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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52章 疏又何妨,狂又何妨(3)

    徐辕明知对楚风月应该顺毛捋,但涉及感情的事,他常常笨得把毛的顺和逆给搞反……

    当她无理取闹说不肯救情敌,他救人要紧只需说一句他不爱柳闻因就可以,然而当时当地他却满心都是“就算我说实话她也不会信”,于是不经意就逆着她的毛从尾巴一直捋到头顶:“你明明说过,这紫玉钗、你赠我去送心爱,爱谁给谁。爱给谁给谁!”

    “你,你,你!!”楚风月可算体会到了鼻孔冒烟的那种生气,那句话确实是两年前她说的,所以她现在想反驳就只能强词夺理,“是我赠你没错,但是只能送我!”长年缺爱的她一向霸道,一生只求一人真心相待。

    “凭什么!”他本能抗拒这种强压,加之挂念闻因生死,情急之下破口大骂,“说过的话如放屁,转脸便不认账了!”

    “魔女,有反悔的资格。”楚风月又气又恼又含羞地一笑。若换另一个男人站在她跟前,必会觉得仙魔一线、千娇百媚。

    可惜徐辕脑子转不过弯,一点没觉得这模样可爱。他怕再耽搁一会儿、闻因就没了,所以发自肺腑脱口而出:“行!那就把钗送你,换解药!”

    “姓徐的……不要脸!”她看他不假思索往他胸口取钗、一副弃如敝履的样子,脸刷一下就变得惨白。

    “要钗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哪能这般不讲道理!?”他真的没心思跟她闹腾,开始暗中寻找机会夺解药——她握药的手刚被他抓脱臼,虽然复位,仍不灵活。

    “你敢送钗,我就砸药!唐门新制,没几瓶!”她冷笑,语带威胁,无论如何解药还在她手里。这东西能使她安全,也能令她占据主动,万万不能轻易交出,至少要拖到自己人靠近。

    吵到这里,她忽然找回了些许理智:平素增援应该早就开到了,但今日济南军先忙于接应败将,后又需顾及后方本营,自然要比以往来得慢些……没关系,等就是!

    “敬酒不吃吃罚酒,钗和药你都别想留。”他瞧出她故意拖延时间,怒不可遏收起钗,不客气地来强取解药。

    看徐辕似乎已准备动手动脚,楚风月来不及稳扎稳打,冯虚刀毫无怜惜地猛追猛打,她的刀只能勉勉强强见招拆招。

    来往劈砍,火电交迸,不到五个回合的交戈,擦肩几次,叮当数声,解药便已脱手而飞,好胜心强的楚风月自然不忿,趁徐辕满心都在正自下落的药瓶,当机立断放弃守御,整个身体直往他用于阻拦她的刀锋加速冲撞,惊得他发现后赶紧收敛刀势,她则再次阴谋得逞,果决飞身而上将解药夺回掌中,重新攥紧后,微笑负手伫立在他正前方,昂头挺胸别提多骄傲得意。

    “又不惜命,你太过分。”徐辕捉襟见肘,既不忍柳闻因送命,又何尝愿意看见楚风月死?奈何现在战力快到极限,他也没办法游刃有余。

    她想了想,解药不能攥在手里再丢,索性便学他藏进衣衫里、心口处:“你打啊,打碎它也打死我!哼。”

    “楚风月、你自找!”片刻后,北面已有兵声临近,他知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本来就已砍飞了她的刀、不是没机会、殊死一搏就是——当机立断拼足力气,冒着被她霹雳掌打伤的风险,上前猛然就将她抓起来高举倒提,直接把她胸口的解药给迅猛摇了下来……

    第一队花帽军追到这里,全被这情景给震惊原地,那可是他们心里神圣不容侵犯的楚将军啊……

    “多谢,楚将军。”他虽被她趁机打伤一掌,但也赌赢了她不忍要他命。

    “你走不掉了,除非劫持我。”她落地之后,看他受了伤要跑,虽然自己头晕却还想挽留他。

    但这条美女蛇到底是好心是歹意他判断不出,如果是歹意,他带着她跑,绝对会耽误他自己离开和救人。

    他也没至于要她好意送人头的地步,环顾四面,也才第一批花帽军罢了。他跑得了。

    “不必了,舍不得你受苦。”他半真半假地丢了一句,脚跟一旋,寒光乍起,全力以赴的刀气裹挟沙尘铺天盖地,花帽军先锋们恍然追前却已追不上。

    “这解药虽能解杨鞍之毒,却未必能对凌未波之毒对症,或许需要耗费你自己的内功……孤夫人曾送我灵丹,据说可固本培元,你不如再求我片刻,也省得自己辛苦……”楚风月这句话,几乎与他同时出口。

    前半句让他以为这又是骗局、又是攻心,但后半句却令他心中一颤,原来她因为他说舍不得她受苦而终于好心了一回?是的,确实有那颗灵丹的存在,那是去年在河东,他为了请求孤夫人牵线给柳五津夫妇互诉离情而交换的,难道兜兜转转,终将用到柳闻因的身上?若能吊住闻因性命,或可使她等到茵子或林阡到。

    然而顾不了那么多了,第二批第三批花帽军已追杀过来,徐辕不能再逗留将自己葬送,潜意识里也是怕楚风月再有心无心地害他,电光火石间,他作出了最稳妥的决定:“只能先回去。哪怕我辛苦些以内功辅助,用这瓶解药给闻因先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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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务必将徐辕拦挡在泰安范畴外。”这是黄掴和纥石烈桓端等人离开之前共同的想法,他们知道徐辕言出必行,也清楚宋军没有奇袭条件,所以放心大胆地用楚风月套牢他,以期将他活捉。

    可惜后续主力真追出来时,徐辕已如同断线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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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六黎明,围绕婚宴展开的大战终于告一段落。

    经此一役,金宋都元气大伤,因此双方偃旗息鼓了两日。

    这两日,身心俱伤的柳闻因一直是徐辕悉心照料。她素来贴心懂事,即便痛不欲生也强忍着,反而令徐辕更加内疚和痛惜。

    万幸在那瓶并不能对症的解药和徐辕断续了两日的内力支撑下,闻因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体内只剩一成余毒未清。

    “茵子还在赶来山东的路上,主公据说已平定陇蜀,眼看着不久后便也会来了。”徐辕告诉闻因时,看她脸色惨白,怕寒毒再复发,所以不停止又给她续气。

    “徐辕哥哥,不必再……”闻因看徐辕也消耗过大、好像还有内伤在身、气力不连贯得很,顾全大局、急忙推辞,“这几日甚是关键,您得有充沛战力,帮着红袄寨防御才是……”

    “闻因,先别再去想红袄寨的事,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徐辕知她心中哀苦,一边摇头、继续给她力气,一边抱着她埋入胸膛、劝慰,“不会有旁人看见的。别怕,有徐辕哥哥在。”

    她这才表现得符合年龄,像孩子一样痛哭不止:“我沾的毒,只是娘亲身上的万分之一,娘亲她,走得有多辛苦?她不是不知道那毒药的危险,却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我的前面……”

    “我也是现在才想彻,柳夫人起先应是隐姓埋名了十多年,后来因天赋异禀而被孤夫人发掘、被迫加入了百废待兴的伪唐门。原本她应该是想在二线活动的,然而终究避不开两国交锋,孤夫人知道她和柳大哥的旧事后,可能对她做过思想上的劝导,使她断了和柳大哥重温昔情的念头,孤夫人应该也承诺过她任何交锋只需点到即止。”徐辕分析道。

    “是的,娘亲在河东之战的时候,是因为担心会害爹爹和我在盟军尴尬,才故意装得那么冷漠,从不接近……”柳闻因哽咽着回忆。

    “像孤夫人这般,其实控制得很好;黄掴过于严酷,却是适得其反。他很可能对柳夫人说:你若叛国,我会集中全力杀死你女儿。柳夫人她,大概是目睹过柳大哥的死,担心你和柳大哥一样不幸,这才装作更加狠心、绝情。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寻找机会保护你。”他原先还叹最毒妇人心,如今只想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他隐隐觉得不对的是,印象里黄掴是个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人精,怎么两年后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起来?

    “我娘她眷恋小家,我爹他胸怀天下,一个弃大,一个舍小,明明相爱却不能一起……金宋之分,太苦,太伤。唯有打破壁垒、彼此融合,才能杜绝像他们这般的悲剧,徐辕哥哥,是这样吧?”柳闻因轻声抽泣,徐辕忽然惊心,怎地这么巧,像极了我和风月?好闻因,你该不会又是在反过来开导我?

    还未再继续说,屋外又来了人,这些日子前来探望闻因的红袄寨寨众数不胜数,毕竟这一战她力挽狂澜居功至伟。

    他二人一个动情一个惊心,一时间忘乎所以没有分开拥抱,本就是夫妻之名何必避嫌,正待起身相迎,便听得一个半熟的声音响起:“天骄和夫人真是恩爱!嘻嘻。”

    徐辕一愣,只见杨妙真领来的几个老小不是红袄寨里的,但是很眼熟,正是那晚他被楚风月抢婚拐骗到山脚下时,遇到的两老一小迟到的宾客,如果没有记错,其中一个叫周瞰,发话的则是他孙女。

    周小妹还是那样的大大咧咧,上得前来笑嘻嘻地说:“徐夫人伤势痊……”话未说完,忽然一愣,“咦,这,这不是……”

第1653章 三尺之坎,万仞之深(1)

    这不是,不是什么?

    在周小妹的眼里,徐辕怀中搂着的,并不是正牌的徐夫人!

    那晚她和爷爷来调军岭喝喜酒,在山脚看见和徐辕拉拉扯扯衣衫不整的新娘,另有其人……

    “怎么了?周姑娘?”杨妙真奇问。杨鞍和李全恰好从窗前路过,一同听周小妹说:“奇怪,那晚看到的徐夫人,又是谁……”

    恰好?哪有这么巧?这么多人一起听见了也明白了,原来那晚徐辕不是被李全不慎打落悬崖的,而是主动跟楚风月逃离了婚宴!搂搂抱抱、你情我愿、干柴烈火,所以才耽误了对调军岭和刀刃山的救援?甚而至于……如果说柳闻因力挽狂澜居功至伟,那他徐辕就是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

    徐辕霎时就心底雪亮,他原先还觉得奇怪,李全的最终目的是驾驭红袄寨,怎会在杨鞍还没彻底和林阡断交、明说要把红袄寨给李全继承的时候,就欲速则不达地害死杨鞍?要知道,此战不仅没到火候,而且堪称最不合时宜,对李全来说:“杨鞍完全不能死,目前我信誉还在低谷。”

    现在徐辕才懂,难怪了,难怪李全在前次“可能串谋楚风月”嫌疑还未消的前提下、竟也敢做出“出卖行踪害杨鞍”的举动,原来如此,因为“必然会有”周瞰江龙这几个目击证人,亲眼看到战斗最激烈的同一时间、徐辕和楚风月卿卿我我的样子,那么徐辕就能在害杨鞍之事上有超出李全的可能、在调军岭大败后被所有人针对和问责!当徐辕的铁定串谋一叶障目,谁会去计较李全的可能串谋。

    那条展徽说漏嘴的密道,可以是李全主动撬开口的,更可以是徐辕这种绝顶高手来去无影窥探到的,一疑俱疑,徐辕那种武功想怎么出卖红袄寨都是小事一桩,谁教楚风月是他的姘(和)头。所以杨鞍就算一不小心、死了,都有徐辕可背黑锅,不妨碍李全的任何目的,对李全来说:“杨鞍最好是别死,但死也可以接受,我的后路全铺好了!”那般情况下,红袄寨会有大半的人站到反盟军的立场,他李全的身后!

    “必然会有”周瞰江龙,那不是李全算出来的,而是他安排好的——

    周瞰及其孙女不是抗金联盟也不是红袄寨,中立,所以说的话比谁都可信。他们当时是楚风月要挟徐辕的人质,两日后却成为帮李全指认徐辕的证人……李全此人,深谋远虑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很显然他一早就设定好了这几个边缘人物在婚宴的“迟到”,也完全看准了徐辕仁慈,既会出于不舍随楚风月离开婚宴、也不可能将途中遇到的无辜灭口……

    如今计谋到了收割的季节,不仅如李全所愿地完全把串谋楚风月的罪名推给徐辕,更还顺带着洗白了婚宴上他意料之外的“一枪击飞徐辕”。对于世人而言,徐辕既和楚风月表现过亲密举动,那很显然李全就是被徐辕坑害的,本来也就是。

    如此一来,李全白得发亮,重新光明伟岸。刚好杨鞍没死,红袄寨和金军两败俱伤,正是李全最想要的模样。

    在周瞰祖孙出现之前,杨鞍心中对李全已产生芥蒂:这一局李全一枪击飞徐辕,上一局李全莫名出手救楚风月,上上局,杨鞍没收到那条提醒楚风月会出现在泰安谈判席行刺他的情报,李全则刚好具备唯一的资格可以插入海上升明月和杨鞍的绝密交流……

    然而,一旦徐辕不可信,那杨鞍的想法就会变成:这一局李全是被徐辕栽赃嫁祸,上一局李全是为了济南府大局才救楚风月,上上局,所谓的海上升明月传过情报是徐辕杜撰、子虚乌有……

    震惊之下,徐辕一时忘记应对,只觉胸口隐隐发麻:好个李全,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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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闻因蕙质兰心,岂不知杨鞍本心向善?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盟军拼死拉过来的天平这般轻易就再倾斜去对面,刚好喉咙一甜,示弱就能办到的事何必逞强,干脆利落地当着众人面吐了一大口血,吓得眉飞色舞的周小妹赶紧闭了口。

    “闻因!”徐辕关心则乱,情急之下给她加大力,一不留神自己差点也岔气。一切真情实感尽收于杨鞍眼底:自然而然,绝对真爱。

    “少在我面前……提那狐狸精……她对我夫君,死缠烂打,太,太可恨了……”柳闻因虽是寒毒所致,却表现得郁积于心,说话间又咳出好几口血来,满头大汗,虚弱至极,“欺我太甚,我要杀了……她……”

    “说来也是……当晚那女人,更像死缠烂打呢。想想,天骄当时正左顾右盼,急于摆脱的样子……”周小妹本来就是被利用的,立场没那么坚定,一下子就表现出了同理心,“徐夫人莫心急,天骄既已与你成亲,便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那狐狸精若再来纠缠,我们必会帮你打退的。”

    “说的是。徐夫人,且好好休息。咱们还是不打搅了。”杨鞍看清楚周小妹只是个局外人,锁紧的眉头便完全舒展开来。凌未波的死给柳闻因的“孱弱”加成,以及柳闻因对红袄寨的救命恩情,使她的言行举止在以侠义为重的杨鞍心里永远有优先权。

    徐辕目送一干人等离开。

    这两日陈旭已经往青潍去找江星衍说教去了,但徐辕和他的对话还犹在徐辕耳畔——

    “军师说我在杨鞍心中不及李全可信,先前的境况确实如此;不过,后来监牢之中、寨外溪畔,闻因风头屡屡盖过楚风月,谈判后那瘟神也被送走,是否代表我已去了上风?”“瘟神还没被完全送走啊。婚礼顺利办完,才算渡过此劫。”

    今日总算又靠柳闻因击败楚风月而顺利渡劫,徐辕见杨鞍面色平和地走,方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很快又重新吊起,因为那个和杨鞍一起走的李全即便功败垂成,临行前脸上竟无一丝沮丧流露!他表现得和这件事完全没关系,表现得徐辕小人之心猜错对象,表现得……就跟十年前徐辕第一次见到的林胜南一样,不卑不亢,处变不惊,真正是个成大事者该有的样子——

    周瞰几人虽小,却是婚宴之战的一环。就因为李全做到了全局和细节兼顾,可想而知他的能才远在徐辕的想象之上!

