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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13章 孰为侠者孰为魔

    或许林阡最开始的乱打,某种程度也算对战狼的宽限:对于战狼而言,这个名叫林阡的对手空前蠢笨,明明内力天下无敌却一味忙于自封;既然自己并不在绝境,又何必考虑“该如何自救”?笑都来不及,想不到入魔。

    然而压力和动力从来都是一线之间,林阡会因为轻舟的苍白脸色而产生凌乱,也会因为轻舟的虚弱咳嗽而消灭凌乱——乱有什么用,轻舟能救回?相信自己,相信薛大人,相信天骄、好义,这一战进行到此是我军所有谋士武将一手策划和推动,金军已亮底牌,只差最后一步,就算薛大人无辜受害,我也得先将轻舟救下,过后再赎罪赔罪不迟!

    再迟半刻,谁知这刀剑无眼轻舟会受什么损伤!唯有挥斥着饮恨刀只进不退,轻舟才能回到我林阡的帷幄展抱负;仙人关、麦积山,与她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事不过三——

    三千念头,唯一指向,不自封了,上!

    “我早试过了,这般打,不会入魔害人……”下定决心过后,林阡战力井喷,毕竟他从第二到第九层刀境都操纵自如,而适才之所以只对战狼隔靴搔痒,是因为一层都没用到罢了……

    那双饮恨刀势大力猛一同往自己身上抡砍,战狼原还轻松突然就倍感压迫,唯恐这是林阡欲扬先抑出其不意,不敢怠慢,湛卢剑迅即挽起无数剑花,齐顺着刀之来路反笼。一刹梵声瓢泼悲咒倾盆,与那磅礴壮烈的沙场强势冲撞,一边相互瓦解,一边负势竞上,环绕在战局四周的真气尽数暴涨,整个气氛便像被林阡激活一样,陡然使旁观的两军便再也看不见主帅和军师。

    “轻舟稍等,主公来了……”林阡自觉九成气力对付战狼绰绰有余,当此时长刀对着湛卢剑防线长驱直入,短刀已转攻为守准备将轻舟随时抢回。近在咫尺,总算再见到她熟悉却消瘦的容颜,他本来准备微笑去稳住她哄她别害怕,可一想起她完全是受了他的连累,又悲又喜差点把自己感动哭。

    稍微一愣,一道剑光贯天彻地,随之罡风悍然垂落,刚好断在他右手和轻舟衣袖之间,再缓过神,战狼已带轻舟策马远避,他慌忙追前一刀“天下高手如电抹”,却遭到战狼抬手一剑“编愁苦以为膺”“安禅制毒龙”螺旋而回地迅猛扑灭!

    怎么回事,九层刀意都挫不了战狼!?林阡大惊回防,湛卢剑中血狼追击,席卷风沙劈头盖脸,使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举起饮恨刀、堪堪以“云去月现,尘拂镜明”化解——

    非得逼我打十层?!林阡虽化险为夷却对此始料不及,只觉救回轻舟和打赢秦州的难度意外跃升,横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这般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是的,战狼是林阡自大圣山回归盟军后,整个金宋唯一能对他望其项背。

    此情此境却并非无解,林阡只要诉诸第十层境界就能游刃,可薛焕前车之鉴害他不敢随意释放过多,于是也就只能时而打战狼时而封自己,跳脱动荡徘徊于九、十境界之间,造成的结果便是,他忽然翻到上风忽然又落在颓势……

    林阡像打着玩一样在正常与失常之间反复切换,于是战局胜负轮转之快令打的和看的谁都眼花缭乱;那边战狼又岂会不心急,被林阡压迫着绝招迭起,一不小心,剑法里流露出一些像极了饮恨刀法的内涵……

    旁人看不清,林阡怎会看不懂,心底雪亮:“文县血案,果然你干的。”

    “为了天下苍生的光明,有时候也不得不行些黑暗之事,一两个人的死不算什么。”战狼忙于拆招,来不及思考到底要不要承认,索性不置可否。

    “一两个人不在苍生之中的么。”林阡的神色一冷,刀法愈发火热,这一瞬发自肺腑地劈斩出一刀“明月光寒万象空”,力压战狼——可惜林阡在第二刻就因为不自信而收敛,反观战狼,却受激而喷薄出几乎可以与之匹敌的剑意和内气!

    “主公小心!”徐辕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这句提醒。还好林阡掉链子得快,站得稳也快,顷刻又回应一刀“万刀斗法”,锋芒辉光驱得战狼的“寓清于浊”悉数退散。

    不得不说,林阡这状态的起起落落骇得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尤其那完颜纲,眼睛瞪得贼溜溜的圆。那时候,他们视线多数都集中在瞬息万变的林阡,只有寥寥几个人注意到和吃惊于,战狼竟可以在与林阡的单挑里站稳、抗衡甚至占主导!?呼之欲出的不就是……爆冷获胜?

    “一个或许会把自己降到一成不到的林阡,怎么去打一个很可能冲破瓶颈入魔的战狼!”时空中突然传来薛焕和轩辕九烨半刻之前的交谈……

    林阡的心陡然一震,战狼他,只怕是已成魔了?否则怎会这么难打!恐怕连战狼自己都不知道吧——就算知道那又怎样?对于战力的飙升战狼俨然求之不得!不可能拒绝!

    战斗中最可怖的情况就是,自己在下坡,敌人却在猛进;以为最安全的仗,结果原来最危险!林阡只觉自己二到九成的每一刀打出去都碰壁,只要不用第十层就会被死死困在那奇幻剑境里,非得硬着头皮、一点一滴地尝试增加使用,如此才能在自身入魔和制约劲敌里勉强找到平衡……

    与之相反的是,跃至魔态的战狼,连续击破饮恨刀数道刀浪,轻易持剑反攻林阡,对于其发挥不稳冷笑嘲讽:“呵呵,总要局限于一两个人,你和仆散揆一样迂腐,那就送你去地狱与他共鸣?”进一步加大速力,剑中充斥凄冷之风、肃穆之松、血狼之影,一步三隐现,清与浊交错着浩浩荡荡直欲突破饮恨刀防线,对林阡趁病要命地争抢主动权以及最终胜利。

    “仆散揆?他与我不同。我可以给天下苍生和那一两个人都带来光明,他不行。”林阡郑重回答,冷不防却被战狼凶猛的一剑排宕开七八步,手臂血流如注,战衣尽被染透。

    众将意想不到林阡竟先不敌受伤,顿然擂鼓停止,齐齐鸦雀无声,战局里一瞬只剩战狼有资格说话:“可惜你自己要先淹没在黑暗里了,你和他一样,自找约束、终至困窘——若想与他不同,除非,你悖逆原则,入魔吧!”

    真毒辣,要么你空有理想却没实力,要么你就冒着入魔的风险来战,却很可能功成名裂更甚至鸡飞蛋打,所以战狼的意思很明确,你们一个个嘴上做君子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做了恶人的事!?来吧林阡,用入魔来证明我战狼是对的!

    林阡心念一动,战狼妄执到这种地步,为达目的不顾无辜不计后果,果然成了藐视人命、足以覆灭苍生的魔——

    还是大圣山之战以前的那个战狼,作为一个天生的降魔者,他一心一意不择手段推动林阡入魔,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替天行道。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比林阡还要不受控,还要危害人世!这样可怕的一个祸害,眼下正是在逼林阡犯罪然后他可以执法,执的却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法!此情此景林阡不管是为己为人都不应听任,然而手臂受伤、心念大震,似乎只能在被碾压和入魔这两个极端选择其一?可哪样都是战狼的正中下怀!

    怎么办,赌一把?非要以暴制暴才有路走,可是我现在的战力,入魔还能回来吗?战狼疯了我要陪他疯?到时候两个魔都没死的话谁来除?

    心乱如麻,却因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主公身有侠气,如何可能入魔,短暂没入黑暗,终将拨云见日。”那时战狼身边有人开口,静谧中振奋或震惊了千军万马,也如甘泉般流过他干涸的心。

    曹王和完颜江山先后体验过了,令林阡投鼠忌器的器太厉害,哪怕运筹于敌军还能帮助林阡决胜千里。这第四场秦州会战,战狼和林陌千防万防,在全局和情报网的部署方面都杜绝了她的洞察,谁想她居然什么都没做,却在他们忽略了她时暗暗养精蓄锐,最关键的时候突如其来地给犹疑的金宋一锤定音?她是谁,天命之女!

    这句话太狠毒,说的时间也刚刚好,陈述事实,昭告天下战狼才是该除的魔、林阡却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临阵骤然就给了林阡一颗定心丸,帮他决断出“在两个极端里找平衡,武斗中另辟蹊径”,并保障宋军借舆论东风将失道寡助的金军灰头土脸踢出局!

    林阡循声而去,战狼身后,轻舟笑意温暖,虽面容憔悴,却目光明亮,充满了对他的信任和期待。那一刻他觉得,星光再璀璨也不及她眼眸,毕竟,九州再广袤也都在她指掌。

    “闭嘴,找死——”战狼盛怒,狰狞回头,积蓄已久的魔性藏掩不住,竟不由自主以这样的方式在世人面前冲涌而出。

    “军师!”“不要!”无论金军宋军,谁也没想到,战狼原先对林阡强杀的一剑会突然转向去对准一个最不该杀的柏轻舟?!金军想的都是,段大人到底在犯什么浑!宋军每个人的心都冲到嗓子眼,谁能接受军师给主公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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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皆斩》

第1614章 笑引敌血洗兵刃

    世人眼睛耳朵跟不上,那其实都是上一回合的景象!

    轰一声巨响,刀剑人马硬生生分开,那女子身体虽轻轻晃了两下,却是未有任何性命之忧。

    “一两个人,自是也包括轻舟的……”继续持刀与敌厮拼,林阡原还是手臂受伤,倏然已变作半身是血,却不后悔地对自己为了拖回战狼而更难抢夺回来的轻舟一笑。

    或许是失去了才知多可贵,轻舟虽没有半点武功傍身,但其实这几年的南征北战,她早就以谋略作伞给盟军挡了一路的风霜雨雾。他还怎可以任由此战她来给自己挡煞?!

    况且,就在那一瞬之前,轻舟已经稳定了他那颗紊乱的心,告诉他,他自控力强、身有侠气、不会入魔。那么,不应该消极应战被碾压,也不需要超常发挥走极端;他可以尽情地长久地使用饮恨刀第十层刀法,那就是她所说的平衡和另辟蹊径;唯有坚定、自信、不犹豫,才能凭实力去克制武功水平飙升后的战狼!

    他素来对她言听计从。所以,他刚刚又一次冒险用了。只不过拖回战狼后接下来的几招,他又重新退去了第九层,甘心暂时地处于劣势,没再用——

    这一点他比轻舟考虑得更全面,毕竟,这时的战狼已失去理智魔态毕露,就算他林阡自己不会入魔遣祸,也该从降魔者的角度出发:如何才能在“不给战狼压力”的前提下将他战胜?

    换位思考才知淮南之战的轩辕九烨多难,一边要思考正面攻克林阡,一边又必须暗暗制约林阡、才好不教天下苍生受害……太可怜了。

    林阡一笑,既然与战狼也角色互换,便开始专注于从自己见过的刀法剑法里、竭尽所能搜刮起所有“制约入魔”之招,别的不要,想到就发,随心而动,熔于一刀——

    譬如程凌霄和洛轻衣点拨的“上善若水”,譬如燕平生主动传授的“天地人”,譬如和尚师父解说的“洗髓经”,它们全都有消除戾气的妙用,其中最切中肯綮的却当属天衍门“罗睺”剑法,因为战狼脱自天衍门、而那晚北冥老祖在大圣山教导轩辕九烨时林阡曾偷师,倒也算关门小师弟了……

    然而,入了魔的战狼战力空前强悍,对于林阡稳固在九成以下的所有制魔招式都能见招拆招,与他马打盘旋、互咬不放、胶着了足足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这期间,饮恨刀与湛卢剑越对攻就越快,罕见地竟越打越像又越行越远……越打越像是因为都具备永恒不灭之光、毫不妥协之意;越行越远则是——

    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谁是侠者,谁才是魔!

    不经意间,给战狼呐喊助威的金军却渐渐闭了口,因为,尽管战狼明明占据着主导,可眼前带着灭世之威的老者,他们觉得前所未有陌生!

    “拿酒来……”反观林阡,杀了个鲜血淋漓,居然满身散发热气和豪情,好像随时都要占理逆袭的样子。就这退后十步的间隙,忽然还从兜里还是袖口摸出什么来吃得香喷喷……这画面……怎么还有些好笑。

    “那是什么暗器……”林陌自知阻止战狼不得,却如何能将战友放弃?遂一边筹谋撤离,一边赶紧给己方寻一些道义。

    “烤牛肉!”林阡以刀接过李好义扔来的酒,咕噜咕噜就着牛肉喝下去。

    战狼怎会等他加体力?十步外早就酝酿好了下一剑偷袭而至:林匪,这不是比武场,而是尔虞我诈的战场,谁会管你肚子饿!

    只有李好义才懂,这不是肚子饿啊,这是救军师的决心,这口烤牛肉吃下去,就代表盟王即将出手定胜负!虽此时此刻无形无声,但林阡的魄力大到李好义震耳欲聋——“便算这般压着打,饮恨刀不全力以赴,我也一样能制了那魔!”

    十步、七步、四步、一步……湛卢剑极速而至,高手眼里或能拆解,常人眼中仅仅一刹!

    半步之遥,林阡推酒摔肉长刀出鞘——好,终于还是应战了,若想后发制人,林阡你只能不遗余力!战狼早就做好了“林阡应变过于仓促,被我顺利推动入魔”的准备,看林阡最后一刻出手,心念一动“正中下怀”,忖度自己这招虽狠却极有可能不得手,若真如此便立刻回防、在后一招再祭出绝杀来“除魔”。

    果然,这一剑离得这么近、去得这么猛、都没能成功——

    什么“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战狼不具备冷然心境,如何能打出应有水准,才刚欺身就被林阡引刀干脆利落削割;

    什么“编愁苦以为膺”,当林阡少了得失之心,这种程度的干扰,如何能影响到林阡刀法?

    所以,招法是战狼打的,气势却全被林阡转眼就掠夺走,只见他控刀的手强行一转,活脱脱就是原该属于战狼的“声余月树动,响尽霜天空”“折若木以蔽光”!

    湛卢剑直扫的攻击全部都没能命中、散射的杀伤力只不过令林阡加重了手臂伤势而已,战狼情知“果然魔态林阡十分棘手”,急忙采取后招、正待攻防兼备,怎料,来不及了……?!

    林阡的防守确实是后发制人没错,但林阡的进攻却根本是先发——早在战狼打过来之前就发过去了,到现在早就已经结束了!战狼哪还有机会再打什么后招?只不过世人没看见,都以为他刚刚是在以刀接酒……

    而其实,那一刀的余力早就如烟霭般飘然而去,埋伏在战狼即将偷袭的湛卢剑旁,只等着那一刻的他专心进攻、防守全无——余力需要多少?一丝一缕足够!

    “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酒刀。”心地清净似林阡,早已将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全化入刀中,释放之际却淡泊寂寥无形无相,纵使战狼都不能觉察。

    林阡的战术就是:正面,我一直不比你强,侧面,我预留得悄然而然,气力总量,维持在怎么都比你差一点,如此你战狼就没有受迫之可能……但我这预留的气力虽然微不足道,却会在距离极限逼近你时,有一瞬的大幅超出又稍纵即逝,只可惜这个瞬间,你战狼想不到、抓不住、而且你心思会在后招、注定迟滞片刻才发现,对不起,不满你的意了——

    一招毕,林阡趁团团转的战狼还没来得及跟上他思路的时候,收敛刀势绕到战狼身后一把攥住了轻舟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她轻轻拖出并拉回到自己战马上来!

    战斗却并未完全结束,下一刻,反应过来的战狼情知人质失去,终究还是大惊崩溃速力充沛地发出迟到的后招,凶神恶煞般朝林柏二人予以“除魔”的致命一击!是啊,救人的时候你林阡确实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我没来得及想通,那现在呢,我迎头赶上的时候?!

    他以为林阡入了魔所以使出浑身解数用尽毕生绝学,不知不觉自身就攀上了魔态巅峰,须臾剑势摧枯拉朽,满阵砂石纷纷乱扑,与此同时天崩地坼、风激电骇、光线全暗,秦州战场几乎所有人都因他而心惊胆寒站立不稳。

    “好酒,好刀,回味无穷,再来!”林阡之心本就稳若磐石,轻舟既已到手怎会不进步反退步,遂平心静气迎刃而上,神速回应出足以将之覆灭的一刀,其实和上一刀挺像,你没看清楚就再放一遍——只此一刀,如雪在天,降落、披覆于千江万水,干净透亮,天地山川一时俱明!

    “天与云与山与水,茫茫然上下一白,我便邀诸君浮一大白,为军师她接风洗尘!”林阡救到轻舟,夺定了,揽紧了,确定她没事了,才朗声大笑了起来。利用速度犯规,在九、十层之间跳脱连环变,谁说它就不是一种打法?在我林阡看来,好像比第十层还好,这样的另辟蹊径,有意思得很啊!

    “这一刀该叫做……漫漫大地盈天雪?”明明夏季,只觉从天而落鹅毛大雪,使这江湖一片难分别;明明川蜀,竟感到是去山东看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不容多想,李好义边笑边率众剑拔弩张,好机会,整个秦州战场在这一刀后无比爽朗,“金狗们,再不滚回凤翔,就先吃我老李一刀!”

    “该叫做……以神克魔救军师。”徐辕从这第四场秦州会战开始如释重负,真好,主公是真的回来了,这般的考验和磨砺下他都能表现得如此出色,不仅明心见性,而且坚定不移,今后完全不用自己再担心;余光扫及仓皇北顾的金军们拼命救起的浑身是血的战狼,适才他对林阡断续打出的伤害都微乎其微,林阡的最后一招却将一个近乎完好的他直接战力清零。笑叹,战狼就好比带着一身的蛮力朝石头撞,结果硬把他自己拼成了一副散架子,金军虽然硬着头皮拼凑出他,却也一定每个人都心里凌乱,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该叫做,王者归来、神话再临。”“军师……”众人原想立刻找樊井来给轻舟看病,谁料她才刚被林阡扶抱下马,便接过并喝了一口林阡说庆功宴为她接风的酒,继而微醺笑谈林阡那一刀,大有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之风姿。

    “这……喝什么烈酒!不知道咳疾厉害!?你你你……”樊井匆匆奔过来,望见此景,不舍得对正在咳嗽的轻舟苛责,只能转过头去大骂林阡,“到底怎么当主公的!”

