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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62章 风前之灯,川上之月(7)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徐辕自认为识人很准,若再给李全十年光阴,他有机会成为主公那样的豪杰。戕害吴当家,他完全可以为了他的前路。其一,吴当家在世之时,二当家遇事必商量的人是吴当家,李全的地位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后来居上;

    其二,吴当家这两年一直为主公暗中管控李全,李全若发现,便有足够的决心甚至紧迫感除去吴当家。在徐辕看来,吴当家算得上二当家和主公的伯仁,是因你二人的看重和交托而死。”徐辕说起李全的杀人动机,吴越的原罪是拦路。

    “那李全又为何要害一个对他的前路没那么大影响的姜蓟?”杨鞍铁青着脸。虽然徐辕因为要回避江星衍而刻意没主动提姜蓟,但杨鞍清楚得很,林阡对李全的“管控”根源于箭杆峪之败和姜蓟之死。那一战李全的抗命行为杨鞍也看到了,但杨鞍觉得那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立功救红袄寨李全就是个英雄,不应该被林阡猜忌。

    “怎会没那么大影响?当年的李全,正是为了争功,希望主公眼中最亮的人是他。”徐辕回答,面不改色,“姜蓟、百里飘云、江星衍、柳闻因,若非在箭杆峪或死或残或被俘,战功哪个不比他李全耀眼?却可惜,一战全误。”

    “这般看来,并不聪明,其余全误,他都没找人分摊嫌疑……”展徽蹙眉,言下之意,李全的抗命不似蓄意、更像无心。

    “急于拔尖,他觉得世人都和二当家一样,认为他只要能救红袄寨就是可用之才。”徐辕说到了杨鞍的心坎上。

    “鞍儿他,宁可信情谊,不肯信权谋……”刘全理解地说。

    “凭何我主公就得比别人的标准高?”徐辕强忍愤懑,为什么你对林阡却宁可信权谋,就因为林阡经历多、人际关系复杂吗?

    杨鞍满头大汗:“假设,真如天骄所言,箭杆峪之战李全急于表现而露陷,后来的涟水之战他更是因激进而被擒。可怎么和邓唐之战和济南之战那位风格沉稳的内奸合二为一?岂非前后矛盾?”

    “不矛盾。风格不同,目的都是一样。”徐辕摇头,“乱世中,有人求的就是个功成名就,一条路尝试不通自然换条路走。箭杆峪之战以前,李全都是韬光养晦,可惜却得不到主公注意;涟水之战,李全于是便放手一搏。尽管努力尝试过,他依然不曾得到主公的赏识甚至还适得其反,索性便回到了沉默寡言、卧薪尝胆的本性。现如今,他更是连我主公都想取代,策划得自然要比昔年严密。”

    徐辕认为,杨鞍之所以把李全看成了当年的林胜南,正是因为李全他就是这样故意设计和置换的!他就是想利用这样的印象,轻易驾驭杨鞍,继而实现他的远大抱负。“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李全有所待、有所忍,本是百年难遇的人才。然而,太过尖锐,难免双刃,须悉心引导,方能成大器。却可惜,李全不知何故脱缰,竟朝着反方向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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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内一时间安静如死,杨鞍重重叹了口气。本质上仍然断裂的证据链,隐隐被徐辕的一席话牵引得近乎相连,可是在杨鞍心里,那终究是“近乎”啊:“天骄,你说得都有道理,然而,你的前提是‘这一战的证据能够支持和覆盖先前的每场战事’。实际情况却是,谁都无法肯定每一战都是连环的相互联系的。眼下唯一的证据在济南这一战,先前的几起命案仍然口说无凭,所以,不能用这一战的证据去验证前几战的动机从而咬定李全犯罪。”

    “二当家,我先前也说过,他虽没有,主公更加没有。至少现在经过这一番分析,凶手的可能性,他九成,主公一成。”徐辕说。

    “鞍哥,胜南身上线多、复杂,不代表他就是权谋家。”杨宋贤也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胜南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杨鞍仍然犹豫,不支又躺下身来,虚弱地咳了几声掩饰伤怀。

    徐辕知道穷寇勿迫,所以不再咄咄逼人:“我总算知道主公的‘双肩挑担,也能行路’来自何人了,你俩都一样理想纯粹,希望每个兄弟都好。”苦笑:“二当家还记得吗,两年前,主公他帮你办到过。如今,只要你还信任他,把李全交给我,未来也许能两全……”

    正说着,外面的打斗兀自停了,几个少男少女先后来见,帅帐里的当家们这才回过神来——柳闻因和李全的切磋已然中止,他俩的平衡原是被押送楚风月回来后的杨妙真打破:“自己人,何必这么纠缠。”她带着他俩笑盈盈地回到局内,这并不是徐辕最希望的时机。

    “唉,我该给李全兄弟自己解释……”杨鞍的脸色倏然亮起。平心而论,徐辕也知道,作为主帅理应兼听则明。

    “鞍哥,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啊……”李全一脸迷茫,好像还在解释他为什么救楚风月。

    柳闻因进得帐内就对徐辕示意惭愧,没能再多打一会儿。看见她和徐辕举止亲密,杨妙真忽而咳了一声,好像是狐疑地八卦他俩关系:“闻因?你和天骄?”

    “还未告诉妙真,我已和徐辕哥哥定亲。”闻因微笑。

    “所以也难怪适才天骄把楚风月捆那么紧,情意比往年生分得多。闻因小妹子,细细看来,真比楚风月更适合天骄……”杨宋贤努力稳定着徐辕心意的说服力。

    没想到下一刻杨妙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撬动了闻因心意的说服力:“定亲?天骄会比师父更适合闻因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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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惊四座!群雄全都愕然甚至惊恐,包括彭义斌、杨宋贤都咋舌,当然徐辕、杨鞍都诧异,柳闻因自己也一愣:“妙真……”

    妙真狡黠的凤目透露出她的不怀好意:“大圣山,闻因姐姐对我说起过你对师父的心意,‘我只求他能活着,哪怕就是个魔,只要在我眼前、在我身边。’闻因姐姐对师父爱得如此深沉,感天动地,才过多久,就能完全放下师父,和天骄卿卿我我?”

    谎言如何换来诚意?瞬然,徐辕前期建立的优势全被杨妙真推翻,成也闻因败也闻因!闻因眼中霎时噙泪,难以置信她最信赖的妙真居然是敌人!

    裂缝一生,漏洞四起——徐辕适才的论点看似完美怎就没有破绽?海上升明月所谓的传递情报还不是你徐辕说了算,你完全可以自导自演自圆其说;杨宋贤说不可能有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杨宋贤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是被徐辕收买了想咬死李全!

    不过,就算杨妙真几乎证实了徐辕失信,杨鞍都没有立刻发难,好像,又在优柔地给徐辕找理由?

    杨鞍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信任和疑惑之间到处漂移,居无定所,永不靠岸。

    “难怪去年在河东我向她求婚时,她曾拒绝,原是因为心里暗恋主公啊。”徐辕这是一句真的恍然大悟,话毕,却是淡定地握起闻因手,“感情的事瞬息万变,大圣山的青面兽,会让妙真姑娘失望,自也会令闻因断情,她就在那时起转投了我的怀抱。”

    “正是这样。主公即使成青面兽了,都还是只喜欢盟主一人。妙真你哭着离开他时,是否和我一样心情?”闻因顺势反将一军,直接把杨鞍心中关于妹妹为什么哭着回山东的芥蒂都抹消了。

    杨妙真柳眉轻蹙,冷哼一声:“真的两情相悦?那还何必定亲?何不直接结亲?”

    “好啊,近来红袄寨诸事不顺,鞍儿又受此重伤,倒是想有喜事……不过,天骄结亲,会否草率?”刘全先喜,后问。

    “天骄,如蒙不弃,您与柳姑娘,在此间举办婚礼?何如?”杨鞍将信将疑地问。

    “怎样,敢吗。”妙真半带看破地笑。

    “那就麻烦各位了。”这当儿就连一点迟疑都不能有,徐辕狠下心来说好。

    “可是……”闻因只敢把否决放心底,她知道她不能误了林阡哥哥的大事,可是也万万不愿意误了自己的爱情!

第1642章 风前之灯,川上之月(8)

    杨鞍和徐辕代表红袄寨和盟军的会谈,因李全和林阡的无证据互指而一波三折,期间穿插了“楚风月被俘于泰安”“纥石烈桓端大胜济南”诸事,具体趋势倒也不教人意外。怎料,临结束时李全林阡仍然嫌疑等同,竟还以徐辕和柳闻因的结姻收尾?!

    争论转了几圈回到原点,所有人一起选择了这样一种堪称节外生枝的解决方式……全因李全低估了徐辕柳闻因、徐辕柳闻因漏算了杨妙真;徐辕原以为最稳妥的柳闻因险被杨妙真一语抽出局外,事先最怕搅局的楚风月则不请自来对局面大肆破坏……

    最终,金宋双方对杨鞍的谋算和争取堪堪战平;情报战方面亦旗鼓相当:宋谍因蛰伏而贻误战事,金谍因冒进而暴露落网。

    “‘朱雀’一脉已混入红袄寨高层,比我预计的要成气候。胆子不小,抓了不少。”安全起见,直到这天的晚上,徐辕与落远空才慢悠悠地在两军交界“见”面。他俩在襄阳合作了三月之久,自是比任何上下线都熟悉彼此,故而省去了许多磨合的麻烦。

    熙攘的集市上隔着摊位“闲逛”偶尔交汇,徐辕告诉落远空,清早暴露身份的那几个下层金谍,虽是被金方弃如敝履,但也并非没有太大价值,相反,价值大得很——当时他并未将他们全部剔出,也一直没让人鬼难辨的红袄寨群雄知道,原来还有几条漏网之鱼是他徐辕故意没抓。

    “其中两人在仓促躲避我刀锋时,有类似于湖南华家拳的武功流露,我判断不是‘朱雀’本人,但相信已是他的徒子徒孙。朱雀武功平平,胜在警惕过人,昔年连我和华一方都能骗过,吃了襄阳的教训后显然更难露陷。不过,‘华冰虹’到底是他的出身和死穴。只要握着他的徒弟不动声色,我便可在红袄寨放线钓鱼。”

    徐辕之所以先开口,是因这几句他不是作为天骄说,而是也过了一把落远空手底下八大王牌的瘾。当细作,他可比林阡还早。他推测,如果朱雀本人也在红袄寨内,因其武功不属于那种来无影去无踪档次,那么很可能乔装易容后藏匿在李全的部下心腹里。

    “天骄,万望您早日拔除朱雀,好杜绝我方细作类似的自保失职。”落远空冷静赞同,继而对此战自我归咎,“昨晚我便发现杨鞍和我们的交流可能被切断,却未曾及时告知天骄我心中的疑虑,一念犹豫,险些坏了泰安的会谈;今晨又临阵突然主张蛰伏,以至于济南失地失人。两个过失,落远空难辞其咎,愿一力承担天骄责罚。”

    “蛰伏得好,今晨没必要冒险,济南可亡羊补牢。泰安之事也无需自责,毕竟你们的本职不在判断红袄寨,你就算及时告知,我今日也还是谈不成。不过,鉴于李全很可能看过每一条情报并且会与朱雀及时地互通有无,我建议‘惊鲵’与‘真刚’互换任务,如此,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会令暂时转不过弯来的金军在肃清时跟错性别的方向。”

    徐辕说,既然那条提醒杨鞍“会有刺杀、早做戒备”的情报是惊鲵发,那么接下来她未完成的任务便全由真刚代劳。毕竟人多好办事,惊鲵和真刚一女一男,可以在金方发现变动之前利用彼此来金蝉脱壳,这是属于海上升明月的优势。

    “是。虽然麻烦,但是保险。”落远空又逛了两圈才再遇到他,“天骄还有什么指示?”

    “你除了调控这两脉之外,也帮我调查调查,李全和楚风月有无串谋。就算你心心念念的领罚吧。”徐辕低声交托,在落远空离开后又逗留在集市上片刻,来来回回擦肩而过了好几拨人方才离开。

    虽然是半道出家、才刚汇聚一处,但这个落远空-惊鲵-真刚组合,和先前的楚风雪-完颜丰枭-徒禅月清组合一样让他觉得内心安妥,山东之战,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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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夤夜,他回泰安红袄寨据点的路上,对着天空随意一瞥,发现那天幕愈发璀璨,

    原是因为冲着六月十五去了,难怪集市上这么多人,难怪婚期那么紧迫,难怪……心会越来越涩:月常常有,几时会圆?

    “独上江楼思缈烟,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是去年……”人聚人散,山来山走,他一直只能暗暗嗟叹着这句。杨鞍必须回归,闻因是主公的,事已至此,他娶闻因是肯定,不能越雷池半步也是务必。

    若假扮夫妻,假拜堂结亲,伤最深的有两个人,闻因的名节,风月的感情……

    明明没喝酒,策马回到寨口,竟然有些恍惚,正好那时闻因提着灯在寨口张望,明显是等他回来。

    他赶紧强制着自己清醒,事到如今什么都不能再做错,务必谨慎谨慎再谨慎:“怎么了,闻因?”现在见她,竟有些莫名尴尬的情愫。

    “这几日据点里到处张灯结彩,不知怎地好像传进了监牢里。楚风月强烈要求见徐辕哥哥,适才竟用碎骨爪做出了类似割腕的举动,红袄寨的弟兄们担心她要是出事孙李二位当家被金军泄愤,都说天骄不得不去见她。我想,应该我一起去,好有个照应。”柳闻因想得周到。

    “嗯。不能再中她计了。”徐辕下定决心,不管是为了红袄寨和盟军的关系破冰,还是为了济南府能够和平演变,他都势必把楚风月当作最大的敌人,“去吧,去跟她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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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这条路并肩走过来,闻因一直都是目标相同的战友,在这个敌我难分的处境下,可以毫无顾忌地交换心意:“闻因,委屈你了,我想,虽然大事要紧,也不该牺牲你的幸福,主公若在场也绝不可能同意。然而这又确实是最直接的救山东办法。”辗转经行那既喜庆又肃杀的氛围,他一边走一边对闻因郑重承诺,“徐辕哥哥答应你,会与你有名无实一段时日,待到山东真的平定,我会向主公解释一切,还你清白与自由……”

    “徐辕哥哥,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主公的什么人。”闻因叹了一声,虽洒脱地笑着,脸上却残留着思想斗争后的泪痕,“我想过了……反正我本就打算终身不嫁,就算名节受损,也没关系的。”

    “闻因。那不行。”徐辕瞬然停下脚步,代入柳五津的心情说,“我对柳大哥发誓会好好照顾你,怎能见你……终身不嫁?”