    “李全此人,过于可怕。”徐辕照顾柳闻因躺下,看她昏沉,难免动容,闻因,我不能辜负你的一番苦心,对李全,不该继续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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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判断内鬼是李全而非展徽或其余人,徐辕当然是有原因的。不仅基于来山东之前主公早已有之的判断,更加来源于这两日海上升明月所总结出的线索。

    徐辕到山东后的这段时间,海上升明月的分工如下:“真刚”从事金军和红袄寨在战斗中的情报传递;“惊鲵”负责泰安与其余各地的情报交流;“落远空”的任务则是对金谍顺藤摸瓜、以期能够在最终揭穿李全。

    由于金军还未察觉“真刚”和“惊鲵”互换,所以近来他们的肃清在性别上南辕北辙,这也全赖真刚和惊鲵能力过硬、无缝对接。

    和宋谍万无一失相反的是,金谍因“落远空”和徐辕的合作而无所遁形——

    “其中两人在仓促躲避我刀锋时,有类似于湖南华家拳的武功流露,我判断不是‘朱雀’本人,但相信已是他的徒子徒孙。”前次被徐辕试探出身怀华家拳武功的两个可疑人物,在这一战中被落远空发现了,哪个是真间谍、哪个是挡箭牌。

    “那应是‘朱雀’的第二级下线,代号‘毕方’,不过,此人和李全的交集较少。即使现在抓,效果亦不大。”六月十六,战斗刚落幕,落远空就告诉徐辕。

    “继续放线钓鱼。”徐辕说,毕方总会和上级联系,就算不能揭露李全,也可能将朱雀拔起。

    毕方这条线还在放,翌日就传来另一条意外的好消息:朱雀有另一个下线,和楚风月在交界会面,且那人与李全关系极好,常常全哥长、霆弟短地叫。

    “此人名叫李霆,表面看是加入义军的新秀,实际却一直为李全和楚风月沟通,算是半个控弦庄人。”落远空说,控弦庄在山东也有分工,譬如毕方是专门负责战斗调度,李霆则只帮助内鬼与金军接头。

    “确定属实?”李全的罪证慢慢地开始浮出水面,闻讯后徐辕当然和落远空一样看重。

    虽喜于李全露出狐狸尾巴,但当然不想听到,李全的最直接勾结者真的是风月……

第1653章 三尺之坎,万仞之深(2)

    落远空说,李霆和楚风月接头时,他恰好路过并远远听到一二,但还没来得及通知徐辕,他自己所在的金军突然有任务下达……因为是意外之喜,没有挡箭牌可助他渎职,片刻后再回去找,那两人已经散了。

    “若是我再快一些,或许能抓个正着。”落远空不无惋惜。

    “一切都要建立在你能自保的基础上。本就该适度,不宜太仓促。”徐辕当然不予怪责,“暂时也不必抓这个李霆。若毕方长期不与朱雀接触,或许也可从李霆这条线钓朱雀。”

    “双管齐下,也算保障。”落远空同意,“李霆与楚风月的交流内容,我听得断续,但基本可以断定他是代李全与她串谋。”

    “他们交流了什么?”徐辕着紧问,他知道李霆的价值可能比毕方还大,俨然和朱雀和李全和楚风月都有交集!

    落远空告诉徐辕,李霆和楚风月会“面”于两军交界一条比较熙攘的集镇街道,二人皆作了一定的乔装,若非落远空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几乎不可能看出这两个“辗转相遇”过不止一次的人是在交流情报。

    起先,李霆对楚风月一口一个“我主公”,落远空差点以为这是宋谍在说林阡,过后才知道,那不是林阡,也不是杨鞍,而是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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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全,果然是团队作案。”徐辕心中一凛,连主公都叫上了,这团体不小得很。并没有那么难以置信,当李全窃取了远在川蜀的林阡形象,他对杨鞍的取悦以及对同僚们的吸引,便比毫无心机、默默奉献的其他人要顺风顺水得多——

    不仅学着像林胜南那样有意无意跟某些纯人建立起过命的交情,还会耍自己的手段平日里给某些蠢人小恩小惠,世人又大多具有从众心理,拥趸自然滚雪般地朝他李全奔涌。然而又有谁知,雪核居然有可能是金军给他的?两年前曹王离开山东时,就对黄掴指出李全是林阡的后患,建议黄掴若想分裂山东则务必暗中扶助此人成长。

    此人不负所望,极具谋略城府,深谙怀柔之术,格局、见识、前瞻、胆魄都远在寻常草莽之上,没到两年时间,就在杨鞍的眼皮底下聚拢了一大片人心。杨鞍灯下黑,当然灯下黑,杨鞍虽也心思重,所追求的却单纯。兄弟情义成了茧、完全将杨鞍缚住了。

    凿井者,起于三寸之坎,以就万仞之深。难得的是,那李全既有这方面的潜质,又坚韧不拔、锲而不舍,即便他的对手是武功绝顶、霸业既成的林阡,他也有那个天大的野心要取而代之!为此忍耐,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坐等时机……

    一开始,因为有吴越这位军功赫赫的五当家挡道,李全显然跟金国那位元凶王爷一样,“宁可不参与,也绝不暴露”,直到搬开吴越这块最大的绊脚石以后,李全才逐渐将黑手伸向宋盟,一边在近处排挤异己,一边去外围抹黑林阡。但毋庸置疑李全胃口虽大、行事却是谨慎的,邓唐、襄阳、秦州柏树林,所有的造谣中伤都是尽可能出动最少的人,牢牢控制,秘密灭口;和曹王或完颜匡或夔王每次似有似无的合作,都是一样的蜻蜓点水,雁过无痕,或许那些并不叫合作,而是插入进程和顺风杀人……

    然而,随着林阡的鼎盛和曹王的陨落,天下间但凡有识之士都看清楚了形势走向,林阡统一金宋指日可待,下一步也是最后一步必在山东!那时林陌还未崛起,李全心里焉能不急,而不偏不倚,就在同一时期,本就咬过李全几次的江星衍越咬越紧,破坏了他随风潜入夜地侵吞红袄寨的节奏,为了生存,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为了争取杨鞍最大的信任和倚赖,李全不得不接过楚风月抛来的橄榄枝:合作吧,否则林阡留在这里的江星衍、杜华和对他奉若神明的那些人,光靠你或我一个人是动不了的。僵硬多时的肌肉弹跳,沉默已久的嗓子发声,蛰伏经年的李全出手。

    可以说,“江星衍淹没在楚风月的大军铁蹄下”是李全杀机和反骨由暗转明的转折事件。谈不上心急,尽管有着来自楚风月方面的压力,李全却是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谈不上偶然,对于有过那么多卖友前科的他来说,这根本就是个必然。谈不上后悔,若李全最终成功驾驭红袄,那一战可算得上里程碑。

    不过,李全再谨慎周全也毕竟不如细作,更不如那个打了几十年算盘的夔王——李全他不知道要从一开始就找挡箭牌,也有可能他对自己的拿手好戏太自信。后来,是因为想杀害江星衍未遂,想借楚风月行刺杨鞍来疏离徐辕却搬石砸脚反而露了自己能看绝密情报的馅……诸如此类坏事做多、破绽出现以后,李全才不得不将展徽中途拉过来做挡箭牌,对普通人还能蒙蔽,对徐辕还不是一目了然?

    落远空的话证实了徐辕的以上推测:“见面后,楚风月对李霆说,红袄寨应是你主公和我的合作共赢,你主公可千万别因为少许的嫌疑就动摇。毕竟谁也不想山东被林阡分到杯羹。”

    徐辕听见时自然震惊:“真是李全,他想窃取红袄寨,所以竟宁可做金军附庸?他和主公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李全的计划那么多未遂和搬石砸脚,显然是因为金军的不诚心而导致的。譬如最早期,楚风月救江星衍和收为己用,完全违背了和李全的合作契约,使李全和两年前的杨鞍一样刚转过身就受了骗。明知道金军的本性是过河拆桥,那个聪明绝顶的李全竟还因为不想被林阡分到杯羹而甘之如饴?!只有一个原因,他视林阡为不共戴天,宁可被金军算计吃亏上当也要除之而后快!

    “天骄,李全确实莫名其妙恨主公,但他可不甘做任何人的附庸啊。”落远空继续与徐辕边行边交流,告诉他,李全知道金军背后弄鬼岂会不在意,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他们,是因为他清楚金军的伎俩隔靴搔痒压根害不死他,他更笃定金军尝到害他的恶果后不敢再犯、反而会产生自我怀疑然后老老实实听他李全指挥!

    落远空事后整理出来的李霆和楚风月之间的对话,大体给徐辕还原如下……

第1653章 三尺之坎,万仞之深(3)

    “睁眼说瞎话!我主公何曾动摇过,反而是你们诸多算计,合作得毫无诚意,才将我主公推到尴尬境地!”李霆对楚风月的话表现出了极大的抵触和反感。

    “没有诚意?不是听你主公的了吗?那晚打调军岭,我军紧握杨鞍的密道,其实在中策时就可通过它来‘夹击’,却正是因为想要保全你主公的信誉,才听了你主公的建议,若能正面攻克调军岭便舍密道不用。这已经是尽可能地没损害他的利益了!”楚风月冷笑一声。

    “是吗!还不是因为你们精打细算过么,中策的时候红袄寨的防御还没降到最低、杨鞍身边兵力分流不够多、夹击之术不至于令调军岭的守军感到意外……若不是下策的时候你们用密道的可行性最高,怕是早在上策就把我主公给卖了、管什么密道和他有关没关?”李霆也冷笑,看这么透显然是因为李全看得透,“就跟你们抓到江星衍却不杀、存心把我主公架到火上烤一样。我可警告在先:出尔反尔,小心遭到养虎为患的报应!也别忘了,不是我主公帮忙,你们能紧握杨鞍的密道?”

    “不识好人心。随你怎么想。”楚风月一向懒得解释。

    “若说调军岭时你们还算有诚意,至少考虑过我主公,那么,到刀刃山后你们根本就完全失控,居心叵测!我主公分明千叮万嘱,能不杀杨鞍便不杀!”李霆道,“我主公一直强调,杨鞍危险、我主公救,才是最合适的情境。可你们倒好,存心置他于死地,还一而再再而三。”

    “刀刃山上,我军若有半点犹豫,必将全体覆灭,哪像你说的那样游刃有余?不是不诚心,而是迫不得已,非得向杨鞍下死手不可。我们那样做虽然出于本能,却也是考虑过你主公的。殊死一搏,进,可杀死杨鞍、与你瓜分红袄寨;退,不是照样让你主公居了力挽狂澜的功?”楚风月语气稍有缓和。

    “那又如何,比得过柳闻因居功至伟?我主公早就说过,有徐辕在,不该激进,你们偏偏不听。”李霆便得寸进尺。

    “若非凌未波变节,徐辕在也无力回天。”楚风月反驳,她说得倒也没错。

    “那晚,若是杨鞍死了便真的完了……那是我主公信誉最低时,即便红袄寨在战败后一盘散沙,残余人马也绝对落不到我们的手上。”李霆或多或少透露出了李全的想法:杨鞍只是傀儡、早晚要除、余党归我,但,万万不在这一战。

    “听来深谋远虑,我看倒不见得。不想杀死杨鞍,是你主公对杨鞍还有顾念吧。知遇之恩?手足之情?耳濡目染的优柔寡断。”楚风月不客气地嘲讽。

    “楚将军莫不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若是杨鞍亲口说徐辕不可信了之后再死,不是更利于我们合作双赢?”李霆怒道,“你们就该听我主公的,时机不对、没有能力、不应乱来。现在好了,不诚心的后果你们也见到了,适得其反,既杀不死杨鞍还很容易暴露我主。奉劝你们,哪怕同舟共济一次,以我主公马首是瞻一次,也对得起我主公对你们的包容。”

    “有意思。包容。”楚风月笑,笑李全这股想做她主公的勇气,“那你主公倒是让我看看,杨鞍亲口说徐辕不及你主公可信啊。”

    这几句话的功夫说完就散,本就忙于执行临时任务的落远空,靠见缝插针只能勉强判断属实,也是过了半个时辰才和为救柳闻因而满头大汗的徐辕接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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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徐辕对落远空的情报还只处于接受和消化的阶段,回来后,才刚抚慰了闻因,周瞰孙女便来探病更意外地指证自己……

    至此,徐辕迅速将情报串联并直接到最终判定阶段:李全和楚风月的串谋已经坐实。一刹那,他扫清了心底对婚宴那晚、几个琐碎细节的疑惑——

    其一,“楚风月滚落下山时,纥石烈桓端怎么知道往哪个地方搜救?”这个问题这两天他都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却恍然大悟。

    还不是因为当时是李全指挥着一部分红袄寨寨众下山找人的,徐辕每每遇到他们都为了保住楚风月命而不得不带她往反方向去!所以不管他们兵分几路搜索,徐辕楚风月都被李全“围师必阙”,暗暗规定好了唯一的路线!

    在李全的计划里,徐辕应该会伺机和楚风月悄悄离开婚宴,但具体走哪个方向不清楚,没关系,临阵取势,趁你们受伤走不远,我李全的部下就是纥石烈桓端的活指引!好一个李全,既是合作者,也是执棋者,桓端当然会放心、笃定地与他里应外合。

    其二,“为什么周瞰和江龙经过山脚时,刚好看到的一幕是‘楚风月死死抱住徐辕’?”这个怀疑才刚浮现就找到解答,周、江是李全的安排,抱徐辕是楚风月的做戏,种种巧合之所以巧到极致,是因为都是他们商量好的……

    用徐辕随楚风月去山脚被撞破从而背上黑锅,有利于李全;移开徐辕使金军打调军岭时能避开最高战力,有利于束乾坤、黄掴。一举两得。李全和金军,是实打实的各取所需,合作双赢!

