和黄明哲亲自前来秦州护送郢王去京兆府,可想而知,圣上此举对曹王是怎样的旁敲侧击。

    “哼,这是要卸磨杀驴吗。”卿旭瑭再怎么不懂政治斗争,也看得出圣上不敢明着动曹王而只能这样暗暗地损他伤他,圣上的意思是提醒曹王等着“总有一天朕会逮着机会治你”。眼看郢王一定会反咬曹王,曹王却必须保证郢王沿途不能出半点事,因为一出事就给了圣上“机会”,哪怕是秋后算账的机会……

    唉,曹王和林阡委实一模一样,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他们彼此都迫切需要彻底打败对方、突破眼前困局……可叹,在与林阡紧锣密鼓的备战之外,曹王仍然要安排一部分兵力暗中保护郢王东去,另一方面,曹王却明白卿旭瑭被指“背叛旧主”的苦衷,因而为他安排了一条与郢王几乎没有交集的北上之路。卿旭瑭对此感激不尽,却没料到,正当他内心百转千回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兵戈声。

    就是这么巧?在相距最近的这一点,刻意躲开的人终于还是遇上?命途就是这样的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其中的机缘巧合和猝不及防往往教人不可思议。

    “怎么……”油然而生不祥预感,卿旭瑭提刀防御的同时,正待下令麾下兵马严防宋匪偷袭,却感觉得到那熟悉得令他抗拒的武器和步伐越临越近——常牵念,是你?我不去惹你,你却来堵我?!

    刷一声响,那把名叫“九万里”的战钩居高临下直向卿旭瑭刺来,高的不是地形,而是其钩中“危乎高哉”的太行观感,最先以“火龙明鸟道”纵横跌宕,继而以“铁骑绕羊肠”迂回如浪,招式激猛,内力深厚,竟十回合内就对卿旭瑭敌意白热。

    “常牵念,你不保护郢王,来打我做什么!?”卿旭瑭气不打一处来,被迫挥斥出被林阡精炼过的朔风刀法。

    “卿旭瑭,我只追出百步,果然啊,如我所料是你们干的!!”常牵念满脸憎恶不像有假,一遇卿旭瑭便分外眼红。他的钩同样也是在河东和淮南对林阡遇强则强,早已不是当年在郢王府里看家护院的水平。

    “什么……”卿旭瑭一愣,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们,遇到埋伏了?”

    “早料到有人要杀人灭口,没想到会这般迫不及待,更想不到,某人吃里扒外到这程度!”常牵念冷笑一声,狠辣钩法始终不曾停断,话音刚落一钩“登临万象悬”径直将卿旭瑭衣袖刺开一道。

    “常牵念你好好说话!”卿旭瑭来不及自辩,回斩一刀“朔风卷酒旗”赶紧关切询问,“郢王他……没事吧?”

    “你当然是希望王爷出事!不过可惜,让你失望了,小豫王及其护卫刚巧来得及时,你这凶手,随我伏法!”常牵念二话不说要以“浮云卷暮秋”将他擒拿。

    “常牵念,这算公报私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最不愿意郢王出事的就是曹王!”卿旭瑭聪明了一回,一招“水寒风似刀”格挡,自然不可能甘心蒙上这不白之冤,“而我卿旭瑭行端坐直,虽然与郢王分道扬镳,亦不可能丧心病狂杀旧主!”

    “跟了曹王一段时日,你倒是奸猾了许多。”常牵念总算不在气头,敌意却只是减了分毫,钩法环环相扣,与他不可开交,“就怕你们擎着诸如此类的挡箭牌,还是要顶风作案对我们王爷不利。毕竟,曹王麾下,太多宵小了。”

    “混账!什么宵小!你岂能这样说曹王!常牵念,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卿旭瑭怒火被点燃,以“人心之险甚山川”愤然与之相对,“若不是曹王拼力救你,九月的河东之战你早死了。常牵念,世人都说你是郢王府的谋主,可你呢,‘有谋而无识’!”

    “比得上某人‘有识却无节’?曹王将我从棺材里抱出去,只不过是收买人心为邓唐内斗铺路,我常牵念再如何不才,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你卿旭瑭?曹王还没怎么样,自己上门当叛徒!”常牵念战意再度炽热,打出的一招刚好是“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

    “六月河东之战,郢王派我去曹王身边当眼线……那时我才知道,国难当头,郢王还只计较个人得失,唯有曹王,无私为国为民……”卿旭瑭在郢王府孤悬四十多年,最终还是去了同道中人曹王的身边。

    “无私?笑话,你要不要去邓唐问问,曹王他借着河东之战、邓唐内斗,收了我黑虎军多少人去!?”常牵念当即打断,卿旭瑭你以为的弃暗投明,不过是你以为而已!

    “收编黑虎军,亦是为了大义!”卿旭瑭义正言辞。“小义不成,何谈大义!”常牵念不以为然。

    “卿旭瑭从不觉得曹王和自己违背了小义,郢王虽是被推动和陷害,但确实他发动了谋逆没错!”卿旭瑭苦于有伤在身,一时无法将常牵念制伏。其实邓唐内斗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关注急递铺的信件,心里还是有对郢王的担忧。

    “胡说八道,郢王根本没谋逆,他不是被推动陷害,而是被栽赃嫁祸,曹王早就知道,曹王是始作俑者!”常牵念仍然坚持,与卿旭瑭针锋相对,郢王是个怎样的人,他作为知己比谁都清楚!

    “常牵念,你为何冥顽不灵,从前你和我说过,你很崇拜曹王……”“你也知那是从前……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邓唐,对郢王妃、对雨祈公主、对我……都做过些什么!”常牵念不敢再回忆那个蒙冤的夜晚,四面八方火光冲天呼天抢地,所有的自己人都在诬蔑他“和曹王府的黄鹤去谈笑风生”“他二人还有交换信件的举动……”黄鹤去,不就是那样一个将他逼上绝路的宵小?!

    “常大人,您少跟他废话!伏兵应该与他无关,凶手现在又折返了,比适才强得多……”小豫王率众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奔过来。

    “小王爷……”常牵念看小豫王奔到身边,不由得大惊失色,“您不在原地护着郢王……”他是将郢王交托给小豫王才来追凶手以攻代守的……

    “曹王的人,段大人、黄大人他们,都已经到场、正在和凶手打……相信很快便有结果。”那么多高手捉对厮杀,小豫王俨然是没地方站,才灰溜溜地跑来唤常牵念。

    “小王爷,为何这么巧也在?”卿旭瑭不解地问,忽然懂他是为了段亦心。

    小豫王误会,即刻色变,敌意明显:“卿旭瑭你什么意思?诬陷我是凶手的幕后?!”

    “不,不是……”卿旭瑭赶紧否认,他压根没那么想。

    “小王爷,助我先撤!”常牵念情急之下,宁可受伤也要从卿旭瑭刀下抽身回救郢王,“曹王府和凶手在打?曹王府不就是凶手幕后?哼,又演的哪门子戏?”

    “我随你一起去救……常牵念,可否不将真心看作假意?”卿旭瑭呵斥之际,力道暗暗减弱。

    “卿大人,那日在三峡您想杀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小豫王不怕死地上来掠阵,忽然嘲讽。

    “小王爷,你且看好了……”常牵念一把拉过差点被刀钩搅碎的小豫王,“所谓的‘郢王假意对豫王府施恩’,不过是曹王对您设的一个局。故事的主角卿旭瑭和丁志远,他们俩分明从头就是曹王的人。”

    “常牵念,何时起竟对这世界充满敌意?!”卿旭瑭痛心疾首,赶紧对小豫王解释,“三峡那日,犬子糊涂才想杀了小王爷,在下,只是为了生擒您……至于郢王假意施恩,那时我和丁志远还没归顺曹王……”

    说话间,他三人一起赶回事发地点,郁郁葱葱的柏树林里,果然敌我已经越围越多。敌?我?根本没有宋匪参与,缘何竟有一圈圈眼花缭乱的漩涡,一簇簇犬牙交错的敌我,一幕幕模糊不清的今昔?

    “卿大人,我可不敢相信您的话。”小豫王冷笑,指着那群黑衣蒙面、招式歹毒追魂夺命、一而再再而三要置郢王于死地的真凶,“他们个个都是死士,看上去极像是控弦庄出来的。”

    “什么话!死士就都是控弦庄?!”卿旭瑭忍不住对小豫王吼,声音才高一点,小豫王就色变。“小王爷,您且退后,我们来打!”常牵念极力争取同盟,先于卿旭瑭冲向郢王面前那一大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

    卿旭瑭终于看清楚,核心处,除了黄明哲、雨祈公主、郢王爷蓬头垢面外,周围横七竖八的全是郢王死忠的尸体,还有一队武功不高但寸步不离的护卫却是由雪舞公主带领,她显然是随着受命于曹王暗中保护郢王的羌王青宜可一起来的。曹王府闻讯之后最快的增援是战狼和黄鹤去,他们也正和黑衣人激烈地交手着。黑衣刺客数目不少,攻防井然有序,一时难以消除。卿旭瑭一边拔刀顶上,一边只求宋匪知情慢些,别借机在静宁和秦州捞到便宜。

    曹王府高手越添越多,常牵念和小豫王也已归来,黄明哲等人的压力立竿见影减轻不少。那些黑衣人武艺虽高,却明显不是战狼的对手。作为大金第一高手,武功非人的战狼早已将胜负游刃,没几回合就扼住一个刺客首领的喉咙、并且看穿他想自尽因而直接卸走了他除说话外的所有气力:“道出主使,否则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幕后黑手,不顾宋匪在侧虎视,费尽心机也要将郢王灭口并嫁祸曹王,他是谁,是潞王?夔王?小豫王?完颜匡?郢王自己?还是……战狼正自思虑,却听背后数声惨叫,稍一分心,手中死士便见机咬舌自尽……

    

    早在入局伊始,战狼、常牵念等人就形成了一个临时的保卫郢王同盟,须臾便将黑衣人打散而郢王面前被扫出一大片空地、间或才有一二刺客填补上去,战局众人因此时而聚集时而分散。不料就在那一刹之间,望见首领被擒的黑衣刺客们狗急跳墙,竟疯了一般争先恐后朝着郢王和雨祈所在猛扑过来,背水一战殊死一搏的架势。

    黄明哲听见雨祈父女惨呼而仓促回援,冷不防却遭斜路两个高手夹击,千钧一发,想到自己生如飘蓬,竟是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可惜,即使臂上中了一刀,他离郢王雨祈终究还是太远,相隔几步眼睁睁望着黑衣刺客一刀砍向郢王却被雪舞不顾一切拦在前面……

    “姐姐!”雨祈大惊,失声惨叫,雪舞一身是血地在他们面前倒下,面如金纸却带着一丝惊诧和欣慰:“雨祈……你,认得姐姐了?”“雪舞!”郢王来不及去管神智难得清醒的雨祈,慌忙给委顿在地的雪舞止血,“雪舞,伤到哪里了?!”

    黄明哲迟了一步才砍翻那刺客,却看雪舞右腹鲜血汩汩伤得不轻,心念一动,只与她照了个面却无暇关问,因为不知道要不要先感谢另一个人——适才两个高手夹击,横竖他都不会只是左臂轻微擦伤,危急关头所幸有人恰在不远,出于本能地一刀插进来救下了他。这本能,和雪舞救郢王一样,是血浓于水的宁可牺牲。

    “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此刻该说什么,谢黄大人救命之恩?黄大人的绝漠刀真是一绝?还是什么都别说,甚至眼神别交流,毕竟,父亲他可能继任了自己的“掩日”,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父亲大器晚成的细作生涯?

    忍不住还是回顾了黄鹤去一眼,赢回他一个关切深邃的目光,虽然无声,黄明哲却看懂了:别不珍惜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尚来不及相视笑,没有一点点防备,陡然黄鹤去背后一声巨响,属于自己人的“血狼影”猛厉地灌入他心肺,霎时整个视线都仿佛失色到支离破碎……黄明哲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剧变之下哪来得及上前救父,惊恐万分望着黄鹤去在战狼毫不留情的刺击下轰然倒地,鲜血淋漓,脏腑尽碎。

    “爹……”黄明哲不敢喊出声,可是脚步禁不住移动。

    “段大人,怎生杀了自己人……”卿旭瑭语声颤抖,也是出乎意料。

    “是想弃车保帅,把这场伏击都推给他吗。”常牵念也意外,却妄自揣测。

    战狼冷血无情地看了一眼黄明哲:“自己人?我们当中早有内鬼,把王爷对凤州的计划泄露,今次,又把这里的事变告知了宋匪。不给宋匪一个下马威,他们怎么停得住坐收渔利。”

    卿旭瑭和常牵念都是一愣,屏气凝息,似乎听见了宋匪的急迫靠近和踟蹰不前,黄鹤去奄奄一息,挣扎抬头,断断续续:“怎就一定是我?”

    “七方关之战青鸾就认为你有问题,虽然你一力撇清,但我却保留怀疑。你在长江失踪两日与林阡接触过、邓唐之战吴越临死前你掉过泪,这些我都有所调查,所以此战才将你带在身边。”战狼有理有据,“我军才有事变,林匪便来靠近,五成将你定罪。”

    “青鸾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过,段大人何时起五成就能定罪……”黄鹤去知道,战狼之所以狠辣地就地正法,是不想曹王见到之后念旧动容。

    “五成?黄明哲就是莫非,六月你大胆救他的那一刻,便已经归向了林阡吧。”战狼言之凿凿,黄鹤去这辈子都输在了亲情。

    众人皆惊,黄鹤去面无血色,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不是……”

    “……”黄明哲咬紧牙关,不能认父,因为这只会令黄鹤去下场更惨,然而,此刻再不说,唯恐来不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细作,因为有情,因为动容,他完全逃不过资深细作战狼的眼:“当真不是?莫非,再不认父,可就没机会了。”

    黄明哲,不,莫非……他的眼泪打转、呼吸粗重、双手攥紧,甚至逃不过常牵念的眼:“莫非,你是莫非,真是宋匪细作?!你,骗了郢王,骗了我?!”

    眼见黄鹤去回光返照,莫非忽然再克制不住,大步冲到黄鹤去身边,一把将他抱起来续气:“爹!”黄鹤去面色惨白,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带着些许愧疚和慈爱看了莫非最后一眼,还没伸手抚他脸,便阖上了双目咽气。

    郢王发愣许久,忽然泪流满面:“成大事,哈哈,当初围着我的所有人,除了常大人之外,竟没有一个是我的人。”雪舞虽也只是吊着命,却在雨祈的怀中喜不自禁:“雨祈,他就是莫非啊,他就是他……”想起这情缘错落,忽然又肝肠寸断,敛笑险些掉下泪来。

    常牵念虽被郢王信任,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是怎样离奇的宿命,眼前这对父子,父亲骗他含冤失路,儿子骗他同仇敌忾,父亲害他的郢王系狱,儿子却帮他一起救郢王!?他忽然又记起半刻前他对卿旭瑭的质问,“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邓唐,对郢王妃、对雨祈公主、对我……都做过些什么!”他蒙冤的夜晚,那个黄鹤去,那个黄明哲,都是林阡指派的吗,所以曹王并不是宵小林阡才是?那么他常牵念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歹人他算什么!常牵念,你有什么资格颠倒黑白,常牵念你这个不义之人!谁真谁假,孰是孰非,心乱如麻,信念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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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斗还未完全偃旗息鼓,人群散开,却有外敌不请自来。“那是……”“林阡?!”他来了,初衷是想趁人之危,甚至他就是这出戏的幕后黑手?还是说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关注,想要借机渔翁得利却受挫,听说部下有难、甘心改变计划当先涉险?战狼最先看出林阡带的人不多,战将仅是郝定、石硅、西海龙三个,所以立即分辨出:如我所愿,此地不是战场,而是江湖。

    当然如战狼所愿,他就要看到秦州的红袄寨中人来,来听他把祸水从曹王一路往林阡引:“林阡,黄鹤去、莫非都是你的人,邓唐之战你却不能胜,只怕,是故意不胜?”留意到郝定和石硅脸上截然不同的神情,正中下怀。

    一阵冷风吹过,柏树林摇晃,有枝叶飞散,使林阡骤然想起西岩寺的落叶纷纷,当初他就是在静宁失去莫非的,第四场静宁会战开启在即,他没想到还能这样平静地凝视着莫非,以一个主公的名义:“我有黄鹤去、莫非,曹王不也有华冰虹、战狼?都有心腹大患,哪那么容易战胜。”

    好一个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得这样快。战狼也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他话中,他似在羞辱自己身份暴露无奈归金?一笑:“盟王是承认了自己策划邓唐内斗只是没有能力战胜而已吗?”

    “贼喊捉贼,段大人经验老到。”林阡愈发肯定他就是那个冒充自己滥杀无辜的歹人。

    “这群凶手的幕后黑手已经到了,连主带仆,杀无赦!”思及林阡所带先锋不多且存在貌合神离、而高风雷完颜瞻等增援将至,战狼知当务之急是困住林阡的同时当先剿灭此地一切刺客、竭尽所能地把责任全部推给黄鹤去莫非和林阡,继而收拾卿旭瑭父子引起的所有烂摊子、把郢王和小豫王从曹王的对立面安抚住。天意使然,前者已然完成过半,反倒后者相当棘手……

    “慢着,林阡并未承认!至少留一个活口,以证小王清白!”果然,在战狼决意将这些刺客全部剿杀的一刻,少不更事的小豫王还在大呼小叫,扬言必须要找出今次刺杀郢王的真正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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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是时,常牵念身后某个贼眉鼠目的下属,与战狼一个眼神交流后便得令先对林阡放暗箭,却在箭矢还未触及林阡身体的刹那就遭到林阡身侧的红衣女子排宕。

    这个潜藏在常牵念阵营的战狼线人,本该和常牵念一样、是不遗余力为郢王翻案的死忠,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该受战狼操纵……除非,他根本不是邓唐内斗时期就跟在常牵念麾下的……

    他与西海龙的一个照面、陡然间的神色大变也证明了这一点,此人不是郢王府原先的下属,而是……幽凌山庄中人,西海龙的男宠之一!

    “好大的胆子,敢碰我最爱的白脸夫君!”西海龙一脸护着男宠的威严,瞬然就将对方续出的长刀断在手底下。

    林阡蹙眉,望向黄鹤去和莫非,好像回到了若干天前的幽凌山庄,他记得,幽凌山庄政变之后,确实有一部分原住民不甘坐井观天、随着他们这群外人驾船离开了那里,他以为这群人都去无垠天地追逐他们自己的人生去了,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心怀叵测的原住民,他……本来就是金人。

    不错,七十多年前金兀术曾被韩世忠困在黄天荡四十余日,一大群金兵失踪,想必正是流落到了幽凌山庄。这些人之中,能活下来的自有子孙延绵,也绝对可能在回到金国之后就对战无不胜的曹王和战狼一腔热血。

    然而,此人怎会在常牵念的麾下的?林阡记得清清楚楚,与自己一同掉进幽凌山庄的只有莫非雨祈莫如闻因黄鹤去,莫非和雨祈也是在出山庄后很久才同常牵念会合……为什么,很明显的是,除了此人之外的很多原住民,都好像扎根在了常牵念的麾下,仔细分辨,横七竖八的那群郢王府死忠尸体里比比皆是!

    他们就好像被常牵念拉上了郢王府的船一样,他们凭什么要服从于常牵念,就好像受恩于他?幽凌山庄里,原来还有个常牵念躲在暗处是吗!有个想法,在林阡心中呼之欲出,立即出现在西海龙的口中,她的愤怒和仇恨,直指本就神游天外的常牵念:“果然我哥哥是你所害!”

    东西南北四海龙王,平生最忌讳的事,莫过于外人在幽凌山庄里掀起祸乱、推波助澜,好方便他们自己办事。防得了林楚江、黄鹤去,防得了林阡、莫非,却防不了常牵念。

    思绪凌乱的常牵念没有反驳,才刚对卿旭瑭问过罪,自己便被西海龙问罪,卿旭瑭只是莫须有,而他常牵念却证据确凿。西海龙对林阡说明了她之所以出山庄就跟着他、心甘情愿贡献火麒麟到西线来,就是为了借着他的战力保护来调查真相:“我早就怀疑,政变有幕后黑手,原来是他常牵念!白脸夫君,你与莫非等人掉进山庄的那日,发现你们存在的是我的人,对我哥哥进献谗言的是东南龙王,但在幕后联动百姓策划政变的,是这个人!”

    林阡豁然开朗,难怪自己离开幽凌山庄时,觉得“它摘了斗笠却好像还蒙着面”,总认为好像有哪儿不对劲,是啊当然蒙着面当然不对劲,表面看,政变的受益者是被龙王们压榨的百姓,实际呢?百姓们造反杀三大龙王,目的根本是要救被北海龙关押的莫非,百姓们为了凌幽攻上江天之界发起对西海龙的袭击,最终救出的却是被西海龙抓去的雨祈……那些愚蠢的百姓,一边被常牵念当枪使,一边还自认为受恩于他……

    彼时西海龙和那些她过去的男宠们已经打开,常牵念也不得不机械性地和林阡动起手,卿旭瑭见战狼打压下的刺客越来越少,认清轻重缓急、先来助常牵念一臂之力。林阡身侧,石硅还在失神,郝定却一声令下当先护主,缓得一缓,高风雷、完颜瞻等增援已然驰赴,林阡的第二拨人马却显然还正在途中,看样子,免不了短暂的敌众我寡。

    小豫王打定主意也先来剿杀林阡,隐隐约约他有个意识,无论这些王爷们怎么斗,林阡都是大金的第一劲敌,趁乱杀了他是建功立业的最佳捷径:若能取得林阡项上人头,足以教卿旭瑭那帮诬陷我是真凶的人闭嘴了。

    然而,令小豫王措手不及又心服口服的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段亦心,竟在这电光火石间持刀携剑应声落在林阡背后,作为他的第二拨人马之首!

    “段姑姑……”他最怕的就是段亦心帮徐辕帮越风帮到最后和林阡在一起了,可他有什么资格插手段亦心的感情?兵书宝剑峡旁,段亦心已经和他讲清楚了恩断义绝:“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滚!”“那您发誓,您很厌恶林阡……”后来,他也始终没有听见她关于厌恶林阡的发誓。

    “段姑姑,您最终还是助宋伐金了吗……”面对着守护林阡的段亦心,小豫王难免愈发地失望,“现在我再答应你,‘实现功名不靠无辜之血’,你还回得来吗?”冷笑,嘲讽,“林阡可不是无辜啊。”

    “小王爷,我只是后悔,从带您接近郢王府的第一刻起,我就错了。我们都错了。”她望着他陌生至极的神情,想到自己难以置信的立场,悔恨交加,却没有移步。

    “郢王府?姑姑大概还不知道,骗我们的根本是曹王府呢。”小豫王自以为对段亦心大占上风,得意忘形地朝着战狼的方向大吼:“就算黄鹤去和刺客们都是林阡的人,身为林阡岳父的曹王也脱不了干系,他俩勾结对着这个天下各取所需,不止我一个人这么猜测——段大人,若将刺客全数灭口,曹王府便是此番杀人的罪犯无误!”

    “到底谁是杀人的罪犯?!”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段亦心和小豫王皆是一怔,一个看见、一个听出了来者何人:“三哥……”“高风雷……”

    “你敢不敢说,我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高风雷提锤蹙眉来袭,目标却破天荒地不是林阡。

第1509章 卧龙跃马,终归黄土(2)豫王

    “齐大人他,他……”小豫王大惊失色,堪堪拉过一个护卫来抵,却焉能挡得下高风雷的雷霆战锤?轰一声响那等闲之辈连人带刀倒在他和高风雷中间。

    段亦心虽立即跃至小豫王身前保护,持剑面对高风雷时却心念繁复:“三哥,大哥他是怎么死的?”高风雷怒气冲冲又砸一锤,势要冲破段亦心的封堵:“杀人凶手,就在你身后!”段亦心手一抖,本能还是护住小豫王:“……什么?”“闭嘴高风雷!你这无耻叛徒,背弃旧主还不够,还要信口雌黄诬陷!!”小豫王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却色厉内荏着以主自居。

    “大哥他,不是在邓唐之战,战死沙场的吗?”身为豫王府第五,段亦心深知前三名都以征战天下、马革裹尸为理想,所以听闻齐良臣和司马隆接连牺牲在中线和西线以后,悲恸之外她也有一丝欣慰:大哥二哥一样皆是死得其所……

    “五妹,你在襄阳消息闭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哥他是完颜按带这畜生为了投靠完颜匡,为了取信和邀功而故意杀死的!”高风雷想到忠心护主却被小豫王背后一刀的齐良臣、想到得知噩耗后就和自己约定要一同报仇却不幸阵亡的司马隆,面容里除了凄苦、悲痛外全是愤怒,在他心里兄弟情义仅次于家国大义,那比小豫王与他所谓的主仆情谊更重,是以不假思索,一锤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宕开半信半疑的段亦心——

    只差毫厘,眼看就要手刃凶手,偏被那倔强的女子在最后一刻以长链逆转:“我不信!三哥,一定哪里有误会!我在邓唐还未出事的时候,小王爷是把大哥当仲父看待的。大哥是他唯一的倚靠,他不可能杀大哥!”对小豫王仁至义尽的段亦心,口口声声已经和他恩断义绝,却还是一次次拦在小豫王面前。见此情景,高风雷不由得痛心疾首:“你是断然要做大哥第二了……”

    既与段亦心是同道中人,林阡当然是先帮着她一同抵御,心里却隐约觉得小豫王危难关头只知拉人垫背,行为极度自私,未必值得信任……高风雷本就气急败坏,乍见林阡站在段亦心身边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时更加忿恨:“段亦心,没见过像你这般固执的女人,从来不听我说,偏信林阡这厮!”

    “厮什么厮,找死!”西海龙操纵蛇阵连毙数个男宠,势如破竹往林阡这边回援,二话不说就把高风雷及其副将重重围住。

    乍见高风雷遇险,战狼、羌王、卿旭瑭等人的麾下全往此处分拨,林阡当即调遣郝定石硅等人一同迎战,混乱中,余光扫及不远处仍被莫非抱着痛泣的黄鹤去尸体,他在叹息黄鹤去无论生死都是莫非心魔之余,心知黄鹤去的暴露很可能和常牵念麾下那些幽凌山庄的原住民有关。当时林阡和黄鹤去在山庄内的交流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想竟还是因为其中一人归顺曹王府而对战狼和控弦庄近乎透明……

    自然惋惜,林阡刚下定决心要让黄鹤去继任“掩日”,既往不咎,将功补过,他竟就折于战狼之手,万幸不曾连累更多人……战狼之所以不放长线钓大鱼、而是选择将黄鹤去就地正法,一则因为看清黄鹤去是个善于用兵之人,于战不宜久留,必须尽早根除,二则担心黄鹤去诡计多端,往后使诈在王爷那里过关,毕竟夜长梦多……这些,林阡都忖度到了。

    三则,连林阡也没立刻考虑到的一层:战狼在得知郢王遇刺的第一时间,就借他身边的内鬼用情报把林阡和秦州当地必然存在的红袄寨中人往这里引;临阵确定内鬼真是可能性过半的黄鹤去,便故意揭穿黄鹤去和莫非都是林阡的内线,从而把红袄寨和所有王府的仇恨都朝林阡身上推。他要抢在静宁会战的发起关头,在人心上让宋金两军此消彼长!

    战狼冷酷一笑:林阡,你怕是还没有注意到吧,不同于郝定等人一如既往的热血澎湃,石硅明显打得敷衍、勉强得多。事实证明一直以来红袄寨对你“放纵莫非这个害死吴越的罪魁祸首”诸如此类猜忌就没停过,适才被我与你的短短几句对话就悄然演变成你“暗中推动各大王府内斗、以期金军三败俱伤渔翁得利,可惜能力不够被曹王反杀、不慎玩脱害死了吴越”,你林阡,才是害死吴越的罪魁祸首。没有石硅也会有别人失望,钓到一条大鱼,真是天助我也。

    而另一方面,不同于小豫王少不更事看不懂形势,常牵念真的已经僵立原地、似乎正重新组织着对曹王的认知——几个月前的邓唐内斗,由于莫非和黄鹤去是父子,很可能“幕后黑手是林阡”,以此类推,今时今日的刺杀郢王,“幕后黑手仍然是林阡”。虽是战狼刻意诬陷,利于金军同仇敌忾,有何不可?

    不过,战狼此计毒辣、容易反噬自身,故而务必注意一个原则:极力撇清曹王和林阡的翁婿关系。

    事与愿违的是,那个稀里糊涂的小豫王,却在不断提起“曹王和林阡,丈人和女婿,他俩在合作着对这个天下各取所需”……

    所以,正中下怀的郢王府和红袄寨全在战狼的视线里淡去,出乎意料的变数小豫王,在他眼中成为无可取代的亮点和焦点——

    当机立断,一个并不复杂的眼神投向完颜瞻;战狼没明说,完颜瞻却有默契看得懂:既然安抚不了,那就帮高风雷除去这可恶的小豫王!小豫王和郢王有圣上的提审命令不同,亡命之徒,几乎没有死忠,他们可以过后再寻杀他的理由。

    除掉小豫王,最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拆除段亦心这道屏障——对于完颜瞻来说,要撼动她的心并不难,齐良臣究竟怎么死关乎小豫王值不值得保护。

    得令后,完颜瞻的兵阵重心紧接着旁人一起往林阡处偏移,同时他立刻代高风雷向段亦心道出真相:“段姑娘,邓唐之战我站得最近我有话说!齐大人虽是小豫王唯一的倚靠,但在当晚却遭小豫王猜忌——因为齐大人先前曾投靠曹王,因为小豫王当晚要齐大人对我严加看管、可是我被当时还在小豫王身边为婢的妻子偷偷释放……小豫王猜忌齐大人是曹王的内线故意救我,因而在万念俱灰之际将齐大人杀害!”朝高风雷的身边杀去,极力与之并肩作战,“凶刀”在手,势如破竹。

    “你怎知道,你看见了!”小豫王的脸刷一声惨白,嘴硬的同时,内心充满抵触,神情变得凶神恶煞,“原来是小翠那个贱人!原来是她!”一霎他连撕碎小翠的心都有,他本还以为完颜瞻是在郢王事败之后对小翠强娶,他不怀疑小翠的忠奸是因为人的心本来都是向善,奈何……“那个贱人,也出卖我,你们一个个都出卖我!你们等着,这些叛徒待我功成名就了一个个弄死!”

    “我没看见,自有人看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完颜瞻被激起强烈的保护欲,是不得不全力以赴杀小豫王了。

    段亦心完全惊愕,无论链法刀法钩法都打得凌乱,完颜瞻眼看有突破迹象,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段姑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景山对齐大人的无辜被杀也有责任、也很痛惜……但是,因为猜忌而在背后捅死齐大人、为了在完颜匡手下扬眉吐气而砍去他头颅的元凶,小豫王完颜按带,段姑娘您真的要为这样的人奉献一世?!”