    “我是说真的。爹其实也知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决心非林阡哥哥不嫁、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生个十年、只能在他背后远远看着他和盟主一生一代一双人。”柳闻因轻声吐露心迹,“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倒是也想通了,能与他在同一片江湖和沙场就该珍惜。我愿意为他打任何一场战斗,在他需要的每一个位置,倾尽此生,永不退怯。”回眸一笑,无比坚决,“憋了好久,总算可以说出来,也便只对徐辕哥哥说这一次。”

    “闻因……”徐辕这才发现,这小丫头对主公爱得那么深沉,苦笑一声,难得也有些妒忌稍纵即逝,“主公是积了多少的福分?唉,他,确实全天下也只有一个。”愈发恍然,难怪优秀如彭义斌、耿直、赫品章等骁将都被她拒之千里了。

    “我倒是担心徐辕哥哥,若真是与楚姑娘绝交、与我拜堂成亲,背后的真相又不好对她说,按她那刚烈性子,对你但凡剩半点情谊,都很可能再干出些极端举动。”闻因问,“需要我找个契机,向她解释清楚吗?”

    “不必。不能说。”徐辕说,对敌人,怎能先亮底牌,“她就算对我虚情假意,也一定会干出极端举动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对她心存仁慈,与我一起时,你全力保护好自己即可。”

    说话间,关押着楚风月的监牢便已近在咫尺。徐辕的心愈发坚硬,他想,连闻因都有这样的觉悟,他更加不能误了主公的事。

    风月,你就像是河川上的月,我终究是俗世里的人,在穿梭如飞的光阴面前,我只能体验江月年年只相似的物是人非感觉,眼睁睁望着那月华随着光阴和河流远走——川上之月,难留!

第1643章 治世之才,乱世之貌(1)

    比林阡更早就当过宋谍的徐辕,才刚瞥见那一袭紫衣、肤白似雪,便已决定好了戴起哪副面具骗她“楚风月,如你所愿我来了,想死出去再死,莫要殃及无辜。”

    她表情从喜转悲继而也戴上冷酷的保护色“我只要见你,不相干的出去!”

    “否则你就会用碎骨爪割腕?谁给你的勇气威胁我?!”他猛然大步上前,一把擒住她的手,冷笑一声随时拗断,同时以身将柳闻因挡在安全距离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楚风月先是一惊,忽然没忍住笑,“装。”三分狡黠,三分喜欢,三分苦楚,一分惆怅落寞,“徐大哥哪会用这种字眼。”幽叹一声,悠然而洞悉地娓娓道来,“带着所谓妻子见旧情人的行为,你真觉得红袄寨那帮草包能理解?他们只会觉得,你徐辕没那么在乎柳闻因、就连场像样的婚礼都不肯送她、很可能只是权宜之计甚至是假结亲……”

    楚风月这句话当然提醒了徐辕,帅帐中杨妙真用婚事逼得他和柳闻因骑虎难下时,虽然他若稍有犹豫都会误事,但答应得太过轻易也不是正解!此题无解,从杨妙真的话出口、柳闻因噙泪默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徐辕怎么选都是错。

    “听我说,别娶她,别人眼里先入为主是假,你演得多了又有什么意思?别人口中,你的心里,从一而终都是我啊……”楚风月趁他失神,以手为媒介,想进一步朝他投送怀抱。

    “好一个安之若素楚将军,即便狼狈入狱还这般头脑清醒,所以这一路过来真是你给我连环下套!”徐辕回神蹙眉,一把摔开她手,发自肺腑一脸厌恶,“可恶至极!仰天山上的你,原是为了降低我防备,才会故意指着古镜说出那些无耻假话!”

    “不是假话。那是我给你机会选择,你一向都高于那些计策……”她先仓促用了示弱的语气却稍纵即逝,随后又仰头挺胸理直气壮,眼中若隐若现的清澈,“可惜你的答案太刺耳,我很生气。”美人如斯,明眸皓齿,在徐辕眼中,这一刻就连本来用作锁她的脚链都似点缀。可是他,委实不能再被这些表象一叶障目!

    “如果我的答案好听又会怎样?你就会停止从仰天山到泰山的这一出出阴谋诡计吗?!”徐辕狠下心来,仔细分辨起她此刻的真假,她像极了不想失去他,可又似乎更在意她自己的使命。

    “信不信?你答得好,我会放下一切当场就跟你走?”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和反问,完全无视柳闻因的存在,虽不算大声,却歇斯底里,“可我心底也知道,你一定会说出,你只是来结束山东之战的,诸如此类的狠心句子……”

    他一怔,他二人唯一的出路是隐居,抛开林阡杨鞍和曹王府,不再管金宋的恩怨是非,淡化今昔的爱恨情仇,做一对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谈何容易!

    所以,当时她预料到他会拒绝,后来终究她也还是算计了他。

    “那么此时此刻,你还是为了对我设计?想刻意支开闻因,然后‘昏倒’在我怀里?让红袄寨的人看见、误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龌龊低劣!”他看透地冷笑,低头望着她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心里发凉她就连自残就连屈尊就连卑鄙也是为了山东的大局!他是那么恨她,恨她竟和他一样地秉公无私,恨到极点竟本能就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为了曹王,为了花帽军,为了你师父师兄?!楚风月你做这一切当真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有!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想你别娶她!”楚风月也情难自已,恶狠狠地斩钉截铁,片刻后,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泪光点点,含情脉脉,“只是你不信啊……”只是你从头就不相信我啊!

    他一怔,竟找回昔日与她之间的恋人特有的感应,他知道这句话是真心。

    就在那时,监牢的拐角有一道气息弱小而微妙。

    也就在那时,楚风月趁徐辕愣神而破涕为笑再扑上前——龌龊低劣的戏,演给相应的草包看,当然有效。

    万般风情,归于一刹,这魔女眼角眉梢都绽放自信,适才她的每一滴泪水都没有白流,举手投足都仿佛在说,徐辕,你完了,你要输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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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楚风月用旧情勾得徐辕神魂颠倒空前铸错之时,万想不到迎面而来的不是徐辕的胸膛而是……干脆利落的一记耳光!

    抽得她惊呆错愕浑身发麻,震撼了极久才缓过神,发现那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全然护在徐辕的身前——适才就是这柳闻因一边把徐辕推出安全距离外,一边回头给了楚风月这凌厉至极的一耳光“当着我面勾引我夫君,给你一耳屎长长记性!”

    “柳闻因你……”楚风月头昏眼花,被打懵了,气无处发。“你什么你。”闻因怕徐辕还不醒,死死地把他朝牢外推,捶胸拍脸无亲密动作不作,同时把郭三娘子、孙思雨等川妹子的泼辣劲儿全数袭上身骂,“结亲后不准再见这狐狸精,瞧瞧她姿色哪一点如我咯?!”

    越骂骂咧咧声音就越大,一为唤醒徐辕,二,做戏给转角的那人看的,那人是杨鞍的眼睛,会把这里的一切带出去……

    幸好,当徐辕心慌意乱,柳闻因还保持清醒。

    闻因心里清楚,楚风月压根用不着装昏倒,几句话就可以把徐辕真心拉近,谁教她是徐辕的死穴!正因如此,楚风月在金宋对杨鞍的谋算或争取中作用堪称举足轻重,就连林阡和柏轻舟都不得不早做计算派出柳闻因与徐辕同行只要徐辕介于可信和不可信之间,林阡和李全的嫌疑永远都是五五开;而只要楚风月击败柳闻因,则徐辕只能将威信磨光,持久战徐辕与林阡必输——

    明明杨鞍刘全等人都急着看徐辕和柳闻因结亲,却为何有人提议婚期选在几天之后的黄道吉日?宁可把“与黄掴谈判换回孙邦佐”的精力拿来张灯结彩,正是为了打这个“持久战”吧!为了谁?

    楚风月在监牢里怎就那么巧获悉婚讯?李全的人,杨鞍的人,杨妙真的人,红袄寨所有的人,都乐于旁观她在知情后的表现和徐辕的反向情绪释放,所以,他们所有人全都推动着她获悉婚讯!而楚风月,性格所致或狡猾使然,都会顺势做出以上种种。而这一切,其实都在始作俑者的股掌之中吧!

    闻因在嗅出转角微妙气息和看到楚风月变脸的一瞬忽然想彻,为了谁,谁是始作俑者?难怪从一开始,李全就要保住楚风月性命、建议杨鞍先行关押楚风月了,表面看来他是为了红袄寨好、想利用楚风月逼纥石烈桓端还回济南;实际上,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楚风月死,有一点都是肯定的,他就是想借楚风月套牢徐辕、弱化林阡——

    楚风月留在宋盟一天,徐辕就不能服众一天、存有可信度坍塌的可能性一天!后来杨妙真的逼迫结姻,还有此刻楚风月的顺势演戏,说到底也就是李全全盘计划里一条又一条必然发生的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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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3章 治世之才,乱世之貌(2)

    幕后黑手,李全,此刻正陪杨鞍在狱外不远,审时度势的同时,嘴角藏一丝胜券在握的笑。

    追溯到清晨帅帐中楚风月现身的第一刻,徐辕在杨鞍心中的可信度直线下降,实际杨鞍从那时起就已拒绝与徐辕互相交底,所以在那个时间点,李全无需出手救楚风月用以套牢徐辕,却又为什么还要救她?

    因为,“杨鞍和惊鲵曾被切断交流”的细节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转淡,却“也许不会完全销声匿迹”。只要徐辕刨根问底死缠烂打,终有一天会暴露出来给红袄寨群雄看见。哪怕对山东之战于事无补,终究会影响李全驾驭红袄寨。李全想让红袄寨和抗金联盟彻底断绝关系,那就要杜绝杨鞍之外任何人对这位南宋天骄重建信任

    当然不能让楚风月死了!那只会加速徐辕对她的一了百了、直接清除徐辕此行的最大障碍。

    那时李全默认杨鞍已经不信任徐辕,他之所以救楚风月,既不是像他说的好听为了济南府,也不像徐辕指证的那样公然保同党命,而是:保障徐辕的弱点和死穴永久存在,谨防日后徐辕从刘全、王敏等人那里迂回取信杨鞍!!

    救敌方主帅虽会让李全增加某种被指串谋的风险,然而带来的机遇远远高过风险,其一他能制造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气感,其二他能对徐辕有恩、让徐辕不能没皮没脸咬他、甚至可能对他心存好感,其三,正是这最重要的一点,削弱所有当家心中徐辕的威信,借助一个活生生的楚风月,营造和加深徐辕的尴尬处境!

    亏一赢万,何乐不为。

    唉,从小就想功成名就,却既无武功傍身,又没有江湖威望,更晚生了十年,那便只能借助这还算精明的头脑、明枪暗箭、挑拨离间、坐收渔人之利。

    不过,随着徐辕在狱中的醍醐灌顶,李全期待的那一幕永不会来。他得意得还是太早,最终他并未如愿带着杨鞍与他一起、被手下们的惊呼吸引到牢狱内、看到他最想让杨鞍看到的那一幕“风月戏天骄”。

    相反,确实有其他人惊呼了,可循声而去,看到的却是柳闻因把楚风月推开在地,好一幕“总算当家做主、正房勇斗外室”的大戏。柳闻因表现得半真半假,那是因为危难关头她确实被激起了对林阡和徐辕的保护欲,她绝不允许那些宵小鼠辈奸计得逞渔翁得利!

    “闻因!”在还没有太多人围上来的时候,缓过神来的徐辕既感激也高兴地冲上前,拍拍柳闻因的肩膀示意她自己无碍,继而一把将她拉转到自己的怀里,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个好似在发光的东西

    “徐辕,你”楚风月原还拼命想还手,猛然间却不再挣扎,呼吸一窒,泪在眼中打转。

    徐辕冷哼一声,当着她面将紫玉钗插进闻因乌发,轻声冷酷无情:“作茧自缚,楚将军高兴吗?”楚风月,你不是在人前演戏、边逃边问我紫玉钗什么时候还你吗,现在回答你,送人了,不还了。

    “你,你不是真的,你不想娶她!你是被迫!这紫玉钗是我的,她不配,不配”她被置换成片刻前的徐辕,一片空白,手足失调,语无伦次。

    “怎么不配?”闹剧落幕众人散场,热度全被相互恩爱的新婚夫妇带走,牢狱里的温度一下子就降到冰点,直到又一个女子的到来才稍事改善,可她的一席话却又激起楚风月满腔愤恨,“她柳闻因年轻美貌,善解人意,不知吸引了多少风流人物,连我师娘都未必不在意,你楚风月又何必痴心妄想。”

    楚风月不知是旧伤复发,还是伤心欲绝,竟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痴心妄想。楚风月,无论真心假意,你都痴心妄想。”杨妙真虽与盟军有隙,却显然不可能给金军好脸色。

    把楚风月交给军医、确定她性命无碍后,杨妙真站起身,一步步往上走或许,适才他们三个都在演戏,一个爱而不爱,一个不爱而爱?还有一个杨妙真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反倒是天骄徐辕,我最分不清真假

    被红袄寨群雄从水牢一路恭喜到地上,柳闻因好不容易才钻出人群透口气,蓦然回首,只见一红衣女郎伫立灯火阑珊处,闻因本能一喜想要唤她“妙真”,却突然回过神来想起她的出卖而心更沉重,五味杂陈,七上八下,索性不去理睬她,一言不发从她的视线里从东走到西。

    “闻因姐姐,是刻意避开我了。”杨妙真始终不动不移,笑意明晰,负手而立,一派你逃不出我手心的气魄。

    闻因有太多的事想问她,却知道不能对敌人先亮底牌,然而妙真你何时成了我的敌人!

    可清早就是你的临阵倒戈,害得我的存在弄巧成拙,我怎么还和你做回从前的耳鬓厮磨无话不说?

    “杨妙真,你到底想干什么?”没有秘密要说,没有真心要交流,可是有无穷心绪在喷薄,索性便从质问撕开口,“现在的一切你满意了?!”

    “满意啊。当然满意。”妙真见她停步,胜券在握地上前,凤眼含笑,半带调侃,“将你嫁给天骄,我帮自己清出个情敌,不是很好?”

    “好,好得很。既然还爱着林阡哥哥,何必坏了他的大事!你可知道,山东之战本来可以很干脆地解决!”闻因没空跟她开玩笑,语声兀自凌厉。

    “对不起,我不觉得。”妙真收敛了笑,轻声流露敌意,“师父变了,入魔到无可救药天骄他助纣为虐,眼睁睁地在说谎,能说一个谎就能说两个师母和你一样,就算师父是个魔也会包庇着他。可我不行,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我怕师父万万不值得托付,红袄寨会经历昔年没发生的前走狼后来虎。”

    现在的情景就是,林阡寄寓了杨妙真关乎天下的梦想,当梦想破灭,妙真果断地脱粉回踩。

    “所以,你不是真的爱林阡哥哥,只是爱一个你心中的期许罢了。”闻因苦叹。

    “谁规定爱一个人就要爱他所有的缺点。”妙真不以为然。

    “那算什么缺点,你明知道林阡哥哥是被算计才入魔,那么多天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流落在外,怎会不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歹人带坏”柳闻因还没来得及说林阡后来近朱者赤了,杨妙真便口齿伶俐地反驳:“你们理解他,那我不理解又如何,柳闻因,你何时变得这般没底线,被一个敬仰爱戴了大半辈子的人无礼轻薄甚至夺去贞洁,你真的可以像他一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说什么?”柳闻因如雷轰顶,关心不已,“你,你被他!?”