    可叹金军从楚风月抢婚打头阵,到兵分两路至摩天、调军,到最终的转战刀刃山,与李全关于时间地点的配合度都是那样高……

    听完落远空所述后的徐辕,心中曾萌生过一个想法;在他险些被李全用周瞰算计、所幸由柳闻因扳回一局的此刻,这个主动出击的想法愈发强烈:“观察楚风月是否金军为了保险起见与李全交流的唯一一人,以及,李全和楚风月是否就只有李霆这根单线。若李霆并不与朱雀交流,他和楚风月再见面时,考虑直接收线、抓现行。”当然了,因为最近没什么战斗,这个想法,还需要具体的部署。不一定是下次,可以下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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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李全不是等闲。主动出击,计划需要周详。

    和落远空交流时,徐辕就了解到李全的目的是原来是想侵吞红袄寨,唯一想不通的是李全嫌疑还未消、明知信誉在低谷,有胆害杨鞍、后路铺了吗?

    徐辕曾试着代入李全想过:为了保证杨鞍必活,我李全除了保护他之外什么都不该做……直到周瞰出现才明白,原来徐辕自己就是李全的那条后路……

    当楚风月问李全:那你倒是让我看看,杨鞍何时说徐辕不可信?表面上李霆不置可否,而实际上李全早就藏好了有关周瞰的计划!若不是柳闻因急中生智装孱弱,杨鞍真的会当场宣判徐辕死刑……说到底,李全对楚风月也一样有所保留啊。

    刚照顾柳闻因躺下,看她安然睡实了,徐辕轻轻合上房门退出,意外却发现有人一直红着眼圈靠墙站在门外。

    九天神皇

第1653章 三尺之坎,万仞之深(4)

    徐辕一惊:“妙真姑娘?怎么回来了?”

    杨妙真赶紧抹泪,却来不及:“闻因姐姐她……不会死,是吗。”

    “不会。你放心。”他一愣,微笑。

    “好。天骄,我哥哥他有话想跟您说。就我们三人,老时间,老地方。”杨妙真低声说时,徐辕虽没有立刻会意,却是听懂了她话中的转圜,来自于杨鞍。

    不由得又惊又喜,一时太过高兴,胸口都有些不适。

    “天骄,不碍事?”妙真关切地问。

    “没什么。请转告二当家,徐辕必如约而至。”胸口是他给柳闻因抢解药时被楚风月霹雳掌打伤的,本身较轻,却是这两日要给柳闻因运功疗伤而加重。当然不该流露,免得被金谍获悉。接下来的几日,他认为最好是诸事太平,等林阡到达山东为止。

    

    属于杨鞍、杨妙真和徐辕的老时间和老地方,有且只有一个。

    老时间,是夕阳西下,老地方,是月观峰上。

    故事里,那年正是杨妙真作为说客,将误入迷途的杨鞍带回盟军、到徐辕的身边共看日落月升,然后同气连枝地在这月观峰迎战豫王府第二司马隆、第三高风雷……

    重回故地相见,代表杨鞍已坚定立场,选择了他濒危时刻所作的判断,不再对李全无条件相信。

    “天骄,您来了。”

    徐辕自以为到得早,谁知杨鞍已等候多时。

    “晚霞夕照,我先赏去。”妙真一笑,下了亭子,她只是见证人和保护者,具体的话该由徐辕和杨鞍谈。

    “二当家久等。”徐辕赶紧加快步伐。

    人既到了,杨鞍开门见山:“天骄,我已分析过了内鬼的所有破绽。‘切断惊鲵与我的交流,害我被蒙蔽而遭楚风月刺杀’,此其一也;‘能自由出入牢狱与凌未波沟通’、‘婚宴上阻碍那些负责掩护我的部下跟上’、‘知晓密道的存在和构造’、‘有能力销毁我身边信弹’,此其二也;‘作战时不够卖力,关键时却来争功’‘时常有意无意地将我引到对天骄不利的场景观看’,此其三也。三大破绽,从证据来说,渐次减弱,却一起指向了那个唯一仅有。”

    “不错,可以这样说。‘其一’,是他的唯一破绽。其它只是一疑俱疑。”徐辕当然欣慰,“倒是要感谢杨二当家,是因相信盟军,才相信这‘其一’。”

    切断惊鲵与杨鞍的交流,若非徐辕杜撰,便正是李全没有其余人平分嫌疑的、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破绽。李全之所以那样胆大,俨然是想通过楚风月的行刺就让杨鞍永远不肯见徐辕、再慢慢使红袄寨其余人和抗金联盟冷淡疏远直至彻底断交——

    李全自以为必胜,没想到从此暴露,往后的每一步都不成功,勉强在楚风月的帮助下得到个死缓到婚礼,结果婚宴之战又进一步地弄巧成拙:眼看着不仅杨鞍的部下们都相信徐辕,就连杨鞍自身也和李全离心了。

    “盟军对我,如胜南对我,生死不离,岂能不信?我已经做好怀疑李全的准备,他确实如天骄所说,破绽很多,越来越多,我有必要重新认识他这个人了。”杨鞍叹了口气,说。

    即便李全通过周瞰铺好了“万一杨鞍死”的后路,却也因为“杨鞍最好是别死”而在刀刃山留了三分忠诚。但正是由于他在两边都留了余地,才没能在杨鞍心里拼过柳闻因等人用命相护的真情。

    “杨二当家,李全破绽之所以越来越多,一则他本身就因为前期的屡试不爽而愈发胆大妄为,二则,从近期我所掌握的情报来看,黄掴和楚风月在与他的合作中,故意一次次地推动他的暴露。”徐辕看清了金军的伎俩,“表面看金军是别有用心、不合作而不慎暴露他;实际却想通过暴露他而造成你对他的疑虑、加速他对你的篡权。在金军眼中,他是个足够大的傀儡,一心抗金的你没必要留……因此,徐某也想调整计划,在他还有势力的时候,明面上不能再逼着二当家你疏远他了,以免使你遭受他狗急跳墙的伤害。”

    “原来如此……”杨鞍恍然,周瞰事件发生时,徐辕始终不曾公然反咬李全,虽然有他性情温和的因素,但根本是为了杨鞍的安全!

    “不过,杀你是金军的目的,李全自己并不想暴露了与你撕破脸。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的行动远比金军期望要慢,至少从一开始,他取悦你多过取代你,他一直争取你的信任而不愿加速篡权,这是金军万万不能接受的。”徐辕说,金军和李全貌合神离,金军要的完全不是李全要的。

    “哎,恐怕是因为……”杨鞍的视线移向亭外不远,妙真的身上。

    徐辕一愣,啊了一声:“原来如此……”两年前,李全不择手段露脸只是为了得到林阡赏识而已,后来,大约是涟水之战失败后,李全自知被赏识无望,脱胎换骨,卧薪尝胆,奋斗的动力也转成了只愿跟着林阡跑的杨妙真一个……对林阡只剩恨意,恨不得取而代之!

    “但随着破绽的逐一暴露,野心势必越来越遮盖不住,现阶段李全还能笃定金军隔靴搔痒,久之,金军的目标或许会占到上风,李全未必还会因为顾念妙真姑娘而对你仁慈,尤其是,如果他突然发现你已开始怀疑他……故此,我的建议是,二当家趁他不知情,立即动手绑了他,下狱、审判、处分。”徐辕说,因为他自己现在也身处局中,不适合对盘根错节的李全直接戕杀,所以建议杨鞍亲手对其先下手为强。对付小人,出阴招、暗暗来也是可以接受。

    “天骄,可否给我几天时间?调军岭之战,我军军心还需安抚。李全他这几年,拥趸实在不少,我怕我绑他事小,被金军趁虚事大。”杨鞍说道。

    “杨二当家说的是。”徐辕自己也有内伤,如果杨鞍能力不足、绑李全未遂、那小人气急引狼入室,红袄寨最多也只是和金军战平,则泰安一带难免生灵涂炭,“那就,再等两日?”看杨鞍面露一丝伤感,徐辕叹惋,“我知杨二当家不舍得,这世道偏偏如此,重视感情的,往往被感情所累。”

    “哎,我常说孙邦佐、李思温他们是投机者,其实,自己才最不坚定?!”杨鞍难免有些自我怀疑,怀揣赤子之心的他,最恨的就是不择手段之宵小。可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似乎都靠手腕高明。

    “莫忧心。只要二当家和我主公能勠力同心,接下来的仗,说难也不难。”徐辕却是舒心之至,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杨鞍,红袄寨的精神支柱,对着穷苦人家出身的林胜南也能庇护说法外亦有人情的“鞍哥”。

    “好,这两日,金军打不来,我们也休整。我会装作与李全毫无嫌隙的样子,时机一到,便将他拿下。”杨鞍痛下决心,与徐辕击掌为约。暂时不杀李全、又不想自己被杀,那就只能装成没有月观峰交心这件事,维持原状、把对李全的怀疑完全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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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已是千帐灯火,徐辕一步步越行越低,偶尔赏皓月当空之景,有感于宇宙之浩渺而人皆似飘蓬,静则小到不值一提,若想充斥便只能不得消停。

    当听到杨鞍自我怀疑,徐辕心里怎可能没触动?他也一样,自我怀疑。眼看风月和李全的串谋即将水落石出,明明有利于大局,为何他却感伤而不舍。

    “天骄,其实婚宴那晚,您是故意掉落悬崖,和楚风月一起走的吧。毕竟,您若不是故意,就该跟她落在两个不同方向。所以,只要你俩在一起,就指向了您对她铁板钉钉地还有爱。”与杨鞍分别后不久,他身后悠然响起一个声音。

    才刚叹息李全缜密程度、红袄寨无出其右,杨妙真就不让须眉、给徐辕见识到了他俩天生一对。诚然,这个看似简简单单的疑点,却极有可能将这次月观峰交心所达成的共识釜底抽薪。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震撼徐辕了。

    “天骄放心,这个疑点我没告诉哥哥,但会悬在心头,我来替他监督。”红衣少女终于笑了,脸蛋如夏花般绚烂多彩,眼角眉梢却存冬日的凛冽之气。

    这么巧,十五岁,也是擂台上凤箫吟力压群雄获得武林盟主的年纪。

    难怪,李全要盗用林胜南的形象.....为了和她匹配!

第1654章 摇风忽起,白日西匿(1)

    经历过广安、襄阳、定西、蜀口等战的金宋两军或许会觉得,那位素来擅长扶危定倾的徐天骄来处理山东还不是小事一桩?

    却是当事人徐辕自己才知道,他要应付的全都不是省油的灯:无论敌我,一个比一个精,前段时间不是楚风月起火就是朱雀下雨,不是杨鞍墙倒就是李全塌陷,这下倒好,现在连杨妙真也显出了人主之风,偏偏并不完全站在相信林阡的这一边!

    好在,主公有动身前往山东的苗头了。从近期徐辕收到的陇蜀情报来看,武休关之战落幕后宋军形势一片大好,主公已然回短刀谷安抚、视察、审时度势,待确定西线彻底安妥后他必会亲自救援山东;

    反观曹王府群雄,战败后暂时下落不明,应当正处于会合、养伤的阶段,他们可能会想着“围魏救赵”主动来山东滋事,也有可能跟着主公的步伐被动来山东灭火,总而言之,来得不会比主公慢。金宋的烽火,在开禧三年的初秋,眼看将会大幅转移到齐鲁。

    “此刻,不知主公可有启程;和战狼他们哪个先到?”毕竟徐辕身处山东,飞鸽再快也滞后两日,六月十八的徐辕所了解的还是六月十六的林阡。唯一能确定的却是:金军的先锋,必定有战狼,他是主公的宿敌。

    “先到的搞不好还是李帮主呢。”慕容茯苓来探望柳闻因,笑着跟徐辕说。她在婚宴那晚的战斗中也挂了彩,但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慕容茯苓说的李帮主,自然是李君前。近半年来,两淮地区的四大帮会真正做到了同气连枝,百里笙、萧骏驰和她都毫无异议地推举李君前做领袖。前阵子,他一直在胶西海州等地,连战连捷。

    “怎么,李帮主也来了吗?”闻因一喜,那就好打得多。

    “他现在沂蒙。靠得很近了。”慕容茯苓点头。

    虽然济南泰安好不容易偃旗息鼓、青潍胶西等地也早就趋缓,但宋军不该高枕无忧、而应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如果徐辕没有记错,陈旭到山东的第一刻就跟他说起过,“在山东东南部不敌李君前的纥石烈执中、蒲鲜万奴等金军,将会朝着这场山东之乱的早期战火最少的沂蒙山一带生根蔓延”

    果然陈军师料事如神,前几日,沂蒙果真有金军涌入,李君前一旦发现不对劲,便把建设胶西海州等地据点的任务交给了杨叶等人,自己则朝那几支金军撤逃的方向追赶而来。眼看着金军要数路会师,宋军当然也要交融,不失为一件喜事。

    更可喜的还有一点,那几路金军,不完全是曹王府的,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除非楚风月或纥石烈桓端或黄掴能够有那个凝聚力,号召大金群雄放下成见一致抗宋……

    “李帮主若能来,那更好。”徐辕打心底里感到欣慰,李君前的领导能力和战力他都放心,届时他也可以有闲暇去说服石硅、裴渊、时青、夏全几位身处沂蒙的红袄寨当家,以绝后患。

    如果说欣慰里掺了些忧心,倒也有。一来李君前曾被杨鞍看作林阡吃定天下的棋子,二来,李君前也曾和一个金国公主纠缠不清。怎就这么不巧?

    由于符合两军的共同期望,原先被分割的几大战局,即将加速互融,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的任务和活动当然也会出于意外迅猛增多。如此看来,徐辕昨日以为的“李霆和楚风月的接触会减少”倒是错了。

    果不其然,慕容茯苓和他对话不过几句,落远空的加急情报便再传来,说今日有三个下线也探到,李霆和楚风月又有过类似昨日的交流,内容大同小异,“貌合神离,分赃不匀”,但对其余战事不曾涉及;

    徐辕于是便对落远空传达指示,“计划不变,周全部署”,月观峰交心之后,他想配合杨鞍把“捉贼拿赃暂定于两天之后”。

    接下来的两天里,形势也如预期般暗流汹涌:杨鞍依然和李全装作毫无嫌隙的样子,言辞中对徐辕持保留态度;陈旭抵达青潍战区后,已在孙寄啸麾下的牵线下见过江星衍,在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后,说动了江星衍回头是岸,“他同意随我来见天骄,澄清自己,将功折罪。”

    气氛在紧张中又泛着些许轻快:柳闻因慢慢恢复体力,和初来乍到的茵子相处甚欢,一起八卦着主母的这一胎是男是女,笑说难怪主公一直不急着来山东;慕容茯苓则和史泼立的某个眉清目秀的麾下熟稔了起来,似乎不再顾念那个给过她感情创伤的杨叶了。

    六月十九傍晚,徐辕站在扇子崖据点外,等待着陈旭按照约定,避开金军耳目地将江星衍带回泰安。

    风口浪尖处,明明是江星衍越来越近,却怎就感觉一整个青潍战区的烽火,不受控地一并扑进他徐辕的怀里来……

    毋庸置疑,江星衍的反省是艰难的曲折的,大概还要分两个步骤,一个是总算从头昏脑热里走出、认清楚自己真的做错了,第二个,是在知错以后经过强烈的反复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勇敢面对。

    清醒后还会犹豫要不要回来?设身处地,人之常情。作为金军的叛徒,他势必要遭到楚风月方面的谴责;作为宋军的叛徒,他也得经受国安用方面的问罪……可以说江星衍只要决定回归了,一个不好,就会沦为金宋双方的众矢之的、头号劲敌,时刻面临着两边不是人的尴尬局面,所以他一定是会有“要不要将错就错”的思想斗争的

    早先,孙寄啸的麾下就已经唤醒了他,说“三当家理解,你之所以降金,是为了杀李全才权宜,你的潜意识是好的,只是脑子没发现潜意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罢了”、“天骄会代盟军原谅你”,而今,江星衍有了倾斜回宋的决心,只是因为陈旭的一锤定音“确定你是被害,天骄定会保你”。

    “天骄,我……愿意回来。”江星衍能作出这样的选择,就说明他的良心没有搁浅,他是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打破“人人得而诛之”的窘境?!