    扬眉吐气……是,自从襄阳重逢之后,段亦心就发现,原本单纯无邪的小豫王变了,满嘴都是“功名”“平步青云”……完颜瞻所说竟是真的?可为什么她满脑都是齐良臣把年幼的小王爷高高地举过头顶那么温馨的情景……

    心念一动,不察防线已被完颜瞻撕破。完颜瞻毕竟十二元神之一,段亦心再如何武功高强也不该心无旁骛!一惊之下难以招架,不得不靠林阡相救,与此同时高风雷与完颜瞻配合默契,一锤把没人守护的小豫王打开老远。若非小豫王眼疾手快,只怕早已四分五裂,饶是如此,重重跌在十几步外郢王身边时他也口中吐血。

    “伯伯,救我啊!”因为难测段亦心之心,小豫王拼命抓住郢王这浮木,近年来他们都是命运共同体,他也曾真心实意地做郢王府的附庸,推心置腹,倾力支持,只不过在邓唐被小郢王为渊驱鱼罢了……

    前几日小豫王到陇南来寻段亦心,完颜匡托人告诉他圣上可能要赦免郢王,提醒他看准风向、认清敌我,毕竟郢王脱罪也能洗清他的冤屈,所以他今日才会及时出现在这里。适才看到在三峡时要把他置于死地的卿旭瑭,他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坚决地站在了常牵念一边,公开表示继续与郢王交好而反对曹王。现在他揪住郢王衣袖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呼吸,语无伦次:“伯伯,曹王要杀我,您,您可是看见啦,您要是见到皇上就告诉他,先前他被下毒,还有邓唐内斗,都是曹王和林阡勾结着搞出来的!今日他们捏造齐良臣的死、妄图以私仇杀我,可想而知他们就是行刺您的幕后黑手……”

    “本王……怕是见不到皇上了……”郢王与他同病相怜,感伤之际也抽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

    “伯伯,您赶紧命令常大人,至少留一个刺客活口,严加调查今日的事,一定要查出个所以然来,必是曹王府作祟……”小豫王趁完颜瞻和高风雷不敢杀郢王而爬起身,来不及掸去身上尘土,先躲到郢王和雨祈身边。

    “好,牵念……”郢王正待呼唤他唯一的靠山、唯一全身而退的可能……忽而发现常牵念失魂落魄,微微一愣,忧从中来,要说的话忽然都堵在喉咙。

    既是几十年知己,如何看不出常牵念正心乱如麻?

    高风雷听小豫王这般歪曲事实,怒不可遏,横眉冷对:“完颜按带,你来得这么及时,我看这些刺客都是你派,想对两个王爷一石二鸟从中牟利!”“叛徒都是一个鼻孔出气,高风雷和卿旭瑭说辞都一模一样!”小豫王恨恨将他打断,卿旭瑭远远听到,郁闷不已,我说什么了我……小豫王又回头对呆在那里的郢王哭诉:“伯伯您信我啊,我可没害过您……”

    完颜瞻虽被常牵念的麾下们联合封锁,凶刀却从始至终毫无退惧之意,眼见小豫王丑态,不禁冷笑一声:“没害过?郢王,不要再对居心叵测者赋予信任了,您可知道,雨祈公主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就是因为小豫王这杂碎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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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郢王和莫非原都沉浸在对生者死者的担心或痛苦中,听到这话都先怔了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反而是雨祈怀中的雪舞最先领悟,喘着粗气,厉声质问:“雨祈她?!”

    缓得一缓,郢王和莫非几乎同时回神,不忍、却不得不回忆那场令他们为雨祈悲痛欲绝的天靖山之战,本该是金宋之间的战争,谁料无辜的雨祈偏去前线找小豫王,混战中她被宋军穷追不舍而掉落山崖,失血过多久昏不醒才成了如今这副痴女的模样……

    夜深人静时,不是没有蹊跷过,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剧情缺失?比如为什么雨祈重伤但小豫王却没事,明明堂姐弟俩应该是在一起的!此刻,郢王和背负起黄鹤去的莫非几乎同时往小豫王喝问:“他说的可是真的?”“当日在天靖山发生了什么!”

    “没……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其实在中线的每日每夜,小豫王都在做着有关雨祈的噩梦——幽暗昏惑,追兵就快到了,再等下去我们都走不了;雨祈姐,你只是个公主,可我是个王爷;还有雨祈坠下马时求生过又瞬间失望的眼眸……小豫王不敢再想,瞪大双眼矢口否认,可他的表情和他的话却没有半点可信度。

    “景山,你说!”郢王着紧问完颜瞻,完颜瞻当即描述:“我在邓唐听他梦魇,喊‘我不是故意松开雨祈姐手的’,推测天靖山之战他和雨祈公主本来一起逃亡,却因为自己求生而对雨祈公主见死不救,甚而至于亲手将她推了下去……”

    “你这混帐东西!还是个男人吗!”郢王目中赤红,强忍眼泪,指着雨祈对小豫王怒骂,“你明知雨祈伤口愈合困难、不能受哪怕半点伤!”黄明哲亦攥紧断絮剑,不能自控地冲上前:“你这纨绔子弟,说什么建功立业,却其实只知添乱!”

    “不是,伯伯,真的不是!不是啊!这是梦,是梦!我要醒!”小豫王发现这一幕和自己噩梦中一模一样,能救自己的全都成仇,忽然不知是梦是真,猛摇着头一片凌乱。

    “郢王息怒……”段亦心好不容易冲出封锁、及时拦住莫非的断絮剑,但又因为他是林阡麾下而不能下杀手,于是只能与莫非僵持。这个间隙,她回忆起天靖山她在千疮百孔的战地找到小豫王时他正痛哭流涕的样子,可后来他却从未对她说过半句他害了雨祈之类的话,然而眼前这情景他基本上已经承认了他的见死不救……是吗,是这样吗,不敢担责,选择隐瞒,说谎掩盖,所以,他是那时候开始蜕变的?段亦心忽然也记起,刚刚小豫王情急拉住别人来给他自己挡锤,这表现和龌龊的卿未晚有什么两样?!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伯伯,明哲,你们信我,信我啊!我和雨祈姐玩得那样好,怎可能亲手将她推下去……雨祈姐,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小豫王眼见着最后一块浮木都在下沉,精神错乱,眼神一恶,一把拉过原本他想道歉的雨祈,抽出一旁某个郢王府死忠尸体上的刀,猛然架在雨祈的脖颈将她劫持:“全都别过来!”压力泰山压顶,他疯癫的行为已经不受大脑控制。

    对于战狼和完颜瞻来说,“齐良臣之死”的私仇并不是杀小豫王的好理由,只能离间段亦心而已;眼下,好理由却不请自来,“小豫王精神失常,丧心病狂劫持雨祈公主”……

    “放了雨祈!”郢王、莫非、雪舞同时大喊,雨祈是对他们都不可或缺的亲人,所以就算郢王前途未卜、莫非身世浮沉、雪舞伤势堪忧,都来不及先过问自己。

    这时候,离得稍远、还在解决围攻的林阡忽然发现,当郢王府和曹王府都对小豫王剑拔弩张,完颜匡的人竟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过来护卫小豫王,为什么!?

    “明哲,姐姐,父王!救我!”雨祈神智一向不清不楚,却在这紧要关头连贯喊出他们三个的称谓,此情此境,就像已经正常了一样,不管怎样,他们都不能失去她……

    不知是雨祈太害怕、还是小豫王太激动、抑或是刀锋太锐利,说话间雨祈的脖颈间便已平添一丝血痕,莫非情之所至忍不住大喊:“完颜按带你醒醒,放了她!再这样她会没命!”

    “我没杀她!没有见死不救!”小豫王疯了一样地乱吼乱叫,雨祈很快就血如泉涌而他却不管不顾,倒像是把天靖山的见死不救重演了一遍。

    “小王爷,醒醒!你忘了你片刻前对我说过,你答应我‘手上绝不沾无辜的血’?!”段亦心为了救雨祈的命和小豫王的路,毫不犹豫上前谈判,但看到小豫王无药可救的样子,她也眸子一暗,心如死灰。

    “你信了吗,五妹!大哥就是他杀的!”高风雷的重锤即刻压来。

    “所以呢?为了给大哥报仇你一定要他拿命偿还?!”段亦心泪流,虽然早已动了放弃他的心,仍觉得他罪不至死,未必没救,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挡在高风雷的锤下,同时还在对身后的小豫王苦劝:“按带,放了雨祈,只要你放她,所有的罪段姑姑和你一起承担!”

    斜路里却蓦地杀进一把剑,快得不可思议,角度无比刁钻——那锋芒泛着血狼的光影,纵使林阡在侧,仓促间也只能截下八成功力,其余人根本没有一个来得及格挡,另外两成气力,直冲着影响曹王府杀小豫王的段亦心冲灌——那锋芒,正是属于战狼。

    说时迟那时快,小豫王就在那时觉醒,回忆起雨祈和自己嬉笑打闹,回忆起多年来段亦心和自己相依为命,目中赤红全消,脸上戾气顿散,扔开雨祈大步冲到段亦心的背后,抱住她的同时转过身来扛下战狼的致命一击!

    “小王爷!”“雨祈!”段亦心和郢王分别抱起同样鲜血淋漓的最在意的人。

    “真好,真好,姑姑即使对我失望,还是为了救我不顾一切,姑姑和齐大人一样,其实从来没有变……”小豫王醒时正是回光返照时,在段亦心的怀中一口气说了许多,段亦心按住他伤口,鲜血却堵之不住,忍不住泪湿前襟:“小王爷,撑住,别死!”高风雷却噙着心愿得偿的泪笑起来:“大哥,二哥,你们总算可以瞑目,哈哈哈哈!”

    阵前这一哭一笑,令上前给小豫王看伤的林阡心中一震:豫王府前五,命途竟全然不同……

    “齐大人以为,完颜匡可以托付,所以给我指点了这条与他合作的路,谁知,这完颜匡不是东西,他说给我的护卫,此刻全都临阵脱逃……齐大人临死前说的话,只有一句是对的,除了姑姑之外,别信任何人,齐大人他,叫我等你……”小豫王内脏破裂很快就不行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姑姑,这些天来,我做过很多美梦,也做过很多噩梦,无论哪个梦里,段姑姑都护着我……”

    他确实做过很多梦,每个梦里段亦心不是紧紧拦在他面前与各色各样的高手打,就是强忍着被小人羞辱的怒气回头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而每个梦里他也对段亦心极尽关切,为了她,一向忍气吞声的他可以正面吼任何人,甚至作为一个男人去帮她遮风挡雨。梦?梦好像就是现实啊,“我真傻,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劝回姑姑呢……姑姑说什么,我听就是了……”瞳孔渐渐放大,段姑姑,你可算还是回来了我身边,不过,我没武功,不能保护你,所以,“你,和林阡,要好好的啊……”话未说完,他便断气。“小王爷!”段亦心难以置信亦难堪承受,眼前一黑抱着他尸身跪倒地上。

    

    “雨祈,醒醒啊雨祈……”漫长的煎熬里,她忽然听见身后不远传来熟悉的有关失去的哭泣,穿透兵戈声到达她的耳膜、内心。

    雨祈失血过多,已然深度昏迷。

    段亦心陡然想到了什么,从血迹斑斑的衣袖里摸出那朵在邓唐之战害她与小豫王生离的奇花,步履蹒跚地走到郢王等人的面前:“这奇花,据说可以救失血过多之人,是我在邓唐冒险采的。公主两次失血都是因为小王爷,我这便替他还了这笔债。”她希望郢王府能够对小豫王既往不咎。

    “当真!?”郢王抱住雨祈泪眼模糊,闻言之时悲喜交加,与莫非、雪舞不约而同。然而就在那时,强撑着身体的雪舞摇摇欲倒,莫非发现异样将她扶稳,蓦地发现她右腹的血一直就没止住,越来越多已经染红了衣衫:“雪舞……”

    “夫人失血过多,怕是……不行了!”羌王所带的军医赶紧上来看雪舞,羌王本人也紧随其后,面中难掩关切和担忧。

    “雪舞!”郢王接过那朵奇花来不及喜,就意识到一朵只能救一个人,天意,竟教他的双胞胎女儿同时生死攸关。

    “父王,给雨祈……”雪舞拒绝羌王抱她,一双眼炽热地望着莫非,“雨祈她,比我幸运,可嫁给莫将军……我……”莫非望着这和雨祈同样的容貌、同样的深情,却想起当初她曾救他而他却是细作要利用她,突然间悲从中来,在羌王的怒视下毫不迟疑地抱紧了她:“对不起,雪舞!对不起!”

    “好……”雪舞原还笑靥如花,突然满头虚汗呼吸急促,“我能死在莫将军怀中,这一生,便也足够了……”“不要,雪舞!父王有药,可以救你!”郢王眼睁睁望着雪舞阖上双眼,惨呼一声,竟差点忘记给雨祈用药。

    “父王……赶紧给雨祈……救命。”莫非强忍哀恸,不想再失去第三个人。

    “什么父王!你是莫非,不是明哲!不准碰雪舞!”郢王一边赶紧回头救雨祈,一边抹泪痛苦地对莫非怒喝。战狼这一连串神出鬼没的残酷剿杀,竟令他不敢步小豫王的后尘公然反对曹王——本来,他反咬曹王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对曹王构不成威胁、曹王用不着行凶、行凶反而对曹王不利,可是现在林阡出现在这里,曹王府的人完全可以说郢王不幸死在了静宁会战……所以郢王心里百转千回后想彻了:今次遇刺的幕后黑手搞不好还是战狼!还是曹王!

    形势比人强,为今之计,他若想活命和将来卧薪尝胆,竟只能在阵前被迫顺着战狼的指证,把毒害圣上、邓唐内斗和今日遇刺全都推给林阡和林阡的人。至于日后他活着走到圣上的面前了,战狼的眼线如果还无处不在,他能否反咬曹王就只能看常牵念的本事了……

    心里咯噔一声,可是常大人他,到现在还神游天外。

    

    不知何时起刺客已一战全灭,完颜匡的人则退到一边作壁上观,林阡的人也寡不敌众被压制到柏树林一隅。郢王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连常牵念都指望不上,今日就会和雪舞一起死在这里……忐忑不安,只能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牵念……”

    然而人群中忽然走出个人来,林阡看到他时才知,想要调动他一举一动很容易,但每时每刻都牵着他鼻子走太难——完颜永琏,他的出现告诉林阡,林阡的来意他清清楚楚。

    林阡什么来意?原本是收到细作有关郢王曹王内斗的情报、领着秦州兵马要来趁人之危渔翁得利、把第四场静宁会战抢在秦州速战速决,谁想极速靠近时意外得知细作暴露?当即决定改变策略、由他林阡率先潜入、边救自己人边见机行事……谁料这些变化和计算,全都在战狼的原定计划内!可想而知,完颜永琏也清楚林阡一定会来而且是分批来,于是完颜永琏就利用战狼把林阡等重要战将的注意力吸引在这里、吸引向这里,却在调虎离山的同时立即在外围着手安排起第四场静宁会战……

    好一个曹王,借“林阡想趁人之危”的心理来诱惑林阡,却趁机对静宁的林匪趁人之危!林阡此时恍然,才知失了先机,慢了战狼和完颜永琏这对搭档数步。这,大概就是他们利用海上升明月对自己的反间之计和声东击西!慢了几步?如果说战狼一早就策划了这场遇刺,那林阡输了他两步,他可怕;如果他是临时知道郢王遇刺而立刻设局,则林阡输了他一步,可是他出谋速度如此之快,他更可怕!有他辅佐,完颜永琏轻轻松松锁定静宁大局——当曹王府的人在这里拖延住林阡的主力战将,第四次静宁会战将会不声不响由金军发起并且在秦州打完!

    林阡越想下去越顿悟:是的,战狼原来是借他身边的内鬼用情报把盟军往这里引的,不同之处在二:曹王引的用意是大局,战狼引的用意在人心;曹王只知有内鬼,不敢怀疑黄鹤去,战狼也知有内鬼,却宁可认定黄鹤去有异心,所以潜意识里一直就在筹谋着把所有王府的仇恨都对着宋军顺水推舟,林阡一来就水到渠成。可是,即使到这时林阡知道自己又成了金军内斗的替罪羔羊,都还没意识到战狼利用反间计凝合各大王府金军军心的同时,还对宋军的“红袄寨”有个离间!

    而战狼事先算过,林阡唯一可能出乎他意料的地方是:郢王遇刺的策划者根本就是林阡,因而林阡比曹王更早就在静宁棋盘上下棋。这就是战狼在看见林阡到场的第一刻需要甄别的,林阡把这里当成沙场还是江湖。看到林阡只带寥寥数人便确定了,林阡分批潜入只是不愿麾下冒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主动设计行刺郢王来获利。可是,这样的人,战狼就好对付得多了:林阡你输了,你比我慢。

    神速决断和行动,来的路上,战狼只以一次飞鸽传书和王爷短促交流,擅长抓住战机的曹王,胸有全局眼观八方的曹王,用不着他多说就能与他心有灵犀却谋全局。

    此值盟军危急关头,林阡既已顿悟了大半,怎可能让大家为了救他接二连三朝这陷阱里填?虽迟了几步,还是当即发送信弹、要邻近的海上升明月通知外围秦州军、静宁军都别再顾他,别再管这里的江湖纷扰,“亡羊补牢,一切以静宁防御为上”!完颜永琏的手笔显然比战狼大,要对他林阡擒贼先擒王,趁林阡的麾下群龙无首和关心则乱,对他们围点打援或分割包围!那之中,包括了秦州郝定石硅的兵马、以及静宁的孙寄啸赫品章等部,他们要对付的,是蒲察秉铉、移剌蒲阿、琵琶魑魅魍魉戥戮戕截、以及曹王从凤州和川蜀调出的所有主力。

    原本宋军不该重蹈邓唐覆辙、过分地关心金军内斗而被完颜永琏和战狼借力反打。却可惜,还是因为林阡的决策失误,令宋军本来稳扎稳打的节奏加快、不慎出现裂缝,从而由金军抓紧了由“宋军注意力转移”引起的主导之机。该怎么说?胜多了,膨胀了,该败了。

    金军这场反间计的彻底成功,归因于林阡不知黄鹤去早已被疑,拜西海龙的男宠所赐,另外潜伏在宋军里的青鸾下线也居功至伟。

    曹王眉宇间的不怒而威仿佛对林阡说:第四场静宁会战,怎可以是林阡发起,那该一如既往由我完颜永琏发起!

    曹王开口第一句却不是对林阡说,而是对常牵念:“牵念。”他中气十足,似从丧子丧媳的阴影里走出,也并不在意先前对林阡的连败。胜败乃兵家常事。连败?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是骄兵之计。

    

    曹王这句“牵念”盖住了郢王小心翼翼的那一句。郢王顿然醍醐灌顶,懂了常牵念失神是为何。

    君子坦荡荡,曹王根本没有对不起常牵念过,当然可以在察言观色后这样唤他,何况,曹王对常牵念有救命之恩……

    “临喜曾对你说过,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那句话的意思是,若想为了高尚气节而死守在方寸院落,便无法救助世人、报效天下,“林匪在此,我希望你能将他手刃,用你那把不惧中天的战钩,‘九万里’。”多事之秋,完颜永琏必须招纳常牵念,也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他。

    郢王从来深信常牵念忠于自己,但这一刻看常牵念一脸沉重地回望,他刚刚好不容易为雪舞止住的泪水忽然又夺眶而出,不忍再看,撇过头去,当所有的私仇公义似乎都指向了林阡,好像常牵念也应该是曹王的人才对:“牵念,你,你同他走吧……”而我,便自生自灭好了!

    “曹王,您会答应我,在圣上面前,求圣上对郢王网开一面吗?”常牵念知道,经此一役,没了明哲驸马,大半死忠已逝,单凭自己一人襄助,郢王很难再是曹王的对手,所谓的反咬曹王不过是痴人说梦。何况,自己该怎么襄助郢王对抗曹王?那个清白立世却被浊世误解的曹王,那个对自己有着救命恩情的曹王,那个大金英雄尽皆归心的曹王!

    然而,郢王这似哭非哭的样子,这失去一切的样子,怎么叫常牵念心中一恸?他作为郢王府的大管家,知道曹王和郢王永远都只会是对手……他该怎么选择?!

    “我会对圣上禀明,郢王被奸人蒙蔽,求圣上为他平反昭雪,将他无罪释放。”曹王还是和他先前崇拜的一样,川渟岳峙,一言九鼎。曹王甘心冒着被反咬一口的风险,只是希冀他到金宋的战场效力,如此简单,令人感动。

    “您还需答应,您只要在世一日,便会保郢王一日。”常牵念一副约法三章的架势,手已提起他猛辣无匹的“九万里”。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纵使曹王,也没能看见常牵念说这话时,稍纵即逝的感伤和得意。

    “郢王,保重……”常牵念转身对郢王跪下,倏然提起钩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他自己的脖颈……

    “牵念!?”“常大人?!”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有想过有这意外,包括势在必得的曹王、接受现实的郢王,和已经准备殊死一搏的林阡。说实话,林阡已蓄积了全身战力准备同他决一死战,突然见他自刎,手差点没握得住饮恨:怎么回事,常牵念他为什么自尽!

    郢王,曹王,他们都对常牵念有恩情,一个知遇,一个救命,即使他们现在以林阡为公敌,他们早晚还是会彼此为敌。常牵念怕啊,怕到时候,他和他所鄙视的卿旭瑭一样,对王爷说出一句:“王爷,让我做您手中的刀,守家国,护黎民。”然后亲自提钩去将郢王……现在曹王答应,所以不会手刃了……可是,常牵念连逮捕、或敌对,都不可能对郢王做……

    那就从一开始便结束这两难吧,他早就对仆散揆说过,“多谢曹王的救命之恩,日后,若与曹王本人刀剑相向,牵念必自刎谢罪。”

    眼见他脖颈血流如注,求死之心一目了然,曹王和郢王几乎同时冲到他面前,到这时才明白他们合力将常牵念逼死了。

    “牵念,这又何苦!”郢王连声惨呼,曹王立即续气,却不可能夺回这个忠烈死节之人的性命,“曹王,对不起,我算计了您……”面无人色,惨笑一声,“您答应我的时候,没再强调条件,一口就答应了……您,一言九鼎,要履行对牵念的诺言,牵念今生是郢王的人,欠您的,来世再做……您的麾下,来还……”

    完颜永琏神色剧变,痛惜到额上青筋凸起,怔怔望着常牵念倔强闭眼,半刻才失声骂出一句:“匹夫!实在迂腐!对自己人刚烈,只会便宜敌人!!”

    “王爷,先围剿林匪吧。”战狼无情地提醒,迟则生变,即使常牵念不予归附,他们也能杀得了林阡。

    

    以少敌多,林阡一笑拒之——

    曹王关于全局的部署固然完美,但曹王似乎忽略了一点,谁拖延住谁的主力战将?

    你既要对我擒贼先擒王,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在这里用打败你来对你的麾下乱心、乱势!所以他当仁不让提携饮恨刀伫立阵前:“完颜前辈,林阡求战,还请拔剑!!”

    彼处沙场之争,不看谁发起,只看谁结束。

    此处,我当这是江湖,那这就是江湖。

第1509章 卧龙跃马,终归黄土(3)曹王

    慨然求战,饮恨飒然;

    岿然应战,冥灭蔼然。

    远离了朝堂纷争,排宕开战地动鼓,核心处两个武者,不过是彼此口中的“完颜前辈”和“林大侠”罢了。

    这一刻,他们同是心甘情愿留在此间江湖搏杀,不同在于,对彼处沙场的收割,曹王先弱后强,林阡先强后弱,曹王先发制人,林阡兵行险着……老辣剑圣,新晋刀王,谁将胜?谁惧败!

    若干年来,围绕着他二人的字眼,一样是王者、雄主、一时无两、天下归心……所以在过招的一刹那,在场群雄蓦地发现,他俩的风姿气度竟随着刀剑的角逐浑然一体。

    这时候,谁还记得开禧元年在与此地环境相似的泰安摩天岭迷宫里、曹王和林阡的初次正面交锋,林阡的第一招出手曹王连剑都不需要出鞘?而今,面对着林阡喊“还请拔剑”时的霸道挥刀,曹王已不可能再像两年前那样说“限你十招之内不输”……

    或许,该以“百招”为单位,先打十轮看一看,江湖和沙场到底有没有改朝换代?!

    

    完颜永琏不曾怠慢,长剑在手挟风裹云,精纯内力铺天卷地,从容迎向林阡一鼓作气的第一轮挑战。

    林阡第一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那是林阡刀谱《白氏长庆集》的基本招式,诸如“排云上”“夕阳斜”的横空出世、“大江流日夜”“潮平两岸阔”的壮阔铺陈、“千骑卷平冈”“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放扩张、“泽国江山入战图”“黄沙百战穿金甲”的激越杀伐、“九万里风鹏正举”“南风吹山作平地”的恢弘升华……他的徒弟辜听弦都能炉火纯青,他林阡自然更加是臻入化境,左右开弓,招法无穷,完全不输给他那位号称“招式杀手”的夫人凤箫吟。

    但那又如何?凤箫吟的大半强劲招式,都根源于完颜永琏剑法的一个旁支罢了!应对林阡在这一阶段的劈砍刺斩,完颜永琏一如既往高屋建瓴,整体打破,强行吞噬,兼容并蓄。冥灭剑之“大道至简”绝非虚名,看似清逸、简洁、大道如青天,实则复杂、超诣、而你不得出!

    吟儿引以为豪的“一剑无式”就像是他的雏形,因为吟儿不具备他除了至快之外的至稳至狠至准。阵前,冥灭剑给世人演绎出了什么叫看似为零实则无穷:越是看起来没有任何阻障,越是到处都是阻障甚至整条路本身就是死路。

    迄今为止从来就没有人破过曹王这冠绝金宋的剑法,哪怕险胜过他的独孤清绝也只是靠运气带来的一根流矢,哪怕实力与他相当的肖逝都没能对他探知完全,他那谜一样的冥灭剑到底何解谁也不知道!就要有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他就是孤单地站在山巅等你去将他挑下来,即使他堕落着不思进取,即使他淡静地招呼着你一次又一次的动态攻击,你就是攻不破他、拿他没办法,你还没碰触到他你自身的防线就被瓦解,然后你绝望地弃械倒在他结界之外,而他,剑法从头到尾都好像那一个样……真的只是那一个样?

    不变应万变,无招胜有招。

    林阡的所有壮烈恢廓都好像填进了一个陷阱一块黑洞,尔后整个战局里都流窜着残败四散的刀气,除此就只有曹王得势聚歼的剑影。雪光倾颓,墨色鲜明,火势锐减,松风大盛,令武功低微的寻常士兵都看得清楚谁优谁劣。一时间,满目都是清亮玄色,全然出自曹王袖间,鬼设神施,浑然天成——曹王第一剑,天风海雨,浓墨飞扬!

    第一轮攻防转瞬即逝,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风起云涌,沙走石飞,纵横交织的浓墨重彩和雪光之灾,令观者全忘记四周古柏蓊翳原该是绿色。

    

    万斩千杀尽折戟,不灭少年凌云志。瞬然祭出,林阡第二刀,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那是他站在招式基础上可以最快达到的山天意境,几乎不依赖内力,靠环境助长气势。从早期摸打滚爬获得的“以一御万”、“以一驭万”、“八十一刀”、“处处是刀”、“十方俱灭”,到后来山东辛苦磨砺的“昆仑崩绝壁”、“盘路云梯”,再到近期三峡妙手偶得的“西陵刀”、“瞿塘十三刀”,俱是这一阶段的意境典型,由林阡自然而然地熔于一炉,炽热地不懈着要填满那些被完颜永琏主宰的地域。

    无比坚定地闯入冥灭的绝妙剑境里打拼,然而却一刀一刀不停不断地受挫消亡……对此,林阡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吃惊:曹王自造的时空曹王说了算,林阡迫近之际,无论施展出怎样的连环攻杀,都像火没有气一样地刚生就灭。在这个空间附近,林阡自认为只要将刀意填满对手的每一尺每一寸就能赢,却可惜永远缺一口气、他明明一直在填、可是怎么填也填不满。所以看似能对完颜永琏造成威胁,然而到最后都总是差那么一步……

    围观者但凡武功稍高的能感觉到,那刀剑境界的碰撞来去,争如五湖烟月和千古英雄争地、清风白云与青山绿水夺天。起先形势都是一个走向:林阡奋力突破,曹王严丝合缝,林阡功亏一篑,曹王轻松自由。渐渐他们习惯了:林阡似一粟横冲直撞,曹王如沧海尚未动荡,但因为这一粟颜色与沧海截然相反,曹王他不可能轻视或放水,作为被挑战者,曹王应该是把林阡攻势消灭到一定程度就会反攻……

    正当观者习惯之时,忽然之间战局微变,好像曹王没能守住?!来不及呼喊,立刻又发现,林阡误入了曹王构造的剑局,以为饮恨刀终于完满却不慎掉入了曹王不动声色安排的陷阱!果然曹王早就在酝酿反攻,不过他是在接受挑战的同时巧妙施计、诱惑着林阡一时脑热自投罗网!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及时后退才不曾落败,然而这却给了曹王大幅度转守为攻、甚至直接锁定胜局的机会——曹王第二剑,举重若轻,绘风写云!

    林阡之所以胆敢求战、之所以误以为饮恨刀完满,都源自于专属少年人的自信,就像林阡现在出现在这柏树林,也是被完颜永琏和战狼骗的。他太自信。

    闻知金军内斗,林阡本意来做渔翁,奈何反被钓鱼,成为替罪羔羊……一则事前林阡完全没有想过他会被指为郢王遇刺的幕后黑手。因为世人皆知战事紧张,他不知完颜璟提审郢王、更不知郢王具体路线、借此来打赢静宁会战毫无可能,世人即使听到这诬陷都不可能信!谁料,战狼却利用黄鹤去和莫非的父子亲情,把所有事顺理成章推给仿佛无所不知的他,今日这郢王遇刺叠加在邓唐内斗之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二则,林阡预计的是他来的时候郢王和曹王府正不可开交,自然算不到战狼还能有闲情神速构陷他林阡。谁知郢王弱得不堪一击、下场全凭他人决断;谁知曹王府借机平定内乱、裹挟所有王府来和他战斗;谁知差点连常牵念都做了围剿他的先锋!

    三则,林阡近来连胜不休,轻敌了,轻敌所以会冒进。就像这场比武一样,他在第二轮就因为冒进中计而落在下风……

    不过没关系,还能补救。信弹已发,外围的孙寄啸赫品章等人必然令行禁止,或许,林阡还能在这落入陷阱的关键时刻,发现一丝他和宋军的重新主导战局之机……

    

    落在下风?无所谓。紧跟着找你破绽教你失手不也可以?虽然失去优势,绝不让出先手!

    心念电闪,一边退后自保,一边变招继续主动进攻,林阡第三刀,刀中低楚狂,锋间小冯虚!——特色陡变,不再是饮恨刀法,而是魔门“万云斗法”,有他帮邪后和魔神完善的“风虎龙”,亦有他与燕平生精炼的“天地人”和“云鬼神”,魔门的东西,为何不能乱入?何况“天水云三方斗法”与饮恨刀本就同根同源。

    出其不意,当真干扰了完颜永琏的节奏,豁然感觉与他的剑境核心又靠近了一分:曹王剑法,仔细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感觉,好像他在写书法,泼墨挥毫,龙飞凤舞,却可惜妙到毫巅,无迹可求……

    完颜永琏虽占上风却未曾如愿将林阡一举歼灭,反而见林阡风格骤换竟还妄图维持进攻之势,惊奇之下,冥灭剑强招迭起,环环相扣,一番狂轰滥炸之后,直接剔出了林阡“速度不够快、不能打完美”的缺陷,大破魔门天地人风虎龙云鬼神三大奇术,逼迫林阡立即回归到世人熟悉的饮恨刀法。饶是如此,完颜永琏面中也流露出一丝揪心。眼前少年,是他曾看好的后辈,也是他不可说的女婿,却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曹王第三剑,羚羊挂角,透彻玲珑!