    “好久不见了。轻舟。”林阡如释重负,先去一边洗了刀上血腥,再阔步回来感激地望着她,过程中居然把樊井的骂骂咧咧当空气。

    “好久不见,主公。”她一笑,终于学着他豪气了一回,可有句话,只能安静藏心里与他相和:疏狂者,江与河与君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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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天策枪魂》

第1615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开禧三年五月廿一,第四场秦州会战落幕,胶着了半月之久的金宋局面终被林阡一刀扫清。

    陇陕金军因战狼的入魔与惨败而军心大乱,致使麦积山据点一战全失,无奈逃遁到最早的静宁秦州之交;而由于此战为了围剿林阡能稳操胜券,林陌事先将高风雷从静宁调到秦州,最终结局是彼处也遭林阡爱徒辜听弦借势吞并……一个大战神,一个小战神,双刀精绝一脉相承,委实给秦州金军雪上加霜。

    至此,除了移剌蒲阿和术虎高琪还坚韧不拔地苦悬于定西和北天水以外……陇右已完全在宋盟掌握。换而言之,林匪攻入腹地、收拾山河,指日可待!

    然而也就在那时,金军的散兵游勇们抓住了一根再及时不过的救命稻草,当然了,那其实算不上意外之喜,而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早在二月末襄阳之战告终时,战狼就已经安插朱雀去东线酝酿起这一计划:“分裂红袄寨”。那时起山东义军便已暗流汹涌,到如今,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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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禧二年林阡军师柏轻舟曾竹庐夜话天下大势:“盟军以蜀川为据,已入陇右、关中、山东,这四处保障则强,动荡则弱。开禧北伐期间,这四处须自我巩固。它们是盟军的根本。”

    作为曹王府首席谋士,战狼当然有一样的真知灼见:“山东是林匪的侧翼,必须斩,尽早断。”

    而在开禧元年山东之战的过程中,天尊岳离也曾和曹王一同看透:“现如今林阡是红袄寨的精神象征,他已以个人崇拜和兄弟情谊一起维系住了帮派稳衡;在他人心所向的鼎盛期,我们不宜推动‘群狼扑虎’,而只需趁病要命、略加打击、坐等解体即可。”然而后来黄掴却急功近利悖逆了曹王,策动红袄寨群雄对“得了瘟疫”的林阡兴师问罪,误跳陷阱,适得其反地送给林阡一个稳固的山东大后方。但曹王却在离开山东前和仆散揆的对弈里,向黄掴、仆散安贞和完颜君剑等人指出——

    没有永恒的稳衡,到处有漏洞可钻。林阡不可能一辈子是红袄寨的寄托,因为——山东群雄谁都不是猢狲,他们可以称得上是人人有野心、个个是枭雄!只要某天林阡不再无懈可击了,“群狼扑虎”时刻可以重拾。黄掴,这几年你早做准备,别忘了找这个人多作敲打。当时曹王的手指划过红袄寨名册上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名姓,那个人在山东之战里有着不算耀眼却出离奇异的光芒。

    虽然两年后岳离和仆散揆已死、曹王沦为短刀谷的阶下囚,但他们的计策却还是成功了!比想象中更早——

    那个人,李全,林阡在山东之战也意识到深藏不露,曾想将杨妙真留下束缚住他可能的私心,可惜未果;妙真紧随林阡甘之如饴地奔赴陇右,使得那人为情所困而一时失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地竟然对大金冒进,尔后在一次动乱后被金帝勒令遣返南宋又中途逃脱,那场动乱,是不希望举国北伐仓促发起的林阡不愿看到;还是这李全,折返山东后被注重兄弟情的杨鞍宽容,又因为颇有才干而在军中升到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两年来,由于战斗重心不在东线的缘故,单靠盟军留守在山东的杜华夫妇和江星衍,林阡很难去鉴定这个名叫李全的隐患到底安不安分。

    无论如何,防微杜渐总是没什么错,再难也要着手去尝试攻克。因此这两年来,金军虽有黄掴策反李全,林阡也不止一次去信吴越,拜托这位结拜兄弟帮自己多加留意;举国大战后吴越去了河南,重担便落在了刘二祖身上,杜华、江星衍等人协助;这些事却不能直接和鞍哥说,理想纯粹的鞍哥受不了半个兄弟勾心斗角,加上李全是鞍哥一手拔擢、鞍哥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阡当然不希望开禧元年“杨鞍被骗而叛变”的内耗历史重演。所以不公然调查李全,只采取暗中管控,毕竟林阡也不可能随便就动摇自己给红袄寨树立的兄弟至上原则。

    谁想,恶人洞悉了这一点率先造谣?伏羌城之战林阡才知道,宵小们关于“吴越之死”对自己的构陷已经深入人心,柏树林事件过后,更是愈演愈烈到连石硅都被离间,林阡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李全所为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只能教郝定在挽回石硅的途中先行前往山东和宋贤一起“策应鞍哥要紧”;暴死失踪前夕,他也已派了惊鲵随彭义斌一起奔赴泰安,尽快构建情报网“抵御可能会抢先机的控弦庄”,差一步,他就亲自干预、直接向杨鞍坦诚一切了,兄弟杀兄弟难道能放任不管?心急栽赃的野心家就差没跳出来!可惜那么巧,偏偏遭遇了玉紫烟之死……

    及至后来的大圣山之战,他终于回到盟军,却听到江星衍牺牲在楚风月大军铁蹄之下的噩耗,同期杨妙真也借故回去了杨鞍身边;而就在不久后的这场秦州会战,林阡才刚从反反复复的魔态里回归正常,一颗重磅的炮弹便陡然从山东发出,精准投射落地解开了金军在陇右的危局,无巧不成书!

    “江星衍在兵流中被楚风月生擒,咬定昔年姜蓟之死是李全所害、而自己这一次差点战死也是李全出卖;楚风月以此为契机分化山东群雄,杨鞍大怒,力保李全之际,痛斥江星衍变节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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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姜蓟,林阡听说过但从未见过他,吟儿却显然比林阡更熟悉。

    当初,姜蓟长枪,江星衍飞戟,李全火器,杜华铁矛,百里飘云大刀,在吟儿产子、生命垂危的最初几日,作为宋军新秀同心协力地匡护着她,他们一同在她身边成长、以见到主公为唯一理想,约定“蝉鸣之前,必返家园”。

    作为“徂徕猛虎”的姜蓟,毋庸置疑是其中战功最高,不对,是和勇谋兼备的李全差不多……然而,在离林阡最近那场的箭杆峪之战,姜蓟为救江星衍而战死沙场,李全却成了转败为胜的关键……但那一战细细分析,李全没有遵守凤箫吟的号令属于自作主张,这才被完颜永琏和林阡分别洞悉了“不安分”。

    江星衍原属川东黑(谐)道会,当年被林阡带去山东助阵红袄寨,是因为姜蓟牺牲才留在那里为他继续守护家园。换句话说,江星衍出身盟军而不是红袄寨。江星衍疑似降金这件事如果单发,或许还无关痛痒,只需林阡和杨鞍互相交个底,关系的亲疏就可以一笔勾销。可谁知,偏偏发生在“吴越死因可疑”“林阡包庇莫非、段亦心”“石硅看清林阡真面目愤然离去”“妙真回来心事重重”的基础上!而归根结底,从吟儿身世揭穿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林阡这精神支柱会像现在这般被加速剥蚀,动摇,继而贪婪妄为的野心家、审时度势的阴谋家、动摇不定的投机者、犹豫不决的观望者、听风就是雨的老好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一拥而起随后一盘散沙!

    对于山东会发生祸乱,不能说林阡完全想不到,甚至他为了制止此乱根本就没慢,纵使耽搁过、犹豫过、作废过,棋子也从没忘记朝那里的棋盘上摆,一直就在不停地远近调控着:诸如宋贤、义斌、郝定、二祖、杜华,全都是此次情报的稳定来源,也是他林阡的绝对互信……然而,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现在的山东,谁是人谁是鬼,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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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那始作俑者现阶段已完全露头,林阡是时候要做出更多反应——真要是重磅的炮弹爆炸,区区几个防弹坑哪够?

    “暴死”之前,他曾未雨绸缪、留了一步后手:东线稍一稳定,李君前便到淮北坐镇那里的小秦淮,如若红袄寨有难,则立即率领两淮群雄从南面拖住金军、予以支援。所以现阶段林阡用不着飞鸽传书,李君前应该已经和楚风月杠上,金军占不到任何便宜,外围还可以令林阡高枕无忧。

    但李君前毕竟是杨鞍的外人,虽曾和山东群雄并肩作战,始终不便参与红袄寨内事,考虑到这一点,林阡便只能以李君前做一个“攘外”的保障,“红袄寨面临空前乱局,我应立即调遣一个安内之人。”他该落新子了,炮弹打炮弹才能转守为攻。

    “此人需要,咳咳……既能独当一面、善于安内,又对山东群雄有莫大恩情、能够服众……”轻舟帮他分析时,说到两个符合条件的人,一个徐辕,一个凤箫吟,看似完美,但也有为难之处,“天骄和主母,只能有一位去山东,另一位则需留在蜀口,辅佐主公与林陌吴曦攻防,其实这一点倒并不难,主母若然养好了伤,可以随时顶上空缺;难的是……”

    “难的是,吟儿是金国公主,天骄和楚风月曾是爱侣,至今都还为她不娶。”林阡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巧,都触到了山东群雄的逆鳞。

    “血缘关系天早注定,主母有伤不宜奔波,所以,该去山东的人是我。”徐辕闻言自请赴战,他当然也没想到,才辅助主公打了一仗,就不得不前往离主公最远的地方,好在主公是令他安心的,“爱侣关系,可以靠其它来遮挡,说来惭愧,这两年我也并非一直坚定地非她不娶。”

    林阡和轻舟皆是一怔,想起去年秋天徐辕曾向闻因求婚而被拒,虽然那求婚更多是因为要对柳五津负责;除了恍然,林阡比轻舟还多了一丝挥之不散的纳闷,涉及闻因,为何我竟觉得如此尴尬?难道是因为幽凌山庄的三生石和文县的互相喂血;还有隐隐约约,大圣山上好像闻因出现过?何以最近军中诸多流言,称柴婧姿对闻因鞍前马后“二主母”?不过,谣言止于智者,轻舟和天骄听到大概都付之一笑吧?

    “林阡哥哥,天骄,军师……”正好柳闻因前来,请缨说要去山东,问她原因,是“担心妙真。”

    “那就再好不过。闻因刚好可为我抵消风月。”徐辕为了林阡和红袄寨能转圜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怎么?”林阡、闻因皆是一愣。

    “假扮……夫妻?”轻舟猜时,脸上微微一红。

    “可楚姑娘她……”闻因潜意识当然不允,为了自己也为了楚风月。

    “于公,她是敌人。”徐辕拎得清。最近这场山东之乱何尝不是因为楚风月而起?她既是金军主帅,他要消除此乱就必须狠心与她为敌,从头和闻因假扮夫妻到尾。

    “好!假扮也好,找机会再跟楚姑娘解释……”闻因为了躲避林阡目光,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可是……”林阡还没来得及说完,闻因就尴尬地跑了。事实上,她内心是猜到了徐辕要走、吟儿会来,生怕柴婧姿的胡闹会影响阡吟关系,故而主动找借口走,恨不得把柴婧姿也骗走!

第1616章 谋倾天下人已远(1)

    万幸山东红袄寨之乱凑巧爆发,秦州金军才得以撑住最后一口气。然而,真只剩最后一口了。

    当负责救援的完颜纲、战狼全被打成筛子,那个原还待救的术虎高琪只能自救还待救人。为了在宋盟的夹缝中生存他没少耍花招,虽被赶出天靖山却终是在皂郊堡站稳了脚。那又如何?和主力部队南辕北辙,孤掌难鸣只差被宋军制胜一击……

    “此人甚爱读书、智谋百出,素来是楚风流盛赞的‘行军活地图’,顾名思义对兵法驾轻就熟,尤其对地形地势可以说了如指掌……”宋恒把自己对术虎高琪的作战经验转达给李好义。很显然,必胜之仗主公肯定是要让川军尝个甜头的,交给武功绝伦而又治军严谨的李好义自也最教盟军放心。

    五月下旬,李好义准备充足后,率两万余军进围皂郊,列阵于堡前谷地。不无谋略的他,命众兵士将战车分为左右两翼、伏弩于车下,自己则亲领一翼与金军战。不多时,依李好义之计,“此翼假装败退,引诱金军入伏,待敌方追至则另一翼万弩齐发。”初时宋军还据此擒杀了百十金军,谁料未能骗过他们的主将术虎高琪,果然那人名不虚传,虽没来得及保证全部兵马,却也是及时看出了“宋军设有埋伏,我等不可前进”,对金军下令:后退不追、整顿阵容、防御为主。

    交战两日,互有攻守,不分胜负,和林阡林陌在北面的战斗一模一样,是了,林阡刚好为了山东焦头烂额,近期陇蜀盟军的人员调动过大,终究才造成这种林陌可以与之抗衡的假效果——然而术虎高琪和李好义,却是实打实的旗鼓相当,几番战术切磋下来倒还有些惺惺相惜,异口同声地隔空称赞:“他竟看懂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术虎高琪调整部署,分兵轮流应战:“军队分为两队,一队出战时一队休息,那部分回来这部分出去接战,相互轮换。”这战法是他向完颜瞻学来,非常适用于自己麾下那支机动性最强的骑兵。

    “这是学了完颜瞻的交替强袭吧!”李好义一眼洞穿,术虎高琪是想学着第一场秦州会战的战法,害南宋官军疲于奔命?可惜不切实际,甚至——脑子坏了?忘了我老李手底下这支川军专克你女真骑兵的?

    何况宋军人多,不可能捉襟见肘——近日安丙因为对战狼越狱事件负疚引咎的关系,拨了近万人马到前线来增援李好义,所以术虎高琪这计谋根本是纸上谈兵、隔靴搔痒、班门弄斧……

    “错了,李好汉,高琪学的是段大人的声东击西。”术虎高琪一笑,总算骗过了李好义,趁着正面兵马吸引和牵制住宋军,术虎高琪暗遣精骑一部,从隙间出阵绕至宋军背后高山,神速由山顶驰下合击宋军;此变太过突然,李好义始料不及,登时阵脚大乱,竟被这术虎高琪撕开裂缝突围而去,金军又趁势南进到湫池堡!

    可敬可畏又可恨,术虎高琪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竟还能积极创造战机,利用我的思维定势来转守为攻!

    李好义只觉一步错步步错,自责、懊恼之余,没少对败得最惨的几路麾下训话;久攻不下时又听金军城头羞辱、意气风发大有反围剿之势,李好义不由得更添气愤,转身就对唯唯诺诺的下属劈头盖脸一顿骂:“刘昌国,又一路增援到了,你给我上去拔了他,再拔不了,提头来见!”原本川军真可以不必这么没面子,还不是因为兴州副都统司右军副统制刘昌国能力低下嘛!李好义想先磨砺这个嫡系下属在攻克硬茬之时涨经验,实在啃不下术虎高琪了、自己再亲自出马也不迟。

    奈何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的,即便官军又有增补,那刘昌国硬着头皮上却还是没打下湫池堡,兵败如山倒,连累得李好义遭遇反击战也被迫丢盔弃甲而败……

    “抓住李好汉!重重有赏!”术虎高琪在秦州接连打出两场漂亮的以少胜多,一下给金军全体长了脸,兴冲冲地乘胜追击,一马当先要活捉李好义。

    不过——

    “第五场秦州会战是我的。”几里之外,柏轻舟在榻上睡卧,安静与她的主公林阡对弈。允许林阡赖皮了多次之后,到这一刻,轻舟忽然神色坚决、铿然一手敲一子下落,另一只手则持扇阻止了林阡的悔棋。

    “林阡在军垒的兵未曾救援,是因他存心要磨炼南宋官军”,那是术虎高琪选择身先士卒追击、一时忘却“防守为主”之原则的根因,去年林阡磨炼薛九龄时术虎高琪亲眼看见了,林阡对川军说没救就是没救;

    “祁连山,就更不会救了……”术虎高琪心思停留在对前几场秦州会战的学习,所以行动也难免遭到了前几场秦州会战的掣肘。潜意识告诉高琪,孙寄啸和李好义没那么亲,孙寄啸骨子里讨厌南宋官军,孙寄啸去年六月就是被川军出卖的……

    谁想到奋不顾身冲到半途,术虎高琪陡然就被一人一椅一把青云纯阳剑挡住去路:“终于没再‘救援不力’了吧!”

    “孙,孙寄啸……”术虎高琪一愣,放眼望去,李好义隐没的方向,似是有祁连山大军明晰起来。这地方植被茂盛完全适合设伏,可自己看到了却为什么没想到?

    或许是被久违的胜利冲昏了头?术虎高琪愣了很久才想起应变,一边上前与孙寄啸拼杀,一边指挥战士们“退后!”

    “反攻!”孙寄啸一声令下将术虎高琪完全压制,这时候你们退哪还来得及,对了,要强调的,“和你打的人,不是李好汉,是叫李好义!”

    李好义或许还会叹惋,埋伏什么的,对于熟知地形的人,根本行不通,完全用不了;术虎高琪也会这样洋洋得意。但同一个计谋,不同条件下换柏轻舟却能玩出花来,此刻执子的她微笑胜券在握:术虎高琪,毕竟还年轻啊——此战她原本没想插手,可惜,川军问题太大,终究还是她的。

    南面战场,孙寄啸话音刚落,令行禁止的祁连山先锋争先恐后奔袭,当即就碾着这路仓皇败逃的金军,一举攻入了他们屁股还没坐热的湫池堡据地!

    “孙将军麾下先锋一部分与金军搏杀,挫他们的锐气;一部分则绕到寨后放火,扰乱敌心以及探路;待看到火光以后,主力大军再全面出击。如此,宁可高估术虎高琪,谨防金军有空营诱敌之诈。”柏轻舟事先给了孙寄啸最稳妥的得胜方法,用以斩断那个善于用兵的术虎高琪任何可能的后手。

    有轻舟出谋,战何愁不胜?

