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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51章 此四宿者,风起之日(1)

    夤夜,成州金军的最后几座据点,突然流散起这样的窃窃私语:“宋军那位龙骧将,可真是了不得……”“从去年我们到四州起,我们到哪他剿到哪,高兴起来就放把火烧,不高兴了直接屠城,就连战俘也难幸免……”“林阡第二?”“可不是吗!”

    这些流言没有添油加醋,全都来自宋恒的威慑:腊月十九在康县,暗设伏兵火烧完颜乞哥;腊月廿一在阶州,妙送竹寨火烧完颜纲;三月初六在西和,悄移葭苇火烧术虎高琪……西线这些楚风流的徒弟们几乎被他烧了个遍,除此之外他还帮林阡担下了七方关的血杀罪过。

    “这么说起来,不该叫龙骧啊,应该叫火将军。”“火将军有人叫了,郭子建……”“郭子建,哪里有他可怕?”这些私语之人,不是第一个总结出宋恒善用火攻的。或者可以这样说:包括术虎高琪、完颜纲、完颜瞻在内的金将们,全都顾忌宋恒用火。一旦用火,便是绝杀。

    然而,越怕听见什么,什么就越来劲。短短半个时辰,言论非但压制不住,还在军中越传越广,竟然还有些略通兵法的人对周围不懂的解释:“发火要选准有利的时候,起火要选好有利的日期。所谓有利的时候,指天气干燥;所谓有利的日期,指月亮运行到箕、壁、翼、轸四个星宿的位置,凡是月亮运行到这四个位置时,就是起风的日子……”

    前去询问的则人人自危:“那今夜是适合火攻的日子吗?”“不知他会选择哪个将军先下手……”

    “将他们全都抓起来,严重者杀鸡儆猴。”完颜瞻匆忙赶来时还穿着件单衣,晚风中的他疲倦至极却不敢流露疲态。他知道宋恒精力比他旺盛、连续折腾了几个日夜竟都不必小睡——这不,今晚又用舆论对着他的营寨见缝插针来了!

    好一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原先,狭谷一战金宋可以说平手,但在战后因为情报网的微弱失衡,慢慢日积月累成了宋强金弱,而一旦棋盘拉伸到整个陇南地区,成州金军孤掌难鸣四面楚歌基本上大势已去。这一夜他本不该疲倦的,本就望乡心切的战士们,被宋恒发起的舆论战催化得愈发悲愁,怕死,惜命,冥冥中已有不攻自乱迹象。

    再不压制,坐以待毙?!那时完颜瞻清楚,自己再怎样骁勇善战,都扶不起成州金军的破幡。但无论如何,都该帮这群完颜承裕的麾下,撑到罗洌率众来援……

    即便如此,回到帐中他也忐忑,潜意识里他也在考虑:宋恒会用火吗,是会对我吗?

    “将军,先喝口茶……”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因为帐中有人作陪而得以舒心,顺从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继而向她露出个缓释的笑,“夫人,快去睡会儿。”

    “睡不着。我听他们说什么,‘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那是什么意思?”小翠回答。好吧,舆论无孔不入,这边挡住又在那边冒头。海上升明月的宋谍,连女眷那边都没放过。

    “哈哈。”他故作轻松,上前轻抹她蹙起的秀眉,“我来同你讲讲,汉人兵书上说的,从头开始讲——‘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这句话的意思是,火攻形式共分五种,一是火烧敌军人马,二是焚烧敌军粮草,三是焚烧敌军辎重,四是焚烧敌军仓库,五是火烧敌军运输……”他正待同她继续讲述,陡然之间却是一惊。

    “将军?”小翠问时,他又机械性地讲了一段,突然间心神又凝结回这个时刻:“宋恒他,表面加重‘火人’印象,实际却是要……‘火队’?!”身体一震。

    猜对了,可惜却晚了。一声炮响,东南大火,熏红天际,骇得众人或奔出帐外或驻足惊疑循声而看。

    争如百里飘云献策时所说,“完颜瞻在成州军中压制舆论的同时,必会因为顾忌宋堡主您向他用火,而加强对营寨、辎重、仓库等地的防御,并猜测时间、地点、人物。本就疲惫,连轴转的同时,独独忘记去提醒那个本该来救他之人‘注意来路’……”军事心理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一刻,被百里飘云大刀拦住的罗洌,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火势阻隔于几里外——平素他们都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的伏击,尤其是在提示有海上升明月的情况下,可是,这晚他们都在想什么?罗洌,救人要紧;完颜瞻,安抚军心……浑然不察,救人者与受害者,被悄悄地置换了……

    不得不感谢西线的整体形势,提醒了百里飘云如何去辅助宋恒,同这位与宋恒不相上下的完颜瞻强行分出胜负!

    成州金军就这般眼睁睁望着援军先被火燎,坚强些的还会在惊疑片刻后立即请示前往救援,软弱的却直接瘫倒在地接受了这样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下一刻,正是宋恒、郝逍遥等人领着宋军将士们擐甲挥戈高声杀到。

    烽火连天,血流成河,宋军的目标正是:“歼灭所有成州金军,以泄入侵家园之恨!”

    “汝等坚强,都是好汉,在我心里也都是忠臣,务必帮我,先救出罗洌将军!”完颜瞻武斗完全不是宋恒的对手,二十回合已落到绝对下风,此情此境,却仍然无私地对徒禅纳兰那几个副将下令,要他们先去罗洌受困的方向支援。

    除了他确实有舍己救人的念头之外,他更认为,只有罗洌活着、才有翻盘希望——

    殊死一搏,不得不对所有副将给予全部信任。

    “是!”那些宋谍的嫌疑人,一个个都是尘灰满面热泪盈眶,看不清真假。

    

    冲进浩荡无涯的大火中,纳兰、徒禅、奥屯等人,很快就都帮罗洌找到了对手分摊。

    “景山将军可好?”罗洌也在担忧着完颜瞻,顾不上说话间浓烟入肺。

    “罗大人,他在等您去救,您还好吗,增援全被困了吗……”纳兰小弟看罗洌狼狈,听他咳嗽没答话,一时间气急败坏,突然就发狠抛了对手,大步跨到他的战团之侧,一刀猛砍向那个一言不发专心对敌的百里飘云。

    可惜他怎会给百里飘云造成危害?虽抢到了飘云转身的一个间隙,却是直接将飘云的下一刀引火烧身。百里飘云狂热刀势顺着两把刀冲涌而上,纳兰小弟整条手臂连着胸口都被震受伤,退后两步站立不稳吐出一大口血。

    过去的罗洌,和与自己平级的飘云交手,或许还因为惺惺相惜的关系不教他以一敌二。但现在……对宋军,能带走一个是一个!所以趁着飘云尚未回防,毫不犹豫提刃追袭,狠辣之招追魂夺命,到他背后锋芒寒亮:“大家勿怕,增援还有后续。待我杀了此人,一同过去救景山。”他所言非虚,他有后招,增援分批赶赴,并不全在这里,只怕宋军失算了!

    当是时,飘云察觉背后生风,仓促调运全身气力,漂亮地一个回掠,外表轻灵而内蕴千钧,强行架开了罗洌这一剑。不容喘息,罗洌再扫一剑,飘云勉强接过,正待继续单打独斗,忽然白光一闪,斜路竟又刺来一刀……

    惊呼声才到耳畔,飘云就意识到他们的惨呼是为自己,一阵剧烈的疼顷刻从腹部蔓延开来,好像是被那个喊着“给我小弟偿命”的徒禅月清给捅的?

    飘云来不及分辨,意识就因为失血的关系渐渐模糊,天旋地转,竟不知罗洌又趁势砍了他几剑……

    倒下的一瞬飘云想了很多:看来罗洌虽然没想到火攻却也是有备而来,很明显这里当真开始汇入源源不断的后续金军……可惜我的计谋只能给宋堡主开个好头,却不知能令他达到几成的预期了……我军的人,什么时候能察觉出不妙,来救,来拦?唉,劫数难逃,星衍,姜蓟,我来见你们了……

    原已准备赴死,忽然间身上如有滚滚热流经行,眼前则见气色凛凛若霜之清洁,那是……

    飘云倏然神清,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身上只有四处并不致命的伤——原来,百里家的家臣们殊死救援,给他这个少主撑了几十回合,而就在罗洌冲他补最后一剑的生死关头,盟军因为“转魄”的报信而察觉罗洌有后招,从而立即向这里增派了人手,一骑当先的正是——

    “万紫千红总是春”“春城无处不飞花”“银烛秋光冷画屏”……剑身明明清淡如水,剑招却是光怪陆离,剑胆却是豪情万丈!

    由他宋恒的玉龙剑来对罗洌、徒禅、奥屯之流的刀剑,绰绰有余得很了。

    “飘云且睁着眼,看我打这些杂碎。”宋恒愤然疾刺,对那几人手不留情,如此,才能威震后续金军。他对飘云的言下之意是,飘云别死,我虽坐镇指挥,还需你出奇谋,我们缺一不可。

    “是……”百里飘云向来懂事乖巧,虽脸色惨白却平静带笑,“还要与堡主挺进凤州,还要与主公共谋江山……”

    

    成州决战,以宋军大胜而告终,金军针对林阡的谣言曾经起效,却在陇南地区的战报中昙花一现。

    日前由完颜瞻艰难聚拢的八千金军,半数以上都被宋军歼灭、击伤或俘虏,所幸其本人由罗洌从凤州急调的增援所救,逃出生天。可惜成州军的残兵败将接下来只能成为凤州军的累赘,先前的坚壁据守竟成了错误甚至笑话。

    “末将有罪,自缚请死!”完颜瞻战胜时从不居功,战败后闻知上级暴怒,便毫不避忌地揽责在身。

    众位副将全然感动,连连跟去为他求情:“不是将军的错……”原就在凤州的薛焕也说:“成州那般恶劣的战局,景山他能撑这么久,几乎和宋恒平手,已经难能可贵……”

    “合达,何罪之有。”完颜纲见风使舵惯了,看见薛焕都开口,哪里敢再追责,赶快将完颜瞻扶起,“可别轻易请死,你还年少,前途大好,未来路还长着呢……”

    尽管如此,他心里其实并不看好完颜瞻,虽然名为十二元神之一,可自从其兄弟完颜望死后,完颜瞻的凶刀阵便大不如前。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完颜纲,觉得完颜瞻既然惨败给宋恒,成就估摸着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多谢大人宽赦,可是……”完颜瞻心力交瘁地问,“凤州,会否受到连累?”

    “不会。凤州战备已足。”完颜纲终究拿出些主帅的架势。

    “宋恒真要来,便再试试我的刀。”薛焕也抱楚狂一笑。

    “当务之急,是将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个在西和偷开城门、在成州指引宋恒的‘转魄’揪出来。”帐帘掀开,走进一个面容阴沉,目光凶狠的男人,正是自楚风流死后便性情大变的罗洌。

    “如今肃清?似乎不妥?”完颜瞻打心底里不愿面对,可是转念一想,成州我也觉得不妥,可是成州正是因此而失,怎可以一味给敌人机会。所以半晌之后,立即主动改口:“肃清可以,不可‘大幅’。”

    “不必大幅肃清,转魄就在此刻帐中。”帐帘开合,罗洌身后,陇右的天空只剩惨淡的月光和摇摇欲坠的星斗。

    “什么?!”众人皆惊,这地方已是凤州守卫战的核心将领区域。

    罗洌的目光集中在徒禅、奥屯、纳兰等区区五人,其中三个还身上挂彩。

    九天神皇

第1551章 此四宿者,风起之日(2)

    “控弦庄的狗,又来窝里斗!”徒禅月清小声嘀咕。

    此人素来私德不良,说话腔调阴阳怪气,对上客气对下嚣张。去年秋天,控弦庄的代庄主鸑鷟捉拿那位旧“转魄”时,迫不得已对延安军高层关门调查,他非但不合作,还直接给了官职不如他的调查者一耳光,理由正是嫌窝里斗麻烦,你们庄主吃饱了撑的;

    不过,今天要求剔除新“转魄”的人是完颜纲、完颜瞻、罗洌、薛焕,这些人的武功和官职全都在他徒禅月清之上,他虽嫌烦,态度总算收敛了些。

    完颜纲当然不喜欢这种人,这种人的为人处世总令他想起陈铸……于是乎冷嘲热讽:“徒禅月清,没记错的话,这种场合,你总在啊。”

    徒禅月清一愣,回过神来,赶紧撇清:“宣抚大人息怒!您说的那些场合,末将是被那个旧‘转魄’、完颜丰枭当了挡箭牌啊!”

    短短一句话就勾起了完颜纲对往事的回忆,旧的落远空、旧的转魄,险些在环庆的兴隆山上把自己诬陷成宋谍……心有余悸,忽然噤声。

    “他们三个……”完颜瞻循着沉默已久的罗洌的眼光,将视线也落到徒禅月清等三个挂彩之人的身上……

    罗洌虽然没再说话但完颜瞻很理解,这三人,恰好是五个副将里面最有嫌疑的。

    狭谷一战,完颜瞻曾全副武装、对他们三个察言观色过:当完颜瞻说出自己对宋恒的截尾妙计时,纳兰恍然彻悟,徒禅溜须拍马,奥屯则若有所思——

    他们三个,全都没有半点不符性格的异常表现,没有呼吸变化没有神色慌张,没有去对宋恒报信所以使宋恒棋差一着……看上去他们三个和平时一模一样,所以他们都不该是宋谍才对……

    另外,这三人,在昨夜成州决战的漫天大火中,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完颜瞻的嘱托,不顾性命地去援救当时受困于百里飘云的罗洌,这才纷纷挂了彩,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当时,疑人不用,如今,能否用人不疑?!

    想到这里,完颜瞻还是忍不住提醒罗洌:“罗洌,大军为重……用人之际,我们千万不要冤枉任何一个忠臣。”

    “是啊各位大人,据说那个百里飘云到现在还重伤不醒,关键一刀是徒禅将军刺的;而徒禅将军、纳兰将军、奥屯将军,全都被宋恒和百里飘云打伤了,他们全都是尽心尽力与宋匪厮拼的……”其余副将忙不迭地给同僚叫屈。

    “转魄”听的同时心如止水,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肃清,所以昨夜大火里一边暗中给宋军报信,一边也用狠心的厮拼来向金军自证清白——所幸他嗅到了暴露的危机,当时就已做好了准备,今晚,总算派上用场了……

    “那又如何?我在宋军潜伏时,杀的自己人还少?”一隅轮椅上坐着的人,背对着所有兵将,也不知是何时在场的,他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抓内鬼,除非他胜券在握。

    那正是控弦庄如今的庄主,被李君前打瘸后不能去宋军潜伏而只能在金军收信的青鸾,今次的成州之战,他又断了一根才刚训练好的下线。

    “景山,我答应你不会冤枉忠臣。我之所以确定他们,是因为我有充足证据——昨夜,对火攻我虽意外,但是却对抓内鬼有部署……”罗洌朝青鸾的方向点头示意,准备告诉众人,昨晚青鸾的人随军而行,一遇埋伏便得到他的号令,及时到场并开始观察。正是眼前的徒禅纳兰奥屯三个副将,在罗洌说完“我有后招,增援将至”后被观察到有了异动,所以才被自己锁定范围——

    没错,宋恒的火攻令他措手不及,但他随机应变,天罗地网当时也就朝着内鬼、同样意外地笼罩而下了!

    罗洌话音未落,纳兰小弟突然间神情激动,拉住徒禅月清的衣袖直接喊冤:“各位大人!我和我大哥都是冤枉的!奥屯小贼才是!当时火光虽然漂浮,可我倒在地上,看得清清楚楚,他朝另一个方向发了个飞刀一样的东西……就像在传送信号一样……”

    “放你(和)娘的臭狗屁,我怎可能是内鬼!”奥屯大惊,拔刀怒喝,“噢我可算明白了,贼喊捉贼啊!这个姓纳兰的奸细,假装敌不过百里飘云,受伤倒地吐血,其实是在地上留字!”

    “奸贼,好大胆子杀人灭口!”徒禅月清赶紧护弟,刀鞘格挡开他这一刀,转头朝着完颜纲等人告状,“各位大人快看,奥屯小贼要反!”

    “目无法纪,把刀给我收起来!”完颜纲赶紧大发官威。

    “小人!小人都到一起了!”奥屯又气又恼,虽收刀入鞘,却猛地拉开前襟,粗豪地把胸口敞开了给众人看,一边咳嗽一边戳着伤痕狂喊,“这三处伤都差点送命,一处是宋恒所刺,一处是百里飘云所捅,一处是郝逍遥……”

    “哎哟哟哟,谁没有啊!?”徒禅月清小人嘴脸,跑他面前也扯开自己,“林阡砍的,你服不服!奥屯小贼,你敢发誓,谁出卖自己兄弟,谁生儿子没屁股!”

    “你特么屁股痒了!”奥屯受不了这娘娘腔。

    “曾有一个瞬间,他们三个人靠得特别近,就在那时有信弹状物飞出。”青鸾在这乱糟糟的互撕里冷静开口,争如抛了颗石子在沸浪中一下子就将它们镇平,一瞬后却再激千层,并引得东流水变西流。

    那三人就是这样先怔了一怔停止争执,又突然继续扭打、而且比适才更乱。

    “不错。在那之前,我是为了安抚军心,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告诉所有人‘还有后续增援’的事实;但我知道,那会使‘转魄’有机会向宋恒通风报信……不过无妨,正好帮我部署‘就地抓内鬼’……”罗洌一笑,看向他三人,“我立即安排青鸾在侧,细细观察你们这几个救兵接下来的举动。”

    “你好意思!救兵!!”徒禅月清冷笑一声,碍于官职不敢过分造次。

    “罗大人,我想起来了,纳兰奸细一到场就问您,‘增援可全都来了?’”奥屯亮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地要给他自己脱罪,不惜将纳兰小弟往火坑里推。

    “转魄”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纳兰小弟素来悟性极高,加上当时他迫切希望罗洌能抽身去救完颜瞻,才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样一句和军情密切相关的话……可现在听来,纳兰小弟为完颜瞻焦急的心情怎就变了味!?竟变成了探听情报,而且还合情合理!“转魄”当然不愿纳兰小弟出事:奥屯亮理直气壮,死咬着我小弟不放,我该如何才能保住这张盾牌……

    徒禅月清立刻为了保护纳兰而回嘴:“真正的内鬼会问这么清楚的吗!?我小弟什么人我会不知道?我们同吃同睡,形影不离,他断然不会做出出卖兄弟背叛兄弟的混账龌龊事!”