    林阡心中一凛:好一个曹王,还是和传说中一样,立足点永远在千军万马之巅……数十年来,金宋后辈全都对他顶礼膜拜或心怀战意。金人都想求他赏识,宋人都想,我能让他为我流露神色都值了!揪心,这神色令林阡感到酣畅。

    曹王,过片刻你就更该揪心了,我已然找到你的布局破绽。你和你的战狼怕是大意了,“黄鹤去是宋方间谍”的既定事实,影响的不止是我、还有你们!要知道,此刻静宁会战的金军主帅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前年在与苏慕梓洪瀚抒的陇右之战里,一个深受黄鹤去指教之恩算他半个徒弟,一个则是黄鹤去的伯乐、不止一次向上级举荐当时正投闲置散的黄鹤去。他们,会有平素的几成战斗力?可惜你们顾此失彼忽略了,而我,将临场逆势钻空子!

    掩日虽死于战狼手,比比看,我的灭魂和你的青鸾谁厉害!一心二用的林阡,宁可冒着几回合的性命之忧,也用左刀对那个先前通知他黄鹤去暴露、此刻必然存在于阵前的海上升明月第三级下线发出暗号指示。

    

    负隅顽抗了一段时间后,终究受了几许皮外之伤,却因为确定暗号传出而心满意足,蓦然回身,不再走神,在完颜永琏乘胜追击的同时,心无旁骛杀出林阡第四刀,慨然抚长锋,济世岂邀名!——那是他遇到高手堂之后参透的强意境,“万寓于一”、“万寓于零”、“上善若水”,全已给了刀境以创造和入化。

    这些强意境能够和岳离、薛无情平手,当然也能够接近或动摇完颜永琏。事实上,渐入佳境的林阡能在完颜永琏的持续打压下坚持到这一阶段已然是个胜利。这一阶段的饮恨刀意境混茫,除了山天,还有镜羽、星辰、烽火,真真正正地包罗万象。

    而完颜永琏,着实比岳离和薛无情要强,他剑中的旷世卷轴,遇到饮恨刀如此高强的意境扎堆来袭,仍然不由分说地将它们逐步收容。林阡渐渐体会得到,曹王之所以临事淡静岿然不动,是因为他的卷轴太大,大得似极了宇宙,因为它广博无垠,又因为逼着你身在此山,所以你才感觉不到它在动……除此之外,林阡也完全确定了他在卷轴上写字,验证了一直以来的怀疑“完颜永琏好像在写书法”……

    兴奋至极,至少探知了、看清了、确定了完颜永琏真的是在写字,而不再局限于表面的大道至简!

    换而言之,林阡从前与完颜永琏比武时,疑惑过“难道是他悄然偷换时空,让你看清的路数和他表现出来的路数不一样”。从前大多时候都只能看到他故意表现出的路数,今次却越来越明显地看出他写的每一个字,那,是他掩盖的真实路数。

    从模糊不清,到半隐半现,到串连明朗……林阡愈发清晰,忽而感到心脉奇疼,却还是坚持着刀人合一、慢慢地用心看懂,那好像是……《兰亭集序》《丧乱帖》《黄庭经》……

    暗自心惊,竟有风雅之人能这般文武双全,以无敌之剑实现理想铸就传世文章——完颜永琏第四剑,星列斗野,势雄楚越!

    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林阡在完颜永琏打到“终”时就预感到他要打“期”,正待对他迎刃而解,忽然自身意境不能恒久,耽误片刻,总算越过壕沟,冲到了下一个阶段。林阡第五刀,不争气度,始终如一,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以最少气力维持和深化强意境,便要做到“心念纯则用气少、身沉静则意境长”。

    好不容易度过因为自己不济而引发的危机,林阡立刻重新回头破解曹王剑法,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忽然之间,该是“尽”的那个字变了,变得不像是“尽”,眼睛一花,忽然发现那还是“尽”,可是他已经失去了破解的最佳时机……

    “这是,怎么回事?”林阡心一紧,发现自己根本追不上曹王的变化,好不容易看见曹王在卷轴上写字,可是字却发生了变化?若以为还是自己忖度的剑路,那就糟了,刻舟求剑,必死无疑。

    知是陷阱,不敢冒进:没想到刚刚的意境还救了自己!沉淀心境,苦思冥想:这卷轴上的字,明明没有更改,也没有明显位移,缘何竟捉摸不透?!

    久之,灵光一现,忽然想起自己和吟儿在会宁地宫的所见所闻,“完颜永琏的字掣电万变、遒劲有力,尤精草书、行书,而柳月的则更爱楷书、隶书,笔法自然婉转含蓄了些许。”“那些屋舍门前的楹联,就很可能不全是完颜永琏写的,显然也有柳月所书,然则被完颜永琏一裹挟,根本看不出哪些是她的,各种字体,或昂藏郁拔,或法严气逸,他们都相互渗透,早融为一体。”

    “各种”字体……是这样吗!

    是同一个字,但是有草书、行书、楷书、隶书多种形式,一字有千万种写法,对应着完颜永琏瞬息万变的真实剑路……那该怎么破!?

    剑如水墨流淌,天地于卷轴浮沉,“他竟将天地万物以各种字体写出……”——完颜永琏第五剑,剑与天地,主客难分!

    “总有字体我孤陋寡闻不认得,何况谁知道他应变时先打哪一种?而且,不仅每种字体对应的路数不一样,每种字体的强度也不一样……”感到惊愕的岂止林阡,还有一旁观战的卿旭瑭,惊愕之余还是有点为曹王欣喜:“林阡他的刀,触到王爷剑锋了,所以王爷在意了……”

    当然触到了,内力逼近了!

    

    佛经加持,饮恨进阶,气力源源不断,林阡第六刀,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以零育万”、“上善若酒”、“神游”、“镜谧”,诸如此类的超强意境层出不穷。

    即使曹王字体繁多,那也并非不可破,浪荡子说过,天下武功没有破不了的!林阡不信曹王的邪,抗衡的同时进一步探知和思索:为什么我会觉得完颜永琏的剑境既是“广博空间”又是“无垠卷轴”,空间是立体,卷轴是平面,怎会混淆?转念又想:不,没混淆,卷轴也是立体,一张纸就算是薄如蝉翼,只要抽丝剥茧都可作千万张。所以,不同字体原来是隐藏在每一层里?难怪“每种字体的强度也不一样……”……

    林阡一喜,我终要揭秘冥灭剑法、将它的伪装层层揭开!事实证明,“总有字体我孤陋寡闻不认得,何况谁知道他应变时先打哪一种”这两点隐忧的不存在的,因为卷轴中纸张的叠放约定俗成,只要我费点心思对每一张的字体进行辨别、排序以及验证……

    殚精竭虑,厚积薄发,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攀上顶峰,向完颜永琏掷出这决定性的一刀!

    恍惚间,忽然眼前的所有字体都荡然无存?!林阡一惊,不及收回,赫然发现曹王凭着超强的计算能力又一次把自己引入了陷阱……谁说那两点隐忧不存在?曹王明显做了两手准备,一旦发现他看透剑路正全面进攻,一息之间,竟然当着林阡的面自行剥离了卷轴中的所有层纸,然后,以惊天地泣鬼神的速度和力量,每一层打乱重排、叠加成新的整体,甚至还有些他刚刚刻意没打的无名字体……

    “林阡若是被我高估,那还能维持现状;若是没被我低估、果真冲进这陷阱,他便会立竿见影地惨败!”——完颜永琏第六剑,空中之音,相中之色!

    林阡攻势一溃千里,未及抵御漏洞百出,重压之下双刀火速回防护体,却还是免不了肩背受伤。极力平衡之时,新伤旧伤都隐隐作痛。

    “这般他都不死的吗……”战狼惊见林阡撑过数回合的追魂夺命,虽是防守,精湛至极,不曾手忙脚乱,反而镇定自若。纵使战狼也难忍震撼:“他,竟教王爷全力以赴了……”

    

    从这一轮开始,本就占上风的完颜永琏彻底钳制林阡,并获得比武的先手、操纵起战局的走向。乘胜追击、顺势而上,完颜永琏第七剑,击水三千,扶摇九万,翔游山海,背负青天!——战狼愈发震撼地望着从未有过如此认真的王爷,是的,印象里,王爷对正常渊声都没有过这般在意的打法,几乎是将所有凶狠剑招毫无保留地冲着林阡强攻。

    连退数步,林阡身上霎时多添十几道血痕,雪上加霜的是,便在那时海上升明月向他传来紧急情报:“孙将军擅离职守……”

    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孙寄啸?擅离职守?怎和过去的辜听弦一样不受控!?不愧是辜听弦的小舅子、好兄弟……林阡心中一寒,冷不防心口一疼,竟教这完颜永琏一剑穿透了战甲直达胸膛!

    惊呼声中,林阡强忍剧痛险中求胜,刀法提前进入第七阶段。仓促间除了曹王和战狼没人有机会看到,神游的同分异构“逍遥游”、“蜉蝣”、“天地为棺椁”,镜谧的同分异构“湛然数镜平如砥”,它们稍纵即逝又联翩无数,成功抑制住林阡败象的同时竟还帮他筹谋着抢夺攻势。那些都是他曾在濒死之境、万籁俱寂时的参悟,将所有已拥有的意境都推倒重来、重新组合,借此增强意境杀伤、提高自身驾驭——林阡第七刀,翻龙凤而散星宿、激云水以扬风烟!

    完颜永琏骤然刺击第八剑制止林阡脱困,翻手崩城毁壁,覆手地尽天穷;林阡遽然挥舞第八刀阻击完颜永琏绝杀,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旁观众人每招都跟不上速度、一起错过了这一轮的较量,没看到林阡与佛经彻底相融后妙不可言、脱胎换骨的“狂浪”和“天下英雄如电抹”,更不可能得见曹王的因为他们从来就没看懂过……彼时,他们只知道战局中气力爆沸,似乎已到达高潮,近前树林被曹王和林阡共同吹翻,远处秦州静宁因冥灭与饮恨合力板荡。飓风过境,惊心动魄,他们都忍不住赞不绝口……陡然色变,赞什么赞,管好你自己的刀枪剑戟吧!一不留神就被卷带走了!

    “移剌、蒲察两位将军打击赫品章时,似乎不在状态,目前还未攻克……”第八轮毕,青鸾禀报战狼这临阵的变故。“告知蒲察秉铉,关于他对黄鹤去的举荐,王爷绝不迁怒于他……”战狼脸色一变,竟真出乎意料!当务之急,必须安抚金军军心,那就从谋略高强的蒲察秉铉开始补救。

    与此同时,灭魂也对林阡传来新消息:“孙寄啸虽然不知所踪,却将战事全权托付其副将,眼下静宁仍然可以一战!”林阡心念一动,好熟悉的剧情,他突然记起陇右之战孙寄啸也是同样地,为了洪瀚抒擅离职守将战事移交副将,而那副将成功帮他粉碎了楚风流趁虚打击的阴谋,值得托付!

    既然双方都有意外也都能补救、林阡却比战狼要快一步,那么正在进行的金宋之争已如林阡所愿、开始往平衡方向去……自然欣慰。当是时,曹王的第九剑已然杀到,远引若至,临之已非;而林阡第九刀,具备万物,横绝太空——果断以“天下高手如电抹”“大千世界尽在微尘”意境往完颜永琏横扫。

    万不曾想,一切竟在完颜永琏算计之内,又是陷阱吗?!完颜永琏纵劈一剑原是虚晃,趁他战力飙高到顶点时,猝不及防转到他背后,抢在他以“万刀斗法”收敛所有戾气之前,朝着他的后背破绽避实击虚!

    林阡顷刻清楚,完颜永琏是故意引他打到这里的,不知是第几轮起完颜永琏发现他有一招存在固有缺憾,尽管那一招淹没在林阡无穷无尽的意境里,但连轩辕九烨都能发现,完颜永琏怎可能发现不了!原来从那时起,曹王就已经在筹谋要逼他打到忘乎所以、走火入魔。

    自第七轮之后的每个阶段林阡都被迫提前才能与曹王抗衡,贪小失大,不察这是曹王为他走火入魔的铺垫。

    推动林阡入魔之后,立即由此地武功最高的战狼除魔!兵不厌诈?不,师出有名!

    

    一瞬就到这胜败将出的第十轮,完颜永琏的第十剑呼之欲出,尘情已破,圣境自达!——肖逝在玉皇山论剑后亲口称赞这位对手,便是看透了他经过几十年的积淀后,端的已是站在巅峰高处不胜寒了很久,心境和剑法一样“何似在人间”……

    这样的人,当真不可战胜吗?远的不说,独孤清绝是怎么胜的?腊月中旬的大散关之战,曹王本来也是大占上风,但是当看似招法枯竭的独孤急中生智悟出“残情清绝”时,曹王始料未及、露出颓势。林阡忖度,原因其实不复杂,因为曹王几十年来算无遗策、战场江湖几乎都没有败绩,所以缺少对失策后如何补救的经验——

    这是命运对曹王的骄兵之计!曹王的最大破绽,就是有人坚守自己、不按他的计算走、超乎他的想象!因为“完颜永琏不曾料到独孤清绝垂死又能翻身”所以独孤有了赢的迹象;因为第三轮的时候林阡“万云斗法出其不意,当真干扰了完颜永琏的节奏”,所以才“豁然感觉与他的剑境核心又靠近了一分”看到他的内在剑路。

    林阡愈发笃定,如果自己先前的喂招拆招都在完颜永琏的计算之内,那么“没入魔”一定会给完颜永琏一个措手不及。

    曹王,你对我的最终计算,不就是被你推动着入魔吗。只要我在这第十轮宁死不入魔,坚定地维持着我自己的“万刀斗法”、“云去月现尘拂镜明”,你必输——纵然战到一身是血,换你片刻犹豫也罢!

    想到就做,在完颜永琏决意斩出第十剑之前,林阡强行抢先手变招,固执不管后背命门,不转身而直接反砍,默念所有慈悲佛法。心越跳越慢,血越流越热,刀越斩越冷,完颜永琏,我此刻的行动,不是你要的走火入魔,而且先于你发出第十刀!

    完颜永琏果然出乎意料,怎能算到即使高估林阡到这一步竟还是漏算?一瞬就被林阡撕开他停滞了片刻的剑境长驱直入,也因这迟疑失去了伤及林阡后背的最佳机会;林阡放手一搏潜心入刀,找准了完颜永琏此时放慢的每个字,持刃引血强行洗墨,一点一滴一撇一捺地擦拭冲刷,各个击破,直到每字每句每张每层都不复存在……

    这少年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他当真善于推陈出新,和独孤清绝带给完颜永琏的惊诧一样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这一瞬之后林阡你刀势消而我剑风起你该如何应对?!完颜永琏眼神一狠,尽管此刻手臂流血,却即刻削出第十剑:林阡你以为你有独孤清绝一样的运气,凑巧战局侧飞来一支流矢帮你决胜?!错了,他是正道而你不是!徒禅、若儒、薛晏、君隐、陈铸、司马、风流、镜湖、君附……他们,哪个人不是因你这恶魔而死,你是时候偿命!

    林阡一刀过后、意境果然有消减之象,转身面向他时却是难以置信的清净慈悲,与他的怒不可遏形成强烈对比。那一刻,他忘记了临喜对他说过的“切忌先于林阡入魔”,也因为这一时的仇欲熏心而没能发现,紧随他剑风起林阡刀势竟又涨,速度力道远比他想得要快——这是林阡刀境通明后在此战中提升的最新意境吗?花草树木刚刚凋谢,新芽已经从根长出;节气刚演变成寒冬,温暖的阳春就将到来;天地万物,有生必有消,有消必有生,生死循环,相替而出。

    林阡第十刀,早已打出,此刻命名——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

    随着冥灭剑屡屡挽回而饮恨刀生生不息,完颜永琏那一瞬的漏洞非但没有修补反而渐次拉大,便在这第十轮末、约莫一千一百招时,全然由林阡翻压到上风。须臾,完颜永琏右半身都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地远比林阡伤得重,恶性循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

    作为不败的神话、武界的巅峰,曹王他和林阡虽没有合作过,却其实一直都在对这个天下各取所需着。这场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曹王和林阡彼此势均力敌的同时,曹王成功侵蚀黑虎军拆散郢王府豫王府,政敌在河东河南等地的形态完全消除;林阡也安定了除吴曦之外的所有宋廷中人,并引领着各路义军在环庆平凉等地继续开拓,对金军采取强硬措施、害得仆散揆的初衷落空。

    他俩终于巅峰对决,谁料曹王极速陨落!这一次,没有流矢可以抱怨,曹王是真真正正地把地位对林阡拱手相让!

    宋军还来不及相信、来不及喜,金军都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忍。旁人还束手无策,战狼却当机立断,一声啸响,“血狼影”决然出鞘往林阡掠袭。这里的胜负消息封锁不住,不能对外围战局造成任何负面影响,还好胜负是胜负、生死是生死!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林阡倾尽全力击败完颜永琏之际,战狼的剑同样心狠手辣地朝毫无防备的他刺去,眼看又是一次无情的突然剿杀,却听轰然一声巨响,斜路猛地飞来一条长链,堪堪将战狼的血狼影荡远。那武器主人,正是除林阡外此地宋军阵营的最强高手段亦心。

    然而她毕竟伤势未愈,才刚打开战狼这一剑,便眼前一黑僵在原地顿了一顿,战狼杀机顷刻转移,雷霆万钧朝她倾灌,林阡见状赶紧抽刀回救,谁料战狼竟是声东击西,剑气避实击虚再刺林阡。

    “小心!”段亦心来不及调匀气息,就为了给林阡帮忙而抽剑顶上,总算解开林阡危机与他合力打退战狼,冷不防她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林阡一惊,一手不改杀敌,一手将她扶稳:“全都退下!”将即将上前的郝定等人全数喝退,只因此间已经被死亡的威胁包围——有战狼在,等闲之辈靠近不得!

    “盟王,我没事,能站稳……”段亦心看林阡单手打更加不敌,明显是因为曹王的剑法后劲十足,她不能拖累他……然而,他的短刀怎能不护着她?战狼或许只会对她攻敌必救,敌人却未必不会远程放暗箭,毕竟她还有个身份是豫王府余党。

    段亦心努力站稳,不经意间发现林阡也脸色惨白,这才知他适才跃升过度、还没来得及巩固就又打战狼,很显然一时还承载不了这样的强招自损,接下来他若克制着不失控杀戮、便必会遭到战力反噬。林阡自然不想走火入魔,所以现在只能默默承受转化,身心俱损的同时还要为了盟军和她拼死杀敌……

    还能如何!“盟王,我来……”段亦心真的是豁出去了,一边吐血一边还要帮林阡补位。

    “不需要,你且休整……”林阡,也是一样倔强,从来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受半点伤。

    “哼。”战狼忽然冷笑一声,嘲讽,“真是郎情妾意,生死相依。”

    “什么?”高风雷最先回神,身体一震,他愈发意识到,平素冷酷的段亦心,竟然真的在林阡身侧化百炼刚为绕指柔……万分不舍,却无可奈何,别说五妹心不在他,就算在,适才他俩原则冲突,他觉得小豫王是杀齐良臣的凶手必须死,但五妹却觉得小豫王是旧主的后代必须保护,所以……注定分道扬镳……可为什么,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他还想哀求她对战狼的否定:“五妹?你和林阡那……”

    “众人难道看不出吗。”战狼轻松自如对付林段,游刃有余栽赃嫁祸,“宋军在邓唐之败的两个罪魁祸首,莫非和段亦心,皆是林阡的死忠。林阡他,是故意没胜。”

    林阡一愣,这才明白战狼的险恶用心,“故意没胜”,这是适才他刚到场时战狼就说的话,只不过被他辩论过几句后,战狼也只能无奈地说成“林阡暗中推动各大王府内斗、以期金军三败俱伤渔翁得利,可惜能力不够被曹王反杀,不慎玩脱害死了吴越”,他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注意到红袄寨的军心务必要稳……

    然而,当时战狼的证据还只是莫非而已。还有个段亦心呢?她也是红袄寨曾一口咬定的害死吴越的元凶。段亦心侥幸因为小豫王没死,此时终于被战狼发现了另一个用处——

    一旦林阡与段亦心并肩作战,俨然加深了战狼原话的可信度,战狼想表达的意思是“林阡暗中推动各大王府内斗、以期金军三败俱伤渔翁得利,同时暗中调控着给红袄寨众将败仗,希冀盟军能对红袄寨施恩从而进一步吞并,可惜能力不够被曹王反杀,不慎玩脱害死了吴越”。插入的一句太歹毒,吴越和石磊的行踪是莫非和段亦心一起出卖给金军的,林阡不是无能,而是授意!

    为什么不可能?“一边作为主帅领导全军对外作战,一边随心平衡着红袄寨内部各派的势力”,林阡在山东之战就被怀疑过不止一次,只不过当年石硅和郝定、彭义斌等人都选择的是相信他,因为林阡是红袄寨的精神支柱。

    而现在,一定有人怀疑,不是石硅也会是别人——虽然战狼极力撇清曹王和林阡的翁婿关系,但也希望宋匪里有人牢牢地记得:林阡是曹王的驸马。林阡自己也做贼心虚吧,毕竟他不再是红袄寨的信仰了。凤箫吟是金国公主,怎可能对他没有半点影响。她作为女儿害惨了曹王,也该作为妻子害苦林阡。凤箫吟身世是战狼中伤和诬陷林阡的最强基础。

    此刻,林阡最快的脱身方法就是不认莫非也不保段亦心,但他怎可能想得到?更不会做得出!沉默坚定,他只是在错综复杂的剑影和含沙射影里,坚持寻找着他自信一定存在的两全之道!

    段亦心心中一暖:我怎会是大哥第二?无悔一笑,“隐处唯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连绵不绝为林阡奋不顾身,同时也用行动回应了高风雷……却在这间隙,当真使石硅眼中流露痛楚,林阡却没有空暇留意得到。

    在曹王比武失败后,战狼本想杀死林阡、以林阡之死撼动静宁会战,却看到段亦心舍生忘死冲出来,因此战狼迅速决定改变策略,以林阡之恶毒,撼动南宋全局!

    这个叫段亦心的女人,会用自己年轻时自创的剑招……战狼最近事务太多没来得及调查清楚她来历,却知道她很可能是他的师门后辈。纵然如此,立场不同,他也绝对不会留情。

    该离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来她可以死了,既让林阡死无对证,也教豫王府再无后患。

    当是时,他的剑毫不迟疑地斥开林阡与段亦心的剑相撞——不可能对段亦心曾令卿旭瑭惊艳的“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有感觉。那在他眼中,不过是段亦心临死前的挣扎。

    招式不会有感觉,可是,剑呢。就在这一刻他剑中血狼之影忽然有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本来面目的若隐若现——

    这把通体黑色的神器名叫湛卢剑,气质宽厚而慈祥,像上苍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君王、诸侯的一举一动。当年师父命他承剑,说“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原来他竟有这样神圣的命途——承担济世使命,背负天下苍生。

    这把剑之所以认得段亦心手上那把,是因为两把剑一同目睹了他和师妹的日久生情、浓情蜜意和后来的争锋相对、分道扬镳。

    师妹那把叫云泉剑,出自“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师父应该是想收敛师妹身上的顽劣之气,最终将她引导作一个淡泊明志的世外高人?然而,她因是师父的女儿,深受师母宠爱长大,故事事争强好胜、必须受人瞩目。甫一听闻他剑意最高,她非要与他来抢夺使命,抢不到竟就翻脸,说分手就分手毫不懂事。

    下山后他再也不曾回去,自与她几十年都全无交集。那是他情窦初开的年纪,不解师妹眼中面子竟比爱情重要,自然是受了很长时间的情伤。直到遇到后来的妻子他才走出阴影,但那时起他已经不愿意为除了曹王之外的任何人动真情。上了年纪以后,闲暇时他也会琢磨,师妹那时是真的少不更事……还是另有隐情?

    段亦心本就各种武器五花八门,加上三峡她与他交手时拾起的是林阡饮恨刀,所以到今天才被他看清,师妹的剑早就有新主,那么,师妹只怕已……

    虽然感伤,倒也释然,不再多想,剑光全然将段亦心笼罩,电光火石间,却在不远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莫杀她!她是师妹的女儿!”

    “……”战狼才知段亦心原是师妹的女儿?循声而看柏树林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路人,可能是一路寻着湛卢剑的踪迹而来的,那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说话的那个姓东方,另一个姓颛孙,他们素来隐居世外,怎么……也来了?

    他的剑仍然没停止往段亦心落,但那时林阡饮恨刀已来救护,难度增加,反倒是加重了他的必杀之心,便此时,颛孙情急开口,补充了东方的上一句话:“是师妹和你的女儿啊!”

    “什么!”湛卢剑骤然刹住攻势,险些被饮恨刀趁虚而入——

    战狼执意不顾一切地先杀段亦心,最大目的还不是要让她死无对证作为林阡的弱点?然而此时他陡然发现,她居然先是自己的弱点!?

第1510章 守则同固,战则同强(1)盟王

    段亦心就站在战狼正对面,自然是早于师叔伯们寻到了这把湛卢剑、寻到十多年前她听说他常常出现河南于是她就加入豫王府的父亲、寻到母亲临终时还念念不忘抓紧她手嘱咐她务必相认的牵挂。

    日思夜想,假设过无数个父女重逢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出现在他要夺她命的这一刹。

    在场众人全都一副表现,懵了片刻,炸开了锅:“战狼段炼,豫王府第五段亦心,确实啊,一个姓……”“既是战狼的亲生女儿,那不就是曹王府的人?可她又好像是林阡的女人?这?”“难道说,她!”

    战狼想撇清的曹王和林阡“翁婿关系”倏然就撇不清了,他对林阡的诬陷,未想竟以这样一个意外的方式搬石砸脚——“啧啧,两个岳父。”“曹王和林阡当真是早就勾结在一起!”

    人群深处,谁这般带着肯定的语气说?当黑衣刺客、郢王府、豫王府全已不复存在,这里本该都是曹王和林阡的死忠,哪怕有什么猜疑都应当藏在心里才对……

    不,不对,还有一路不该忽略的宵小,完颜匡分拨给小豫王的护卫!他们刚刚还躲在角落一声不吭,忽然就嘴脸完全显露人前:“原来如此?段亦心十年来都是曹王府潜伏在豫王府的内鬼!”“可悲的小豫王!邓唐之战连他手下最强的段亦心,竟也是曹王府派去他身边的奸细……”“难怪他在内斗中事败!”“表面看主仆情谊倒是深得很,谁料为了这女子他把命都搭进去了……”

    “怎可能?!五妹曾去山东制止我投奔曹王,她对曹王敌意明显……”高风雷赶紧否认段亦心为曹王办事,还没说完立即有人反驳:“做戏而已!”

    “曹王无私,倾力为国。剿除逆贼可以理解,勾结外敌怎么可能?!”卿旭瑭能接受曹王安插段亦心利于内斗,但是打心底里就反对曹王和林阡勾结的说法。

    “错不了!勾结了!这女子的双重身份不就是明证?!”“曹王和林阡曾勾结过,却又很快分赃不匀,所以现在他俩开始‘内斗’啦。”“说得对,邓唐之战就是林阡对曹王达成协议、故意帮曹王拿下邓唐……”七嘴八舌。

    “胡说八道!”郝定冲着人群深处怒吼,“主公断送邓唐?他是想自尽吗!”

    “郝当家的,用脑子想想啊!红袄寨是红袄寨,抗金联盟是抗金联盟!”“适才战狼大人也说过,林阡是‘故意不胜’,因为他想要红袄寨顺着他的意被削弱!”“对!不过战狼大人隐瞒了一句话:林阡和曹王是各取所需的,邓唐之战他俩的协议,他助曹王赢得内斗,而曹王助他侵吞红袄寨。”那些人和愣头青的郝定顷刻打成一团,战力不低得很,却为何适才唯唯诺诺不救小豫王?

    “侵吞个屁。我郝定没脑子也知道,红袄寨的人就是抗金联盟的人,都几年过去了竟还重复着山东之战那一套鬼话!”战狼很想砍人却知道不能砍,因为郝定已经在怒气冲冲喊打喊杀,他跟上去只会进一步坐实曹王和林阡合作。人心难测,谁知道死忠们见到会信几分?若立刻将这些小人灭口怕是会适得其反。

    扶稳站立不稳的完颜永琏并给他续气,战狼听得到远近曹王府众人的紧促呼吸,抗金联盟,其实也是一样——此刻曹王倒下、林阡受伤、两军都因为忌惮对方而战力抵消,宵小们当然有机可乘。

    心念一动,这些宵小们的胆量、逻辑和前瞻都非同小可。他们显然有备而来、事先就编造了很多故事,而且懂得审时度势、临阵借着段亦心身世说起勾结,更能算计到曹王和林阡此刻都无心也无力灭他们的口……战狼保持清醒,当即回身,对控弦庄在场的细作发号施令:把这群人的底给我一个一个摸清楚!

    这群人还在大放厥词:“郝当家的,你也知几年过去了,几年前林阡会对曹王喊‘岳父’?”“段亦心既是曹王的人也是林阡的人!凭此一点,也能证实曹王和林阡勾结!”由于段亦心所谓的双重身份,莫非和黄鹤去都已显得无关紧要。

    “既然林阡自诩曹王驸马,那么,他不是不慎害死吴越的,而是丧心病狂从调吴越出山东开始就筹谋的吧?!”如此恶毒的谣言,连战狼都不敢编,因为“林阡故意害死吴越”建立在“林阡勾结曹王”的基础上,无论如何,曹王最要紧,战狼不可能将他牵累。

    可现在这些宵小的说法,和战狼的本意大相径庭:“正是!林阡没想到曹王贪得无厌,不仅打了红袄寨还打了抗金联盟,害得林阡没能对红袄寨借机侵吞反而中线全面溃败,这才知道被曹王骗了……也就是我说的林阡和曹王分赃不匀。”换一个剧情,竟也全说得通。

    这些人,到底是隔山打牛更想伤曹王,还是顺水推舟更想伤林阡,或是一箭双雕渔翁得利?他们的主使却还不一定是完颜匡!这一刻,如果不是曹王的名节受损,战狼甚至会觉得很有趣,到底何人,敢躲我背后顺风杀人?

    “勾结?分赃?你们口口声声说这女子是双重身份,看不懂她是半刻之前才来对我认父?!哪里来的十年前就筹谋!”战狼吸取黄鹤去的教训,绝对不能顾念亲情,哪怕她是师妹的女儿……打定主意,立刻破局,心硬如铁,矢口否认:“林阡不是第一次妄图以所谓的女儿抹黑我,尉迟雪如是,段亦心亦如是,他不惜一切代价,只想拆我在军中威信。然而,战狼没有女儿,曹王他也没有!”