    当是时,四面火起,鼓声不绝,慑得金军心胆寒!才刚从川军手上缴获的军用物资,半刻不到就被一群土匪席卷了过去。

    不对,也不是一群土匪。毕竟到天明时和孙寄啸称兄道弟坐地分赃的,还有个李好义呢。他麾下这支官军,真就是和义军融为一体了,战功也是无所谓让来让去的……

    败溃之际术虎高琪就连对宋军钻空子分裂的机会都没有,战利品就像到金军手上流通了一下又还给了川军,不对,还带了点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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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军师真是战无不胜啊……”李好义除了感激孙寄啸救命之外,还感谢柏轻舟这心思玲珑、从容落子绝杀于帷幄。自从七方关她肯定了李好义的价值之后,仙人关她也把拉拢安丙的重托全权交给了李好义,这些无疑是对李好义最大的认可、看重和信任。李好义除了谢意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热血,此战将术虎高琪赶去林阡的刀下之后、宋军原先的前线变作后方,李好义一旦有了闲暇,便立刻决定去向军师当面道谢。

    跑到一半感觉不能空手?所以挠了挠头又折返,在酒坛子里翻箱倒柜什么都不合适,折腾许久才找出一些专治肺虚久咳的药材带过去。这在战地极尽珍稀,以至于他到达时比约定迟了一个多时辰。

    经过慧如的同意进得那营房,才发现有旁人来探病还未离去,唉,军师病中还日理万机,恐怕来看望她的人一批又一批吧。不过,令李好义十分意外的是,此刻在她榻旁相谈甚欢的,居然是王坚和余玠那两个毛头小子?李好义还没诧异完,就听到他三个高谈阔论,不由得更加诧异——

    “南宋立于东南,长江为户庭,两淮为藩篱,川蜀更是抵御外敌的重中之重。北依秦岭、关中,有剑阁、葭萌之绝;西南凭吐蕃、大理,有茶马古道之利;东扼长江,顺流可至荆襄,有三峡之险……二位小兄弟可知,这般重要的川蜀,如何才能守妥了它?”柏轻舟问。

    王坚机灵,立刻回答:“利用蜀口的三关五州,几十年来,金军始终不能突破这防线。”

    “如果蜀口破碎,又当如何?几十年来确实不能从外突破,可一旦川蜀出了内乱,譬如今次吴曦叛宋,蜀道之难便不复为阻。”柏轻舟摇头,虽然她每说一句都会咳两声,却真是宛若神女,庄严不可逼视。

    “对,不能拘泥于三关五州,那只是第一道防线;再往南,往内,可拉开第二道防线。”余玠在冥想时不像打架时那么急躁,“川蜀腹地,大多地方都是重岩叠嶂、山岭长峻,而金军多为骑兵,高山峻谷难以仰攻,若依托山城地利,想必可拒敌千里。”

    “说得不错。不过,两淮多平原、河泽,并无山川之险,何以叶适大人在泰和南征中也能保我军不败?”柏轻舟又问。

    两个少年都是一愣,王坚搜刮所知,答道:“我听闻,‘江北之民,誓不从贼,自为寨栅,聚众以守者甚众’。”

    “不错,去年金兵攻入两淮,安丰、濠、盱眙、楚、庐、和、扬七郡,民众渡江求活者二十万家,而依山傍水、相保聚而自固者,亦二十万家。声势之浩大,可想而知。”柏轻舟说起她在三大堡坞的见闻,“实则,那是从八十年前金军南侵起、先人们的‘两淮山水寨’沿袭和演变。”

    “是啊,自古以来川蜀也有‘结寨’的传统,川陕交界近年来更是修建了众多城堡。”余玠茅塞顿开,“柏军师的意思是,第二道防线便是传承此道,不仅要据险筑垒驻军阻击,更加要结寨自守、棋布星分,互为犄角、串联一体,是构建防御体系而非简单防线。”

    李好义听得瞠目结舌杵在原地,这是来探病的吗,这是来考试的吧。更吃惊的是,这两个小子竟都能有答有问!

    “两淮的主要经验是,军民共守,并农合一,春夏散耕,秋冬入堡。”柏轻舟继续陈述细节。

    “这个我懂,类似于屯田。”李好义忙不迭地说,他虽是武将,也显然对民生很关注。

    “呀,是李将军来了!”王坚余玠见李好义来,因记起樊井说过不宜人多、空气污浊、“过几日还得把军师转移到后方养病”,所以终于意识到他俩超时了,相互吐了吐舌头,见礼后便立刻告退。

    “军师,我是来给您送礼来了!”独处时,李好义克制住激动情绪,欲言又止。

    “李将军是讨债来了。”柏轻舟洞悉一笑,仙人关之战那会儿为了策反安丙,她对李好义预支了一部分“未来数十年,如何建立一个朝廷倚重的川蜀”,李好义现在是来向她讨没说完的另一部分,不过,李好义不一定是为了安丙。没有私心的李将军,应该是为了川蜀军民能安居乐业才讨债。

    “其实,适才好像也算听完……”李好义被看穿,笑了起来,“很详尽。”

    “不曾说完,他二人听的是武将篇;文官篇,还得李将军为我传达安大人。”柏轻舟正色说。

    “军师请讲。”李好义当即肃然,服从地走近几步,却察觉军师她脸色很不好,怎好像是时日无多的那种……不过啊,樊大夫是神医,他说还有救那就还有救。想到这里,也乐观了。

    “武将注重择险、驻兵,文官注重徙民、聚粮;主外的,构筑军事设施,主内的,完善文化和教育设施。”柏轻舟话锋一转,“文武、内外,理应协调,相辅相成,前次轻舟已通过李将军完全告知,但若安大人始终不能正视和重视这个道理,一味地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则轻舟所说的一切都将成空。”

    “……”李好义忽然发现,其实该对安丙讲的柏轻舟上次就已经都通过自己对安丙讲完了,缺的后半句、故弄玄虚的后半句,只不过是“如果不遵守,会出现什么后果”——“军师是说,安大人若继续怀有私心,不仅会影响当代,还会祸害千秋?”叹了口气,他也正有此虑,“不知怎样才能杜绝?”

    “一个月内,李将军登门造访,对安大人当面分析利害……”柏轻舟说时,李好义一怔,笑:“其实军师自己说,可能话语权更重?不如我修书一封,请安大人来前线一趟……”正说着,柏轻舟忽然呼吸急促,刚咳几声便有血染了绢帕,李好义慌忙出帐唤何慧如请樊井来看。

    “泄露天机的事,终究是不能说得太直接吗。”柏轻舟冷汗淋漓地望着李好义转身,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她知道,这一个月李好义可能都不会有闲暇回兴州去找安丙,闲暇倒是其次,关键在于,李好义对他自己去说服安丙明明乐意却不自信!就跟主公对杨鞍的态度一样,明明为对方操碎了心,可还是怕对方一碰即碎,怎会不怕?毕竟是对方做出来的事先扑朔迷离到不得不怕……

    胸口沉闷,支撑不住,知觉忽远忽近,气息时有时无,“军师!”数不清的声音,是谁在唤她?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轻舟……”她赶紧拼尽力气,艰难拉回神来,努力地对那个她还看不清楚,却知道唯一仅有的男人云淡风轻:“主公,我已经快好了,没什么事……不该去打扰您的。”

第1616章 谋倾天下人已远(2)

    是日傍晚,吟儿抵达林阡军垒,得知他还在凯旋归来的路上,原想立刻前往伤兵营探望轻舟,却先被顾小玭和她身边三个小娃娃拦停了脚步。哈哈,小牛犊都这么高啦,小虎崽小虎妞都扑上来娘亲娘亲地叫,谁男谁女怎么分不清楚?算了,那就两个一起抱!吟儿心情大好,一边带孩子们玩,一边听十三翼向她详述秦州会战的过程。

    “主公原是以两成不到的力气打曹王驸马的,谁知薛焕从斜路迎上,主公太心急,打了十成力,一下子误中副车,把薛焕整个给打飞了!好在后来薛焕活生生地回来,可战场也没他什么事了……”十三翼从头开始讲。

    “不对……”吟儿出于理解地摇头,“太心急也不可能打十成。”在她看来,林阡如果只是为了斥开薛焕,九成力道就足够,不至于打十成,更不可能整体打偏。

    “然而,事实如此……”十三翼一脸无辜,“主公自己也承认,他只能打二到九层刀法,十层不稳,不能常用。”

    吟儿若有所思,脚步渐渐放缓:“是吗?可别限制过多,其实十层已稳?”

    虽然林阡刀法在九、十层之间连环变就能碾压魔态战狼,或许他会觉得那比第十层还有意思、就算没第十层也无所谓……但吟儿想,如果他能放心大胆尽情享受第十层刀法岂非更好?

    正想着,忽听马蹄声、军兵呐喊声、欢呼雀跃声交杂一片,俨然林阡已得胜而回。还未转身,便见一彪悍大叔出现身侧,一手抱起小牛犊,一手接过她嫌重的龙凤胎,三个一起带回帅帐,如昨般龙行虎步豪情万丈:“吟儿,在说什么呢。”

    “嗯,在说,这一战什么时候结束,才好让你抽身去山东。”吟儿不希望他再产生自我怀疑,索性彻底转移开话题。

    “战地女神都来了,快了!”林阡痛快地笑起来,似乎想搂住她腰亲(谐)热,一不留神就把小虎崽和小虎妞都掉地上……

    “……想什么呢,你可没三头六臂啊!”吟儿大惊,赶紧来看孩子们,所幸是皮肉伤,只不过都哭得稀里哗啦。

    “主公,主母……”正当阡吟忙着安慰孩子,那边慧如差人来禀报,“军师她,又咳血了……”

    “什么!”林阡笑容顿敛,吟儿着紧说:“你先去。”林阡惊慌失措飞奔而去,小牛犊又从他咯吱窝里漏了一路……

    “这……”吟儿恍然大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捡起小牛犊时,才知道林阡他到底哪不对劲!

    他那“一心二用”的原始战技,消失殆尽!

    什么十层意境以上不稳?他分明是第一层的最下面出了问题!短刀谷之战她就应该发现了,他“似乎分不了心,一愣神就有破绽”;这般看来,他近期作战时发生的“意外落到下风”大多都是源于分心;而那场以一敌六个半的比武里,恰好又有对“白氏长庆集”悟性比他高的林陌干扰,难怪打偏啊,根基动摇了!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因为浣尘渊声和天衍门的方法并不是对饮恨刀对症下药——前辈们多半用佛经道术来洗涤林阡心魂、靠清规戒律来约束林阡的行为,可是一旦离开了灵岩寺的环境保护,林阡便失去了清心寡欲、参禅悟道的最基本保障,纵然他自控力超强,也难免会受到些外界影响,从而导致了心智的微弱失调、贯穿于短刀谷和秦州之战的每个细节……那或许不至于入魔遣祸,却俨然影响着林阡十层以上刀法的稳定发挥。

    “那可如何是好?”顾小玭面露忧色。

    “清心寡欲参禅悟道,本来就只是他杜绝入魔的一种手段,还有更多更好的手段可以诉求,尤其是‘对症下药’的手段。”吟儿宽慰她说,“出现潜在的提升空间,是好事啊。”

    思及闻因对自己提起,浣尘曾唯恐林阡在将来出现“抗性”、连清心寡欲都压不住魔态,如此看来,前辈们用的确实不是最佳方法,虽然暂时可以放心,长远却不能掉以轻心……这也给吟儿提了个醒,就算是寻遍天下,也要找到能帮林阡治本的东西,譬如,惜音剑……

    先前她就觉得剑在北边,却不知何故,真动身往北来,对剑的心灵感应却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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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哄了三个孩子不哭以后,把他们交给顾小玭,吟儿的心反倒沉重了起来,完全不敢往伤兵营方向走。

    之所以腿如灌铅,还不是因为轻舟的病情吗。他们这些粗人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可轻舟那样孱弱的身体如何能被乱世波及?然而现实却是,不光是颠沛流离那么简单,根据仙人关俘虏们的只言片语可知,轻舟被丧心病狂的吴曦报复性地折磨了那样久!吟儿每每联想到那一幕,全身力气就攥到了拳头上,怎么可能还走得动!

    举步维艰,停滞不前,却见林阡如释重负地出帐,听樊井的话先回帅帐处理军务去了……原来林阡一去轻舟就醒转、还微笑对他柔声说:“我已经快好了,没什么事,不该去打扰您的。”樊井也附和说,主公身上血腥重,最好还是别久留。

    林阡那傻子居然信了,谁想,吟儿迟了他几步,透过被风吹开的帐帘,亲眼看到轻舟倚倒床边咳血不止的痛苦……

    等了许久,吟儿还是没有胆量进去,拦在帐边逮到樊井就问:“她到底怎样了?”

    也用不着再进去,轻舟已经累得睡着,不知是咳得太辛苦脱力昏厥,还是樊井怕她煎熬给她开了安神促睡的药。

    樊井看瞒不过去,叹了口气:“她能撑到现在,只是因为……”

    “我要看着主公好起来,要活在主公的身边……”若干天前,吴曦把轻舟关在风沙极大的地方泄愤时,本已病入膏肓的她就应该窒息而死了,却一直坚持到现在还苟延残喘着——求生欲如此之强,只是为了看到一个能令她安心的林阡……

    “所以,这几日拖着病体强行见这么多人,只是为了交代后事,争取时间给日后的王分忧,是吗?”慧如眸中难得一次显现出悲伤。毕竟慧如曾和轻舟形影不离,吴曦偷袭她俩时,也多亏了轻舟,她才得以保全。

    吟儿呼吸一滞,泪水夺眶而出:“不会死!樊大夫可是神医啊!”樊井却面露难色地沉默。

    “哎,想来也是。她是个泄露天机之人,原本就不可能命长,还曾呓语‘逆天而行,吾亦不悔’。”慧如幽叹,忆起林阡“暴死”失踪后的那段时间,尤其是天骄和主母都还没到的最初几日,轻舟病骨支离还为盟军殚精竭虑。

    吟儿一怔,泄露天机?不错,去年河东之战刚打完,轻舟曾对林阡一口咬定,仆散揆会是宋盟和曹王府握手言和的变数,主公务必关注他,否则会吃亏……后来应验,仆散揆九路伐宋;

    淮西之战刚开始打,轻舟笃定地对林阡说,仆散揆的渡淮路线“下蔡是假”“八叠滩是真”,仆散揆与下蔡这个地名有着战胜之外的另一种联系……最后仆散揆真是从八叠滩渡淮、几个月后身染重疾死在了下蔡;

    林阡为襄阳焦头烂额之际,轻舟给了他一个高枕无忧的“十胜论”,结果襄阳如她所说撑了九十天、熬得完颜匡都成了个奸臣……

    轻舟对于他们而言当真是未卜先知的,这些天机本来不该透露、甚至可能透露一次折一次寿,她却一次次为了林阡脱口而出甚至与天命搏,如此,怎可能不被天意惩罚得短命!

    “肺体受损,兼及心肝,阴损及阳,阴阳俱伤。”樊井作为医生却是不信天命的,所以忍了半刻,还是对吟儿和盘托出,“耽误过久,积重难返了。不过,她不想主公知道这病情,毕竟战斗还不曾结束,她不便去给主公添扰……”

    “这算什么扰!”吟儿抽噎,不敢大声,“该让他知道!”

    “过阵子实在不行的话,她想安静地离开这里,留书一封给主公:此间事了,轻舟周游列国去了……”樊井苦涩地说,“主母,还请尊重军师的意愿,她不想看到主公再因为失去战友而失控入魔。”

    吟儿一愣,岂不知轻舟事事为林阡打算,心中一恸,一瞬眼泪便流到嘴角:“在那之前就把金军全打完、好让胜南一门心思地救治她!樊大夫,你且吊着她的命,缺什么珍稀药材都尽管告诉我我去找!”可现在,说什么都做不到……吟儿是那样恨吴曦完颜匡,恨林陌战狼,恨安丙王喜,恨这始终笼罩在山天始终不肯散去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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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连亘了数百里的烽火间,断续往东北方向回撤的林陌,如何不恨?恨林阡吟儿,恨吴曦完颜匡,甚至,也恨安丙王喜……

    眼前似乎还拉锯着,未来形势却一边倒,如此微妙,还不是因为“能解开陇右危局的山东实际在万里之遥”吗?

    宵小们却如何会管形势的未来走向,他们比曹王府自己还相信,曹王府一定能抗衡和制约林匪;

    宵小们只会看到眼前的拉锯,毕竟他们求之不得:曹王府和宋盟纠缠不息,弟兄们我们的机会来了!

    这不,就在第五场秦州会战刚落幕不久,金宋双方意外得知,完颜永琏有了音讯——当初,曹王不止一次去尽力帮扶或让出硕果的对象,吴曦和完颜匡,果然是他俩,从王喜手上轻易获得了他用来扩张……

    为什么偏偏发生在这节骨眼上?因为看上去林阡和林陌即将你死我活了金宋都无法抽身啊,又因为最近山东发生祸乱导致徐辕离开、凤箫吟势必到秦州去补他的缺、风鸣涧和戴宗显然就要回短刀谷坐镇、那么他俩原本负责安抚的兴元府等地便会出现空虚……如此,吴曦岂能不见缝去插针?反正镇守彼处的安丙,实力也就那么回事!

    继续吃祖父的老本,继续驱遣王喜这走狗,继续通过完颜匡来婉言相劝金帝;林陌为我吴曦挡煞的这段时间,足够我来强抢林阡的、不、是夺回原本专属于我吴氏的川蜀了!

    没过几天,就如愿以偿、滚雪壮大、如火如荼,在武休关尝到甜头的吴曦,思路逐渐开始清晰:完颜匡对我的提点,虽有私心却当真不错,“将曹王暗暗握紧在手、随意处置、复仇泄愤”只是第一步,“找个合适的契机、将曹王由暗转明、干大事”才是更重要的第二步,是的,完颜永琏的价值真的太大了,一方面,曹王府和宋盟都会因他对自己投鼠忌器低三下四,本就顾忌彼此而分身乏术的双方暂时顾不到我也不敢顾我,另一方面,我可以榨干他的价值来哄骗蜀民对我投奔和拥戴——

    是我啊,吴曦,抓住了陇南之役和川蜀之乱的罪魁祸首!这个叫完颜永琏的刽子手是你们的不共戴天,你们且随我一起来将他凌(谐)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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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还有待进一步确认的此刻,远在凤翔静宁之交的林陌不得不开始怀疑,第一场秦州会战以前,那封从川军阵中射来的、推动自己从凤翔向西南开拓、势要与林阡决一死战的信,从何来……

    那封信附带的另一封,明确体现安丙与其心腹交流时的内容和落款,指向了孙忠锐在仙人关之战被坑害的来龙去脉;这才使林陌确认“川军内部存在裂痕”、“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我曹王府团结必胜”……

    但那封信本身却是匿名。

    虽说林陌对匿名信是用心判断过的,也在后续与宋盟的互有胜负中,排除了“那是林阡刻意示虚、引诱我们入伏从而被他聚歼”的可能……但现在林陌才发现,川军的水有多深,小人在该精明的方面有多狠——

    那封信,难道是吴曦借王喜之手射过来的,为的,就是要挑起曹王府和宋盟两败俱伤、他们第三方好渔翁得利!?

    九天神皇

第1617章 小人如草去还生(1)

    林陌却委实高估了吴曦,就算是搞阴谋,吴曦也没那么精。

    那封匿名信,并不是吴曦要求王喜故意射给林陌、用来推动宋盟和曹王府火并的,因为那个时间点,“迷路”的王喜还没投靠吴曦。

    但林陌猜对了一半,那封信确实是王喜指派亲信所射……

    那么,王喜为什么要射这一箭去林陌那里指证安丙?