第1654章 摇风忽起,白日西匿(2)

    希望,是比恐惧更厉害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丝。

    而当江星衍看到陈旭不顾危险现身于前,怎能不信他所说的“天骄会保你”是真、从而燃起“主公会宽恕我”的希望?!

    “江星衍,我就知你这小子不可能一直犯浑,先前的叛逆不过是为了掩饰矛盾、慌张和心虚罢了,一见到陈军师的面,你的顽固就全都化了!”好事成双,徐辕闻讯的第一刻就喜出望外。

    既然江星衍力排万难决定回来,徐辕这两天便一直在为他扫清障碍——

    

    鉴于江星衍曾在青潍战场杀伤过国安用的人,他被陈旭规劝回头虽说是盟军的一桩喜事,但在红袄寨寨众看来,这难免使徐辕在杨鞍这里的主动权交出了一些……

    戏要做足,于是徐辕实打实地和杨鞍演出了这种为难和疏远——自打月观峰交心之后,彼此间因为绝对互信而变得默契不少,徐辕基本可以确定,杨鞍并没有真的因此就降低对自己的信任,所谓的“因为江星衍的出现而对徐辕持保留态度”都只是对李全的假装而已。一切或也全赖杨妙真那丫头调和,她就是这般的举足轻重。

    不过,一旦徐辕和杨鞍装模作样地“芥蒂复生”,这天傍晚,对于江星衍的接收显然就有了反对声音——李全集团虽然起先并不知道江星衍徐辕相见的具体路线和最终地点,却显然早就从青潍战场探知到江星衍的动身时间,因此在第一刻就掀起了红袄寨寨众对他的反感和忿忿、借机损毁徐辕以期抬升李全信誉……

    可惜,到江星衍和徐辕最终重逢的此时此刻,该调开的激进者们大半都已被徐辕剔了出来、并有意无意地调走、跟杨鞍兄妹视察摩天岭去了,一起随他前来等江星衍的只有真心友好的盟军中人,和十几个笑脸相迎的当地红袄寨闲杂,哪怕他们的笑假得滥竽充数,至少他们不是李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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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障碍全清,相视而笑。

    久别重逢的他们正待说话,一声依稀的炮响似落在头顶,不容喘息,正北方向忽而金鼓大作,隐约可听见喊声不断。

    “出什么事了?”徐辕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茵子早已就位对抗唐门毒术,不可能再有诡谲云雾出现在泰安境内,所以外敌休想故技重施贻误红袄寨内部交流——宋军的沟通确实也非常顺利,很快就从月观峰传来烽火,指向了那里可能突发祸乱。

    “糟了!鞍哥他们,应该正在经过彼处……”“该不会……”“我就说这江星衍答应得莫名爽快,显而易见他只是金军的诱饵!”“故意把天骄的注意力调到南面,鞍哥却被支开到北面……”那些虚假的面具笑脸,忽然就一张接一张脱落、粉碎,他们虽不激进,却对江星衍有戒心,跟着形势墙头草两边倒。

    盟军虽友好,但之所以反驳的声音小、完全被指责声淹没,还不是因为,潜意识里,盟军也不能肯定这些言论里的江星衍是不是真的!?包括徐辕在内,也是出于本能地,出了什么事第一反应都是想求证真相……

    由于惊鲵一脉还有余力、也因为杨鞍给予信任的缘故,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网这几日正往红袄寨内铺撒……所以,紧承着烽火而来,“惊鲵”以飞鸽传书告知徐辕:果然有一批可疑人物潜入了月观峰作乱,他们……正是江星衍在青潍金军中的同僚……

    徐辕展信,心陡然就一沉:不妙!

    “天骄,情报说的什么?此刻作乱月观峰的,该不会真是他江星衍的人?!”激进的言论趋于统一。

    “还用问吗,当然是我的人。”江星衍顷刻变脸,面色晦暗地冷笑起来,他……到底是真的诱饵,还是恐惧被人误会成诱饵!一时之间,纵连徐辕也分辨不出,江星衍此刻的表情,到底是真实嘴脸的图穷匕见,还是梦想破灭的体无完肤!

    “一起上,杀了他!”不刻便有人冲上前来睚眦尽裂,柳闻因和几个十三翼当即劝阻:“事有蹊跷,不是问责的时候!先救杨二当家要紧!”“所以先擒了他下狱可好!”那些人不依不饶,但若抽除了亲疏,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然而……曾几何时,他江星衍也曾是十三翼中义愤填膺的一员啊,他今次千回百转终于回头哪想过还没开口释怀就先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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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徐辕来不及去观察江星衍攥紧的拳和制止泪水的眼,只因满心都是杨鞍的生死!是我们失误了吗,会是李全的计划吗,努力撇开一切是非,勉强代入李全的思路:

    本想着徐辕因为周瞰就倒台,谁知杨鞍还在为了柳闻因优柔寡断,这时候江星衍也来了李君前也近了宋盟要皆大欢喜了,我李全必须在这种顺利到极致的进程里撂一脚,所以,我要除掉杨鞍了,江星衍是一只送到眼前的代罪羔羊,他的回归终将会给徐辕乐极生悲……

    可是,这是李全除掉杨鞍的时机吗?

    徐辕原本怕金军加速杀杨鞍的目标彻底吞噬李全的良心,所以不得不让杨鞍装成维持原状,是的,装作“对徐辕持保留态度”确实会帮杨鞍避开“疏远李全后遭其狗急跳墙”的危险,那也是金军赋予李全的杀机;但是,会否装过头了,触动了李全的原杀机?原杀机出现在李霆对楚风月的那句话:若是杨鞍亲口说徐辕不可信了之后再死,不是更利于我们合作双赢?

    我怎就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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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辕从沉思中惊醒意欲力排众议,不巧因担心杨鞍而正好气道走岔,因此还没来得及出口制止,轻易就被愤慨的群情盖了过去——“江星衍,你怎好意思!”“被楚风月救了就报恩吗,你忘了姜蓟就是死在金军的手上?血海深仇啊!”“口口声声李全犯罪,揪着别人错不放,结果自己做更错!”

    “好笑!如此低劣的骗局你们居然信了!我真若是故意,岂会出同僚来?不会撇清关系的么!明眼一看,我就是被陷害的!”江星衍语气虽不好,却总算出现了一丝否定与求救之意——因为目睹了柳闻因的奋力担保,江星衍对徐辕自然也希冀飙升。

    然而,虽柳闻因正在复原,徐辕却内功耗费过大而战力发飘,眼下气力不济就更不可能随意动武以免误伤。可惜正因如此,仅是出鞘却未大动干戈的冯虚刀慑得了众人的动作、止不住他们的抢话:“就怕有人故意利用‘明眼人都会看穿是陷害’来作案啊!”“毕竟现在有难的是鞍哥!”

    “胡说八道,所有的抽丝剥茧,都不过是以己度人!”江星衍孤掌难鸣,声嘶力竭。

    徐辕心惊胆寒,不得不伪装成平素的猝然临事而不惊,温和地对所有人以和事佬的语气劝说:“稍安勿躁,二当家还不一定有事。星衍,你也别急。”

    “天骄,这是什么意思!您并不保全我吗,我是信你,方才来的……”江星衍听出徐辕更关心杨鞍,误以为徐辕是故意保留战力连刀都不肯出、话都不肯多说,一刹他就噙满了热泪,本有多希望现在多绝望,猛然回头恶狠狠瞪了陈旭一眼,情绪波动到极致、竟瞬即就作穷途之哭,“五当家,我错信你了!”

    他性子本来就急,何况到此已无退路,急不可耐地立刻就朝身侧的陈旭出手——那一瞬在江星衍的眼中,所有人都是想将他张网擒拿的!包括盟军在内!

    “慢着!星衍,我从不曾骗过你……”陈旭作为一个引渡者,莫名遭遇此番劫难,若非柳闻因大呼“星衍别做傻事!别再错下去”,江星衍的飞戟早就插进了陈旭的脖子里:“谁敢上来!我要他命!”

第1654章 摇风忽起,白日西匿(3)

    “谁上谁奸细,杀无赦!”徐辕拼力吼出句恐吓之语,同时竭尽所能地调匀气息。他知道陈旭的命对山东群雄或许不值钱,可是对盟军、对林阡却无价!

    “江星衍,死还要拉个垫背的!”“放了五当家!你不该伤他啊!”红袄寨的宵小们仍然只敢动口不动手,但他们之中显然自发加入了黑道会的人……江星衍啊江星衍,十足是个专门坏事的傻小子!

    惊逢变故,陈旭起先自然也手足无措,却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立即以动之以情的方式自救:“星衍,我早就答应过主公,不仅要为他出谋,还要做他的弟兄,我相信你也一样。虽然丑恶的东西有时候外表精致、真挚的那些看起来反而一团糟,但我希望最后见到他对我们说,看吧陈旭,看吧星衍,丑恶终究没能吞噬真挚……”

    徐辕这道内气岔得实在厉害,明知过了这道坎他就能恢复正常,却越到关键时刻越是怎么都过不去。多事之秋他也断然不可教旁人看出来,于是只能装成一副为了杨鞍两面为难的样子,暂时靠陈旭自己以三寸不烂之舌撑住。

    看情形,也不是没希望……江星衍正眼含热泪,边听陈旭边回忆当年,回忆和林阡战胜过的神岔、三关口、冯张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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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风忽起,白日西匿,扇子崖不得不燃起火把,反而使群情忽而又有一触即沸的趋势,妨碍起陈旭的自我解救和江星衍的放下屠刀——

    好刺眼的火,两年前就是在这扇子崖,他、姜蓟、飘云、李全等人,一起随主母在凌大杰的打击下风雨飘摇却同甘共苦。那股星火燎原的气象,两年前是为了守御金军,如今却为了讨伐江星衍!

    “别说了,别再说了,不要听,不要听!再说就杀了你!”江星衍受迫崩溃,眼神中陡然闪过一丝异变,穷凶极恶地贴着陈旭的耳。

    这当儿,原本在据点里张罗着给江星衍接风洗尘的刘全、史泼立、展徽几个,闻讯也纷纷赶来,见状全大惊失色,就算勇谋兼备的都呆若木鸡,他们潜意识都寄望徐辕主持大局:“天骄,这可如何是好……”“他已失控,杀了他吧……”“陈军师不能有事啊……”

    唯有柳闻因心细,发现了徐辕的异样,主动充当起徐夫人,疏散闲杂、免得局面更加混乱:“都先别说!听我的,两个都救!”

    徐辕感激地望着柳闻因忙碌而冷静的背影,不得不叹小丫头真是长大了,眼力和配合能力比谁都强。多亏了她的一番努力,让红袄寨寨众终于有静下心来的可能,也为江星衍、为陈旭、为他徐辕争取到了最长的时间……

    一旦自觉恢复,徐辕即刻准备出手,如她所说两个都救,谁料冯虚刀才刚作动,蓦地在一个意料不到的死角,杀出一道迅厉之至的寒光,几乎与他同时朝江星衍的方向急刺!

    

    千钧一发徐辕自然是想都不想,不遗余力往江星衍和陈旭扑救,谁料那寒光改变方向的速度空前,电光火石间毫不拖沓地转折,直往刘全、史泼立、展徽等正自疏散的红袄寨寨众劈打,徐辕施救错误措手不及,不得不调运起全身气力、仓促地连退数步回防,怎料才刚勉强地挡在所有无辜前面正待应对右侧,便再度被对方的兵刃出其不意——

    也可以说,徐辕是被对方“三倒扑”了,对方要杀的目标本来就是他一个……

    轰一声巨响,转过身的柳闻因不禁惨呼,只见这神鬼难追的一刀重重撞在徐辕毫无防备的胸口,他们和徐辕所伫立之处刹那间全然风声凛冽血雾飘忽。

    “天骄!”刘全展徽还会去担忧徐辕会否有性命之危、红袄寨会否有覆灭之难,但像史泼立这类的鼠辈,虽然感激“若不是天骄这一挡,这一大片的人全死光了”,却在那寒刀之主落地的第一刻就加速了疏散,一哄而散——比带着陈旭这个人质逃跑的江星衍还快!

    “星衍……”徐辕不及担心星衍会否因为今次被诬陷而不得已做违背本心的事越走越错,胸口已然疼得毫无知觉、不受控地吐出一大口血。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个看起来帮助江星衍逃跑、实际却阻碍江星衍回归的人,显然是金军的,却相当陌生应该不属于曹王府,可战斗力却完全不输徐辕!平素徐辕就未必轻易胜过,何况今日的徐辕本就在低谷……

    史泼立自乱阵脚在先,红袄寨竟因为杨鞍和徐辕皆命悬一线而门户大开!那蒙着面的金人所带的百余精锐眼看着轻而易举就要朝扇子崖据点强攻而上——

    也许其他的精锐凭柳闻因等十三翼还拦得了,可眼前的绝顶高手……徐辕又怎能给他们拼得!

    “徐辕哥哥……”柳闻因一枪堪堪挡了两个,看徐辕重伤之下还以刀缠斗强敌,不由得大惊失色,更自责是她拖累了他!

    “没事,一点小伤。”徐辕勉强以归空诀护住心脉,计算出可以再撑几分,便温和地对正在撤退的众人说,“闻因与我殿后……其余人,关好寨门,居高临下……”

    话音刚落,他便再被那对手狠刺了一刀,所幸避让得及时只是左肩流血,但原就受震的心脉怎会不受到二次创伤,柳闻因虽是他口中的殿后,却与他的位置有几丈开外,救不了他更自身难保,远远看见他身体有轻微摇晃,偶尔还需用冯虚刀拄着才能伫立……这是怎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在山东碾压解涛、束乾坤、纥石烈桓端的徐辕,竟被这不速之客吊打!