    大散关前,战狼不得不拒绝尉迟雪,因为林阡欲借亲情绊倒他;同样的,此情此境,战狼不得不拒绝段亦心,因为幕后黑手欲借亲情拆除他——

    又一个幕后黑手,郢王、豫王之外居心叵测者浮出水面了,眼看着曹王府“对付郢王府先打常牵念”、“对付豫王府先打段亦心”,现学现卖“对付曹王府就先打战狼”……真妄想,战狼怎么可能像黄鹤去一样顾念亲情!

    面不改色,一剑对准段亦心当头斩落,这举动也对着那帮宵小迎刃而解。

    轰然巨响,本就受伤的林阡还是逞强来接了他大半力道,下场自然是筋疲力尽口吐鲜血摇摇欲倒。

    父亲竟不肯相认、剑法仍狠辣无匹……在西海龙和退回来的郝定帮助下,段亦心勉力自守,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惨淡,美丽的眼眸中带着讳莫如深的哀愁。

    战狼虽然对师妹的事还满腹疑虑,却不可能有半点手下留情,招招式式疯狂,连师兄弟也一起对付——段亦心虽然和尉迟雪不同……呵,她和尉迟雪有什么不同!他,战狼,自从站到曹王身边的第一刻起,就可以为了他狠毒到六亲不认。

    谁有情,谁就输了,这一局是这样,每一局都是这样。

    “段亦心一直都没找到父亲,先前也并不认得这位战狼大人……”段亦心心中凄苦,理解这样的场景他绝对不可能认她,却不知换个没有压力的场景他会认她吗?像对小豫王那样,她对父亲也保留了一丝希冀,终究决定帮助他去洗白确实无辜的曹王,“十多年来,段亦心只效忠豫王一个主公,邓唐之战我与盟王或曹王都毫无关系。”

    对曹王只是洗白,对盟王却是表白,回看林阡棱角分明的脸,段亦心微笑坦然声明立场:“适才小王爷临终前将我托付给盟王,所以从今日开始,段亦心便是盟王的人,只是盟王的人。”

    “那就对了,段亦心不是什么双重身份,她最多只是林阡在豫王府的人……”战狼立即断言。

    “长得还可以,耳朵却不好!听不清楚吗,‘从今日开始’!以前不是!”西海龙的打断毫无作用,战狼一掌将她连人带蛇掀开老远,与此同时,他一边把曹王往外洗,一边把林阡往漩涡里推,重新把舆论引回他最早的构陷:“且不说段亦心了。无论如何,黄鹤去都是林阡在曹王府的人,莫非都是林阡在郢王府的人……他们两个就足以证明,‘林阡是三府内斗和红袄寨兵败唯一仅有的罪魁祸首’。”他把唯一仅有四字念得极重。

    “什么莫非,谁是莫非。”那时有人清冷开口,被忽略了片刻后,忽然引起全场的鸦雀无声。

    “……”战狼本已胜券在握,始料未及,一时语塞。

    “我叫黄明哲,不认得什么莫非,也不知父亲是不是宋匪细作。我之所以为父亲哭,是因为我是父亲在环庆养的私生子……先前不敢与他相认,是因为他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效忠曹王、便叫我去别的王府。”黄明哲说,他不是莫非或惊鲵,那么黄鹤去就不是掩日,邓唐内斗林阡就不会是幕后黑手也根本没有参与的可能!

    

    几个月来,红袄寨对抗金联盟的不满,主要云集在林阡“放纵”害死吴越的元凶莫非;

    黄鹤去和莫非是父子,指向了,林阡挑起金军内斗却“无能”间接害死吴越;

    段亦心站在他们的基础上,一起指向了,林阡挑起金军内斗还“授意”故意失败从而间接害死吴越;

    战狼计谋本已水到渠成,却因为段亦心身世的意外揭穿,使她轻易就把黄鹤去莫非掩盖,害得林阡和曹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险些被宵小们带偏到“翁婿勾结”、林阡“故意”直接害死吴越;

    战狼虽矢口否认父女关系暂时堵住了宵小的嘴,却因为心虚而不敢轻易用她这颗棋子,为了曹王能最大程度地安全,他只能手握黄鹤去莫非是父子的那唯一一颗棋、把对林阡的构陷从“授意”降低回“无能”。

    莫非却釜底抽薪,连“无能”甚至“放纵”的后患都不给林阡留?!

    

    “若然不信,各位可以去环庆问问街坊邻居,我黄明哲,是不是那里土生土长?”莫非笑而伪装,同样冷血无情,一眼没看林阡,回头却见郢王,“郢王,请相信明哲,是真心待您、待雨祈。”

    郢王只痴痴抱着雪舞和常牵念的尸体不睬他。

    而他,听得见空气里的风一点点地沉降,自己的声音也一字一字地变轻,是时候,跟过去做一个诀别了,主公,这样才能保护你,就像你和盟主一直以来保护我:“我不是莫非。”

    “不,你是。”当林阡还恍惚在原地半昏半醒,有人先于林阡说出这三个字。不期而至,那是宋军给林阡的第三拨增援,尽管林阡并没有调遣他来。

    他本该受命于林阡在静宁和秦州之交,忽略此间的江湖纷扰、率军于外围沙场杀敌,凭何竟自作主张擅离职守?

    孙寄啸!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林阡缓过神来心底雪亮,果然他停下轮椅就道出来意:“主公,此战结束我会领罪。请先给寄啸一份信任,信任‘寄啸对莫非的信任’。”一阵山风吹过,林阡倍感语句熟悉,忽而怔住,没有说话,孙寄啸没等他回应、就转头先来看莫非:“这次来,我是要带你回去的。”

    莫非刚强制自己生出的狠心顷刻就动摇。他从来就说不过孙寄啸这个“盟军第二说客”,而且因为郭昶的死,他素来对孙寄啸有亏欠。虽然孙寄啸早就明说原谅了他,那却是他一直过不去的有关救赎的坎。他当然也没有看到,他“阵亡”后,翠屏山上孙寄啸为他落的泪,那绝对不比西岩寺里林阡吐的血少。

    “世人都说惊鲵变节,但天骄已查清楚,只是渎职,罪不至死。回来将功补过,好过亡命天涯。”林阡总算恢复些神智,调匀气息,点头发话,一切但求无愧于心。

    “好!我就知道,主公赏罚分明!”孙寄啸知道林阡信任莫非,放下心来,朗声笑赞。

    “所以,还是莫非了?”战狼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在他的设定里,去除段亦心不谈,三大王府的内斗必须和莫非黄鹤去相关。虽说郢王府豫王府如今已名存实亡,但他对红袄寨的离间还可以继续。已经降低到最小需求了不能再降低了,战狼希望红袄寨仍然相信林阡无能害死吴越以及包庇莫非,那么眼前的黄明哲最好还是莫非:

    这群宋匪,愚蠢之至、小不忍则乱大谋,竟帮我的忙要让黄明哲自认是莫非。

    战狼冷笑一声,继续审时度势。当林阡说惊鲵无罪,就是惊鲵放松戒备、最容易暴露的最佳时机。

    “可我,不是莫非……”精通眼神术的莫非,看得清战狼的正中下怀和红袄寨的貌合神离,断然不敢认林阡这个主公。

    “不是?我刚归顺主公的时候,看到主公对一个人说:‘我总有无法事事顾全的时候,所幸当时当地总有人能替我周全。’我当时想,我何时才能变得和那个人一样……那个人,盟军里不止我以他为榜样,那个人的样貌我们至死不忘。”孙寄啸怀念着两年前的陇右之战,似乎也发生在同一个季节。

    莫非心一颤,想起李贵、曾嵘、如儿、宋恒……这些曾经或多或少崇拜过他的人现在都成了盟军的顶梁柱。现实是这样残忍,他的初心,学他的人们都守住了,他却没有办法、没有机会归队:“样貌虽相仿,我不是那个人。”如果当时就死在静宁多好!还算是个有始有终的烈士!

    “将军,您是!”“翠屏山之战,您在雄关为我们殿后,您说会撑到等我们搬救兵来、带您一起回去。”“结果我们去到那里,您却不在。”“如今我们来了!”“在这里,也不晚!”“请将军回来!”孙寄啸带来的还有在第二次静宁会战中一起做莫非副将的他们,他们是自发来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什么啊……”莫非强忍泪水,不愿回想,拼命撒谎,声音却虚,“莫将军,他也是父亲的儿子,与我样貌相似,难道不可吗?你们太想念他,便把我当成他了……”

    “莫非,你知道的,我从来最恨的四个字就是‘救援不力’!你总说你对二当家救援不力,我也总对你耿耿于怀,其实,真正对他救援不力的是我!我这一生,对二当家,对大哥,对你,都没能及时挽救生命,尝过太多次的悔恨遗憾痛心疾首!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活着,我就知道上天对我不薄……”孙寄啸继续软化他,自己先虎目噙泪,“给我一个机会,帮我完成救赎好吗?我这一生,都不想再有救援不力!我要每一场静宁会战,你都在宋军里,哪怕只是看着!”

    “他若真是惊鲵、真是莫非……就务必给邓唐之战一个说法。”石硅忽然开口,郝定一愣回头,这才发现他的异常,林阡伤势比完颜永琏轻不了多少,才说几句就又昏昏沉沉,因此错过了对石硅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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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唐之战确实有人背后弄鬼。那个害我军惨败、吴当家牺牲的罪魁祸首,也确实就在这柏树林里。”孙寄啸的副将里竟还藏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人群散开,她走出来,肌肤雪白,眉清目秀,气质温婉,一看就是个江南的美人。

    “何人弄鬼?你且说来!”石硅不顾郝定阻拦,为红袄寨将士们质问。

    “邓唐之战发起前,我身在吴仕的军营,曾亲眼见到完颜瞻出没。他在那一战中,和吴曦派去中线的麾下勾结。”那女子郑重陈述,“然而那时吴曦不曾降金,谁也想不到他会出卖宋土,那晚我也只是看到完颜瞻的背影,不敢确定。直到最近吴曦称王才联系起来。”

    完颜瞻万想不到他的奇谋会被揭露,忆起适才他揭露同在邓唐的小豫王罪行,倒真是一报还了一报。

    “信口雌黄,有何证据?”战狼冷笑,即刻代完颜瞻否认。

    卿旭瑭正巧说:“退一步,就算景山与吴曦联合,也是为了打败宋军,无可厚非。”

    “不需要退一步!”战狼一怒之下喝斥,想到卿旭瑭父子在三峡得罪完颜匡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卿旭瑭这武夫还蠢笨地帮宋军的话增加可信度!

    “我……”卿旭瑭咋舌,怎么谁都骂我。

    “明明你金军内斗,非说成我主公调控,难道你们不是信口雌黄无凭无据!”孙寄啸怒目而视,口才和反应能力当真都不一般。

    战狼心知,由于自己被迫扔开了段亦心这颗棋,有关吴越石磊之死,金军只能指“林阡和莫非间接害死”、宋军却能指“完颜瞻和吴曦直接害死”,都是一面之词,发生概率相同,后者更能引起仇恨所以更能教红袄寨相信,真是棘手……不得不打量起这个令局面峰回路转的目击证人——

    这个女人的短短几句话,使得莫非即使承认身份也对林阡的伤害小得多。为今之计,战狼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对林阡能伤几分是几分: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推动莫非承认。

    这个女人原本在陇南辅助宋恒,这几日刚好和辜听弦推进到秦州附近,故而帮宋恒先行来寻陈采奕。因为,别离之苦,她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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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祈早已醒转,此刻走到莫非身侧,略带害怕地倚靠住他:“明哲……她是谁,很眼熟……”

    眼熟?自然眼熟,从她到场的第一刻起,莫非的眼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所有思绪也一起因她飘远……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儿……”

    秦州,邓唐,淮南,这几个月来,天南地北,真的是他走到哪里,如儿就跟到哪里,怎可以因为和州城的一场误会就决裂!?理想虽不合,爱情却还在,尤其是纵浮槎离开东线的那一晚,他以为永远失去她了他哭得撕心裂肺,连日来更是对她、对他俩的过去思念得辗转反侧、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人都贱,渴望挽留却不低头,转身就走潇洒自由,真正告别后,反而舍不得,想,当时为何不跪下哀求。

    “如儿……”雨祈痴痴地念着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战狼亦走近一步,逼问:“什么如儿?”

    哪里听过?什么如儿……模糊的小时候,在莫家村寄居时他就想,只要能博如儿一笑,我能敌对整个世界,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都无所谓——可是今时今日,他哪里还有这样的资格!

    如同背负千钧枷锁,彻底败给这崎岖命途……同样已模糊的去年六月,他以莫非的身份听到“如儿”的最后一次,是在翠屏山他“阵亡”之前,宇文白以战友的身份给他活下来的牵挂:“莫将军,撑住!莫夫人她,还在秦州等您!”

    秦州?这里,不就是秦州!一息之间,泪水止不住,堵满了呼吸:“如儿,你在秦州等我,等我回来,莫失、莫忘……”生死关头,他只有一个遗憾,不能陪在她身边待产,但孩子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如儿,待我侥幸活着回来,为它起名……缓得一缓,才发现自己动情失误,竟承认了自己是莫非!

    “真是莫非……”盟军和曹王府都有欣喜之人。

    “反反复复。先不承认,后又承认,正是心里有鬼!”战狼冷笑一声,因势利导的能力世所罕见。

    “莫非,回我身边。你欠盟军的债要还,盟军欠你的表功和道歉,也应当由我领着他们还。”林阡体力尚在恢复中,却不将战狼放在眼里。

    “不,那会有……后患!”莫非虽感动不已,却不得不提醒林阡,不要这样傻,你看看你背后。

    “林阡不惧、不悔、不疑。”林阡慨然,留下来的才是同道,何况他自信没几个会走,“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

    “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抗金联盟忽然齐声,战狼委实吓了一跳,随着林阡先于王爷不再浑噩,他发现宋军深受鼓舞中气十足,暗叫不好,陡然间,想到他片刻前就想到却被段亦心冲出来救林阡而耽误的念头:外围静宁会战会和此地一样,受到林阡“击败曹王、天下无敌”的影响……心一凛:林阡他,必须死!

    “我无颜面对盟军,也不配再与如儿一起,可否……带着郢王父女,在主公的管辖内,隐姓埋名,不问世事?”面对林阡等人的伸手,莫非却拼命摇头,因为看穿红袄寨有后患,他不想给林阡再添任何麻烦,而且,“郢王他,是个可怜人,需要我的照顾……”

    眼见莫非在绝境里还不离不弃,郢王憔悴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生气,他本来就相信黄明哲对他和雨祈都是真心,适才不过是形势比人强而已。但即便如此,失去了常牵念,他已是万念俱灰,隐姓埋名竟似唯一的路:“好。”他先于林阡、孙寄啸和莫如答应了莫非,同时也原谅了莫非。

    今日郢王遇刺,战狼虽是临时利用,却是从头就没想给郢王活路,然而,常千念在时他们有所忌惮,常牵念不在了但临死前骗得了曹王的保证,所以现在无人敢动郢王、哪怕他行将就木。当是时,完颜永琏虽也奄奄一息,还是告诉郢王他遵守这个和常牵念的承诺:“永功,我答应了牵念,无论你去往何处,都将会平反昭雪。”

    一言九鼎,曹王说到做到,所以曹王府死忠们没有制止郢王父女随莫非一起往林阡那边去。

    “唉,如此,莫非你也算是回来……”孙寄啸知道不能完美,但确实如主公此刻所说:“今次,总算不虚此行。”林阡淡然一笑,就算被敌人算计过、抹黑过,故友归来也弥补了!

    莫如嘴唇微微翕动,却是半晌没说一句话,说什么?其实莫非即使回来宋军,也不会回来她身边,她早就已经知道。她之所以听孙寄啸的号令到这里救他的路,是因为她想过,他只是回来宋军也好,总好过在外面漂泊不定。

    可是刚刚他的动情教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明明对她还有着那样激烈的爱!奈何她斗不过他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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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埃落定,不仅完颜匡的人愿望落空,战狼也难料自己策略到底成功了多少,只看见抗金联盟好像从内到外地团结在林阡身边几乎圆满,他就怕石硅等人被那士气一裹挟、连对莫非那少得可怜的猜疑和排斥都跑光。柏树林中所有宵小和高手,该散的散,该支援别处的支援别处,于是人群渐渐有撤离去外围之迹象。

    但林阡、段亦心和曹王、战狼几个主帅,对方没走自己当然不能走。一侧,除了郝定西海龙一起和高风雷厮杀之外,初来乍到的孙寄啸也开始和打过几战的卿旭瑭动起手,一柄青云纯阳剑,与朔风刀很快斗得白热。

    林阡望着完颜永琏虽虚弱却泰然的脸,心叹,说什么他是金朝所有居心叵测者的靶子?经此一战,郢王府和郢王府都算倾覆,虽然金军没能咬定我是黑手,可是他也已经后患全无!那些王爷权臣还以为他们拖得住曹王后腿?想太美,以卵击石被曹王一网打尽!轻舟说曹王会被政务掣肘、看来也是和我一样、过于自信了……

    “林阡,‘天下第一’这过渡,你会比独孤清绝守得久?”那时,战狼忽然带着冷嘲之意开口。

    那把打起来像有巨钟镇压血肉、梵音洗涤心魂的血狼影、湛卢剑,林阡正常状态下从未单挑胜过,更何况林阡刚刚挑战过完颜永琏,战力不及平素两成?!

    公平比武?对面不是正人君子,战狼是故意趁人之危,明明他战狼是此地最强!

    战狼的言下之意:林阡,这里不是沙场,不是江湖,只是我的狭路,和你的绝处。

    。九天神皇

第1510章 守则同固,战则同强(2)盟主

    又是那熟悉的血狼影,能对林阡在“压制入魔”和“推动入魔”间随意转换。

    也是那陌生的湛卢剑,既然出山便承担“济世”使命,自要协助曹王以“除魔”为己任。

    压制入魔之招,均是战狼在山东摩天岭流亡时自创,譬如“安禅制毒龙”“水月通禅寂”之类,层出不穷,源源不断,令旁观者感其剑境有如沧海浩渺,却能使对手独孤清绝宛然得见万千巨钟,而在手下败将林阡听来,真正是嘈杂得害他头疼的钟声、梵音。

    却就在压制入魔的间隙,又有推动入魔的“涕泣交而凄凄”“编愁苦以为膺”等招,断断续续,零星穿插,旁观者感觉不出杀伤,独孤清绝如果在对面也无所谓,唯独林阡那被压到最低的魔性却在这时被放纵而井喷,造成的后果当然是饮恨刀时时刻刻走火入魔……如果说卿旭瑭的朔风刀是从视觉引起愁云惨雾、发散给所有人,那么战狼的湛卢剑则是从内心引起生无可恋、针对唯一魔……

    铁定打不过,林阡的状态早就在上一战被完颜永琏消磨殆尽,此时能打出饮恨刀第三阶的“天水云三方斗法”都谢天谢地。

    “主公莫忧。”所幸这紧要关头,有一把同根同源的断絮剑能够为饮恨刀掠阵,帮他平复心绪、抵消战狼干扰他们都以《白氏长庆集》为内功基础,也都是掀天匿地宋阵阵眼,自然可以相辅相成。

    “陇西之游,愈躁愈沉”“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熟悉的心法。莫非的断絮剑才刚握在手心,便听到莫如的断絮剑出鞘吟啸……暮色中,橘红染上了她的剑锋、侧脸和肩膀,那些曾经都柔弱到极致的东西,究竟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副坚强模样?当仁不让地说出他只敢在心里说的话,继续完成他欠了林阡的并肩天下。

    他本来还以为,光线的忽明忽暗,只是根源于外围的第四场静宁会战。金宋两军操戈披甲,车错毂,短兵接,矢交坠,士争先,阵法如云,旌旗蔽日……原来不是吗,不知不觉,日已渐渐西斜,这喧嚷纷乱的白昼真的要结束了。

    而他,莫非,从前是林阡麾下的一员虎将,现在大概只能在宋军阵营里“看着”。“当细作,应该坚定地承受旁人的误会和白眼。”他早就知道,可他从来做不到,他的性格永远不能契合断絮剑的“激中稳进”,太遗憾……

    正自慨叹,忽听孙寄啸惨呼一声,似乎不慎输了卿旭瑭一招,轮椅不能自控地往一边倒。见状,莫非几乎本能地提剑转向帮他格挡,缓得一缓郝定和石硅也想往这里支援,待冲到孙寄啸身边后才发现已经用不着。

    “我记得盟主闲暇时说,未必坚持到底的才是英雄,那些放弃过又重新拾起的,一样是英雄。”孙寄啸微笑望向莫非,换往常,寄啸可能会觉得这样艰难爬起很是狼狈,但今天看到莫非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他感到由衷释怀。莫非一愣,也回首报之一笑,在心里对自己说:好,那就从现在起,在另一个位置,学会坚定地承受。

    不容喘息,战场重心一旦偏移,孙寄啸立即去帮西海龙守御高风雷,莫非、郝定、石硅三人则一同鏖战卿旭瑭和羌王。其实,第二场静宁会战、孙寄啸还是莫非副将的时候,当莫非被困在翠屏山岌岌可危,正是郝定和石硅前往策应的。

    今次,第四场静宁会战,命途离奇而迂回,他二人竟还是处在为莫非策应的位置上,莫非也欣慰地观察到,石硅在经过短暂的犹疑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和林阡,石硅手握的流星锤也不愧是山东二线兵将中的实力最强。

    段亦心在侧休整多时,视线始终不移核心分毫,一则战狼和林阡的身份使她移不开,二则战斗的紧张使她不敢移。

    莫如的参与虽然助林阡端正了心念不假,却只是保护了林阡不受剑伤、两个人相加实际还是处在下风,并且战狼为杀林阡很快便加大攻势连着莫如一起干扰没错,莫如的心法也一样主张平心静气,尽管她心境走偏后不会入魔,但她发挥不稳必会使断絮剑削弱。

    战狼很快看出端倪、立即采取分而歼之,当先打伤打飞莫如,切中肯綮后又强招迭起,全往再无帮手的林阡猖狂轰击。段亦心苦于体力难继又碍于身世,只能在师叔伯们的劝说下袖手此战。

    林阡的情况却令人堪忧,一旦莫如出局,本已稳定的“神游”等第六阶刀境不翼而飞,而“万寓于一”“万寓于零”都发挥得忽上忽下,在第四、五阶之间跳脱来回,免不了的一败涂地血肉横飞,教段亦心等人旁观得忐忑不安。这般情境下他刀锋里还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孤韧,还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重新往第六阶闯荡。

    然而,负隅顽抗了二十回合左右,高手们还是最先看见,饮恨刀在对手的强硬压制下即将告败……

    好一把血狼影,把林阡打得完全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我是谁?在滚滚历史洪流中何许人也?在广袤空明人世间我站哪里?造化之始又是谁将道传到这宇宙中来?宇宙已无穷大那传道到这宇宙的外界是否更加大?还是说物极必反,那个外界根本无穷小,甚而至于它不存在,只是我脑海中浮光掠影的一个念头而已?越要坚持,越是浑噩,忽然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感觉得道倏然又在道之外……

    完全看不清战狼剑法是什么诡异路数,也分不出自己是坚持住了还是没守得好,更记不得自己是什么人在何时何地,甚至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形态……战狼正对面伫立着的,仅余那双混沌之初就诞生的饮恨刀、以及流窜其上如风如烟疯狂不止的气和血,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从天到地纷纷洒洒倾倒的……酒?

    不知是凑巧打出了“上善若酒”,还是记忆里的谁刚好朝他抛来一坛酒。电闪之间,他忽然通过这熟悉的气味找回了他的一丝“本我”,分辨出他在经过战狼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后原来还是守住了、感受不到自身姓名与形态只是因为他已然成功忘记了“诸我”!然而,明明是如愿以偿地寻回了他想要的第六阶超强刀境、却被战狼铺天盖地的持续杀招死死推向了摒弃杂念后的另一个极端:“全部忘记”

    从始至终战狼一直都是一个打法,不管林阡能拼命打到什么水平,战狼都致力于铲除林阡的全部记忆,包括本心、人性、良知、底线……

    此刻林阡却借酒在“浑噩”和“杂念”之间寻到夹缝生存的空明这一生与谁对饮了千万坛酒?新屿,宋贤,鞍哥,爽哥,父亲,柳大哥,风行,文暄,莫非,瀚抒,越野,辛前辈,,楚将军,范遇,冷女王,孟尝,陈铸,邪后,风师兄,魏谋,洛知焉,溪清,石硅,义斌,郝定,天骄,段女侠,郭师兄,和尚师父,赵西风,揽月公子,落秋,毕将军,周将军,赵扩,独孤,宋恒,李贵……

    山东,大理,广南,淮南,江西,夔州,黔西,川东,川北,河东,陇右,临安,陇南,每座城池,每个画面,千杯不醉,豪情万丈。

    真巧,不久前在瞿塘单挑战狼的那一战,也是酒壶的碎裂把他心念周转回来。这酒气似乎可以凝聚自己散乱的神智,帮自己回忆起一瞬之前抛弃所有念头潜心入刀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再怀疑,不再游离,继续强化他的上善若水亦如酒,推倒重来,临阵改造,渐入佳境仍坚韧不改。虽早已战成血人,却浑然不觉痛楚,不再止步第六阶,一跃而上第七阶,静听不闻水火风雷,熟视不睹山川乾坤。

    这一战,林阡不知所以然却知其然酒这东西,好像能帮他逃过战狼对他百分百的压制,使他能够在刀人合一时坚持“人驾驭人”。如此,才能在战狼突然推动他入魔后不受战狼“刀驾驭人”的愿望支配,继而以良知、人性、本心牢牢地恪守属于他林阡的底线:“若不入魔,必定赢不了战狼;但我万万不能入魔……”

    第七阶段渐次巩固,不再凶险;为求突破,遽然去试更强一刀在和尚和燕平生的帮助下林阡早已将饮恨刀法与洗髓经参悟到近乎完美,纵然是面对完颜永琏也不遑多让,然而明明还有气力留存、心念也因酒不再迷失,却还是被战狼剑中莫名的梵音搅乱得很难施展完全。

    意念未消失,却仍然模糊,第八阶段“动如逞才,静如遂意”迟迟不到,林阡若不入魔看来是只能停在这第七阶。可这一阶段的强度,还是只能守、最多持平、哪里拼得过战狼?!

    太强的敌人,三阶必死无疑,四五阶伤痕累累,六阶处于下风,七阶勉强平手,八阶却被压制和暗示入魔……“无论如何,不能入魔……不管现有的体力能打成怎样,我都立足于‘不死、不败’就是……”那时林阡只剩这一个潜意识。

    那时的林阡相对于战狼而言,就是刚出道时的林胜南面对黄鹤去,内力浅弱,特色受制,唯能凭着腾挪辗转逃,靠着“零胜欲”拼死制衡。也罢,第七就第七吧!这体力能打成这般他已很满足……

    战狼岂可放过这绝无仅有的机会,狠毒剑招前仆后继赶尽杀绝,只为害林阡的物我两忘物极必反。但看林阡奄奄一息还保持着最后的底线,甚至嘴角还泛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他深知此人万分可恶和棘手。曹王伤重已然被迫离场,曹王府的旁人不可能一直跟林阡干耗在这里……

    余光扫及,段亦心也已支撑站起,似乎想不再听师叔伯们的劝阻、随时要奋不顾身上前救林阡于水火?不对,她或许是想不费一兵一卒,以亲情或师妹的往事来感化自己……

    战狼心念一动:如今她和三府内斗已不再相关、而且也不能够相关,但她既已承认是林阡的人,我就该进一步与她恩断义绝,免得她日后与我攀上关系、与内斗攀上关系从而牵累曹王。此刻不管是继续驱逐她的认父也好,还是防止她冲进战局作乱也罢,他都必须进一步加深“她只是林阡的人”的客观印象!

    计谋从成型到出手在他战狼这里向来都是神速,片刻,正当林阡奋力持衡之际,斜路蓦地插入一个小人的叫嚣,不仅帮战狼与段亦心一刀两断,更加还超额完成了对林阡扰心的任务:“让我来拆穿,你们效忠的盟王、主公、林阡,他是怎样的一个伪君子面目!他啊,在兵书宝剑峡,扒*光了段亦心想要强*暴她,还妄想着要对我这目击者杀人灭口……”

    “兔崽子!”林阡闻言暴怒,卿未晚那兔崽子命大居然没死成!?或许当时林阡骨子里带了些慈悲觉得他罪不至死,否则饮恨刀要杀这等闲之辈还不是绰绰有余?卿未晚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却还一瘸一拐地跑这里来造谣和离间,一边对段亦心念念不忘一边眼含渴望向战狼邀功。

    战狼自是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竟意外地一举两得,林阡他,显然误以为时空又回到当初的兵书宝剑峡了,他还怎么物我两忘?忘得不够和忘得干净一样的后果,林阡的刀势俨然开始紊乱、状态亦明显地倒退……

    “卿未晚,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段亦心也是气急败坏,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哪能大庭广众如此中伤,然而当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却是大半没有看到。

    “战狼大人,各位好汉,我卿未晚亲眼所见!林阡虚有其表,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卿未晚龌龊小人,深知他暗恋已久的段亦心可能回不来,他自己得不到也绝对不要林阡得到她。

    段亦心坚信林阡不可能害她,还没反驳,就听出这句“战狼大人”的言下之意……她这才知道,卿未晚此举不是自发而是战狼授意,恍然的同时万念俱灰:想不到,我的亲人竟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毫无底线,不择手段。再想起误入歧途的小豫王,一模一样,忍不住叹:这些年来,我都将人世拒之千里,万料不到,人世对我亦视若不见……

    林阡发现自身刀法大乱已是半刻之后,除了震惊外也是同样的心如死灰:此人战力非凡又冷酷无情,今日我看来不止是打不过他、更还要命丧于此。又想:当初白鹭飞前辈潜伏进建康的尉迟府调查战狼,却一直不曾查出一丝半缕情报,我曾想过那是因为他被尉迟雪的善良蒙蔽,现在看来,还更拜战狼的非人实力所赐。再思及段亦心对小豫王的忠心不负、尉迟雪与郭子建的生死不离:父女几人真是截然不同。

    无暇再想,无论段亦心,还是担心他声名的盟军,又或者他自己和他的刀,全都在这一刻往消沉的谷底坠,一落千丈,无法翻身。

    视野里再无其它,唯见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那正是战狼抓紧战机后推动他入魔的一招“离梦踟蹰,魂魄飞扬”,一时间,黄尘弥漫,寒风萧瑟,形神支离,迫在眉睫饮恨刀溃不成军,再不入魔,便无人救林阡,无人救这些殿后的盟军诸将;然而入魔后,战狼当真能解决他林阡?能制止他屠尽天下苍生?还是战狼一定会重蹈三十年前推动渊声入魔的覆辙?!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这凶险而矛盾的一息之间,斜路忽然有暖雾驱云扑盖向血狼影,霎时盎然春意驱散走林阡心头大半的阴霾……就在战狼沉浸于即将计成的喜悦中时,那把剑的入局宛若风花雪月的浪漫,硬生生制停了林阡不再往万劫不复中堕。

    血色剑光经久不衰,来人还未现出真容,卿未晚以为自己奠定大功、得意洋洋还在添油加醋“林阡那日打着救人的旗号侵犯段亦心”,剑光退散,忽而咋舌,只因那把与饮恨无比匹配、帮林阡再次制衡战狼的长剑,名叫“惜音”。

    “盟主!”“主母!”南宋群雄还来不及喜,卿未晚倒是先喜上眉梢:“林念昔,你可知林阡背着你在外面勾三搭四!”