    “你呢!你那天可是随着他一起跳下去的!”杨妙真不置可否,却试探起柳闻因。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你一句一个陷阱,挖好了等着我跳。”柳闻因蓦然回神,挣脱开她跑远,就是不告诉她,让她急。

    杨妙真确实想给柳闻因挖坑,却也是发自肺腑想知道实情,如果师父真的做过混账事,她发誓她这辈子永远不回盟军去了。

    冷风中伫立良久,怔怔望着柳闻因的背影越来越小,缩成一点后,才察觉到身旁有人站很久了:“宋贤哥哥?”

第1643章 治世之才,乱世之貌(3)

    “你变了,妙真。”宋贤轻叹一声。早先他隔得远,没听清妙真和闻因具体在争执什么,只想着姐妹俩一旦动起手他就赶紧上来拉架。不过他大致猜得出,妙真出卖林阡、触到了闻因的底线,所以闻因最终被气跑……

    “是吗,是变得比从前有主见了?”杨妙真笑起来,淡然接受这评价。

    “或许吧。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押着楚风月到天骄面前时,楚风月能冲破穴道去抽四当家的耳光。”宋贤见她坦荡接受后,愈发验证了心头猜测,“是你刻意没点好楚风月的穴道、存心要看她挣脱后怎么做。后来你冷眼旁观着四当家受害,明明就在几步外却毫无存在感,若不是我及时阻拦,则楚风月杀人罪加一等。”

    “是的。宋贤哥哥识破得未免太晚。”妙真一笑,顾盼生辉,身姿卓绝,端的和楚风月一样是治世之才、乱世之貌,“我还在帅帐边上站了很久,旁观天骄一步步登攀到最高点,最后来个上屋抽梯,一击即中,看他跌得粉身碎骨。”

    “何苦!”宋贤脚底一股寒气升起,他万万没想过,这个他闯荡江湖之初必缠着他带微型梨花枪回来玩的小妹妹,居然真的应了十年前东方雨门客们“天命危金”的谶语,一举一动都影响着甚至将会主宰全局!!

    江星衍,李思温,吴越,林阡……宋贤曾经以为,杨鞍和林阡的五度疏远,已经被徐辕循序渐进全部击碎,可谁料,并没有!第五点的后一半,杨妙真,才是最关键,偏偏却被完全忽略。为什么被忽略,因为妙真是在林阡吟儿身边长成,和盟军的关系最亲近,是铁板钉钉的自己人!

    然而,当林阡和杨鞍的决裂眼看要历史重演,妙真还是在战幔揭开时就站去了她哥哥那一边!今次,不再有闻因,暂时也没有林阡或吟儿,宋贤没把握,谁还能把妙真拉到正确的这一边?

    “这天下的星火,该是合适的人来点亮。”妙真和他行到个稍高的地点,看着脚下泰安的夜深人静星罗万帐,忽然慨叹出这么奇怪的一句,他觉得她像极了小时候的胜南,有其师必有其徒。

    “我记得新屿刚牺牲的那段时间,你和我,和你师父师母,都还在淮东一起战斗。当时胜南怀疑,邓唐之败是因我军内部出了叛徒,你也附和他说,‘官军和义军很可能是被人双面蒙蔽,才导致相互的不信任和越来越深的误解’,为何如今你身在此山竟看不透,红袄寨就是当初的官军,和盟军之间被叛徒阻隔了视线?你越看不透,就越帮那叛徒蒙蔽你哥哥,邓唐之战便会在山东再经历一遍。”

    “叛徒固然可耻,可是,叛徒就必然存在吗,盟军看似正确正义,只不过盟军占据说话权而已。连环命案的真凶,谁说一定不是师父呢。”杨妙真倔强地问。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视角和预设立场,哪个能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宋贤咋舌,“怎就……怎就恨起了他?”不管“他”是林阡也好,胜南也罢,宋贤都早就决心一路跟到底,绝不可能有半点怀疑。所以宋贤听到妙真这句话以后,委实是惊得半刻都没合拢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妙真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这么猜忌林阡?!

    “不是我恨他。是你们,太爱他,一个个只会尊敬他,仰慕他,拥戴他,于是便惯得他任性乖张,你们还继续甘之如饴、反以为荣。”妙真不以为然地笑着,“我也希望他还是过去的师父,可是,一切终究都回不去了……客观说来,他确实有犯罪的动机和前科,而你们,都有可能是他犯罪的工具和理由。”

    “是,他确实有罪,为了守护家国天下,能把自己拼得身败名裂,反过来还要被他守护的人指责,嗜血,滥杀。”宋贤含泪,不忿地攥紧拳。

    “宋贤哥哥,为何要让感情战胜理智?”她表情波澜不惊,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向来认为,就算爱一个人,也要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所以,当世人难免被林阡的风姿、气质一叶障目时,她必须要为他们保留着绝对的清醒和客观:命案的嫌疑,他林阡有一半,而且欲盖弥彰!

    毕竟她是杨妙真啊,和师母,和柏军师,和闻因姐姐,全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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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柳闻因一气之下跑出老远,直奔到另一个寨门附近的溪涧边,方才缓解了内心的压抑和愤怒,然而,伫立了良久也没用,后悔和恐惧还始终挥之不去。

    她当然又悔又怕,悔的是大圣山的半山腰她原来没救得成妙真吗,怕的是纸里包不住火那件事盟主迟早都会知道,气急攻心,恨不得抽出枪来对准溪边这块无人山林砍它个痛快才行。一边情之所至,一边刚好树后传出一声奇怪的呼吸,柳闻因心念一动,寒星枪迫不及待地循声而发,“哗啦”几声那边掉了一堆枝枝叶叶,不巧遮住了一晃而过的瘦长人影。

    “何人!”什么人都有可能,红袄寨专门监视她的小人,控弦庄在寨边活动的细作,还有专门为纥石烈桓端传递楚风月安危的探子……这个世界纷纷扰扰,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辗转,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

    闻因鼻子一酸,愈发嫉恶如仇,果断身追枪赶,气势横扫千军:“出来!”那人或那些人躲得了身躯躲不了影,再如何想要销声匿迹,终究都有痕迹尚处在销匿的过程里。她一方面想着要把他们揪出来或能解救大局,一方面也记住了自己不能孤身犯险、务必立刻发信弹把徐辕哥哥或杨少侠指引过来。

    眼前乍亮,一声锐响,意外竟有罡风反扑,意味着不再只是喽啰。柳闻因眼疾手快赶忙闪身到树后,继而面不改色地朝着那高手狠扎一枪,对方迅猛远程格挡,力道震得她虎口生疼,她当然不甘示弱,又一枪迎风而上、紧咬着那剑势不放,差一点便能压制住它。

    对方还没露面就被她激得强招迭起,原先的一回合功夫竟连续十七八剑砍来,将她拆招的节奏也带得飞快,气氛倏然就从鬼祟变得白热,她在那险象环生里只觉得每次化险为夷后都有参悟,不由得暗暗心惊。

    就这般隔空交手了二十多回合,林子里连绵不绝的枪风和剑气,或撞击抵消或交缠散落,连累好几株不算老的树径直被打得倾斜,壮一些的树干上则连续留下了好些划痕或刺伤,从上面掉下来的树皮树叶全都朝人的眼睛里迷。

    柳闻因会被迷眼,那剑人也不例外,两人各自躲在树后屏息凝神,柳闻因猝然一瞥,发现其中一枚暗器好像是,夔州之战她也看到过的冰山神芒,所以,来者原来是……狂诗剑解涛?哎,一想起他舔着脸占自己便宜的样子,柳闻因就一阵恶寒。

    甫一失神,右侧气氛一凝、柳闻因慌忙抬枪相应,谁知一招打空,才知对方判断更准、原是用计虚晃的一剑,与此同时,她左脸只觉被微弱却酥麻的热流吹拂,鸡皮疙瘩差点没起来!原是那紫衣美少年在她耳边贴近她脸颊调戏:“小妻子,又一命哦。”

    “滚!”她毛骨悚然又恼羞成怒,即刻抬起手来冲他连扫数枪,惊得解涛赶紧朝旁飞窜、狂诗剑挡出好几个精妙绝伦的快招:“小妻子,我是听到婚讯,专程来带你走的,这世道,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娶你。”

    “大言不惭,你哪一点比得过天骄?”她虽对徐辕没有男女之情,却是从小就打心底里敬重他。

    “我比他好看啊。”解涛笑得倾国倾城,剑舞翩跹竟令人错觉他吐气如兰。

    事实如此,柳闻因回不了嘴,心中的气越积越多真快炸了,无法自控地枪法越来越追魂夺命,纵使是解涛也觉棘手,稍一分心就没拦得住,大惊“你谋杀亲夫!”蓦地就本能加大了力道,这下可好,乐极生悲,斥飞柳闻因的时候好几缕剑气都朝她身上狂轰滥炸,左手生疏,收不回来……

    好在千钧一发斜路飞出连串暗器,堪堪拦住了解涛求爱不成就杀人的剑。

    “对不起,小妻子……”解涛赶紧上前,一副怜香惜玉的口气。

    “咳咳。”柳闻因虽未受剑伤,却因躲太快撞在树上而难免咳了口血,蹙眉爬起,真情流露,“不欠你了!姓解的,别再让我见到你!”

    “啊不要……”解涛一脸被宣判死刑的惨痛。

    “真是热闹,小小一个箭杆峪,什么魑魅魍魉都往里钻。”柳闻因故意冷笑了一声,这个既救她又躲躲闪闪的人,很显然是最初出现的那个呼吸的主人,和解涛来偷窥她的理由不同,但是和解涛一样属于敌人!

    解涛抬头望见前上方有人顺势而落,蹙眉正待喝斥这位麾下的擅离职守,忽然发现那黑衣女子是千手观音凌未波所以也就是柳闻因的亲生母亲,赫然一惊,满心的愠怒仓促化为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岳母大人!!”

    严词厉色的一句套近乎,生生把凌未波吓了一跳,她却还是不停止半跪参见:“末将参见解公子……”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解涛赶快扶起她来,就差当场跪下参拜了。错愕的是被他俩甩在一边的柳闻因,你们当这里是金军帅帐吗!

第1643章 治世之才,乱世之貌(4)

    “解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凌未波更早就意识到,这里解涛和她待久了危险。

    由于柳闻因的鸣镝早已发出,红袄寨俨然有成群的火把朝此地来。

    “当真只是来看看我的,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柳闻因看她转身,蓦然哀声发问。

    “对啊就是来看……”解涛还没说完,柳闻因已打断:“你闭嘴!”

    真正该回答的人却不答,毫无软化地将解涛往反方向拖。解涛一步三回头,使劲把没说完的说完:“……看你的……”

    “无耻宵小,哪里逃!”却有宋军高手身先士卒,缥缈一剑凌空笼下,千丝万缕朝解涛施放。

    铿一声硬碰硬后,解涛剑都挡得弯了,才勉强把那人逼出丈外,从天而降的白袍少年微敛剑势,一脸都是不可思议:“怎么是你。”

    “哎,如今我怕是敌不过你了。”昔年黔西寒潭剑斗,解涛和杨宋贤还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今日右臂已废的解涛,一看到意气风发的杨宋贤便黯然垂眸,兀自变得有些不自信。

    “惜败和惨败却不同,不知你是哪一种?”宋贤不想看到他这么妄自菲薄,于是如昨般向他下战书,“今日潺丝再战狂诗,一招不让,以示敬重。”

    “好!狂诗剑必全力以赴!”解涛一凛,眼神顷刻变得火热。

    “看剑!”爽快过后,却有一丝抑郁划过还在笑的宋贤心头。就算不是因为尊重对手,宋贤也不可能对解涛手软——为了林阡能不被脆弱的杨鞍持续误解,宋贤只能硬着头皮不跟金军阵营的任何知己再讲情面。

    在杨宋贤的心里,虽然解涛和楚风月不同、是个不会演戏骗人的性子,但很多事情本来清白,最怕有心人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宋贤想,如果天骄和闻因在鞍哥的心里不幸失信,那至少这山东我得为胜南保留力所能及的可信度。

    

    解、杨二人打开之后,妙真徐辕杨鞍才陆续赶到。亏得杨宋贤剑术高超,人前封死了解涛的表白。所以解涛对柳闻因再如何热烈,现在对公众都只是暗恋。

    妙真一边习惯性地扶起闻因想看伤,一边却又与她愈发地相看两厌,强忍关心避过头去,分辨出一隅观战的还有个面无表情的凌未波,恍然,冷笑:“金军厉害,这是知道闻因姐姐要成婚,特意送个‘高堂’来啊。”

    言下之意,撇开楚风月不谈,连你柳闻因也不能证明徐辕正直啊,你柳闻因也可能和金军暗通款曲,徐辕白娶你了,骗子自食其果。

    又一个枝节,来自柳闻因的身世!

    “诸位,众所周知,当年凌未波是控弦庄的金谍,为了在短刀谷收集情报而刻意接近柳大哥。在识破她身份之后,柳大哥便与她一刀两断,从此闻因再不曾与她有任何瓜葛。”徐辕当即解释。

    值得一提的是,柳闻因和凤箫吟同样是金宋混血,却比后者的仇恨值要小得多,一则她的父母未造成陇南之役万千人死,二则,毕竟是父宋母金,看上去断舍离会更加轻易。

    徐辕在话的末尾留了段空白,意思就是要柳闻因来接话,由她自己来当众说她和凌未波毫无感情——本来就没有感情,他知道闻因和他一样恨凌未波,间接造成了柳五津的死。

    久矣,却不闻柳闻因默契开口,徐辕心念一动,略带诧异地回头,这才知道他完全想岔了她。

    为了主公,为了盟军,为了大局,她连自己的幸福都能牺牲,却居然不能直接斩断她和那个只有血缘关系的母亲的联系!?

    说到底,闻因终究还是个才十六岁的小丫头啊。她既不愿,若再逼迫,他这个天骄,当得也真太没皮没脸了。徐辕汗颜,收起厉色,轻声关切:“闻因,你是还对她有期许吗?如果是,没人干涉得了。”

    “我,我羡慕别人有娘亲,也想探索自己的……”她有那么一瞬被戳中死穴,再也不是别人家那个完美的孩子,直接当着一群敌我难分之人的面哭得泪眼朦胧忘乎所以。或许正因为婚期的迫近,金兰姐妹的出卖,大圣山事件的重提……种种压力交杂在一起,先前对母亲的所有愤恨不解竟全都转成了此刻的迫切求助。

    

    徐辕原还暗叫不好心里直打鼓,谁料稍一停滞,意外看到杨鞍、杨妙真等人的动容之色,

    果然我徐辕不解风情吗,闻因这般真心流露,比权宜的断舍离更好,反倒给杨氏兄妹表现出她是个缺乏母爱的、从未与凌未波建立过任何交集何谈暗通款曲的无心机少女!