    但也就是徐辕的殊死一战,扇子崖才没有被金军一支敢死队就神速攻夺。那十几个回合徐辕是难得的脑中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在杀,不消半刻就四处刀伤拼成了个血人。或许是他身先士卒感染到了回去防守的史泼立,他又一次履行了四当家的职责,一边大喊“别杀我啊”一边把三个金兵推下了寨墙。

    可谁能喘息,久而久之,谁知徐辕会否支撑不住拖缠不了这绝顶高手、被此人直接以武功逆势、一刀扫清扇子崖的守军……

    

    “这金人,是谁……”悬在柳闻因心头的最大疑问,如果徐辕还有意识,也会这样问,他曾和杨鞍一致认为“这两日,金军打不来。”当然打不来,和徐辕两败俱伤的曹王府怎可能打得来;初来乍到的曹王府之外的金军,不合作的几路怎可能那么快就同仇敌忾?!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纥石烈桓端或黄掴或楚风月或他们全体,真的有这个号召山东金军放下成见一致对外的凝聚力……他们虽元气大伤,却把进攻权无缝对接给了这位来路不明的初来乍到者。

    柳闻因冷汗淋漓,只因观千剑而识器的她知道此人武功虽高强,但正常状态下还是和徐辕旗鼓相当的,如果不用阴谋诡计他也没办法能将徐辕伤成现在这样,所以,他需要助手或棋子……

    江星衍是意外?不,江星衍只是前戏——

    江星衍劫持陈旭的节骨眼上,突然出现攻袭的金军,内藏始料不及的高手,这些巧合,全都是蓄谋!虽说天意使然、徐辕正巧武功不济无法控制乱局,但徐辕当时心里不可能没疑过江星衍,也就是说,就算徐辕真的能动,恐也是会为渊驱鱼的,毕竟江星衍脆弱敏感,杨鞍一旦出了危险,他就自己先对号入座,迟早会一言不合劫持陈旭,从而一步步走到和徐辕反目的结局,这个时间,就是这高手最佳的偷袭时刻……

    天意使然?徐辕这内伤是楚风月打的,即使徐辕刻意掩藏不给金谍发现——楚风月的霹雳掌再加一个柳闻因的寒毒,徐辕还剩多少体力,金人们不会计算吗!

    可是,这高手不应出在胶西海州,因为屡战屡胜的李君前从未说起,所以其不可能是纥石烈执中或蒲鲜万奴的麾下!金军还有谁?柳闻因还未想彻,便惊恐地望见徐辕力竭倒地,宋军惊呼声中,那不速之客总算松一口气,寒刃欲穿透徐辕脖颈送他上路,说时迟那时快,斜路一道剧烈的鞭风抽响,应声有兵器强硬地缠绕住了那人手中刀……

    “李帮主!”喜见那金军高手为保武器而不得已退后两步,柳闻因却忽然又悲从中来,既为江星衍和陈旭的前景担忧,更害怕徐辕为了给自己解毒而耗尽性命。

    “早瞧出你们不对劲,混迹于纥石烈执中麾下,到底何人!”李君前刚好跟踪着那个不知出身的奇人异士来泰安,所以恰巧救局,扶起徐辕时难掩震惊,谁会想到天骄会伤成奄奄一息!

    “有意外,先撤。”那人不知道李君前带兵多少,出于意外,不敢恋战。

    李君前原打算追歼,奈何若不给徐辕止血、渡气,他怕徐辕当场丧命,赶紧缓缓抱着徐辕躺下来救。

第1654章 摇风忽起,白日西匿(4)

    厄运猝然降临,徐辕命在旦夕。

    这两日,难免被桩桩喜事麻痹的他,光顾着消除李全被金军赋予的“狗急跳墙”之杀机、要求杨鞍装作与自己疏远,却忘记嘱咐杨鞍千万别装过头、装成了丝毫都不信他徐辕——结果很可能过犹不及,触发了李全对杨鞍固有的“水到渠成”之杀机……

    光顾着关注杨鞍对江星衍回归的看法,而忽略去计算江星衍回归对李全作歹所造成的便利——江星衍完全可以成为李全的一条新后路!

    光顾着剔出大半的激进者并特意调他们去摩天岭、只提防着一两个漏网之鱼混迹于扇子崖阻挠江星衍归来,万万想不到那可怕的李全极端善于化被动为主动,仅仅一两个他的心腹,表面在人群里欢迎江星衍归来,实际却时刻准备着给祸乱推波助澜——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等到机会,一边利用杨鞍的危殆彻底推开江星衍,一边杀死杨鞍并把罪名完全推给江星衍……

    何止如此,还有杀死徐辕……那个来历不明、重创徐辕的金国高手出现得如此巧合,可想而知李全和金军有着怎样紧密的联系!

    而在事发之前,徐辕构想的一切全都建立在“只要维持原状,李全不可能现在就杀杨鞍”“杨鞍暂时安全”的基础上,所以就算预判出李全会对江星衍有动作,也没想过李全会借刀杀杨鞍来嫁祸……如此,徐辕怎可能帮杨鞍有所防范?陷入昏迷的一刹,徐辕显然后悔,为何竟和杨鞍离得最远,这难道也在李全的算计内吗……徐辕啊徐辕,玩阴招,你如何玩得过李全!

    很熟悉的画面,两年前,杨鞍走错路才刚决定回归、宋军就吃了个前所未有的大败仗,舆论里杨鞍立竿见影成了灾星,被红袄寨的大半兄弟排斥,非得林阡抹黑自己来洗白他。今次江星衍的遭遇变本加厉,杨鞍就算能感同身受,他……还有命回来吗!

    

    “鞍哥他……”战报动荡、断续地传入徐辕的耳,再模糊,也深刻,打在他心上,比内伤还重,如地崩山摧、反复余震、周而复始、摧枯拉朽——

    杨鞍他,失踪了。

    初听似乎还好?但细节完全不是徐辕原先所想的那般……轻重程度和先后顺序全都反了——

    那群情报里在月观峰出没的江星衍同僚,不过是对徐辕和杨鞍两边放的烟幕罢了!那些人的作乱压根没有掀起任何水花,表面上奇兵,实际是死士,他们很快就被杨鞍派出去的杨妙真剿灭。

    但随即就传来了扇子崖天骄命危的消息……惊慌失措取小道往南面赶的杨鞍,不慎在半途遭到真正的奇兵袭击,由于他熟悉地形才得以逃脱追歼,然而很可能失血过多跌落山崖以至于下落不明。彼处战况之激烈,可从山涧旁的狼藉程度推测。杨鞍身边的所有护卫,包括两个十三翼都当场殒命。

    紧随过去的杨妙真那支精锐侥幸迟了半刻、才只是被那队金军扫过边缘而保全性命。然而他们也一样损伤惨重,没被金军赶尽杀绝只是因为王琳闻讯从摩天岭带着一群红袄寨兄弟追了上来……

    还是很熟悉的剧情,两年前杨鞍叛变时也有过:一开始凤箫吟根本没被围攻,金军却骗徐辕说凤箫吟失守,徐辕分心被暗算而身受重伤,随后凤箫吟才因为屏障被拆除而真的遭到围攻。如出一辙的阴谋,谋主还是宋军的老对手黄掴,今次只是把凤箫吟换成杨鞍而已。唐门的烟雾弹被风清门抵消了?无所谓。那就利用海上升明月的沟通顺利,让你们宋军在前几日毁于弱点而这一夜却死于优势!

    还是很熟悉的痛苦麻木——徐辕还是跟两年前那一战一样,生命垂危!!

    

    “妙真她,竟相信李全吗!”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久,终于才有那少女出离气愤的一句,如一道光芒强行射入徐辕昏暗的时空。

    是闻因。还好,这次他身边总算不像两年前那样波云诡谲。

    心却陡然一凛,杨妙真,竟因为江星衍的作奸犯科而重选了立场?口口声声要监督他们的她,终究不再信任盟军……

    这一战,李全一点都没参与,既不是功臣,也不是罪人,眼看着他就是吸取了前几仗的所有教训,行事愈发稳健——盟军的战史上从未有过这般憋屈,明明越来越知道李全就是幕后黑手,却越来越没有证据能够指认他反而还自身难保……

    可徐辕半昏半醒时还是想不通两点,其一,就算杨鞍装过头、李全觉得水到渠成了要扔弃杨鞍,那为什么要冒着杨妙真一起死的风险?水到渠成的情况下李全应该很冷静,为何宁可出卖爱人也要受制于金军,从人性角度出发那不成立!这也是为什么徐辕忽略了对杨鞍的保护,他以为一个杨妙真足矣!

    其二,今次李全和金军的暗中交流,海上升明月似乎错过了?一种可能是,宋谍毕竟不能对李霆和楚风月的交流面面俱到,还有一种可能是,楚风月和李霆不一定是单线联系,而是和李霆、朱雀“一将二谍”?

    “唉。风月……”头昏脑胀,百思不得其解,风月,也就这个间隙,能想想你了,想你才舒服一些。其实,我对你是相当失望的,你作为金军首领一直帮着李全偷天换日……

    

    李全与金军合谋一箭数雕,徐辕奄奄一息,杨鞍死无全尸,杨妙真信念动摇,江星衍过街老鼠,陈旭生死未卜……以上一切,都源于徐辕的推测失误!

    事实上,李全对杨鞍的割舍之所以比想象中快,并不是像徐辕怀疑的那样因为杨鞍装过头,而是……杨鞍想装、却没装好……

    表面看杨鞍好像继续在疏远着徐辕?实际,李全的人却听到他和王敏提过不止一次“堤溃蚁穴,气泄针芒”,这意味着他已通过刀刃山之战重视到了,不能再放任派系林立,而倾向于防患未然、团结一心,这和宋盟的绝对互信高度一致,所以……被李全看透了杨鞍在装,这也引起了李全的重视和警惕!

    形势变了,条件当然变,先前李全想的确实是“除掉杨鞍,我有此意,但不在此时,大事需缓图”,但这两日黄掴一直通过控弦庄对他撺掇:“李君前已靠近泰安,说明林阡将至,你该提前杀杨鞍了。”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消息……

    “杨鞍既已相信徐辕,那就立刻去死好了。”李全明白得很。李君前的北上俨然就是林阡来的前戏,李全和金军勉强打得了徐辕,哪斗得过林阡那种灭世之魔!更何况杨鞍还心向往之,那就没有一点留的必要了!

    此情此景,对杨鞍当然不再取悦而是取代。不过,李全当然不会承认那是“狗急跳墙”,因为他是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和水到渠成时一样冷静。

    急躁时才会失去人性?冷静也可以没有人性。

    可笑在接头的时候楚风月还问李霆“李全对杨鞍还有顾念”?错,李全只是太有主见了,他迟迟不听黄掴的鼓动过早杀杨鞍,只是想自己审时度势、稳扎稳打、不愿被金军干扰进程而已!才不是因为什么“人性”,野心家要什么人性!杨鞍过于有人性的害处他李全还不了解吗!

    可叹徐辕在这一战毫无抵抗之力全盘失败,当然失败,他和杨鞍的分析里,莫名其妙给李全添了一条对杨妙真的感情线。那是徐辕和杨鞍一致认为的李全“取悦”“留余地”之根本,“杨妙真在杨鞍身边”便成了徐辕在这一局自以为的最佳保险也是最失策处——杨妙真确实是李全奋斗的初衷,可谁说初心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功成名就的时候,给她祭些水酒也够了。

    至此,李全的全部心路展开:本想着徐辕因为周瞰的目击必定信誉大跌,谁知宋盟要否极泰来了杨鞍也貌合神离了?那我就让你们乐极生悲,“徐辕是不可能制止江星衍回归的,那狗杂种指不定还搜集了我的罪证?不得不防。然而,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是天助我李全。”我要让你们见识到什么叫福兮祸之所伏!

    还有一点徐辕永远都不会知道:李全怎可能甘心受制于金军,他和金军主将是完全平等且相互信任的!除了笃定林阡快到山东、双方不得不坐同一条船外,他还握有金军这群主将们的把柄。所以帮他们拟定这条大计的雏形的同时,他通过控弦庄给他们带了一句胁迫:“再敢乱来,小心我将你们的丑事抖出去。”

    “抖了试试。”花帽军和李全之所以背后交托,因为他们的势力互相深植,并且还各自有把柄在手。不想鱼死网破,那就只能同舟共济。

    九天神皇

第1655章 承接天光,勾勒江山(1)

    林阡夺定陇陕的消息一旦传到山东,此间各大势力想不抱团取暖都不可能。因此,今次花帽军和李全不仅合作,还明显用到了外援……

    群敌并起,数管齐下,身为林阡臂膀的徐辕怎能不首当其冲!

    毫无征兆,猝不及防,倒下时才知江星衍无意间做了敌人给他的障目之叶……

    “也好……难得一次……尝到了拼命杀敌的滋味……”红袄寨岌岌可危的两个时辰里,徐辕只清醒过片刻、对守在他身边的柳闻因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其余时候,不是在吐血便是昏迷不醒。军医慌慌张张说,若非归空诀护体,天骄九条命都死不起,即便天骄内功深厚,也很难熬过今晚……

    “什么!”柳闻因才刚因为徐辕给她的宽慰放下心,再听到军医的宣判时如遭晴天霹雳,眼前一黑差点没能站稳,所幸有彭义斌扶住了她:“当心,闻因,你自己还没痊愈……”

    李君前则不停止给徐辕渡气,询问时再淡定都已见吃力:“军医,还有什么药都只管用。他挺得住。”不会死,天骄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风月……”徐辕梦境里呓语最多的永远是这两个字,那一刻屋子里恰好鸦雀无声,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教无论是本就在月观峰驻扎的兵卒,或败退到此的摩天岭守将,或欲往扇子崖增补所以特地前来请缨的调军岭援军……所有好人歹人,全都听清楚了这个属于敌军主将的名字,一时间全都震惊在地,接下来各怀心事无一例外百味杂陈。

    “那狐狸精害足了你,你却还这般爱惨了她……”闻因哽咽,泪流满面,真情流露时早把伪装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等……楚风月?!”彭义斌抢在李全的人发声之前灵光乍现,“前日天骄救闻因时我听他提起过,楚风月手上有个固本培元的灵丹妙药,是去年在河东天骄跟孤夫人交换的……”

    “天山派的唐掌门向来爱好炼丹,先前救活主母的那颗便是他赠天骄……”十三翼也有人证实。

    “也便是说……楚风月有可能救天骄命!?”刘全等人喜不自禁。

    “我,这便代徐辕哥哥去求药!”闻因知道徐辕基本已药石无灵,那灵丹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唯一希望。

    “别慌!你知道楚风月在哪?”彭义斌关切地拦着她。

    “摩天岭北。”这时杨妙真开口,令谁都看不清她的真实情愫。

    那地方,是两军的最新交界。

    就算杨妙真此战还没和楚风月照过面,但也可以推测到:楚将军必然在最前线。一来她是十二元神里最擅长攻坚,二来,她今夜本就是要来“谴责江星衍忘恩负义”并且和控弦庄金谍接头的。

    “确在彼处见过她。”而和楚风月照过面的王琳麾下们,由于既惊又恐的缘故差点忘记答。

    “我这就去!徐辕哥哥,您千万要等我回来……”柳闻因咬紧牙关,说走就走,迎霜破雾。

    今夜,内忧外患、捉襟见肘,在短暂的“会诊”过后,诸如彭义斌、王琳、张汝楫、李全等战将,都不得不紧随着杨宋贤的步伐,到各处去制止杀伐、安定局面、减轻损失,所以再怎么关心柳闻因都无法随她前往。

    

    怎料这一干人等刚离开不久,徐辕的伤势便急剧恶化,眼看根本撑不到柳闻因一去一回,李君前赶紧召集了几个行事最稳妥的十三翼,要他们找车马与担架把天骄或护或抬地送向北去,他则和他们一起,一边继续给徐辕吊命,一边放信弹提示闻因。

    展徽等人全是徐辕挡灾才活命,自然对李君前的这一提议连连赞同;刘全、史泼立则是赶鸭子上架地充了战将,在李君前提议前便离开了这里驰赴各地;当是时,杨妙真则对先前派出去搜寻杨鞍的寨众问长问短、听到他们说“鞍哥还是没找到”后忧心忡忡讲“那就再找”,一心悬于杨鞍的生死,根本顾不上赞同或反对李君前的提议……

    却有一人,李霆,禁不住内心的激动,当即出口反对,也是代他的主公李全出手亮剑:“慢着,李帮主,你是要放信弹提示谁啊。”

    “何意?”李君前一愣,完全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拦着?给徐辕渡气至此,李君前也不可能轻易冲出重围,然而,这是宋军啊,怎还会提剑包围挡着救天骄?!