    “林阡武功盖世,自有美人垂青,你这宵小不学无术,眼红才会含沙射影!”那娇小的女子落在林阡身侧,对敌怒斥,转头若笑,一袭白衣,眉眼盈盈。林阡瞬然一呆,不知是真是幻,险些忘了还在武斗,眼眶忽而有些红热,直到那一连串的上关花下关风融汇到饮恨刀法里才反应过来:“吟儿……”

    “呵,呵呵……”卿未晚一怔,干笑了几声指着段亦心,“盟主当真有那般大的度量,容得下比自己美貌的女人?”

    吟儿瞅见段亦心想起她好像是林阡初恋,登时串联了卿未晚所说的一切火冒三丈。她的剑法和林阡刀法可不一样,越被外界干扰越是打得对手眼花缭乱,如此,反而在卿未晚的笑声里帮林阡多恢复了几成功力,横冲直撞一股脑儿闯入第八阶段、迫得始料不及的战狼手忙脚乱连退两步。用不着战狼勒令,卿未晚自觉闭嘴。

    只见她傲然守在林阡身侧,霸气作出如下宣言:“比我美?可比我强吗!凡是想嫁林阡的女人,打得过我才能过门!”段亦心只觉一股敌意扑面而来,不禁一怔,苦笑摇头。

    林阡整个人都沉浸在重逢吟儿的狂喜里,后续几回合饮恨刀完全是机械性地挥舞,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怎么他这种心绪不稳的处境还能到第八阶?只是加了个吟儿祭出“风花雪月”而已?

    就像他在环庆火楼上打魔态渊声的时候,好像也是一样的,只要吟儿以惜音剑辅助,他不需要入魔就能发挥超常,为什么?愈发清晰,也愈发奇怪:惜音剑,好像真的可以一边消除饮恨刀魔性一边补齐饮恨刀不足,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回过神来,知道此刻不是激动的时候,他必须专心应战才能带吟儿回去互诉别情。

    那一瞬,也正是战狼发现吟儿关键而意图先拆除她、因而趁林阡注意力不集中一剑狠手全力打吟儿的时候,林阡这不会让身边人受半点伤的性子岂容吟儿丝毫有损,因此毫不犹豫一刀上前迅猛将战狼拖缠回来,过程中难免血流了满手,越疼越提醒他心无旁骛速战速决。

    很快他就和战狼同时发现,难怪吟儿的降临立竿见影改写战局,惜音剑不仅是饮恨刀的最强搭档,亦是血狼影的对手之一:在饮恨刀的内力保护之下,它的风花雪月可以冲缓战狼用以推动入魔的愁云惨雾,同时还不知何故荡涤开了战狼用以压制入魔的梵音、趁林阡制衡战狼时反过来形成了林阡防线

    也就是说,当战狼能近十成克林阡,吟儿的存在使他只能四成克林阡!

    有惜音剑相伴征途,饮恨刀自然能在这战力低迷状态下,尽快达到先前困难的第八阶段,左牵清气,右擎阴阳,高驰重霄,乘风载云,登九天抚彗星,举长矢射天狼。

    “主公主母,这是夫妻刀法?剑法?”盟军诸将赞不绝口喜形于色。

    那剑,天高气爽,云如玉,光耀耀四烛

    那刀,风清月朗,鹤唳空,魂昭昭未央

    心有灵犀,刀剑合璧,铁骑刀枪沉沉,落花流水溶溶,战狼虽还能战却一时不得攻克,唯能在得知曹王命危后下令撤离。

    “盟主!”“主母!”盟军众将惊喜之际一同迎上,武功略低的都以为战狼是她打败的。

    “师姐,剑法一日千里。”轮椅主人最后才到,却比众人嘴甜。适才惜音剑的穿抹云扫之间,孙寄啸隐约看见过青城剑派的紫蝶凌空,和点苍剑法结合得那般巧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转头看莫非也在……对于孙寄啸来说,救赎的命途,大哥的理想,师门的荣耀,战友的情谊,都在这里,此生无悔了。

    吟儿虽难忍重逢盟军的激动和战胜强敌的酣畅,却在听海上升明月传来“曹王昏迷”的那一刻心中一颤,再多的得意和开心都被冲淡,还来不及强颜欢笑,林阡原还呆滞地俯首看她一动不动,忽然就呼吸一停毫无征兆地倒在她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盟主的出现对于拈花惹草的盟王来说是个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胜南……”吟儿慌忙抱住林阡,预感到父亲是和他两败俱伤,急唤军医上前来看,同时问过盟军众将,方知自己的猜测全然不错。他们,终究还是交锋了。

    一日一夜,静宁会战不可开交,战线推移往复循环。

    刀光剑影、阴谋阳谋暂时和两军的帅帐都没关系,因为他们都曾性命垂危、久久不醒,直到第二天的日暮他们才脱离危险教麾下们放心。

    这种时刻吟儿却只能守在林阡一个人的身边,她知道父亲是被林阡重创,但林阡所承受的伤害、大半还是来自于战狼:“好一个战狼,战力无敌还趁人之危,总有一天要他还回来!”

    在听樊井说段亦心是战狼的亲生女儿后,吟儿攥紧的拳忽然松开,只因想起自己在阵前的气急放话……

    “樊大夫,劳烦您将段女侠带来?”其实那女子,吟儿在山东之战欠过她一命,也因为她神情冷酷曾对她肃然有畏,之所以阵前霸悍宣誓主权,还是被卿未晚逼得没有办法。此刻心平气和了下来,想起自己怒怼救命恩人,终究是有些抱歉和尴尬。

    “段女侠,昨日卿未晚所说都是捏造,万望段女侠相信胜南的为人。”吟儿觉得他二人关系清白,无奈被小人反复中伤,当然希望段亦心不要误会。

    “盟主,早知你与他夫妻和睦,我怎会犯浑想要嫁他?我在阵前所说,是做他的麾下,同生共死的战友。”段亦心倒是不卑不亢,也让吟儿千万别多虑。

    吟儿忆及她这一日一夜关心过林阡病情却始终不曾靠近,心忖她果然没有非分之想,更加觉得自己的敌意过分,脸上一红,亲自斟了一杯茶赔罪:“段女侠,欢迎加入我抗金联盟,不过最近这段时日,还是避开与战狼的正面交锋为上。”

    段亦心凝神看着手中这一盏清茶,其实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她也不知,嗟叹:“多谢盟主,让我在这世间终还有立锥之地。”

    段凤二人的交谈,林阡其实都能听到,武斗之时他没来得及解释的事,还好她们都一样不予相信。

    但是十分蹊跷的是,段亦心的声音清晰可听,吟儿的声音却若即若离……和这些天来一样蹊跷……

    他忽然又不太肯定,吟儿到底有没有回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无。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经历了几许动荡,林阡终于醒过来时拼力环视,却只看到段亦心、西海龙、柳闻因等人的接连出现,映入眼帘的却没有吟儿……

    “吟儿……吟儿呢!”他心咯噔一声,如梦初醒,只怕得到否定的回答。

    “放心,盟主刚从前线下来。”“白脸夫君,当我们不存在嘛!”“是,盟主来看过林阡哥哥,然后便去找樊井大夫了。”段、龙、柳三人都是云淡风轻。

    “前线……”他听得见四面八方兵戈不止,确定她还活着,未及高兴,又恐她在前线受了伤。

    “盟军拿下了金军在静宁的通边,但金军来强攻我方的北天水。”段亦心低声对他说起两日来赫品章孙寄啸和移剌蒲阿蒲察秉铉、莫如吟儿郝定石硅与战狼卿旭瑭高风雷的战绩。

    “好在林阡哥哥打败完颜永琏,使盟军第一时间站稳了静宁;然而秦州却不一样,其中大半据点都百废待兴,战狼等人深知此地的重要,不依不挠要将它抢回。昨晚盟主带着大家在寒、曹两位将军的灵位前歃血,今日两军在北天水已你来我往了好几个来回。”柳闻因说起天靖山的反复易主,这就是林阡昏迷时感觉到的连番动荡。

    “白脸夫君,你说她自己战就战吧,偏还说,不准你这帅帐往南移一寸,完全置你这病号的性命于不顾……”西海龙说罢,林阡忽然放声大笑,全身都像充满了精力:“真是我吟儿回来了!”等了她片刻,笑想:林阡啊林阡,想不到你还有今时今日,只能躺在后方等她忙完找你……慢着……“她找樊井做什么?又怎会到现在还不归……”

    夜幕降临,月悬西山,玉辉之下山光水色。

    他身一人循着樊井的指示前去找她,才知吟儿的火毒竟莫名转化做了寒毒,在东线和州经过渊声的诊治有所克制,还需要樊井进一步治疗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樊井说“主母中毒尚浅,可以不内服,而以药浴稳固。不过,这药浴对水源要求极高。”

    天靖山中恰好有一“玉泉”,清澈甘冽,水位旺盛,吟儿便就地取材,同时也是响应了她自己“绝不南移”的号令。此刻林阡一路过去,周边尽是十三翼守卫,百转千回后他走到那目的地,林壑秀美,薄雾环绕,仿佛有仙人隐居在这葱葱郁郁的树泉之内。

    远远看到那孩子裸露在水外的美丽双肩、娇嫩双臂,还有熟悉到至死不忘的如墨乌发、白皙肌肤,他再也不抑制不住几个月来失去她的激动心情,大步上前直接扑过去从背后将倚靠池边的她紧紧抱住:“吟儿……”

    她原还带着防御往下一沉准备探剑,然而速度完全比不过他,来不及闪完,整个脑袋就被他圈在了臂弯不能动,惊魂未定,喜不自禁:“胜南?”

    “好久不见……”他情难自控地立即亲吻她脸颊,只差咔嚓一声就能断脖子的那种巨力害得她一动不敢动:“怎么了?像是……七八辈子没见了?”

    傻丫头,确实不知我是真的孤寂了七八辈子……他察觉到他粗手粗脚她就快窒息,赶紧松开手来旁观她继续洗:“嗯……无论多久,我等你。”

    答非所问,语无伦次,还是她初见他时的那个痴傻小子,她色心起,噗嗤一笑:“可惜池中有药,你还病危,仙女洗澡,只能欣赏。”

    火光下他看到她脸上红晕和眼眸里的灵动狡黠,以及故意朝水面接近一些的诱人身体,就知道这丫头是故意戏弄和挑衅他来了:“唉,不错,是要欣赏……”

    丰盈而光洁的胸口,正随着呼吸不时起伏,他真喜欢,喜欢得很:“不过不是用眼……”一旦**被激,脑热跳进池中,半刻不能再等地裹挟水泉向她那柔软滑腻的娇躯发起冲击,失去理智才不管自己还伤病未愈命悬一线,没过多久便将她推到了池子中央的深水区。

    “我……不会游水……”她清澈的眼里有一丝惧怕稍纵即逝,那池水对于她来说还是太深,对于他来说却刚刚好。

    “别怕,有我。”他紧贴着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边将她双腿盘在自己腰后,一边毫不停止地入侵那专属于他的领地。

    池水之上,鸳鸯交颈,钗脱发乱,池水之下,徜徉忘返,厮杀纠缠。

    乐在其中,乐此不疲,乐不思蜀。但愿时光停在此时此地,不必再过问经行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

第1511章 明察秋毫,不见舆薪(1)潞王

    却怎能只顾欢愉而忘却职责?当林阡破坏了吟儿的药浴,吟儿也耽误了林阡的伤愈,盟王盟主相互扶持离开玉泉后,还是得强忍着疼先去安抚军心。

    一则,接下来的秦州战区必定拉锯,盟军的士气本来就至关重要;二则,莫非的归来终究给了那位冷酷战狼一丝分裂军心之机,正所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林阡作为主帅,阵前说得豪气,事后自要防患于未然。

    忙碌到夜半,阡吟二人得空去送莫非离开。为了莫非和郢王父女的安全,这场送别势必避人耳目,而应莫非的要求,故人也多不曾来。“此去隐居世外,或许开个私塾,或许做个高人吧。”莫非还是从前那么黝黑、俊朗、爱开玩笑,不同的是,他身边紧紧挽手的姑娘不再是莫如、没来得及与黄鹤去修补的父子情也只能换完颜永功来同他继续。

    送别时只是吟儿一个人哭、林阡愀然不悦、莫非倒还亲切地笑;转身离开老远,却是莫非敛笑无声哭成泪人。“明哲,你……还好吗。”雨祈在他怀中,抬头关心地问。

    “雨祈,教你一首诗,‘陇水潺湲陇树黄,征人陇上尽思乡’,这首讲的是……”他赶紧故作轻松,却突然说不下去,因为想起若干年前的瓜洲渡……转头想把这眼泪避过去,回过身又情不自禁地往前看。初到秦州当细作时,他总宽慰自己,无论有多苦,都要往前看,前面有如儿抱着莫忘在守候他,可现在这最后一面他都不肯留给她母子俩,归来又如何,归来亦殊途,“……如儿,为何我们的成长,要用我们的一生来换?”

    

    “莫哭了。”同一时间,林阡揽吟儿静静走在山林另一侧,吸取莫非和莫如的教训,珍惜他与吟儿一起的每一寸光阴。

    “不哭,不哭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吟儿引经据典自我安慰,一边抹泪一边冲他笑。

    “莫非没有彻底离开,他还惦记着我。他适才给我留了个记号,提醒我他的归来可能会对红袄寨、对石硅的心念有影响,他希望我未雨绸缪。”林阡把莫非的事毫无保留告诉吟儿,自是希望她别再强颜笑。

    “当真!莫将军还在!”吟儿果然笑逐颜开,忽然又一怔,“石怕热?那可是十三翼之一啊,怎么会?”适才他们安抚军心也只是针对那些不相熟的大众,石硅,那般亲近,如何可能?

    “我也觉得,那不可能。”林阡郑重地说。开禧元年,一度支离破碎的红袄寨,先以对他林阡的个人崇拜勉强维系不散,尔后成功过渡到了“凭兄弟情谊彻底相融”,两年来红袄寨一直未设寨主,却再无先前的党派之分。红袄寨和短刀谷、小秦淮、南方义士团、淮南十五大帮、越野山寨、祁连山、慕容山庄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名义上归属抗金联盟,实际,却是渊源最深、和衷共济最久。其中,郝定、石硅、杨妙真这些排名居中的当家全都跟在林阡身边长大,他们和盟军是最典型的不分彼此,谁怀疑林阡都轮不到他们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战狼利用黄鹤去莫非指出的“林阡不慎害死吴越却逃避罪责、包庇祸首”,或是借助段亦心编造的“林阡为了削弱红袄寨,授意盟军战败,间接害死吴越”,甚至宵小们顺水推舟中伤的“金国驸马,勾结曹王,直接害死吴越、断送邓唐”?

    却怎还怀疑?在战狼说“我和曹王都没有女儿”、对段亦心绝口不提之后;在吴越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是完颜瞻吴曦勾结害命之后……

    再行一段山路,林阡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吴越熟悉的笑:“你要打,我就打,你说退,我便退,你解甲归田,我解甲归田。”

    忽而蹒跚,腿如灌铅:新屿,何时起,你的战死不再只给爱你的人们悲恸,竟还像黑(和谐)道会的郭昶一样,引发出无穷无尽的构陷和猜忌。在那些宵小的心里,三十年的兄弟情都比不过利益吸引。我不愿、也不能忍,你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息!

    “吟儿,你随我去,找他石敢当谈谈。”林阡认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然而,莫非观察到“石硅一度犹疑”时,林阡正和战狼厮拼着、注定失察,其后北天水战斗激烈、石硅忙于攻防、几乎不曾再流露过,便连莫非都以为石硅已经不疑、林阡只需“未雨绸缪”……结果是谁都没能注意到林阡昏迷的两日内,石硅一直是表面镇静而内心不定,终于在金宋之战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今晚,教林阡和吟儿对他的营帐扑了个空,晚了一步——

    “主公,不知出什么事石当家走了,咱们拦不住!”“郝当家的说要去追他回来!离开了约莫一盏茶功夫!”

    “什么!”阡吟皆是心中大震,既惊石硅竟没想通,又恐金军窥到战机。林阡当即下令:“他俩的缺,西海龙、辜听弦来顶。”吟儿亦果断封锁消息:“此间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于吟儿来说,人才流失,绝对不能扩大内部影响;而对外调整布局之后,林阡脑中却一片空白:石硅,这到底是为什么?!

    

    “何以叛离?”两年前的山东,沧海横流,派系林立,石硅也曾义正言辞问杨鞍党,何以叛离?人之处世,不就是求一个赏识,一番理解?石硅不止一次强调,跟着盟王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士为知己者死。

    想不到这一晚,陇上山林间,颠簸一路,天昏地暗,心念繁复而逃离的他,竟被紧追着他的郝定问出这同样一句。

    “郝定,其实,我也不愿走,可是我……”泰安之战他和彭义斌是金军公认的林阡“羽翼”,林阡和吟儿都说过,若把彭义斌比作海逐浪,那他就是杨致诚无疑。是林阡,挖掘出他流星锤的战斗力,在他险胜高风雷后为他造势“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也是林阡,赞誉他打起仗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还是林阡,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人品令他折服,心甘情愿追随。

    可这样的一个明主,石硅竟不能像郝定一样赋予无条件信任!阵前,他几乎一直被战狼的造谣牵着鼻子走,直到宵小们诬陷主公故意害死吴当家过犹不及了他才有所醒悟。

    他当然不愿意走,选择走不是怀疑主公,而是质问自己,怎就破坏那绝对互信!

    “不愿走,那你走这么起劲作甚?”郝定大喝,气不打一处来。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样一个值得跟随的人,我为何竟怀疑起他来?”石硅仰天长叹,述说起他的完美主义:“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我与他之间的信任动摇,一定有缘由,或许在莫非,或许不在。我必须找出问题的症结,不解决绝对不能回来……”

    “别胡扯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愣头青的郝定一生气,战马速度又及不上,与石硅的距离渐次拉大。

    “我只是想先找个地方,静下心来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石硅怕他追上来,赶紧提锤往他挥舞。

    “思索什么?你说清楚!!”郝定赶紧拔刀来挡,只觉石硅流星锤形软力硬杀伤极强,不做次敌人完全不知他膂力这么棒,差点叫好,缓得一缓,愈发追不到:“该死!读了点书读傻了!”

    

    “我只道没几个人会疑,谁料石硅竟会第一个走。”石硅的不告而别给了林阡不小的打击。郝定回来后虽说得不清不楚,林阡却意识到石硅可能不会再归来,当晚就伤势加重又卧病不起。吟儿上次见到他这么憔悴伤感,说起来还是范遇做叛徒的时候了。这个世界有征服就必定有分开,征服时痛快,分开时当然痛苦。

    “胜南……”吟儿心疼地攥起林阡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唯能希望接手秦州的辜听弦快点到。

    “这样的惩罚我其实也想过……虽然不惧,却觉遗憾至极……”他发着高烧、半昏半醒着呓语,樊井来看他之前,她噙泪趴在他床头,先用额头给他降温:“你们之间的信任动摇,注定永远改善不了,因为我是完颜暮烟,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听郝定的转述,就猜到石硅所说的缘由不是莫非,而根本在她的身世。

    无法回避的一个现实,只要她是完颜永琏的女儿,林阡就很难再是红袄寨的精神象征,经年累月,经得起金军的拆台。近来金国朝野集中爆发的针对曹王的内斗,大抵也是同样的原因,若非曹王人前冷硬,只怕早已按谋逆论处。一样的事实回打向林阡,林阡却对她炽热得绝不肯放……

    石硅的意思是,“问题的症结”若能发现和解决,那他就回来对主公负荆请罪;可若是解决不掉、若主公与麾下不能互信,就不能达到用人和被用的不疑,那还怎么像往日那般并肩作战和实现理想?若勉强回来与林阡同袍,他怕他成为下一个范遇,所以他说要“静下心来思考该何去何从”……因小见大,红袄寨关于金国公主的忧虑想必积淀了很久,终还是因为吴越之死、莫非之归而一发不可收。

    “吟儿……不用对不起,这是我清醒时做的选择,纵有憾而不悔。”林阡昏沉中还是不忘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吟儿的乌发,微笑对她引述《离骚》,“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吟儿、莫非、段女侠,他也不可能像战狼一样狠辣割断、不留后患。

    “嗯……”她眼睛瞬然哭红,眼前人向来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却不爱其躯。

    这样的人,常常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对兄弟的背弃永远发现得慢人一步!

    

    严格说来,石硅似乎不算背弃,只是分道扬镳而已,却到底是给山东群雄开了个很不好的头。

    那个“刀枪不入,铜筋铁骨”的石敢当,以膂力、耐力、爆发力见长却很有意思地怕热,十三翼里武功数一数二。山东之战的开端他和杨鞍一起深陷在黄掴的铁桶包围里却坚决不降,一来性格刚硬,二来,正是与金军不共戴天。

    终等到吴越撞围打进泰安,不料关键时刻杨鞍却带红袄寨叛离,其后,石硅便一直跟随吴越,与金军叛军僵持在摩天岭、大崮山一带,参与了吴越、柳五津等人的“候主公归来”,那时起林阡开始注意到他,性子内敛,却是热血男儿。

    在杨鞍误解林阡“泯灭良心算计兄弟”时,石硅的态度是“冷笑反问”;在林阡第一次遭遇高手堂和豫王府焦头烂额时,石硅的做法是“与彭义斌等人合力,在阵前与司马隆战平”“尝试对高风雷单打独斗”;在黄掴推动红袄寨全体当家对林阡群狼扑虎时,石硅的表现是“不想、不愿、不接受,乞求吟儿帮林阡辟谣,挣扎过片刻就表示相信”;在林阡和吟儿为救小牛犊沦陷在曹王的迷宫阵中时,石硅请缨义正言辞:“如五当家那般,尽力靠向盟王身旁,同时帮盟王寻觅出口。”

    一起喝酒,上阵杀伐,生死相托,从来都是“话虽少却坚定”的那一个。他内向但机警,战场上便连纥石烈桓端都曾被他看穿有伏兵。他深得吴越真传,强攻和游击均有一手,山东之战为林阡分忧最多,林阡回陇右平定后院起火没理由不带上他。

    

    “师父……别难过……挺住啊!”听弦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林阡有关山东的回忆,这么巧,林阡的思绪刚好流转到陇右……“师父,别为不相干的人难过,无论师父承受怎样的误解,我,辜听弦,都会和师父站同一边!”

    懂事得令他感动的听弦,两年前吵嚷着反出师门的时候,却是石硅陪着林阡去叶碾城教训的,后来这劣徒撞破南墙也要自立门户,林阡出了四个高手去同他打想把他留下,当中最强的能与他辜听弦打平的也是石硅——怎会是不相干的人?

    白碌,林阡被洪瀚抒陈铸夹击,石峡湾,林阡对楚风流的封锁受到齐良臣强行冲撞,定西决战,林阡腹背受敌不得不以三打五……每个岌岌可危的碎片里都有石硅,他和沈钊搭档,和郭子建搭档,和郝定搭档,全是无懈可击。

    还有,当初孙寄啸误解林阡潜入祁连山驻地杀了瀚抒和橙黄二客、大怒要和盟军决一死战,第一个来接应林阡的也是石硅……二话不说,帮林阡打薛焕;甘之如饴,做林阡打环庆的先遣部队;战无不胜,静宁的无数次战斗他都是中流砥柱……现在,祁连山皆在他林阡麾下,辜听弦早已独当一面,黄鹤去也以“掩日”之名厚葬,石硅却?!

    不久之前泽叶牺牲,林阡问郝定和石硅为何作战水平不及以往,他们回答他说,“主公,五当家的被害,平日只是众说纷纭,实战时才知、会有麾下难控……”当时的郝定“三缄其口”却开口,石硅“沉默点头”没说话。或许,内向寡言之人,最容易想多,更容易跑偏……

    “听弦……你怎会来……”在现实和回忆的裂缝,林阡犯起了糊涂。

    “师父!不是你调我来的吗!”辜听弦吓得直接背起他出帐,险些和来迟一步的樊井撞满怀。

    “哦,对,好像是……”他因为辜听弦的关系,想到泽叶曾和他总结的四位小将火花效应:“石硅内敛如玉,致信外露如剑,飘云淡静似水,听弦飞扬如火”,可惜,这样的神配合再也看不见了……

    “这小子,错喝了什么药!”樊井狐疑地诊治林阡,然后又蹊跷地望望吟儿,“这药,不是我开给你洗的吗?”

    “呃,这个……”吟儿又担心又尴尬。

    

    非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林阡才追溯到,平素淡然不甚开口的石硅,唯一一次“比彭义斌还要愤怒”“费劲地抑制住手中锤,咬紧牙愣是没说话,但他极力克制的切齿声,帐中每个人都清晰可听,最后,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发生在山东之战血洗调军岭后,之所以会有那样强烈的憎恨,俨然还是因为他仇视金人,从骨子里仇视着那群对北民野蛮血洗过不止一次的异族。

    其实林阡潜意识还是懂的,懂国仇家恨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所以两年前林阡给红袄寨找到的凝聚力正是兄弟之情和抗金之念:“‘拆不散的三兄弟’和‘盟主是可信之人’,这两点是鞍哥相信‘林阡正是从前的那个林胜南’的基础”。两年后,偏这么巧,盟主竟是金国曹王的女儿,新屿作为红袄寨的最强、林胜南的结拜大哥、林阡与林胜南之间的最亲近纽带,最先离去,教石硅们如何不想多,如何不跑偏?!

    或许,后者不是巧合,当金军普遍认同“吴越在一日,山东群匪不能除一日”,注定了一些恶毒的宵小会利用邓唐之战把这个对山东来说最重要的人物有预谋地悄然而然地从林阡身边搬开。

    而前者?天定的磨难,就算吟儿曾和山东群雄同生共死那么久,她的身世竟比她的行动更快在他们心头扎根。

    “郝定,你回山东去,帮我做一件事。”见林阡认错人,辜听弦先充当起郝定来,连连点头。

    “东线大战只要落幕,我会让宋贤也去助你……”林阡知道,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也应当引起重视了,是的,除了给吟儿打舆论战以外,他一定要调查出吴越之死的真相,当日吴越和石磊的行踪到底是哪个宵小出卖!单凭完颜瞻和吴曦,绝对不够,红袄寨中必定还有内奸!

    现在林阡自己却被列为害死吴越的疑犯之一,山东群雄现在还可能和石硅一样只是“忧虑”,他日,难说没有“怨怼”之人。如此,林阡将如黄掴所愿被拆台,红袄寨信仰崩、情谊散,只要有一个私心冒出头,山东群雄将会迅速地全体崩盘。甚而至于,其实这个林阡要调查的内奸早就已经私心冒出头来了,所以才策划和推动了吴越之死!于公于私,林阡都不可能坐视不管,放纵真凶逍遥法外、任凭红袄寨坐以待毙。何况,放眼天下,山东绝不能乱,柏轻舟竹庐夜话中明言,开禧北伐期间,川蜀、陇右、陕南、山东四处必须稳固。无论红袄寨承不承认,他们确实被林阡视为盟军的后盾之一,谁趁金宋之战给红袄寨松土,谁就是盟军的死敌,林阡的杀无赦。

    林阡离开山东曾说:“只要有林阡在一日,便不会纵容那些私欲”,也早就对陈旭保证“绝不纵容丑恶”,所以此番的面对、重视便是彻查——这个内奸最有可能是谁?林阡不想冤枉任何人却也必须有所掂量。如果林阡猜得没错,此人不仅躲在了邓唐之战的幕后,并且今次郢王遇刺事件中,此人和那群七嘴八舌的完颜匡麾下明显有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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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尽管有石硅离开抗金联盟的插曲,第四场静宁会战还是以宋军险胜而告终。

    西线各地,金军几乎都和静宁一样,“惜败”,唯独环庆,由于防守空缺,输得体无完肤,要塞全都落在了祝孟尝和王冢虎手里。

    而那位原先的五岳三当家万演,虽是河东时期才归附曹王,却不负所托,在祝孟尝和王冢虎的联手打击下还苦撑了数十战,被俘后宁死不降。

    与祝孟尝气急差点一刀砍了万演不同,阵前,王冢虎一把拉住了祝孟尝:“能否不杀?”

    “为何不杀?”林阡隔空问王冢虎。

    “因为,我和他同病相怜,都尝过和兄弟们分离的苦。”王冢虎平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完颜君隐、阎幼麟这两个同道中人走到底。他显然听说过万演,同样没和大当家谢清发、柳林的兄弟们一起实现理想。

    能否不杀?其实,就算王冢虎不求情,林阡也不会杀万演:“不杀,善待。”

    “我万老三发过誓,绝不杀昔日弟兄……丁老四,到此为止了,你也放了他们吧……”万演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有侠气。河东之战林阡最想要的是他,最可惜的也是他,若能趁此机会收了他倒也罢了,就怕逼太急害他做了第二个常牵念:“孟尝,冢虎,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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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观天下大势:静宁,战狼对林阡棋差一招;大散关,凌大杰忧吾思鏖战厉风行独孤清绝却止步神岔;万州,吴曦部将对越风久攻不下,战狼之计还在蓄势待发;陇南凤州,轩辕九烨薛焕总算恢复状态,对宋恒百里飘云扳平几场,帮完颜乞哥、罗洌等人在阶州、西和占据一席之地,努力挣扎;环庆,万演被俘,解涛回兴隆山组织散兵游勇却无力回天。

    那时凌大杰才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林阡竟保持全胜战绩……是因为掀天匿地阵他们宋阵赢了,才会接连出现我方失误和他们的发挥超常?”习惯了势均力敌金军略强,谁想宋军突然就大幅超出?!