    哎,主公说得对,还是应该示人以诚……

    “既然柳姑娘最想生擒那女子,宋贤又只能和解涛平手……”杨鞍叹了一声,转过脸来,“还望天骄出马了。”

    “惭愧,徐辕关心则乱,竟一时只记得干站着。”徐辕缓过神,给闻因拭了泪水稳了稳肩膀,立即提携冯虚刀往凌未波所在的方向去:“得罪了,凌前辈。”然而有一点不得不遗憾:当所有事不关己的人都动容,当事人凌未波的双眼却无一丝感情流露!

    浩荡锋芒过境,那女子一声不吭,只冷冷回应出令人目眩的千手万臂。这位千手观音虽然远不及徐辕内力雄厚,却胜在对各种暗器的信手拈来驾轻就熟,金蝉脱壳可谓她看家本领,实战中并非不能出其不意地对武功远高于她的强者取胜。

    纵然如此,因为出手的是南宋武林素来发挥最稳定的天骄徐辕,众人对这场比武连万分之一的意外都不曾预算。包括柳闻因,也是更担心母亲在拒捕的过程中受害。

    “光知道说。也没见你多爱师父。”便在她忐忑两难之时,红衣女郎俯身在她耳边,狡黠地笑,略带讽刺。

    “要论爱,那真是万万及不上盟主的,整个掀天匿地阵打下去,她挡在林阡哥哥的背后眉都不皱,换作你,你做得来?”闻因见招拆招,也直接讽刺了回去。

    杨妙真微微一怔,笑:“什么时候为了感情六亲不认也值得被推崇?”话锋一转,“所以,闻因姐姐是承认爱了?”她刚刚说闻因不够爱林阡,闻因只要一反驳就输给她了。

    “爱啊。可以随时移情别恋的那种。”柳闻因有备无患,再次借力反打。

    “可以可以,柳闻因,你学的谁牙尖嘴利。”

    “学的你。”

    两人一边对着嘲讽,一边尴尬又困窘,索性都又不说话,忽然眼圈都一红。

    便这般唇枪舌剑,冷不防那边两场已经打完,毫不意外,解涛和凌未波对红袄寨送了人头……

    柳闻因的被动杀伤力之强,令杨鞍等人叹为观止,因为,单靠解公子一人,就足以叠加在楚将军那个俘虏之上、帮助红袄寨在金宋箭在弦上的谈判中翻到上风了。

    既然红袄寨争取到主动,那么张灯结彩所花的精力也不算太浪费,跟纥石烈桓端和黄掴的交涉可以随心所欲地提前。

第1644章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1)

    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但解涛还真是个例外,他对柳闻因的所有表现都是发自真心。

    分化瓦解宋军,那是楚风月的事;给楚风月铺后路,那是纥石烈桓端的事;潜入红袄寨救出楚风月,那不是人干的事。所以解涛去宋营的理由就是那么纯粹:偷窥柳闻因——多看多听,才能增进感情。

    而关于直接救出楚风月的上策,仆散安贞虽然早有提议,却被所有人一致否决:徐辕在,你想什么呢。

    即便上策从一开始就无法施展,勉强开启“拖延、伺机”的中策,受罪的也只是楚风月寥寥几人——主动权还算在金军手上,毕竟济南府的宋军战俘数不清……不过,黄掴虽色厉却内荏:沦陷一个主将,抵得过逮捕万千喽啰。

    怎料,紧接着楚风月,又搭上个莫名其妙的解涛附送凌未波?这下可好,大晚上的这场变故成了宋军溺水救命的稻草当然也是压死金军骆驼的最后那根。金宋的平衡倏然就被打破,黄掴连色厉都不能,只好被迫答应杨鞍,由红袄寨来决定交涉的时间地点。一旦认栽走下策,济南府的仗便算白打。

    最终,纥石烈桓端奉命亲自出面,用孙邦佐、李思温和大半济南红袄寨据点,向徐辕换回了楚风月、解涛和一众花帽军麾下。

    

    “可恶,可笑,泰安才刚被成功分化,她楚风月就功过相抵!战无不胜楚将军,竟还能当场被俘虏!”战后赏罚,黄掴无所谓解涛的表现,更介意楚风月的发挥。那当然,一个是赋闲的半退休干部,一个是崛起的天才型将领,能相提并论?

    楚风月倒好,连句争辩都没有,一回营就接受了他对她的降职处分,一个人潇洒地跑出营去骑马打猎透气去了,烂摊子则一如既往丢给了她的师兄们收拾。

    “黄掴大人息怒,实在是杨鞍他太奸险,诈死,还对我师妹张网设伏,部署比预想中严密百倍……”束乾坤赶紧给楚风月说话。

    “就不该答应她亲身犯险,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黄掴脸色愈发难看,“莫让军中的谣言说中了,她楚风月名义上是去分裂宋匪,实际却是为了等徐辕来多看几眼?”

    “怎么可能!”束乾坤一边帮楚风月反驳,一边连连逮着纥石烈桓端衣袖,“师妹她一向公私分明……”

    纥石烈桓端却久久失神,没帮腔,直到黄掴阿鲁答走了,他还纠结着军中的谣言。

    军中的谣言?那不是谣言。本身楚风月的撤离路线是相当完美的,因为那是纥石烈桓端再三计算和确认过的,她逃出帅帐之后,很快就能与阿邻、仲元等人合作突围,杨鞍再严密也不至于她楚风月自身会有危险。却为何“非但没有加速逃离,而是一边人群中左冲右突,一边却回头时不时地往徐辕望,眼神里楚楚可怜语气也带着哀求”……

    互换人质的时候,纥石烈桓端曾见缝插针问徐辕,风月当时哀求了一句什么,应该就是那一句耽误了她的逃离,“为了说那句话,连性命都不要了,那一句,恐怕对天骄充斥着情谊。”

    然而,徐辕却沉浸在即将新婚的喜悦里,冷笑着尽显渣男本色:“充斥着情谊?呵呵,言多必失,是因她入戏太深吧。怎么,一计不成,又让师兄上阵?龌龊低劣。”

    “徐辕,你!”纥石烈桓端顿然气恼,原来你徐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风月她真是爱错了人!

    “六月十五徐辕娶妻,还望纥石烈大人管好你的师妹,莫要误了我良辰吉日,否则我会教她血溅婚宴。”徐辕穷凶极恶地掷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带着孙邦佐等人离开。

    帅帐里,纥石烈桓端原还神游千里,突然一个寒战猛地回神,赶紧追出帘外,苦寻黄掴阿鲁答:“黄掴大人,不妨,我带师妹先回青潍……”

    黄掴一愣,洞悉地笑:“一场平手,就退缩了?桓端,那不是你。你是能与林阡都平分秋色的谋略,千万别被区区一个楚风月捆住了手脚。”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那场婚礼,她爱去不去。”

    

    虽然这场婚礼筹办得仓促,但鉴于武林天骄的身份特殊,加之徐辕与柳五津昔年皆对山东有恩,只要是来得及赶过来或送礼过来的齐鲁豪杰,不管是否抗金义军都给足了徐辕或杨鞍的面子。

    只有在这个时候,徐辕和杨鞍是实打实地同一阵线。柳闻因对着那些贺礼越看越心寒,就怕届时连到场的宾客都是杨鞍特地筛选……

    好在,近期随着林阡有一统陇蜀之势以及李君前在淮北大盛,抗金联盟涌向山东的自己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是徐辕和柳闻因最坚实的后盾:先是慕容茯苓亲自从密州赶来观礼;婚礼当日,前不久被林阡调出襄阳的陈旭,也凑巧能到泰安来喝上一杯喜酒。

    为了确保陈军师能顺利抵达,徐辕一收到信便亲自去南面迎他——由于徐辕将十二元神的火力吸引到此,如今的山东,青潍、胶西等战区都战事趋缓,所以若想直接进入泰安地界,外围不再有太多明面上的阻碍,区域内却会有防不胜防的暗杀。

    当然了,这种情况也是暂时的,陈旭说,这一路过来,在泗水、兖州、平邑方向,觇望风尘最有云屯鸟散迹象,推测现阶段还在山东东南部不敌李君前杨叶的纥石烈执中、蒲鲜万奴等金军,将会朝着这场山东之乱的早期战火最少的沂蒙山一带生根蔓延。

    “沂蒙,因为早期没有战乱,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去安抚。”徐辕点头,知道这也是金军会选择沂蒙为后路聚屯的原因之一。当徐辕的脚步已历遍了青潍、泰安和济南各地,唯独原先最安逸的沂蒙地区尚未顾及。那地方,诸如石硅、裴渊、时青、夏全几位当家,尤其石硅,对盟军的心思最为难测。

    “无论如何,当前的重心还是泰安无疑。喝完天骄这杯喜酒,我便先去青潍把江星衍带回来。”陈旭说时,箭杆峪便到了,不过徐辕没有停留,继续带他北上——吸取了上次花帽军大批混入的教训,晚上的婚宴被设在了防守较强的调军岭。

    “稍等,天骄。”陈旭望着箭杆峪略显萧条的风景,表情肃穆,示意歇脚。

    世人可能只会记得,箭杆峪前几天发生了楚风月和柳闻因的夺夫大战,可是他们都被一叶障目了,这里曾被先人留下过高大坚固的防御措施,两年前却在凌大杰、完颜君剑、豫王府第五、红袄寨内部叛徒的联手打击下支离破碎,生生从过去的虎踞龙盘变作了如今的风雨飘摇。

    除此之外也只有柳闻因会黯然神伤,三年前,她女扮男装和杨妙真站在箭杆峪的雪地里时,还总被人误会成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箭杆峪,太多故事都发生在这里了。

第1644章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2)

    刚好话题到江星衍、目光又落在箭杆峪,徐辕立刻就领会到陈旭停下脚步的原因,脱口而出,难得忘机:“原本,箭杆峪之败和姜蓟之死,会使盟军在此番会谈中占据优势。可惜全因为他江星衍,一根筋,躁脾气,误足了事。错过人证不谈,自己还莫名降金,如今更赖在对面不肯归,从始至终都着魔一般。这下可好,直接便宜了红袄寨。”

    徐辕心里焉能不介怀?本来不至于要陈军师这般劳碌、还没在泰安坐热就要匆匆往青潍赶。可就在日前,黑(谐)道会的兄弟来信禀报,江星衍此人不可理喻,连孙寄啸这位三当家的话都不听,口口声声李全必须死、红袄寨必须灭,为此他竟可以一门心思为目标相同的金军效力!接下来,就只能看陈旭作为过去的五当家能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天骄,直接便宜的是金军,不是红袄寨。您是来促成红袄寨和盟军合二为一的,千万不能把彼此、你我看得这么泾渭分明。”陈旭提醒和纠正徐辕的最后一句话时,徐辕才一惊。从何时起,红袄寨和盟军在他徐辕心里竟也分得这么开了?!

    回忆里,也还是两年前的箭杆峪,红袄寨和盟军在最危难的时候一度和衷共济,无论百里飘云、江星衍、柳闻因,抑或杜华、李全、杨妙真,领出去带回来都像是同一家的兵,同仇敌忾,哪会有近来诸多的立场和分歧。就算曾经惨败到血流漂杵,徐辕都牢牢记得,他和主母一起安葬战死将士们的时候,身后还蓄积着一大片“烈火烧出凤凰”的斗志。

    是的,那时候,人再少,所有人的内心呐喊都一样,声音怎能不响亮。而如今,何以好像回不去了?裂缝竟似由我而始?想到这里,徐辕不免冷汗淋漓:“军师说的是,我竟做了个不合格的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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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骄也无需自责,人无完人,情有可原。”陈旭摇扇,笑叹,“到底是红袄寨不诚在先。”陈旭的意思是,徐辕能不避忌地在他面前痛骂跟他同属黑(谐)道会的江星衍,可走到杨鞍身边说起红袄寨的人就得千回百转、遣词造句、生怕出错,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杨鞍先示出了鸿沟般的距离?

    “军师是看出了什么吗?”徐辕缓过神来,上一局,陈军师虽不在当地,却看来对某些事了如指掌。

    “楚风月暗杀杨鞍,杨鞍若意外死去,将会是对山东全局的横生枝节,不仅会使天骄的到来一场空,也会加速内部宵小们的篡夺和外部敌人们的吞并——天骄是否这样想过?”陈旭问。

    “不错。”徐辕对于陈旭的料事如神早就见怪不怪。

    “如此一来,最心急的人是谁?”

    “是金军。他们急于看到杨鞍死和我扑空。”徐辕答,“也正是金军的急不可耐,才给了杨鞍‘诈死’的设计前提。”

    “非也。”陈旭摇头,“杨鞍若意外死去,最急的人,应该是红袄寨‘内部想要夺权的宵小’啊。”

    “……军师说的,是李全。”徐辕一脸都是“我怎就忽略了”的表情。

    “‘诈死’本该是杨鞍很好的一个用来鉴别李全的契机,可他却没有瞒着李全真相、设计考验李全是否夺权,所以无法帮我们验证李全的忠奸。”陈旭叹,杨鞍的预设立场就在李全,否则他完全能做得更好,通过诈死来一石数鸟——李全明明可以和楚风月一样作为此计对象!却可惜,错失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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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鞍哥从来都是个理想完美之人,这种事,他做不来。”必经之路,龙泉峰下,远远就看到一个白袍少年,抱剑于道旁的树上等候多时,闻言之后帮杨鞍解释。长期生活在勾心斗角里的他,难得还保留着最初的单纯和温暖,“陈军师!好久不见!”

    “宋贤!暌违数日,愈发玉树临风了。”陈旭一看到宋贤就眼前一亮,感觉有煦煦阳光穿林而入扑面来。“哪里的话!再不练剑肚子都出来了!您瞧……”宋贤笑着连连谦虚。

    “宋贤说得对。”徐辕认同他的上一句,差点接到他的这一句。还好那是宋贤,不算尴尬。所以徐辕愣了愣,又继续,边行边说:“远的不说,就说那天晚上杨二当家对闻因认母的动容,便令我对他的认识更深了一步,他真的是那种,因为信仰兄弟间的真情实意、明知可以设计都不会设计兄弟的人;更何况,诈死诱敌的想法,很可能本身就是李全提出来的,他怎忍心反过来用它来考验李全?”

    远的不说?阵阵松涛隐现,缥缈层云聚散,好像一同在述说最远的开禧元年,龙泉峰此地,曾发生过“林阡宁可抹黑自己来洗白杨鞍”、“杨鞍冒死增援徐辕并肩作战”,那些,无不与兄弟间的真情实意相关,不该到生死关头才重拾起来。

    “唉,我与他交往不及你俩多,他若真是你俩认定的这般,那可就糟了。试问一个怀揣赤子之心、愿以情谊来号召聚义的侠客,如何能与一个心思缜密、手腕高明甚至不择手段的政客争权?杨鞍又没有主公那样的绝顶武功,再这样下去,只会被李全利用、架空和取代。”陈旭对徐辕和杨宋贤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就指出,红袄寨虽然不设寨主,却其实就是在抢一个掌权的二当家。

    “政客?抬举李全了。”徐辕蹙眉,“这般说来,李全早已看透杨鞍的人性弱点,一步步对他取信、掌握、驾驭。”否则,也不会被杨鞍从底层解救、爬这么快登这么高、以至于情报都能和杨鞍你知我知。

    不难理解,这叫深谋远虑遇上志大才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看对眼。若徐辕也是李全这般的利己之人,当初在黔西魔门的时候也一样,踩住那个嚷着不要干的林阡自己来了。

    所以归根结底,杨鞍之所以预设立场在李全,就是因为他不善权谋而李全太擅长!