    金宋两军和第三方谁都不知道的是,五月初四晚、王喜被吴曦以爱子性命威胁后,才一转身就背着吴曦找到了安丙!一五一十地据实相告:“吴贼给犬子下毒,威逼卑职就范……”

    何以王喜要弃暗投明,那理由再简单不过,我王喜是沔州诸军都统制、节度使,我不要那丰功伟业变镜花水月!没错,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爱子所中慢性之毒,有七天的转圜余地,七天,吴曦能死七万次!但我王喜一人不能成事,求助谁好?川军目前的第一把交椅……安丙?

    被威逼的怎么可能忠诚,况且王喜本就不是善茬。见风使舵如他,格局虽小,脑子却活。一旦面前摆出两个选择,王喜就用最快的速度获取了片刻冷静,撇开私人感情、计算各种利益、把吴曦和安丙做了全方位对比——

    吴曦素来愚蠢而又自以为是,作为吴氏的第三代、心安理得地认为川军谁都该向着他,二月份倒台之前一直都是垂拱而治从未对人际关系有半点经营,众叛亲离九死一生的他,显然没心力再去对王喜画什么双向箭头,一句话,我吴曦的走狗你王喜爱做做不做滚;深谙吴曦脾气的王喜,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成为丧家之犬的吴曦,劣性只会变本加厉,自己就算为了孩子跟过去毕恭毕敬,也很可能被他贴上了反骨标签、费力不讨好,最后指不定还会给他糊涂地陪葬,要不得。

    安丙却不一样,他是宋廷指定的川蜀代理人,他和王喜有着高度一致的目标,都巴不得吴曦被五马分尸、死透死绝。如果说短刀谷之战王喜还是吴曦用来策反安丙的桥梁,那么这一晚,有求于安丙的王喜,当然不再犹豫地决定了“卑职接下来完全听安大人的”“只要能尽快除掉吴曦即可”……

    而听完王喜所言,安丙表面虽波澜不惊,嘴角却立刻就露出一丝轻易很难觉察的阴笑:“当真完全听本官?”

    “是!一切以安大人马首是瞻!”王喜抱着孩子焦急万分,一时忘记了安丙是个心机至深、难分善恶之人。

    “好。那就委屈王都统,假意迎合吴曦,见缝插针劫狱,把曹王移交给他;曹王对他价值连城,王都统这么做,既可以救孩子也能取得他的信任、继而方便施行咱们的下一步计划。”安丙对王喜说“咱们”,和蔼可亲地笑。

    曹王对吴曦完颜匡有价值,对我安丙当然更加有价值,是的,我确实很想将曹王灭口洗白自己,但我还想将吴曦也一起清除、永绝后患;曹王掌握着我的过去,吴曦决定着我的未来;曹王是林阡和林陌的岳父和非救不可,他兄弟俩是宋金双方目前最能翻云覆雨的决策者,所以,曹王对吴曦而言是最重要的人质,对我安丙而言则是最直接的导火线:且看吴曦如何引林阡林陌的战火烧身,最终当着我的面和完颜永琏玉石俱焚!

    “原来如此……”王喜顿然意识到,原来安丙早就在策划曹王人间蒸发?自己这算是拖着吴曦送上门来了!不远的将来,安丙很可能在曹王下落不明后,对前来问责的凤箫吟说:“本官原是想留着王喜反间吴曦的,可惜驾驭不了王喜,任由他带着罪囚投降了吴曦。”而事实上,安丙却是“纵容”甚至“授意”王喜把曹王转给了吴曦,为的是故意挖坑给吴曦跳,企图对着吴曦和曹王一箭双雕——安丙欲将他想杀的所有人都放到林阡兵锋下、一次性解决!

    “借刀杀人,安大人……真厉害啊。”王喜恭维着,四肢忽然有些发软。谁说呼风唤雨是靠武力?武者只是脑子好的人、手里的刀!不过,安丙要想保证这个突发妙计的万无一失,那他在吴曦身边必须得有一个立场坚定的卧底。

    “是啊,就是王都统要辛苦些,当安某的‘细作’了……”安丙一副笑面虎的样子,轻抚着王喜半死的儿子,同时咬重了“都统”二字,让王喜登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这位安大人……

    没错安丙是矢志抗金的,但是他深谙权谋、勇于私斗,怎会看不穿王喜最在意的是什么。儿子、仕途,一起决定了王喜没有别的路走,只能立场坚定地忍辱负重!

    但同样的,王喜也颇了解安丙,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一点底,此刻王喜都不一定能发现不妥——凭王喜在川军里的盘根错节,不难知道安丙陷害孙忠锐的往事,以及……安丙最近正关注着杨巨源和宋廷里重要官员的书信来往……原先只是略知,如今结合实际,王喜怎能不联想到更多。

    所以二月诛吴以后,安丙你不是因为惧怕我王喜才给我平步青云,只不过是听闻我和李好义水火不容,才留着我用来制衡李好义?

    说得好听,我王喜现在是和你安丙同在一条船,可我王喜在不在你想杀的“所有人”里?事成后,你会对凤箫吟解释我是你的细作吗?我在凤箫吟那里有着那样多的前科!若我真的潜伏在吴曦身侧、为你监视他、给你通风报信、历尽千辛万苦,可你在事后过河拆桥又当如何?退一步讲,即使最后我能清白,我的战功能符合实际吗,会像杨巨源那样被你掩盖吗?我总不能指望着李好义在秦州功高盖主、从而作为一个制衡他的筹码被你哄抬身价!

    这年头找个靠山真的太难了。跟着笨的混,要给他擦屁股,跟着聪明的,又毫无安全感。

    王喜虽允诺了给安丙卖命,却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才匿名射了一封捎带着安丙犯罪证据的信。一方面王喜知道,只有曹王府不会立刻戳穿安丙,另一方面他要留底:他日若撕破脸,我好有钳制安丙的把柄。如此,我王喜也不必寄生于李好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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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重要不过的事,当然是交给铁杆兄弟做了——沔州副都统司右军副统制刘昌国,端午前后正好守在静宁凤翔之交,那是林陌从凤翔开始试探西南的前几块跳板之一。那地方不是刘昌国故意刚战就逃的,但是那信却确实是刘昌国故意射的。

    这刘昌国是王喜的发小,前不久沔州都统司刚分家时,王喜将他分给副都统司,目的是想在李好义身边安插个眼线,李好义不知其中关系,未加防范。

    刘昌国倒是挺懂王喜的心思,在李好义面前夹着尾巴,任由李好义嬉笑或打骂,无论何时何地都对其夸赞恭维,哄得大大咧咧的李好义越来越喜欢他,认为刘昌国是自己“嫡系”、没少对他悉心栽培。

    到了五月将尽的此时,第五场秦州会战的战报传至兴元府,全是他李好义在建功立业、升职有望,反观王喜,到现在还是个不为人知的间谍,随时随地粉身碎骨,身为死对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巧刘昌国因伤暂退,大街上被王喜“巧遇”——

    昌国,跟在李将军身边,学到不少吧?

    学到什么了!李好义这人忒无趣,除了练兵打仗,就是喝酒训人!

    怎么,训你了?

    哎,不提也罢!都统,您……潜伏得还好吧?

    嘘……莫要暴露我!昌国,若是实在不能忍他,你便寻个机会、送他上路吧,刚好由你取而代之!

    不错,哈哈哈,到那时,沔州都统司便是咱哥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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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刘昌国走,王喜转过身来,哎,同是和小人打交道,还是和一根筋的小人交流轻松!

    近期吴曦“将曹王由暗转明的契机到了”,难免和完颜匡走得很近、近墨者黑也开始弯弯绕绕了起来;安丙呢,就更别说了,王喜虽一直和他保持交流,却始终对他雾里看花,不能说自己的猜测就全中,但一旦中了那就被他推火坑。

    可为了爱子和前途能齐美,王喜也只能暂时习惯这种两面不是人的间谍生涯……

    这段时间他从吴曦的墙根听来的最大一件秘密,莫过于“金帝可能要亲身前往、目前吴曦已窃取的武休关”。

    王喜认为真假难辨,安丙则在回复给他的信中说,这消息应该不是烟幕,金帝或是因为吴曦最近开始侵吞兴元府的关系,而产生了“与负责镇守此处的本官在交界处谈判”的意向……

    “谈判?为了什么?”这是凭王喜的格局看不懂的。

第1617章 小人如草去还生(2)

    “谈判”一词,无疑是北伐和南征结束后,宋金两国民众茶余饭后热度最高的谈资。生活本就不易,谁愿烽火连天?

    早在五月初,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以及对己方毁约在前的忏悔,宋廷派遣参议官方信孺作为使节远赴金国。在那之前,宋盟在淮南的四大帮派便已将发展重心渐渐移向淮北,一方面李君前是要帮林阡策应山东红袄军,一方面也正是为给这位方大人做安保和后盾。

    果然方信儒刚到濠州,金将纥石烈子仁就把他关进牢房,断绝薪火饮水,并以利刃威胁,强迫他直接签订“割地、称臣、归战俘、罪首谋、增岁币”条约。方信孺神色不改,从容应对,以超凡的勇气和雄辩口才将敌人折服。无奈之下,纥石烈子仁只得把他送往河南,供上级招待。

    那位接替仆散揆职权的完颜宗浩,接见方信孺便责问:“为何前日兴兵、今日求和?”方信孺不卑不亢回答:“前日兴兵复仇为社稷,今日屈己求和为生灵。”胸有谋略,能言善辩,完颜宗浩亦理屈词穷,无言可对。加上迫于李君前在淮北各地给予的压力,心虚的完颜宗浩只得放回方信儒,只是教他“将五个条款带回去”。

    不过,截止到五月底,宋廷似乎都只肯接受后三款,而且宋廷所理解的“首谋”还不是仆散揆当初最想杀的韩侂胄,而是邓友龙、皇甫斌等二三流人物。那算什么?我大金要这些走狗的头颅何用?

    “宋廷之所以腰杆愈发挺直,应是因为林匪近期的大胜……”完颜璟在京兆府疗养多时,对天下大势也算得上洞若观火,“不过,秦州会战尚未结束,兴元府却开始被完颜匡和吴曦蚕食,此刻,若朕去对坐镇彼处的安丙恩威并施,林匪和宋廷在北在东,还可以高枕无忧理直气壮?”

    完颜匡和吴曦趁虚窃取兴元府的武休关在先,若以当地民众为人质要挟安丙就范,相信安丙也不得不先斩后奏答应这场将会发生在西线的谈判,毕竟安丙负不起辖境内被金军混入和惨遭金军大屠杀的责;对于这位安大人而言,横竖都是死罪,若一口咬定他是硬着头皮来对朕虚与委蛇,至少还有向宋廷蒙混过关的一线希望。

    而只要安丙赴约,完颜璟将会一举数得,既试探出安丙的真实心意以及他在川蜀的话语权、决策力,也可帮吴曦完颜匡与安丙在兴元府进一步划界,还能使金军对宋廷起到震慑作用、告诉韩侂胄你的西线内忧外患、力争在下一次正式和谈中占据主动。虽说西线这次“不正式的密谈”朕是屈尊的,却能害宋廷和安丙之间因为疑似僭越而相互疏远,功在一时、利在千秋,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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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从京兆府移驾兴元府启动谈判,一开始还只是个秘密的计划而已,完颜璟希望和完颜匡你知我知。王喜如果没听吴曦墙根,安丙并不会得知和早作准备。

    “尚在计划中”,是因为完颜璟知道时机未到。现阶段,吴曦为主、完颜匡为辅、王喜为矛,刚占领武休关这一处,正尝试着以之为核心稳扎稳打,往川蜀各地辐射影响力和席卷地盘人心,任重而道远。完颜匡也对完颜璟建议说,圣上可再过些时候再来,待兴元府形势稳定些,圣上向安丙发起谈判不迟。一来,我军地盘多了,谈判能占主动;二来,我军胜得大了,圣上您也安全。

    换往常,金帝一定叹惋这真是个憨厚老实人,现在,却听得懂这当中的私心多重,对,给你完颜匡时间,多占些地方、多得些战功,免得朕一到兴元府、就把还没打完的宋盟和曹王府重心一起从秦州引来,害你成为大金第一人的美梦泡汤;朕也不想打扰你完颜匡啊,朕也希望宋盟和曹王府能一起再降弱些,秦州会战最好是有第六第七第无数场……

    “哼,老狐狸想争功,所以全心全意在川蜀扩张。”完颜璟倒是有些得意的,自己用林陌来制衡完颜匡,看起来成功激发出了他的潜在能力?确实比襄阳之战打得顺多了,可喜可贺!高兴之余,由于完颜璟也认为现在没到时候,所以当然配合着完颜匡暂不入局,他建他的功,朕看朕的戏,“那就先把安丙放着,想谈判时再实施计划。对了,撒速,朕的皇叔,据说已经被王喜交到吴曦手上?不管皇叔是否罪臣,都给朕送到京兆府来吧。”这一句,却是完颜璟高兴劲儿过了之后,故意说的。

    “皇上,且听微臣一言……不妨由吴曦操控曹王在手、诓骗更多的蜀民投奔拥戴、不战而屈人之兵地打败安丙?同时,还可适当地造谣林阡凤箫吟夫妻……可好?皇上,请让曹王他将功补过、为圣上为大金散发最后一丝热?”得到的,果然是完颜匡的“婉言相劝”!

    这是你完颜匡不想朕现在就去的理由之二吧!是啊,发起谈判,我也不急;但你竟连朕微服先到、审问曹王都不要!美其名曰为了朕的安全着想,实际只是不想朕能碰到曹王!你不想朕存在任何宽容曹王的可能,哪怕是可以体现朕宽厚的假宽容都不行,你是那样地害怕曹王死灰复燃,怕到你宁可背靠吴曦来忤逆朕?在你心里,无论如何曹王都必须在吴曦手上,所以连朕都不能染指是吗?!

    “呵,诓骗。”完颜匡你名字起得不错,那么你对朕又有几分诓骗?朕已经用孤夫人到你身边去敲打了,你竟还没有成为朕所需要的洗心革面之“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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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介意,完颜璟当然介意,敲打的目的才达一半。吴曦-完颜匡-完颜璟这根线,完颜匡居然死命地往左边倾斜。

    这要么代表完颜匡蠢得看不清形势,要么意味着他的不臣之心滔天,多年狐狸修成了狼。

    而撇开完颜匡夹在中间激化矛盾不谈,完颜璟对吴曦的不满也是早已有之;二月末“诛吴”事件发生后完颜璟对吴曦的厚葬和垂泪,说到底不过是走走流程做做样子。追根究底,吴曦被“诛杀”、王位只做了四十九天,是他自己的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因为按照完颜璟最初的策反计划,吴曦称王、献出四州后,若能让完颜纲全军占领仙人关,一方面可由金军强据战略要地,一方面也能扶持尚未稳定的伪蜀政权,完美至极。然而,当时吴曦却找了诸多借口没有完全交出咽喉重地,因为他骨子里猖狂得不肯彻底受制于人!还没怎么样呢就敢跟朕叫板,看来不过是想得到个天府之国的自治权!

    可以说,正是吴曦和金帝的各怀鬼胎,才最终导致了李好义杨巨源的“诛吴”有机可乘。

    若言完颜璟对完颜匡被自己拉回头现在还只是七成把握,那么完颜璟对吴曦的“势必踢出局”却是十足的笃定——吴曦小人,连朕都敢胁迫,再死千次万次都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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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几天,形势万变,人心叵测,“谈判”就不可能还是完颜璟和完颜匡你知我知,尤其是在曹王的下落和处境日益确定和逐渐流传之后。这一边,完颜璟对吴曦和完颜匡作着最后的容忍和试探,另一厢,他必须对正在打第六场秦州会战的曹王府安抚:“汝等只管安心打秦州,朕很快就去兴元府、亲自与安丙谈判。解决公事之际,朕定会制止蜀王的胡作非为,将曹王平安地带回来。”

    虽然不会真的“很快”就去,但是为了曹王府能军心稳定、打好每一场和林阡的仗,他确实是发自肺腑想把曹王带回来的,哪怕自己审也好、也安心。不过,在给曹王府众人的信中,完颜璟反复暗示和强调他们必须更看重自己,这是前提条件:“届时,朕会教随朕一同前往谈判的高手时刻留意曹王,各位将军不必多虑;也希望汝等能尽力钳制林阡,确保朕在兴元府的安全。”

    言下之意,朕安全了,曹王才能安全。你们务必点头答应给我使劲打秦州;兴元府此地,只要朕准备充足了、确定不危险了,就一定会以谈判为手段,解救大金解救曹王,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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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圣上,曹王处境危险,还望您能尽快……”整个兴元府,最希望秦州会战赶紧打完和完颜璟立刻马上来救曹王的,正是孤夫人。这几日,她在川蜀民众的围观人群中,亲眼目睹曹王戴着枷锁被迫游街示众的惨状,心惊胆战,忍着强烈的痛苦向秦州与京兆府路飞鸽传书。不错,曹王被吴曦那小人折辱到了这般地步!

    南宋风烟路

    南宋风烟路

第1618章 高手腕底无烂招(1)

    五月末,有关兴元府和曹王的不完全信息传至秦州,金宋双方的注意力多少都产生偏移。

    兴元府的战事不似秦州惨厉,所以才教两军都后知后觉,然而经过数日扩张,乱局已愈发明朗:吴曦完颜匡“挟曹王以吞兴元府”几成定局。挟曹王使金军胆寒,吞兴元府教宋盟心惊。

    不惨厉,才更教人后怕,因为他俩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旌麾所指、望风归顺!仅需要夸大陇南之役的恶果、造谣曹王是最该伏罪的刽子手,当地淳朴或愚蠢的民众便会传染式上当受骗,踊跃争先地给吴曦和完颜匡的伪蜀军开城门欢迎……

    从大局来看,原该是宋盟更担心他们的后方、金军本应为了蜀地之乱欢欣鼓舞?可一想到他们的曹王在受苦,谁还握得动手中刀枪?!

    当时的两军还没预见到,吴曦非但引金军入关,更与完颜匡密谋着,渔翁得利的下一步是在不远的将来同时剿灭曹王府和宋盟……然而就算像现在这般,金宋双方都大受影响,第六场秦州会战正待白热,突然就又同去年某次静宁会战那样,燃起的炮火一下子全都闷在了水里。

    沉淀两日后,两军却又都卯足了劲奋起——

    否则还能如何?一直沮丧或犹疑下去不是办法,唯有先于外敌突破困窘,一鼓作气打倒对方、彻底摆脱彼此钳制,才有可能救曹王或救兴元府!