    “那好说!你俩形影不离,你为他辩护不顾一切,所以你们俩都是内鬼!不是说转魄灭魂吗,林阡有七八个细作王牌呢!”奥屯冷笑,青鸾一怔。

    “大哥!莫再说了!莫要为了我将你也连累!”纳兰小弟泪流满面,原就性子刚烈的他,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地突然就横刀于颈,“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奸细!大哥,谢谢你懂我,我就知你懂我,我纳兰家忠君爱国,我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举,我,我怎能被当作嫌犯令祖宗蒙羞,我,我,我……”一时激动,竟直接抹:“我愿以命,自证清白!”刹那功夫,鲜血四溅,连人带刀瘫软在地。

    “纳兰!”“小弟……”众人前一刻都还愣着,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自戕,后一刻纷纷大惊冲前来看,他这一刀割得太深,脖子流血堵之不住,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你这么傻……做什么!”徒禅月清气急,原想尽一切可能保住他,谁想言辞过激反而戳到他痛脚——纳兰小弟不想背负出卖兄弟的恶名,哪怕只是疑似的恶名,可是……徒禅月清难掩痛苦,亲手合上纳兰小弟还没闭的眼……可是,出卖兄弟的是我啊……

第1551章 此四宿者,风起之日(3)

    徒禅月清缓缓放下纳兰小弟尸身。理智令他分辨出,他此刻落泪是真。

    眼前忽然浮现出刚结识时,纳兰和他都未身居高位的一幕幕。虽然那时鄜延路暗流汹涌,他们仍然有不少空暇去野间游玩。

    那日他正在树林里纳凉,忽然发现纳兰翘着屁股趴地上,不免蹊跷,探头去看,纳兰居然在观赏……一只螳螂……他不禁大叹“无聊”转身走。

    “大哥,有何无聊,我就喜欢这虫!”纳兰小弟没忍心捉它,片刻后还是选择来追他。

    “喜欢它什么?”他没好气地边走边问。

    “它虽弱小,却可挡车!”纳兰小弟说着听来的典故。

    “噗……”他不禁笑出声,“汉人杜撰的吧?少信!汉人都是骗子!”

    “呃……”纳兰小弟脸一红,看见林野间不时有鸟虫掠过,好奇地问,“大哥,你喜欢什么虫?”

    “我嘛,喜欢竹节虫,自保能力强。”他说的竹节虫又叫叶子虫,长得和寄居的竹子或树叶一模一样,不但可以将身体的纹脉伪装成叶子的叶脉,六条腿和身体边缘都能对枯叶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整个身体还能随风摇曳。

    “大哥居然喜欢这种因为害怕敌人而只会变装躲起来的东西,哈哈,大哥,哈哈哈哈,大哥一点战斗意识都没有!”纳兰小弟捧腹,赶快趁机嘲他。

    “你懂什么啊……”那时的他,和这时的他,都在心里笑纳兰,你这傻子,你到死都不懂,像我这样的叶子虫,根本是为了蚕食叶子,才变成叶子的样子的……

    也好,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被最好的兄弟利用和出卖,纳兰小弟,对不起……

    真心的泪水只能为纳兰流落大约一个弹指的时间,他必须掐住这个时间不能多哪怕一刹那……接下来的徒禅月清虽然还泪流满面,却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去应付下一幕的战斗——

    不错,意外过去了,肃清还没有完!

    

    “转魄他,算是……畏罪自杀?”久矣,完颜纲还愣怔怔望着徒禅月清怀中的纳兰,他居然以为肃清到此结束了。

    “怎么会算?转魄会随便自杀?毫无价值地死?”罗洌摇头。

    “但这场肃清,没理由再继续下去。”完颜瞻却不想再死忠臣,他分得清,纳兰是真心为了大金,自戕纯粹是因为受不了冤枉,“他们这些新秀,心态承受不起!转魄或许根本不在帅帐里,枉杀只会便宜真正的宋谍!”

    罗洌和完颜瞻一个说肃清别停,一个说肃清且止,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认为纳兰不是内鬼。

    可是完颜纲却觉得,纳兰也有可能就是内鬼:“未必不是宋谍,未必没有价值,这有可能是转魄的临死反击、疑兵之计啊……我听说昔年渭水之战发生过类似的事,第一任落远空藏身在北斗七星里、身份早就不慎暴露给了我方,可林阡硬是不动声色坑害我方冤杀了七个嫌疑人……”

    “既知昔年发生过,那就更别重蹈覆辙。忠臣若少,军心不稳,不利于接下来的凤州之战。”完颜瞻愈发忧心。

    “景山,只剩两个嫌犯了,你能果决一些?”罗洌坚决摇头,抓住内鬼心切,“接下来的凤州之战,一个内鬼之罪,抵得过十个忠臣之功。”

    短短一句,便点醒了一隅的薛焕:“说得对。继续,还没完。”他意识到,凤州若失,西线会全面崩盘。

    金北第一,一言九鼎。

    罗洌求之不得,示意青鸾立刻开口:“好,那就继续。经我控弦庄多次探查,定西之战有这位新‘转魄’参与。但奇怪的是,前不久林阡重现人间的小青杏和大圣山两场大战,宋军的传讯都不及我们快,而同一时间,西和却被宋军里应外合,成州亦发生内奸泄密……很明显,‘转魄’那时起已不在定西,而是来了陇南四州。那时,刚好是你三人被从定西调离到陇南的日子。”

    “牵强,说的海上升明月总共就只有几个人似的!转魄一个人不在而已,就能引起这么大的变化?!”奥屯亮愣了片刻,怒极回应。

    徒禅月清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假装这时候才从悲伤里恢复,一边以衣袖抹泪,一边满脸愁苦地站起身。他心里却清清楚楚,不愧青鸾,嗅觉敏锐,所指出的确实是八大王牌官职过高引起的硬伤,每逢这时候他都希望自己是个小兵、无人重视行踪……

    “不,转魄就是能引起。”青鸾语气冰冷,仍然侧身相对,“徒禅月清,你说呢?”

    徒禅月清心念一动,第一反应是暴露了?好在立即意识到青鸾是在诈自己……即使诈不出自己,也可通过听自己回答时的速度和声音来分辨有无心虚。他却端的是个老牌奸细,当即一边哽咽一边跪下连连磕头,演绎出一个活脱脱的刚从悲伤里反应过来的徒禅月清:“我知道转魄一定手眼通天,不然哪会有这般多巧合!?我依然是他的挡箭牌,还请众位将军大人明鉴!”

    青鸾许久没有再说话:奥屯亮和徒禅月清,居然都表现得合情合理,没有破绽。他们应该一个是真的,一个假得和真的没两样。

    便那时,帐中有另一副将到完颜纲身边耳语了几句,完颜纲如梦初醒:“原来赤盏大人在定西被徒禅将军救过命?!那一战和其它每场战斗都不一样,那是驸马足以覆灭整个南宋的!徒禅将军如果是转魄,那一战不可能救赤盏大人!”毕竟如果南宋全国都覆灭了,再多的“杀自己人是为了方便潜伏”都是扯淡。

    徒禅月清看出那副将是赤盏合喜的弟兄,暗叹侥幸,对于这样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实说,连他自己都意料之外……

    算来定西那一战还是徒禅月清的重大失误,没有判断出赤盏合喜是个影响胜负的关键,没有预料到华一方会自刎林陌会杀回头,真的是差一点就成了南宋全国的罪人,还好郭子建撑不住的时候天骄及时回归了西线……结果,他没想到赤盏合喜晋升比谁都快,居然还一直记得这救命之恩!到此时此地来报答自己!

    徒禅月清不由得笑逐颜开,一跃而起,小人得志,咬牙切齿:“穿上吧,再脱几层皮都没人看!比谁惨有卵用,有种比谁功多!比啊,你倒是比啊!”一边上前强拉奥屯亮的衣衫,一边还朝他胸口伤处按了好几下挑衅,人品之低劣令所有人都一览无遗。

    “谁不知你徒禅月清爱搞小团体!赤盏大人被你收买我可看在眼里!”奥屯怒目而视,恶狠狠地将他推远。

    “是吗,仆散驸马也器重我,也是被我收买的?!哈哈哈。”徒禅月清以人至贱则无敌的口吻,提醒某些人注意自己曾是仆散揆眼前的红人;又提醒某些人,注意,我的战功可不止定西之战,我还救过仆散揆的命;还提醒另一些人,仆散揆在淮西是肃清过的,他却给了我至高无上的信任,你说你厉害,你能比仆散揆还厉害吗。

    奥屯咋舌,顷刻落入劣势,却有与他交好之人立即到完颜纲面前为他进言:“徒禅将军这倒提醒末将了,末将记得,仆散驸马说过,和州、六合等地,‘转魄’一直如影随形。但是奥屯将军并未去过东线,又怎会是那个活跃于东线的‘转魄’呢?”

    徒禅月清微惊,是的,奥屯并不是自己挑的盾牌,所以不像纳兰一样一直跟自己形影不离——回忆起来,奥屯好像也在环庆、河东出现过,印象不太深刻,但可以肯定的是,奥屯没有出现在淮西……这么大的漏洞,该怎么补!纳兰小弟的自戕,挡箭牌的折断,简直就像自己结局的引子!没有人和自己分摊嫌疑了,这一局,还有活路?!

    “仆散大人日理万机,难免也会看走眼几人。”当是时,青鸾一笑——完颜纲会注意徒禅月清曾是仆散揆眼前红人,完颜瞻和薛焕会记得徒禅月清的战功,罗洌会觉得自己比不过仆散揆……但他青鸾不会有任何顾虑,当场否决了仆散揆对徒禅月清的判断:“将宋谍‘转魄’拿下!”

    “慢着!”危难之际,是图穷匕见还是急中生智?!徒禅月清灵光一现,举手示意兵将们先别靠近,尔后语速极快地自辩起来,“这个淮西转魄,和定西转魄,确定是同一个转魄吗!!会否宋匪就是故意害我!?他们为了报完颜丰枭死在我手上的仇!宣抚大人您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没错,这种功劳过高而遭敌军报复的心情,我也……”完颜纲厚颜无耻地感同身受,殊不知他第一时间被拉到徒禅月清的小团体来了。

    徒禅月清之所以急中生智,是因为适才奥屯说“不是说转魄灭魂吗,林阡有七八个细作王牌呢”的时候,青鸾曾经斗笠微移,那时徒禅月清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一瞬仿佛纳兰小弟保佑,徒禅月清想着想着突然就想明白,青鸾那时在考虑什么——

    如今,天下间的激战多半都集中在陇陕,宋谍“掩日”“灭魂”“转魄”三脉并立,三大王牌有没有人互相调换,对于金军来说,根本是个未知数。

    追溯去年腊月,战狼和青鸾在七方关剔出黄鹤去这位疑似“掩日”,同期在大散关重创了“灭魂”几乎所有下线,后来这两路虽也有小范围的复苏和活跃,然而,掩日和灭魂本人是否还存在?有无找到新人接替?这些问题,控弦庄都只能保持怀疑。

    唯一能确定的是“转魄”再现,他犯的案子最多、留的痕迹最重……但这个定西转魄,真是淮西那个转魄?会是林阡的其它细作王牌替代?又不是非得上一个转魄死、下一个转魄才顶上!

    确实可能出现林阡为了给完颜丰枭报仇,刻意让新转魄出现在淮西和定西的时间与徒禅月清吻合的情况!

    因此,所谓“奥屯没去过东线,所以徒禅是转魄”的逻辑并不成立,可叹徒禅月清只用了短短一句,就化解了所有的因为调职带来的危机!

    “这……”奥屯登时语塞,因为徒禅月清用的都是他原话,他也觉得海上升明月不只有转魄一个能人。

    “嫌疑依然均等。”青鸾一直侧着身,叹了口气、提示罗洌:我们的计划或有疏漏。

    “是了,再争执下去,仍相互打结,这场凤州之战,不如暂时将他俩一同关起,也算是宁枉勿纵。”完颜瞻给出个委婉方案。

    罗洌略带不悦,却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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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为尘埃落定,谁料才刚将他二人下狱,静宁金军指挥总部竟传来指令,要求尽快释放徒禅月清。

    “这是为何?”当完颜纲拿着急递铺的信件来找他们,一众金将都大感奇怪。

    罗洌率先悟出,苦笑:“上面又是谁在保他?”

    “段大人……”完颜纲说,保他的人,居然是战狼!

    众人都是一惊,连青鸾也是心头一震——作为一个优秀细作,他一心为国卖命,几乎没动过私情。若说有,那就是渴望战狼能有一日认可自己……

    换句话说,他能觉得仆散揆看走眼,却不能说战狼看走眼。战狼是谁啊,金国间谍第一人!

    “这倒奇了,段大人何时与徒禅将军有交集?”薛焕问的时候也认为,连战狼都作保了,那徒禅月清完全自己人无疑。

    “段大人说,香林山上徒禅将军不顾一切保曹王。若是转魄,做不出来。”完颜瞻接过信来看,才懂,“若是转魄,当时只会想着通知林阡来捡便宜。”

    “唉,仆散驸马和段大人素来不睦,徒禅月清几世修来的福分,竟得到他二人共同青睐!”完颜纲眼红地说。

    “那就放了徒禅月清吧。”青鸾缓过神来,等到上来奉茶的小翠走下去才说话,他不愿意相信太多人,“也许段大人不是保他,而是在暗示我们,对徒禅月清和奥屯亮,一放、一关,才能更好地区分忠奸。”

    “哦,原来段大人还有深意?”完颜瞻恍然,点头,“我说把他们一起关起来,是我不够聪颖。段大人才是对的:只剩两个嫌犯,应该区别对待。”

    “区分忠奸,需要在这段时间有情报给宋军探,但百里飘云重伤,宋恒短期内未必敢打凤州。”罗洌迫不及待,“我们可以从战事之外设计,将转魄或其下线进一步地钓出。这个计策,同时也可削弱宋恒。”

    “怎么,宋恒那样完美的人,也有弱点吗?”完颜瞻问的同时,不经意瞥了一眼不远处小翠忙碌的倩影。

    “当然有,致命的弱点。”罗洌冷笑一声,视线也凝结在小翠的身上,嘴角露出一丝阴鸷,“宋恒,你不是爱攻心,爱舆论战吗,来啊。”

第1552章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1)

    月圆了没几天,便又再向缺去。

    这阴晴圆缺的世间风景,王妃,我会代您一直看下去……

    倾谈毕,人都散了,罗洌还不肯从制高点离开,一直深深眺望着成州的方向。

    他真不该没救得成那座城,那里有楚风流的最后印迹。

    或许,他去增援的路上之所以忽略埋伏,也是因为太心急想救那里了,除此之外他还忐忑、凌乱,眼前全是那被她鲜血染透的成州城墙,一块一块闪现,一片一片刺眼……

    王妃,那一战您没有肃清完的“灭魂”,后来应当已经在腊月廿六伏法,我还将会为您继续剔出“转魄”之类,更多的躲在暗处害人不浅的奸细宵小——

    罗洌之所以一味要抓转魄,追根究底是因为对灭魂恨屋及乌;

    同样地,他把对林阡的仇恨也转嫁到了宋恒的身上——

    宋恒?完美?景山啊,他哪里有你完颜瞻完美、时刻都能与你的妻子琴瑟和鸣?去年十一月底的伏羌城一战,他就已经和他的新婚妻子失散,至今宋夫人对于宋军而言都下落不明,你说,我们要不要发动诸如此类的舆论战?让宋恒他心慌,让他心乱如麻,以至于决策失误,在凤州城下折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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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风急,月照成、凤两州。

    前来探望百里飘云的将士们一个个地来过又走,宋恒始终负手站在他窗前一动不动地沉思:

    虽说这一战我们险胜了完颜瞻,却也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接下来的凤州,防御将会是成州数倍,罗洌和薛焕的配合比完颜瞻和完颜承裕更加不容小觑……

    “飘云,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宋恒默念,这些日子,飘云冲锋,而他指挥,默契十足,颇有些往日他和寒泽叶的感觉。

    “宋大哥宋大哥!”寂静不了几时,忽见苏慕浛冒冒失失冲进来。

    “嘘……”宋恒赶紧示意她闭嘴,“别吵到飘云睡觉,出去说。”轻轻给飘云掩了房门,并将苏慕浛按住肩膀慢慢推出去,“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宋大哥!我在街上听人讲,他们好像见过陈姐姐!”苏慕浛匆忙说。

    “什么!”他心一颤,第一感觉居然是害怕,害怕什么,害怕又落空,还是近乡情更怯?!

    “陈姐姐啊!宋大哥,您的夫人呀!”苏慕浛看他呆住,还以为他糊涂了。

    冷不防地,却被宋恒一把抓住双肩,疼得咧嘴,听他急问:“‘好像’?什么叫好像!谁见过她?她在哪里!?我这就去接她回来!”他本来都已经快放弃了,阶成和凤只剩下最后一处没扫,离战场和情场的终点就差一步,他突然发现命运很可能就是这么离奇地把她安排在了这里等他来重逢!

    苏慕浛却不像他这般喜,而是悲喜掺半,蓦地黯然垂眸:“其实,也不能确定是她,那女子,被金军……”

    

    吹角向月窟,苍山旌旆愁。

    陇南周边舆论四起,指陈采奕被金军俘虏、十几天来受尽折磨,民众有人只是见过她被押解确定她当时还活着,有人却说那女子战后恐已被残暴的金军泄愤,还有人说,那姑娘本就重伤在身,就算不被金军打死,本身大概也撑不了几天了……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唯一肯定的是,他们都见过那女子,面容和宋家堡将士们询问的画像一模一样。

    “阶州、西和、成州,一路都顺风顺水,没想到好事多磨,最后一战竟完全不占优势。”身处静宁的徐辕,一收到情报就意识到,逆风局又一次降临——本来百里飘云就因伤缺席,这下可好,宋恒必会为陈采奕关心则乱。此情此境宋军主帅大幅削弱,敌人实力强厚的凤州到底还怎么打?