    “取信、掌握、驾驭……倒真是像极了。”宋贤听着,若有所思,“鞍哥对金军诈死设伏,怕天骄误踩陷阱,特地派我相迎,我原还欣喜,以为鞍哥视天骄为友。可仔细想来,当时我军的部署亟需人手,何必要我外出亲自走这一趟?或许,那些推动鞍哥这么做的人,是想刻意调开我、排挤我吧。”

    宋贤还告诉徐辕,出了解涛这档子事,最近他不能和徐辕走太近,否则连他都会被杨鞍顺带着进一步疏离。所以此刻他来迎陈旭,一方面也是为了和他们作阶段性告别。

    言出必行,为了给林阡在红袄寨留最后一丝烙印,宋贤把他们带出龙泉峰便作别说要去迎别的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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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贤说是没心机,其实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只不过他懒得管而已。”陈旭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那天他亲自迎接天骄,确实是被故意支开的,但不只是宵小们排挤他到边缘,更加是宵小们想暗中监视他、找机会离间他和杨鞍。宵小们已然支配起杨鞍的言行,宋贤俨然也对此有所察觉,这小白龙,若是认真起来,谁也比不过他警惕。”

    “我原先还奇怪,杨鞍为何对主公的标准远高于李全,现在才明白,杨鞍对主公的标准都是李全定的。”徐辕点头。

    按陈旭的分析,杨鞍太傻,不知不觉中,他那颗老好人的初心便已被李全那强烈的立场覆盖。换而言之,他的心思早就被李全入侵,也许他脑子里是理想主义的一碗水端平,但做出来的事却给人一种他从一开始就站李全的感觉。那也不算是感觉而就是他还没承认的真相——自从被楚风月打伤起,甚至更早,他就已经偏信则暗,对天骄、宋贤都层层设防而不自知!

第1644章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3)

    “军师说我在杨鞍心中不及李全可信,先前的境况确实如此;不过,后来监牢之中、寨外溪畔,闻因风头屡屡盖过楚风月,谈判后那瘟神也被送走,是否代表我已去了上风?”徐辕问陈旭,会否此一时彼一时?毕竟自己送了红袄寨连番胜仗,那个会拖后腿的瘟神楚风月现在也已经不在宋营。

    “瘟神还没被完全送走啊。婚礼顺利办完,才算渡过此劫。”陈旭洞察地笑起来,“天骄,杨鞍必会被李全的人鼓动,在婚礼上密切留意您的一举一动。鉴于旧情未了,楚风月恼怒搅局的可能性六成;若李全真与楚风月串谋,则楚风月蓄意破坏的可能性十成。总而言之,楚风月很可能会来。天骄,您和闻因届时要怎样表现,必须早做打算。此其一也。”

    “哪来的旧情未了……”徐辕嘴上否认,心中却一凛,陈旭那颗七窍玲珑心,竟已看出楚风月不完全忘情?其实纥石烈桓端谈判后说的话,教徐辕也觉得风月心里还有他,不过那只是私底下的交流。

    还指望楚风月离开宋营以后,他被戳中的死穴就不会再暴露人前?徐辕想得太美。事实上“楚风月才是徐辕真爱”的论调一直就在发酵、从来不曾断绝;若“徐辕亦是楚风月真爱”也被恶意证实并公布于世,徐楚之恋怎可能随着谈判结束就一了百了?!

    所以正如陈旭所言,接下来针对徐辕可信度的考验,不过就是把牢狱换到婚宴上罢了!因为杨鞍那颗心始终就离李全更近,也因为徐辕和楚风月双方本身就旧情未了!!场景的切换,对于李全来说,想必更刺激,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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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骄。其二……”陈旭又提醒徐辕,“‘若李全真与楚风月串谋’,您可听得出我的话外之音?”

    “那日李全在人前救楚风月,确实露出的破绽太大,虽说亏一赢万,但也实在奇怪。”徐辕点头,李全应是那种连一都不肯亏的,就算存心害徐辕,又怎会冒着暴露他自己和楚风月串谋的哪怕一丝风险?这么做未免太不符合他的谨慎风格。

    “在我看来,李全是故意流露出了这样一个便于天骄抓握的假破绽。建议天骄,不要太过咬定楚风月与他串谋,免得他在这件事是清白的、然后借着这个清白来洗白所有。”陈旭说。

    “好。”徐辕点头,领悟,“我会适度。”他知道,包括落远空对此事的追查,也一样要注意分寸。

    “其三。天骄和闻因的结姻,虽是杨鞍希望能顺利进行,却是李全方面希望能不顺,所以楚风月必定畅通无阻。我认为她的‘到场’将近九成,变幻莫测的却在于她的‘离场’,那涉及红袄寨各种力量的博弈。”陈旭说,除了一些残留的控弦庄余孽譬如朱雀要保证楚风月安全之外,

    红袄寨里还有史泼立之流,早年能借楚风月诱杀纥石烈桓端,现在就能用徐辕诱杀楚风月,当然,杀不杀得死另说;

    亦有李全及其党羽,或许就想借此机会证明李全在上一局的清白,但又不想彻底为徐辕扫清障碍,所以极有可能下狠手把楚风月打成个生不如死;

    另外还有杨妙真那般的精明能干奇女子,只怕会从红袄寨的利益出发,不惜一切代价当场杀死楚风月;

    甚至彭义斌、张汝楫这些亲盟军派,他们无不因为青潍宋军的死伤惨重而对楚风月有公仇,若是在婚宴上看见她,怕是也会忘乎所以第一时间要她命。

    “实则我已对纥石烈桓端示意绝情,还恐吓他说要楚风月血溅婚宴,按理说,她不会来。”徐辕不能说自己就比陈旭看得远,但之所以谈判的时候就知道要恐吓纥石烈桓端退怯,完全是因为他心里最怕的就是风月再次亲身犯险。

    上次,他不知道风月来,而且箭杆峪防御低;这次,他怕婚礼太吸引,并且调军岭兵力强。要他演他已经忘却旧爱有了新欢,他当然胜任;但若是付出风月惨遭围攻的代价,他如何接受?两全其美的办法当然有,一早就把楚风月逼出泰安,让纥石烈桓端对她说像徐辕这般冷漠无情的负心汉你还眷恋什么?只要楚风月不来,楚风月就不会有任何危难,而徐辕成功娶了柳闻因,对泰安的公信力也会一劳永逸稳固。

    现在陈旭又告诉他,婚宴对他徐辕是陷阱,对楚风月却很可能是死境,他就更希望自己对纥石烈桓端的威吓生效:“桓端此人我很了解,他比我更爱风月。”说这句话时,徐辕不无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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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谈的过程中,锣鼓唢呐声渐近,巍峨的青山绿水中,微漾红光、暗透喜气。

    目的地不知不觉就到了,调军岭,矗立于泰安东部高耸入云,围裹岩头的寨墙上旗帜飘荡。

    拾级而上,有一段山路过于坎坷,像陈旭这般武功低下的甚至不能自己登攀,可见这地方是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处和箭杆峪不同,过去曾荒无人烟,甚少有先人发现其防守潜力;两年前的山东之战中,先是惨遭血洗,其后却愈磨愈坚,成为后来居上的战略要塞。

    “两年前,国七当家就是在‘调军岭血洗’后,发现了此地的价值,扛住了那位豫王府第四一轮又一轮狠击。”陈旭说,这方面他很佩服国安用,“刚好此番我前往青潍,见见他,请教他防守经验。也算给柏军师的遗计补充完善,为她尽些力。”

    徐辕一愣,拍拍他肩膀,安慰了几句,继而也回忆说:“这调军岭,亦是当年杨鞍走错路,被国七当家宽恕后、将功补过的起点啊。”当年国安用设局骗杨鞍喝毒酒、杨鞍为了麾下们能免罪、竟将所有酒都一饮而尽的事,还历历在目着。

    若真抛开戒心,徐辕愈发记得清楚,杨鞍原是个大公无私之人,盟军真正的敌人只有李全一个。

    登高后,视野开阔,云扮山形滚滚来。徐辕恰好心情转好,真有豁然开朗之感。

    进得寨内,人山人海,已经快到吉时,虽有不少闲杂张罗着婚礼与宴席,虎贲将士们都时刻未忘记巡逻和守卫,一切都是如常般秩序井然。

    “到了到了。”“陈军师,总算来了!”“赶早不如赶巧!”彭义斌领衔一群热情好客的山东大汉,大老远就眼尖跟陈旭打招呼。

    不同于旁人和陈旭畅叙别情,彭义斌还往陈旭的来路张望,分辨起护送他一起来山东的十三翼。

    “怎么?找什么?”陈旭转身。

    “子滕呢,没来吗。”彭义斌略带失落。

    “没来。”陈旭这才看见他手里攥着个东西,笑,“原来不是期待我来啊。”

    “也不是,这不答应了他吗,回来找我爷爷画的兵书,刚好还有本《军形篇》,襄阳那会儿承诺了送他的嘛哈哈。”彭义斌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明明他弄丢了你的书,怎变成你欠他的了?”陈旭代为收下,狐疑。

    “义斌,你忙活半天,不送我和闻因贺礼,光顾着给子滕备见面礼了?”徐辕佯怒。

    “哪有,给闻因备了几匹好马……倒是新郎官不像话,快行礼了竟找不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丢下闻因逃婚……跟陈军师跑了呢,哈哈哈。”彭义斌虽是个豪爽明快的人,却也是个识大体脑子转得快的,两年前他求爱失败的时候就知道闻因暗恋林阡,大致猜到今晚她和天骄是假结姻,因此诸如逃婚的字眼,彭义斌先是脱口而出,随后立刻改口,以防有心人做文章。

    “鸟人,会讲话吗!”张汝楫还在那骂彭义斌,徐辕一怔:“对了,闻因呢?怎么没见她?”

    说天骄不解风情,还真是不解,都快拜堂成亲了,新娘能在外面乱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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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上章与本章部分剧情可链接到第1106、1113、1498章。

第1644章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4)

    因为要入乡随俗的关系,柳闻因从清早就被一大群红袄寨女眷们围着传授泰安的嫁娶知识,譬如要双手捧盒、脚踏方糕下轿等,说到牵巾拜堂、撒帐合髻诸多事宜,有些好奇旁听的未嫁姑娘们都是满面羞红。

    然而柳闻因却似乎怀揣心事,笑得勉强,完全不像今晚婚礼的女主角,教一旁察言观色的杨妙真愈发怀疑她的真假,但现在除了林阡之外又多了一个凌未波的干扰项,又令杨妙真不得不佩服起徐辕和柳闻因的前瞻力——

    是的,在换回孙邦佐李思温的谈判中,徐辕放走了楚风月解涛和花帽剑手,独独把凌未波这位高堂留下了,说是一定要等她观礼之后再释放,如此一来,柳闻因的心神不宁似乎可以找到新的理由,毕竟连妙真都相信了,凌未波在闻因心里的分量比林阡更重。

    妙真又何尝愿意猜忌自己的结拜姐妹,咬了咬牙,转过身来:我定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办法并非没有,若是真像展军师王军师他们分析的那样“楚风月必来抢婚”,那么妙真有必要亲手将楚风月终结在宴席。因为,无论徐辕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管林阡或李全谁忠谁奸,杀楚风月都是最直接的解决山东之乱的办法!楚风月若意外死去,对金军的打击之重堪比杨鞍暴死之于红袄寨,今次有条件,何乐而不为?外患既除,内乱顿解。

    “走掉的那个,是妙真吗?”柳闻因余光扫及,窗口一直凝视自己的那道目光突然消失了。妙真心情复杂,她又何尝不是。

    “那丫头,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杨鞍的夫人笑着给闻因梳头。

    原本告诫自己无所谓、这只是作戏而已,但真到了吉时将至时,正被梳妆打扮的柳闻因,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无措。镜子里的她,端庄华丽,成熟得不可思议,很不像那个阵前银枪白马英姿飒爽的柳将军……

    “瞧柳姑娘这身段,万里挑一的好哇。”“岂止万里挑一,打扮起来便算西施嫦娥都逊色,真真正正的绝世美人儿。”“手怎么这么凉,哦我懂,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紧张在所难免!”“不过闻因真是有福啊,能够嫁给武林天骄……”

    环绕在侧全是诸如此类的句子,反倒令跟她们不熟的柳闻因更加烦躁。一想起母亲将以半俘虏的形式出现在高堂的位置、难知到底会不会打心底里为她这个女儿高兴,柳闻因就愈发不是滋味,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站起身,不受控地飞一般地逃离了镜前,对身后的大呼小叫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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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快要出这小院时,她差点和路过的徐辕撞满怀。徐辕这句,既有关心,亦有质问。

    “没……没什么……”她不敢临阵脱逃,但因为徐辕出现的关系,忆及那个和自己越来越遥远的林阡哥哥,忽然烦躁尽扫、悲从中来,本来是恐惧现在却后悔,骑虎难下时听到后面七姑八婆喊着“现在见面于礼不合”,又仿佛觉察到杨妙真躲在哪个角落里盯着她看,下定决心,咬紧牙关,扑到徐辕胸口“撒娇”,“几个时辰未见,我想徐辕哥哥了……”

    “傻孩子。过片刻不就见了?再哭就成大花脸了。”他示意那些女眷给他点时间安抚她,一边给她抹泪,一边看她抬起头来,这一袭红衣,明眸皓齿,眉黛如画,肤似白璧,端的是美到不可方物。

    心中一惊,真是日月如梭,若非穿着嫁衣,他心里的她还停留在四五岁的年纪,可以被他肆无忌惮地闲暇时候就捏脸玩。所以他对她的语气,一直也是这样哄小孩般。一不留神,竟长大了。

    “闻因,人生真短,弹指一挥间。”他情不自禁感慨,也借机劝慰她和自己,“既然不过是暂时寄托于这逆旅,又何苦把什么事都往忧愁的方面想?这一刻,高兴也好痛苦也好,时光都一样在流逝。”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其驰。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随波转薄,有似客游。

    策我良马,被我轻裘。载驰载驱,聊以忘忧。

    这是曹丕《善哉行》里,劝人及时行乐、随遇而安的句子。

    既然人生和随波逐流的小舟一样,永远不知自己会被卷到哪里停泊,倒不如披上轻裘,骑着良马,在飞驰中暂时忘却烦恼——

    这,也是楚风月的人生态度。

    百战不殆的连胜被打破了,高不可攀的地位被动摇了,不计其数的谣言铺天盖地,管他的,心里烦,骑马打猎才是排解方法。

    可为何回了军营又再出来,短短一天,打了无数场猎,猎场越来越靠近宋匪的营寨……

    越来越……直趋调军岭方向?!