    “打伤天骄之人,据说来自胶西海州,天骄却对其毫无觉察。然而,李帮主明明一直在彼处,竟从未对天骄提及此人——为何隐瞒?”李霆和他边上的几个心腹剑拔弩张,义正言辞。

    “此人混迹于纥石烈执中麾下,但在胶西海州时尚未出现。我到沂蒙后……”李君前还没说完,李霆已将他打断,迅即发出第二问:“适才在扇子崖遇袭,不少寨众都听您亲口说,‘早就瞧出不对劲’,这个‘早就’,怎么解释?”

    “威慑那人报出来历,自要夸大我的说法。”李君前立刻就懂了,这是冲着他李君前来了!尽管徐辕还没告诉他李霆是李全和楚风月的中间人,但李君前通过这短短几句话便看透了背后关联——什么李全一箭数雕了徐辕杨鞍杨妙真江星衍陈旭啊?这根箭头上不沾他李君前的血,多浪费,李全可不乐意……

    但此刻救徐辕是第一要紧之事,而且李君前身为外人也不便干涉红袄寨内事,毕竟红袄寨把小秦淮当作假想敌久矣……在综合考虑了所有因素之后,他选择不在寨众们面前揭穿李霆李全,而是如实解释那个金国高手:“事实上,李某是几个时辰前才发现那高手,跟着他从沂蒙一路到了泰安,对其底细也一概不知。”

    “是吗,是陪伴他一路到了泰安吧。在胶西海州的时候,你就同纥石烈执中他们交往,背着盟王想让小秦淮侵吞红袄寨抗衡短刀谷!”几句话的功夫,李霆对李君前的敌意阶梯式升级,而将寨众们对他的排斥瞬间就挑拨到极点。

    “你知道得倒具体。”李君前冷笑一声,望着那些真的被煽动的不知轻重的愚人——大敌当前,竟来对他李君前刀枪林立!

第1655章 承接天光,勾勒江山(2)

    匹夫见辱,拔剑而斗,好在他李君前和徐辕一样,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才没有真的在月观峰内部掀起一番腥风血雨,面对围攻他始终冷静,鞭未离手,威吓为主:“倘若不分青红皂白战我,这里最轻的也是缺胳膊断腿,不仅于大局毫无裨益,还会给前线后院起火,各位可都想清楚了。”

    “好!那就说这青红皂白!”李霆提高了嗓音,激动将第三问自问自答,“刚靠近沂蒙,便赶着来泰安,李帮主何以如此心急?我原还纳闷,很快就懂啦,金国的卫王完颜永济,正带着他的公主在附近呢。还要我说出那高手为何身为金人却蒙面?那是因为他和曹王府不能光明正大地合作!”李霆说时,群雄哗然,谁不知李君前和那位潇湘公主旧情未了!不怕宵小作奸犯科,最怕宵小勇谋兼备,明明无中生有,竟还越说越顺。

    “纥石烈执中和完颜永济,是曹王府和我军以外的第三方、第四方,他们遵从着金帝完颜璟的指示,近来和宋廷且战且和,麾下鱼龙混杂,大多不足为虑,即便放冷箭也伤不了天骄。”李君前早知道完颜潇湘随父亲为了和谈奔波、最近确实一直辗转于淮北山东等地,所以他不愿以私事增添徐辕负担,从一开始就想避嫌不搅和进这里,谁料今夜还是会被卷到风口浪尖上来,“我所担心的是,那蒙面人武功非同小可,会否像盟王在西线遇到的那样,来自第五方,蒙古?”

    据理力争,何其泰然,换旁人早就心服而恍然,可惜今夜却对牛弹琴——

    “什么蒙古,胡说八道,少混淆视听。”“卫王驸马,开始给卫王说话了!”这一时期的红袄寨寨众大多被金军一叶障目,还不知更北面的大蒙古国有多强悍。

    群情愤慨,主要还是有带节奏者,在人群里捏着嗓子阴笑:“抗金联盟,怎么全是金国驸马?”

    李君前心底雪亮,好个李全,表面伤我名誉、防我入局,实则借我为跳板、推盟军全体出局!眼下,月观峰上有良心的有见识的不剩多少,李全越抹黑盟军,越方便他自己夺权,他要抢在徐辕倒下后、林阡来之前的空档,获得最多的拥趸,继承杨鞍的遗产——

    原本,在徐辕到山东之前,李全就是杨鞍身边公认的二把手,故此李全是当仁不让的接班之选。杨鞍的“遗嘱”生不生效,只看徐辕以及他代表的抗金联盟有没有能力横插一脚。

    “抗金联盟不值得信任了……”“咱红袄寨要靠自己。”“妙真姑娘,您给个话,我们同心协力给二当家报仇!”果然,接下来的舆论指向了,今夜,红袄寨将会推选出一个拥有不二之选的“代寨主”,统领群雄驱逐外贼,为枉死的杨鞍报仇雪恨,并坚决对“前有江星衍,后有李君前”的盟军说不!

    杨妙真毕竟才年满十五,不能服众的小丫头片子,但她又是杨鞍亲妹妹,她和谁走得近就等于投了谁当代寨主一千票,太适合李全火趁风势地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所以,她没跟杨鞍一起死也算谢天谢地,留给排行榜第一的李全一条捷径,方便他把本就落到下风的宋盟一路压到底。

    嘿,杨鞍这几天不是致力于消灭派系林立吗,索性就全归于我李全好了,红袄寨剧变风波,必将以月观峰为中心,向整个山东甚至河北河南发散!

    “抗金联盟从上到下都跟金军勾结,我们还是应该按照鞍哥先前的说法,如果他有什么闪失,那就推举……”呼之欲出的情节终于要到了,因为李全不想露出篡权的狐狸尾巴、不应该自荐,所以一开始这引导者的声音还装得很微弱,混在人群里,等着愚人们发掘和烘托。

    那些愚人们,此刻正以仇恨的眼光瞪着李君前,俨然是把杨鞍之死的情绪都嫁接到他的身上,仿佛他和江星衍合谋害红袄寨濒危,再过片刻,他们就要上李全集团的鬼当!

    

    可笑的是,眼下盟军诸将包括李君前带来的人,大半都在摩天岭、调军岭、扇子崖等地填补空缺威慑着金军打不进核心的月观峰来,李君前和徐辕自己反倒先成了月观峰寨众的众矢之的……

    “哼。前后矛盾。你们不是说我‘背着盟王’妄图自立么?那我的种种和抗金联盟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先撇清林阡并救徐辕,李君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周旋许久终于备足了力气到拳脚上,意图杀开一条生路的同时尽可能拿捏分寸,“今夜我就是要带着徐辕走,你奈我何。”

    “这……”李霆突然发现那句李君前背着盟王确实是自己原话,竟被李君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抓住话语漏洞……

    那一瞬李君前脸上的表情告诉所有人,今夜我就把话撂在这,你们眼中的李全正义凛然,可徐辕也一样真心实意,他这个盟军主帅现在被我、一个和林阡分道扬镳的李君前劫持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考虑去吧。身为其他帮会的领袖,他能给红袄寨提点的也就这么多了。

    “放下天骄!”“李君前你想作甚!”真有些愚人们陡然惊醒,想起徐辕在唤风月之前,以一己之力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本能就认定天骄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好人。

    “我想作甚,问林阡去!”李君前一手抓住徐辕后心,一手作出拳如电的佯攻之态,瞬然从人群中剔出个缺口就冲了出去,那边的寨众发现是虚招之后尝试要前后夹击,他那脚如铁的绝招一露,旋踢后人墙一片坍塌。

    走得看似轻易,其实也拼尽力气,所幸未被那些人察觉,李君前相信,月观峰总有人会很快清醒回来,通过受害者徐辕而唤回对盟军的正确感受,不再站队,或者说不再乱站队,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哪怕这个“外”暂时因为误会而包含李君前也没关系。

    然而李君前劫持徐辕飞身而出久矣,红袄寨一直不曾追赶而上,怎么,觉悟比我想象中低,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无暇再虑,当务之急,自然还是先保徐辕命!

    谣言压力,何惧之有,但战友生命,焉能不顾?

    

    多亏李君前的临危不乱给盟军保留了一丝清誉,令李全的野心没能一下子吞没红袄寨所有人的良心,

    但确实还是比他想象中觉悟低——当林阡远而李全近,徐辕弱而李全强,红袄寨还是会在同仇敌忾之前花片刻时间站队的。

    李霆在李君前不得不离开的一刹,露出了一丝后患除尽的冷笑,大火,就要扼杀在火花状态——

    李君前此人,是东线所有帮会的总核心,领导力和凝聚力甚至比徐辕还强,是整个宋盟唯一能拿出来和林阡分庭抗礼的人物,这样的一个棘手之人突如其来,是李全集团的意料之外,他们很早以前就怕他渗透进红袄寨,做过不少计划要将他和小秦淮尽可能地挪开。

    “可惜,这不是李君前来渗透的最佳时机。”但李全适才在临走前,对李霆留下过这么一句。

    虽然李君前的到场阻止了徐辕的当场送命和扇子崖的立刻失守,但对小秦淮的扩张而言,李君前来得可真不巧——他来时红袄寨分崩离析内忧外患,这时候只要将他诬陷成个灾星或凶手,便杜绝了红袄寨群雄在杨鞍死后向他投奔或被他吸引!建立在李全此言基础上的李霆构陷,进可将李君前和林阡全都抹黑、提前告捷,退也能以最优配置铲除潜在对手、收之桑榆。

    现在,退已做到了,试着进吧,虽有难度也不能退却——在李霆等人不遗余力的诱导下,那句“寨不可一日无主,不如按鞍哥先前的嘱咐,若他不在”终于被一个愚人领会着说出来。

    此情此景,包括杨妙真在内的八成以上寨众,都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他李霆的导引,眼看就要驱逐开适才他们骤生的对徐辕的关注和对盟军的亲近……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寨众们才刚说完“李当家”三字,李霆背后便响起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鞍哥还没一定死,你们就开始分家,是要造反吗。”

第1656章 最沉寂处,一声雷霆

    李霆立刻听出了来者何人,才刚一惊,就松了口气:呵,我还道是谁,原是整个红袄寨最容易对付的三当家杨宋贤啊。

    不同于杨鞍、吴越、李君前、徐辕、林阡这些假想敌接二连三揉进李全集团的眼中被他们卯足了劲地计划移除,杨宋贤是最不可能威胁到李全、也完全没必要去计算的那一个。少年成名、一帆风顺、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他,是出了名的不爱江山只爱美人,虽然十年前就已是山东剑坛的首屈一指,但他明显更喜欢结庐在西湖之畔、陪他那清雅绝俗的妻子临摹书画……

    李霆想到这里,懈怠之余带着轻松的笑转过身,正准备敷衍几句,却在刹那间无比意外地发现,那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年,竟呈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匪夷所思的状态——

    “想活命,就都给我消停了!”话音未落,那少年潺丝剑果断出鞘,径直灭了那喊出李全姓名之人手里的火把,清寒的光芒也闪得一群跟风的愚人们睁不开眼忘记再七嘴八舌。风中凌乱的众人还未定神,那缥缈剑意便已归鞘,被他这么一吓,谁还敢提分家。

    当是时,杨宋贤无论神色、语气、姿态尽是不怒而威,可这样的状态……完全不该属于杨宋贤!

    缓得一缓,又见他走到杨妙真身侧,轻轻将她搂着头靠在他肩上、自然而然地作为兄长安抚,尔后,他淡定对月观峰寨众收起威严、露出一丝缓和的微笑:“鞍哥必会平安回来,众兄弟不必推举旁人去继承他。就算这期间寨不可一日无主——二当家失踪,还有三当家稳着。”

    言下之意,他才是名正言顺!不二之选!

    李霆完全没料到他会出马,一急之下差点咬到舌头;眼看主帅都晴天霹雳失魂落魄了,其余宵小面面相觑哪知道怎么出对策?脑子转不动,一方面也是因为潺丝剑的武力威慑,他们实在没想到,才伺候走一个白门四绝艺的大爷,又来一个!