    是的宋恒必乱。这跟心理素质无关,徐辕相信宋恒已有长足进步,只不过……无论你是神是魔,你都逃不脱一个“情”字。陈采奕,那俨然已是宋恒生命的不可或缺!

    “凤州之战发起前,务必先将采奕救回!”吟儿收到情报的第一反应也是乱了,直接在徐辕眼前呈现出了宋恒心态的万分之一,“要不要,要不要找海上升明月帮忙?至少先把这消息的虚实给探出来?!”

    “不可。转魄刚被肃清过,勉强才恢复自由身,这种时刻他连自身都难保,最多只能承担打探凤州布防的任务。”徐辕原还想要转魄蛰伏几日,但偏就是这几日,金军高手全体衰竭、尤其战狼重伤不起、适合宋军一鼓作气决胜西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所以他才不得不嘱咐转魄冒险行动,“凤州金军固若金汤,探查需要很多心思,城中他的下线不多,绝对不能再添任务。”

    “天骄,我知你一心为公。若换作我在敌人手上,倒是可以不用顾虑;可是,宋恒不同于正常情况下的胜南,采奕的生死不仅是私事,而且会通过影响他来影响全局,所以为了凤州的军民也是不得不探的……”吟儿叹了口气。虽然现在的胜南,也不正常……

    “我知道,转魄他和你想的一样,也已经问过我要不要探。”徐辕现在兼任着西线地区的落远空,重操旧业又做起了细作头子。

    “咦,转魄那小子,不是心肠很硬的吗……”吟儿奇问,她记得先前她在淮西被仆散揆囚禁在船舰上,转魄宁可看着她毒发也没有对林阡及时传达情报,后来他居然跟林阡解释说“我的安全第一,主母第二”。就因为他是个人精,所以他比谁都活得长混得好……

    

    然而,细作不能风格固定,尤其主帅更换之后。

    徒禅月清也算个将才,怎么可能不清楚,宋恒是个心态严重影响发挥的统帅?当徒禅月清还叫“灭魂”的时候,就目睹宋恒在北天水打了一个糟糕的大败仗,若非当时陈采奕帮宋恒杀出一条血路,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但凤州的战略地位太重要,徒禅月清不敢赌,所以一恢复自由便先越过宋恒直接问徐辕:“天骄,需要我调查宋夫人虚实?”

    “这件私事你别插手,交给城中的灭魂一脉打探即可。”徐辕回信说,“战狼给你的信任,是你的屏障,也会是对你的麻痹。打起精神,注意安全,不要管城中布防以外的事,与我之间的交流你也勿再用转魄的记号,用你过去所用灭魂的。”

    天骄的话提醒了月清,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设防,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盾牌。徒禅月清回答徐辕:“也好,接下来的凤州将不再有转魄的痕迹,或许会给金军造成一个奥屯是转魄的假象。不过,也不能做得太刻意。这样吧天骄,我有时会留一些转魄的假记号,装作转魄似乎还在活动,似是而非。如此一来,我与奥屯的嫌疑仍然是对半分。”

    “同意。珍重。”明明隔着百千里,交流仿佛面对面般亲切,徒禅月清知道,天骄作为决策者,仍然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细作的安危,一想到这里,身体不由得融融暖意。

    静下心来,深呼吸了一口。当敌人环伺,而征途还远,他当然要珍重——

    成州的大火里他之所以刺了百里飘云一刀,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帮宋恒下一战继续夺凤州,他必须好好活着、至少活到他提供的情报能让宋恒稳操胜券为止。现目前,事情如他所愿,正是那一刀让完颜纲在将他放出监狱后,非但不再说他是转魄还当众表彰他功勋,完颜纲拍着他的肩膀说月清啊段大人看好你啊苟富贵无相忘啊。这一切,或许表示他真的已经因为刺伤飘云而暂时脱险,或许……也是一种金军给他的麻痹。

    “各位将军大人,纵虎归山,你们糊涂哇,糊涂!”奥屯亮目送他离开时急得跳脚、睚眦尽裂,他知道,以后多的是机会把这个人演变成自己的挡箭牌,遂在离开前转过身对他嘿嘿一笑:“狗再叫!先把刀再叼上几年!”不过,害人者人必害之,他心里也清楚,奥屯不像纳兰小弟单纯,不远的未来必会给他带来无穷危机,这不,刚转身就恼羞成怒地对他人身攻击:“徒禅贱婢你等着,迟早有一日我走出这里,撕烂了你!”

    

    值得一提的是,徐辕多虑了,事实正是:战狼并没有要麻痹徒禅月清的意思——他对徒禅月清看走眼了,对月清是真的深信不疑!

    所谓一放一关、区分忠奸,那只是青鸾的过度理解和自作主张罢了。

    一方面战狼重伤在身、状态不佳,一方面则是涉及曹王、令他判断失误。总而言之,战狼赋予了徒禅月清七分信任,在月清身边安插的眼线并不如徐辕想象中多。

    这也使宋恒在如坐针毡的心态下,仍然收到了来自徒禅月清的各种凤州布防图,厉兵秣马,磨戟拭刃;百里飘云也强撑着身体,帮他暗暗酝酿着如何突破。

    然而,徐辕的顾虑也是必要的。由于凤州城空前难打又非打不可,徒禅月清这次确实是在没有盾牌的情况下卖命,危险空前。很多时候,徒禅月清都可以感觉到,角落里那些几乎欺身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打量向他。好在,他们捉不住他半点痕迹来当证据,他留记号的动作太快、而留的位置又通常教人意想不到。

    “只要是没有预设立场、只要是嫌疑对半,那他们永远都捉不住我。”徒禅月清这般想的同时来去如风。

    却可惜,偌大一个凤州城,偏偏有一个人预设了立场、集中火力摸起了他的底;他在金军的天罗地网中自由流畅地钻空之际,一时并没有察觉到,那个人,正是青鸾——

    如今的控弦庄已经和庄主一起瘫痪,青鸾在肃清那晚的斗笠微移,其实是生疏引起的失误,这微移也源于他内心深处的在意。

    在意什么?其一,青鸾是因为谁的关系沦落成必须做轮椅、不能再潜伏到宋军去实现理想?转魄!据说正是那人在淮西告诉林阡自己是个左撇子!所以今次不同于罗洌是为了楚风流要抓转魄、薛焕是为了凤州城要抓转魄,他,青鸾,是为了对宿敌复仇而要抓转魄!恨意凛冽,宁错勿漏,既然你徒禅月清在外面自由,那我就抓紧时间集中精力先观察你!因此,监狱反倒给了奥屯屏障。

    其二……青鸾原本还没这么激烈地想继续调查和预设立场,导火索却正是战狼从急递铺传来的信件“务必释放徒禅月清”。潜意识里,青鸾既崇拜、相信战狼,又嫉妒、想超越战狼。青鸾怎么会不想夺过“金谍第一人”的身份?那就从此战开始吧,战狼看走眼的宋谍转魄,我青鸾却抓住了!这样的一幕怎会不值得憧憬,青鸾无比迫切地希望它发生。

    痛恨和嫉妒促成的在意,因为是青鸾的私情,旁人不可能料得到,就连青鸾自己都没想到会有那般狂热。

    那么,怎么查?徒禅月清若真是转魄,那他是个狡猾至极的奸细,即便现在在凤州行动都未必会露出马脚……果不其然,一无所获。

    “给我去东线查徒禅月清的每一场战,尤其是与淮西转魄重合处。我倒要看看,他的供词是否严丝合缝。”青鸾背着所有人教心腹偷偷行动了一次,主要是不想战狼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庄主。”以前都从转魄查,这次从徒禅月清摸底,才不管定西淮西的转魄是不是同一个!

    “哎,可怜我空怀报国之心,竟然只能局限在角落。”青鸾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查,不经意间却触碰到已经残疾的腿,郁闷不已,“也罢,先杀了转魄,再去找李君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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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暂时解决不了强者的时候,人们总会把不满发泄在无辜或弱者的身上。

    不对,转魄,怎么会是无辜弱者?

    陈采奕,自然也不是。

    宋堡主的夫人,本身也是江西义军的副帅,扬名陇南、战功赫赫的抗金女将。只不过,被金军在秦州乡野抓住时她一瘸一拐,农妇打扮,一脸病容,不似过去那般红衣烈火。

    然而,哪怕只是疑似也不能放过,谁教她的男人是如今陇南宋军的精神支柱?

    毒刑拷打,才确定了,她真的是。视死如归,坚贞不屈,他们都想逼她痛哭求饶,她却大声笑着说:“我会一直这样笑,看着你们金军倒!”

    “倒是刚烈,却不知宋恒得知你的死讯会怎样呢!”罗洌发泄完怒火原想将她杀害,把头颅悬在阶成和凤示众,却因为宋恒的势如破竹而犹豫着留了一手,更在一次鞭打之后发现陈采奕血流不止,才知道她腹中正孕育生命。大约是与宋恒失散之初有的,今时今日,快四个月。

    那孩子的命何其大,竟在那般的恶劣环境下还顽强存活,或许多亏了陈采奕身体底子好,然而她除了这点慰藉之外委实已经体无完肤。

    罗洌闻知她有孕在身后,更加加重了暂留她活口的决心:我不要泄愤,我要击败宋恒后再泄愤,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母子将是我的杀手锏,过后再将她虐(谐)杀了也不迟。

    “军医,记得帮我好好关照她。”因为楚风流之死而变得冷血无情的罗洌,每每看见陈采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都带着微笑:宋恒,凤州之战,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1552章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2)

    灭魂的第五级下线刚巧在那军医身边打杂,总算将陈采奕在狱中的情况传达给徐辕,当时吟儿也在,气得脸色铁青:“罗洌怎也这般丧尽天良!”

    “我来转告宋恒……”徐辕知道自己必须谨慎措辞,哪怕很可能此地无银三百两迫切攻城本就压力无穷,失踪多时的妻子却在敌人手上,这事情搁哪个男人身上不疯?何况那还是徐辕所熟知的、内心可以用脆弱来形容的宋恒!

    “‘灭魂’一脉,不管仗打得多厉害,务必全力保护宋夫人归来。”吟儿还没从前几天海将军邪后得子的喜悦中走出,便开始担心起盟军的又一血脉,她当然不愿见到陈采奕母子给罗洌陪葬,那样教宋恒即便得胜了又要怎么踏进凤州城?

    “即便把陈姑娘的风险降到最低,宋恒他也不可能心安,还如何能攻城拔寨?”徐辕考虑多时,终于道出顾虑,“还是说,我们暂且放过这战机?虽然不能如愿以偿一劳永逸,但至少可以保全自身、稳步推进……”话没说完,徐辕自己就摇起头来,虽然他是徐图进取的个性,却也知道此时的凤州恰恰适合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又或是,易帅?”吟儿小心翼翼地问出又一个思路,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万幸的是,主动权、选择权,一直就在盟军的手上。

    “也好,秦州、散关、陇南,这几个战区靠得极近。辜将军、孙少侠、厉帮主,甚至我们自己,都可以抽身前去助宋恒。”徐辕点头,自己苦些累些无所谓,当然了,他最希望的还是宋恒能突破自我、发挥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还有……他……可以吗?”吟儿面露窘色地提名。

    他,还可以参战吗?作为一个自由人,去帮宋恒分担一些困难?

    徐辕转过脸来,和她面面相觑了一段时间,难掩惊讶,三缄其口:“盟主……原谅主公了吗?”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真正是一言难尽……

    陇南宋军为了收复四州抛颅洒血的过程中,静宁宋军同样为了重夺会宁而竭尽全力由于金军羸弱,一度势如破竹,但因为林阡的声名被这半个月来所做的混账事反噬,盟军攻势终究在完颜永琏和林陌的联手抵御下遭遇瓶颈,几日来激战渐消,转成了暗流汹涌。

    战前吟儿将林阡托付给渊声进行他所说的融合修炼,自己则再无后顾之忧地赴了沙场,谁料再次回营时,却只见渊声在跟小牛犊数星星,心里一紧,该不会渊声还是个疯子呆子?!急火攻心,脱口而出:“你们爹呢!”渊声和小牛犊都是一愣,还未回答,吟儿已经不顾一切冲进帅帐。

    映入眼帘,空旷无人,正待转身,触目惊心!帅帐的案边,有女子虚弱地倒在地上不时地吐着鲜血,目光涣散,气若游丝:“主公……”“军师!”吟儿大惊,一边给她运气支撑,一边问十三翼,才知轻舟适才来探望主公、似乎与主公有过争执、然后主公匆匆忙忙旋风一样出了帐,他们说,“主公才走不远……”

    “这般异常,你们就把军师一个人留在帅帐中吗!?”吟儿气急败坏,焦灼等樊井来。

    “主母息怒……”十三翼既愧疚又觉无辜,“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习以为常……”

    吟儿一怔,是这样吗,他们都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军师都会安静地在帐中等主公回来?

    但是,今次争执明显不是为了战事,因为吟儿听轻舟呓语时说的是“主公勿跟她走,请以盟军为重……”

    很显然,轻舟不巧撞见了来找林阡的另一个女子!但是十三翼对此却一问三不知,那么,那个女子就是被林阡裹在披风里偷偷带进帐的。

    “主公是不是比往常胖!”吟儿怒不可遏地把轻舟交到樊井手上,猜到林阡是被柴婧姿那妖精鼓动着私奔了,“主公往哪个方向跑了?!”

    “要气死老夫吗!才刚好些,又恶化了!我都说过她不要靠近那毒人……”樊井给轻舟看过,气得胡子乱颤。

    吟儿一听轻舟受害更加生气,直接拔剑跨上战马朝那个方向愤怒杀了过去:“林阡柴婧姿,你们俩完了!”

    “好啊好啊!”渊声和小牛犊看她领着几个十三翼一路向北,兴奋地一起跳起来看热闹,小牛犊拍手连连叫好:“娘亲要去打爹爹啦!”“小家伙你懂什么,分明是大妇操戈要杀外室!”渊声很显然看见了林阡披风里的柴婧姿。

    按图索骥了许久,但到夤夜时分都不曾追上那对男女,反而痕迹越来越少越来越浅。棘手的是,再往北就要到金宋两军的交界,不宜再追……吟儿原还想不通为什么林柴二人要往北走,后来想了想那是林阡那笨蛋选的路,于是也就见怪不怪。至于柴婧姿为什么不提出反对意见?很可能是怕南面秦州的盟军实力太雄厚,柴婧姿想着先跑到这最危险的夹缝地带来谋求最安全的私奔路。

    “那虽是个青楼女子,心思却是玲珑得很。”吟儿知道她是林阡在青面兽时期的军师、难免会被林阡视为不可或缺、一见到她就跟她跑,但一想到林阡连轻舟都不认、对自己都毫无留恋,吟儿就又气又疑又悲,一边找寻一边落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当盟军失去林阡的最后一点线索、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百步外的密林间闪现出零星火光,伴随着越来越大的声响和轰动……“在那儿……”他们的主公,又在打架?!真是自带吸引刀剑的体质。

    “慢着!”吟儿拉住十三翼冲得最先的那个少年,“悄悄上前打探,他在和谁打,对方多少人。”她默认引战的是林阡,也知道对面绝对不是宋人。鉴于西夏、大理、蒙古的那些高手都已被自己关到黑山,对方多半是金军。

    不出所料,当她和其余十三翼缓步靠前时,第一个去探的少年已然回报:“主母,有十个金军高手,其中三个出自高手堂,另外七个,看武功路数,和之前见过的金国大内高手同一流派。”

    像完颜赛不那样的大内高手,今次来陇陕的首要任务是护卫金帝,却没想到西线金军会被林阡打成筛子,所以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去前线增援。这几日孙寄啸辜听弦在静宁东部、徐辕吟儿在会宁南部,分别与完颜永琏林陌等人交锋时,就遇见过一部分金军武将来自完颜近身,十三翼也因此了解到这些大内高手大致的武功门派。

    战斗的间隙徐辕曾对吟儿说过,多亏了完颜保命要紧、没有将这些高手全部交给曹王调配,否则,西线金军大有打破平衡翻到上风的可能。那是自然,完颜经过河东被掳事件后哪敢随便削弱自己的护卫军?

    “大内高手……大圣山死伤了一部分,战场上投入了一部分,居然还能有一部分在这里自由活动,他们不管完颜死活吗……”吟儿蹙眉,沉吟,“居然还有三个高手堂?”突然之间,心底雪亮

    大内高手哪有那么多人、除了死伤的和战场上的,剩下的不是应该贴身保护完颜才对?!自由活动?除非完颜自由活动!这也解释了高手堂的凌大杰、孤夫人、高风雷为何会在此地!

    “听我号令,请辜将军领军、卷甲衔枚来。趁完颜为情所困,是个绝妙机会,将这帮人一网打尽!”吟儿压低声音却克制不住内心激动:完颜此刻俨然就藏身在那些大内高手的中央!没错他亲自来了!既然他因私废公,吟儿就擒贼先擒王,抓了他

    这可是金帝啊!虽然河东之战抓了他反而有利于曹王不利于宋军,但今时不同往日,抓了他只会对金军雪上加霜……

    吟儿一边默默等待辜听弦开赴,一边透过丛林看战局,凌大杰、孤夫人、高风雷,他们现在的状态都只是“忝列”高手堂,毕竟前几日才刚被林阡在大圣山秋风扫落叶。

    眼前的“众不敌寡”令她不得不叹:“刚好凌大人他们虚弱,这真是天赐良机……”

    什么“柴婧姿再怎么棘手,如今也不是首要矛盾”?吟儿先前真是低估这女人了,她真的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存在

    完颜不是毫无缘由出现在这里的,是控弦庄有人盯着柴婧姿的行踪实时汇报给他,一旦闻讯,他竟可以铤而走险不顾性命地来边界挽回她;

    同样地,为什么战狼那晚会出现在大圣山?只怕除了想杀死林阡之外,还有个目的正是为了夺回完颜着重交代过的“柴妃”;

    而相对应的是,林阡现在也为了柴婧姿在拼命,情绪起伏剧烈,跟吃错药了一样……

    见只见他面目狰狞地死守在柴婧姿前面,采取围转-搅拌-榨干-甩挂-晾起的一贯手法,霸气四溢地持刀以一敌十,同时温柔地对她保证:“谁都别想伤你!否则我要他死!”