    因为,心里还认定徐辕是她的吧。

    夕阳西下,楚风月在经历一番千回百转天人交战后,终于不再犹豫,下定决心,弃了战马,佩刀携毒:我的男人,不能给别人分享,哪怕权宜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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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之后,红袄寨内张灯结彩欢天喜地。主客中都不乏绝顶高手,即便觥筹交错也能全副武装。

    柳闻因暂住之处离宴席地点不远,上下花轿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喜庆热闹的奏乐中,她戴着喜帕由人相扶走在了红毡上,十几步之遥就是翘首以盼的新郎。

    这心照不宣的十几步,却令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道喜的面孔后藏了另一副,反倒是凌未波不用伪装,被点了要穴坐在主位,好像内心一点触动都没有。

    十,九,八……行百里路半九十,正当徐辕想,闻因即将到安全距离内、我可以解除防备、不必再屏气凝神时,意外一道阴风从斜路来袭,闻因前面那个挑火盆的,和左右两个打火把的全被掀扫,所幸他们有杨宋贤和彭义斌等人眼疾手快地拉开确保性命无忧,而与此同时,闻因怀中抱着的瓶子和花也因这强劲风力撒了一地——当然不必留恋身外物,揭了喜帕的闻因极速后退了几步直到轿边,按照原定计划果断抽出寒星枪来自卫反击。

    不过,从天而降的那道紫影,虽未得手却也不曾追杀柳闻因,而是先于她一气呵成地踩踏过那些本该由新娘迈过的锤布石、马鞍和火盆,轻飘飘地落到了新郎徐辕的面前,微笑说“我来了,徐大哥”的同时,一刀就斥开了背后几个李全安排的宵小,硬生生吓走一排没胆量上来的史泼立之流,站稳在徐辕即将出手的冯虚刀下,迎来他狠心一句“你倒是不怕死!”楚风月战得一往无前,笑得美艳动人,说得斩钉截铁:“你同旁人结亲,我是宁死不答应的。”

第1645章 恶紫夺朱,恨邪胜正(1)

    “徐大哥,跟我走。”好个楚风月,自信徐辕不忍伤她,竟将冯虚刀都视作摆设,旁若无人地攥住这新郎就要带走。

    “不要脸的妖女,敢来坏我婚事!”新娘的寒星枪瞬然从半道杀出,锋芒亮如白昼,豪气震惊四座。

    “你也配做我对手?”楚风月凌厉回眸,霸道一掌“物换星移”,裹挟“夜寒罂粟”之毒,打得毫不拖泥带水。

    上次她被囚禁于宋营才会遭柳闻因欺辱,今晚则直接彰显出了十二元神的实力,掌、刀、毒,三绝也。

    “拿下她!”徐辕猛地回神,一把将楚风月甩开老远,同时流露出一副被刺猬扎了手的表情。这表情当然违心,其实在见到楚风月的一刹那他心里就乱了套,是既不希望她出现,又莫名欣喜她出现……只可惜敌我泾渭分明,他不得不收起杂念、当先对柳闻因发号施令,“闻因,你来收拾她!不必脏了我的刀。”

    这是他听完陈旭建议后和柳闻因商量好的,虽然要扮演一个有新欢就忘了旧爱的负心汉,可如果当真绝情地把旧爱置于死地,就算能在立场上说服杨鞍、也可能从人性角度疏远了他,所以徐辕不应当直接动手或下令说杀了楚风月,本色出演这种优柔寡断袖手旁观的样子反而更为真实和自然,事后也能解释说,当时脑子没转弯、英雄难过美人关。

    至于往后能不能过得去,还得看徐夫人的本事了——柳闻因从来是他的得力助手,当场袭上了一丝属于盟主的悍妇风格,厮拼得和楚风月一样干净利落:“谁都别过来!让我亲手撕了这狐狸精!!”

    “徐辕……”楚风月对柳闻因的恶语相向置若罔闻,因单打独斗大占上风的关系,她还能见缝插针转头逼视徐辕,与平素一样骄傲任性、美丽热烈,含怒而笑,竟自顾自地在这调军岭上宣誓主权,“你是我楚风月的男人,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少自作多情!”柳闻因大怒喝断,她前几招施展不开也有凤冠霞帔的因素,一旦趁空丢弃,持枪追扫久了,逐渐恢复素日的得心应手,一枪枪“横扫千军”“翻云覆雨”迭起,压得楚风月那样的高强武功都无法分神,“统帅大金楚将军,你拿什么霸占南宋天骄!?”

    回看柳闻因如花似玉伶牙俐齿,早不是两年前没长开的女扮男装,原就因武斗突然开始急迫的楚风月难掩心慌,本还预防着别处暗箭的刀也一并向柳闻因施压:“拿你命可好!”

    不同于柳闻因暗地里要为徐辕留楚风月活口,楚风月却是魔女本性,对柳闻因是恼羞成怒竟追魂夺命!加上她实力本就不在柳闻因之下,交睫之间十个攻守,刀法毒辣越进越激,柳闻因后退数步伫立不稳,当着群雄的面败相毕露。

    两个绝色美女的大打出手,竟比战场上还要凶悍刺激,换个场景或还能教众人大饱眼福,但此刻眼看楚风月穷追不舍、碎骨爪快要抓在柳闻因要害,群雄无论是侠士或宵小,岂能任由新娘血溅婚宴,谁还顾得上闻因有言在先的单挑。

    “岂有此理!”慕容茯苓虽在宾客间隔得甚远,却最先将莫邪剑飞袭而来用以隔断,她的情急出手是本性使然,对山东群雄来说则是皆大欢喜的选择,她是外人,亦是女流。她一出手,个个效尤。

    慕容茯苓这当头一剑迫得楚风月不得不侧身躲闪,柳闻因侥幸脱险、尚未调整过来,楚风月右手一刀已然撇开张汝楫不足以致命的一击,往着柳闻因心口决然再劈。

    铛一声响,却见有人一枪及时挑开楚风月这不要命的一刀,与此同时张汝楫虽刺中了楚风月手臂自己也嗷嗷叫着,明显是中了她施放的寒毒,忙不迭地喊:“腌臜女魔……”“以多欺少,还自居什么正道侠义,多学学武林天骄!”楚风月冷笑一声,忍着手臂的疼继续选择进攻。

    “柳闻因舍不得杀你,我来。”适才救下柳闻因的那一枪,舞动时银光皪皪泼水不入,正是杨妙真那变幻无穷的梨花枪。

    “什么舍不得,你穿这嫁衣试试。”柳闻因气急,只因听出楚风月和杨妙真都是一语双关,偏偏都在害徐辕。

    “谁想死,只管上!”“退开!”楚风月和杨妙真厉声交火,闻因则被妙真推出局外,妙真一枪极速挥扫,与寒星枪的豪放风格截然不同,长短兼用,虚实并济,“动如雷”“梨花杀”灵动之至。

    众人正待夸赞她小小年纪枪法精湛至此,没多久惊呼的惊艳就全成了惊恐,原来楚风月战斗正酣、胸有烈火,竟是没几招就把状态正好的杨妙真也打得东倒西歪!真气在楚风月刀边源源不断,杨妙真负隅顽抗渐渐步履凌乱、不慎连枪都失去匆忙去捡,却被楚风月倏然大步上前阻死了去路……

    “是计……”“是计?!”唯有李全最早看出有诈,杨宋贤犹疑而未敢猜。

    满头大汗、乘胜追击的楚风月,完全没料到自己已靠近杨妙真早就备妥的致命陷阱,不知唯有像杨妙真那般的步法路线才能丝毫不触地上的连环暗线,发现之际已晚,当妙真身影一闪而逝,楚风月脚下机关全开,四面八方刀枪箭戟齐朝她这核心打,电光火石间,佯退到另一个方向的杨妙真则猛然从边缘回扫一刀……不,是林阡传授的绝技,双刀并用“泽国江山”“入战图”……

    即便列十二元神之一,楚风月一人也当然斗不过这数以百计的灾变和危机,所幸人群深处有朱雀一脉金谍,冒着自身暴露的风险给主帅以碎石或暗器挡了几许。缓得一缓,在断送了好几个麾下之后,楚风月勉强逃离最后几道试图将她网罗和拖拽的死境,手臂却伤上加伤,血流如注,握不稳刀。

    气喘吁吁,委顿在地,不容喘息双耳一动,已闻听两边又有追歼,可徐辕除了冷眼旁观就只是冷酷下令!楚风月见人群全往此地聚集,愤恨之下一跃而起,穷凶极恶地足点过十数宾客,虽付出中了几箭的代价腿上也鲜血淋漓,可还是精准掠到了人群原本最密集如今较稀疏处——

    她竟趁其不备、避实击虚、奋力扼住了主位上正自观察徐辕的杨鞍的咽喉,在杨鞍根本来不及拔出回旋刀应变的一瞬间!

    惊天变故,谁想到楚风月穷途末路会这般不要命还头脑清醒?!徐辕原还可以找各种理由不出手,如今她冒死擒贼先擒王居然还成功,他作为此地武功最高焉能不出刀,几乎是交睫之间就冲到楚风月正前,一刀浩浩乎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电闪般猛冲着楚风月本就受伤的手腕断。

    这一刀势不可挡,楚风月就算是平素都难以完全避让,加之此刻战到强弩之末,竟好比遭遇了徐辕故意在车轮战压轴,吃痛被迫放开杨鞍这人质之后,她伤心欲绝地另一掌拍向徐辕,带着一副想不开要玉石俱焚的架势。

    对不起,风月,我只能如此。大局要紧,徐辕不再犹豫,拿捏大约三分力道,转而朝她这只手不致残的地方砍,想着要找个理由先将她生擒,比如对朱雀放长线钓大鱼之类。至于婚礼,怕是要继续进行了……

    谁想楚风月惨白的脸上全是痛不欲生,一双眼尽是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话声刚落,她自己就把这只诱他追袭的手掌收了回去,居然不是同归于尽而是想死在他手上惩罚他?!徐辕这一刀愣是没收住,径直扎进她迎上来的左胸,差得不远就是心脏,楚风月的鲜血霎时染满衣衫,一滴滴顺着他的锋刃流进他的手里。

    “杀你就杀你,你以为你谁!!”他不知道戏应该怎样演,看她乱吃醋、不惜命的傻样子他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因此冯虚刀迟迟不曾拔出,在她的帮助之下还有捅得更深的趋势。他却哪敢随便动,生怕这刀稍微偏一些就真的后悔一生。

    “机会……”便那时,楚风月侧面不远,有人一边扶稳惊魂未定的杨鞍,一边提起了属于他的锐利铁枪,只要在这一刻刺楚风月一个生不如死,便是他李全的计划全中——

    徐辕不出手,楚风月就有机会逃脱;但只要徐辕出手,楚风月铁板钉钉地走不了,死定。

    咎由自取、被徐辕以刀锁紧的楚风月,此刻不过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凭处置。

第1645章 恶紫夺朱,恨邪胜正(2)

    话虽如此,此刻最有权处理楚风月的不该是徐辕?!

    当徐辕察觉出斜路这道不怀好意的气息时,心里也油然而生一股强烈保护欲,这种为楚风月而存的求生心念完全盖过了同一时间因她而起的百感交集,令他倏忽不再麻木,清醒到前所未有地步。

    一个时辰前,他在劝柳闻因随遇而安时,没想到闻因随即就扬脸笑、反倒劝他别再拐弯抹角:“徐辕哥哥,既然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那为何明明相爱还反复相杀?虽说不该先对敌人示弱,可一直藏心里谁知是敌友?闻因希望您能找个机会,开门见山同楚姑娘把话说清楚,如此,也算反向地试探她心意。”

    当时他正巧要向闻因转述陈旭的推测:“陈军师说,今晚红袄寨中各路人马,会利用我避嫌、不干涉内事的便利,瞒着我对她设下诸多陷阱埋伏,她若到场,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那到时候黑脸就由闻因当,您最好是别出手,免得稍加干涉都会对她有害。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处境她真遇险,那您不妨抛下一切同她一起走,哪怕装成一副被狐狸精下毒**、失心悔婚不由自主的假象也好”闻因真是个舍己为人的好姑娘,给他把种种意外都计算好了,所以人前人后都对着楚风月一口一个狐狸精地骂,正是为了给他铺垫悔婚离席的后路,“您也不必担心留下来的会是什么烂摊子。今次闻因对母亲迈出第一步了才明白一个道理:多少事,不做比做难!”

    “闻因”当时的他和这时的他都一震,闻因最后这八个字,既在说服她自己别忐忑不安,亦是在说服他莫杞人忧天,现实未必比想象困难。

    同时交叠过脑海的,还有婚礼前,主公令海上升明月加急送到的情报情报本身并不急,描述了主公正在大散关拦截林陌战狼一干高手,并与主母一北一南地备战武休关但之所以送得十万火急,全因为最后一段是关于“停止胡闹”的勒令。徐辕一目十行后揉碎了纸,愤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主要还是气林阡居然对自己用到胡闹这个字眼。可这个关键时刻徐辕眼前耳边全然是林阡的阴魂不散,几乎可以脑补出林阡在得知婚讯后的气恼:“姓徐的,休要跟杨宋贤一样乱来,你想看闻因做第二个兰山?”“莫拖无辜下水!”“自己女人,自己收拾!”

    徐辕蓦地又想起多年以前黔灵峰顶那个为了吟儿竟能放弃盟军的林阡,其实那也不是放弃,而是再苦再累也要拼一个两者兼得。是要怎样嚣张跋扈的少年,才会笑而不悔对他徐辕豪言壮语:“天骄,那种为了背负天下苍生连自己女人都出卖的所谓王者,不是我!”现如今,林阡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实打实地砸在了徐辕自己身上!

    徐辕也是到这一瞬才完全共鸣:是啊,凭何我收拾我那不听话的女人时要给李全这宵小占便宜?!

    此外,更有他自己一直以来对山东之乱的看法也贯彻心底:消极地看着祸乱发生却不去想方设法对付,那么恐怕祸乱就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战斗如此,感情不也一样!?

    方法其实早就有,只不过,迟迟不做是真的不想对不起闻因,已经害她名节有失,怎还能由她变个“弃妇”?那不也是出卖了一个女人吗?尽管徐辕从不曾对闻因有过出格想法,看见她绝色姿容的第一刻想到的居然是时间过得真快啊

    两全其美的路,除了逃婚还有?有,现在就有

    不是说,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吗!

    “楚风月,那就送你死远点!”间不容发,灵光一现,徐辕深呼吸了一口,作出了此生最难的一个决定也是转变,表面一刀对楚风月一毫一厘地捅得更深,却只为与她僵持在原地的同时暗暗缩短彼此距离并调整两者方向,才好让他来抵住原本李全在楚风月斜路施放的这一枪。

    闻因,谢谢你,确实很多事情,不做的时候都可怕,做出来或许没那么危险,不试试怎么知道陈军师,主公,杨二当家,双肩挑担的路,我也想行行看

    赌一把,两死相撞为一生!

    众目睽睽之下,电光火石之间,徐辕猛地一刀将楚风月震开老远,直冲到大门之外飞落到山涧底下霎时就不见踪影,而飞沙走石里,若隐若现的他自己,不知何时由另一道光芒完全覆盖、轰一声也被掀扫到了不知何处

    一瞬,鸦雀无声,须臾,炸开了锅,婚宴群雄很快就发现,那个暗箭伤人想杀楚风月却“误中副车”的是李全

    好端端的抢婚,居然以“新郎轰走抢婚者的同时被自己人错手击飞”而谢幕!