    最为可怕的是,仆散揆引诱宋廷冒进的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眼看就要结束了,林阡并没有被谁拖后腿,他以环庆大胜表示,抗金联盟还是在一如既往扩张着。

    唯一令凌大杰感到欣慰的是,王爷他总算苏醒了,按军医所言恢复甚快,这晚已经能行动自如,而据青鸾下线来报林阡还高烧不退,赶紧赶紧,烧死他好。

    “可惜得很,这次本来可以借郢王遇刺把林阡瓮中捉鳖,对静宁宋军调虎离山同时还将我军内斗朝宋军顺水推舟,谁料出了那连番意外……还好郢王不再紧咬不放,否则,只怕他找不到真凶,会连着旧怨一起,把脏水往我们王爷头上泼。”凌大杰扶着完颜永琏走到案边坐下,说的同时望见战狼入帐,于是便带上迫切求问的眼神。

    “真凶,找到了。”战狼果然没辜负凌大杰的期望,站定之后便对曹王说,郢王遇刺是谁的蓄谋。

    “是完颜匡吗?他兵分两路,一路黑衣刺客,一路宵小中伤?”凌大杰听说战狼当时就下令控弦庄对那些宵小一个一个查底细。

    “名义上的主帅是完颜匡,但背后的主使是潞王。”战狼关切注视完颜永琏,王爷气色虽好了些,却停杯投箸不能食。

    “有确切依据?”完颜永琏果然声音低沉,不像凌大杰因为真凶浮出水面就高兴。

    “那些诬陷林阡与王爷勾结的宵小,虽然现今是完颜匡的麾下,却有两个曾在河东任职,或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过黄河治理。潞王他当时在山东任劝农使,和治河有着不露痕迹的交集。”战狼收集的情报,当然是把痕迹挖出来了才会献给曹王,“潞王近年来暗中来往的人里,正有他俩。”

    完颜永琏怒极拍案,冷笑一声:“完颜永德,好大的胆子!”凌大杰心中一凛,河东之战圣上被燕落秋和沙溪清绑架之前,清清楚楚是在调查黄河款项的贪污大案,一直以来曹王府都怀疑,圣上之所以行踪流露是有人为求自保,不惜借匪寇之手对圣上不利。如那些歹徒所愿,圣上九死一生后果然把查案忘得一干二净。

    “柏树林中,我注意力全在林阡。顾此失彼,未想潞王和完颜匡竟暗中勾结,诬陷王爷和林阡‘勾结’。”战狼叹道。

    “假使这次郢王遇刺,正是潞王对三个王府的一石三鸟从中牟利,那么可否认为,邓唐内斗也是他……”凌大杰不敢再想。

    “继续查。”完颜永琏痛心不已,既为自己的亲弟弟,也为他曾看好的国之栋梁,“完颜匡,我看走眼以为他仁厚老实,原来只是个伪君子而已。”

    “王爷,不必多虑,他们不足为惧。”战狼宽慰,“潞王一见段亦心认父就以为机不可失,心急求成,暴露了他掩藏极久的心机还一无所获。王爷您既已寻获真凶,便算对潞王先下一城,他即使有完颜匡帮扶也快不过我对他的挖根知底。”

    “真凶……”完颜永琏微吟着这两个字,忽然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段炼,另一个真凶,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战狼一怔,猜出一二,“王爷?”

    凌大杰在侧,一头雾水,只嗅出气氛的紧张。

    “准备何时向我坦白,文县四村血案的凶手?”完颜永琏话音刚落,凌大杰不禁一震,转头看战狼不置可否,惊讶至极:“不是林匪?竟然是你?可是……”可是,这和曹王府原则相悖!这和兼济天下情深义重的王爷南辕北辙!

    “王爷,何时发现……”战狼面不改色,只在意完颜永琏的看法。

    “前日对战,你打得林阡喘不过气了,他都克制着自己不入魔,这样的人,会滥杀无辜?而他那种战力,世间几人能模仿?”完颜永琏昏迷的这几天,显然全想彻了,“又是何人,从始至终要推动他入魔,不惜一切代价……”

    “瞒不过王爷。不错,我到西线来的第一刻,就想借七方关之战害林匪身败名裂。”战狼双目凛然,“然而薛焕之过于迂腐,竟帮他逃过一劫,薛焕之完全不懂,那只会害更多人。”

    “段炼,你糊涂啊,昔年你就是因为幕后黑手给渊声捏造滥杀而受害,如今你自己却做了幕后黑手去给林阡捏造滥杀!?”原来王爷大部分负面情绪都是来源于他。

    “王爷,怎就断定是段大哥?”凌大杰不解地问,尽管战狼已经承认所作所为,他还是在尽力缓和气氛。

    完颜永琏与段炼四目相对:“你来西线见我,决策时说‘王爷,我与焕之立刻动身回七方关。’这个‘回’字,说明了一切。若不曾去过七方关附近,你怎会说‘回’……”

    “王爷,林阡和渊声一脉相承,段炼必须用极端的手法。”战狼正色,继续以说服口吻。

    “昔年你意气风发,也是冲在杀渊声的最前面,可你,却‘横死当场’!”完颜永琏不可能希望看到渊声事件重演,因为渊声当初被冤枉而入魔、第一个杀害的就是他段炼!“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竟还不曾吸取教训,竟教我也陪着你疯了这许久!万一他入魔你没压得住,你只会最先以身祭刀!”

    “王爷?!虽然我用的手法激进,却并不觉得自己疯,我有把握,而且对他的伤害日后必见成效!”战狼微微一愣,察觉王爷动摇,意图拉回他立场,“我与仆散揆、薛焕之、中天他们都不同,他们处事过于圆滑,反而束缚了王爷的战法……”看曹王依然不悦,只能据理力争:“段炼只知,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那你可知,浊其源而望其流,曲其形而欲景直,不可得也?”完颜永琏见他不肯认错,转过脸时眼中全然血丝。你信誓旦旦推动林阡入魔后除魔,可林阡压根儿时时刻刻压制他自己不入魔,你还是正义之师得道多助?你说你都是为了曹王府的最大利益着想为了它好,可是浑浊的源头如何可能流出清澈的泉水?

    “我更知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战狼仍然不让步,天下的潮流本就忽清忽浊,他们身处其中自然要可神可魔。

    “滚出去!”完颜永琏怒不可遏。

    “我出去,是因为王爷病着,仅此而已。”战狼冷笑一声,“王爷清醒之后,再来找我商议下一步。”

    “谁会找你!”“你会找我。”“滚!”

    凌大杰屏气凝神,谁都拉不住,这么多年,没谁敢对王爷这样争论。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时,竟存着两小儿辩日一样的天真。

    

    战狼虽面前和完颜永琏赌气,离开帅帐后还是迅速冷静下来,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快五十年了吧,所有洞悉、计算、布局的能力,都只为他的主公——曹王一人而存在。

    “师父。”晚风中,轩辕九烨带着陇南难得的捷报来见曹王,却在帐外看到战狼而耽搁了片刻。

    是,他确实可以算轩辕九烨的师父,摩天岭流亡时他自创的那些压制渊声的招式,竟被三十年后掉落悬崖的轩辕九烨捡了去,从此其剑法一日千里、同时内功更加深厚,久而久之竟逐步学会对林阡“压制入魔”。

    轩辕九烨一直以为,之所以这些后学的招式能够和王爷传授自己的固有招式相辅相成,是因为“段炼本来是王爷的知己”,还说“段炼很可能饿死了。”

    当然不是,之所以段炼那么容易就对他“隔空点拨”,使他“原有心法领悟更快、意境得以深化、招式愈发精进”,因为那就是轩辕九烨的剑可以很快相融的同根同源的东西。换句话说,轩辕九烨很小的时候来到曹王身边还带了本剑谱,战狼就意识到轩辕和东方、颛孙一样,是自己的师门中人,所承之剑想来也是有着“拯救天下危亡”的使命,否则,怎会小小年纪就直接下山?

    “还是叫师兄吧。”战狼知道,轩辕九烨不容小觑。

    腊月下旬,大散关前,战狼曾对凌大杰、薛焕如是说:“如若王爷剿灭林阡一统天下,还有哪个杂碎敢出面找死。大杰,我家王爷是天命所系。焕之,你也可告诉那轩辕九烨,不信的话让他自己算一次——他有那个能力。”

    是的,他师门中人,都有那个洞察谁是天命所系的能力,轻易不可能用,他们多半隐居避世,佼佼者才出山辅佐明主顺势而行。

    “轩辕,师兄弟们都在这里,你随我去见见他们。”战狼知道,东方和颛孙一直在等他,可战狼想不通,他们为什么突然入世寻找他?出了什么事?恰好在这多事之秋?

    轩辕、圣道之剑;湛卢、仁道之剑。二人联手就已是曹王的卧龙凤雏,不需要师门再出几把剑来辅助,因为战狼并不承认曹王现在就占劣势。当然了,若真来,他也不会拒绝,毕竟曹王向来求才若渴。

第1511章 明察秋毫,不见舆薪(2)元帅

    夜深,穿过林莽,不经意狂风大作,似要经一场天变。抬望眼,层云诡谲,弦月妖异。倏然间,有浩荡紫气起于西南,直冲正北、东北、西北而去,遍布苍旻,往来游曳。其间白影数道,乍隐乍现。

    战狼的脚步越来越僵滞,难得轻松的心情亦不翼而飞。同行的轩辕九烨虽比他发现得晚,面容里的诧异之情却近乎满溢,很快也一样走不动路。

    那不是实际天象,而是虚空景物,确切地说,是对未来的预见。

    当然吃惊,当然难以置信,出山前,他们与师父一起看见的,分明是“北方紫气如堤,内有白影如龙,贯彻乾坤,经久不散”……

    熟悉的序幕,接下来,他们的师兄弟便要以星盘预测国运,并卜算究竟何人是天命之子。

    世人多爱占卜情感、功名,很少占卜国家大事,一来确实不会,二来很难占准。除了师父和他战狼,怕也只有东方、颛孙和轩辕可以说自己擅长。他们眼中的柏轻舟属于异军突起,东方雨那些爱算命的麾下更加是浪得虚名。

    纵然擅长,也不能随便、轻易地用,一则太过耗费精神,二则,注定的事怎么会改,既算准了,何必再算?

    哪怕九年前就有人说林阡命格无双,战狼和轩辕九烨都认为,那夸张的说法有个绝对不能超出曹王的前提。所以,即便去年四月掀天匿地阵金国输了,他们也从来没有忘记从“战败的强国”方面设防……这一刻,轩辕九烨却满头冷汗,是吗,金国是战败的强国?还是说,宋才是战胜的强国!?这才可以解释完颜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死、没有符合那个“战败的强国、死国君”、反而林阡保持着近乎全胜的战绩——因为当今天下的大势是“战胜的强国,势如破竹”?!

    战狼猛然醒悟,东方、颛孙,这两个师兄弟为何突然入世?他们并不是想辅助曹王,而是要找到他段炼并告诉他,天命所系换人了!正义的天平倒向了另外一方,匡扶的对象你该更换,辛苦的半生全然是错!

    不出所料,东方转头,对他说道:“想必你也听说过,十年前林阡初涉江湖,便已引起了琴兄的关注。然而琴兄夜观星象、却发现星象不变,因此预言林阡极有可能对某一人取而代之,林阡他,是个本不该存在的变数……”后面的话,战狼一概不想听,毕竟他也都猜到了内容。

    某一人,是谁,有人说徐辕,有人说林陌,又有人天花乱坠地说他不是星而是天,原来都不是吗,原来是……曹王?!

    为什么这些师兄弟苦苦找他而不找轩辕?因为他们知道轩辕只会跟着天命跑而他不是谁都能劝得了!所以,下面是要搬出师妹的爱情苦衷了吗,是要抛出段亦心的亲情诱饵了吗,可是我,怎能在曹王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他身旁!

    东方还未说完,颛孙还未算完,一丝纵连轩辕九烨也未能察觉的锋芒陡然亮起,电闪之间,残忍地划破东方和颛孙的喉咙和后背,又快又狠,无冤无仇所以没有征兆,临时起意却是毫不留情。

    东方和颛孙都不曾留半句话,便接连鲜血淋漓倒地,即便有内功也当场身亡。

    轩辕九烨还不及反应,尚不知该逃该问、自己又是敌是友?便看到战狼冷酷收剑,清冷问他:“轩辕,你竟信吗,他所说琴兄东方琴,早年就与林楚江交好,他和颛孙俨然被林阡收买,前来对你我二人攻心。”

    “是……林阡在平凉也曾立碑造势,林阡他熟知利用天意……”轩辕九烨不允许自己的声音抖,也强制自己不去握剑,不可能给别人看清楚自己的心绪,可是前所未有的是自己的心绪怎么样自己也不知道!岂止满头,满脖子汗。

    “林阡收了段亦心之后,从她口中得知我们的师门,便伙同他们演了这样的一出戏。悖逆天命,岂有此理。”战狼满面冷肃,义正言辞说完,剑回鞘转身旋走。

    可是,东方和颛孙怎敢因为与林阡的私情就篡改天命……轩辕九烨迟疑了一忽,也没有为师兄弟们收尸……对,我更该相信战狼大人的判断,他也不可能因为与王爷的私情就逆天而行……何况天数这东西,万万年何时说变就变?

    还有,林阡那样的恶魔,怎可能是天命所归!

    紧紧跟上,脚步平稳,绝对不能给战狼这位细作首领听到半点漂浮。

    他轩辕九烨,是心狠手辣的大金天骄“毒蛇”,是圣道之剑“轩辕”的继承者,是王爷在战狼的建议下选择的掀天匿地阵金阵领袖,从小的信条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必须忽略个人声名,允许手染无辜之血,所以,近三十年他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林阡好不到哪里去的恶贯满盈。

    却为什么,跟着这位冷血更甚于他的战狼回到曹王帐外,他明明怀揣陇南捷报,却不再有先前的那种热烈……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进去怎么出来,甚至不记得和曹王说了什么……

    轩辕九烨的一切反常,战狼岂能不看在眼里,轩辕,这个在他眼中看起来甚至有些单纯的年轻人,太容易就会被那些师兄弟们的说辞左右,如果适才不是他剑快一点,指不定现在轩辕已经和他们一起在试图说服他。

    他不杀轩辕的原因也很简单,轩辕同样也会被他这个师兄左右,轩辕已经为曹王效力极久还可以坚持更久,轩辕是个难得的将才,既不能“彼长”,也不应“此消”。

    也正是突然涉及到了轩辕九烨的去留,战狼才终于为曹王觉察出了危机感:眼下林阡已经出现反超曹王之势,局势是否真的倾斜,悬于轩辕一念之间。

    但轩辕现在还留着,不是吗。

    战狼自己,则是绝对不会动的。所以王爷终究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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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心情,重新站在那个片刻前要他滚出去的男人帐外。片刻?好像错过了几十个轮回,好不容易归来,再也不愿以争执浪费时间:“去通传凌大人,战狼向王爷请罪……”

    由衷感谢王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性格温吞的老实人,凌大杰。谁都比他脾气躁却谁都不敢得罪他,他对谁都没威胁但谁也动不了他。这样的人当和事佬,天大的矛盾都可以解决。当然,如果这样的人都不站你,那你这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

    “所以,是知错了?”王爷本来已经疲惫将睡,听凌大杰说战狼态度诚恳求见,原先的怒意自然而然烟消云散,侧过身来时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唉,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战狼看他虚弱地躺在榻上,坚冷如铁的心忽然就一酸:“或许是有点疯吧,我会注意‘度’,也希望王爷能与我折中,别太‘清’了。”

    “唉,段炼,你不知这些天来萦绕我耳畔的谗言,有说你姓段必是大理皇族、挑起金宋之战好渔翁得利的,有说你是别的王府潜伏在我身边、刻意劝我不经营政斗让我一身腥膻的,更有甚者说你性子直爽又只攻不守,是故意让圣上忌惮我和抓住我把柄、自毁长城最终便宜蒙古那铁木真的……你若再这样疯魔下去,我可怎么对那帮人说服?”怪不得,曹王要他认错,其实也是为了他能慑服那些陌生人吧。

    陌生人?四十多年前,王爷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就在王爷身边风雨同行了……战狼一笑置之:“那些谗言,王爷不信就好。”

    完颜永琏面色一凝,注视战狼,发自肺腑:“我信你的忠诚,段炼,你是我从来就有的知己。”从开始一路走到白头,只盼能并肩直至最后。

    “哈哈,适才说到哪里来着,被天骄大人打断都忘了。”凌大杰赶快插进来终结可能出现的尴尬、动情和沉默。

    “说到郢王遇刺的真凶,我方的幕后黑手是潞王……”战狼回答。

    “宋方也有?”凌大杰听出音来。

    “有,完颜匡麾下那些宵小,七嘴八舌却带着不同的目的,但很明显地,‘诬陷林阡侵吞红袄寨’是主,‘中伤王爷勾结林阡谋逆以及除掉我’是次。这说明潞王的合作者——那个红袄寨里的内奸,准备得更足,藏匿得更深。”战狼当时就觉得,那些宵小的胆量、逻辑和前瞻都非同小可,他们有备而来、临阵借题发挥,而发挥之时与潞王相比,红袄寨里的那位明显表现得更优异,直接主宰局面顺着战狼的风狠辣地把林阡往死里杀,事后还把存在过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是的,战狼摸底细的过程中那群人有人被灭口。

    “景山对我说,也是这个黑手在邓唐帮忙,加快了我军对吴越的擒杀。那次他同样不曾露面,没有和我们正式合作,一来他不想留与金军交往的案底、日后好侵吞和驾驭红袄寨,二来,应该是担心万一日后我与林阡和解、暴露了他的所作所为。”完颜永琏叹了口气,“他做得滴水不漏,我却是心里有数。”两年前完颜永琏离开山东时就对君剑和仆散揆等人指出,林阡在红袄寨有个后患。

    “所以,邓唐内斗,是潞王和那人在幕后推动,郢王豫王完颜匡和我们一起被下进棋局;而郢王遇刺,则是潞王和那人分别暗处出谋、完颜匡的这般麾下阵前出力。”凌大杰大抵梳理清楚了,“可是,完颜匡本人,确定也参与了吗?”毕竟,潞王是战狼从完颜匡麾下的底细按图索骥推导出的“曹王失势获利者”,而完颜匡本人……如何证明和潞王勾结?

    “那群宵小已陆续在回襄阳复命的路上,并不像抵触了完颜匡本人的号令,其中不乏完颜匡的死忠,素来站在他的立场决断。”战狼点头,“完颜匡对红袄寨那位未必知道,但对潞王一定是知情的。若不是搭上了潞王,怎会果断牺牲小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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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完颜匡……难怪高手堂和控弦庄在中线都无甚表现,原来那伪君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存私。”提起这位右副元帅,完颜永琏再不像往常那么赞不绝口,面上全然憎恶之色。

    原以为柳五津之死给高手堂和完颜匡之间造成了嫌隙,才导致曹王府在邓唐之战中好不容易才说服完颜匡先攘外后安内,孰料战后还没来得及趁热打铁冰释前嫌,完颜匡就收留了当时被曹王府指为逆贼的小豫王,那么着急划清界限,不过是想抢“夺邓唐,渡汉水”的唯一功劳罢了。

    尔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封寒、孤夫人、和尚明明就在中线,却在完颜匡麾下饱受排挤不能受到重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完颜匡对襄阳的久攻不下,经年累月,完颜匡不得不求助曹王府投入更多包括控弦庄在内的兵马,所以正月上旬完颜永琏授意战狼前往三峡之时,战狼也帮助“朱雀”对宋谍“惊鲵”进行了撒网调查。

    眼看着关系破冰、勉强合作了一次,却又因为卿旭瑭父子要杀小豫王而同盟迅速瓦解,完颜永琏倒也为此愧疚了数日,谁想,这完颜匡竟然对豫王府和潞王府一脚踏了两船!?这样的人,不仅是只顾小利而忘却大义了,完全是处心积虑地要在谋朝篡位里撂一脚啊。

    “是。控弦庄对惊鲵的调查,怕是要耽误很长一段时间了。而我在万州布好的棋局,只怕也要给完颜匡坐享其成。”战狼如是说。完颜匡既然又一次与他们疏远,控弦庄对完颜匡的麾下还怎么深入肃清?南宋的女间谍惊鲵只怕就要这样惊险地躲过一劫,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曾擅离职守发放飞鸽传书的小破绽将会越来越淡,以后再立案时谁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偏这么不巧,前段时间还没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战狼虽有机会却分身乏术,被独孤清绝和林阡反复以武斗拖住了注意力。

    此外,战狼离开万州前曾说:“宋军那个彭副都统素来与吴曦不睦、宁可死守万州苦等林阡、现在还终于被他等到了。不过好在,他有软肋可以对付,慢慢来。最迟月底,我会将这支南宋官军赶出去。”就快月底了。针对彭副都统软肋的大计酝酿已久一触即发,眼看着战狼在万州将会有一场大胜仗,却是不巧要帮吴曦冲开林阡的封锁去和完颜匡会师去了。

    “吴曦……可千万别跟完颜匡搭上啊。”凌大杰一惊,吴曦在万州的蜀军、完颜匡在襄阳的金军,一旦融会贯通,不仅西线中线战场打通,也预示着吴曦很可能会得到与完颜匡碰面的机会——吴曦他品性低劣,未必一直忠于曹王。

    “他们,倒像同道。”完颜永琏苦笑。纵然如此,能不打吗?

    “王爷,大杰,且放心。我不保证吴曦能忠心不二,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的股掌之间。”战狼对吴曦和对轩辕九烨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对轩辕九烨是亲自掌控,对吴曦则是透过孤夫人的耳目。

第1512章 蜀中惊变,襄阳死战(1)蜀王

    与其他高手在战场同林阡明争不同,这段日子,孤夫人一直暗藏在吴曦的亲卫队里。

    眼看他将兴州改为兴德府、并将称王之事张贴黄榜布告四川;眼看他把原安抚使的衙门改作行宫、继而派人去成都修建宫殿意欲迁都;眼看他嫌完颜璟给的蜀王之印太小、自铸了一枚涂金大印还设计出了两种样式的王袍;眼看,这金泰和七年、宋开禧三年的正月中下旬,吴曦趁林阡和曹王第四场静宁会战的间隙,在川蜀后方竟然渔翁得利式地坐大——

    或许不该形容作渔翁得利,因为孤夫人看得出,这一时期的吴曦必须和曹王合力,方能对这个士心不稳的川蜀恩威并施,甚至他比金军想象中还没能力,不得不依附着曹王的驻军狐假虎威。既然西线只有林匪和金军两种势力,又何来渔翁之说呢。

    但曹王、战狼、凌大杰都担心得不错。吴曦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蜀王的地位和地盘,他不可能容曹王分一杯羹,更因为自身的野心而绝不甘于当金廷傀儡。一旦他羽翼丰满,势必会兴风作浪。“吴曦的忠诚不会长久,王爷不能当第二个林阡。不过,南征正在紧要阶段,也不可为渊驱鱼,将他推回了韩侂胄。”

    未雨绸缪必须要有,故而孤夫人才这般一边当暗卫一边做战狼的耳目。

    “蹑云,我回来了。”封寒一如既往地只要从前线下来第一个便来找她。

    “叫孤夫人。”孤夫人板着脸,关心起兴州战况,“风鸣涧可好打吗?”她听说过短刀谷的留守兵马不好惹,心里万分担心封寒给王爷拖后腿。

    “蹑云!你担心我!哈哈哈哈!”封寒喜不自禁,脱了战甲只穿单衣,顾不上冷,撸起袖子给她看,“风鸣涧和戴宗合力打我,害我确实受了点伤!”

    “……”孤夫人睨了一眼,“这有什么好高兴。”不过,没瞅到有什么伤啊。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多亏了你的金创药!”封寒从胸口摸出个药瓶,孤夫人一见就大惊失色:“我说去哪里了,原来是你偷了?!”这是她闲暇时在麾下的唐门弟子中搜刮到的,可惜很难有机会去大散关亲手送给和尚……

    “偷什么偷?明明你送我的!”封寒看有人路过赶紧举高,大声吆喝,“夫人送我的爱心药,只需涂一点就好,你们瞧,疤都没有留……”一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卖药样子。

    “无耻!”孤夫人怒不可遏当即拔剑,封寒假装提起逆鳞枪,却先发挥起他“湮灭内气”的特长,足足戏耍了孤夫人半个城楼,最终将孤夫人连人带剑压到城墙上。

    “封寒我警告你。”孤夫人脸一沉,声音虽低,极尽威严,“别耽误王爷正事!”

    “莫要成天绷着个脸,把我夫人都绷丑了。”封寒仍一脸笑意。可能最近战斗太激压力太大吧,他对蹑云的表白方式也是越来越直接了,直接得他自己都感觉肉麻得要死,“就这么一会功夫轻松,王爷他又不知道。再说了,王爷正事要紧,咱俩的事也……”

    “滚!”孤夫人把他要凑近的脸一掌拍回,封寒毫无防备因此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两个虽是高手堂中人,却有勇无谋,毫无心机。”不远,亲信在吴曦耳边说,“蜀王,将来若与曹王成仇,倒是可以好好地利用他俩。”虽隔得远,还是能传到内力非凡的封寒耳里,封寒心念一动,原来他们在观察蹑云?呵。我对蹑云的插科打诨,倒是歪打正着可以保护她好一阵子。

    “曹王,还不是我最近的敌人啊。”只听吴曦又叹了口气。

    “蜀王说的,可是林阡?”亲信问。封寒也这么以为。

    吴曦却摇了摇头:

    不是。

    最近的敌人,是距离最远、或许威胁最小、但影响注定深远的……宋廷。

    哪怕只是借助林阡的情报网,宋廷也早就该知道这场蜀中惊变了。而作为朝中第一权臣,韩侂胄清除异己的能力吴曦还不清楚吗。当吴曦的僭位害得韩侂胄引发的金宋大战前景扑朔、金军一旦取胜了南宋就得议和、仆散揆又明说议和必须要祸首的头……接下来韩侂胄和吴曦的关系可不就是你死我活?

    近来吴曦夜里睡不好,白天脖子后面也凉飕飕的,总觉得韩侂胄指派的杀手和鼓动的乱民来了,所以既忌惮孤夫人又依赖她。

    

    不错,宋廷知道吴曦降金比义军晚不了几天,不过吴曦想岔的一点是,韩侂胄最先不是感到憎恨或愤怒,而是质疑和害怕,并且对他亲手选定的西线主帅叛逃表示还存最后一丝信任。这既是关系上的一损俱损,也不排除有交情上的因素——

    韩侂胄虽然在政坛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发动北伐也夹带私心想要文人们给自己在史书上美言几句,但终究还是个怀揣理想要建功立业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主战派代表,他以为吴曦三代抗金必定和他有着一样的目标,现实不该这么残忍地抽他的脸。

    “山高路远,才几天功夫,林阡怎就知情?!”“川蜀来人之前,本相坚决不信!”“等我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再议……”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最信任、最看好的战友最先逃,说实话,这打击得韩侂胄差点信仰崩塌。他本来就是隔三差五想上朝才上朝,这阵子因为逃避现实的关系更加懒得去。表面越懒,内心越乱。

    真相传来,举朝震骇,反倒是赵扩最先稳住阵脚,说林阡在前线顾不上、后方还是得朕来稳着,于是在纠结了几日之后,赵扩亲手给吴曦写了一封御札,交发驿站迅速递往四川。韩侂胄这才有了点斗志,召集亲信紧急磋商对策,也亲自给吴曦写了一封信。

    信的大致内容,都是先夸吴氏勋德之盛,再问吴曦是否只是为了保全川蜀而权宜?可是这样做并非万全之策啊……又说程松等人擅离职守,还假传你叛国,我已帮你处置。你是忠臣,我不相信敌人的离间之计,毕竟他们用阴谋诡计也不是一次两次。如果吴曦你能够对我说真心话,我保证你与你的子孙“可与蜀山同其永久,岂不伟欤!”

    熟悉的语句,和完颜璟的诏书、楚风流的招降如出一辙,但信从发出的那天起就石沉大海,赵扩和韩侂胄都叹惋“吴曦是铁了心不肯回头。”孤夫人也不可能让信落到吴曦的手上。

    吴曦既担心韩侂胄派人来杀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称王的诏书寄往临安,分送诸位权臣。对此,孤夫人是当然不会拦截的。

    吴曦称王已成定局,蜀中形势愈发危殆。如是,正月下旬,定西、秦州、阶成和凤四州金宋局势渐稳之际,静宁、兴州近乎同时的大乱,意味着完颜永琏和林阡相互动起了对方的根基。

    然而,林阡在静宁有孙寄啸,完颜永琏在兴州是吴曦,一个是铁打的死忠,一个是不定的傀儡,契合了宋恒先前的那句领悟“主公此举,是眼见完颜永琏已在川蜀驻军,便一边与他赌吴曦威信,一边动他的后方棋局。”一局毕,谁优谁劣,一目了然。另一厢,林阡已从明暗、公私各个角度,着手对吴曦的诛杀、吴党的屠戮以及和对蜀军的收伏。

    

    “风师兄、戴宗前辈与封寒在兴州三胜三负,陈静、路政、石中庸三位前辈都已去援四川内地。”林阡对听弦和吟儿一起说起身前身后两个前线的战报,眼下秦州作为一个临时后方能轻松,完全是因为南北两个前线都打得好,“静宁大半都为我方所得,寄啸也算对上次的擅离将功补过。”

    “师娘?”辜听弦听得热血沸腾,一扭头,发现吟儿居然听得无聊睡着了。

    “最近几日我不济,累着她了。”他把她抱去屏风后面睡,回到案前时帐中多了两个人。

    “段女侠?”他一愣,先问一脸忧容的段亦心。

    “师叔伯们不告而别,委实教我十分担忧。”段亦心原是辞行来了,“他们的出现也很莫名,我想回去见外祖、问个究竟。”她并未被外祖父和母亲传授过占卜之术,却隐约知道他们和天命有关,却恨极了外祖为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生生让她在河南与父亲擦身错过了十多年,也怨极了母亲为了一句天命不可违,相思病犯了十几年直到临死才想出山找父亲。

    “啊,段女侠要走?!可还会回来吗?!”辜听弦迫不及待问,他知道段亦心的战力可以令林阡如虎添翼。

    “会。盟王是我的主公啊。”段亦心见林阡有话要说,便先柔声开口,“主公,便叫我亦心吧。”

    “……好,亦心,我答应你,必会钻研武功、努力打败和生擒战狼,给他和你私下释怀的可能。”林阡凝视着她,郑重开口。

    段亦心眼睛一亮,消极了许久的神情总算明朗:“好。主公,亦心暂且告辞,少则一月,最多三月,必定回主公身边效力。”

    “哼,三个月,仗还不打完了?回来有什么用?”西海龙等段亦心走远,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满敌意。

    “怎么……?”林阡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失察!这妖妇,前不久还对和尚师父和战狼都垂涎三尺过,可别让她因为感觉不被重视而叛变投敌了,“怎么感觉龙前辈对段女侠有敌意?”

    “当然有敌意!白脸夫君,我和她一起到你面前,你先问她,看都不看我!”西海龙气愤不已,“既然器重她,那么石硅跑的那晚,你为何不用她,偏要用我!”

    “这都不懂啊?师父在回避着他们父女交锋啊!”辜听弦从来都不是尊老爱幼的人。

    “一边去死小子。”西海龙一屁股坐下把辜听弦挤开老远,倚老卖老,“我可不信,你也没回避着盟主和曹王交锋啊!”

    “……”林阡自是对吟儿充满愧疚,苦叹一声,想起西海龙对吟儿似也有过敌意、但是明明也有过交往,西海龙是个快意恩仇的人,那么……既要让西海龙感觉被器重又要让她和吟儿化敌为友,最好的办法是……“实不相瞒,那晚就是吟儿对我建议,说你比段女侠更合适,所以才……”

    “是这样吗?”西海龙琢磨了老半天,相信了林阡的说法,接下来就对吟儿各种无事献殷勤,此为后话。

    轻松不过半刻,海上升明月的人就进了帅帐把西海龙取而代之,急报最先来自万州,其后,瞿塘、巫山纷至沓来——

    “廿五,彭副都统放弃万州,从陆路逃奔襄阳……”“怎可能!”那位彭副都统,先前苦守多日等林阡来,宁死都不肯与吴曦同流合污,怎可能轻易就放弃万州?