    

    眼前虽鸦雀无声,却隐隐有一股反对气焰在翻滚,只等着有人起头,宵小们就可能会再次群起而攻,杨宋贤心知肚明、岂能纵容,冷厉回眸,主动喝问:“怎么,我还服不了众!?”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他那遍布敌人血污的白袍一掀。

    李霆的思绪慢了一步,刚想措辞讲,杨宋贤曾不远千里追情逐爱、把红颜知己看得比红袄寨的存亡更重,却忽然发现自己被现实堵了口,不对啊,不对劲啊,今次的这场山东之乱,杨宋贤哪场不是像今晚一样战功卓绝!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

    “当然不会服不了众!”杨妙真悲喜交集,险些哽咽失声,终于不再只是为杨鞍关心则乱,“有宋贤哥哥在自是最好,宋贤哥哥可是九分天下的玉面小白龙呢。”

    李霆二号怕杨妙真倾斜,不等李霆示下,抓紧时间挑拨:“怎么服众?仗打一半回来夺权?”这也是他们认为他们主公李全的高妙之处:不可能亲自来夺权,现在李全还在外面抛颅洒血。

    “打完了。看不见么?”慢了杨宋贤片刻凯旋的红袄寨兵将,昂首阔步把缴来的敌军兵械全都朝前堆,态度嚣张,气势凌人,真心实意地支持三当家夺权,“纥石烈桓端差点没被三当家砍死,说什么回去找军医,其后一直缩头怕死,笑死人,咱们便直接帮着王琳干回去了!”“摩天岭暂时无忧,大家且放心吧。”“有三当家,都别怕!”“还是跟在盟王身边的会打仗啊!”“不不不,是鞍哥调教得好。”

    李霆瞪了一眼他的二号麾下,示意闭嘴,只因越说越助长对面气焰。从刚才咬到舌头就一直沉默的他,其实已经心乱如麻了很久,脚如灌铅,背脊发凉——

    杨宋贤,既是杨鞍的堂弟,又是林阡的结拜三弟,抗金联盟和红袄寨的最强纽带,可为什么竟被李全集团从头到尾全体忽略、到现在才发现?是因为徐辕障目,还是因为……他自己隐身?

    是后者吧!原先不起眼的细节陡然就串联成线——这段日子来,这个可怕的杨宋贤,他很少和徐辕柳闻因陈旭靠近,原是为了在红袄寨寨众面前避嫌从而积累好感,他对原本交谊很深的解涛束乾坤毫不留情,原是在洗刷旧丑、闷声不响地建功立业!他居然从那时候起就想着,万一哪天杨鞍、徐辕和李君前甚至林阡都被李全害死,他要站在李全的身后狙击、对着李全的后脑勺就是一剑,一击致命!

    但李霆很快也注意到,杨宋贤的这番剧变,就连留在这里的几个十三翼都面露惊诧,也就是说,杨宋贤并没和盟军有过合作,所以杨宋贤是背着林阡的?对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杨宋贤筹谋得很可能比想象中更早,几年?几十年啦……

    李霆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这世间,竟然有人比他主公李全还深谋远虑,为了侵吞红袄寨的寨主之位,装天真、装无意、装玩物丧志很多年!什么只爱大理第一美女,什么和林阡吴越兄弟情深,骗鬼啊,成大事者前期所做的一切都是铺垫、展露在外的也只是烟幕,说他是抗金联盟和红袄寨的纽带、其实他是想在抗金联盟和红袄寨都获得支持吧……李霆不得不对这可怕的杨宋贤又佩服又畏惧!

    以李霆为首的宵小们万万没想到,害得了徐辕,防得了李君前,却漏算了这位表面看清新无害的杨三当家,他,玩起阴招居然这么游刃有余,直接对李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利用李全对杨鞍徐辕李君前等人一箭数雕,此刻,赶在李全预热完“寨众接受新主”进入推举阶段的重要关头,插入进程捡漏!

    这突如其来的截胡,教李全暴露了野心还很有可能白白暴露!!这下好了,杨宋贤要成红袄寨新主,和短刀谷林阡、小秦淮李君前三足鼎立了……

    

    李全的野心当然有可能白白暴露、费力不讨好徒为他人做嫁衣——因为杨鞍的命戛然而止在“杨鞍装作维持原状,在徐辕和李全之间徘徊不定”。虽然现实中,杨鞍是装的、只不过没装好,才引起李全杀机,可是世人眼里又没看见杨鞍是装或没装好,他们只会觉得,徐辕和李全在杨鞍那里的可信度仍是原状里的五五开,如此,便导致了徐辕李全以外第三者的有缝可钻,有机可乘——话说回来这真不是李全杀杨鞍的最佳时机,若是坚持初衷,倒也好了……

    正是因为这个可恶的五五开存在,起先李霆通过构陷江星衍李君前、拼命弱化徐辕存在、拉拢杨妙真等方法,帮李全骗到的也只是将近八成寨众而非十成。只要存在那两成,那两成和这八成之间便会一直有相互作用力,那么“此消彼长”就会永远存在、往复不断。

    不过,李霆本来想,那两成是松散的,及不上这八成里至少有四成是凝聚、四成还观望。

    可如今,杨宋贤的出现,竟把那松散的两成拧紧,更顷刻就吸走了这边的四成观望……

    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太简单,你李全确实是鞍哥遗嘱里的二把手,可你怎么当到这二把手的没掂过自己几斤几两?如果不是郝定石硅一直在西线跟着林阡磨砺,如果不是彭义斌也去了河南湖北刚回,如果不是我杨宋贤要还韩侂胄的人情债,这红袄寨,轮得到你李全说话!要比谁更得鞍哥欢心是吗,问哪个山东的绿林豪杰他们都说得出,从小到大抱着杨鞍手臂笑嘻嘻“有鞍哥,不打紧”的少年是谁!你李全,又是哪年冒出来的!

    资历,功名,武力,关系,哪样不会使他成为从排行榜上杀出的一匹黑马,而且他还轻而易举就窃取了杨妙真的那一千票……

    六比四?还不止。这当儿杨宋贤已经主宰了局面,却还向寨众重点铺陈着天骄徐辕的“以德服人”,修补盟军和红袄寨的关系,教冷汗直流的李霆险些没当场晕过去,原来我想岔了,杨宋贤确实一直藏拙,确实凶狠可怕,可他,居然不是为了他自己……

    杨宋贤时不时地回头往他这里看,好像在判断他,又似乎在嘲笑他,更仿佛在透过他对李全宣告:无意于权斗不代表我不会。玩阴的,我奉陪。

    这一刻的李霆就像几个时辰前遇袭被刺的徐辕一样,因为始料不及,所以大势已去:主公,我有负所托!

    满心都是“杨宋贤太阴了”的李霆,完全没分析出自己败在哪里。

    其一,李君前不是如他所预期的那般理屈词穷狗急跳墙被逼走,而是临危不乱据理力争迫于徐辕生死才以自黑形式主动走,却给盟军留了一大块可用的信任根基。所以,李霆的“退”本身就没成功,表面的八成时时有锐减成四成的可能性而不自知。

    其二,杨宋贤的出现成功对接了李君前、抢在盟军优势坍塌之前重新撑起,以自荐形式在红袄寨获取六成支持,并由他重提徐辕重塑林阡、为盟军讨回公道并站稳脚跟!到乱局平息之际,李全的拥趸已降至三成以下。

    

    注:标题出自古风歌曲《战惊天下》

第1657章 巧言如簧,丹诚似铁

    待到彭义斌、李全等任劳任怨的小当家们结束战斗回到月观峰来,看到这既定事实要么面露喜色要么只好吃瘪,还能说什么?杨宋贤也并非没劳没怨啊,他回来早只是因为他离开得早,早在危难来袭的第一刻他就义无反顾地携剑出阵以攻代守了!怎么辩驳?服众极了!

    更别提他是红袄寨建寨伊始就在的几个元老之一……红袄寨的寨众们陆续被唤醒记忆十几年前山东盗匪还是青虹帮和黑风寨最大,若非他杨宋贤的潺丝剑辅助杨鞍开疆辟土,未必有后来红袄寨的一枝独秀。那时候别说没李全什么事,刘二祖、国安用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于是乎比想象中更快就尘埃落定,李全集团从上到下不知有多尴尬,毕竟“二当家没了,不如李当家取代”诸如此类的话已然出口、覆水难收,不仅毫无用处,而且徒增凶嫌,使日后李全的夺权之路愈加难走……占了红袄寨总数不到三成的李全拥趸里有这么一成铁杆,野心既然已经暴露,无法舔着脸或壮着胆再留在泰安,他们不愿任由杨宋贤惩罚或摆布、不想去面对打散重编或势力重排,因此最早作动

    这些人自动自觉、破罐破摔地独立了出去,借口说“鞍哥已死、不信其他任何人”,连夜留信私下出逃,或“解甲”或“降金”地带起对红袄寨不利的节奏……

    只有李全自己清楚,他们中的不少人本来就是金人,不受控制,尽管今次还算诚心,可所作所为还是在拖他后腿现在跑路,有什么用!无胆鼠辈,怕死罢了!

    好在李全在这场大战中的表现还能拉得住另一成来自宋方的铁杆拥趸的好感,方便他继续骗他们上自己的船为自己摇旗呐喊。他们人再少,都是他日后驾驭红袄寨的根基,所谓“板荡识忠臣”,这次月观峰站队也不是完全没收获,他们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占尽劣势,他们也都信任着他拥戴着他。

    这些人大半都和他一起留在了红袄寨里,接受着杨宋贤那七成拥趸的指责或猜忌或调查,坚信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期待终有一天能拨乱反正拨云见日。

    剩下的那一成不用多说,李霆,李霆二号,李霆三号……半金半宋,奉他为主公,平日就诸多交往,算是他李全势力的核心层,他们了解他,帮助他,陪着他李全死撑和越来越憋屈憋屈,李霆怎么可能不憋屈!杨宋贤无耻啊,美其名曰“暂时稳着”,实际还不是和我主公一样是“夺权”吗?太讨厌这样的阴险小人冠冕堂皇!李全虽不想流露出和李霆一样的憋屈,但在事发后的前几个时辰,也一度感觉到在麾下们面前没脸。

    不过,几个时辰之后,将近黎明的时候,李全还是恢复到了平素的心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只能缩在红袄寨的一隅,一边接受现实认败,一边重新寻找天时。

    “今次失败的原因,是我们都看走眼了。”李全对李霆说。

    “是啊,真的没想到,挂名老三,置身事外多年,从来悠哉悠哉……”李霆附和,看法一样,垂头丧气。

    “不过,失败不可怕,是教训也是经验。”李全却露出一丝人主才有的笑。

    “啊?”李霆赶紧收起憋屈,生怕和李全步调不一。

    “甚至……它也是一种变相的胜利。试想,如果像杨宋贤这般可怕的韬晦藏到最后?我倒感谢他提醒我注意到他。”李全冷笑,说,杨宋贤从暗到明跳得早了,现在他亮出来就是给自己枪打出头鸟的。

    还是那句话,两成和七成既然存在,那它们之间就必有相互作用力,永远都会此消彼长。杨宋贤如果真是李霆想象中那种老谋深算的野心家,那也许李全就真的被杨宋贤一锤定音永无翻身可能了,等着金军抛弃他去找杨宋贤当傀儡吧;可杨宋贤那么着急地当场就帮徐辕拉拢人心又给李君前澄清事实,反倒教李全松了口气:

    现在离结局还早得很,所谓的尘埃落定并没那么快,既然杨宋贤仍是林阡的人、临时起意才硬着头皮假夺权,那他的优势就只是暂时的,经不起和我李全的拉锯金军依然和我站一边,杨宋贤未必能撑得住红袄寨,而且还会搭上他自己,毕竟对我李全而言,拦路者死。

    这个道理,李君前自然也懂。

    天明的时候他回到这个暂时被杨宋贤存亡继绝的月观峰下,一方面感叹着这一局终于被明白人占了上风、正是那两ChéngRén的善良坚定将其余五成给濡染了;而一方面他也难免担心杨宋贤的处境。与亲自来迎的杨宋贤一同拾级而上时,李君前不得不向他提及吴越,提及姜蓟,提及李全:“一旦听闻天骄遇袭,盟王很可能立即动身,但这一去一来至少十日。这将近十日的空隙,你就得一直当着李全的靶子,可你原先,只是杨鞍和盟王的桥梁……”

    老实说,虽然提防着金军在林阡来之前狗急跳墙,李君前却也没想过杨鞍和徐辕会一战两落,山东的舞台这么快就改朝换代……

    杨宋贤抱剑笑着说他也懂但他不惧:“形势不同,角色自然不同,那时候需要我做桥梁,现如今需要我当靶子。李帮主放心,我尽力。”

    他不出马谁出马?过去的那些年,他是真的一帆风顺,在家有鞍哥,出门靠胜南新屿,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保驾护航,但人总是要长大面对风雨的,当存在比你更需要呵护的弱小,你就得去张开甚少张过的羽翼。

    何况,他本就不是宵小们想得那样事不关己,他打小就挂嘴边的口头禅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后来一心追逐的妻子,最爱临摹的书画也是“莫把江山夸北客”“男儿何不带吴钩”……

    “危难之间不顾个人挺身入局,杨少侠,实在高义。”李君前带着感谢的语气,他自己倒不是没这个能力,却因为没有资格,而怕能力太强、反倒火上浇油。

    “哪里的话,还没谢谢李帮主。在天骄命危和蜚语流言压顶之际,李帮主宁可牺牲自己,第一时间率领小秦淮退出局外。”杨宋贤叹息,虽不在场,怎会看不出李君前的义薄云天。

    “谢什么。都是为了盟军。”其实他俩是一样的人,只不过面临困境的方式不同,一个隐忍,一个笑对,一出一入,只为死守着三峡旁歃血的约定。

    “好,话不多说,这就带你去看天骄。”杨宋贤笑着说,徐辕是比李君前早半个时辰被柳闻因带回来的,现在正被柳闻因和杨妙真等人照顾着。

    “已经脱离性命之危了?那敢情好。”李君前知道危机过去,知道暂时可松一口气。

    夏风轻拂,隐约暖意。黎明前,山林里不时可见几点流萤扑朔。李、杨等人这一路往最顶上去时,李君前注意到杨宋贤还时不时地以袖笼了几只,初时不解,后听几个十三翼窃笑,才知是杨夫人喜欢。

    “唉,这才是真的杨少侠啊,昨晚上突然见他变脸,我都懵了。”“我也是。”十三翼都说。

    “是啊,为什么谁都没有事先招呼?”李君前赶上几步,问。

    “还不是怕胜南知道了不高兴吗。”杨宋贤笑道,“前几天,连天骄都挨骂了。”

    “那是他自己问题,还好意思骂人。”李君前直摇头,笑骂林阡动身晚。

    不禁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世上伪言巧似簧,唯有丹诚赤如血,小人们又怎会了解这般的交情,恐怕还会在背后诸多分析杨宋贤的私心吧。

第1658章 沉舟侧畔,病树前头

    天快亮时柳闻因刚好出了屋子,远远看到李君前和杨宋贤并肩往山上来,她在长吁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满怀感激。

    此刻多轻松,当时多紧张,红袄寨寨众们可能还不知道,徐辕和杨鞍的先后遇袭不仅教泰安濒危,还猝然降给盟军另一场意外灾难宋军的情报网曾经断过,落远空一度找不到主将联络!