第1553章 昔年沙场,共谁策马(1)

    “哼,敢伤她的人来了,林阡你忍心杀吗?”孤夫人忽然轻笑一声,三分戏谑,七分冷酷。

    林阡和树后的吟儿都是一怔,原来孤夫人最为敏锐,早已发现吟儿躲在近前,于是对林阡发出这句反问来分他的心林阡你不是为了保护柴婧姿甘心杀人吗,可凤箫吟这个悍妇会醋意大发来打她,你敢杀了这头母老虎吗?

    吟儿原还打算死赖着不露面,反正林阡一个人应付得了用不着她做帮手,她只需审时度势确保辜听弦到来时能擒住金帝就好……谁料,孤夫人这话调开林阡的注意力并不是为了打败林阡而是为了声东击西——趁林阡往吟儿这边瞥的一瞬间,孤夫人的蹑云剑飞速转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上了柴婧姿的腰带要将她勾过去……

    该死的,柴婧姿就要被金军轻易抢过去的危急关头,林阡居然愣怔怔地只知道望着吟儿的方向傻笑……吟儿哭笑不得,不得不出携剑跃出抢人,刷一声惜音剑干脆利落气势如虹,强行截断了孤夫人的剑路,并将她连人带剑推掀开去。

    吟儿再了解不过,孤夫人适才是放手一搏、冒着得罪她的风险来寻获抢走柴婧姿的机会,可惜得很,孤夫人你冒险失败了!惹恼我可没好果子吃!醋意横生的吟儿,接下来索性一边和林阡并肩作战一边把救回的柴婧姿斥得要多远有多远“众将听着!先把这女人给我锁起来!押回秦州听候发落!”

    “请你不要对她太凶,她会吓……”林阡回过神来,赶紧用很怂的语气对她说出句胆大包天的话,但是这话没有说完整,因为他打心底里怕吟儿,后面还有几个字“晕过去的”他没敢发出声。

    “姓柴的!你触到我底线了,别指望嫁到林家来!”吟儿心里别提多不爽,既然林阡怪责她,那她就把气全发在十几步外的柴婧姿身上。

    柴婧姿惊魂未定又遭到这般否决,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不禁绝望地发出一声哀嚎,倏然又想起适才她濒危时对面阵营有人叫了一声“柴妃”、此刻灼热的眼光依然远远地汇聚在她……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于是转身就把气撒在了那个对她视若珍宝的男人身上,嘤嘤悲哭,梨花带雨“完颜璟你这恶鬼,我嫁不了大官人~都怪你,都怪你,我恨你!我就是削发为尼,也不要去当你的柴妃!”

    完颜璟站在人群中原还牵肠挂肚魂牵梦绕,毕竟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谁知却盼来了这个他以为两心相知的爱人狠心将他弃如敝履,陡然间犹如从天堂掉进地狱,痛哭流涕着也想找个渠道宣泄,半刻后就找到了最该破口大骂的对象、林阡“林阡你这无耻败类!!处心积虑夺走朕的爱妃!!你要得到她,就不要伤害她!!”

    这四人就此陷入了你骂我、我骂她、她骂他、他骂你的怪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其中包含了一个金帝和一个盟王……

    “柴妃真是红颜祸水,公主大概招架不住……”孤夫人适才与柴婧姿稍微靠近些便觉得美貌袭人,心想那女子难怪会得到圣上的宠爱和念念不忘,风格确实鲜艳浓烈,气势足以目中无人……便是因为这样,她看出吟儿其实色厉内荏,所以打斗的中途还心中暗笑。

    吟儿屏息凝神,专心致志行剑。她原本还怕自己的入局会加速胜负的决出以至于对完颜璟打草惊蛇,不过她好像多虑了,因为这场武斗始终都伴随着拌嘴,一心二用大大削弱了林阡的攻击力度,加上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反而使得现在的以二敌十还不如刚才他以一敌十……

    但吟儿虽然有些吃力,心里却是轻松的好在完颜璟一直都还没察觉到听弦的逼近,不仅没教大内高手们全力掩护他撤退,而且还因为被拒绝、受情伤的关系,眼泪汪汪地仿佛一颗钉子牢牢被钉在那里,谁来拔它都不动……

    “很好,抓人……”鸣镝大作,情报齐聚,吟儿算准了时间一声令下,火速赶来的辜听弦等数百勇士,趁着阡吟拖住所有金军高手视线的同时,当即朝完颜璟所站之处以网罗雀、势在必得……

    轰然巨响,火炬通明,谁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周竟先有万千弩石从北而来倾泻而下?顷刻就如一张更大的网将辜听弦等宋军笼盖!

    究竟是谁,趁谁不备地对谁张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这分明是某人知己知彼处心积虑的计中计罢了!

    

    遮天蔽月的弩石缝隙,纷纷扬扬的光阴碎片,

    你死我活的雷驱电炽,敌我难分的刀光剑影……

    刹那,吟儿隐约看见了那个和林阡八分相似的侧颜,在金军的战甲里浮现,越来越鲜明却越来越远。

    她怎就这般糊涂、又中了金军的圈套!?金帝会为了柴婧姿心急,可是旁人怎么会忘乎所以?现阶段金军的决策者,曹王同意金帝自由活动就必然会给他周全的保护,曹王是谁?算无遗策!而另一个人之所以同意,更多的是想在不抛弃他的基础上利用他……

    换句话说,完颜璟本人再怎么关心则乱,曹王和另一个金军决策者既然同意他来,便一定会给他保障并且不能让他白白冒险、务必实现利益最大化……

    直到事情发生了她才反应过来,金帝原来是个诱饵吗!而孤夫人适才引她凤箫吟现身,其实是为了让她在事发的时候无法抽身应急,同时还是为了印证这个人的部署可行性……这个人,不是战狼,却能与之不谋而合,神速布局因势利导。

    “凤箫吟急躁而又胆大,一定会为了抓圣上出手;她与林阡貌合神离,两人联手必然不如林阡一人。”这个人太了解她,因为曾经无比狂热地爱过她;这个人太了解林阡,因为他和林阡一母同胞。

    “秦川宇,别得意,你不会笑得太久……”吟儿咬紧牙关,认栽下令撤退,由辜听弦先行退守要道、而她和林阡在这里殿后。

    粗略回想起来,她好像遇到林陌就输?不,不行,绝不能重蹈上次的覆辙、今夜也被他从“大胜辜军”为始再侵吞盟军多少地盘……

    饶是如此,由于思绪慢了林陌太多、战备不足、调遣耗时、士气受害、人数有限……她不得不拉着林阡且战且退,过程中还得控制着林阡别动武太多走火入魔,方便起见,谨慎起见,还是共乘一骑吧……边打边撤,刀剑铿锵而凌乱,忽明忽灭的月光与火光下,她仓促紧张得心脏就快跳出嗓子眼。

    “我,我是不是又犯错了……”不知是被战场的冷风一吹,还是被她熟悉的心跳一震,林阡好像有点清醒了,在她身前,转头俯身,忙不迭地问。

    她嗅到他口中稍许熟悉的酒气,心念一动,恍然大悟“桃花醉?又是姓柴的给你喝的?!”眼看着林阡本来都快好了又出问题,她原还怕是渊声教坏了他,这下子立刻懂了,他看起来吃错药其实是真的吃错药——难怪柴婧姿要他私奔他就私奔,原来是因为酒里下了微量的和欢散、令他一看到柴婧姿就动情啊。

    “原来不是他的错……”腥风血雨里她与他一起殿后杀敌,见缝插针四目相对了寥寥几次,次次都看到他对自己情真意切的样子。她曾在川地见一怪物名曰食铁兽,身黑脸白,圆润可爱,然而一旦黑和白的色彩置换,再看到它就会觉得异常凶残。现在的林阡,大概就是那样、无法自控地混乱失序,可他本性还是那个可爱真挚的胜南啊……“会好的,这一切总会过去的……”气愤和酸楚一扫而光,她那时就在心里原谅了他。

    

    可惜金军有备而来、宋军中埋伏吃亏在先,即便有阡吟两个力挽狂澜,都还是止不住的溃不成军,金宋战线瞬间南移数里。

    “师娘,再守一炷香?寄啸的增援立刻就来……”漫天箭矢之下,必守要隘之前,辜听弦对吟儿请示时说,宋军可以认输、但只能退到此地、不能再退半步了。

    “一炷香!绰绰有余!”吟儿自认为林阡被自己训了一顿之后已经是一辆性能优异的收割人命的坚固战车。

    然而,接下来的事告诉她,人世间一切的“我认为”终究都只是我一个人认为……

    。

第1553章 昔年沙场,共谁策马(2)

    “我打左你打右,我六你四……”吟儿正紧张指挥着林阡掠阵,突然察觉出自己的披风异变……意外降临,她又失策了!

    林阡他,被自己训斥一顿之后,居然莫名其妙突然就不会打架了!而且还令人难以置信地缩进了她的披风里,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临阵脱逃还拖后腿?

    “出来啊!这么多人我怎么打……”她急切策马左冲右突,将一把剑挥成无数把,招招式式都锐不可当,可惜锐气和耐力却不可兼得。

    “这里,这里,这里好可怕……”他颤抖着完全不敢提刀甚至拒绝从披风下钻出来看这武斗,她披风没他需要得那么长,再被他卷都快被他撕坏了,邻近的敌人看到这般情景也是目瞪口呆不知林阡搞什么鬼。

    “怕什么!?”她大怒,原还哭笑不得,忽然想起什么……吃力环顾四周,环境熟悉之至:原来这里是会宁和静宁的旧时交界,先前他误杀娘亲、走火入魔“暴死”失踪的地方?这场噩梦开始的原点、他的潜意识里当然排斥!

    心中一恸,险些失神,冷不防面前一戟杀来,她赶紧带林阡一起避让,擦身而过后立马向来人回刺一剑,化险为夷之际,笑而不吝称赞:“凌大人这身手,哪儿像受了伤的人。”

    那长钺戟和接踵而至的一根流矢左右夹攻,消耗了吟儿不少气力使她不敢怠慢,不用转身就猜出来者何人、面对面时进一步确证,戟主正是对她怒其不争的凌大杰:“到底是为什么,他都这样了还要跟着他?!只要你愿意认祖归宗,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哪样了!”她嘴硬的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战后闲暇的时候,学瀚抒那般的创伤性疗法,带林阡到这里多走走恢复记忆?

    “他已不是当初的林阡,他身上不再有你决心代他坚持的东西。”凌大杰话锋与戟锋并进,欲来戳她的内心。

    “就快找回来了!不能放弃希望……”她依然倔强,剑对戟不甘示弱,她知道,盟军全体都是她找回他的支撑。

    “算了好吗,没希望了,他如今心中最重的是柴妃而不是你。”便那时孤夫人一剑从斜路补到,这一句虽轻,真是最毒妇人心。

    “少废话!”她拼力招架住他二人,那时筋疲力尽,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回答“我心中最重是他就行”,孤夫人和凌大杰脸色齐齐变化,和战狼一样对她连半点希冀都没有了。

    林阡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真情,在她身前躲藏时关切地问:“他们是谁?好像是要你去他们那里……”

    “别理他们,你跟我走,坐稳了——”她微笑说,索性就把懵懂的他罩在披风下,柔声回答后深呼吸了一口,突然间眼神一厉战意井喷,催马疾行加快杀敌并且来而复返了数次,一把剑握在手心拖曳血光左右前后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

    一炷香,只能硬扛,提着这最后的一口气超常发挥……吟儿打定主意,虽胜算仅五成,却一身是胆而不怯。

    在她护着他骑马挥剑过关斩将的整个过程里,他有数次都出于担心而壮胆探头出来看,可是当他看到这熟悉得令他一触目就感觉被按在地上死命摩擦的风景和环境他就大呼小叫着又缩回去,反反复复,七上八下,直到他紧贴着她身体的时候,明显感应到她这口气越来越短……

    “要紧吗,要帮忙吗?”他第一次问。

    “不要紧。”她一开始还中气十足。

    “要紧吗,要帮忙吗?”他第五次问。

    “你看着办……”她渐渐不济,突然奢望他现在就恢复记忆。

    “要紧吗,要帮忙吗?”他第十八次问,仍然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那你倒是帮啊!”她差点被另一根流矢打在肩上,好不容易将它打开,头顶又是一箭扎来……似是林陌所射,泰山压顶之重,“啊——”无法躲闪,她几乎只能等死,于是乎惨呼声贯穿了一个电光火——

    一刹不到的功夫,突然就感觉到身前披风鼓出个大号风球,膨胀旋转沸腾着猛地朝着头顶的泰山弹射了出去轰砸了回头……不知道的从远处看起来,还以为她披风下飞窜开一团黑色烟雾化作妖物……

    绝处逢生,就这么快!

    “谁敢打我盟主夫人!!”他怒气冲冲手持双刀伫立马上,兵来王挡,水来火烧,一派你强由你强、我比你还强的架势。吟儿怕他站不稳摔了,赶紧把马放慢,渐渐趋于停顿。下一刻,金军的千军万马、枪林箭雨向他两个岿然不动的人席卷而来……

    胜负或许悬于这一回合,她和林陌的又一次对决,几乎是押上在场金宋两军的豪赌:吟儿只要高估林阡,则盟军连日来的势如破竹将被逆转、所攻夺的会宁周边城寨随后会悉数由金军收回,加快顺遂了林陌的心愿;林陌只要低估林阡,则金军今夜所做一切都徒劳,最佳结果也只是地盘未变而死伤千人。

    虽然冒着林阡可能又掉链子的风险,但吟儿还是毫不犹豫给了他全心的信任,在给他坚守座下战马这个阵地之前,她忽然先爬到他背上从后亲了他脸颊一口,黑暗中他略微转头,看到她双眸灿若星辰,登时一呆,听她俯在他耳边微笑说:“林胜南,本盟主承诺你,等天下太平了,带你去黔灵峰喝酒!”

    “好!一言为定啊!”他一听就兴奋,虽然在这个地方挥刀乱舞时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魂悸魄动,但他还是忍着头部的痛楚为了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决定了大杀四方——林胜南,这是我盟主夫人给我起的名字;黔灵峰,那应该是天下间最大的酒庄吧!

    不容多想,黑压压的人群冲着他俩不怕死地涌上,仇欲熏心,争先恐后,

    画面不可逆地定格在万箭千刀一拥而上的那一刹……

    碎片,断片,黑暗,空白?谁都不知中途发生过什么,

    再拼凑起来时,则已经是反常规的结局——

    不知道是不是震动过大造成每个人短暂失聪所以才觉得是静音,所幸眼球虽然刺痛却还是真实地记录下了眼前的惊悚一幕,浩荡的气流消失之后,核心的凤箫吟毫发无损,利刃的残屑反向发散开去,而金军围攻的数百兵将宛然和没存在过一样!

    对于常人来说那其实只是个瞬间,但如果渊声在场,就可以看到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整个时空里不过只有一个人在孤独而嚣张地左抢右掠,杀气煞气同凌霄汉……

    “一炷香,到了……”与此同时辜听弦终于等来了孙寄啸给这处要隘派来的增兵。

    危机却没有完全过去,金军敢死队仍不依不饶:尽管林阡强招自损昏厥在地的同时、作为双胞胎弟弟的林陌也难免有所损伤,但他却仍然忍痛在阵前指挥着赤盏合喜等部将攻杀,更教他推进到了平坦一些的地形发挥女真骑兵的优势:“赤盏大人,此战若胜,你是头功。”说来也奇,刚愎自负的赤盏合喜只对他一人言听计从,也是在跟从他之后晋升极快堪称平步青云。

    因此,金军曾在损兵折将后有过片刻的挣扎,甚至一度给人以势不可挡的印象;不过,辜听弦哪是被吓大的,“大家稳着,他们苟延残喘罢了,打不进咱们的金铁防线!”辜听弦从容不迫地下令宋军凭险刺马,使敌人不敢任意驰骋。

    “大师兄……”辜听弦渐渐占据优势的时候才来得及回神,忽然发现除了孙寄啸调遣的先锋外,还有两个小少年自发地来自后军,竟是王坚和余玠。

    “好大胆子啊。”辜听弦见怪不怪,欣赏的同时也对他们说,“别太逞强……”

    “遵命,大师兄!”王坚兴致勃勃。

    “总算可以正正经经地打金狗!”余玠怒气冲冲。

    “两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都来杀敌,我辜家将士和祁连山九旗兵马,可千万别被他们给比下去!”辜听弦扭头继续杀,身先士卒的同时对辜家军激将。

    不经意间,胜负的天平已完全倾斜向宋,金军眼见难以攻克,唯能放弃战机、撤退。

    偃旗息鼓之后,众将随辜听弦一起清理起战场,既轻松,也担心——因为他们的主公正被主母抱在怀里怎么呼唤都不醒,紧握双刀的手还突然间开始剧烈地抽搐;当时当地,见林阡莫名垂危,吟儿大惊,急得连连掉泪:“军医何在,怎还不来……”

    天渐渐亮起,不过是将暗红色照成了亮红,原来天光能冲破黑暗却不能勾销血腥;

    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清澈;

    在他模糊不清的感官里,这清泉不止滴在他脸上,还流过一只碎成两半却藕断丝连的玉佩的缝隙;但那玉佩怎可能被泉水洗得干净,缝隙里永远积聚着数不清的血,他却没半点力气握住它去停止发生在那一整个世界里的暴戾和残忍,迷迷糊糊间他发现自己的手很细很小、居然还没有那玉佩大、够了很久都够不到……“阡儿乖,拿一半,另一半让给弟弟……”忽然有个美丽的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而易举地就把玉佩拾起来分成了两半。

    “你是……”

    他虽躺着,却觉得天在飞速裂变、地在高速旋转,光阴才是最暴戾和残忍的东西,那女子很快就被搅拌被荡涤成现在他眼前的这个,而他终于有能力去握那玉佩要将它重新拼凑在一起时,手却扑空了,另外半块玉佩早就不在原地。

    紧接着,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疼痛,从头部到脖颈,刀劈斧凿一般。

    依稀就是这个地点,仿佛也是这个时间,千军万马,霜刀剑雨,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错不了,

    到底是什么将那女子分解了消失了,当真是光阴?还是!