    “据说是妻儿被匪徒所绑,带亲兵前往追赶。其后,吴曦麾下就放出谣言说他不战而逃,官军自乱阵脚……”不可靠消息,暂时还无从考证,但彭副都统确实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

    “好一个战狼,人不在三峡,棋还在下着。”上旬林阡去三峡,把吴曦麾下的禄禧封锁在了万州以西,再留下越风和孟良关父女镇守,完全没给吴曦兵马控扼三峡的机会,林阡当然不可能允许吴曦和完颜匡一起压垮徐辕。

    但林阡的高枕无忧,建立在官军义军和衷共济的基础上。那位彭副都统,横看侧看都是同道中人,既然下定决心死战到底,最珍视的女眷们也是从头就藏匿妥当的,谁想……战狼竟从他们下手,以一场骗局紊乱军心之后,迅速撕开了三峡的防守裂缝。

    前日,金军在万州取得了久违的大胜,南宋的官军义军都折损良多,孟良关、流年、杨玉凤皆有负伤。经此一役,吴曦亦顺利掌握了金州都统司的部队,派禄禧等人直接控扼了夔门。不过,越风立即整顿兵马反攻巫山,徐辕也及时从襄阳给予了调度,才总算把吴曦大军拦阻在秭归以外。但林阡那时才发现,棋盘的对面坐着的人,似乎不再是完颜永琏而是战狼了,对称的棋路也并非静宁和兴州,而是环庆和夔州!

    没什么要指挥的,越风、徐辕都能独当一面,如果一定要添一句,那就是“只准战狼赢这一场。”对西,秭归不能丢,对北,襄阳不能败。

    

    正月将尽,无论是想稳固地位的吴曦、想完成任务的完颜匡、想突破困局的完颜永琏、想维持胜势的林阡,还是想冲到西线去平叛的宋廷、想牵制住长江中下游宋军的金廷……所有攻杀和守御的焦点,全都聚在了襄阳这唯一一座城池。

    “惊鲵,准备好这关键一战了吗。”落远空问惊鲵。和往日一样的上下级见面方式,不同的是,他已不在襄阳宋军中,而是也潜入到了金军里,乔装后顶替了一个骨骼相似、被宋民救过两日的已死金兵。

    “一切就绪。”惊鲵镇静回答。

    上旬她差点因为战狼的火眼金睛而暴露,但当晚谨慎如她发放信鸽也只擅离职守了半刻功夫,她曾想过如果朱雀开始肃清军医和看护,那她就暂且用内急去搪塞,落远空和林阡也为她安排好了搪塞不过的退路。谁料紧要关头,上层变动,不肃清了?

    逃过一劫却终究污点,毕竟她可能已经在朱雀的视线范围内,若是哪一日曹王和完颜匡关系改善,她一定要做好面对危机的准备。落远空和林阡一致决定,落远空与惊鲵距离更近,便于相互之间的策应。

第1512章 蜀中惊变,襄阳死战(2)金帝

    正月初五金军战襄阳受挫,至今已有大半个月,完颜匡始终不曾停止与赵淳死磕,又置炮座、鹅车、洞子等器具,夜以继日攻城。

    襄阳城南有处“江陵七军大教场”,地势较为平坦,金军每次攻城都以重兵专打彼处。由于他们的攻具尽用牛皮蒙护、发射者安然躲藏其下,宋军矢石难以攻入,往来攻防相当吃力。

    “守城自冬至春,我军弩斗力越来越弱。”赵淳理解将士们的窘迫。

    “赵公莫忧,可将弓帮贴于弩背,斗力有增无减。”炮石方面徐辕可能没赵淳有经验,但问到弓弩,没人比百步穿杨的他更懂。

    “然而战斗无休无止,一日内弩箭用量不下十万,城中虽有储备,注定越来越少。”赵淳体察军情时又遇新问题,“即使夺到敌军之箭截作弩箭,还是缺翎毛……”

    “可在筋头下二寸钻一窍,穿麻以代翎毛,既远而尤能入物。”赵万年是个在战场上、生活中都非常聪明的幕僚,守御经常能帮赵淳分忧,攻击有时也能与陈旭一般见解。

    “唉,还是治标不治本啊。”赵淳深知,宋军防具的瓶颈虽然突破,金军攻具的问题更待解决。

    “赵公,可在城外濠岸之南,离濠四五十步,创开濠一道,以作限隔,使金军推转炮座、鹅车、洞子等难至城下。”陈旭献策后,赵淳方展眉。

    作为襄阳最高决策者,赵淳行事雷厉风行,趁昏黑天气暗遣千人出城,其中六百五十人开濠堑,三百五十弩手叉镰手保护;不日,又差两千人,一千五百人开濠堑,五百弩手叉镰手保护;再二日,两千人并力开濠。

    “事不过三,金军发现我军连夜工役,必来冲突挑濠之人。”陈旭的开濠之计一举两得,既可在结果上对金军的攻具治本,又在过程中对金军前来骚扰者伏击。

    不得不说陈军师料事如神,这晚金军果然前来袭扰,不幸的是宋军并力开濠是假、张网设伏是真,金军才刚抵达就遭城上弩手万箭齐发。猝不及防一声炮响,徐辕彭义斌当先出城冲杀,沛然如冯虚刀,坚毅如不屈剑,一同带领着身后敢死队勇往直前,与那帮强悍却慌乱的敌人进退分合数十次,从半夜直至五更,最终金军败走,死伤不计其数。

    徐辕彭义斌一如既往是守城的后盾,而自越风被调到万州以后,孟宗政便取代他成了穆子滕这位先锋的搭档,隔三差五随穆子滕率领精锐出城对金军劫寨。前几次都是穆子滕夺毁攻具,金军骑兵发现后鼓噪而追,然后孟宗政大喊“恩公我来也”从斜路杀出掩护。

    穆子滕特别不好意思,毕竟只救过璞玉一次,不反复提的话他早忘了,却总被长他十几岁的孟宗政用敬语……听说穆子滕尴尬后,孟宗政于是就改了出场白“孟爷爷在此”。

    说到璞玉,那是孟宗政的第四个儿子,大名叫做孟珙,兄弟四人都是自幼就被孟宗政带在荆襄军中磨练的,难怪璞玉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而且还对战场形势有着敏锐的观察能力。

    孟宗政长得年轻,四十开外还显倜傥,穆子滕私下与他闲聊时,听他说祖上是岳飞将军的旧部,到他孟宗政是抗金第三代而孟珙已是第四代,战术、武功与斗志代代相传。“难怪孟大哥一听说云雾山比武就去参加……”穆子滕有时候也后悔,当年自己居然傻得拒绝了参赛邀请!

    “也难怪孟大哥和璞玉对兵书都那般熟知,原来追根溯源竟师从岳武穆……”这一点倒是要自惭形秽,到现在穆子滕也记不住军形篇……

    可惜孟宗政在官军里有实无权,金军在攻打襄阳周边时,上级和同僚只知道跑,他只好自己组织兵马据险抗击。一次战斗中他突袭金军夺取辎重粮草,由于骁勇过人,竟吓得金兵从上到下全体溃逃,这才入了宋廷的眼、封他做了枣阳令。孟宗政不负众望,自此每逢大战小战都激昂杀敌,很快便被宋廷派来驰援襄阳。

    穆、孟二人的组合新颖而默契,就像两个神交已久的人终于见面。不过他俩也不是每一次都顺风顺水,这天晚上,他们劫寨归来时不幸遇到一支刚好路过的金军劲旅,人多势众追杀了他们好几里路还不依不挠,众人被迫偏离归城路线,谋求钻进荒村之后四散。

    然而还未到达目的地,一干宋兵便全被拖缠住,孟宗政和穆子滕倒是好逃脱,其他人和对面骑兵战力相当、一旦箭矢用尽他们就要被女真铁骑践踏干净……孟宗政二人又岂能丢下他们?危急关头,穆子滕环视四周,刚好看到那废弃的居民墙后有数十只遗落的竹夫人,看样子原住户是竹匠……穆子滕急中生智,一枪挑起这些圆柱形的竹夫人,纷纷往金军战马下掠扫。

    说时迟那时快,金军战马骤然被绊,精锐们接二连三栽倒……立竿见影,攻成守守成攻,宋军的刀枪剑戟全数反击,竟借着这些民间的纳凉工具反败为胜。

    那帮金军败退时瞠目结舌“这是个什么战法!”孙子兵法里没有,因为战场才是活的兵书,凯旋后孟宗政笑赞:“子滕临战能力超群,原是师承这青山绿水啊。”

    “既然……竹夫人可破骑兵,那么……”赵万年听他们复述,受到启发发明新防具,“我军可否创织竹笼?竹夫人状?”“自然可以。战法本就来源于生活。”陈旭点头赞同,赵淳也大为赞许。

    说做就做,宋军连夜设计和赶制出一大片竹笼,高二尺,长六尺,眼圆六寸,堪称改进版竹夫人,任是哪个金兵都没瞧见过更不可能有经验对付。

    那晚,沈延兄弟调离襄阳、协助越风反攻巫山,对于金军来讲,这是宋军最不可能出城劫寨的时间,但天微微亮时,便有襄阳军一千三百人附带竹笼潜出城南,自羊马墙所开之门过了浮桥,衔枚而进,直至金营。

    金军如梦初醒,应战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驱马来接,却被数以万计的竹笼子所害,无法驰突,连连坠地,难挽狂澜唯能逃窜,来不及带走的鹅车、洞子、草牛竹梢柴薪,均被宋军烧毁;遮箭牌木牌弓弩器械等,亦全被宋军抢去。

    “精雕细琢,全都送了对手!”完颜匡怒极,麾下并不是没人才,相反,人才济济,然而却全在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完颜江山、乌古孙兀屯、乌古论庆寿那帮人一个不服一个。当然了他也没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梁不正下梁歪。

    完颜匡有时候也会很羡慕曹王府的团结一致,便连跟曹王在河东有过接触的黑虎军首领都是那样的不计个人得失、早先好几个都牺牲在了伐宋前线,明明他们濡染曹王府的时间没多长。

    虽然人不在西线,但完颜匡知道秦州发生的一切,深知自己和曹王的裂痕正越来越深。那时,归属于曹王府的人,他近身只剩“朱雀”一个,掂量过,很能干,却正是因为这裂痕的关系,无法发挥实际才能……

    “朱雀”,华冰虹,湖南华家拳华一方的得意门生,十年前南宋云雾山比武排名第十六,要武功有武功,要美名有美名,凭何竟成为了金军细作?

    但当年排名第十三的湖南沈默,排名第十七的泉州连景岳,哪个不是武功美名兼备而且还家财万贯?却哪个不是比武才刚结束就叛离了南宋?是的,还不能说叛离盟军,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这一代的抗金联盟。

    曹王爷实在精明,他麾下的南北前十比谁都早、都近距离地关注着南宋武林的新生力量,抢在他们的抗金意识尚未萌芽之际就将他们收为己用。诸如独孤清绝、凤箫吟、金陵全都被劝降或暗杀过,所幸在一轮又一轮的腥风血雨里站稳了脚,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挺过了考验,连景岳、沈默和华冰虹就是他们的反例。

    连景岳本身就心术不正、在泉州只手遮天,终于落得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下场;沈默自幼在沈清溺爱下长大经不起风吹雨打,被柳峻逼着杀死了十多个挚友保自己的命,从此误入歧途越陷越深……

    华冰虹呢?云雾山上帮着师父的爱子冤枉路人林胜南,没想到林胜南摇身一变成了林阡,心思比常人深沉的他,只恐得罪林阡、命途受阻,此其一也。

    其二,沈默那件案子后来被司马黛蓝调查并冠名“洞庭华家的十五条无头命案”,不错,沈默为了自己活命,杀死的那些挚友全是华家的,那当中有华冰虹感情极深的师兄弟不谈,华冰虹最震撼的是真凶竟然是洞庭沈庄的二公子沈默?他素来以刀沉著称,华冰虹敬重得很,沈庄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京湖一带最被看好的未来抗金领袖,谁想竟也投奔金朝?!可想而知,南宋无望!

    对于心有裂缝的人,本来的光明会从他心里一点点漏出去,置换进一望无际的黑暗再将之称其为光明,并且万分抵触和驱逐那些曾经有过却完全对立的颜色。所以很快地,华冰虹便彻底效忠于曹王府,对抗金联盟的如火如荼视若不见。接下来,战狼也抓紧时间培训了一大批和华冰虹处境类似的人,对他们灌输曹王是天命所归,不教他们的心二次有裂缝。

    这之中,能逃过华一方法眼的华冰虹自然比谁都更受战狼器重。十年功夫,活下来的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华冰虹在控弦庄的职位于是越来越高,然而金宋之战多半集中在四川、山东,华冰虹一直无用武之地。

    去年十月襄阳之战开始,上一个朱雀还没暴露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腔热血要对战狼报知遇之恩。就是那个名叫战狼的男人,让自己险些倾塌的人生又有了支柱。此战,我将不再挂名,奉献出实际战功!

    可惜华冰虹自以为的出师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徐辕真不愧当了好几年的细作,新朱雀才出现,他就看出华冰虹可疑,一盆水浇下来直接闷了这门大炮。从此华冰虹无可奈何地赋闲在襄阳城与守军同生共死,那情景十年前给他看他或许会热泪盈眶,十年后,他虽然也有过人性的触动,却感觉就像在看一场大戏。他明白,他置身事外。

    究竟是碍于华一方的面子还是怕有损襄阳军心徐辕才没肃清?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华冰虹总算熬到了由暗转明逃出襄阳的那一,。虽说在完颜匡的麾下掣肘多次,但他到底还是等来了恩师战狼,正月上旬的合作没教彼此失望,险些就抓住了宋谍惊鲵。眼见那女细作已经插翅难飞,华冰虹鼓足了力气要去肃清,谁料,就在这节骨眼,完颜匡和曹王府决裂了?!那自己现在算什么?

    不尴不尬。完颜匡的人都给他贴上了“细作”的标签,谁看到他都要绕道走。

    久而久之,华冰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深入金军调查了,但看着金军三番四次受挫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不能肃清还能做别的事啊!比方说,惊鲵差点因为信鸽被射而暴露,这段时间她会怎么传递情报?就算吃一堑长一智她也得缓一段时间再故技重施。竹节?笛箫?还是……

    如是,无官一身轻的华冰虹完全没让自己闲着。

    “若是我麾下的人都能这般兢兢业业……唉。”完颜匡的视线从华冰虹身上回来,心事重重地回到帐中,忽然眼前一亮:“回来了?”总算有个先前去秦州的死忠回到了襄阳,向他复命并详述先前在信中传达的一切。

    只怕曹王到现在还在疑惑,为什么我完颜匡派出去的手下还要回襄阳复命?

    是,曹王一定会疑惑的。他们立刻回来复命,第一时间就可以让旁人断定我与这件事有关系、做事情太笨不懂得抹除痕迹,以至于对世人留下“完颜匡对手下知情、与这件事逃不开关系”的印象。但第二刻,曹王会蹊跷,完颜匡那么聪明的人,怎会留痕?复命会不会恰恰说明,完颜匡是无辜的,与这件事没关系!?这也是完颜匡一早就想好的在圣上面前辩解的托词:我如果和这件事有关系,那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回来。

    那么,到底有没有关系?

    阵前那些论调,其实他并没有操控,但他允许那几个潞王的人存在,毕竟潞王很早以前就在对他旁敲侧击要合作。

    比起曹王、郢王、小豫王来,潞王还真是内心毒辣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城府,他如果没来找完颜匡,完颜匡完全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可能是眼看完颜每个儿子都活不过三岁,这位潞王的心早就已经发痒,在朝中俨然暗结朋党多年,厉害的是,他和不少朋党竟都没有明面上的交往……甚好,甚好,完颜永德你怎么不建个控弦庄。

    如果要完颜匡给潞王一个评价,那就是“深谙政斗,但欠火候”,暗着是正确的,可惜亮得太急了,亮出来之后什么作用都没有,白瞎了先前暗了那么久。

    完颜匡虽不在现场,却通过死忠身临其境:刺杀郢王的第一波刺客,被常牵念、黄明哲打败后作鸟兽散,那些人就是由潞王主使的,战力低下到连常牵念给郢王设的最外层防线都打不穿,若非卿旭瑭刚好路过,只怕还会被常牵念逮个正着。

    想一石三鸟,计策固然好,却不切实际。郢王的常牵念、豫王的段亦心、曹王的战狼,都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潞王没有一个实力等同的二把手那他就没那个能耐当然了,潞王可能希望他完颜匡来做?只不过完颜匡老谋深算不置可否。

    好在第二波刺客又来行刺,才帮着潞王把常牵念和卿旭瑭引回去,宵小们逃过一劫,本来借着这巧合已经把破绽掩盖,阵前他们只要沉默地当不存在就好,谁想,他们竟因为段亦心认战狼为父而蠢笨地以为时机已到、暴露心机欲速则不达!凭战狼那般本事,必定当场就开始对他们挖底细,这下可好,隔山打牛却打草惊蛇,厚积薄发却搬石砸脚。

    太蠢。那两个人当过什么官是抹不掉的,完颜匡叹息,潞王他就不能多添些干扰项吗!

    “既然你为我拒绝了潞王,那又为何阵前放弃了小豫王?”完颜匡记得,小豫王来投奔自己的那天,正是面前这个死忠对自己说,“元帅务必早做打算,在‘功’与曹王匹敌的情况下,手里捏一个‘名’的傀儡。”“边走边看,控制不住,便换。”

    背后相托久矣,他在襄阳战场分身乏术,这死忠便是他在秦州的分身,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做最有利的计算。

    “因为,第二拨刺客,背后的主使有很大可能是圣上……”这死忠三缄其口,信上也没写,不敢写。

    “……圣上……”呵,完颜,郢王遇刺一石三鸟的原来是你?完颜匡回过神来,赶紧提醒:“无凭无据,勿做猜测。”

    “是,但是无论如何都存在着这样的可能。而完颜按带那小子,口口声声一定要找到真凶。我不得已,只好替元帅扔了他。”死忠说。

    “你做得不错。”完颜匡点头,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没来得及换一个,手上傀儡全没了。”

    “兴许会有新的血液注入吧。”死忠看着西面,虽然疲惫,还是露出一丝微笑。

    西面,吴曦。这可能会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谁说王储之争最后会花落现有的那几个王,我完颜匡也是宗室、权臣、战功煊赫,足以摄政。

    完颜匡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南征前的那个完颜匡了,那个完颜匡在所有人面前极力扮演着憨厚君子的形象,现在呢,与外敌交战时如果不在内部政斗中撂一脚他都觉得不舒服,也早就无所谓曹王将他的伪面看破。

    下明棋的曹王,下暗棋的潞王,一个有实而无心,一个有心而无实,无论怎样,目前也就这二个王爷争斗了,我先作壁上观,养精蓄锐、静观其变总是没错。

    现阶段,若能暗中与蜀王吴曦结盟,将会是对完颜匡的最大巩固。

    要冲破徐辕、越风的封锁与吴曦麾下的蜀军会师,那就必须先完成圣上最近对他完颜匡下达的任务“攻取襄阳”。老实说,这任务几个月来他一直就在做,不过现在带了点附加意义,诏书上是这么说的:“取襄阳做蜀汉吴曦之屏障”。天助我也,连完颜都知道他的心意。

    先前吝啬着一支援军都不派给纥石烈执中攻楚州的完颜,对完颜匡可算是“善解人意”“正中下怀”,为了帮他打下这襄阳枢纽,近来下诏把德安府等地的数万金军全都挪来了周边,但同时也给完颜匡指定了期限:别让赵淳和徐辕活过这正月!

    先前分散在京湖各地的全体金军,突如其来,来势汹汹,将襄阳里三层外三层地紧密包围。后世对这一战的记载是“受围,路梗,惟西向尚存水路,可用小舟迂回传送蜡弹文字。”

    海上升明月再不能以音律、信鸽等传递情报,是因为眼下除了对细作们留了一丝埋伏的城西水路之外,金军与襄阳宋军之间已经再无空白地带可言,一时之间细作们甚至连活动都展不开手脚。

    为什么会说城西水路有金军埋伏?就这么不巧,这个唯一没被围的地方、本来还能用的方法,被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朱雀”华冰虹给发现了!

    就是这正月廿七金军增援将到时,华冰虹忽然发现城西的水路上,一条看似无主的小舟角落藏匿蜡弹,粉碎了蜡弹果然有字,“应当是襄阳城内落远空在对惊鲵发出指令,问我军到底增援多少。”

    既然抓不住惊鲵,那就让她投闲置散!华冰虹立刻禀报完颜匡,建议在滩浅处设立小鹿角,挡住城内的指令一条都不准再发出来。相应的,惊鲵也无法及时告知徐辕到底有多少金军了,襄阳城很可能备战不及时、临阵盲着打。

    “落远空的过不来,你惊鲵的也过不去,等着看你乱中出错,等着对他瓮中捉鳖。”稳操胜券,华冰虹嘴角流露一丝冷笑。

    虽然惊鲵和落远空其实都在金营,相互照应、并未乱中出错,但华冰虹如愿以偿的是,正月廿八,大战开启之初,襄阳与外界的通讯当真完全被割断。因为金军前所未有的多,多到人浮于事,多到海上升明月哪怕冒险作动,都会被自发监视身边人的金兵举报。金军怎可能不憋着一股气,二十比一,围了几个月,啃不下你一座襄阳?!

    “开始吧。”完颜匡等这一天已经很久,迫不及待,“传令下去,在‘江陵七军大教场’垒砌土山,必须与襄阳城墙齐平,借此向城墙推进!”

    “这种土山在兵书上叫做‘距堙’,自远而近,自低而高,欲与城齐……”孟宗政望着城下牛皮洞子里来往不绝、转运土木、热火朝天的金兵们,忽然之间不再有心情对穆子滕解释或说笑。

    空前的压迫感:原本还离他们有段距离的金兵一下子全都迫在眉睫,原本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宋谍一瞬间全都销声匿迹,他们只能眼睁睁望着从前引以为豪的弩箭一次次折戟。一样的杀伤力,对付一百个弱兵和对付一千个精锐能一样效果?什么开濠啊,金军用人海战术都能填满!什么劫寨,以前被劫过寨的只怕现在都拔寨来报仇了!

    襄阳本就是一座孤城,如今被这般迫近包围,眼看是中线金军恼羞成怒一鼓作气的倾力一战。四面八方的所有压力,排山倒海着一哄而上,就算是正常人都会受迫崩溃,更何况饿着肚子打了几个月仗凭信念撑下来的襄阳守军?

    “士兵和民众都已经不剩多少余粮,就算各家养的狗都吃差不多了,最要命的是,战马没草吃了,折茅或藁荐都没有安全保障。”赵淳意识到,形势危如累卵,“海上升明月就算能向抗金联盟求救兵,最近的一支也要……”不对,最近的一支,是前日才刚跟他们要走了沈延的越风,自顾不暇。

    正月廿八到三十,金军土山已长百步,渐次移近,视之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屋漏偏逢连夜雨,危难之际,赵淳又看到璞玉在彭义斌倒毙的战马边抹泪的样子,心中一抖,难道我要和唐代张巡将军一样的结局?

    张巡,安史之乱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死守一城,食人三万!

    如今的襄阳,可不就是这种趋势吗?将军无战马如何出城杀敌?若困守城内,只能从吃马开始,一步步吃死人、吃活人、直到城破。

    当他看到向来豪爽的彭义斌也沉默时,身上的箭伤忽然开始隐隐作痛,站不稳,摇摇欲倒,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他赵淳在凝聚襄阳军心,居然,这一刻,他自己也开始放弃了?没办法了,是天要亡我:天若不亡我,就给我看哪怕一根,给我身后男儿们战马吃的草啊!

第1512章 蜀中惊变,襄阳死战(3)宋帝

    心如死灰地去羊马墙边巡视,那时,赵淳和最近的一支金军敢死队只有这一墙之隔。襄阳的护城河并不算宽,虽然敌军主力还在几濠之外推进土山,却已经有高手作为先锋渡河并直逼大城墙施压,他们怕是没想到会死活都冲不过这最后一道羊马墙吧。

    可是这短短几日,已不知有多少宋军丧命于此,墙内墙外俨然都染满了鲜血。赵淳万念俱灰,悲痛欲绝,身上的箭伤疼得他只能慢慢地一点点地贴着墙倒下来,倒在这触目惊心的一片腥红里……

    “这是……”满墙红色中突兀的一点绿,他奄奄一息躺在墙角,与那丝颜色齐平了很久,原还绝望,忽而一震,难以置信,反复确认,“草?!”哪能只傻愣愣地看着?该伸手去抠啊就算抠得指缝里全是血!

    “真的,真的是草……”可知道,这时候发现石缝里的一根青草,对于放弃等死的襄阳守军是怎样的一种激励!

    “这里也有。”“这里也有!”“战马可以吃饱了!”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的幕僚和本就在此地战斗的骁将如徐辕、穆子滕、孟宗政等都接连呼喊,不是一根,是一撮,一蓬,一大捧,越来越多,全藏在羊马墙下面的角落。

    “不是才萌芽的,我竟忘了,春天早就到了,早就暗自茂盛了……”最后的希望,在绝望时井喷般涌现,赵淳顾不上心口剧痛,一边咳嗽一边大笑一边噙泪,我有张巡将军的经历,却会与他不同的结局,“传令,牧马于此,攻防兼备。”回头再看一眼那些反衬绿色的鲜红:赵淳替活着的襄阳军民,多谢烈士们的英魂护佑!

    再无缺草之患,战马可以吃饱,那就别动摇,别困守,要反击,要强攻,梗的路没外援,那就自己通好了,一濠一濠地夺回来、一墙一墙地打出去!

    不得不说,心境影响着,再好的计谋和战力都出不来。而一旦寻回斗志,便能够支撑全军发挥正常乃至超常:史上一切的决一死战,几回是破釜沉舟的那一方输?你金兵不过是憋着一股气,我宋军可是蓄了满腔的血!

    当晚,徐辕彭义斌极速将战线向外推离两濠,翌日,穆子滕孟宗政再收复三道防线,赵淳下令于临时边界的战濠内再搭浮桥二座,夤夜发三千四百余人毁坏金军的攻城土山:“内一千人专用锹钁,两千三百弓弩手、叉镰、刀斧手防护,城上摆列三层弩手——给我打,狠狠打!”给完颜匡看看,什么才是总攻!

    金军人多势众岂会畏惧,见宋军才小胜两场就想破坏土山,笑他们以卵击石不知天高地厚,立即跨战马提刀枪前来冲突,却忘了“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全都是汉人薪火相传,所思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襄阳城上群弩齐发,城下锹镬并力毁山,脱胎换骨,如火如荼,全然不是一日之前的死沉景象,不知者还以为前两日的颓丧是假。金军临战从石变卵,惊愕之际不敢怠慢,当即调整自身阵势,不甘示弱奋勇冲锋。

    那夜,天色、长江、城关、壕堑,全都如血一般的红热,根本就是被两军求胜求生之怒火一同烧映出来的。短短几个时辰,宋金进退分合高达百余次之多,激烈程度可谓撼天动地,各自死伤都是前所未有。难以断定谁输谁赢,是因双方实力皆全无保留、哪个主帅都亲自上了阵,器甲弓弩木牌均有大量的折损和抢夺,战毕,却好像战线没怎么变化——

    不对,怎么没有?

    天蒙蒙亮,就在金军众目睽睽之下,最具有标志性的最高土山轰然坍塌。

    看似坚固堡垒,个中早已腐朽,顷刻化为灰烬!

    如是,胜负岂是不能断?

    “再接再厉,继续摧毁他们的所有土山!”赵淳容光焕发,鼓舞城头将士的同时,为了对比之下他襄阳城的牢不可破感到无比自豪。

    完颜匡毫不气馁,且挫且战:“再筑土山,规模需倍于先前!先登襄阳者,重赏白身与世袭千户,官广威,正六品职事,钱五千贯;第二登城者,白身与世袭谋克,官武节,正七品职事,钱三千贯!”

    既然麾下们争权夺利,那就利用他们的自负好胜;此外,完颜匡下令烧火数十处,入夜后照亮如白昼,以防止宋军再次夜袭。

    赵淳不像完颜匡那么阔气,除了粮草还能赏部下什么?就算赏都还得省着……正自忧虑,忽然听到麾下们的自我鼓励和相互取暖:“没说的,活着!”他心一热:这场守卫战我若不胜,如何对得起上天赐予我的这些人!

    两军硬碰硬,战局又胶着,赵淳着紧问徐辕:“天骄,和外界的联络,可修复了?”整个正月下旬,海上升明月都处于瘫痪状态,是“瘫痪”,非“蛰伏”。

    战前,落远空和惊鲵明知道这是关键之战,惊鲵也说过“一切就绪”,却也没想到短短几天竟会开来几乎整个京湖的金军,所以他们直到这第一场死战结束才找到机会与徐辕取得联络。

    徐辕心有灵犀,战斗结束后一宿没睡,在满目疮痍里寻了几个时辰的线索,不负所望:“赵公,放心。”

    惊鲵因是控弦庄的双重细作,昨晚正好受朱雀之命执行侦查任务,所以能名正言顺地深入宋军留下记号。

    而落远空?当金军数量依旧还是多得人浮于事,激战过程中也难以找到空白地带留下记号;落远空作为等闲兵士,更加没办法和徐辕当面交手……好在,战后还是有不少金军的人和物都落到了宋军手上,最后,徐辕在一座废弃的炮座边寻到了他的标记。

    危急存亡之秋,海上升明月曾有几个第三级想冒险作动,却不幸被朱雀擒获、选择了当场自尽。朱雀没有让他们白死,截取了他们的部分信号,征求完颜匡的同意后在战场上留下了好几条假情报,意图干扰视线和欺骗徐辕——金军知道赵淳和徐辕的迫切需求,当然千方百计地阻碍着襄阳和外界的情报修复。

    太多干扰项存在的情况下,好在落远空和惊鲵能相互佐证和补充,他俩及时传递给襄阳城内两点关键信息:金军的增援总计多少,精锐分布怎样,所筑土山最关键在何处;城西水路,金军设立的鹿角具体在哪里,以及周边金兵的埋伏情况。

    “接下来我军方略不变,仍是对土山施行连环摧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与海上升明月取得‘稳定’联系。”徐辕说。

    赵淳集思广益后,派水手暗自潜游到城西水路的浅滩,夺除完颜匡和朱雀在彼处布置的小鹿角,并在金军发现和伏击之前,由精通水性的敢死队绕到他们身后先行反伏击,杀其先锋一人,夺马二匹,又得军器不少。

    “果然,宋军还是想保证这条水路畅通!”朱雀明白得很,如今战线时进时退,城西水路是唯一“稳定”通讯的方法。如果说海上升明月和城内建立联系终究是无法避免的,那么控弦庄最该做的就是让他们的联系永远不稳。

    “那就继续布置鹿角,人不够就添!赵大喽啰固执,我却偏不信邪!”完颜匡对鹿角和土山的态度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拔除了,我就用更好的。

    于是和推土山挖土山一样,拔鹿角救鹿角的戏码反复上演。完颜匡和朱雀又哪会知道,看似一次次吃力地疏导着水路的宋军,一回回费尽心机的水上大战都不过是表面功夫——

    “既然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设鹿角阻我军收发暗号之船’,那我们就转变思路,索性用鹿角传情报,以船作幌子。”陈旭摇扇,如此,鹿角之战将一举两得:其一,从攻城角度分金军的兵,你们越重视这一隅的水上作战,越乏力对襄阳的主城打正面进攻,舍本逐末。

    其二,从情报源上骗过完颜匡。表面上宋军是来抢修情报网、毁灭鹿角、“愚公移山”的,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把金军的鹿角耗光;实际上,就在完颜匡的眼皮底下,设鹿角的海上升明月一边埋一边刻,拔鹿角的海上升明月一边毁一边译……

    鹿角是完颜匡亲自挑选和改进的,谁想到,精雕细琢,全都为对手服务?