    受害者徐辕,瞬然以这样一个苦肉计,把李全置于秀才遇上兵的境地,柳闻因默契地接着他走完后半计,先发制人,恶人告状:“李当家,天骄已出手,何必你多此一举?!”

    “我我是怕天骄再中她美人计,心软才”李全百口莫辩。

    “不对,天骄那样的武功,怎会被李大哥轻易撼动得了?”杨妙真却拦在中间半信半疑。

    “被没设防的人伤害,太正常。”柳闻因一语双关,冲着杨妙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话间,大门口又被杨宋贤和彭义斌擒来几个金谍,彭义斌告诉大家:“只听到一声巨响,赶到崖边,却未见到天骄和楚风月。”王敏走到山涧旁看:“看来是被扫得掉下去了”展徽分析说:“也许就是这几个金谍使诈,见天骄摔出去,对天骄加了一脚”

    “呵,那些金谍在门外面,怎么会料到李全多此一举、在李全出手的同时等在那里害天骄呢?我看啊,八成是楚风月拽的,她恐怕真同李全串谋!不然巧成这样?”史泼立立场跳来跳去,一副聪明透顶的样子,从来都站在真相的对立面义正言辞。

    “四当家,怎可能”李全呢,尴尬啊,前期树立了宁人负我我不负人的林胜南形象,真有理的时候反而说不出那句,天骄可能是为了救旧爱和诬陷我而故意借着枪势心甘情愿被清出局的

    “赶紧下去搜,救天骄!莫要放过楚风月!”刘全赶紧派人搜寻,“还得分两个方向!”

    “闻因小妹子,别太担心,会回来继续拜堂”杨宋贤奔过来,安慰柳闻因几句,再望向久久不语的杨鞍,“不过,怕要重新选个黄道吉日了”

    值得一提的是,适才没参与围攻楚风月的、碍于身份或武功的大有人在,但杨宋贤作为武功第二一直没到宴席里来,一来更大的职责确实是要和彭义斌一起保护和抵御外围,二来也是把自己当做鞍哥的心腹、迎合他的心理要给他机会观察徐辕,自然是竭尽所能地不插手武斗、逼迫徐辕亲自对楚风月处决了。没想到,一念之差,反而差点害了鞍哥,宋贤当然发自肺腑地关心:“鞍哥,没事吧?”

    “无碍。无论如何今夜且攻防并重。”杨鞍心有余悸,“听舅舅的,当务之急寻回天骄、擒杀楚风月。”

    楚风月何在?徐辕何在?

    楚风月何在,徐辕何在。

    事实上,调军岭虽然山高路险,但婚礼现场并不在特别陡峭的悬崖边上,楚风月掉落的那个方向还植被茂盛,所以她摔在哪里都不会粉身碎骨

    凭徐辕的刀,要把她震出十几丈外斜斜地掉进山林不是问题,难的是,本来他自己却不在刀下、没法陪她、看她生死,但是天命难违的李全那一枪正巧过来,他既可从枪下救她,又能顺势把自己也卷进刀之漩涡真正是再好不过的逃婚方法

    “不知何时”?同时。“不知何处”?没有两个方向。什么被枪扫下去被宵小们踹下去被楚风月拽下去?徐辕是借李全铁枪的绵薄推力、成功把自己送进了自己的刀气末尾被勾带,继而一边收敛刀势一边追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楚风月,付出的代价也仅仅是受了李全的皮外刺伤。

    简而言之,他是被自己前一瞬挥出去的刀气给带飞了!第一次尝试到冯虚刀的厉害,他居然有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畅快感。

    然而他这波神操作在世人的视觉里都算盲点,大约只有杨宋贤那般的内力能看到。就算真有宵小看到了他也可以解释,他是不小心。

    毕竟谁都想不到,素来厚道的徐辕竟也坑蒙拐骗,黑暗中他和楚风月不是掉落而是滚落,故意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偏僻越来越静谧,与世隔绝、孤男寡女、可以交心的好机会。

    可是,他这辈子也只会为其一人坑蒙拐骗的女子,这一刻却不像他这般心情轻松,本就满身是血还摔得七晕八素的楚风月,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被他护着,但折腾到这里已经精疲力尽,神智模糊,泪光点点:“徐辕,这一刀,你我恩断义绝!”似想愤怒站起,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原是腿上还插着一根利镞不曾拔,位置所限,论凶险程度未必不及左胸的刀伤。

    “风月!”他心疼她受够了苦,赶紧摸出些药来,并准备给她把这箭镞先行拔出。

    “不要,别拔”她再不是半刻前的刚烈霸道,看来已经是痛得知觉流失,以至于本性毕露。

    “不拔怎么疗伤!”他气急败坏,刻不容缓俯下身来,准备哄她,并不疼,不要怕。

    “拔了你就走了”她似是昏迷呓语,哭起来,满脸痛苦。

    “”他一边忙着给她处理各种伤口,一边意识到这话的意思,心一颤,回过头来,“我不走。”

    “徐大哥”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失血过多所以还不曾醒,却攥着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风月,这个才是你,对吗。他心里隐隐仍有一丝不确定,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理顺她凌乱的头发,细细给她擦拭血汗。

第1645章 恶紫夺朱,恨邪胜正(3)

    夜晚朦朦胧胧下了场雾,徐辕给楚风月止血并裹好伤,一边等她醒一边默看四面八方。

    虽说只是隔了一片丛林,兵与火,似远在另一个人间。

    他原想板着脸问她,楚将军,山林本身的清气,不比战乱的烟火气更美?

    后来又想柔声地劝她,风月,你看,这里像不像你一不高兴就爱躲的小树林。

    交心到底是以恩还是以威作开端?他没准备好,左右矛盾着,最难猜透就是她内心。一不留神,错过了她从昏迷到醒的过程,不经意间她已睁开双眼,微笑着安静看他似要说话,月光虽稀薄,照出她容颜比百花还娇艳。

    他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回到她初跟他表白的那晚,也是他给她裹完伤后她醒过来,赐予他同样纯真、欣慰、满足的笑脸,紧接着她对他不无娇羞地问起背上的绷带:是你给我裹的?

    不过,终究后来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以至于今夜的她,前一刻还笑靥如花,后一刻又怒目相向,一旦恢复神智,竟直接撕扯起左胸的伤口来:“谁要你裹了?教我死了好!”

    “你是该死,一如既往娇宠任性、不计后果,破坏旁人婚礼连个愧字都没有。”他决定以威作开端,是因为看不惯她不惜命。而他之所以这么责她,是因为假结亲的事天知地知、道义上楚风月真的对不起柳闻因。

    “好一个‘旁人’,天骄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楚风月把这旁人二字认作了他,眉眼与语气中一霎尽是嗔怒,“愧什么,你听着,我不是去破坏旁人婚礼,我是去夺占自己男人的。”说到最后,理所当然的愠色里又有一丝稍纵即逝的羞涩。

    他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自觉地以她的男人自居:“你可知这夺占坏了你男人的事?”

    她冷哼一声,脱口而出:“我偏要坏你的事,谁教你坏我的事。”

    “我坏你?什么事?”他一愣,疑惑不解,暂缓了本意,反倒先问起她。

    她好不容易直起身,咬牙切齿,本不想答:“……我恨杨鞍拆散你我,必须将他除之后快。你倒好,三番四次求他合作,令我为难。”

    他原还在支持着她的手忽然一松,想到关键点就不得不跟她从头说起:“那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或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杀也好合作也好,公平竞争不可?非要在仰天山和谈判席上利用我的私人感情?”

    她被他粗手粗脚猛地放倒在地,后脑勺被磕得生疼,气急:“徐天骄,你在仰天山和谈判席上不也践踏了我的私人感情!我们本就是扯平的好吗!”

    “对不起……”徐辕甫一发现自己失误,赶紧拉却没拉得住,大惊立刻上前要给她揉,“你怎样……”却遭到伊人逞强地推开,只得愧疚地乖乖移交主动权。

    许久,她才再打开话匣:“姐姐被你主公杀害后,我便再也没有庇护,若不打击红袄寨,我和跟随我的麾下们,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徐天骄,我有我的事业,不能被你给耽误了。”

    “你……”徐辕陡然觉得他本想说的被她有先见地封死了,他想双肩挑担她都不可能合作。她这话的意思是,红颜祸水?男女平等。你嫌我拖你后腿,我还说你砸我饭碗。山东这里我是主场,是你徐辕非要撞进来。休想叫我放弃一切依从你;谁规定就准你为了林阡鞠躬尽瘁吗?

    本来他就没信心说服她,像吟儿对林阡那样地选择他。不错两年前她曾为他放弃过楚将军的使命,但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未割舍过比肩长姐的信念。此刻她说起事业二字的时候,眼中泛着他能清晰看见的骄傲光芒。

    “或许对他们来说,在山东驰骋杀伐的你,是最好的你,但对于我来说,不是。”缓得一缓,徐辕仍拼力说出这句真心话,就按闻因说的那样,先示弱以试探又怎样,就算明知道逆流而上也要上,“我曾真的想过,最后你随我去江南,驾一叶轻快小舟,去烟水里听琴钓月,争权论剑又怎比煮酒烹茶?”

    她似乎意料之外,面色微微变化,眼角依稀有泪花,唇轻启,却迟迟不曾再出声,他见她一直不应,不解其故,为了化解沉默和尴尬,不得不转了话锋:“可你,终究却被黄掴诱骗了回去……”

    “恶人先告状,如果当时黄掴不给我权力,我怎么从杨鞍手里救你命,你恩将仇报便罢,我岂能过河拆桥……”她含泪,应是彻底咽下了原先想说却说不出的话,仍然不改一直以来的冷傲和刚硬。在她看来,当年她和他的感情破裂,源于杨鞍暗害他,黄掴则算是个恩人。

    “黄掴算什么恩将,你是不知他……”徐辕正待说他在金营那么多天都是被黄掴持续加害、黄掴才是他当时昏睡了十天半月以至于任人宰割的根由;楚风月却立即就将他打断,恶狠狠地宁可相信纥石烈桓端、束乾坤、所有金人一起要她相信的话:“徐辕,我是被杨鞍、被林阡、被你给逼的!你事事都要为你的主公两全,宁可一次又一次地牺牲我!”

    他蓦地一惊,好像试探出来了,她从一而终深爱着他,可却忌讳他永远把林阡放第一位,原来症结在这里吗,

    归根结底,什么要杀杨鞍什么打击红袄寨什么建功立业,那根本都是表面原因、只不过是楚风月泄愤之用,她和他相爱相杀的根源一直就是各为其主,当她是曹王的绝对不疑,他更加是林阡的不可或缺……

    可发现的时候他心里又一凉。

    她刚刚就表示过她事业要紧,她向来和他一样责任心重,然而她和他却从头就两个立场;她不可能为了他背叛曹王,而他又怎会为了她辜负林阡?!

    前几日他劝杨鞍的时候说:“我总算知道主公的‘双肩挑担,也能行路’来自何人了……二当家还记得吗,两年前,主公他帮你办到过。”是的,两年前,主公是帮杨鞍办到过两全其美,可却正是靠徐辕付出搁浅楚风月的代价换来的。徐辕一厢情愿认为那是“搁浅”,但在楚风月那里,“牺牲”哪里说重了?徐辕确实曾在楚风月和林阡的天平上倾斜去了后者。

    而今,林阡更加是直接杀害楚风流的凶手,对于风月来说,楚风流不仅是长姐那么一个简单的称谓,更加是她尊敬的师长、一心超过的假想敌、相依为命可以肆无忌惮的唯一亲人、以及人生路上长久以来的一盏明灯。所以,林阡注定是风月的深仇大恨。如此,本就有“视林阡高于一切”前科的徐辕,再如何被楚风月爱着,也更不可能被她接受着在一起了啊。

    她悲笑,和他怎么也猜不透他不同,她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只是她自己不相信,硬是想听他亲口宣判:“你也不会为我改变的,是吗!”

第1645章 恶紫夺朱,恨邪胜正(4)

    徐辕对楚风月的希望是:过去我想改变你,差一步;今夜虽然你心思难测,无论如何都不应无动于衷,试试看。

    楚风月对徐辕的期待是:我明知道你会放弃我,意外的是你竟难得勇敢了一次,那么会否还有更出乎意料的事?

    他二人就像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拔河,既想奋力把对方扯过来,又怕对方先虚脱松开手,担心对方太刚,又恐自己太硬,所以时不时地为对方小心调整语气,可是说得再多都始终僵持在原地。

    当她问他,你呢,你会改变吗,能放下林阡吗。

    他不愿去想这么残酷的事,索性狠心地答非所问:“那你今日的抢婚,又是为了什么?”既然早知绝望,那么抢婚何用?

    “徐大哥,我就是这样的啊,我和你的事还没完,第三个人休想插进来,否则我什么都做得出。哪怕要血流成河,哪怕谁都不幸福,哪怕你怨我一生一世。”她语气虽虚弱,眼神却凌厉,竟透出凛冽杀气,“若你还想再拜堂,我也还会再抢婚,不管新娘是谁,你都休想礼成。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信,我信……”他略带失望地笑,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你说过,你的人生信条,是煮鹤焚琴,暴殄天物,尸横遍野。是我徐辕异想天开,竟妄想将你这顽石都改造。”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想无需再多说。

    “你去哪里!怎能如此的,话不说清楚就丢下我一个人……”她看他突然就转身要走,声音不自禁地大了些,蹒跚想拦却还是摔跌在地,情急和哀绝之下,不假思索地呼喊挽留,“若我为你改变呢?!”

    “风月……”当她难得做出一次退让和妥协,倒是大大出乎了徐辕的意料,他顿了一顿,终还是叹了口气,“你改变不了的。”他知她受伤虽不致命却也不轻,哪能不关心,正巧西面好像有一群李全的部下闻声搜过来,他不再犹豫回头将她扶起,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下山去,“你走吧。我送你一程。”

    “你总叫我走……”她含泪痴怨地跌进他怀里,惨笑着抬头看他,半带撒娇,似又浑噩,“明明还喜欢我,为何不能因私废公?不如你也退一步……只要你答应,与我一起袖手沙场,我便有足够的理由和底气,当真放弃眼下拥有的一切……”

    “我……”“我们走吧!”他被她死死抱住后一时竟慌了神,矛盾起到底要不要为了圆一个谎说更多个,还是干脆向世人坦承他今夜是故意逃婚跟她私奔。可难道真要像她说的那样,两个人同时放开道义和理想,就此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

    确实,她不能来,他不能去,约定撒手是唯一仅有的办法。

    然而?今夜?想到就做?人间蒸发?当真合适?