    他拼尽全力支撑起身体,持刀的手触碰到脚下每一块染有他血肉的石,眼前扭曲飘荡起似真似幻的人影或剑影,耳边则模糊回荡着这样那样的咆哮或呐喊:

    “主公小心!”“师父回来!”“杀死这六亲不认魔鬼!”“林阡你这天诛地灭的恶魔,十年征伐越来越没有良知——连亲生母亲都灭口,你还有什么做不了!宋军凭什么跟你,天命怎可能认你!!”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不是我杀,还会有谁?哈哈哈哈,我这魔鬼滥杀无辜,让越来越多的孩子成了亡国奴!”躯壳里尘封许久的那个总是在骂他的声音,忽然之间被这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激活,过电一般地流转过他原本阻塞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四肢百骸……

    他突然完全意识到了他是谁——片刻前,他正是用手上的这双刀,戕害了包括亲生母亲在内的天下苍生!

第1554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1)

    林阡沉寂地转过身,望着和他一起站起来那个眼含期待的白衣女子,以及她身后一大群欣喜若狂的英雄豪杰……他们见他虽还双目通红、邪气却散了大半,才知他不仅是从昏迷中醒来,更加是从疯癫状态中彻底醒了,怎能不又惊又喜?!可是又由衷不敢上来问,谁都怕这只是梦幻泡影。

    久之,才知这意外之喜是真,然而,真的是喜吗,他一直停顿在那里,半晌过去连呼吸都不曾有,好像在拼尽全力组织着这些天他能记住的所有记忆,又仿佛正竭尽所能回忆出失踪前的那些、他不敢触碰却不得不去认领的罄竹难书罪行……

    终于他有了动作,却是悲笑一声,半句话都没说,引刀就要自裁,潜台词是:我已成魔,该死!

    然而这冲动自尽的举动居然能发生在正常林阡的身上?在场的任何一个都意想不到!

    吟儿大惊追上前,喜悦的泪还没抹干净,慌张徒手来夺他手中刀:“你先杀了我吧!”气急败坏,手忙脚乱,口不择言。

    他心念一动,再大的力气都下不了手,十年来吟儿再怎么胡闹,他连一句怪责都舍不得。

    此刻她趁他理亏继续冲他大吼,一双杏眼恶狠狠瞪着他:“为何放弃,这不是你!”这是在做什么!比青面兽还混账!?

    “我已负了天下人,心甘情愿这一死……”他死志坚决轻轻推开她,是的,从来坚定不移的人想死的时候比谁都决然。

    作为一个精神疯癫的病患,他自认为没有资格担负任何责任,反而会成为战友和亲人的累赘,这倒也罢了;更棘手的是,只要他存在多一天都必会给人间带来无穷浩劫,母亲和文县四村的民众被他滥杀就是实证,他别无选择:“我曾立誓: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她却知道他心里很想担负、他最愿以战止战、他根本就放不下这一团糟的大局,所以她再次扑过去死死地按住他的刀,很想保持坚强可是控制不住地泪流:“胡说!根本不可能止战!单说这一战,没你怎么办?林胜南,你死了只会惹我难过!一大群人趁你不在天下大乱,快把我逼疯了你也不管的!”

    “吟儿……”他看她示弱本就动容,何况看清楚她手中有血渗出,疼惜之余赶紧松了力气。他怎不知道,她本就是个放不下也离不开他的小女子,他怎会不清楚,如果他就这样一死了之,本该他承担的压力绝对会分毫不减地转移给她?然而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还活着成为人世的祸害,这些年来从来不畏艰险不惧声名受损的他,独独怕的就是他违背信仰悖逆原则滥杀无辜!

    可现在,单是与吟儿的泪眼产生交集,他就已经不舍极了,于是就更不忍转头去看其余盟军兵将、与他们建立任何情感的关联……

    当是时,吟儿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强忍伤痛不敢太过失态,可是嗓子居然这么快就哭哑:“至少应该活着,酒债没还完,情债更欠不少,谁都替代不了……”

    他一怔,难免动容,今次双肩挑担,一头是志,一头却是情谊。

    吟儿说,他好死不如赖活着,绝不能亲者痛仇者快,可是从长远来看,他若死了绝对有利于天下苍生。所以他现在的状态是不配活却不能死!

    哪怕就只是吟儿一个人,都可以说服他不能死——不能死,既是为了片刻前凌大杰和孤夫人诛心的话,更是因为他忍不了他的盟主居然因为他在哭,“吟儿只需为我而笑,允许你为别的男人流泪。”林阡,这不也是你自己说过的承诺和信守的原则吗!

    他那无可赎罪、无处赎罪的痛苦,因为看见她深藏的脆弱而被迫收敛,他必须坚强,一如既往做她的后盾:“好,活着。”

    然而他终究只答应到这一步,“暴死”失踪之前,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态有异而减少了上阵频率,如今真的走火入魔就更加不可能去做盟军的领袖,于是,他和吟儿妥协、折中在了“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的这一步:这几日,先试试看,能和苍生相安无事多久。

    

    阴阳调和、渊声指教、瀚抒显灵……当以上所有举措做足之后,林阡终于回来、不再时好时坏。离开要隘的吟儿,哪还敢有什么奢求,高兴都来不及。冥冥之中,渊声是林阡的开始,瀚抒是林阡的过程,但她看着环伺的麾下和朋友们就知道,有大家在,林阡绝对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跟在林阡和辜听弦的后面回营,不经意间一个回眸,吟儿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处理。

    适才她之所以在林阡面前哭出来,虽是真情流露,也难免不受某个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性格的影响。

    鉴于轻舟受害,吟儿这次真的关了那个胆敢给林阡下药的柴婧姿,并加速了把定西十二钗送回鄂北的决心,然而,那其中却有不少人不愿走,比如王坚、余玠;甚至还有两个人抵死不肯走、恳求着她想留下来,一个就是柴婧姿,一个则令吟儿大感意外……是谷雨。

    值得一提的是,林阡这次差点没醒过来,第一个被吟儿盼到战场侧的军医,就是这个医术精湛的小美人。好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蛋,好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态,好一把轻柔婉转的嗓音。当她对吟儿说家人全被金军屠杀、不想再回伤心之地、正巧能够治病救人、愿意留在前线报效时,吟儿却顷刻就懂了,她为什么会是第一个到的军医……“好,前线需要军医……”吟儿为她愣了好半天神,素来对这种水做的女子难以严词厉色。

    但她对热火一样的柴婧姿却是截然不同态度:“姓柴的,你可以留在后军,等他有空去看你,不过,最好是别再动歪心思诱他私奔——再下阖欢散,只会害我走不动路。”

    “大妇,奴家不敢了~”“关几天先。”“是,主母。”一道牢门教柴婧姿学做人。

    无论如何,柴婧姿的存在,在林阡还没从消极态走出的大前提下,再次降低成了吟儿的次要矛盾。

    

    然则,柴妃的狠心离去,在另一个人那里,真正是再重要不过的……打击,不,摧毁!

    这几天,完颜璟感染了风寒,发烧咳嗽还不忘在纸上疯狂地写,什么“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啦,什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啦,什么“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啦,拾起来看,张张都是揉皱的,张张又都是湿的。

    当然不是他拾起来的,因为他疯了一样,只顾着泪流满面和写一张扔一张、扔完了继续写。

    “陛下……保重龙体……”很久以后,他才注意到,有人一直陪在他身旁,拾起这一张张纸团抚平了晾干叠放,和素日一样,话不多,不爱争宠,甚至有些害羞。

    可是在太医说他的肺染上疾病之后,明知她自己可能也被传染,她还是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他,她好像都不知道,原先自己把她千里迢迢召过来,并不是要宠幸她,而是为了算那笔“范氏是夔王或卫王安插在朕身边眼线”的账。

    他迷惘地盯着这个对他堪称真爱的女人,分明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怎么可能听元凶的指示、在去年十月下毒害他!?他忽然在心里对自己肯定地说,是的朕误会了范氏,就像当初误会完颜匡一样,范氏和元凶一点关系都没有,曹王和战狼虽然怀疑这一点,但他们也没有实质的证据……

    一边咳嗽,他一边动情地抚上她脸颊,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怜取眼前人——完颜璟你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哪里像个皇帝,哪里值得这么好的女人爱你,哪里配得上那样多的子民爱戴你在你脚下匍匐山呼万岁!手心一刹变得火热:没错,朕要奋发图强,要让你柴婧姿后悔!

    没多久,便与范氏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时过境迁了,他不想再去过度地调查黄河大案,除了元凶之外他不愿牵连他的后宫嫔妃、他的宠臣纥石烈执中和封寒,以及他所认为的憨厚老实人完颜匡。是的,当初完颜匡和吴曦部将所谓与曹王的勾结是旁人构陷给他听的,毕竟近来他对“完颜匡麾下的完颜江山杀死柳五津,陷高手堂于不义”所造成的“完颜匡与曹王不睦已久”也有所耳闻,他们怎么可能勾结呢?除此之外完颜匡便再无污点,值得完颜璟的信赖。

    “内事都应该缓缓了,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完颜璟化悲愤为力量,决心就此振作起来,现在还不晚,他想清楚了,其一,内部政斗不可影响对外争锋,其二,他自信没有那么老眼昏花,香林山上的错判只是他一时糊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不管是为了对付林阡,还是为了气柴婧姿,当务之急,聚拢所有栋梁伐宋,夺回他本来唾手可得的川蜀肥鸭子。

    九天神皇

第1554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2)

    中线战事已结束大半个月,完颜匡总算得以从襄阳解脱,大军打道回府的同时,他本人则受密诏前来西线面圣,不偏不倚,正巧在林阡重现人间的那天抵达。

    当晚战狼之所以未遭林阡杀害,也是多亏了他的人及时赶到,冒死将战狼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移。否则,当时整座后山都是意气风发的宋军和溃不成军的俘虏,奄奄一息的战狼还能被谁救走?

    由于手下们绕过会宁先去了定西,事后完颜匡对完颜璟不敢隐瞒:“臣的人之所以刚巧就在大圣山,正是受了段大人的号令、与他临时合作那一战而之所以遵从他的调配,则是因为他说只有这般以攻代守、才能最稳妥地保护皇上……除此之外,臣还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债。”

    “爱卿说的是哪个人情债?”当时完颜璟还曾蹊跷,你完颜匡和曹王府不是不睦吗?

    “上个月底,段大人帮臣打襄阳,尽管未胜,尽心尽力……曹王府以德报怨,臣当真深受感动。”完颜匡回答的同时,满脸都是真挚的感激,“臣思前想后,柳五津之死根本是歹人的阴谋、存心要破坏臣与曹王之间的关系,那歹人是出于一己之私,却造成对前线的诸多掣肘……值此多事之秋,臣愿为圣上分忧,与曹王冰释前嫌、通力合作,绝不能由小人搅浑大局!”

    “爱卿,委实是忠臣良将,朕何其幸也!”完颜璟先前说这话时还有点虚情假意这几天在病中回想起来,难免为了自己有这样一个不计个人得失的臣子而感到幸运一旦发愤图强,忽然一拍大腿:这敢情好啊!完颜匡不正是送来助阵曹王的平西大军吗?!对,就由他们两大战将同心协力为朕重夺蜀川!倏然下定决心,借君王之威来促成这几个不睦臣子的和衷共济。

    浑噩多年的他,对人对事,感动永远排在猜忌的第二位忽然就因为范氏的真情而脱胎换骨,决心对这个世界真心以待不猜忌了,只感动!不虚伪了,珍惜这幸运!

    “眼下段大人重伤、轩辕九烨做了逃兵,西线战局对我军非常不利,因此,朕决定将所有大内高手投入前线,听凭曹王与驸马调遣。”这句话从完颜璟口中出来,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一石激起千层浪,千层勠力同心伐宋的热浪

    眼看完颜璟容光焕发地站出来就已经教人不可思议了,再听他说出这样一句鼓舞人心的话,全体金军都差点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然后一个个发自肺腑、眉飞色舞、摇旗呐喊、士气大振:“圣上英明!”“大金必胜!”“万岁万岁!”

    “曹王,撒速,你二人都战功赫赫,难得都还忠心耿耿。朕希望你俩不要被区区一个宋匪的死和一个暗处小人的诡计分化离间,你俩是朕的左膀右臂,应当握手言和、珠联璧合才是。”完颜璟从主位下来,一手按住完颜永琏的手,一手则按住完颜匡的,把两人一起带出门外同行,眼神示意接下来不准再行君臣之礼没走多远,眺望南面,烽火连天,难免唏嘘,“唉,宋境竟还遥远……不过,朕希望下次与两位爱卿一同赏景,脚下全然是那天府之国的山水。”

    “臣遵旨。”完颜永琏身体本就已经大好,见完颜璟经此打击忽然开窍,更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臣向来欣赏左副元帅,恨不得能与他消除误会。”

    曹王确实是打心底里赞赏完颜匡的才干。前年山东之战时他和仆散揆想要诱引宋廷冒进,战略却迟迟得不到完颜璟的认可和采纳,因为完颜璟认为宋廷不可能有胆做撕毁盟约的事、没必要诱敌、更不需要设防。结果,完颜匡用一句话就提醒了完颜璟:“宋人置忠义保捷军,取先世开宝、天禧纪元,岂忘中国者哉!”以此告诉完颜璟,韩侂胄本就在筹谋北伐,曹王和仆散驸马只不过是投其所好、轻轻拉他一把而已。

    后来完颜永琏私底下就常赞扬此人:从“开禧”这个年号就能窥探出韩侂胄心态,可见完颜匡审时度势、见微知著。

    “曹王!柳五津之死是匡御下无方!多谢曹王能宽宏大量!接下来重新进军川蜀,臣定以曹王马首是瞻!”完颜匡热泪盈眶盯着曹王,似是迫不及待要加入西线大军保家卫国抛颅洒血。

    “哎,只可惜这些日子我军损兵折将太多,不知重夺川蜀有你二人是否胜算十足……”完颜璟原还只想激将两句,忽然想起前不久持续不断从南边传来的败报,竟然真的产生些悲怆之意,“地魔大人不幸捐躯、最是遗憾……”

    完颜永琏愣了一愣,所有的情感都凝练在眉梢与眼角:“前仆后继,还会有更多、更好的后起之秀。”他用赤盏合喜、郭蛤蟆、抹捻尽忠等人来告诉完颜璟,这些新秀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以辅助林陌所领导的曹王府大军构成充足的胜算。

    “皇上,曹王,那晚臣的人和段大人一同潜入大圣山,段大人在后山吸引林阡去被雷劈,臣的人则在前山做了另一件事,目的,就是为反攻川蜀做准备。”完颜匡则告诉金帝,另一重胜算其实早已铺垫。

    “什么?”金帝和曹王都一愣,显然都不知完颜匡和战狼密谋了什么,可想而知他们那晚真是临时合作、仓促到战狼都没来得及禀告曹王。

    “段大人认为,那晚的大圣山防御低下,只要宋军的重心偏到外围,就无法重视内部洞窟,所以,就算林阡不会如愿被劈死,我们也可以走一个调虎离山的下策。因此,我们兵分两路、双管齐下。碍于这几天段大人伤势严重、忽睡忽醒,臣也一直不知这个计策是否成熟,也怕随便说出口、皇上和曹王不信任臣或段大人,毕竟不知道皇上对川蜀的决心几何……今日才发现臣真是傻,考虑得实在太多!”完颜匡赶紧解释,先洗脱疑虑,再解释详情。

    “撒速,朕信你。所以段大人和林阡在后山打的时候,你的人在前山拿到了什么,是吗?”完颜璟着紧问。

    “臣的人,其实是臣的朋友……臣先给皇上看看,他是谁吧。”完颜匡为了克制激动的心情而脸色发红,忍到现在了居然还卖着关子。

    完颜永琏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听起来战狼确实是和他有过合作没错……

    三人一同回到金帝临时所在的府邸,完颜永琏正满腹疑惑,完颜匡便已屏退左右,不刻,有个不起眼的人被他安排进来端茶递水,想必就是完颜匡说的那个朋友了。

    “抬起头来。”完颜永琏单看身形看不出来者何人,虽然他相信完颜匡对圣上的忠诚,却还是为了圣上的安全将手按在了剑柄。

    “你……”按剑的手,却渐渐松了力气,这……

    “你,你……”见他抬头,金帝先是微微一呆,忽然之间神情大变,伸出手来一边指着他一边站起身,“你,你不是已经……咳咳咳……”太过震惊,剧烈咳嗽,原来肺病离痊愈还早得很。

    那男子完全抬起脸,可以见到一道异常明晰的疤痕:“最近臣一直躲着,正是要让宋军意想不到。”

    “那么,你在大圣山的前山,拿到了什么?”完颜永琏洞悉一笑,从容给自己斟了杯茶。

    那男子兴冲冲地将手上一撮白发递呈:“臣听闻黔西五毒教有一秘术,我军许多高手都掌握若能以此抓了那两个人,既能为圣上报仇,又可给我军造势。”

    “确实大功一件。不过,你可以做的事还不止于此。”完颜永琏淡淡品茶,微微一笑,如是说。

第1554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3)

    远离了虚与委蛇,重回到兵来将往,完颜永琏才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王爷!段大人总算醒了!”张元素像个土地爷一样,突然窜到他面前笑容可掬。

    “哦?这次是彻底醒了?”完颜永琏深感欣慰。这几天战狼昏睡居多,偶尔醒过片刻就又昏迷,靠他和张元素一起才撑过了性命之忧。

    “是,适才驸马已经去探望过,不过,他还是更想看到王爷。”张元素说。

    完颜永琏一怔,接受“驸马”这个称谓从仆散揆到林陌的过渡,淡然一笑语带调侃:“林楚江的儿子,都是这般的人主之风吗。”

    虽然身体已经大好,他并不想改变这退居二线的状态,一来不想给林陌以替代品的感受,二来,是他自己不愿再站在那风口浪尖。

    调整心绪,阔步向前,他听闻战狼迫切想看到他,便猜测战狼是想同他述说,遭逢意外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他的一切战略部署。

    却没想到,战狼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有种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感觉:“王爷,我错了。”

    又一个破天荒!这么高傲的人居然会认错!?他注视着战狼微有血色的脸,微笑,问:“何错之有?”