    对于宋军而言,借着前几场大胜继续驱逐金军还不容易?自身再怎么能力不足,跟着盟王无脑往前冲就行!盟王是谁啊,开玩笑,偌大一个曹王府,全体高手从凤翔往陇右开道,结果只是凑够银两换了一张被他欺身虐惨的票——当然了,若非后方的家园不稳,谁都不可能能力不足。

    而对于金军来说,并非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关键点也在林阡。他毕竟傻过好一阵子,武功虽飙升、智力却猛降——战争何时只赖武功?还靠主帅谋略和应变、团队的协作水平,这些方面金军一概不差,所以最近才一直筹谋反攻!只不过,临阵突然被曹王的事情打懵……

    孤夫人的情报只说曹王危殆,具体语焉不详,或许只是她妇人之仁、并没有想象中严重?“但聂云……何时妇人之仁过……”封寒攥紧拳头说,语焉不详只是含糊其辞而已,曹王的真实处境只会比想象中更令人咬牙切齿。

    “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去看……”“可是……”“得打过林匪再说啊……”兵卒们只能七嘴八舌,武将与谋士才是主心骨。

    这一晚帅帐中,当完颜承裕颤声问过:“打吗?”完颜纲立即就瞪大双眼:“当然打,还没和术虎大人会师啊!不救回他,如何对圣上交代?!”其余所有人,缓得一缓,也一致低声附和:“打!就趁林匪有勇无谋!”

    林陌、完颜瞻、赤盏合喜、完颜纲、甚至半死的战狼……金军所有谋才,谁都看得出来,林阡前几场多是强行凭武功取胜,智谋未有任何体现,相反,先前他还中计栽进壕堑,甚至干出过临阵自封内力的创举,哪怕赢了武斗都没忘吃起烤牛肉惹人发笑——心智失调得再轻微、那也是失调。只要金军因势利导,谁知林阡会否为宋盟惹祸?自从暴死失踪又回归之后,那头青面兽身为战场的最大变数,造福于敌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陌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两句就再度陷入昏迷的战狼:林阡能够以神克魔从段大人手中夺走柏轻舟,确证了他的所谓魔性最多不过是蠢笨,完全消除了我军关于苍生受害的顾忌,所以“诱导林阡在阵前犯浑”的计策,必是近期见效最快而且副作用最小,值得一试。

    “他的战马速度最快,一不留神便会与旁人拉开距离。我军先以佯败将他诱离其余宋匪,随后于此地祭出陷阱和伏兵,封大人、卿大人、高将军、元奴、景山,趁他身陷重围焦头烂额团团转,为我掠阵,将他擒获。”林陌的手指流利地划过沙盘间,定下了那道万无一失的伏击圈,除此之外,军心还需凝聚,士气必须振作,“圣上说,他会很快去兴元府谈判,将王爷他平安地带回来,前提条件正是我们把林匪拖在秦州。我已向他回信并立下军令状,第六场秦州会战必胜!”

    “是!”这里是陇右最后一处据点了,也是时候该触底反弹!

    从沙盘到沙场,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演变,每个地形每个阵型都像被完全复刻。当是时金军众志成城各司其职,以郭蛤蟆兄弟俩的箭阵为界,由完颜承裕、赤盏合喜、抹捻尽忠等人率军将凤箫吟、孙寄啸、李好义主力格挡在外;除了负责佯败的完颜纲和林陌,其余高手全都随奇兵一同潜伏在暗,伺机擒杀林阡一人。

    为什么佯败的人是完颜纲?因为他从大散关撤退开始就以肮脏的战法恶心林阡,最容易激起林阡的反感而使之忘乎所以。

    为什么还有林陌?因为他只要活生生地出现在正对面,就能提醒林阡有关玉紫烟之死的每一个片段,从而使之心乱如麻。

    而根据控弦庄的全力以赴探查,林阡果然正常没几天,就因为兴元府民众的燃眉之急而故态复萌,另外据说柏轻舟的病情反反复复,曾使林阡惊慌失措到连孩子抱手上都摔地上三次,教每个看见那一幕的自己人都怀疑“主公这状态,还得出乱子,这次扔了孩子,下次扔谁啊。”

    正中下怀!这一刻昏天黑地里,林阡一人一骑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他们的巨网下,挥刀而上的第二刻眼看着战马就要碰上绊马索,继而他将整个人失去重心掉入陷阱,惨烈地在这静宁凤翔之交再走麦城……

    战马和绳索之间摩擦出的火花,炫亮得像极了往后流逝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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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的那些表现确实都是真的,三个孩子都哄了几天才肯喊他爹;而在确证了兴元府战报是真之后,吟儿生怕林阡现在就产生抗性,所以忙不迭地掩盖军师病情并劝他:“莫慌,克制一些……”

    林阡当时在握笔对谁回信,手都因为入魔后遗症在微微发颤,却在她握上他手的下一刻突然回过头来将她握紧,微笑:“不克制。蜀地大乱,我就该这样慌。”

    “嗯?”吟儿望着这个熟悉而温暖的笑容,忽然感觉看到了四个字,胜券在握……?

    “我就要表现得比金军更慌张,才能调动他们放弃稳扎稳打,走出铤而走险的一步错棋。”林阡果然携策于心。

    “那你的慌张也会调动盟军急躁……”吟儿道出顾虑。

    “盟军只需跟在我身后随机变动,见我急躁而急躁,见我沉稳而沉稳,吟儿,有你发号施令就好;这一战,就由我一个人在阵前,去当一条会顺竿咬手的毒蛇。”林阡笑,金军满心以为他是只被钓上钩的肥鱼,其实他只是一条针对他们反向作饵的水蛇。

    “可你……不是装的吧……”吟儿欲言又止,看着他的手,确实是有些颤抖的。

    “我不会入魔的。手虽然抖,可身心却坚若磐石。”他坚决地按住她双肩,一句就抚平了她的心绪,她一怔,是啊,如果金军当真中计、把希望寄托于林阡变青面兽,那么这一战的主动权完全就在林阡手上啊——他只要不变却假装变,那就会轻易地诱敌入瓮而胜——但关键是他得不变,否则会弄巧成拙自戕……

    “不过,前几场作战时,你曾落到过下风,是因‘一心二用’有异,所以,切记速战速决,不要假戏真做。”吟儿委婉提醒说,虽然林阡现在是战神、是侠者,但任何事情都有万一,敌人的名单里有个林陌,总是教她有所不安。直觉,如果自己再不找回惜音剑,那么林陌对林阡的每一战,即使不能战胜林阡都能给饮恨刀埋下一丝祸患,“自信可以,但要有个度;千万不要自负。察觉不妙时,记得身边还有我。”

    “好,吟儿说得也对,给我的计策查漏补缺。”林阡微笑,爱抚着她的头顶,“两个臭皮匠,顶个轻舟了。”

    吟儿一愣,强颜一笑:“轻舟要多休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什么仗都依赖她。”

    “是,我早该回归。”林阡点头,正色说,他说的回归,不仅是令天骄放心的精神和武力正常,还有盟军急需的计谋方面的复原。虽不知轻舟将不久于人世,却怎会不知道她一脸病容身体虚弱?他想,盟军不能只有一个军师既出谋又决策。

    这一战他将给金军呈现两个状态,状态一,装傻当青面兽,降低金人们的防范,因势利导教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状态二,骨子里的林阡,抓紧战机制胜,宣判结局。这两个状态要时刻知真假、随心情切换,也是很有意思的跳脱连环变;同时,还要重视吟儿所说,林陌武功虽一般却对自己心态影响最彻底,“听你的,戒骄戒躁,川宇,我会尽可能回避持久战。”

    吟儿笑,见他写完信,上前给他添衣,一起出帐去看轻舟:“你有气在心里,也不能完全憋着,仗打胜了,我会帮你发出来的。”

    “嗯?”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意思?吟儿在记着谁的仇吗。

    六月初二晚,准备充分后站上这久违的战场,金宋两军所有人的眼中,这是第六场秦州会战打破胶着局面的最快方法,他林阡眼中,这是他自己是否能独当一面的决定性一考。

第1618章 高手腕底无烂招(2)

    “上……”眼看那青面兽挥霍着一身蛮力举刀而来、明知要被绊倒居然还和绳索硬碰出了火、速度冲得越快就越会把他自己摔成一滩肉酱……激动至极的完颜纲,“sh”已经迫不及待地出了口。

    与此同时却是那怪物摇身一变成为林阡,最后一刻有惊无险地从这道绊马索上轻灵腾跃……

    完颜纲一愣,还以为自己多嘴暴露了伏兵,还没来得及改口骂自己“屎啊”,就见在毫无提醒的情况下,林阡流畅无比地又越过数道绊马索以及陷马坑,继而回头果决地动用起“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瞬间便将正要围他的完颜瞻及其兵阵一刀清空,轰一声响,土崩瓦解,连累得这个藏身不远的完颜纲也灰头土脸,一边吐灰一边大骂:“好个战鬼!噗,噗,用最烂的一招打我……”

    原来,林阡正面灭完颜瞻凶刀的还是第二层意境,余刀扫及完颜纲,给的却是一招出道时就会打的“藏头露尾”,因为那招法平平无奇,大部分人都认得出甚至还擅长……

    片刻后,林阡又迅疾以“大千世界,尽在微尘”“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在九十境界间连环跳,毫不怠慢地朝着卿旭瑭、高风雷、封寒刚要露头的方位精准劈斩,寒光频频交迭去,边角再顾完颜纲,出了一式还是初涉江湖时他常用的“鱼龙潜跃”,这一刀的形意本该是中规中矩,但刀风先行怎一个放浪形骸!直接把完颜纲的舌头抬到了牙齿下,刚准备说的话全都被自己重重咬成了血……

    倏然眼前一黑,原是刀风未毕、刀势又到了?招法明明一般,可在他手中铺展,活脱脱一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图卷!完颜纲连滚带爬错愕不已,林阡直接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高手腕底无烂招!有实力,怎么打都可以!

    若非林陌永劫斩救命,完颜纲小命早就不保,饶是如此,躲开时也头破血流、痛彻有咬舌自尽之感……

    “你……”随着掠阵之人被林阡各个击破、他自己则毫发无伤半计未中,林陌蓦然发现自身孤掌难鸣、不可能再去与林阡正面持久战,原来这战场的寥落景象,根本不是林陌而全然属于林阡的因势利导……

    “他的谋,在这里,看清楚了吗?!”不远处一声鼓舞军心的厉喝传来,尚在进退两难却还不肯服输的林陌陡然意识到,麦积山林阡被他羞辱的仇,全在凤箫吟那里牢牢记下了。

    “林阡他……”“是装的……”“他并没有……”“变青面兽……”金军主将们各自语无伦次,偏偏汇成了通顺的一句话。接下来,没有任何变数,只要林阡不出错,被他吃定的金军绝对没机会翻盘!而他为了不出错,一直心如止水、连话都不肯讲、更没分心听吟儿……怎可能不赢?

    “快救驸马……”这四个字,真快成曼陀罗的口头禅……现实残酷,把她、薛焕这种本该养伤的后备全都逼进了前线,被迫置身在林阡那虽教敌人混乱却对他自己清晰、既猛悍又清净、不仅磅礴而且灵动的刀法……不,刀场里!

    须臾,金军阵地全面崩溃,仓皇北顾到,连拖尾的血线都不敢留——这第六场秦州会战的胜负真可谓一息之间风云变幻,那擎天战神用一场青面兽无用而林阡有用的绝对胜利,给他自己接风洗尘;林陌等人满盘皆输被赶出静宁凤翔之交,只差一步,便将彻底地告别陇右。

    “林匪你打法怎么这么脏!明明可以无敌碾压的仗,你还故意装成漏洞百出……”完颜纲知道和术虎高琪会师无望了,只能眼睁睁望着高琪沦陷在南的残兵、被林阡派到那里去的宋恒轻松灭尽。捶胸顿足,话音未落,就被林阡一刀掀过,活生生地扔向了林陌。

    在吟儿的狂人狂语出口后,林阡仍然令人心惊地只凭刀说话,低调得完全不像已经大获全胜。他在战局中向来如此,先天下之险而险,后天下之安而安。

    “呵呵,有你完颜纲的打法脏?”吟儿操着一把王者之刀冲前追打完颜纲,不想他这种层次的对手激怒林阡弄脏了饮恨刀;她适才虽然一直跟在林阡后面控制盟军,却也始终关注着林阡自身,确实没有入魔迹象,可喜可贺,“还有,为什么要按别人的想法打——林阡喜欢,林阡乐意!千金难买他高兴!”

    “悍妇,你小心,多演几次,假戏成真,第一个劈死你!”完颜纲怒不可遏,一直大着舌头骂。

    “……舌头捋顺了再说话!”吟儿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情境下还都忍不住笑,完颜纲也莫名其妙地被这笑容感染得差点忘却修罗场。

    “怎有脸的,你可知,你父王他……”封寒在她刀下一把救起险些因走神送命的完颜纲。

    “什么……”吟儿虽然一怔,仍没忘记行刀,只可惜没擒得了完颜纲,反倒打得封寒旧伤复发,昏厥在马上,被完颜纲反救,没和她说完话。

    不过,虽然吟儿不知道父亲的具体消息,封寒却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都怪聂云把曹王处境写得太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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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魂之夜,金军大败,悲鸣哀叹,愁云惨雾。

    若非完颜瞻和郭蛤蟆表现优异、力挽狂澜,只怕主力军连最后一处据点都保不全。

    奈何这一仗的结果却是,原还没受伤的高手个个挂了彩,事后林陌作为主帅便只能忏悔,不该激进、冒进,终至于简简单单就落入林阡的陷阱!

    唯一的慰藉是,术虎高琪,他和他部下十余副将从宋恒的剑锋下逃出生天,艰难与曹王府大军完成了“会师”……但其余兵马覆灭,谁又能为此欣喜?

    经此惨痛教训,高琪难得一次不复昔日跋扈,低头低声,走过每一位战友身旁道出“感谢”。

    “哪儿的话,你是自己逃出来,谁也没救得成你啊。”完颜纲鼻青脸肿带哭音,一只眼睛还睁不开。

    “不,要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术虎高琪按住完颜纲肩,如是说,“还有,麾下覆灭之仇,我也一定不忘,他日必当奉还。”

    思及第五场秦州会战中途,出现的山东之乱只是调开了徐辕,而第六场秦州会战间隙,插入的川蜀之乱却对金宋双方都有害……默看着术虎高琪和完颜纲交流的林陌,一时也不知道,还要不要恢复稳扎稳打战略,整顿旗鼓重新筹备第七场?过程中还将发生什么意外?林阡呢,他会开始把重心一点点往兴元府回调吗,还是他会先集中兵力、继续把秦州金军打回凤翔为止?甚至林阡根本用不着忧虑,他现在占据压倒性优势,两面拒敌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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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厢,始终关注着秦州战况的完颜璟也意识到,是时候把“和安丙谈判”提上日程了,如此,才能给林陌领导下的曹王府一颗定心丸——汝等且竭尽全力攻夺秦州;这呼之欲出的第七场会战,朕全力支持你们按着自己想法打;朕马上就去救曹王,曹王绝对不会有损,川蜀之乱只会对宋有害!

    嘱咐曹王府一如既往在陇右钳制林阡的同时,朕不得不催促完颜匡和吴曦侵吞兴元府的动作快些了,这样才好尽可能地让林匪短期内打不穿川蜀防线,确保朕在谈判时的“外部安全”;

    “提上日程”,而不是立刻动身,是因为完颜璟在等,等完颜匡对自己靠回来,再往自己迈出关键一步,那样一来,朕去武休关才能有“内部安全”……

    完颜璟虽然登高看远,可他自负自私惯了,若自身有一丝危险,就不会轻易去蹚浑水,宁可把全盘计划修缮再来。这一点完颜匡倒是很懂他,虽他还没微服私访,完颜匡的安保工作早已在彰显,只不过,这还达不到完颜璟对死忠的要求——

    已经等了数日了,不要考验朕的耐心,完颜匡……也是时候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王喜-吴曦-完颜匡-完颜璟这条线,之所以只有最后两人画了双向箭头,是因为王喜和吴曦相互反感、吴曦和完颜匡相互错看、完颜匡和完颜璟却相互了解;王喜格局在沔州都统,吴曦格局在蜀地自治,完颜匡格局在大金第一人,完颜璟格局在大金风调雨顺朕的皇位能稳,前两人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中间两人貌合神离,最后两人……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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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兴元府武休关之乱,柏轻舟虽然不曾预料,却也算到了,安丙最近是不会有闲暇到前线来听她指教的。

    不曾预料此乱,虽有重病缠身和信息缺失的关系,更多原因,是轻舟的关注点在更多更大的方方面面,她想方设法地延续自己的生命以辅佐林阡。

    “主公……最近谋略水平回升。”这几日她都很少见到林阡,一则不愿让林阡发现她的苍白,二则,林阡更喜欢也更适合在战场出现。她见他时都是她自觉精神最好的时候,叮嘱他的却不是最近的秦州会战,而是她想传达给他的“主帅篇”。

    清醒时间最长的一次,她努力和他长谈,有关宋盟江山未来的雄图,对开疆辟土一步一个脚印的设计:“主公务必记得,竹庐夜话时,您和轻舟的两点共识,其一,四大根基以外,只要盟军的扩张不似宋廷般过分激进,金军便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与盟军两败俱伤,当前金宋之间已经有互耗过多的迹象,罔顾了大蒙古国的存在,主公务必重视……其二,他日若金蒙先战,盟军不可存侥幸心理、不可立即参与合作灭金,完全意识不到蒙古这样的潜在敌人对南宋更危险……必要时,可改变头号劲敌,甚至……拉长金朝存活的时间。”

    林阡不在的时候,她想到未来川蜀可能最忌讳文官掣肘,便想对武将再多说一些,譬如王坚和余玠来探病那日她就没能对他俩详尽叙述……可是,她这越来越弱的气息哪里够她和旁人高谈阔论?

    那就写吧……“先靠近蜀口三关五州修几座重要城堡,其后,再将修筑范围扩大到整个川蜀,因地制宜、依山傍水、形成网状防御系统。具体哪些地方,且看对嘉陵江水域的控制……”看了许久,想了许久,肯定后推翻,推翻后肯定,终是在剑阁、合川、南充、奉节等地铿然落子,夜深人静,一身薄衫的她,轻落心血于长信。

    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战略当真越写越难执笔,她咳得几乎半床是血,却一点都不敢染到纸上,也因为怕别人听见阻止而刻意压低声响,最后却终于痛苦得倒了下来。

第1619章 轻舟短楫去如飞

    自知时日无多的柏轻舟,因为担忧林阡入魔害人害己而隐瞒病情,也曾想过实在不行的时候她就独自悄然离去,可一来私人感情舍不得,以至于越拖越离不开,二来,林阡虽谋略水平已渐渐回升,却仍隔三差五来问策,教她总觉得她应该多留些锦囊妙计来陪他,终导致越留越久,病重到寸步难行。

    “术虎高琪大势已去,抛弃主力连夜逃跑,虽离彻底撤出陇右仅一步之遥,但终究与林陌在凤翔西南会师;另一边,吴曦完颜匡作乱兴元府,安丙心有余而力不足,恐将被金帝逼迫谈判。这第七场秦州会战,我是集中精力去凤翔打,还是分散兵力去兴元府?前者,是因金军尚有余力、我军不能掉以轻心,后者,川陕民众我不忍见受苦。”林阡左右为难。

    “主公心中其实早有倾向。毕竟,川陕民众并未受苦,金军绝境翻盘也不是一次两次。”她虽命悬一线,却仍聪慧至极,云淡风轻为他决断。

    “不,我担心再迟片刻,民众们就不再是受骗那么简单。”林阡蹙眉,似乎真的在两个选择之间徘徊。

    “主公且听轻舟一言,敌势已颓,何不全力歼之?至于小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轻舟正色,“有朝一日若确定曹王受吴曦辱,秦州金军极可能狗急跳墙,眼下是我军最佳也是最后的战机,所以,趁南北情报往返有延迟,趁热打铁,兵贵神速,斩尽穷寇,决胜陇陕。”

    他豁然开朗,笑着说:“想不到,轻舟攻击性十足?”