    手笔再大,知识再渊博,脑子转得没对手快,都没辙。从一定程度上讲,完颜匡也是海上升明月一员,这段时间帮助徐辕和落远空建立了稳定的交流方式……

    不日,决战第二场在即,惊鲵一脉的情报及时:“金军又有增兵,欲于明日一早启衅。”“针对我军'竹笼绊马’之计,完颜匡已有对策。”

    赵万年脑子转得快,先解决了竹笼问题:“我军先锋除携带竹笼之外,可以各持拒马一副,遮拦金军来路。于内布列阵队,仍用遮箭布牌,枪弩手交迭护卫。”转头看陈旭,“至于其他,陈军师怎么看?”

    “他欲天亮来攻,我便半夜下手;他烧火照明防夜袭,我战前浇水以灭之;金军多,便分之。”陈旭道,先前用鹿角对完颜匡的分兵按部就班着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入夜后,裴、邵等将军在城东擂鼓发喊,假装要出城劫寨,继续分完颜匡的兵。”“是!”官军领命。

    “二更,徐、彭等将军从南隅羊马墙杀出,先以四百人衔枚,各提水一桶,疾走往金军烧火去处,泼灭之,其后放肆扰乱、拖缠强敌。”“是!”义军领命。

    “金军火灭之际,穆、孟等将军率锹钁手,即时摧毁我在地图上勾画土山。一旦有金军前来冲突,便用赵军师所说‘竹笼加拒马’,使金军铁骑不能驰骋。”“是!”义军官军皆领命。

    善用兵者,先胜而后求战。

    不过,便算是料事如神的陈旭,今夜也遇到了一个没能想到的问题,行百里路半九十——

    完颜匡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虽没看出宋军“坚持不懈摧毁鹿角”是假,却明白宋军“坚持不懈推倒土山”是真。为防宋军继续拆毁,他的土山这么快就推陈出新,快过了海上升明月的探查——

    “陈军师,土山之内,尽用大木穿贯如屋,上用排椽,积柴束草牛覆土于上,所以难以毁拆。自二更到五更,方除三分之一。”前线来报,陷入苦战,完颜匡基础打得牢,所以他根本是高枕无忧?!

    天已渐亮,金军一开始还慌乱地以静对动,慢慢却会恢复成镇定地以多欺少,而且前期被分流的兵马势必会重新聚集。宋军胜算,眼看稍纵即逝。

    “若确定是这样的内部构造,其实,可将油罐干草置于土山之内,以火焚之,可是……”可是,陈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还有兵将?襄阳城已经全民皆兵了!

    有,还有援军!

    “赵大人,您还没对在下布置过任务吧。”天无绝人之路,便那时,城外来了一个高手,说他麾下兵马还在西南,亟待与襄阳宋军会合。

    “这位是……”陈旭一怔。

    “彭副都统!”赵淳当然认得。

    陈旭顿然省悟,是啊,只关注到沈延去援越风,却忘了越风为什么调走沈延,那是因为彭副都统被骗出万州,出了万州不就是“逃奔”襄阳来了吗!

    “请求赵公给在下机会,将功补过!”彭副都统说。

    “好!彭副都统,近身带了多少人?”陈旭问。

    彭副都统被战狼绑架妻小从万州骗出来,得知受骗后自然气愤、后悔、冤枉至极。而且那战狼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天一边派人阻遏打压着他这支孤军,一边不忘制造舆论说宋廷和义军都将他认作叛徒,旨在骗他错有错着地降金,好在他坚守住了底线,克服万难想着将功折罪。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赵淳在这节骨眼上选择对他采信,实在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赵淳却说这些年同在官场,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彭副都统叫辂,徐天骄叫辕。辕辂挽车,焉能不胜?”

    对于各种负面情绪笼罩下的彭辂来说,赵淳的信任给了他莫大的感动和斗志:“可调百人,以一当十!”

    “足矣!”陈旭说,兵不在多而在精。

    当下,彭辂携带火种与干草,率先支援穆子滕孟宗政而去,其余人则带油罐紧随其后。

    那些土山,稳固起见而相互连接和互动,便如赤壁之战曹操的铁锁连舟,亦似夷陵之战刘备的七百里连营,然而,完颜匡和那些枭雄一样未能逃脱得了火攻——

    “烧!”方填草间,大风猝至,烟焰障空。金宋两军交战二十回合,人马死者于火中土中纵横跌宕。

    襄阳城外顷刻间火烧十数里,纷纷扬扬直往天幕卷,仿佛拽得它也坠成燃料,抬望眼,一望无际的星星点点,不知是火苗飞散还是星辰解体。

    “这帮金军,‘兵败如山倒’。”城头,赵淳与幕僚笑看金兵随土山一起崩溃。

    持续半月,为斥离金军土山而宋军大小火攻不断,鄂北一带始终被烟熏雾染,置身其间,只觉天柱与地势似倒转、北斗与南溟如置换,土山内金军叫苦不迭,士气大跌,土山外宋军却是越打越顺,战志高昂。

    “我方收兵之时,可不局限于鸣金,或举火,或鸣梆子,要使完颜匡不能猜度。”这场出动了近三十万金军和一万多宋军的襄阳决战,终究以宋军大胜而落幕。陈军师不穷也思变,扫尾时战法无穷,常打得金军溃走,而宋军整阵而归、并无伤损。

    

    危局初定,徐辕才知,身在秦州的林阡既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也是被战狼设置了重重阻碍,一直难以突破西线和中线的壁垒。

    不过,战狼也一样束手无策,吴曦部将禄禧在越风和沈延的拦截下,迟迟来不了襄阳和完颜匡会师……

    若说边关胶着,但若把视线移到北边,形势就一目了然地一边倒:抗金联盟几乎没受到北伐的牵累,陇右、环庆、河东、山东义军发展皆已到达巅峰;而边关南北,云雾山排名、九分天下等几乎齐集,阵容空前,后劲远高过曹王府;就主公个人而言,武功状态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全盛期——“十年来,种种外力都已被主公破除,可喜可贺。”上回听说主公打败完颜永琏,徐辕就想对林阡说了,可惜后来襄阳保卫战打得太险,没机会贺喜。

    说是说林阡现在还不能突破战狼、一扫西线中线乱局,但他数遍天下其实也只剩战狼一个对手。战将而已,有何可怕?徐辕心中有数:近来一直在我后方的华一方,可以作为高手去主公身边应援了。

    将华一方调上前线,同时也是对华冰虹的施压。

    直到金军不再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襄阳,身为“朱雀”的华冰虹都不曾发现鹿角骗局,海上升明月却早就恢复了原有的交流模式。一方面徐辕已经将处理华冰虹提上日程,一方面,也想尽早打完襄阳之战,所以必须问落远空,中线宋军的援军在哪里:“西线中线仍算平手,那东线呢,战势如何了?”

    “金军大部分已撤,但淮南百废待兴。”“真刚”负责东线与中线的联络,并且他因为转魄的职位调动,代转魄接管了东线情报网。

    

    追溯回一月末二月初,宋廷最多的声音便是:

    “启奏圣上,当务之急,需协助淮民重建家园,并提防仆散揆和纥石烈执中死灰复燃;有余力时,再抽调兵马,增援襄阳等地;保障东线、中线后,方可入蜀平叛。”

    “那吴曦逆贼,就放任不管?”赵扩大为光火。

    “臣有一策。”韩侂胄说起幕僚们讨论后的建议,“吴曦虽控制四川却不得人心,就算目前归属他的也可能只是权宜……皇上,不妨策动其伪政权内部反叛投诚。”

    “哦?爱卿且说下去。”赵扩这才气消了些。

    “吴曦的四伯两年前被征调出川,深受皇恩,感恩戴德。皇上可将其命以杂学士知鄂州,多赐告身、金钱,使诏谕诸军,为入蜀计。并将先前在兴州任职过的官员全部启用,派到鄂州去,既策应襄阳,又可招抚川陕旧部。”韩侂胄当然也提到了彭副都统,“诸如彭辂,若确定只是被骗而放弃万州,便可重新担任原职,招抚其金州旧部。”

    “甚好。朕记得,吴曦在川蜀有一对头,名叫杨辅,总弹劾他。现今这杨辅应该还在成都。”赵扩微吟片刻,也有了见解,“即刻任命他为四川制置使,授予他随宜处置吴曦的权力。”

    若非这吴曦之叛教韩侂胄看见赵扩的坚决态度和果决作风,他还以为皇上真的耳根子软总是被杨皇后和太子带偏,现在发现,皇上的抗金之意并非纯粹被自己激起来、对北伐也不是只吊着一口气,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火热。

    “皇上,先前对仆散揆退让过几回,其实只是哄着主和派那些人吧。”下朝之后,他和赵扩是朋友,任何时候都在同一个战壕。这样的关系,韩皇后在世时他无比确定,但杨皇后上位后,他一直未像最近这般坚信——所以他才发起了开禧北伐啊。

    “其实,朕也后悔过,当然,只是后悔备战不充分罢了。”赵扩对他推心置腹,“朝堂有你,江湖有胜南,朕无畏惧。”

    “林阡?”他对林阡的态度却繁复,他知道林阡和赵扩一样一直保着他、现阶段很可能也从绿林方面部署着对吴曦的压制、他也期待着林阡能厚积薄发一击即中……但那毕竟是个江湖中人,是个只论正义不管阵营的一介武夫——所以当初那个人毫不犹豫地指出金国细作战狼是他韩侂胄的幕僚,险些让他被丘崈给参了一本……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对他而言,林阡是外患解决后需要排除的“异己”,“皇上,对此人终究要设防,吴曦之所以降金,也可能是因为此人想自立……此人毕竟是金帝的堂妹夫……”

    “真论妹夫,朕不带‘堂’,与金帝哪个离他更近。”赵扩笑起来,韩侂胄一愕,赵扩敛笑,恢复严肃,“前次与德卿、胜南喝酒,我知外界的流言蜚语都是诋毁。”

    “好个毕再遇,竟带皇上去喝酒?!”韩侂胄发现林阡在赵扩心里地位不一般,赶紧换个老臣的口吻顾左右而言他。

    “德卿在淮西取得六合大捷,又为朕收复滁州、把那仆散揆一直赶到了下蔡;尔后他又马不停蹄去淮东解楚州之围,相信纥石烈执中也快撤出我国境内。”赵扩的言下之意,若非吴曦叛变,如今宋廷可能已经在论功行赏。

    乱世出英雄,这场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宋廷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将帅:叶适,周虎,厉仲方,田琳,赵淳,孟宗政……他们分别在和州、庐州、襄阳等地有力打击了金军,遏制了金军的南侵势头。但在这一举国大战中,独领风骚的还是毕再遇。若将前几位比作韩世忠、刘琦、吴玠、吴璘,那么毕再遇在当时野战中金人无敢撄其锋,无疑岳飞再世。

    

    转眼,纥石烈执中已经围了楚州三个月。尴尬的是,列营六十多里,跟摆设没什么两样。

    眼巴巴盼着完颜璟增援,未想先盼来了赵扩的增援……甫一听说毕再遇将要对他分道阻击,正小憩的他大惊差点没从榻上滚下来:“毕再遇是从淮西来的,那淮西,仆散大人呢,能否给我分拨一些武将?”他听说近来最受仆散揆器重的就是徒禅月清和纥石烈桓端了。

    “大人,只怕不能了。徒禅将军已被仆散大人派去了西线,说要支援曹王打林阡;至于纥石烈将军,因为仆散大人忧思过度、病情反复,所以身边必须要有他护卫。”噩耗啊!

    没人支援,纥石烈执中还不是等着狼狈地被毕再遇打出楚州!?“仆散揆那老儿,病糊涂了吗!东线都这地步了,还分兵去西线作甚!”

    呵,谁教你纥石烈执中离间驸马和曹王呢?这下可好,仆散揆现在信不过曹王能自控,所以他宁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得力干将派到曹王身边去督促——我放弃南征的理想,只希望曹王能坚守初衷。

    纥石烈执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如此,东线其实已经败了!没有接下来的事了!”纥石烈执中连连悲叹,“可是,与其期待西线曹王打败林阡,不如期待中线完颜匡和吴曦打败徐辕……”无论理想和现实,纥石烈执中都最希望完颜匡胜,不过他不知道,就是这半个月里完颜匡在土崩瓦解里差点被呛出肺病来。

    :。:

第1513章 枰上乾坤,他人杯盏(1)元凶

    二月上旬,完颜匡在连番火攻之中仓皇北顾,狼狈地只差没把肺咳出来,哪能看不透,在徐辕和越风的双重封锁下,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没法和吴曦会师了。

    同道中人,却是削尖了脑袋也要挤开一条裂缝有缘千里来相会的。这边完颜匡才刚派完颜江山私下去万州审时度势,那边吴曦部将禄禧也同样退下前线暗中出手,找他来了。

    完颜匡原想对吴曦就像对潞王那样不置可否——谁说表面跟他求合作的人,实际就是跟他一条心?难道不会是曹王在试探他有无不臣之意?别忘了吴曦终究还是依附着曹王……所以虚与委蛇冠冕堂皇:“蜀王有曹王府支撑,平定全蜀指日可待,匡从侧面相助,望能锦上添花!”

    禄禧却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毫无征兆地冲着完颜匡跪了下来:“元帅,还请救救蜀王!”

    “怎么?”完颜匡一愣,当即起前相扶。

    “元帅有所不知,曹王和林阡翁婿二人,一样把蜀王当作傀儡。既然他俩作风相同,谁知日后会否勾结?若然他俩暗通,又置蜀王何地?!”禄禧脸上的紧张,完全是吴曦的。

    “怎么会,曹王是一心为公之人,他与林阡向来你死我活,也早已同公主恩断情绝,他们之间不可能暗通款曲。”完颜匡虽带着虚情假意,却是说着真心认为的话。

    “元帅,您和圣上都是被曹王伪面蒙在鼓里啊。禄某斗胆恳请元帅三思,您虽把曹王看作社稷肱骨,可他却因柳五津之死、高手堂蒙冤而对您恨之入骨。那些话,全都是孤夫人和封寒暗地里抱怨过的……”禄禧一边说,完颜匡一边心惊,难怪吴曦对求他合作这么有把握——

    “完颜匡麾下杀柳五津”这件事天下皆知,险些在南征之初就令高手堂背上不义之名。小豫王和潞王都是因为完颜匡的理亏断定完颜匡与曹王不睦来求合作,但吴曦部将的言下之意是:吴曦是通过曹王在他身边高手堂的只言片语,断定了不仅完颜匡对曹王理亏,而且曹王对完颜匡也“恨之入骨”……

    “圣上虽圣明,却对曹王倚重至极,蜀王初入金朝,实在人微言轻,唯有投靠如元帅您这般的功绩煊赫,才能够给他自己留条后路。”禄禧继续恳求,完颜匡叹了口气,苦笑:“蜀王言重了,什么投靠,日后匡还得请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元帅……”禄禧难以判断完颜匡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元帅不答应,禄某便不起来。”

    “禄将军,你是个忠臣、好汉,蜀王有你,是他之福。”完颜匡又一次扶他起身,同时伏在他肩头低语,“曹王的高手堂,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被曹王放在蜀王身边,怎可能只是闲暇时候嚼几句私仇?”

    “您的意思是……”禄禧刚想说,孤夫人和封寒都是单纯之人。

    “孤夫人,一介女流,掌控整个唐门,封寒,年纪轻轻,打遍北疆无敌,他们会是单纯之人?”完颜匡摇头,“他二人,一边监视着蜀王、控制着蜀王、包围着蜀王,一边刻意对蜀王‘围师必阙’,存心让蜀王听到只言片语,给蜀王一线找我合作的希望,却等着把蜀王和我一网打尽。”

    禄禧猜不出这是完颜匡的托词还是这真就是曹王的计划?曹王的计划——吴曦既然是一条永远都喂不熟的白眼狼,不如顺水推舟就此促成他和完颜匡这个同道中人的勾结,然后让吴曦和潞王一样欲速则不达、顺便还拖垮了这个不敌诱惑终于动心的完颜匡。

    那么,今次这襄阳城外的交流,很可能就在曹王的计算之内,甚至曹王已经安排好了陛下的眼线当目击证人,证实这个初来乍到的蜀王和这个战功赫赫的完颜匡竟然私下会面,他们谈什么?什么都可能……

    完颜匡越想越透彻,好个曹王,谁说你不政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秦州行刺郢王,潞王图谋不轨露出马脚,我虽只有一半的参与嫌疑,你终究还是对我出手了。

    燃眉之急,完颜匡当机立断,拢着禄禧出了帅帐:“匡必和曹王合力,尽快攻下襄阳。”

    “蜀王亦会帮曹王覆灭南宋,助大金一统天下!”禄禧亦高声说,他心知,此番已和完颜匡一拍即合,然而短期内他们还是只能迎合曹王,谁教他们都活在曹王的眼皮底下?!

    帅帐外完颜匡迫于无奈向曹王表忠,只因为禄禧从万州到襄阳的这一路,谁知有没有蛛丝马迹被控弦庄掌控?

    

    禄禧完成任务,一路西去万州,不忘回望了襄阳几眼。

    毒燎虐焰,昏天黑地,和印象、和预期都完全不一样。

    作为吴曦的死忠之一,禄禧希望这把火不是这样追着完颜匡跑,而是变个风向、烧平襄阳。所谓“覆灭南宋”也是他的真心渴求,不过他的目的是要吴曦建功立业。

    “宋廷和林阡压了蜀王太多年,是时候该扬眉吐气了。”暂停行进,放马儿去喝水,禄禧果断撕毁了手中的密诏,那正是宋廷给他的。

    赵扩、韩侂胄这些人,病急乱投医地大肆策反,不止允诺彭辂等人官复原职,还直接下密诏给吴曦政权内部高层,比如,以重金收买禄禧,以便将来顺利夺取夔门。

    禄禧在襄阳机缘巧合才收到密诏,但在川蜀时谁也没收到,这很难说孤夫人有没有在弄鬼,也不知道宋廷究竟是对蜀王也一样态度、还是鼓动着所有人一起反蜀王只杀蜀王一个?禄禧在宋廷摸打滚爬多年,哪能不懂,旁人还有希望和宋廷复合、吴曦却绝不能走回头路!

    吴曦等人和宋廷之间的联系可能已经被切断,切断也罢,免得麾下们真的动摇。禄禧要帮吴曦解决的,只是另一些不在吴曦身边、可能会收到宋廷密诏的人:“通知蜀王,宋廷可能会收买四川内地的高官、让他们举兵作为内应。杨辅这样的人,蜀王不得不除了。”

    

    吴曦甫一闻讯,当即下令追杀以杨辅为首、在吴曦降金称王后隐居川蜀的一众前官员。

    不过,蜀军行动虽快,发号施令却晚了。早在一月下旬,短刀谷便已有陈静、石中庸、路政等人率领塑影门前往成都等地救护,以保证当地民众、士人、官员性命,杨辅当然就在其间。依照荀为对林阡的建议,民众是根本的人心力量,短刀谷是关键的武功力量,官员的资历和声望是重要的政治力量,缺一不可,务必共融,“鉴于天骄镇守襄阳,主母是主事不二人选。”

    一月底,林阡便已经把吟儿调回兴州为伪蜀政权松土,这既是避免了她和曹王父女相残,也是从侧面分吴曦之心,策应万州以及襄阳。

    二月初吟儿还未触动吴曦内部根基,是以不曾被吴曦察觉任何端倪,她把荀为带在身边,循序渐进地整治成都外围的崩坏之势,先理强,后理弱,打击一切恶乱行为,数日而已便激浊扬清。真正等她和杨辅等核心接触时,吴曦才想起要把这些他先前放纵的人剿杀,为时已晚。

    “盟主,您可算来了……”这位成都府杨大人,北伐之前便派亲信来过短刀谷,对她和徐辕告吴曦的状,把她看作制裁吴曦的最大希望。

    不过吟儿也不能掉以轻心,百闻不如一见,这杨辅传闻中忧国忧民、去年就洞穿了吴曦会叛,然而真正到了危急关头,他满口都是要缩在盟主身后的逃避之意,虽悲天悯人,却“悠悠不决,徒为妇人女子之悲”,吟儿看着这位忠臣蹒跚离去的背影,笑叹一声:“川蜀五十四州,竟托付给了酒囊饭袋。”

    指望这些上层人物,看来是宋廷和林阡的一厢情愿了,好在林阡在派她南下之时叮嘱过,军队还有一批中下层的军官和谋士也可以联络和部署。既然杨辅等人不能雪中送炭,那就只能走下策,代表短刀谷留守兵马,连接那些分散的“诛吴”组织。

    “好义、李贵、王钺等人里应外合,在兴州都统司的部队里有一个秘密集团,吴曦亲卫军中的不少人都在这个团体里,吴曦和孤夫人各怀鬼胎、现在应该还觉察不到。但光有他们是万万不够的。”林阡告诉吟儿,“先前在凤州时,宋恒给我介绍过一个叫杨巨源的义士,他虽只是个粮仓管理,却怀有极强的抱负,加上仗义疏财,在当地军中有很高威望。深交之后,我才知道他也有一个秘密的诛吴集团,其中有他出钱招募的民间义士,有与吴曦私怨极深的军人,还有一些文人。”

    “如此说来,李好义集团和杨巨源集团,战斗力和活动范围可以相辅相成……”吟儿作为一盟之主,自然知道川蜀是盟军之根,林阡向来一往无前,必须有人顾着后方。

    其实她应该感到高兴,十年磨砺,林阡终于迎来了他事业的巅峰,敌人、宵小、拖后腿的再多,怎多得过知己、战友、麾下,甚至是神交在天下各地的志同道合!不止是盟军的扩张势如破竹、深入大金腹地似星火燎原,他自己的饮恨刀也达到了“生生不息,物与我皆无尽”最高境界、总令她叹惋进步再快也跟不上他……

    

    攻无不克所向披靡令金军闻风丧胆?其实,没到这个境界之前他就一直是了。诸如死神、战鬼、恶魔的称号,十年来陪伴着他的征途由一拨又一拨的金军为他奉上,而由于近来曹王府接连损兵折将,林阡的命格无双显得愈发鲜明深刻。一月下旬到二月上旬,当毕再遇对纥石烈执中分道阻击,赵淳徐辕对完颜匡火烧连营,林阡看似被战狼拖在西线,实际却更像是自愿在西线,对着曹王府和完颜璟的直系部将们一起穷追猛打——

    短短十几日,他一个大病初愈之人,竟挟二十七胜三平不败之势,横扫过定西、静宁、秦州、陇南、大散关这五大战地的边缘,成为了把回海刘铎完颜璘、蒲察秉铉移剌蒲阿高风雷、凌大杰完颜瞻轩辕九烨、完颜承裕罗洌薛焕完颜乞哥、忧吾思完颜充完颜纲术虎高琪……所有人的噩梦。

    如果说绝顶高手还能因为他刀法有个慈悲限度捡回一命,那么等闲兵将简直就是给他的饮恨刀送去的血肉之祭,帮着他以战养战越来越强。

    那雪亮锋芒,是每个人古人今人的划分、横躺竖立的一刀切——“谁能制服之?”金军会自我安慰“还有战狼”,然而哪是每个战场都有战狼?!

    便这么持刀在西线极速地转了一圈,金军才发现情势陡然急转而下,经林阡这么一刺激,郭子建、孙寄啸、辜听弦、宋恒、厉风行等人奋起直追,很快便以大优势击败了他们各自的对手,又一次使抗金联盟在整个陇陕连成一片,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曹王府现在还能占据一席之地的会宁形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圈。

    目瞪口呆,几天竟开来这么多宋军压迫会宁,这,不就是完颜匡对赵淳的架势……

    西线的金军猛将,哪个都还有余力,哪个却都灰头土脸呆滞地望着林阡和他的战马一掠而去。

    好在那个时候曹王还是有斗志的,其一,胜败兵家常事,打不过索性就承认劣势不去纠结,以弱胜强、绝境逆袭我完颜永琏也愿意尝试看看。其二,战狼说得对,林阡以一人之力消除了曹王府那么多的良才,杀人一万自损八千,林阡难道真的跟表面一样毫无折损?不,那魔鬼刀法终将会使林阡变成魔鬼,一时耀眼,长久不了。其三,群雄并起的时代,林阡委实后患不少,平心静气,拭目以待。其四,还有战狼,林阡这几天在战场不是没受过伤,有次差点就入魔了。是的,越强就越容易入魔。

    因小见大,整个曹王府只是后劲不足,并非实力全无。此情此境,不过是在等石缝里的一根青草罢了……

    然而拜朝堂里那些宵小、拖后腿的所赐,不得不分心政斗的完颜永琏,还没来得及找回他和麾下们的最佳状态,便接到了完颜璟的一道密旨……

    “圣上他是疯了吗……”凌大杰瞠目结舌,完颜璟为了调查“郢王遇刺”,竟亲身往这会宁府来了。好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曹王的猜忌竟使他眼中可以抹消林阡……

    “不必圣上过来,太危险了,我亲自去京兆府……”可惜,完颜璟不是商量,而是知会。

    “王爷,既然圣上执意要调查,我想潞王已心虚恶人先告状,凑了好几个完颜匡的麾下,企图统一口径直指您栽赃嫁祸。”战狼提醒,“不过,这些日子我已经掌握不少实质证据,足够在圣上面前澄清此案以及治河悬案。至于完颜匡,和吴曦一样,都在我股掌之间。”

    “我知你查证向来严谨,不过,你随我见圣上时,不必列举得太过详细。”完颜永琏知道,黄河大案官员们互相包庇盘根错节,牵连太广极有可能便宜林阡,现在翻出来清查不合时宜。

    “是。钉死潞王即可。”战狼点头,潞王那小人,虽然浮躁,却是阴狠之至,必须尽早铲除。

    

    一如曹王所料,潞王做贼心虚,早在二月初就要走了包括完颜匡死忠在内的十多个人证,由他们告御状“曹王杀郢王、小豫王”,他躲在幕后坐享其成。

    潞王当然精打细算过,曹王这几年在圣上心中形象大跌,此其一也,完颜匡是大众公认的也是圣上最信任的憨厚之人,此其二也。所以潞王比林阡还要残忍地做出了“趁曹王病要曹王命”的全盘规划。

    圣上或许能被他左右,然而潞王却忽略了,曹王和完颜匡都不是他能计算。

    几乎在案发同时,完颜匡就看出了潞王的风向不好,不仅会被牵扯进秦州郢王遇刺,而且会衍生入邓唐三王内斗、河东圣上被囚,甚至十多年前的宰相乱政、治河贪污风波……自己要是误上贼船,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和禄禧的接触令完颜匡看清楚曹王在警告他,如果你弃暗投明,那我将既往不咎,否则你和吴曦的交往终将成为你的把柄。加上襄阳之战打成浆糊,数遍天下只有曹王能帮他翻盘,像当时在邓唐一样……所以,完颜匡思前想后,即使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应该做这一案的污点证人。

    潞王得意洋洋地要借完颜匡扳倒曹王,谁想自己竟成了邓唐之战的郢王,又被曹王以“功业”截胡、提前一步诱走了完颜匡?

    

    “客官,这边请……”完颜匡的死忠,才刚回襄阳又被迫离开,却任劳任怨,一直与完颜匡保持联络。二月初十这天在西线,他收到了完颜匡的最新指示,和他想的一样,站曹王。蒙圣上传召之前,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去见见曹王的人,便先收到了曹王的一封信要跟他见面一叙。

    也对,曹王既然像元帅说得那样精明,也是时候出手了。

    虽然各为其主,他还是很佩服,曹王就是曹王,世人只求功名利禄,他却为人光明磊落,这不,哪怕政治斗争,约见的地点都光明正大。

    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人,却并非此番陪曹王到战地边缘来面圣的战狼、轩辕九烨等等,也不是仆散揆派到西线来的徒禅月清以及曼陀罗之流。

    而是,和他同在完颜匡帐下、目前应该暗中在万州审时度势的……完颜江山?!

    既然是同僚,那见面当然用不着躲躲藏藏,但是,他们分别代表着谁!?

    他在见到完颜江山的第一刻如触疾电,久之,脑海中还是时而空明时而混乱:“提控大人,您,您不是应该在襄阳……”

    “这么迫不及待,是要赶着去为曹王赴汤蹈火吗?”完颜江山冷笑一声。

    “你……究竟何人!”他蓦然惊醒,想起南征之初,一刀杀死柳五津、令完颜匡和曹王不睦的正是此君,亏得完颜匡为了包庇部下找了旁人替罪……原来,此君不是完颜匡的部下,而是……谁的?

    “我奉劝你,别站错立场。山东、河东等地,原先确是曹王巅峰,陇右、陕南等地,原先确是曹王辉煌,不过如今,盛世不再,全换给了林阡。女婿侵吞了他的霸业,郢王帮他离间了圣上,潞王帮他分化了仆散揆,这个时候还去与他联合,完颜匡何时也蠢到做起逆流之事?”完颜江山说,现在看似还有斗志的曹王,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垂死挣扎,我们对他的落井下石不过是顺势而为,当务之急还是该找人对曹王取而代之,如此才能尽快地匡扶社稷、扭转乾坤、重振国威。

    “所以,这幕后的黑手,不是郢王、小豫王,也不是潞王,而是……”他听出音来,郢王和潞王不过都是棋子而已。先帝九子,目前还有两个可疑,一个夔王,生母汉人,身世卑微,一个卫王,与潞王同母,却生性懦弱。他们,都不像胸怀大志,却都能扮猪吃虎,如果说潞王还只是暗中结党,那他们之中的一个,根本就是操纵着潞王在下全局。

    是了,郢王遇刺令完颜匡和曹王都看出潞王临阵浮躁,那么,邓唐内斗,精密到无懈可击的部署,怎还会是潞王做幕后黑手?对圣上下毒、挑起三王夺权之争、又把潞王激得心里发痒的,根本是这个至今还没浮出水面的真凶啊。这个真凶,盯着西线的曹王、东线的仆散揆离间分化,哪能不把中线的完颜匡也计算在内地网罗?

    “从一开始,就通过杀柳五津让元帅不得不和曹王对立,最近还借着元帅的手去招揽吴曦……你的主公,政斗着实厉害,却当真可以取代曹王,统领大金群雄去与林阡抗衡吗?”他知道,这人现在还不肯到台前来,是想等还留一口气的曹王彻底倒下。

    “曹王倒下,是因‘勾结林阡’而倒。无论爱戴他的、忌恨他的,都一定会同仇敌忾,苦寻新主当精神领袖杀林阡报仇。届时,我主领着一个空前团结的伐宋联盟,还不是垂拱而治?”完颜江山自负一笑,从完颜江山的实力和经历就可以看出,话中的“我主”自身就有关乎伐宋的经验积淀,并且和潞王的一时发痒不一样,此人准备的时间已经足够长。

    夔王还是卫王?不动声色,牵引了所有人不得不合作,直到全部合作之后,再去找他当主……

    “片刻后圣上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完颜江山经过完颜匡这死忠谋士身边,看他焦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知你怕曹王手里可能有完颜匡和吴曦的把柄,不用怕,没有。”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黑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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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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