    “我这才知道,数十天前,我推动林阡彻底入魔是错。那时我以为趁他入魔将他杀死会使他身败名裂而我军一劳永逸,可没想到,竟然真如仆散揆所言没能杀得死他,还给世间留下这样一个再也根除不了的祸害!所幸那天有柏轻舟在侧压制,所幸那天死的是他亲生母亲,否则在场的金军宋军和周边民众全都给他陪葬!如今他重现人世,到底要如何……”战狼强撑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越说就越激动,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没关系。他如今已被唤醒记忆,那就不是彻底入魔。他还有救,不算祸害。”完颜永琏从容安抚,一向看得很透:据说林阡已经清醒,那他现在就并非魔道。

    战狼愣在那里,却听岔了,原来如此吗,原来林阡那天并非彻底入魔、所以才没被我当场杀死!这么说来,我还可以继续……想到这里,眼神渐冷,胸中火热。

    “对了。”完颜永琏那时心系完颜匡所说,没有留意到战狼这一瞬又不认错了,“大圣山那晚,你是当真和完颜匡合作?”

    适才完颜永琏一见到那个脸上有疤的小人,就意识到完颜匡早就与之勾结,心忖原来完颜匡依然不值得信任然而当看见圣上一腔热血,完颜永琏便没有当面戳穿这一点完颜匡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他对更高的权力委实已迫不及待。

    老奸巨猾的完颜匡,俨然很早以前就与这疤痕男交往,并将此人暗暗搭救和窝藏,这一切全部都是暗处进行的,原本也一定都另有打算然而,对襄阳的攻夺一败涂地,两手空空地班师回朝,完颜匡难免也心浮气躁,为了将功折罪,不再稳扎稳打,竟然宁可冒着暴露野心的风险,不惜一切代价地到西线来寻求机会表现,所以依附曹王府大概只是他第一步、跳板和表面功夫而已。

    “不错……完颜匡说他是被我调遣的?倒是奸险,临阵懂得以我为盾,事败也能拉我作保。不过,王爷,他的人不是我所调遣,而是闻讯后自发来的定西,大概是想捡便宜。刚巧我缺人手,临时看见他们,便仓促起了个双管齐下的念头。”战狼回过神,点头,“不过,当时我只有引雷劈死林阡的计划,并没有寄望于完颜匡能寻到些什么。”

    “你一向自信,认为林阡必会被你算准的雷电劈死,顺便为我卖个人情给完颜匡锦上添花。谁想,如今他搜到的东西反倒成了后招。”曹王苦笑,“然而,也是个下三滥的招数。”

    “完颜匡邀功邀得太急,眼下并不是这招数出手的最好时机,若真的要这般行计,需要我们给他制造机会。”战狼想,刚好,这个机会也有利于我……

    “不是最好时机?不,完颜匡此人,审时度势比谁都准。”曹王笑而摇头,“这虽不是我军出手的最好时机,却是圣上信任他的最好时机。”是的,既然说是仓促临时的合作,怎么可能有调遣和布置,完颜匡的谎话前后矛盾,可是这个时间点真好,完颜璟他宁愿相信!

    完颜匡太想恢复完颜璟对他的信任倚重、并且妄想战功能凌驾于曹王之上,而今,重夺川蜀他也算如愿地获得了“献策”头功,将会和曹王双剑合璧。他蠢吗,不,他精得很,看准了有人比他更蠢,看破也绝不说破。

    出得战狼营帐,发现夜幕降临,完颜永琏单独在军营行了一段,到一处时却适当放缓放轻了脚步。

    借着帐外火光,依稀可以看见有人投射在帐上的影子,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暗卫,孤夫人。印象中,她一有愁思就会舞剑,几十年来都是为了一个和尚。

    他最终停下脚步,感受着这时候好像有人从后拍他肩膀,没大没小:“王爷!怎么样!是不是英姿飒爽?”然后抱着他胳膊,没轻没重:“王爷,求你啊,帮我说说媒啊!”“封家再不开枝散叶,大金哪来后起之秀?!”正待弹开他的手,转身便已无影踪。

    他强忍心痛,继续欣赏那剑影,只觉得当中也包含了无穷感伤。

    情何其大,塞北江南、碧落黄泉全充塞。

    情何其小,教那样一个豁达的女子,竟也困守而不得出。

    “王爷。何事?”虽然隔着一道帘帐,那女子却出于习惯,感应到了这个怅然站她帐外的人是谁,立即停下剑来,赶紧出帐迎他。她还不知道封寒的事,她不敢问,他们也帮封寒瞒着她。

    “封寒有东西落在了川蜀,过段时间,你回去帮他找回来。”他平静而委婉地告诉她。

    “好,多久以后?末将已迫不及待。”她果然聪颖又洒脱,虽哀恸了一瞬,还是立刻意识到金军想要反攻川蜀,霎时攥紧了剑,“还有门路?”

    “有。我来把握这时机。”他说,只要林阡一直像控弦庄说的那样处于消极状态,他就有非常宽裕的时间来对宋军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控弦庄情报准确,而且合情合理,一如完颜永琏的判断林阡虽答应活下来,却还是一具行尸走肉,并不能及时地融入抗金联盟。

    “暴死”前的弑母、入魔已经足够教他一蹶不振,还有“暴死”后青面兽时期的一切荒唐事,那不仅不是救赎,反而令他更加崩溃。当时多混账,如今多消极,现在的他即使为了他们勉强活下来,也显然不可能如他们所愿重返战场。

    没错,他根本不配活在战场。

    最先几个日夜,他一直颓废,要么就是闭门不出,要么就是出没在坟前墓后,

    华一方,何勐,数不清的英烈,郭子建,袁若,无休止的伤兵,他们,全都是他对不起的人。最痛心的莫过于他们临死前或苦撑时全都在强调着一声声“主公”……

    就是这些他终于听见的“主公”,穿越了时空,穿过茫茫人海,穿透耳膜硬生生地疼,教他继续不配活也不能死!

    日痛夜苦,入髓刻骨。一边洒酒一边喝,他就像个无赖醉汉,随便赊借了一条小船,歪歪斜斜地在沧海中漂流,浪大些便可以飞荡到天涯尽头,漠然回望着此间的动乱九州。

    后来他却终于还是给自己找到了绳索,试着将这不系之舟拴起。其一是不想关注着他的他们担心或绝望,尤其吟儿其二是深知他如果再这样下去,只会将这份消极传递开去,很可能会连累更多的华一方和何勐出现!

    浑噩中他开始努力以比较好的状态去祭奠死者和探视伤兵……只可惜那个属于过去的林阡的言行举止,并没有被他现在这副荒魂和空壳支撑太久。

    伤兵营里他意外地看见那个女子的存在,无意中知道她竟是为了他才病入膏肓。

    映入眼帘的憔悴红颜,如何还是他走之前的那个奇谋险兵运筹帷幄!

    “轻舟,我原该带给你们理想的实现,却将你们一个个害得现在这般!”恍惚中他终于开口自责,这是他回到盟军几天后第一句正常的话,在柏轻舟的病榻前他黯然神伤。

    轻舟噙泪摇头,强忍咳嗽,语气里全然怜惜:“不,主公,本就不是你一个人该承受……”她一直认为,去年年末西线宋军的碾压之势,全都被金军以报复形式碾去了他的身心。

    “王,还记得怎么笑……”苗家女子清清冷冷站在帐边,等他准备离开时才托着帘子唤他,却是不让他通过,难得露出个示范性的微笑,“笑了才准走,否则放蛇咬死她。”

    “慧如……”他见何慧如眼含杀机,知道这魔女难以揣测,不得已而强颜笑。

    “就是这样,是我的王。这般风流人物,不笑真浪费呢。”慧如敛了笑,语带威胁说,“六枭之一何慧如,是受魔门之主的号令,才无时无刻不守护着她。”言下之意,请你好起来,务必。否则一切条约都不起效,所有承诺都不作数。

    林阡第二次被人看见笑容和生机,却是路过王坚和余玠的切磋、他给他俩指点刀法中的错误、他俩说青面兽就是这么教他俩的时候。一旦顺着两个小少年的回忆找到那个用刀气震破水缸的青面兽,林阡虽在悲痛欲绝的心情下都忍不住地哑然失笑。

    两个事件串联在一起,暗处的关系都是“担当”,他是魔门的主,他是他俩的师父,他……还是盟军的主帅,怎么可以就这样萎靡郁闷地活着?

    “既然已经走完令他清醒的第一步,是时候迈出救他的第二步消除他身败名裂的恶果。”徐辕和吟儿从他清醒而归的第一天起就是这同样的一个想法。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决定,他不能一直在帐中,必须鼓励他有空出来小范围地活动,至少那样他会被周边的抗金情绪濡染。

第1555章 寒星无数傍船明(1)

    连青面兽都能发现吟儿的缓兵之计,正常状态的林阡又怎会看不穿盟军的得寸进尺?

    这一天天的,他们给他送回了甲胄、弓弩、地图、书策,一次又一次地意图催他部署或赴战,哪怕来叫阵的金人靠辜听弦一根手指都能打发。

    他虽抵触,却也了解,盟军全是出于害怕,害怕他停滞不前,害怕饮恨刀锋生锈……

    再了解不过,可那又如何?

    看他怎么也不动,他们终究急了,尤其听弦和吟儿,终于斗胆带着部下们前来揠苗助长:“师父为何迟迟不肯出手?”“就从杂碎打起,不会害你入魔!”

    那时他正在帐中看着这样一首稼轩词: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好一个“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回头遥望,故国万里之远,与故友永远诀别……

    他知道,这就是娘亲被他杀死的那晚,林陌心情的真实写照;

    可是谁又想到,林阡林陌同一宿命:“那日,我也与你们永诀。”

    虽然他是他们大部分人抗金事业的引路人,但他深知他已经不可能与他们并列于世,在他们全体愣在那里的时候,他继续向他们解释说:“林阡与各位已然殊途。”他现在可以是魔王,可以是小毛孩的师父,唯一不能当的就是他们的主公,因为他不能连累盟军,所以他只能局限在此。

    辜凤等人这才知道,原来现实是这般残酷,就算盟军努力克服了“他将来能否服众”的困难也不够,他自己对“盟军重新接受他、继续听信他”存在障碍,这才最棘手……

    “这些年的每一场战役,我所遇的所有金国武将,无一例外都会拿他自己和林阡比……冲这一点,我知道林阡是这沙场最不可或缺!怎会是殊途!”吟儿不依,据理力争,底气十足。

    这熟悉却又有些缥缈的面容,曾是他入魔前的唯一执念,那天正是为了夺回她,他才脑热地杀去金营:吟儿,终于重新见到你,还能重新认识你,我打心底里高兴,原来人生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上你,可是我在寻你的过程中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罪过,如何还能与你继续携手、风雨同度?

    他看向她的时候明明一开始还有热情,忽然之间却眸底一黯,显得是那样的孤僻和冷峭:“吟儿……我只是答应你活着、尝试与苍生相安无事,不曾说过我要回到战场,那太不妥。我已入魔,罄竹难书,你应控制我,随时杀了我……”

    “不存在入魔!谁罄竹难书?那夜你几乎当场就被打得粉身碎骨、失了忆糊涂地在外受了那么多苦,该赎的罪早就已经赎清!要我说多少遍你只是误杀,误杀!娘亲她临终根本是释怀的,你至于想不通一蹶不振、还杞人忧天说什么杀尽苍生!?何故盟军都在努力、却偏是你不肯回来!”吟儿越说越是气恼,她不明白,玉紫烟的死为什么会死死压着他,他又不是处心积虑去弑母,甚至很可能只是中了战狼的圈套,而华一方和徐辕对相关的舆论早就控制住了、盟军都已经做好了重新归顺他的准备……

    “不是杞人忧天,我是真的……”他刚想对她说起盟军没有目睹的文县四村血案,就看到许久没有发话的听弦接过话茬,和吟儿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师父,暂时不回来也罢……”

    他一愣,看向这个和吟儿一样飞速成长起来的小徒弟。

    听弦掀开帐帘给他看,万里疆场尽入眼,兵马、风雨和黄沙来往浮沉:“这些日子,这些人,都和我一样,恨不得放下这里的一切去寻主公,却还是咬紧牙关遵循着主公的号令守在了这里。守在这沙场且战且等,等您回来重新统领。大家都是一个想法:主公一日不回,且战且等一日,一月不回,且战且等一月,一生不回,且战且等一生。相信主公最终回来的时候,我们虽然白发苍苍,却还都有力气再战,一同上阵杀敌,了却这弓刀事业、赢得那诗酒功名。”

    这,也是徐辕在大圣山同林阡鸡同鸭讲时所说,过去,盟军习惯了在主公刀后坐享其成,而今,自会与主公一并担下恶名渡过难关,关键只看主公你愿不愿意伸出手。

    吟儿被听弦这一席话说得肝肠火热,回看林阡却仍然不肯动容,那时她不知症结在文县,只觉得自己的“道理”和听弦的“责任”加起来也弥补不了林阡所缺损的心态,不禁既伤感又失望更烦扰:“我知道,你是更愿意就在那里偿命!可是,活下来不就说明你还有机会用命之外的方式完成你想达到的救赎?你到现在都还活着,真要这么浪费天意?!”一时气愤,破帘而出,众人拉都拉不住,这悍妇丢下的最后一句话越来越远:“……你他娘的!找死是吗!”语气充满怒其不争,竟还莫名冒出脏话,这也是道听途说的徐辕后来问她“盟主,原谅主公了?”的根由。

    “哎,师娘……”辜听弦赶紧起身去追,怎不怕他夫妻俩就此一拍两散!

    追出帐去,松了口气,原来师娘才跑几步就被一个拦路石绊住了。

    确切地说是两个。

    小牛犊那家伙,原先一边听着大人吵架,一边在帐边蹲着默默看盆里的鱼——盆和鱼哪里来的请问渊声老师——看着看着,小牛犊就很想吃,于是乎本性毕露,直接把盆一掀,水泼了,伸手捞起鱼来就直接往嘴里塞……

    刚好碰到气冲冲的吟儿,然后挨了她噼里啪啦一顿揍。辜听弦追上前来时如释重负,所以她那些脏话是骂小牛犊的么……

    吟儿正在气头上,哪见得了小婴儿直接吃鱼这种事:“畜生,给你长记性,叫你再生吃!!”

    林阡循着孩子的哭声跑过来,再坚硬的心都因为它而软,赶紧挺身而出、以身相护:“别打……”

    小牛犊嚎啕大哭,似乎很疼的样子,一见到有林阡护着,便握住他的手去给自己抹眼泪:“呜呜,还是爹爹好。”

    “……”吟儿见此情景哭笑不得,这小东西,自己不会抹吗,非要故意提示林阡去看它的眼泪。

    “爹爹好,爹爹这就带我去大散关打兔子吃!”没过多久,小家伙就破涕为笑,爬坐到林阡肩头去给他扛着。

    吟儿忽然发现,自己和林阡都没被烫?这小家伙好像突然就掌握了“以哭烫人”技能的开关?什么时候开始的?该不会是渊声……

    “沂儿……”林阡则怔怔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拒绝孩子。大散关?那根本也是个战地……这天下到处都是征尘,只要投入,就无回头路。

    “师父,答应他吧,莫再困守于营帐中,改日去大散关狩猎也好。无论如何,父母的悲欢离合,都不应影响孩子的人生。”听弦微笑在他身后说,你永远是儿子的崇拜,何不就用儿子的小小梦想,去对抗母亲给予的噩梦?

    吟儿一怔,回过神来,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劝说比我还厉害?不错,“道理”和“责任”要从根上说。

    角色互换以后,听弦可算尝到了说教的苦,而林阡显然也尝到了被劝的……

    同样也是因果报应,昔年他死都不肯要的小牛犊,竟是今日他死灰复燃的火种……是的,人生的解释权向来都归未来所有。

    他望着这个双眸纯净对自己充满期待的孩子,好像看到若干年前那个等着受教于胡水灵的自己。林胜南,你愿意给它怎样的人生信条?可你,到底有无资格给它……

    吟儿见他滞立原地,不知他到底听进了多少,当她只能做他回来的引子,盟军既给他赎罪的引力又给他负罪的斥力,那么,小牛犊,这个只给他未来希望的人,会是他重返荣耀的动力吗?

    屏住呼吸,不敢再说,怕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只在心里暗暗自语:胜南,有没有发现,我们这些人越来越相似了?

    因为我们所有人的罪与名,早就已经都捆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路,谁都不知道怎么走,

    但,没走过不代表不好走……

    鼻尖一暖,春雨如油。

    便在那时,凑巧传来加急战报:“强敌突至,孙将军告急!”

    战报中,这几日一直在秦州东部鏖战以林陌为首曹王府大军的孙寄啸夫妇,猝不及防地又添了一个名叫完颜江山的劲敌。

第1555章 寒星无数傍船明(2)

    “难怪了……”辜听弦恍然彻悟,为什么这几日金军到静宁北部对盟军叫阵的都是些杂碎、小打小闹却无休无止,原来是林陌猜到盟军忙着唤醒林阡所以投其所好,目的是悄然将大家吸牢在此地从而对别处难以应急——

    静宁、秦州,最近本来就是林陌指教曹王府在双线下棋,“趁静宁宋军强劲而有内忧、矛盾燃起解决希望的间隙,我军将打击重点偏移到秦州东部一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袭孙寄啸并夺占彼处”的棋路确实可取。

    然而,盟军不可能为了劝回林阡就完全忽略对外,尤其是金军大内高手们近来接二连三上阵、令柏轻舟预料到完颜璟可能已经有所觉悟。作为总调度的徐辕闻讯后立即就将柳闻因、西海龙以及伤势恢复后的赫品章陆续安排在彼处。

    换而言之,秦州东部战区,金宋实力均衡,林陌如果真要完成他的规划,就不得不从邻近的战区找外援。

    “完颜江山?这个人,原是去大散关助战卿旭瑭和忧吾思的,真想到秦州的话,路程并不算远,然而他是怎么敢放下独孤清绝、厉风行这两个强敌直接跨过来的?”吟儿对情报还有一丝疑惑。不错,邻近是有战区,可是谁动得了?