    “不,攻击性十足的,是主公。”轻舟笑,不敢咳。

    那时她身体其实已相当差,好像意识到这一别就是永诀,所以本来已被樊井和吟儿扶回榻上,忽然又想去多看他几眼、亲自送他赴这场必胜之仗。

    “不行,轻舟,你该随我去卦台山了。”樊井难得一次对她疾言厉色。鉴于轻舟已经连离开盟军的力气都没有,位于秦州西北的卦台山是他给轻舟找好的最后休养之地,他想着在那里送她一程,然后瞒骗林阡说轻舟周游列国。

    “我想,再看看主公……”轻舟泪盈于睫神志不清失去顾忌的样子,完全不像平素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天命之女,教樊井也噤声,回头看吟儿。

    “好,我带你去。”吟儿心如刀绞,终还是打定主意,陪轻舟跋涉了一段近路。

    最终,不得不弃了车驾,由吟儿连扶带背地将她带到那制高点,远远望着快要看不清楚的一马当先而去的林阡。就和初见时一样,竹林里越行越近的清俊少年,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主公向来是这样的身先士卒、勇谋兼备、心怀天下……主公既然已回来了,轻舟就不再有任何忧虑;主公一定会胜这场秦州会战、还有接下来的武休关之战,但再往后的事,轻舟很多也算不准了……轻舟以前觉得,看得越来越局限是因为,世间唯有情难参透,却未想,原是轻舟的一生只能到此……

    泪眼模糊,终因力竭而滚落数步,吟儿慌忙上前将她抱起,连唤“轻舟”,风沙间她连连咳血,染得吟儿前襟到处都是,吟儿登时也懵得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要将她唤醒,久矣,她因为吟儿的内力支持而半昏半醒,惨声断续:“命短,轻舟不惧……唯憾,不能随主公雄图天下;最怕,此去一别,再不能与主母重逢……”

    “别说傻话,轻舟,不会命短!!”吟儿总算体会到过去林阡看着自己奄奄一息时的心情,抱住轻舟不断地给她抚背和擦血,尔后疯了一样地将再陷昏迷的她负在背上一路狂奔带回据点去,半刻都耽误不了地找樊井:“樊大夫,快救她,救活她!求你了!要让她看着,看着我们重回巅峰啊……”眼泪断线的吟儿如何能接受,盟军和林阡好不容易重新上了轨道,那个林阡不在的时候竭尽所能扶起他们的轻舟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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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六,吟儿和樊井一起将轻舟带到卦台山,那地方不仅是樊井认为的空气清新适合休养,更是轻舟自己认可的归去之处。待得吟儿身临其境,只觉那地方钟灵毓秀、气象不凡,心里却隐隐一紧,总觉得哪里不祥。

    这卦台山又名画卦台,相传为远古伏羲氏仰观天、俯察地、始画八卦的地方。东麓渭河中心,有滩地数处,形似太极图样。滩河交界有一大石,傍实中虚,非圆非方,宛如龙马真图,又如太极本图。相传龙马负图水中出,与渭河中太极图交相映衬,触动了伏羲画八卦的灵机……

    “主母……”轻舟从车驾上下来时,面色出乎意料地红润不少,令吟儿忽然奢求这里的气候能救她,可她却随后说出一句更令吟儿感到意外的话,“轻舟应是出不了这卦台山了,但周游列国的书信已留在了主公帅帐,还望主母在轻舟去后,能立刻将轻舟焚于烈火,他日将骨灰悄然洒在川蜀的土地,切记,永不可有墓碑……”

    “为何?”吟儿和樊井都以为自己听错。暂时将死讯瞒着林阡就已够残忍,怎能这样永远地无声无息!如果说立刻火化还是为了防止林阡入魔,那这不可有墓碑又是何用意?!

    吟儿意识到她很久没咳是因为回光返照,原还在最高点的心情倏然断折,泪水不自禁地滑落下来。

    “傻主母。那句‘得之即得天下’的批语,并未说过死生。轻舟生时只辅佐主公一人,死后,亦不能给主公留一点后患。”轻舟微笑擦拭吟儿的眼泪,吟儿这才知道,轻舟给林阡考虑得如此长远,就连尸体或骨灰也不能教其余国家或势力抢去,那么她所代表的天命就将彻底归林阡所有……所以,吟儿竟不得不点头答应!

    “主公主母,珍重,轻舟今日,还命于天……”轻舟面容瞬然变得惨白,苦撑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断了。

    “轻舟!”吟儿万万想不到如此之快,即便早做心理准备,都差点没托住她倒下的身体,在场的除了樊井上前俯身还想再抢救轻舟片刻之外,其余全都跟着震惊恐惧悲恸交加而哭倒在地的吟儿一起匍匐:“主母节哀!”

    那时吟儿心底除了轻舟之死还能塞得下什么!其余一切都成了轻缓,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

    许久,才有胆量去碰触轻舟曾莹洁如雪、今苍白无血的容颜,颤抖的手轻抚过她纤细孱弱而残损得只留一丝余热的躯体,吟儿虽然早已无能为力、痛不欲生,却还是不敢相信樊井此刻的摇头叹息是真,她发自肺腑地抗拒眼前这一幕是既定现实!!

    “这不是,不是她……”现在应该是开禧二年春,吟儿正和林阡走在惜盐谷的山路上,林阡说,柏先生应该是个胸有丘壑、心系黎民之人;知道她可能是个女子之后,那茂林修竹曲水流觞的美景映衬下,隔着一道朦胧的帘子,依稀可见窈窕倩影,飘然似具仙人之神……那女子,本该气定神闲地独坐幽篁畅论天下,皎若明月舒其光,婉若游龙乘云翔!

    是的,卦台山是梦,惜盐谷才是真,那女子原是戴着面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轻舟不才,隐于西夏,乱世只愿苟全性命,不求兼济天下,蒙诸位厚爱、远道光临,不胜荣幸。”“隐士而已,与世隔绝多年。而谋士、贤才放眼四海,不胜枚举。何以非要我出谷来襄助?”

    “不要,不要将你带出来……”时间,为何流逝起来那样快,一晃而已就换了个画面,轻舟带她和林阡登上竹筏,撑起长蒿为他们引路找真龙胆,后来轻舟就真的成了整个盟军的指路人……

    “盟主直接斩杀吴曦的军师,严肃地说那样处决不对,但感情上我也是支持你的。”相处许久才知道,轻舟根本不是冷酷个性,相反,性情温婉恬静,有时急躁会脸红。“主公艳福实在不少。”偶尔,还会帮自己对林阡神补刀……

    直到河东之战快结束,吟儿才从燕落秋的口中得知,原来环庆火楼当自己“猝死”而林阡出现疯魔迹象时,轻舟她“匆匆从静宁赶到环庆,名为协助他安顿‘盛世’,实际不过是为了赶到他身边安慰”“从环庆到河东,先把自己身边守护的何慧如交出来,知道他心不在焉马不停蹄,便把他也交出来……她自己身边谁保护,也没想过打算。”燕落秋问轻舟是几时决定面纱只给林阡一个人揭?轻舟回答说:“随他出山、称他主公。”原是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守护着阡不求结局吗。君子一诺千金,为了不扰林阡的情,为了辅佐林阡的志,轻舟完全做到了进退有据默默付出长久陪伴,今日她的生命永远停在了林阡的征途上、一生未嫁!

    吟儿像被一记惊雷炸醒,本能揽紧轻舟的同时,任由突如其来的夏雨混淆了自己的眼和记忆。

    “他必会回来。”“嗯,我见这山崖不算太高,难不倒武功高强的主公……唉,主母,你受伤了……”这是哪里?昏暗中她和轻舟相互裹伤和治病……

    “主母,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川蜀五十四州民众,一直以来都视主公为守护神,他们的心理素质不比盟军,主公失踪、群龙无首多一日,民众便会多一日被吴曦蒙骗、连累的危险。”“主母,用不着谁去辩白。杀死吴曦,是最佳、最快的、阻止他继续丑化主公和贻害民众的手段。”轻舟,让我在河东的寒棺多与你温馨片刻不好?为什么胜南要暴死失踪,非得由你作出“吴曦必须死”的决策,终被那卑鄙小人复仇时最先找上了无辜而美好的你!

    “轻舟,你是为他挡箭而死的……不该不让他知道……”吟儿借口这场暴雨,始终不肯将她就地火化,一度与主张遵循轻舟遗愿的樊井抵触:“凤箫吟!你以为谁都是你,留个身体就能救活过来?”

    “给胜南机会,给他一个救醒她的机会……”吟儿被樊井这句话提醒,认为未必没有奇迹发生,“未尝不可!她是天命之女!!”

    然而这个天命之女,当初不顾病情长途跋涉去大圣山迎接林阡归来,面对天衍门的质问毫不客气地讽刺和反对时,竟然带了和凡女一样的愤怒感情,其实,轻舟早就不是神女了啊——吟儿后知后觉,这一生,唯有情之一字,是林阡他辜负最多……

    “她只是凡人,能医人而不能自医的那一种。”樊井痛苦地望着轻舟,纵然看多了死生也难掩怜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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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改欧阳修《晚泊岳阳》,谨以此诗祭林柏:

    卧闻卦台山里钟,系舟三阳川中树;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

    夜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第1620章 救苍生难救病榻(1)

    第七场秦州会战,虽是金帝放话支持到底,总体却是宋盟的单方面表演。全体宋军,不分官军义军,马不停蹄地追击原还想恢复稳扎稳打战略的金军,因他们的主帅林阡只有一个号令,绝不给金军半点喘息之机,必须紧追猛打,彻底消灭穷寇!毕竟轻舟说过,金军的触底和反弹只在一线之间,主公应趁热打铁、兵贵神速!

    当李好义、宋恒、辜听弦、孙寄啸等人从后追歼,林阡更是直接抄到金军的前面去设伏,一见到残兵败将涌来就持刀威吓,金军该投降的全被他慑得就地匍匐,勇谋厉害些的才有可能施展出看家本领遁逃,但也有慌不择路的、跑错去反方向送人头……久之,金军八成以上都被打成无心恋战,即便林陌想挽大厦于将倾都无力回天。

    一鼓作气,气吞万里,一旦川军主力跟上来,战利品且交给他们捡,林阡和宋恒又继续从近路平行掩杀,直到将金军完全驱逐出陇右才罢休。

    用不着继续激进,是因为,所谓的静宁凤翔之交,早有萧溪睿陈玘在平凉坐镇;而凤翔之西南,与程凌霄沈絮如、厉风行金陵的驻地都有搭界……金军就算逃出生天,仍然会在其中抱头鼠窜。可以说,金宋双方在陇陕全境的形势,从林阡决定怎么打第七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全稳了。

    可悲可叹,林陌的一将成名、石破天惊,终遇上林阡的王者归来、神话再临——

    “唯有打赢这场秦州之战,林阡才不会被人以为是不可战胜的命格无双”“和曹王被完颜匡吴曦那些宵小连累一样,林阡也会被川军的某些杂碎拖后腿”……其实这些,林陌都做到或料中了,世人谁都看见了他虽败犹荣,前几场他甚至打败过林阡,与林阡的争雄称得上平分秋色,而他对川军的缺陷也可谓了如指掌;

    “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林阡的狂胜不休”“宋军才不会对曹王有不敬或折辱”……然而这些,似乎都未能完美,曹王终究辗转到了吴曦那里受苦,这场为了曹王才打的秦州会战终于以金军的惨败而告终,其实,第六场错过就真的错过了,而林阡,从大势来看仍然狂胜不休着……

    “我把曹王府全体攥在手上却偏偏不杀……就是要让西线金军被攻心扰心大失水准之用”“个人或团体都迈入新阶段的时候,难免会因为磨合不及时而出现漏洞,纵然不完美、过程中会被金军钻空,结果却一定是胜。因为我们都比以往更强,敌人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这些目标或说法,林阡也都达成,他对金军的攻心和扰心贯穿秦州会战始末;高手堂卯足了劲要干掉他的战斗,他只当成找轻舟过程里的枝节而已,大金群雄的奋起一搏,终被他压成了困兽之斗……

    “这将会使盟军付出最少代价地给金宋西线重新划界”“同时,可用曹王府的惨败对整个大金悄然而然地温水煮杀,没几年完颜璟就会后知后觉地发现非但曹王府树倒猢狲散、整个大金的豪杰或权臣为了争当曹王第二,已经势成水火从而分崩离析”……终究也有遗憾,这一仗意外打出了曹王府的第二个核心林陌,一时半刻曹王府还解体不了;不过,还好林阡听了轻舟的话,付出的代价虽比想象中多些,但金宋西线真的重新划了“环庆-平凉-凤翔”之界,曹王府虽还隐隐有反击之意,但据点全失、大势已去、反攻希望微乎其微,盟军的关注度渐渐可以偏向兴元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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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六从早到晚,整个陇右好像都在下暴雨,傍晚林阡站在制高点,俯瞰遍地渐熄的战火,心里并不是完全轻松。即使这样的一场碾压之胜,都有过局部的激战和拉锯,成千上万敌我战士的鲜血浸染在每一砖每一瓦……宋有斗志,难道金就没有决心?第六场,亏得金军没稳扎稳打,第七场,也所幸宋军宜将剩勇追穷寇,否则,还不知要多多少年月的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越是旗鼓相当,他越是要重视轻舟所说,不可过分激进、害得宋金两败俱伤而枉顾蒙古。是的,接下来,金宋的主导权完全在他了。他也必须重点关注到,短刀谷之战后对林陌有救命之恩的那群可疑第四方:蒙古金帐武士。

    便这般静穆地站到天亮,忽听得飞鸟在天空盘旋哀鸣,他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收拾了悲悯的心情过后,他觉得还是该为大局喜悦的,一笑,想立刻回后方去,告诉轻舟好消息——这七场大战期间,虽然战狼越狱、曹王遗失、山东有乱,但好在秦陇到手、你也救回、川军引起的枝节总算是压到了最小……

    “主公!”“盟王……”这条提前凯旋的路,为何竟感到阻力重重?

    相逢短如朝露,流云往去不还。即使他的军垒没有全军缟素,却也有一两人藏不住脸上的凄苦,尤其柴婧姿那种江湖之外的人不受约束,柴婧姿自责轻舟的病情恶化有她当初勾引青面兽私奔的因素。

    谁能拗得过林阡,不用撬就纷纷开了口:“军师她……”“被樊大夫带去了卦台山……”即便他们不知道轻舟已逝,却也清楚她恐怕不久于人世。

    林阡不是傻子,一开始还看不出她病情,慢慢地心底岂能没预感,所以这几日隔三差五就去问策——大部分策略其实都已有倾向,更多原因是想多见她几面罢了;决战前,确定她神智清醒,他才勉强放心,谁会想到回来时就不见了她?留在案上的长信他没来得及仔细看,只知道开头是此间事了轻舟周游列国去了……

    林阡怎会不知道这是谎言,对于她能长寿的念想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然而,如何接受她会在送他去一场必胜之仗后突然这般安静离去——“轻舟,别走,盟军不能少了你……主公,也不能……”自欺的结果,竟是他一去卦台山就看见火光冲天,和她的生离死别都一一错过——

    好不容易收了秦陇归来,竟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吗!

    “轻舟……你不在了,我大胜秦州何用!”他倏然疼得撕心裂肺,一边止不住吐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进那烈焰。是天在怜悯这凄凉的命运吗?终究那场雨还是耽误了她被火化,使他能够及时把她从大火中拼命地抢夺出来,还好,还完好……

    然而她始终双目紧阖无声无息、在他的怀里安然地沉睡着,无论怎么喊她名字都是那样僵硬冰冷,不复昔年指点江山时的神采飞扬。

    周围人似还想劝他什么?!他的愤怒悲伤冲动着一涌而上,一手对她强行输气急救,一手则一刀急劈而去,全然一派走火入魔迹象:“何人自作主张!滚到我刀下来!”不夸张,那时他真是将那些背主妄为之人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参与此事的所有闲杂几乎都一哄而散,除了樊井黯然离开数步不曾失态,而那个最应对此负责的人却没有走,举刀堪堪挡在所有人和他饮恨刀中间,接下了他失控打出的七八成力道。他却甚至连余光扫及的心都没有,脑中空白完全没想到这个人是谁。久矣,轻舟仍无知无觉,明显已死去多时救不活,他还仍固执地给她运气,是人是魔都难以辨别。

    “别入魔,胜南……让轻舟她,安息吧。”吟儿终于开口恳求,却哽咽说不出更多,其实她哪愿意将轻舟就地火化,只是清醒的时候听了樊井的劝导,不想轻舟不能入土为安,尸体停放的时间长了到底也是对轻舟的不敬。

    他的凌乱状态在听到她声音后的一瞬就被完全打破,一颗心顿然冷静到极致,体表温度则一下烧到最高,却强制着自己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原是吟儿下的令吗,所以没有人背主妄为,那么,这根本是轻舟自己的选择?他的一腔愤恨突然消失又立即化作满心不解,语声兀自凄厉:“怎和那寒泽叶一样心狠!!最后一面都不肯给我见!?”

    “她怕你感情用事,怕她的尸体被旁人抢去……”吟儿原只是想按住他肩,突然察觉到他身体滚烫,似是伤病交加发起烧来?心中一恸,又悲又怕,泣不成声,“她的遗言是……请主公珍重身体,不要再入魔了……”

    原来如此,轻舟她生前死后都给他谋算得滴水不漏,居然宁可把她自己挫骨扬灰了永绝后患……教他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个无私为他的军师!他又怎么可以遂着她的愿让她悄无声息地隐入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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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凤隐天下》;2,南宋时期流行火葬,尤其川蜀。

第1620章 救苍生难救病榻(2)

    “天生柏轻舟,豪杰胜群雄,精通五行八卦、信手兵法韬略,天地山川在掌握,指挥若定失萧曹,教我林阡,一时也有得卧龙凤雏之快……可是,这样好的人,还是被我生生累死了……”他自责、伤痛无以复加,还是死死抱着她述说着过去的得意和如今的痛苦,火星时不时地飞溅出来,一颗两颗,安静孱弱,弹指即散,昙花般短,他始终一动不动呆在火侧、没说将她火化也没说不火化。

    “胜南……”吟儿不知该说什么,知道他不会癫狂了,可是又怕他太过消极。

    僵持不下之际,忽然斜路有个男人开口,循声而去,一袭白衣,步步移近,铿锵有力:“这样的天命之女,你十六年后就能见到她的转世。”

    “什么?”吟儿一愣,看着那轩辕九烨,不知他是顺着林阡的话欺骗,还是真的就有这样神乎其神的事?