    不同于他的热血慢慢攀升,她一颗心却在极速转冷,

    早些时候,就在他纠结于判断她内心是怎样、思虑他该如何对她摊牌的过程里,她内心其实一直百转千回着要不要直接问答案,什么铺垫什么废话都不要有……可是又怎样,直到问完了全部,还是一样没答案!所以啊,她和他终究没结局。

    

    相拥激烈,灵魂却渐远。

    慢热的徐辕还不能发现楚风月焦灼的泪眼,脑中空白的他,恨不得光阴停在这里、整个世界的人都陪他一块思考才行。

    恍惚着不知过了多久,前下方忽然传来窸窣,缓过神时,要躲避已来不及。他一边将她轻轻拉开扶稳,一边警惕地循声望过去,那边正有人打着火把照过来探查,嘴里还嘟囔着:“树那边好像有人。”

    这地方离山脚不远,和李全等人反方向,又没什么杀气可言,不太像婚宴上追下来的兵马,听语气倒像是……要上去的。借着火光,徐辕细细打量他们的装束,果然是手捧请帖依稀迟到的老少三个,他们对楚风月似乎眼生,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徐辕:“哎呀,是天骄!?”“不是婚礼吗,已经洞房了?!怎会在这里洞房?”“丫头你说什么呢!天骄实在对不住啊,周某太宠孙女,没教养好,失礼了。”

    两个老头,一个女孩,其中姓周的那对是祖孙,和另一人应是半路遇见,结伴而行。他们理当是南宋江湖的人,却很显然在沙场之外,否则不可能连楚风月都认不出。徐辕努力分辨,有点眼熟,却恨没凤箫吟那种记性:“几位是?”

    “在下江龙。”“在下周瞰。”“他是我爷爷!”两个老头对徐辕充满敬重,女孩儿脸上也洋溢欣喜。类似的客气和崇拜,全都是十多年来他徐辕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名字报上来他就清楚了,周瞰曾是上一辈的武林第四十七,十年前受了凤箫吟的命令把抚今鞭抢到江湖中来,却间接害得杨妙真被淮北苍梧山逐月山庄的少庄主掳掠;江龙则是越雄刀越野父子的旧日好友,当初在苍梧山被柳五津收买,屡屡对关于“越风是罪大恶极”的舆论推波助澜,以期逼迫越野为了解救弟弟向柳五津为代表的林家军求助。

    江湖就是这么小,哪几个不起眼的角色,都能勾起好大一片关系网。然而江湖实在太大了,他们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不起眼,游离在江湖边缘,偶尔凑几回热闹。

    周瞰的孙女看似还未嫁,一副少不更事的样子,一直盯着楚风月看,从开始的好奇慢慢变作了蹊跷。

    当然好奇这对衣衫不整的男女尤其是左胸破了一大块的女子了,为什么他俩不在调军岭上行周公之礼?到野外,这么急?

    当然蹊跷啊,新娘柳闻因不是应该十五六岁吗,还有就是,“怎么泰安的新娘,穿紫色的嫁衣?”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他三人全被楚风月披风一扬掀飞了开去,那魔女动作嚣张言辞冷酷到极致:“废话真多,跟你认识?”

    徐辕一愣,还未来得及质问她和查看他们,就仿佛感觉到脚下有山石震颤。不知怎的,他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说起来其实这一丝不确定感,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就已经有……

    

    楚风月苦叹一声,转过脸来,短短的一夜时间,娇柔、哀婉、凶狠、毒辣,全都在这双眼眸中出现过。

    “紫是杂色,孔圣人厌恶它抢了朱红,可我楚风月,终究能驱使新郎为我坑蒙拐骗了宾客们一次、还把凤冠霞帔如花似玉的新娘丢弃在了烂摊子里。”那个徐辕坑害李全的瞬间,除了杨宋贤之外,很显然她楚风月也看见了,甚至,预料到了,计算到了他一定会为她拼一次命——

    “天骄,这是否意味着,紫能夺朱,邪能胜正呢?”

    徐辕心一寒,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神情为何扑朔迷离?难不成,他……又被她楚风月骗了!?陡然一声巨响重重炸在头顶的调军岭上,与此同时林间烟雾似开始极速往四下飘散,画风突变,波云诡谲的西北摩天岭方向,原来早就有烽火忽明忽灭,却直到此时才清晰映入视野。光线愈发刺眼,今夜原是月圆。

    “徐大哥,对不起……”冷风中她凄然一笑,为情所困的忧容全消,恢复了战场上的果敢决绝。这句对不起,适才呓语的时候,她好像也说过一次。而他到现在才知道……她到底怎么对不起他、怎么给他添麻烦了——狭路相逢,兵不厌诈!

    什么徐辕对李全用了苦肉计?李全说的才是对的,根本是这楚风月,对他徐辕用了美人计……加苦肉计!

第1646章 既不回头,誓言何必(1)

    泰山,林阡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山林里的蘑菇,颜色越鲜艳就越有毒。”徐辕不止一次听他这么说,心里却嘀咕主公你不是吃任何蘑菇都中毒的吗。

    现在他才懂,主公说得对。就像这个人生信条是血流成河的魔女楚风月,艳若桃李,心如蛇蝎!

    杨鞍的叮嘱还在耳畔,天骄当心,她早不是两年前的那一个了。

    陈旭分明也提醒过,天骄,莫要混淆,金军和红袄寨哪个才是敌。

    可他偏偏却忘了,被她的绝色一叶障目,以至于死穴周围全都被两年前的孽缘塞满!之所以对世人是两年前而对他还像在上一个瞬间,是因为这两年每逢闲暇时候他都会回想起她曾退下战场为他洗手作羹汤。那符合他对她温婉外表的构想以及他对神仙眷侣的向往,然而她却在他以为梦想快实现的一刹对他当头一棒,告诉他,“你觉得”和“我觉得”不一样!

    

    战争从爆发到白热越快,阴谋从构思到酝酿就越慢。当这一刻四面八方全都是金鼓齐鸣和喊声震天,而他却在一个低到谷底的视角、与世隔绝的境地,完全分不清祸乱重点在调军岭还是摩天岭……这才醍醐灌顶,原来一切都是早已有之的暗算?可笑他昏招迭出为她做出了自己所有能做的努力,费尽心机谁料她楚风月竟还是个骗子!!

    她来破坏婚礼,眼看就不是为私,也不仅仅是要离间分化,而是明知道红袄寨会刻意引君入瓮以求杀她,所以将计就计、铤而走险、诱着红袄寨的这帮蠢货将她和她的麾下引狼入室,同时,由她这颗气魄非凡的诱饵,将唯一能救局的徐辕提前带出局!

    带出局?事前,徐辕听陈旭分析楚风月要来,根本就没想过要出手更没想逃婚跟她走,为什么却循序渐进地顺她心意一头栽进这万劫不复?因为婚礼上这个可怕的女人一步步地逼着徐辕愧对她、怜悯她、不舍她。眼看“惨遭围攻”的戏码不能打动他,她头脑清醒地转而对杨鞍擒贼先擒王,其实就是要激他徐辕出冯虚刀刺她。生死关头她无比决然缩回手,并不是认输耍赖和自寻短见,而是要骗他亲手捅伤她、激发出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恐惧和自责……

    说来所幸他顾及对柳闻因的道义责任,并时刻惦记着不能失信于杨鞍,才没有犯下众目睽睽跟楚风月私奔的错误,否则那完全就是对楚风月的上策正中下怀,当场就让盟军和红袄寨的“绝对互信”崩溃。饶是如此,他利用世人盲区护她下山的自以为的妙计,仍然还是直接迎合了这位狠毒魔女的中策。

    离间虽未成,战斗可打响!山崖下,她昏迷、蹒跚、吵架、挽留,一点点地拖延着他的时间,拖了大约半个时辰,等着远近大半的宋军注意力都散到他俩身上,等着所有的金军先锋潜入泰山的要塞附近各就各位,等着他对她的心防卸得差不多了,这才对他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或许她本来是给他机会的,现在回想起来,适才的紧紧相拥原来不是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作为一个即将得胜的敌方主帅在对他下最后通牒:徐辕,你跟我一起走,这一战、从此以后的每一战,与你与我都无关。可他却一直犹豫不决。这女人哪等得起?你不如她意,她灭你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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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哪里!”安宁被打破,两处皆战火,他只听到他声音微颤。

    “哪里都危险!”她带着一丝惩罚的快感,冷笑着说哪里都是重急,摩天岭和调军岭,你一处都救不了,“山东尽在我掌握。”

    “楚风月,你过分了!”他怒极,冯虚刀本能出手,还没想好是吓唬她还是真的砍,对面一道罡风已经阻断他“挟持她来反制金军”的可能性。霎时天昏地暗,刀起漩涡,狂沙如潮,来者正是纥石烈桓端。

    由于“归空诀”傍身,实战中徐辕从来发挥稳定,刀法不会受到心境影响。故而虽然在气头上,仍是从容不迫格挡,顺势劈开连环七刀,转守为攻、威不可挡。腾挪不到十个回合,纥石烈桓端刀境里的大漠、胡笳便一扫而空,任凭他浩荡不竭的冯虚刀拨云见月。

    光线骤亮,眼看这位南宋武林天骄刀法卓绝,沛然临绝顶、凌扶摇之风,纥石烈桓端自惭形秽,风里流沙刀不敢恋战连连后退,却还是用两处刀伤,拼死换得了楚风月安全。

    徐辕虽大占上风,却不能掉以轻心。不知何时起,在周瞰、江龙几人昏倒的地方,陆续又涌出二十多个花帽军武将,他们的出现以及对楚风月的簇拥,注定了徐辕不仅休想伤害楚风月,更是或多或少要被钳制好一段时间。

    “一起上吧。”徐辕甫一见到纥石烈桓端,最后的一丝疑惑都散尽了——

    上上局,仰天山,上一局,会谈中、监狱内,楚风月总在人前演出一副旧情未了的样子,目的只有一个,离间徐辕和杨鞍;徐辕接连中过两次计了,本来已经死心、绝情了,却为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因为这个纥石烈桓端啊,他在谈判末尾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风月是因为你,命都不要了,耽误了撤离。是这位好师兄,帮楚风月塑造了这样一个痴情女子的形象!也是他,时时刻刻在给楚风月拓宽后路……

    徐辕啊徐辕,你太糊涂,你自己都说过“桓端此人我很了解,他比我更爱风月。”楚风月来抢婚了,你本该去思考,桓端呢,他不怕楚风月死吗?你没有,你一则牵挂着楚风月安危,二则……楚风月的戏演得太好,一副穷途末路不要命的样子骗了你,令你下意识地觉得,她是瞒着桓端出来抢婚的,毕竟她是实实在在的孤立无援。可是,可能吗!“身为主帅徇私、对敌自投罗网”的愚蠢行为,瞒得住桓端这般宽仁的师兄,瞒得住黄掴那样的人精!?

    黄掴不仅没被瞒着,而且知情、赞同。黄掴对纥石烈桓端说,那场婚礼,她爱去不去。其实还有个言下之意,她不去也得去!打着“恼怒搅局”的幌子其实是“蓄意破坏”婚礼,表面夺夫,实则夺帅、夺志、夺气,铺垫和引导着接踵而来的长驱直入、从天而降、出奇制胜……这样的绝佳战略,楚风月只是实施者,纥石烈桓端才是献计者,黄掴更是最后的决策者!他们三个,从来就是心有灵犀的最佳搭档,是山东之战公认的金军铁三角。

    “楚风月若意外死去,对于金军的打击之重,堪比杨鞍暴死之于红袄寨”,包括杨妙真在内的人都曾这么想。献计之初,纥石烈桓端就是基于这样的诱惑,算准了宋军大部分人都会着重于在婚宴现场埋伏兵和设陷阱而因小失大。于是他在黄掴的鼓励下抛开私情恢复理智、主张由楚风月打头阵并拐带徐辕、从而开启今夜侧翼突击调军岭的好戏。当然师妹是一定要保护的,这一刻,正是由他亲自到山脚来搜救她,与此同时调军岭的山顶上,黄掴、束乾坤、解涛等人千挑万选的精锐也都已一触即发。

    

    “我想你们是算漏了。即便我不在场,调军岭防线重重,凭几支敢死队就想打穿?”徐辕淡然一笑,平素调军岭就是泰安东北部杨鞍最引以为豪的坚固堡垒,何况今日要举行婚宴,邻近的营寨都往此增过兵,以至于对外的防御更加森严。就算对楚风月的放水确实有引狼入室成分,但一旦发现不妥,就随时能演变成关门打狗。别忘了,金军要突袭,还得防海上升明月发现报信,所以出动的兵力不可能多。

    所以,徐辕觉得,金军很可能是避实击虚,一边假意要攻打调军岭和吸引一部分宋谍兜圈,一边暗中从西北角的摩天岭来突入泰安。逐渐恢复冷静的他,用不着楚风月再亲口回答到底哪一处是金军的势在必得。

    “天骄,你猜猜,这场雾,是天下的,还是我下的。”人群中,楚风月微笑伫立,学着他答非所问。他却听出弦外之音,果然,这场雾直指摩天岭有难。

    这场即将淡去的雾,半个时辰前,他还想问她,这山间的清气,好看吧。真讽刺,原来不是大自然的清气,这场雾根本是杀伐的烟火气,是金军人为施加的障眼法!为的就是切断摩天岭和调军岭的第一沟通方式,不给杨鞍等人直观地获知“摩天岭遭到打击”和及时地调遣救援。

    第二沟通,宋谍……如果说战斗发生前海上升明月不知情是因为金军保密工作做得好或干扰项太多,那么战斗发生已有半个时辰海上升明月却还贻误传讯,除了情报网瘫痪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有一支军队海上升明月还没能覆盖到……

    “是大同七雄?”这支原属于薛焕的部下,两年前也是花帽军的同袍战友,前几日才从河东方面往这里调遣,徐辕一直以为还在来的路上,结果被对面的黄掴巧妙藏兵了。

    “是我下的。”楚风月眉一挑,狠狠强调,话题该她引导,这场雾是她找人施的障眼法。

    “要在半个时辰内完成突击摩天岭,需要有一个身经百战的主将和一支异常优秀的军队,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我想,正是仆散安贞领导大同七雄,对摩天岭的我军分割包围了。”徐辕不理她,继续冷静分析,除了桓端、风月之外,金军再无人能在攻坚战中独当一面。

    “不愧天骄。”纥石烈桓端和麾下仲元、阿邻等人试验了许久,方才在实战中磨合出围攻徐辕的最佳配置,故而示意其他人别上来帮倒忙、先由他们以三敌一为上。

    “金军算是下了血本,行动倒也算水入沙地。”徐辕客观地评价着,刀法越是雄壮,越衬出他内心淡定。

    “师妹,你先回去。”纥石烈桓端知道离械斗结束还早,不想楚风月再添半点伤。

    “不必。要凯旋一起,反正也快了。”楚风月换上盔甲,全副武装,拒绝离场,“你们为我拿下他,不用脏了我的刀。”

    好熟的话,徐辕心一凛,她显然是记仇的,抢亲时遭遇的一切她都要原原本本还给他。她却也是念旧的,她不希望他死。

    “这,有难度啊……”阿邻汗颜,天骄在前,我们哪能游刃有余把握分寸?仲元咬牙说:“照着死法打,或许能生擒!”

    九天神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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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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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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