    “一种可能是,金军用别人去接替了他,譬如完颜匡;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兵行险着,暂时放下大散关,意欲闪电攻杀秦州……”辜听弦着紧问,“谁去增援寄啸?我,还是厉帮主或独孤大侠?”

    “谁都别动,免得自己虚了。”吟儿摇头,碍于某些地段金宋两军犬牙交错,这些独当一面的武将大抵都不能自由行动,道理很简单,万一金军实际想动的是大散关?

    “完颜江山此人,据说能与越风将军打平手……是否要请天骄亲自出马?”辜听弦说时,自己也觉得不合适,毕竟徐辕目前是所有战区的最高指挥,需要兼顾西线包括静宁、秦州、散关、陇南、定西、川蜀总计六大战区的一切明争暗斗。

    “哼……”吟儿忽然暗笑起来,她意识到,这情报应当是先去了徐辕那里,他却立刻飞鸽传书到他们这儿,用意太明显了……既然徐辕是在对某人用计攻心,那么孙寄啸的情况很可能没有描述中的那么危急……吟儿笑毕,抢在某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上马:“大不了我去,和那人拼了!”就是这么巧,小牛犊才刚作为“希望”来动摇某人的心念,徐辕就借孙寄啸为载体以“担当”送来最后一击。

    “不能去,你打不过……”那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情急之下他差点揪住她的战马尾巴,刚从疯癫状态醒了没多久,终究还是有些笨手笨脚——

    林阡焦灼不已,他怎会没听说过完颜江山是什么档次!邓唐之战,满状态洛轻衣的岷山剑都败下阵。

    “本盟主只听主公的,只听回来的主公的。”吟儿冷漠而威严地否决,却狡黠地往后挪了挪,示意前面位置空给他和孩子,见他不动,先从孩子下手,“小畜生,记着娘亲对你才是最好的。打完秦州,立即去大散关给你打兔子,红烧清蒸都可以。”“好啊,娘亲最好!”小牛犊垂涎三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他仍然迟疑,她柔声劝慰道:“胜南,你放心,惜音剑在,能控制你。”

    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现在在秦州叫阵的金兵不再是靠谁一根手指就能轻易打发!吟儿和听弦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林阡,该你去救,你去不去!?他整颗心的节奏完全被打乱:所以,是相信自己能救世,还是怀疑自己会灭世?!

    “盖世功劳,当不得半点骄矜;弥天罪过,挡不住一个忏悔。”便那时,渊声给盆打满水回来,将地上快干涸的鱼儿收拾了进去,众人齐齐循声看他,老头儿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佛性,“七情小徒,听你老婆的话吧。还能感到悔恨,说明你并不是魔,勿钻牛角尖、把自己真的说成魔。”一语就将他点醒了。

    说再多话,不如做一件事。

    他心里忽然给自己找到一丝希望,或许文县四村的血案并不是我犯……

    是不是魔,会不会杀尽苍生,姑且看接下来这一战——

    

    事实证明,徐辕果然在转达吟儿的情报里做了手脚。海上升明月根本在完颜江山动身前就已得到情报,那是由身处大散关的灭魂第三级下线截获。

    因此,吟儿有充足的时间去动摇和摧毁林阡那“坚决不上阵”的防线。待到终于劝服林阡去“救急”时,孙寄啸并不危险,那突至的“劲敌”也才加入战团不久。

    然而无可辩驳那时孙寄啸虽无性命之忧却觉空前吃力:哪里来的骇人战力,才上场不久而已,招招对准了人的死穴!

    原本孙寄啸正持青云纯阳剑一人压制两个金国大内高手,突然有人策马穿过外层一大片兵流杀到,左冲右突,手起刀落,哗哗一大片破空之音,应声而来的全然惨碧刀光、惨烈攻势和惨痛呼叫……来者风格,着实可以用“暴戾”来形容。

    “他来了……”孙寄啸就算没人提醒也知是哪位。对于金朝庙堂来说,香林山事件最显眼的或许是潞王、完颜匡、封寒、纥石烈执中?但对于南宋江湖而言,那当中最夺目的,莫过于敢跟战狼正面对决的武者,完颜江山。

    而在那之前,中线的宋军就流传过,原来曹王府外还有一个不容小觑的绝顶高手,单打独斗连破了沈延、彭义斌、穆子滕,甚至平手过徐辕、越风,内力强悍,刀法凶毒,并且可以断定就是杀害柳五津的凶手。

    “完颜江山……”这名字,倒还有些宋人的味道。

    所驭乃貔虎之刀也,挡之则人马俱碎;

    手法之残暴,果然是经行处全然血肉喷溅,人命比狗还贱;

    杀伤之惊人,邻近兵将难得有活口的都在事后回忆,经脉受压,血气崩乱。

    当孙寄啸正与本来的对手不可开交,此人的真气便已抢到自己未及设防的侧路;孙寄啸之所以没被他趁人之危得手,则必须感叹一声因祸得福——亏得自己是个残疾之人,经过数年修炼,经脉早已和正常人不大相同。

    然而接下来又该怎么打?那人直冲到他身前,别说以三打一,一对一都是碾压之势。而孙寄啸虽然也学过策马,毕竟不如轮椅纯熟,千钧之力遽然压顶,竟连直接躲闪都耗时,唯有硬起头皮仗剑强行接那人的招……至于旁边两个大内高手?也罢,且听天由命吧……

    孙寄啸聚精会神以松风、劈空、龙虎等剑法连贯呼啸而去,数记强攻发挥了出自己由程凌霄点拨过的最高水准——似是而非、将出未出的“反剑”特色呈现得淋漓尽致,总算可以与来人尽力持平,不辱川东剑圣之威名。喘口气,心一颤,怎么我竟毫发无伤?余光扫及,原是那两个大内高手早已被人默默分走:“文白……”

    琵琶蹁跹,初听空灵细腻,内蕴低沉悲壮,诉不尽祁连山雄风烈烈。这些年来,由于性格低调,谁记得她宇文白是云雾山比武第十一。

    然而宇文白原有的对手谁顾?孙寄啸无暇再看,却听见了,那少女枪风中隐忍的私恨:“孙将军,还请帮我,手刃杀父大仇。”柳闻因,真懂事的姑娘,她一时难以靠近核心,当机立断给宇文白先扫外围。

    孙寄啸一时再无后顾之忧,心无旁骛与完颜江山过招。不得不说对方强劲,才十回合便险象环生。削除了各种意外之后的这场单打独斗,眼看着还是要因为实力的悬殊而胜负分出……

    “这男人虽然看着讨厌,刀法倒是不辱其名。”好一把貔虎刀,施展时有如猛兽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孙寄啸隐隐却觉得此人身形有些眼熟,“怎么,好像哪里见过他……”

    这念头还未完全成型之际,忽而狂风大作,彷如地崩山摧,霎时就令猛兽无处啸鸣、风沙失去方向驰骋……发生了什么?似月初升,其道大光,纵贯千古,横扫八荒!

    一骑旋风而至,原是一对男女,到场就令宋军心安、金军闻风丧胆。

    再定睛一看,那战马上原来还有个小男子汉,此刻被那女子的前胸挤在男人的后背,如此才能不耽误它亲爹亲妈的杀敌……

    那女子剑光飒沓,真气充溢于战马四周,防护得他三人所在泼水不入;而男子清寒的刀锋,才是适才那攻无不克、主宰全局的意境之载体。

    “主公主母……少主……”孙寄啸哑然失笑,这般拖家带口打架!心念一动,喜不自禁,“主公好了?!”

    饮恨刀甫一入局,原属于孙寄啸的劣势就转到了完颜江山身上,如今的林阡战力谁人可挡?孙寄啸和宇文白甚至都可以腾出手去准备庆功宴。

    然而盟军无暇掉以轻心。乍见林阡凤箫吟来救,金军从容不乱启动预案,不刻便从主阵杀出两人,分别是林陌、曼陀罗,与此同时郭蛤蟆兄弟俩也被安排在了不远弯弓搭箭。

第1556章 茫茫身世两堪悲(1)

    “箭阵交给我们就好。”孙寄啸和宇文白当即迎战外围弓弩手。此值入夜之后,金军一根根箭矢穿梭半空,被他夫妇俩的剑气或内气击落,尾巴上还拖曳着剧烈燃烧的火,穷途末路竟也壮观到惊心动魄。

    “好你个秦川宇……”核心处,吟儿老远就听到林陌不遗余力的刀风奔涌而至,心想你倒真是缜密,居然连胜南和我出现的后路都想好了,而且极有胆气、面临两个绝顶高手、你说上阵就亲自上阵……

    林陌当然要上阵也敢于上阵,因为他是这世间最容易、最彻底干扰林阡心境的那一个,他不入地狱谁入?唯独欠缺的只是内力,没关系,曼陀罗和完颜江山可以帮他补。

    “川宇……”当天地黑白分裂,又陷入灰色空间,林阡突然放弃对完颜江山的穷追猛打,对待林陌时和吟儿对待林陌是截然两种情愫——

    悔恨,遗憾,悲痛,惭愧,歉疚,期待,亏欠,自责,无奈,此起彼伏,逡巡往复,

    过去发生太多事,负了数不清的罪,不管林陌如今怎么对他,他都接受,无话可说,

    哪怕是将掀天匿地阵里他给林陌的那一刀奉还……

    “别!他是曹王府的驸马,不再是你弟弟,而是你的敌人……”吟儿却明白得很,她必须提醒林阡克服心理障碍、对林陌尽可能地增加战意和敌意——

    毕竟林陌出马就是为了干扰他和饮恨刀的交流,为了让他被完颜江山的刀砍死,为了驱使他到一个脆弱、消极、抑郁到极致的入魔状态,那样特殊的入魔状态金军可以付出最少的代价换来他林阡的惨败……林阡怎么可以正中下怀!

    吟儿这句话林阡听了进去,却仍旧迟迟下不了狠手,一切只因,他没有资格!眼前徘徊不去的,全然是那个妄图用命阻止兄弟相残的娘亲,尽管她的音容已经被他的饮恨刀割碎成一块一块血腥……

    心一乱,刀法果然大乱,蓦然防不住林陌和曼陀罗,稍一不慎便被完颜江山回砍一刀,速度太快,角度又刁钻。缓得一缓,为了给身后的母子俩保护他堪堪用肩背挡了下来,恍惚中又把自己打得半身是血。

    来的路上吟儿没想到林阡这么快就在阵前重逢林陌,真可谓——刚入门就遇见最难的一题!也罢,就当这也是一种创伤性疗法,或许就能对林阡的心理大乱大治呢?!

    虽然吟儿对林陌也曾有过歉意,但早已淹没在了何勐华一方之死引起的无穷愤怒里,此刻眼看林阡被林陌伤害、她就更加不能动恻隐,把心一横,吼出“对付杀害战友的仇人岂能手软!”加速发挥“周易六十四剑”打击林陌和其余金兵的同时,“大音希声”的剑招亦层层推进环环紧扣,一而再再而三地净化林阡心绪,给他把入魔之路能封死多少是多少,并且期待林阡能排除万难超出他自己的极限。

    “是他林阡,自己害了所有人。”若说林阡战力毁天灭地,那眼前人完全是上天安排来摧毁林阡的,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教林阡才萌生的斗志又瓦解。

    “那也是亏得有你这个好弟弟!”吟儿冷笑,三寸不烂之舌派上用场,终于把林阡的心态又拉回来一点点。

    激斗的刀光剑影里,小牛犊断断续续的大呼小叫也提醒着林阡,绝对不能手软,至少周边那些喊着“能用命削弱林匪,何乐而不为”的不怕死的金军勇士他要驱逐……拼尽心力,在悲郁、浑噩、疑惑的困境中反复参悟试求突破……流光中,他比世人多出来的空暇全都用来推翻前一个自己……

    须臾,战团约莫三百余人,全被完颜江山、林陌、林阡、吟儿等人所营造的狂风、骤雨、暴雪、血海淹没和搅浑,那当中最为可怖的自然是这个动辄就不可控的林阡——

    当林阡心态不稳,消极与入魔之间似乎就没有个过渡的正常状态。或许旁人还没感受得到,吟儿却听得出他呼吸变化。尽管内力飙升,拥有了渊声所授的“枯木逢春”和“万敌不侵”,可他的“一心二用”和“物我两忘”看家本领比以往逊色太多,一旦压力排山倒海,他略一发挥强招,便离狂飙发疯又不远。

    没感受得到?旁人怎么可能没感受得到,只不过才经过、甚至才靠近饮恨刀就全倒下了!

    此修罗场,天倾百千载,烈火焚压,地陷九万里,黄泉涌灌,山水皆兵器,尘石可毙人!

    这,还只是金军的最小代价……

    但他林阡不该因为消极之时有压力就变成杀人狂魔,哪怕这种消极杀人没有先前躁狂杀人那么多也不行——因为这和他今日的来意南辕北辙!

    “莫要因为愧疚就有心理负担,听我说,因为你抢了他的路,他就害死何勐、华大侠,敌对南宋家国?没有这样的因果关系……你就算对他有亏欠,也不要在战场还给他……”女人发起疯来很可怕,为了阻碍陌将阡残害、制止阡继续犯错,她的剑招有时候比他俩加起来都快。

    吟儿这句话实在对林阡干涸的心形同甘霖,他一向把公事私事分得清楚,怎能在这里犯起糊涂,当初他逼走川宇若是罪魁祸首,现在他对川宇手软就是助纣为虐!

    眼神微变,终于在吟儿的帮助下挣脱林陌所给的桎梏,操纵饮恨挥斥出比较正常的一刀,立竿见影就将那刀法暴力的完颜江山掀翻了开去。

    若卿旭瑭在他对面,必能认得出,这招是“大千世界,尽在微尘”。不对,武功体系似乎不对,原先饮恨刀这第九层阶是清净慈悲之法,偏道家,似佛家,通儒家,而今,同样的意境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这霸道的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的力道,这诡异的明明达不到却偏要达到的功法,哪家的!?妖?魔?鬼?

    那时吟儿无暇看见这一刀、看见了也未必会留意,这样的一刀到底算不算“正常”?现在的林阡,仿佛复制了过去的他的形,却因为太仓促而粘贴错了神,属于同一个生命体的左旋和右旋。

    吟儿之所以无暇是因为……这战局里还有另一个疯女人,趁她为了说话一心二用、不顾一切地冲她行剑,明知道“拂水飘绵”根本不是她“风花雪月”的对手,若是继续一味地只攻不守只会令其惹火烧身。

    明晰而不悔的剑光使吟儿心底雪亮,那个名叫曼陀罗的女子原是对林陌情根深种、死心塌地!眼看着完颜江山败北而林陌危殆,曼陀罗竟毫不犹豫地宁可牺牲她自己也要给林陌殿后逃命!

    林陌却意识到林阡此刻的状态有异,当是时,虽说曼陀罗成功截住了吟儿,他非但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先撤,反而下定决心一刀乘隙进击向林阡,不愧兄弟,同等胆略!尽管林阡的速度他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却靠双胞胎之间天生的感应,决然将永劫斩送进饮恨刀的破绽……

    “胜南……”换个场景吟儿当然不担心,但这是林阡回归的第一战,焉能容得下半点失误!她怕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敌不过陌,更怕他被迫走上躁狂入魔的极端……

    祸不单行的是,余光里紧随着林陌的动手,完颜江山虽才勉强站起,却捕捉到这千载难逢战机而迅猛飞掷一刀,而吟儿,却腾不出手救护,眼睁睁望着那一刀朝林阡的方向轰砸……

第1556章 茫茫身世两堪悲(2)

    幽暗昏惑无物以相,千钧一发说时迟那时快——

    斜路蓦地杀来一把长剑,给吟儿撑住了曼陀罗的不要命攻势,使她终于能够及时换手为林阡挡开完颜江山的夺命一刀。

    “多谢!”吟儿知道,因为那人青城剑法和她适才所用一脉相承,所以才对她未完成的那一剑承接得天衣无缝。

    “师姐,我不会再对大哥救援不力的……”来人正是孙寄啸,吟儿猝然一瞥,那小子虽吃力到汗流满面,却对她露出个亲切的笑意,那笑容,太熟悉,和瀚抒相似,他就是瀚抒在战场的延续——是的,瀚抒说过,他要在战场守护林阡!

    “剑法精进,难得脾气也大好了。”她也一笑,感动振奋之余,却没心情继续插科打诨。

    完颜江山的偷袭被她打退了,可林陌的那一刀呢?林阡在前一瞬表现得如何?他的表现,不仅关乎秦州得失,也足以辐射到陇南、散关、定西、静宁等地。近来这五大战区全部是烽火连天,唯一值得轻松的大概就只有川蜀腹地了。

    所以适才的结局是什么?林阡、林陌,谁胜?谁……死?

    

    回过神看,虽然四面八方的兵将都还在川流不息,唯独林阡林陌所在的那段路,就像被隔绝在了一个时间定格的异度空间里。与周围的灰黑相比,那地方的气氛一直白热,光线亮得令她感到目眩。

    也不知过了多久,吟儿总算欣慰地发现,林陌并未惨死,林阡也还醒着……但林阡的长刀径直指着林陌一动不动,两兄弟照镜子一样地同时陷入了魔怔?