    从前与柏轻舟身为敌人时,轩辕九烨对她有过“棘手,恨不能杀灭”的评价,如今抛却立场,自然只剩敬重。这一刻,他以天衍门继任门主的身份站到林柏二人背后,郑重其事地问樊井道:“我曾听樊大夫说过,柏军师临终前几日,曾经昏迷呓语过不止一次:‘奉孝陪每个主公都这样短……’”

    “啊?”樊井一愕,还没懂他在说什么就赶紧点头,因为猜到轩辕是想说服林阡放手。

    “郭奉孝是三国时期曹孟德的军师,助他平吕布、定河北、灭乌桓、夺辽东,天妒之才,英年早逝,偏也是咳疾致死的。柏军师料事如神,与他几多相仿,无独有偶为你保蜀、平陇、定淮、拓晋,我早就猜测过她是否他的转世,因为洞察天机聪颖过人,每一世总会留下些许上一世的记忆……”轩辕九烨嘴角绽开个微笑来,“这厢她已经魂魄升天、转世为人去了,你争取活得长些,兴许还能再次遇到,十六年后,南宋又多了一个未卜先知的神人。”

    吟儿虽然不信鬼神,听时却极是受用,连连向他投以感谢目光,但看林阡惨笑两声,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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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只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防御高得泼水不入,轩辕的话不知何时才会入侵他内心。

    那时他的思绪还在他曾经如鱼得水、酣畅淋漓的每一战……

    “主公,喜欢这几个地方?”“谈何容易。”“不难。”——铁堂峡之战,她初出茅庐,就帮他击溃了曾经难分难解的对手小王爷和楚风流。

    “主公,只有一个办法。”——第一次掀天匿地阵旁,她不顾危险到他身边,努力支撑着几乎站不稳的他,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帮他支招。

    “主公,未必。或许就是从这里翻盘。”——静宁会战,她以局部损棋换得全局妙手,为他硬生生扳平了完颜永琏。

    “主公应该从此刻起,按着完颜永琏知情的可能性,应变、备战,方能亡羊补牢。”“沙少侠私见完颜璟,怕是为了羞辱完颜璟。少年气性,轻看王侯。”——河东之战,她帮他连打纥石烈执中、完颜永琏、仆散揆,还顺带着消除了樊井对沙溪清的误会。

    “建议主公,一边暂先以海上升明月打探金军举动,一边立即按仆散揆背盟伐宋的方式备战。”——泰和南征的前一晚,她就地以树枝给他在泥上画线,东至泗州、楚州,中线唐州、襄阳,西至秦州、兴州,整个天下无不跃然于他眼中……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主公,随意。”——楚州之战。

    “八叠滩水浅,是更为合理的渡淮之地,主公,应当将兵力厚集于彼处。”“如今,霍丘、合肥、庐江、含山,都是守备的重急。”——淮西之战。

    “主公,莫急切,心乱则策乱,反而影响和州之战。当务之急,主公还是应该谋定后动。”——和州之战。

    “主公,再给完颜匡三个月、二十万兵,他也未必攻得下我们襄阳。”——襄阳十胜论。

    “主公,去。其一,可向朝堂直接传达硬气,其二,可给民众普及主战情绪,其三,‘战狼’也该有苗头了。”“主公若去了临安,金军去的,又何止‘使节’。”——临安之行。

    “主公莫忧,且稳扎稳打,就此平定阶成和凤四州、向北将大潭天水等地全面收复。”“吴曦称蜀王,不利于您,也不利于曹王。会有人提醒完颜璟的。”——陇南之战。

    “主公保持表面气势就够。我军实际兵力仍在会宁战区,华老将军会协助辜、赫两位将军避实击虚。”——会宁之战。

    “还好是刘铎。刘铎更善于守,而不是攻。”——定西之战。

    还有最近的短刀谷之战和秦州会战,轻舟就算身陷敌营都还救盟军于水火,生命之火最后也是最绚丽地绽放:“循规蹈矩才是公平。曹王还请全力以赴,轻舟棋法不容小觑。”“主公,敌势已颓,何不全力歼之?”

    “她不是别人,她只是轻舟……”她是独一无二的柏轻舟啊,不仅通晓纵横捭阖之术帮他林阡驰骋疆场,还给金陵、李君前、叶文暄、曹玄、李纯祐、厉仲方、周虎、田琳、赵淳都做过参谋,并协助他培养了宋恒、辜听弦、李好义、安丙、杨妙真、王坚、余玠一批批新秀,劲敌囊括了仆散揆、轩辕九烨、完颜永琏、战狼、林陌、楚风流、小王爷在内的当世所有一流!在遇到她之前,林阡对阵高手堂一直都是艰难无比,即使平凉之战能勉强追上曹王府,却对于反压金军想都没敢想!其实,他得到轻舟才不过一年而已,这样短却又这样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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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惘然间,似又回到去年春天惜盐谷里的第一次交游,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漫天星光,璀璨幽静,鹤栖鱼飞,风光无限,空气清新,心旷神怡。

    “柏先生。林阡知先生是被众人逼迫才肯相见,虽然也认为先生之才埋没可惜,但决不想强人所难,先生如果并不愿意离开惜盐谷,可以不走。”他了解她本来是个隐士,只求独善其身,奈何“得之即得天下”谶语加身。

    “现身虽被迫,择主却自愿。这一柄锋利宝剑淬炼这么久,早就等命定之主持之出鞘——主公。”隔着面纱虽看不见全部神态,可她一双美目中闪烁着的,分明也有志向将要实现的激动。

    “先生出山,苍生之幸!”那晚,林阡喜出望外,急忙将向他行礼的她扶起。

    “轻舟去矣,苍生之恸……”今晨,他恢复了稍许神智,痛苦地将她抱回原处,轻轻地平放在那燃烧的木堆之上,眼看着烈火一点点地向她蔓延和包围过去——“不对……轻舟,你既说过,利刃出鞘是为明主,那主公,就将这刀鞘给你,送你这最后一程……”泪满前襟,又一次忘乎所以地强闯过去,将饮恨刀鞘放到轻舟手中给她抱稳了,也不知怎地就心脏一阵麻痹差点倒在旁边,所幸身边人眼疾手快上前来将他扶稳,可他还是完全控制不了情绪,恍惚有躯壳支离、灵魂出窍之痛。

    再回看一眼,漂浮的画面下,轻舟静静地躺在那里,随时光一丝一缕凝结在火中……她安详的神态丝毫不见痛苦,眉间仍是初相遇时的自然风流,他忽然开始喃喃自语,“轻舟她真是天上的神女,和凡人不一样的也说不准……”

    很久很久,直到轻舟的面容在风中泯灭,吟儿都只是守在林阡身旁没说话,不想打扰也打扰不了他和轻舟的诀别,他和她之间有太多的志同道合,和未完成的遗憾……但触及林阡手心灼热、不知是被火烧还是发烧,竟好像要这般跟着轻舟去了,吟儿不能再这么干站着,急忙一边给他过气一边尽力安慰:“你既也相信神女转世之说,那就答应我,好好活下去,等十六年再看。”十六年后,谁说就没有再生人的奇迹发生?!

    “嗯,等……莫说十六年了,三十二年、六十四年都能……”他勉强认出那是吟儿,听进去后总算缓过神来,想起吟儿是他何时何地都要照顾和保护的,赶紧努力地对她挤出个要她心安的释怀之笑,片刻后,却还是为了轻舟悲恸地一口气喘不上来,终于眼前发黑、昏厥在地。

第162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1)

    “第七场,这么快?竟又败了?!”六月初八,完颜坐在完颜匡面前黑着脸,恨不得把手里的急报撕成一片片

    朕已经亲自抵达武休关准备和安丙密谈了,谁知那曹王府最近两战会在秦州败得如此神速还一次比一次难看!

    完颜向来认为,曹王是虎,其余皇叔是此方唱罢彼方登场的狼,完颜匡则是多年狐狸终于修成了狼,几相平衡,可使他帝位高枕无忧。原本还担心完颜匡能力不足做不好,怎料完颜匡进步得出乎预料而曹王府却令他大失所望?!

    不错,完颜匡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仅在兴元府扩张得空前顺利,他本人也一如完颜所愿,洗心革面,诚意受控,否则,完颜怎会亲赴武休关,来这里的第一前提就是朕要安全啊

    只要完颜匡的狼性里有一丝狗的忠诚,那就是朕说的“准备充足”和“内部安全”。所以完颜一确定完颜匡的心意就欣然动身西进。

    事实上,像完颜匡这样的老滑头岂会吃不透圣意?他在看到孤夫人来川蜀时的第一刻就已经完全透彻!

    但之所以一直不遂完颜的意,一是,如果轻易就能达到目的、必会使完颜不够珍惜,唯有慢慢给他提升期待、才能最大程度凸显自身价值,二是,到战功建立妥当的时候再体现忠诚,完颜会更容易接受和信任自己,对自己这段时间内的所有可疑行为都既往不咎

    那么,完颜匡又是怎么体现这忠诚心意的?关键性的一步他是怎么朝完颜迈的?

    投其所好啊!继续出卖完颜看不惯的人!那可不就是吴曦吗?一看火候已到,完颜匡便上奏金帝:“微臣怀疑蜀王失控,竟然背着圣上乱来!”这是完颜匡继郢王、小豫王、潞王、曹王之后,出卖的又一个王。大概可以这么说,廉价的信任,从卖王开始?

    之所以觉得火候已到,是因第六场秦州会战之前,曹王府全体蓄着一股“势要反败为胜”的气,那气焰积攒得旺盛之至、毫不夸张地说都快有形、千里之外都感受得到,完颜匡掐指一算他们也是时候该触底反弹、终结林阡的连胜了;果然上奏的同时,还听闻曹王府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定会对林匪绝地反击”……

    结果,才第二天就听说他们在第六战里全面崩溃!完颜匡恨不得化身为鸟去拦自己发给完颜的信鸽我完颜匡居然也有算错的时候!?

    那一厢,完颜得知完颜匡的回归后高兴至极,虽然已经获悉第六场大败、看似失去了“外部安全”,却仍然决定不改变来兴元府的决定,一则帝王应保持一言九鼎的威严,二则,完颜对战势是这样看的:曹王府只需吸取教训、稳扎稳打着打第七场,离林匪来攻兴元府还早得很。所以完颜放心大胆给自己推算出了长达十日的安全期。

    迫不及待动身的完颜,一边对完颜匡安抚:“卿已有足够地盘,就算林阡来也不惧。”一边对曹王府激励:“第六场,我知你们被孤夫人的情报扰乱了军心,但她终究妇人之仁、曹王受苦未必是真,还望你们稍安勿躁、尽快恢复正常水准;第七场,朕昨日已说过会支持到底,你们且继续一往无前,朕已在去川蜀的路上。”

    他知道曹王府一定会因为曹王这个人质而听令,尽管人质并不在他的手上、也快在了;至于完颜匡?不是断线风筝就行朕允许你有小心思,只要朕还能控制着你。想到那里,完颜不免洋洋自得,用孤夫人来制衡和敲打完颜匡,终于还是成功了完全不负朕的期望,他的小心思尽在朕的股掌,连投靠朕的日子都吻合预期;既然他割弃吴曦倒回了朕,说明他知道只有臣服于朕才契合他的最大利益……

    聪明地决定好老实效忠,这才是朕要的完颜匡啊。

    那就开始吧,要求蜀王停止胡作非为、保住曹王性命以安三军,此其一也;与安丙密谈划界、威慑韩胄与林阡,此其二也

    这也是完颜给自己算出起码有十天安全的根由:兴元府尤其武休关附近,将通过吴曦和完颜匡的跳板落到他完颜手上,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林阡心思一乱,必定会犹豫到底先打凤翔还是先打兴元府,这般情况下不一定能胜第七场……

    看吧,大金命运还是看朕吧。

    完颜虽是帝王,也必须在某些方面建功,否则怎么镇得住此起彼伏的牛鬼蛇神?又拿什么来拴住精明如完颜匡之流?

    为了规避枕边人和江湖刺客带来的风险,完颜从京兆府到兴元府花了好几天,千回百转;但战报却一次比一次间隔短,短到他真怕急递铺的人或信鸽冲撞起来。这不,才刚到完颜匡的面前坐下,第七场秦州会战的结果就直接而凄切地传到耳边!林陌一败涂地,拦不住林阡了!这么快?!这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完颜意识到恐怕没十天安全了,密谈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是羊入虎口,他必须尽可能地在林阡来打兴元府之前就抽身走!

    “对安丙说,明日密谈,过期不候……”完颜克制着胆颤站在关前,浏览着川蜀的大好河山,同时对完颜匡竭力冷静地下令。值得庆幸的是,川蜀这只肥鸭子暂时还是吃在了嘴边的,对啊,毕竟还有安丙啊,如果能像当初策反吴曦那样策反安丙,未尝不会出现他完颜作为大金帝王对金宋全局的翻盘

    密谈就真是密谈?还可以是策反!策反谁不是策反?吴曦早就是弃子,安丙正是下一个啊!现在和仙人关之战时期已经不同,安丙和宋廷之间很可能会有疏远和心结……完颜满意地敲着城墙,朕才是顶级战略大师!

    “皇上,密谈的地点选在?”完颜匡毕恭毕敬地问,到武休关后他不仅组织高手、更亲自贴身保护完颜安全,教完颜看得出完颜匡这点忠诚还是真的,于是笑着,答非所问:“若能这般横扫川蜀五十四州,撒速,你可就真是为朕长脸了,右副元帅如何配得上你?”言下之意,你继续忠诚继续有能力,则朕一定也会对你投桃报李,至少先给你升成左副元帅。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不求名利,只愿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颜匡赶紧跪拜,明确表忠。

    “随我出去走走,选个合适的地点吧。”完颜拉着完颜匡走下台阶。

    完颜匡先还顺从,忽然却好像愣了愣:“皇上,不妨吃些午膳再去?”

    “不必。朕不饿。”完颜笑。

    “会否危险?此刻,街头巷尾只怕人多。”完颜匡仍然找借口推脱。

    “朕有赛不。”完颜指着暗处。完颜匡循声而去,以完颜赛不为首的大内高手,若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到。虽然这些暗卫比不过高手堂和林阡那帮绝顶高手,但高手堂和林阡的危险相互之间抵消得干净,完颜用他们来抵御寻常的江湖刺客还是绰绰有余的。

    完颜没有想过完颜匡半推半就的缘由,直到武休关某个喧闹的街头,他和暗卫们一起被淹没在欢呼的人群,亲眼看着那个披头散发奄奄一息的老人被砸倒在地头破血流,继而整个人都被踩在了伪蜀军肮脏的靴子底下不得动弹的惨状。那个老人……

    怎是……

    朕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叔?!!

    完颜的眼眶蓦地红热,只觉有一股热血直接冲涌上头,那个人,向来只有朕才能去羞辱,他是大金守御北疆、镇压南宋的枭雄,戎马一世,威震八方,怎能,怎能在此间,遭到这些卑贱到骨子里的汉民欺凌……

    原来皇叔他不是受苦而是受辱!?原来孤夫人说的情势危殆是这个意思!却教她怎么启齿,难怪那信纸都像被揉皱过哭湿过,他还奇怪了孤夫人不是向来女中豪杰么!

    “皇上……”完颜匡一把将他挽住,连连以眼神暗示,这里人多,危险……

    身在此山中的武休关伪蜀军民,现在还以为他们是正统的宋军宋民,他们不信安丙而更信吴曦,正是因为吴曦用曹王一叶障目他们觉得是义军误会了、吴曦根本是大宋的忠臣!换句话说吴曦现在还在靠骗术席卷川蜀,在一切都没有图穷匕见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吴匡是完颜匡的化名,也以为金帝和安大人的密谈是为了给秦州划界而跟吴曦无关跟这里也无关,所以,微服私访的完颜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行动……

    许久,直到示众的队伍过去了,围观的民众散开了,完颜一颗心都被恼羞成怒的感受塞满,回过头来,直射完颜匡的目光如猎鹰般,似要将完颜匡的内脏都啄出来。原来如此吗完颜匡,你还想诓骗朕到什么时候!这才是你说的,让曹王为大金散最后一丝热?

    “皇上,微臣怕您难过,委实是蜀王他……他失控了……”完颜匡的头越来越低,整个人都佝偻着身子。

    他这副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令完颜蓦地回想起适才那个颤颤巍巍的枯瘦老人,被旧伤新病折磨得和过去顶天立地的曹王爷判若两人……“哦,对,是吴曦干的,你怕朕见到,你,你适才一直拦着朕来……”

    心乱如麻,难得一次对完颜匡也产生了误判,完颜才走两步就站立不稳,膝盖突然一阵钻心剧痛,疼到禁不住仰天长哭:“朕的皇叔,何时起竟在敌境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

    蜀民辱完颜永琏,跟辱我完颜有何两样!吴曦,你完了,待此间事了,朕第一个就是将你五马分尸!完颜痛哭流涕,不仅腿走不动,更还连连咳嗽,眼前频频发黑。

第162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2)

    “皇上……”不经意间,却看完颜匡弯下腰,在完颜璟失去主心骨的时候背起了他。

    “撒速……”完颜璟完全想不到。完颜匡年岁也不小了!

    “既然您看到了,微臣有句话,不得不讲。”完颜匡对着完颜璟的心趁虚而入。又有谁会知道,他适才半推半就,是故意要完颜璟看到这一幕!

    “爱卿,且讲……”完颜璟视野模糊,哭着哭着,眼前浮现的全是很小的时候,皇叔他背着自己的那双宽大肩膀。这些年来完颜璟再怎么任性恣意,也从来都觉得那双肩膀会一直支撑着大金……

    “谈判虽是我方发起,但令微臣蹊跷的是,安丙那边似乎早已有所准备,很可能是我军内部出了奸细、走漏风声;不过,也有可能是风鸣涧预先就发现安丙不敌吴曦、为了在攻打兴元府的过程中短刀谷没有后顾之忧……总之,他们应当是从万尺牢里把凌大杰、忧吾思一干罪囚都带了过来交给安丙……微臣想,眼下他们的用意很明显,他们想用这些战俘来同武休关的民众相抵,逼迫我军主动撤出川蜀。”完颜匡说,安丙虽然应该才刚得到谈判消息,却跟未卜先知一样,居然很早就禀报给林阡并得到其指示、把风鸣涧和林美材从短刀谷里调了出来;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风鸣涧等人是自发而来、歪打正着,可是,有那么巧吗?