    好在这么大的缺口终于随着李君前和杨宋贤的迎难而上被神速填满,令李全集团和花帽军的那些宵小都没来得及会过意来、属于他们在暗处战场的优势就已经稍纵即逝……

    当然感激李帮主和杨少侠,是因他俩这不约而同、默契备至的力挽狂澜,才使盟军和红袄寨不至于因为主帅的倒下就陷入万劫不复。柳闻因想,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眼见靠近了权力巅峰,有人一脸崇拜甘当拥趸,有人满心嫉妒为取代而攀登,有人则两袖风萤来去从容;但正是因为人心一个和一个不一样,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意料之外吧,如果说徐辕哥哥猝不及防于人性的黑暗无情,那么李全集团,无疑功败垂成于人性的光辉大义。

    她从这一夜络绎不绝的逃兵看出,李全和金军很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盟友关系了,但徐辕陈旭也曾对她分析,金军与李全有过多次的不诚和不满明明双方互相深植、彼此平等,金军居然还对李全屡屡失信,而且李全也能对金军诸多容忍?其实也不难理解,前几局,金军都只是在循序渐进地试探着李全的底线,而这些试探对李全来说,是心照不宣、小闹怡情。

    换而言之,金军和李全是一种“明知对方在容忍或不诚,却因为头号劲敌永远一致,而胆敢一次又一次背后相托”的互惠互利,虽然他们的合作一直不纯粹,但对对方的算计始终把握着分寸。这样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关系,势必随着头号劲敌林阡的临近而更加坚硬,渐渐地,他们的互相算计会退到次要位置甚至完全消失,两股力量将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绝对互信。

    可怕吗,当然不。古人云,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

    李君前也许都没计算过,他的退出给盟军避免了怎样的麻烦;杨宋贤可能入局前都想不到,他若振臂一呼拥趸会有多少。他二人便如这黎明前的千灯万火,承接天光,勾勒江山,教柳闻因心里无比笃定:无论怎么波折,最后的胜利者都是我们……

    “闻因小妹子,发什么呆呢。”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响起。

    柳闻因的思绪顷刻被拉了回来:“啊,杨少侠。”转身见礼,“李帮主……”

    李君前示意不必多礼:“徐夫人有空发呆,李某便放心了。”

    “徐辕哥哥已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张神医说怕不稳定,因此还会在这里再待半日。”柳闻因带李君前朝徐辕正睡着的里屋走,她口中的张神医是一直在东线救死扶伤的名医张从正。虽然泰和南征中张从正曾在金军中为他们诊治瘟疫,却因为医学理论过激而遭到太医院的排挤,加之仆散揆的失救难免会分摊给他一些罪名,故而近几个月他一直游离于金宋两国的民间悬壶济世。在红袄寨寨众们的眼中,张从正不完全属于敌人。

    “唉,也省得去求那个魔女,巧遇张神医可真是天不绝我了。”李、杨二人纷纷入内,数个时辰前、半个时辰前,他们都分别见过张从正了。

    “是了,可真巧,再晚遇到老夫半刻,徐天骄便神仙难救。”张从正连连叹天骄命大。

    天骄命大?无巧不成书?如此严丝合缝,近乎以假乱真……

    杨妙真虽在照顾徐辕,却难免心情繁复,一直低头,一声不吭。其实她一开始是很想信任盟军的,月观峰交心正是她给徐辕的转圜,却很快因为杨鞍的不幸遇伏和不知所踪而关心则乱,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直接就通过江星衍这个媒介重新恨上了盟军,来不及有任何理智,她被李全集团拉了过去,傀儡一般任由摆布。后来,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信的肩膀来自宋贤哥哥,然而没过多久,怀疑和理智几乎同时回到了她脑中来

    其一,这场红袄寨剧变“最终花落杨宋贤”的先决条件,是杨宋贤第一时间结束战斗赶回月观峰激浊扬清。然而,杨宋贤胜得也未免太轻易了!那时候他正和纥石烈桓端厮拼火热,桓端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变成缩头乌龟,太蹊跷,桓端有那么容易不战而败?像极了方便他杨宋贤抽空夺权!

    其二,杨宋贤很快就重塑徐辕和李君前的形象,操之过急,给杨妙真看透了他是铁了心要迎林阡来入主红袄寨!那么,杨鞍到底是谁害的,杨宋贤虽是杨鞍看着长大,可两年前的山东之战不也被杨鞍下毒重伤?此外,杨宋贤既然会变脸,那就代表他韬光养晦已久,他先前对束乾坤和解涛的疏远都是装的都是为了博取好感,他和曹王府很多人仍然有超越国界的交情!

    既然杨宋贤可疑,那么,徐辕真是他所标榜的那样,宁可付出生命也要守护展徽、刘全、史泼立吗?可是,若真性命堪忧,才一夜而已,哪个妙手回春的大夫能把他救到现在这样的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不可思议,除非徐辕根本就没危险,就连这恩惠都是表面功夫……

    而李君前,恰恰是因为及时救了徐辕命,才在视徐辕为恩人的七成寨众这里得以澄清,所有杨宋贤的拥趸都渐次接受了“李帮主当时的假装反叛是为了救人迫不得已”;由于非此即彼,李君前一边洗白自己一边也抹黑了李霆那些当时不依不饶阻止他救徐辕的歹人,而这一点建立在“有一成曾经支持李霆的人现在当了逃兵”的基础上,愈加显得李全集团居心叵测、十恶不赦……可那一成的人,若真是李全集团的人,会这么快就出卖李全吗,这些人拖李全后腿最有利于的是盟军,所以,他们会否是盟军和金军串谋做戏?

    总而言之,可能性实在太多了,而且从徐辕的呓语和神态里,她总能嗅到一丝张从正在撒谎的可能性还有,楚风月?这晚楚风月几乎没出现在过前线,柳闻因有见过她吗?最该发生的剧情不应是那魔女救了天骄吗……

    杨妙真有上述心理活动,逃不过柳闻因的眼,柳闻因就算忙着呼唤徐辕醒也一直在关注着她。柳闻因先前想的“无论怎么波折,最后的胜利者都是我们”里,“波折”就是杨妙真,她每次蹙眉都是隐患之根。柳闻因也清楚,只要杨鞍没找着,杨妙真都会对盟军保持怀疑,毕竟,闻因也不能去时刻捂住徐辕的口,制止他喊“风月,风月,是你吗……”

    昏迷一夜、在鬼门关前打了好几转的徐辕,浑噩时好像看见过一只蝴蝶,半空中挥动着美丽的翅膀,颜色绚烂,姿态动人,当她发现他在看她,故意忽近忽远仿佛在逗着他玩,他扑向东她滑向西,他追向西她飘向东,无论如何都捉不住,很久,最后却拍拍翅膀,飞走了……

    正失落时,忽然感觉到一滴滴冷冰的泪水洒在他面庞,不知是不是魂魄穿越了时空?这明明就是两年前那个喊着“徐大哥,不要死”的女人的气息啊,稍顷,大梦惊醒,陡然起身,全部的气力都汇聚在攥紧了她的掌中:“风月,你回来了!”然而还是逃不过那个宿命,梦里的楚风月醒来后永远会一抹一抹地淡去、拼合成此刻他眼前越来越清晰的柳闻因:“徐辕哥哥,你醒了!刚好,李帮主和杨少侠都来看你。”

    “我睡了多久……我,怎会……好了?”徐辕一惊,赶紧咽下了那一腔热情,冷静地询问众人在他倒下后月观峰发生的一切,更惊异地发现,好像才几个时辰罢了,他受伤的脏腑都开始重现活力。这,这怎么可能?!

    “老夫攻邪之术,能促进气血流通,但并非可起死回生。天骄命大,是因老夫的疗法和天骄本身的归空诀恰能相辅相成。不过,天骄若想这伤势尽快痊愈,一则,万万不可思虑过多,二则,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归空诀向上再升一个层阶。”张从正如是说。

    “天骄且安心避世休养,这段时间我们顶着。”杨宋贤笑说。

    “也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徐辕看到杨宋贤和李君前在本就心安,又听闻因说他俩一主一副已胜一场,由衷欣慰,愿意放权。

    “如此看来,今次的受伤逼着天骄静心修炼武功,倒也算是因祸得福?”李君前若有所思。

    “李帮主,这满脸的嫉妒啊。”“那是。谁都想歇下来更上层楼。”杨宋贤和李君前半开玩笑,他俩经此一役也熟络得很了。

第1659章 虎落平阳,从犬欺起(1)

    午后送别张从正之前,因担心歹人对他不利,李君前给他稍作了易容,茵子则一直在旁抱着水赤练掉眼泪,自是舍不得她的张爷爷走。

    张从正笑说,茵子乖,爷爷在济南还有很多病人等着救,茵子这才撒开那只缠他衣袖的小手。离开前,张从正却因为不放心徐辕的缘故,赠给他一本最新的治病撮要,再三叮嘱他养心养身、多以食补。

    徐辕在柳闻因搀扶下亲自送了一程,感谢之余也宽慰他说,术行一时,道传千古,攻邪理论终有一日能与您的仁心仁术一起流芳后世。

    后面几程便都靠十三翼悄然护送,徐辕勉强伫立在制高点,直到看不见张从正了也始终不曾转身,柳闻因于是便随他一起远眺,脚下云来云往、自相竞逐,汹涌澎湃、蔚为壮观,竟形成了另类的“远影碧空尽,长江天际流”之感。

    不过,徐辕眼中,这些云倒像是百舸争流,而他则如同在岸上袖手旁观,忽然间就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说不无奈,谁信?他可不想把重担全交给旁人,自己退居二线甚至拖后腿。

    “徐辕哥哥……”柳闻因关心至极,难掩忧容。

    但徐辕就是徐辕,当得了天骄也当得起伤病,除了亏欠外他没什么别的感觉,因此很快就消解了负面情绪,朝着柳闻因豁达一笑:“某人曾经说过,‘虎落平阳,从犬欺起’,我听他的。”

    俗话说,鹰有时比鸡还飞得低,但鸡永远不能飞得像鹰那样高。柳闻因看到他这状态,顿然就放下心来,也是一笑,排解的话省略了许多:“也好,休息几日,正巧到局外来看。”

    “说得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找到个类似的军师职位,有事干了,徐辕只觉愈发舒畅。

    

    这赋闲的日子实也忙碌,后几日,徐辕一直在后方指挥寨众们追查杨鞍、陈旭、江星衍的下落,除此之外,恢复身体,依照张从正所言修身养性、深化内功;柳闻因正巧也养伤,就始终陪伴在侧,给他排忧解难或做些小菜,偶尔携寒星枪同他过上几招。红袄寨的安内攘外,暂且交给了杨宋贤、李君前和落远空等人各司其职,初期倒也风平浪静,眼看已经共渡了难关……

    然而歹人们怎可能不兴风作浪,后患既然早就在,终究说发生就发生——

    到六月廿二,陈旭、江星衍仍然杳无音讯,反倒是杨鞍噩耗频传,他贴身携带的回旋刀,还有衣衫和血肉的碎片,渐次在山涧里被寨众发现,天塌不过如此,连杨宋贤都几乎放弃:“鞍哥怕是凶多吉少……”先前的那句“过两日就收网”,宛然成为徐辕和杨鞍永不可及的遗憾。

    杨鞍九成已死,凶手众说纷纭,难免撼动红袄寨军心,扰乱杨宋贤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

    雪上加霜的是,这边杨妙真还伤心欲绝着,角落里又传来一段并无根据的流言——红袄寨剧变当夜,楚风月曾轻骑简从,来过摩天岭宋军界内……

    流言还只是莫须有的阶段,就有那么一成拥趸,悄然而然地疏离……果然李全只要“忍”和“等”就行,杨宋贤对李全打不起持久战!

    而这种必然存在的“此消彼长”进展到廿三晚间、好不容易趋于停滞的关键时刻,当真有人在金军未曾打下来的摩天岭境内搜出楚风月的贴身配饰,其实并不能证明就是楚风月本人掉在彼处,更无法说明她那晚和徐辕遇见过串谋过,却给了宁可相信谣言的人们以最强物证。

    祸不单行,杨宋贤等人还来不及分辩,又正巧从蒙阴据点传来消息,数日前好不容易被杜华夫妇按下去的奸夫淫妇风波,竟以“老秦的妻子被发现裸体死在家中床上,老王则当场在后院持刀被抓、脸上衣上皆有血迹却依然大喊冤枉”而再度掀起波澜,众所周知老王是盟军的人,老秦出身红袄寨,不义之风,因小见大……

    那么不巧,那么巧,秦、王事件的意外升级,给盟军和红袄寨原就产生裂痕的关系上再划一刀。杨妙真自带的那两成拥趸,终究经不起信任的消磨,接二连三地流失向李全而去。一旦变作四成对五成,又有金军的暗中加持,李全还等什么,直接翻身,公然分家,扬言要与杨宋贤所代表的伪红袄寨划摩天岭而治!

    

    “告诉宋贤,不是他的问题,稍安勿躁、尽力而为。”徐辕在局外看得清晰,老秦老王是被金军盯上了,甚至他们的矛盾就是金军挑起的,金军挑选和利用他们这些可怜的无辜,一早就在泰安之侧埋了伏线,专等着在此刻推波助澜。盟军太大意,是因为泰安局势风云变幻,蒙阴的内事就显得微不足道。而且,就算徐辕怀疑过这起龌龊的案件出自黄掴的手笔要对盟军和杨鞍挑拨离间,也想不到小小的“乱搞男女关系”竟也是黄掴的深谋远虑、用来配合李全在杨鞍死后夺权……

    在徐辕眼中,黄掴等人过于阴险,杨宋贤充当这临时的主公,把损失降到了最低,表现已极为可圈可点。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出现在泰安一带的金军,虽还以黄掴、楚风月的花帽军为首,但数量和武力都有了外部的增补,导致主角和配角正在缓慢交换,根据落远空、惊鲵、真刚的调查,其中几批出自纥石烈执中、完颜承晖、蒲鲜万奴的麾下,但他们三支的主力大多还正从胶西海州撤逃往沂蒙……简而言之,他们只是在明面上给了数量。

    “那个暗处的高手,仍然未见源头?”徐辕问。

    “那‘群’暗处的高手。”李君前来见他时,纠正道,“这几日在阵前出现过的,已有三个,战力都在高手堂中游以上。”

    “既是一群,那就不是什么新人。或是哪个王府的高手、或是蒙古人……”徐辕点头。正是这帮奇人异士的到来,使花帽军不再死撑、承认疲累、心甘情愿陪着他赋闲。说话间,徐辕正好摊开又一份来自惊鲵的情报,忽然间想说的话全都卡在喉咙。

    “怎么?”李君前见他神色有异,赶紧示意柳闻因去看。

    “没什么……”徐辕紧张地立刻攥紧了情报,居然当着他们面将之一力粉碎。

    “怎……怎么了?”柳闻因咋舌。李君前一愣,会意:“是楚风月?”

    “那贱人!”徐辕罕有的脸色铁青。

    “是她授意秦王事件、或与那些高手沟通?都很正常,为何骂她……”李君前奇问。

    徐辕只觉胸口添堵,因为“惊鲵”发现,楚风月她,与黄掴有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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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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