    动作看似隔物传功,实则在内力悬殊的状况下,林陌的命根本已经被林阡拿捏在手心!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林阡眼神空洞一字一顿地背诵着,林陌的脸色也微微变化,俨然被他戳中了内心。

    少顷,林阡虽语气仍悲怆,目光却越来越亮,依稀是被这微冷的风沙吹得愈加清醒:“不对,不对,辛稼轩的词,在我心里,永远是没有下半阙的……”

    这疯子的这句话,林陌没能立即听懂,吟儿却是又惊又喜。原来,适才的生死攸关,兄弟俩的灵魂触击,他终于在电闪之间完成了对他自己的所有拷问?!他,决绝地给林陌和他自己一起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那就是不转弯,不放弃……不原谅!他的态度,此刻同时呈现在了淡静的刀法和坚决的话语里。

    “吟儿,我总说要你陪我到最后……”林阡微笑,饮恨刀清冷而空明,无甚煞气却所向无敌,意图将林陌手到擒来,“可是……我都不肯到最后,谁会陪我到最后?”

    “说的是……”吟儿听到这么通透的见解,如释重负险些喜极而泣,“拿下他!”

    若能在这一关头林阡觉醒、林陌被俘,则金国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希望便全灭绝。还管什么陇南四州能不能尽快收复,还管什么大散关能不能固若金汤,宋军直接从秦州开始荡平六合八荒!

    却可惜,意外来临的时候总是叫人舌头都差点闪了——

    吟儿话音刚落,林阡林陌两个都始料未及地跌落马下!!

    大概是……先前半刻的强招自损,在这里莫名地开始起效?

    掉链子的也不止林阡一个,吟儿护着小牛犊正待提剑,忽然却眼前一黑手臂一麻,才知先前为了控制林阡不入魔、自己手中这惜音剑打得实在太急迫……

    “快救驸马!”曼陀罗眼疾手快大喝一声,郭蛤蟆等人当即加紧以箭代步、掩护着完颜江山和抹捻尽忠等人拼死上前搭救他们的精神支柱。

    “抹捻尽忠……”吟儿隐隐记得,抹捻尽忠这支人马,先前好像不在这里、应该是刚刚才闻讯来援的,怎么,从静宁战区过来得这么神速?吟儿心念一动,在心里把时间轴拨到帅帐外那盆鱼旁边,恍然,是了,算无遗策的曹王怎可能不在阡吟的近身安插控弦庄细作?那个对她来说足以打动林阡的宽裕时间,当然也给了金谍机会去传达给曹王有关阡吟增援秦州的第一手情报。

    那应该是青鸾的下线之一。盟军虽已足够谨慎,然而还是防不胜防。

    所以,即便胜南和她没出状况,抹捻尽忠这支增援也能对此战打出一个意外的撼动吧……吟儿不禁叹了口气。

    “主公主母已胜,接下来交给我们——将这些所谓增援,一起打成残兵败将!”见阡吟二人都是筋疲力尽,孙寄啸立即指挥祁连山九旗冲锋陷阵。

    “大言不惭……”完颜江山拔刀再上,不刻便与孙寄啸欺身杀到一处,然而他原有的上风却因林阡的关系而一去不复返。

    鏖战,电光火石便度日如年,从将到兵都难分难解,

    朔风凛冽,漫天狂卷,风沙滚滚,烟雨漠漠——

    是血腥跌宕于风花雪月,是烟岚弥散在金戈铁马?

    千山万水,征尘无尽……

    

    一日后他才清醒,醒在陇山的松竹丛生处,

    这孤峰号称“秦地林朱之冠”,青松似海,白云如阵,西瞻似觉昆仑小,东顾犹嫌华岳低。

    他一环顾就知道这是何处,却无暇去管壮丽的远景近物,而是先问起身边无时无刻不在陪伴他的女子,是不是我军都已从秦州败退出去,只剩养伤的我们还留在这里?

    “是。段大人说,宋军将我军尽数驱逐,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扶风点头,扶他坐起。

    我军……听扶风说得这么自然,他难免一怔,但其实他林陌在说这两个字时也很自然而然了,似乎没什么好意外也没什么好悲愁。

    “终究没能让他彻底地停在行尸走肉吗。”得到肯定后,他难免遗憾,“他……应该也醒了。”

    他不希望林阡醒。不同于曹王完全不希望林阡入魔;战狼希望林阡躁狂入魔、身败名裂从而金军一劳永逸;他,林陌,更希望林阡永远停在消极入魔的状态,那种凌迟般的苦才是千古罪人应受——

    林阡曾信誓旦旦说什么“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然而从他到凤箫吟却一再放弃与曹王府和平演变,既然金宋一体何管以谁融谁?说得出却做不到,就像他们为了大义能灭亲情,两个人一样的冠冕堂皇。

    也罢,就由我来替他俩言出必行,从此不问家国、只谈天下。

    伤好些以后,驾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千岩万壑,烟波弥漫,令林陌不自觉地联想到江南气象:“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

    只有在那时,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才忽然对所作的选择有些怅惘。

    

    夕阳西下,中军帐中,林阡总算醒转过来,赶紧先问起身边人,我又犯了错?秦州怎么样了?

    “……”吟儿坐在他榻旁原本极尽轻松,就快要翘起腿来晃荡了,蓦地停下,转头看他,紧张不已:这种动辄觉得自己犯错的……是青面兽还是林阡?

    “主公,眼下的情况,既可喜,又可恨。”孙寄啸刚巧来向吟儿汇报战况,笑着先行答他。

    可喜的是,宋军大胜,秦州战区金军殆尽,这一战的努力没有一场空。

    可恨却在,本来还能赢得更大,更彻底。以往的林阡不会这样,现在他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临阵变化百出,给人惊比喜多。

    没错,林阡饮恨刀的不可控力比以往大了不少,这一战吟儿惜音剑消耗过度,战后都觉得手臂有点吃不消;接下来,林阡到底该怎么派遣,她还得找天骄去商量。她琢磨着:次数不宜太多,太多我也受不了;但也不宜太少,总不能打击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积极性吧……

    “吟儿?”他看她一直沉默没答话,关切地来牵她的胳膊,“没受伤吧?”

    “没有。”她见他还懂关心自己,受宠若惊,眼圈一红,“胜南,真的回来了……”

    “嗯,没事就好。寄啸,我军伤亡如何?”他放下心,又问孙寄啸。

    “死伤百余,全然完颜江山刀法所害。”孙寄啸忽然敛笑,叹了一声。

    即便那时还不是宋军最危急的时候,仍然不可避免地死伤了这许多兵士,林阡,若有下次,你还能犹豫?

    林阡下意识地伸出自己满是伤疤和老茧的手掌来看,这一战,明明证明了他不会滥杀无辜,相反,不能死,退不得,只能以战止战!

    吟儿欣慰地望着他平静思考不敢打扰,回看孙寄啸仍然蹙眉,不禁奇问:“怎么了小师弟?”

第1557章 长情短恨难凭寄

    “我和文白都觉得,完颜江山有些眼熟,说不准是个故人。”孙寄啸说起心中所虑。

    “你和文白,这些年走过的地方也很多了。”吟儿觉得大海捞针。

    “奇怪的是,祁连山九旗,也有不少都说熟稔……”孙寄啸摇头,“我二人思前想后,若他与祁连山有渊源,我见过他的可能性,只会发生在祁连山政变之前。”

    祁连山将士在山中几十年,遇过的人可谓浩如烟海,但孙寄啸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只在西夏生活过几年的人,一下子就缩短了完颜江山活动的时间范围。

    “也就是说,完颜江山他,和祁连山政变有关吗……”吟儿一愣,兴趣上来。

    “不是祁连山东宗对西宗的政变,而是祁连山分为东西二宗的开端。因为前者是洪老山主自发,后者才有可能金军作祟。”林阡摇了摇头,看得比她更远,“先前香林山事件,‘转魄’就提起过,完颜江山的背后可能不是完颜匡,而是夔王或卫王指使。”

    吟儿回头怔怔望着他,眼中忽然竟又噙泪。

    “怎么了?吟儿?我又……”他一惊,赶紧问。

    “没有,没犯错,你好好的,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她赶紧抹泪,心弦终于不用绷那么紧。

    

    林阡完全清醒,对于整个宋盟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岂止吟儿欣喜若狂,就连轻舟的病情都稳定不少,

    除了小牛犊,因为大人们顾不上它,这小子成天哭嚷“娘亲不守信用,哪有兔子吃啊”,

    还有个名叫柴婧姿的女子……这件事对她完全没有好处……

    近来前线事件不断,后院其实也不乏鸡飞狗跳,柴婧姿在狱中安分了没几天,便又开始对林阡思念成狂,扬言要找大妇有话讲,好不容易见到吟儿,嚣张对她摊牌说:“他整个人,我都看过了。”“那又如何,他的心肝脾肺肾,我都看过了。”吟儿所言非虚,林阡哪次身受重伤不把他自己打得五脏六腑都被她瞧见。

    柴婧姿误以为吟儿在吓自己,又一次噤若寒蝉,脸色苍白、泪光点点地坐了回去。

    柴氏虽青楼女子,却是狡猾的个性,偏又是高傲的心气,宁可在盟军的监狱里哭,也没想过要去金帝的龙床上笑。后几日,吟儿听王坚余玠离开前对自己的求情,才了解到她曾经舍己为人献身禽兽的往事,敬佩她原有侠气,便将她放出、安顿在后军、准备重新认识她。

    柴婧姿那个吃软不吃硬的,放出来反而不再打扰吟儿,安安稳稳等着林阡有空去找她。

    脉脉含情,翘首以盼,日思夜想,也曾忐忑不安,千回百转,辗转难眠,谁曾想,没等到一个多情重情的郎君来找自己如昨般求打,没等到一个对自己翻脸无情弃如敝履的人渣,

    却等到了一个对自己以礼相待、略显拘谨尴尬的陌生人!

    那一面之后,柴婧姿哭哭啼啼地吵嚷着自己要回襄汉:

    “嘤嘤嘤,奴家的大官人没了啊~~”

    是的,柴婧姿爱的,可能永远只是那个傻不拉几、凡事以她马首是瞻、活该被她欺负的憨傻青面兽罢了!

    那一幕被林阡身侧的吟儿看见,难免感同身受、心中遗憾:婧姿姑娘,对不起,我们不能没有林阡,于是就只能让那个大官人彻底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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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人把柴婧姿也送往南面、取道川蜀直奔鄂北之后,吟儿便立刻去找徐辕议事,原想问他,海上升明月何时才能有空调查完颜江山的底细,却碰巧在他身边听到了陈采奕的准确下落和处境。

    这场一触即发的凤州之战,委实没有想象中轻易:首先,罗洌险恶,薛焕高强;其次,飘云重伤,宋恒心乱——

    陈采奕危殆,宋恒当然心乱!

    徐凤二人太了解宋恒,都因为担心他而不放心他,

    吟儿于是对徐辕问出一句,天骄,可否派林阡助战?一举两得,一边磨练林阡,一边策应宋恒。

    徐辕先问吟儿是否原谅了主公,其后,与覃丰等军师斟酌再三,最终同意她助林阡上阵。

    三月下旬,林阡从秦州东下凤州北部,旌麾直指,望风披靡,金方虽有原先败溃的秦州军静宁军赶到彼处奋力阻拦,却望而生畏,拦之不住,节节败退。

    势如破竹,战功煊赫,林阡的渐入佳境似乎应该令人欣慰,但吟儿这几日却有些迷惘,抽空找了一次柏轻舟,向她直言“好像惜音剑一次比一次吃力。”

    “主母,且将主公这几日的战绩与我说?”轻舟从病中坐起,听吟儿讲述了七八场,每每以为讲完,后面居然还有。

    “这许多战斗,都是一天之内发生的?”轻舟觉得,太过密集。

    “我已经控制了好几场没让他上……”吟儿攥紧惜音剑。

    轻舟的视线,从秦凤之交移去凤州南部,忽而一惊:“金军在彼处的主将,可是罗洌吗?”

    “是。”吟儿愣住,“怎么?”

    “陇南四州只剩凤州,金军想必不堪压力,唯能期盼宋恒羸弱,他们才有一线生机。因此我军的最佳打法,应是由宋恒扮猪吃虎巧取。天骄和主母,由于信不过宋恒,选择将主公投以实用……但主公过于强悍,罗洌又仇欲熏心,很难不作出狗急跳墙之举,真要那般,宋恒反而难以应变。”轻舟直言不讳,此战不该用林阡,他的存在,是典型的“强控场、弱控心”。用一次两次有利,过犹不及。

    换而言之,徐凤二人对宋恒关心则乱、却对罗洌评估不足,没看准宋罗两人哪个才是真的心态不好!结果是宋恒没问题而他们这些决策者却弄巧成拙。

    “狗急跳墙……?”吟儿委实意想不到,“轻舟,可还有方法化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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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舟所见,即战狼所见。

    战狼早就说过:“宋军将我军尽数驱逐,对他们未必是件好事。”

    尽管宋军在毗邻的静宁秦州战区形势一片大好,但那对凤州的战斗根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尤其秦州金军败到“殆尽”的地步,实际已经有月盈则亏、物极必反的迹象,这种情况下宋军怎能立即就挟大胜之势倾轧向凤州北部?可惜,正因为宋军的领袖是他们期待着回到巅峰的主公林阡,徐辕凤箫吟等人全都因为急切、激动、高估、忘乎所以,犯下了违背“穷寇勿迫”的兵家大忌!

    如此一来,凤州南部金军的压力排山倒海,因为放眼整个天下,除了大散关外还有一星半点金军之外,南宋境内就只剩他们这一支劲旅和为数不多的几座最后据点了……

    “秦州日前惨败,若然凤州也失,则宋盟可以从无数方向合围大散关,继而彻底把我军从宋境和边关赶走。”“可是,林匪他却入侵了我国的陇陕山东。”“这般便恢复到南征前的状态,我军的所有胜绩都仿佛没有发生过!”“岂止恢复?南征前,岳天尊、仆散驸马都还活着,曹王和段大人也能轻易压制林阡,可如今……”金军走投无路之下,有人惶恐不安,有人穷凶极恶。

    天骄和吟儿的出发点是好的,为的是给宋恒缓解压力,但忽略了林阡的过于强劲、没算到罗洌的输不起,一心帮宋恒攻取凤州北部,结果,却不慎害了南部的……无辜百姓——

    轻舟料得不错,换作旁人可能还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但罗洌自楚风流死后便性情大变,今次果然丧尽天良不守道义,不惜违背完颜纲临走前留的安民指示,把境内所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抓为人质,任意欺凌。战报中,被逼上绝路的他一不顺心就会随意屠杀城中百姓,又称“城破则屠尽”——屠一个、盟军都不能接受!

    尽管轻舟给出破解方法:“主母,将主公放在阵前继续吸引凤州北部金军注意,您则轻骑简从、趁人不备地潜入凤州南部,伺机安排几个据点同一时间的里应外合——能救几个城寨的民众是几个。”

    言下之意,这是亡羊补牢,并不能救得完全。

    终究有城寨,在罗洌的眼皮底下,非靠宋恒去正面解救不可。

    

    是的,解救,不再是原先的攻克。

    原先只是攻克的机不可失,而今却是救人的刻不容缓。

    遇上没底线的敌人,主动权、选择权,瞬间就不在必胜的宋军手上。

    当遭遇到更棘手的麻烦,才发现先前的不过是烦恼罢了!

    这也是凤州当地兵将来不及为主公归来而欢喜的根由……

    

    行百里路半九十;屋漏偏逢连夜雨。

    三月廿六晚,金军逮捕宋谍“转魄”,将其斩首,头颅悬于城关。

    远远望见那少年轻蔑的眼,宋恒的心便一紧,踉跄险些不能站稳。

    难怪,突然就同他失去了联络!

    这几日战事紧急,转魄一直与徐辕、宋恒双线沟通,鉴于特殊时期他身侧有眼线盯紧,故而远程传信不局限于信鸽、笛箫或竹节,宋家堡常有探子混入城中查探他所留暗号。

    据金军流传,转魄是在收取下线暗号时被青鸾本人抓了个正着,临危一刻,虽记号已清除大半,“莫须有”,但青鸾并不介意,仍然将他秘密处理,信誓旦旦如青鸾似乎找到的是其它证据,只不过想要转魄一个鬼鬼祟祟收发暗号的动作来人赃并获而已……

    这一战,原先就已经空前艰难。关于金军的布防弱点、宋军的最佳路线,“转魄”一直都是冒着无盾牌的风险在尽可能地稳扎稳打,谁知又会出现金军残杀、民众受累的意外?整整一脉都必须加快速度、为盟军挣得情报方面的胜算——但转魄本人的危险性无疑更重,最佳的规避方法本该是蛰伏。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谁都没法说服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因为这涉及人性这就是大战,何况,只要驱逐完凤州金军、众人的家园、山河便再无外虏!

    事实上,凭徒禅月清的人际关系,只要蛰伏,完全可以躲过这次的危机,但他似乎预见到徐辕会劝他收手、放给下线们来做,所以他最后一条情报的末尾说:迫在眉睫,不可蛰伏!

    这不畏死的八个字,也重重地敲打在此夜宋恒的心上,宋恒,你也不可蛰伏,不可退避了!

    宋谍“转魄”居然是战狼和仆散揆都看走眼的红人徒禅月清?!这惊天变故,对于一部分尚有斗志的金军来说无异于又一记重创。一时间,便连完颜瞻和薛焕那样的正常人,都开始没有底气再反对罗洌的疯狂作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凤州民众的处境将愈发艰难,宋恒勉强心有余、仍旧力不足,他需要“转魄”那条没能传出的最后一道情报,才能了解:宋军到底该如何进攻、才能最快地夺取凤州。

    一夜不眠,却突然有“灭魂”的情报传到案边,图案翔实,路线精准。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灭魂还说:宋堡主无需担心,青鸾与转魄已同归于尽,控弦庄如今才是真的群龙无首!

    然而,这灭魂所说,是真是假?凤州之战,徐辕本来只交给灭魂一脉“打探陈采奕行踪”这一件任务,何以灭魂会传出“转魄”一直以来负责调查的金军布防?还这般详尽,就和真的一样……

    这到底是奇迹,还是陷阱!?

    时间已经不多,来不及去多虑,宋恒竭尽所能克服了所有恐惧、悲恸和慌乱,在最平静的一个状态下用心作出唯一一个判断: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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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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