    “主动撤军?那是不可能的……”完颜璟那时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却由衷地说,凌大杰、忧吾思这种二三流人物,怎可能阻挡得了我军横扫五十四州的兵锋。朕不可能像林阡那么蠢,为了许从容等四五流人物就大方地把封寒放虎归山。当然了林阡可能也不是蠢,而是财大气粗……

    “微臣猜测,林匪之所以把高手堂全体抓在手里却不杀,一来是为占据道义并对我军攻心,这在秦州会战已然体现;二来是想在必要的时候能交换俘虏,这即将发生在兴元府……”完颜匡察觉到完颜璟心理防线崩溃,斩钉截铁地得寸进尺着,“三来,他一定更希望,那些奄奄一息的高手堂能够勾起皇上的恻隐之心,成为要挟‘我国全面退兵’的人质,将来我国在正式的谈判席上也占不到任何好处。这第三点,林匪原本最寄望的就是曹王,只是没想到曹王会被王喜劫给吴曦;微臣就怕,林匪狡猾到猜到皇上想要救走曹王,所以他削尖了脑袋想插到这个过程中来,他林阡暂时不能亲赴、就先用风鸣涧来阻……此次不行,还有下次,永无止境。”刻意咬重了我国全面退兵,嘿嘿,完颜璟,你连撤出川蜀都吝啬,怎么可能接受“全国”!?

    “撒速,你说得对……”完颜璟痛苦大哭,“夜长梦多,曹王他,不能这样被林匪再抓去了!”曾经完颜璟想过,曹王会像战狼那样自救,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过,曹王再不济也会自戕,唯独却没想过,吴曦不知给曹王下了怎样的药,令他竟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关键是曹王昔年在庙堂和江湖都积累了那样多的拥趸,堪称大金群雄的精神支柱,他再像现在这样多受受辱,多流传流传,会对大金的军心民心造成怎样的打击?足以在正式谈判前就教完颜宗浩他们不攻自乱、一不留神真答应了南宋使者“大金全国退兵”!这样的曹王,就算朕救回大金,救回中都的府邸安享晚年,恐怕都会被林匪轻易地又抓走威胁江山社稷!这样的曹王还有何用,名与实云泥之别,永远成为大金的累赘,和耻辱……

    是的,耻辱。完颜匡心有灵犀,要的就是这个词,完颜璟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吧,你之所以不想曹王继续活着,甚至希望曹王立刻死,是因为曹王今日有损了皇室威严,折了你完颜璟的颜面!!

    “可是朕,答应过曹王府,要救曹王……君无戏言!”完颜璟忽然感觉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皇上,您可以教匡和赛不一起,尽力救曹王,可是,却‘没救得出’……林匪太过分,他的人对曹王斩尽杀绝……”完颜匡提醒完颜璟,完全可以继续做做样子,“事情过去之后,您可以将曹王厚葬,追认烈士,抚恤曹王府,谈判席上我方也会占理……”

    “容朕,再想想……”完颜璟收起眼泪,思路逐渐开始清晰,一方面觉得皇叔他非死不可,一方面又在盘算,若是曹王府就此土崩瓦解,完颜匡能对付得了完颜江山背后的那个元凶王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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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傍晚,紧随着败报而来的,还有一封署名林陌的密信。信中陈述,曹王府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第八场秦州会战。

    因为,“柏轻舟病逝,林阡悲痛病倒,又有入魔之征兆,于我军之反攻极度有利。”

    “天赐战机……”完颜璟心花怒放,他本就想着要对曹王府激励的同时传达死命令:汝等必须赶紧给朕打回秦州;朕已经到川蜀了,别让林阡有分身能回来;朕不安全,曹王也休想活!正在考虑如何措辞,没想到曹王府已经在做,如此贴心;也实在是天助我也,柏轻舟死得如此及时,原本大金的胜算已经快降到零……

    “驸马他,当真这么上奏?”完颜匡知情后,却一度怀疑。

    “不错。驸马他对朕说,第七战之后他尚有两成余力,这两日他是故意对宋军示弱。他希望爱卿与吴曦能不惧风鸣涧和安丙、继续往武休关周边多作扩张。一旦林阡在轻敌和恍惚的状态下做错决策、将宋盟的重心渐渐倾斜向川蜀,他们曹王府便立刻攻他后路,与你们实行两面夹击。”完颜璟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纯粹笑容,“妙计,妙计,曹王驸马,不逊于曹王!”

    完颜匡察言观色,言下之意,曹王,这下真是死定了……

    曹王已经有了个取而代之的人,为什么不死。

    正是因为有了驸马,圣上他不再犹疑,决定彻底放弃曹王,故而回信时假意承诺尽力营救,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食言。

    完颜匡静静地看着完颜璟对林陌写信——皇上他,全身都传递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没事,朕还有林陌”的亢奋……

    哎,真棘手,计划虽达成,末尾出枝节。我完颜匡该不会和完颜江山背后的元凶一样,辛苦了半天搬开了所有的绊脚石,结果却都给他林陌做嫁衣吧!还好,还好我早就预料到完颜璟你对林陌的喜欢和在意,也早就在这兴元府留了后手,我绝对不会让林陌活过下一个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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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封信的署名,完颜匡并不怀疑,但这封信的内容真假,完颜匡持保留态度。

    毕竟,那位孤夫人再怎么痛苦,都会渐渐克服心理障碍,给曹王府群雄道出曹王具体的处境。所以完颜匡从人性角度出发,认为接下来,关心则乱的林陌和战狼并不会反攻秦州!他们之所以对圣上这么写,是料定圣上必会逼他们继续打,而事先就来稳住这个残忍帝王;他们,想暗地里自己带兵来打兴元府、救曹王!先斩后奏!不给金帝反应过来、强行中断的机会!

    那可就对完颜匡正中下怀了!因为,虚弱到极限的林阡,必会跟着林陌一起来打,打它个乌烟瘴气翻天覆地,刚好碰上我完颜匡在武休关以北、太白县内的后手——宋盟和曹王府将会在那里两败俱伤,被吴曦的伪蜀军一举剿灭坐收渔利——那么,那一局要在几天后发生?可是完颜璟一副明天谈完就走的样子?看来我完颜匡要留着皇上他在这里多待几日啊……

    “尽力救曹王,可是却没救得出”这件事必须发生,但是完颜匡知道,时间必须要掐准:皇上俨然是想在离开之前做完,毕竟孤夫人看着、能无功而返吗;可如果明天曹王就死,林陌还没到太白县、抗旨之行可能才冒出个头就又消失,曹王虽死曹王府还在,政敌换汤不换药,那怎么行,我要林陌也死!所以,完颜匡必须控制着皇上没那么快就主动离开,他要让皇上亲眼看着曹王府是怎么抗旨的、眼见为实!那么,曹王就应该再多活几日,依旧不让完颜璟染指……

    正巧这晚到后半夜又来个振奋完颜匡的好消息,原来,吴曦在听完完颜匡的所有分析后,索性嚣张地把曹王藏了起来,冠冕堂皇地说安丙明天要来谈判了我要戒严!!完颜璟闻讯后连夜前往质问,无果后愤怒甩袖而回,破口大骂,乱摔乱踹,完颜匡看着这个连假任务也完不成的窝囊皇帝,心想,吴曦不蠢嘛,真懂我心意……

    吴曦当然不是特地来迎合完颜匡心意的,这节骨眼上他把曹王藏起来,是因为:虽然我也很想弄死曹王泄愤,可明天就让他静悄悄地死我才不要,我希望看到曹王发挥最大价值,燃尽他自己发出最亮的光、引林阡随林陌一起飞蛾扑火;你完颜璟的命与我何干,你驾崩了更好!

    当然了,跟金帝不能那么直接地撕破脸,不过,还是要间接地叫板的。吴曦占地为王,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圣上,安丙取代了臣的宋职,臣怕他再取代臣的金职,不得不将曹王握在手里当个求生符啊。

    完颜璟撕了吴曦的心都有,但念着五十四州才到手六分之一,吴曦还该是个傀儡,于是也只得做罢。

    完颜匡连连抚着完颜璟的胸口,在背后虚情假意骂吴曦:“这该死的吴曦!愈发猖狂!不能留!”待完颜璟稍好一些,又说:“皇上息怒,这吴曦,毕竟是川蜀人心之所向,皇上且再忍忍他……至于曹王,微臣会尽快找……”慢慢找,按部就班找,想找到的时候我自会找到。

    骂归骂,如今吴曦仍然是完颜匡的载体,与他有着越来越少却毕竟还存在的一致利益,那就是把曹王府和宋盟在太白县一箭双雕。他俩巴不得第八场秦州会战渐渐往兴元府发展,反正他们的准备已经充分,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从北而南的过程中,金宋双方一定会越互耗越残损,太适合他们第三方渔翁得利。

    完颜璟显然也不会想到,先前他特意用林陌激发完颜匡上进,如今无心一句“曹王驸马,不逊于曹王”,便令完颜匡更加坚定了——至少要在兴元府杀了林陌和曹王!

    吴曦的目的则和他一字之差——至少要在兴元府杀了林阡和曹王!

    再对比一下完颜璟——至少要在兴元府救(杀)了曹王……也难怪私底下他会被抛弃了一次。

    只不过,完颜匡对林陌那封信的真假,“持保留态度”、而非一口咬定为假,是因为,他不知道林阡的真实状况到底如何?本来金军打回陇右的希望确实是微乎其微的,曹王府最佳的选择真的是放弃秦州、先奇袭兴元府,然而,毕竟柏轻舟是天命之女,她的离去会否对林阡的事业造成重重一击,以至于曹王府众人真的还有针对秦州的反击吗?虽然战狼是个妄人,但林陌毕竟是理智者,未必干得出欺君罔上、连后路都不留的疯狂事,还有,术虎高琪和完颜纲他们,并不是曹王府的啊,他们也不可能背主妄为、把圣上陷于危难吧……

    所以,这封信也有可能是真的,且走着瞧吧。

第1622章 莫提来路,莫问归处(1)

    林阡的真实状况如何?轻舟去后足足三日,他都真的浑浑噩噩,别说上不了战场,就连平躺着呼吸都那么难。

    樊井说,那是入魔时遗下的数病齐来,他发烧一病不起神志不清,前线的战事却哪里能说停就停,吟儿不得不持王者之刀代劳,将他托付给求之不得的柴婧姿和初来乍到的段亦心照料。

    所幸盟军的前期基础已经打牢,辜孙宋厉和越风都能帮吟儿安内攘外,才使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回来亲自给他煲汤喂药。三天后,终于他退了烧,意识也不再时断时续。

    他醒来时,刚好听到慧如来对吟儿说,感觉身边空荡荡的,想先回黔西几天,散散心……

    只字不提轻舟,却还是把他的心听得一点点沉重起来,原本散得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顷刻聚集,压着这个行尸走肉一样的躯壳不得喘息——

    “还请主公听主母之言,少酗酒。否则……兵卒失误误一城,主帅失误误一国。”多少次他烦心于内忧外患,都是轻舟她给他排忧解难。

    “刚者易折,强极必辱。”“主公,回来。”“上善若水,方可纵横天下。”多少次刀光箭影下,她没有任何武功,也要极力把他往回拖。“退开!”“主公不退,麾下何从!”“轻舟!”“主公不肯避箭,麾下只能效尤……”他又给她带去过什么?一个军师,为了他不顾生死地冲到阵前?

    “主公务必记得,时刻克制自己。”“轻舟,我绝不会再入魔。”多少次他答应过她不会再入魔了,可一转头又开始情绪走火,“轻舟,你帮我回信,给宋恒,狠狠骂他,原来恨意才是推你上前线的理由?!若是这样,你就该在短刀谷、不、宋家堡安稳待着,待到死,写!”“好。”她却恬静微笑,给他写了六个字,“非复仇,望复兴”。可以说宋恒和林阡能有今日,她柏轻舟和寒泽叶一样居功至伟!

    更别说他为了沙溪清入魔弃身,那素衣女子奔到漫天飞血之下,在粉碎的边缘就地取石画起琴谱:“秋儿,弹琴,《净心咒》!”

    更别说他因为柳五津遇害而痛苦到难以下咽,那温婉女子带来食物劝说:“吃一些吧,主公……莫教主母和三军将士担心……”并用捷报提醒他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

    更别说他“暴死”失踪的晚上,那病弱女子一边忙着把宋军损失降到最低,一边对着想不开的他摆明理据苦苦相劝:“曹王若然薨逝,这几日金军不可能半点消息、半点情绪的变化都无。”“曹王既然未死,主母必定无事。”“况且她素来逢凶化吉,被耽误或许是有奇遇。”

    终于他回归了联盟却还动辄情绪失常,她永远都是那样柔和地鼓励他正视自己,就像曾经南征北伐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一直都在他身边陪伴着,端庄,温婉,聪颖,透彻,为他分忧解劳,懂他、尊重他、了解他、欣赏他……

    蓦然回首,仿佛又见她魂魄,几步之外清幽秀丽:“主公。”

    “轻舟,面纱的事……对不起,我不知那与婚约有关,然而……”原来不是现在,而是回忆吗,那是河东的寒棺外,有个白发男人残忍地拒绝了她的被动表白。

    “主公,不知者不罪。缘定三生可惜相见恨晚,主仆相宜便也甘之如饴。”她说,她本来就只求辅佐主公、共谋天下。

    “轻舟,待天下真的太平了,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归宿……”他郑重承诺过。

    林阡,君子不是一诺千金的吗,可你却终是负了她的情!到头来什么都没来得及!

    太多往事重重地压迫着他的后脑,尔后排山倒海地到眼前来重复,同时一遍遍地在耳边回放和徘徊,让他觉得她是不是还没走,一喜本能扑到案边灯烛旁找寻,此地却空留笔墨纸砚,才发现那纤弱的身影是真的回不来了。

    举起那凝聚她最后心血的长笺痛不欲生,轻舟,你对我是这般真挚,就连遗书都是关乎我关乎盟军关乎天下苍生的计策!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因为怀念,悲痛欲绝,许久才挪回榻旁怔怔坐下,抚着盛有她骨灰的瓮双目噙泪。轻舟,你教我再去哪里找这样的一个知己、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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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界就是如此,有相逢的快意,就有离别的伤感,而他却像个孩子,抓不住仍然不肯放……吟儿送别慧如后回来,一直停在帐帘旁不予打扰,见此情景,终于轻叹:“这几日,你先在前线战着……我会将轻舟她送回短刀谷,以军礼和烈士们一起葬在青枫浦。”

    吟儿的意思是,轻舟的骨灰不应当随风而散,她生前最向往的地方就是短刀谷,既然她生时是林阡的谋略保障,死,也理应安然长眠于林阡的大后方。

    “好,吟儿……这几日,辛苦你了……我撑得住。”他注意到吟儿脸色苍白,所以立刻就回过神来,这几日她既要顾前线的事又要给轻舟操办后事当然辛苦,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一蹶不振,为了活着的人他必须赶紧恢复正常、刚恢复的那些不能又倒回去,已经负了轻舟的情不能再负轻舟的志,“你送轻舟,我不入魔……”

    “她虽不要墓碑,可我想着,她已经是亲人,便葬在小猴子不远吧?”吟儿看得出,轻舟的爱虽然安静,怕是也悄悄走进了林阡的心,甚至比云烟和燕落秋还要深得多,可他好像糊涂得失去以后才发现……这一刻,不由得既替她痛苦,又为他遗憾,所以难以掩饰地泪盈于睫,“那是在云烟姐姐之后,我们在战场的又一个家,可后知后觉的时候它又没有了……”

    “会回来的,吟儿,十六年后,一定会用另一种形式回来,到时候你随我一起见她。”他看自己振作了吟儿反而掉泪,当然知道她人前的坚强是假,叹了一声,强颜而笑,反过来揽她入怀安慰。

    吟儿蹙眉,自然当真:“到那时,要怎么确定那幼女是不是轻舟?”

    “总有办法……只可惜,要有十六年的空缺、难测和煎熬。”笑不过几句,林阡便又陷入了自责:“过去我把宋恒托付给她,总担心宋恒会拖累她,不想,到最后,却是我自己害了她……”

    “不,不是你,害她的,是吴曦!”吟儿瞬然火起,攥紧了拳站起,“那败类我要碎尸万段!”

    “吟儿……”林阡一怔,再次轻轻拉住她的手到近前,正色说起战事,“葬了轻舟以后,暂时不回秦州,你代我轻骑简从,潜入兴元府探看究竟,务必将军民们的无谓牺牲降到最低;还有你爹,能救则救;至于川宇,我会盯紧。”

    第七场秦州会战打得正确之至,一如轻舟所说,一旦曹王府兵败如山,小人们确实毛将焉附,接下来兴元府之战只要开展、盟军也是一开始就注定了会胜,只不过,在胜仗之外,林阡必须保证损失最小,毕竟那地方有着成千上万的无辜民众,就连吴曦的拥趸大军都有不少是误上贼船,仅有一小部分是吴曦的死忠或随着完颜匡浑水摸鱼的金军——其实,就是这一点,构成了小人们的胜算。

    真到完颜璟脑子转过来,狠心放弃秦州凤翔、让曹王府直接从兴元府杀进来、全体金军乔装成伪蜀军进驻吴曦现有的地盘,那就糟了!林阡兵锋来得及,人心也来不及!川蜀五十四州军民万万不能有失,林阡只能抓紧这个完颜璟、吴曦、曹王府还貌合神离的间隙,教吟儿尽快去与安丙、风鸣涧、邪后会合,见机行事。

    这几日林阡虽一直昏沉,却在倒下前就指示了安丙和风鸣涧所有有关谈判的准备,也在清醒后迅速翻阅了所有情报和书信,知道林陌是决定着第八场秦州会战在凤翔还是在兴元府的关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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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匡之所以对林陌给完颜璟的信之内容“持保留态度”而非一口咬定,一方面因为林阡状态确实有异,一方面则是因为,曹王府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与信中描述偏离不大。

    偏离不大,是的,林陌确实下令对林阡趁病要命,与凤箫吟曾有过阵前交戈;术虎高琪和完颜纲等人的一举一动,也好像是真的准备随时拖缠住宋匪、使他们不能把注意力往兴元府这边回调。

    但也有一丝偏离,卿旭瑭、高风雷、薛焕等高手,一直养精蓄锐,并没有全力反攻秦州的表现,虽然可以用伤势未愈来做托词。

    不对劲的细节,完颜匡都能看得到,离得近的林阡,显然就更觉得直观:盟军必须两面拒敌,现阶段虽已大胜,也万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第八战的曹王府群雄,触底后士气已反弹,对方的谋士武将云集,不得小觑。

    愚者多自负,智者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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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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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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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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