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南宋风烟路TXT下载南宋风烟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南宋风烟路全文阅读

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85章 故途难归,初心难追(2)

    “莫要教真正的死士寒心。”仙卿提醒夔王,事已至此,绝不能再割弃忠臣。

    一来,从大局观,那些养不熟的假死士,一旦得知生死符已有解药在林阡手里,必会出现比在胶西时期规模更大的叛离,这般情势下的真死士太少也太珍贵,多事之秋如果夔王府连他们也拢不住,则未来将完全无法和林阡或林陌抗衡,多年经营毁于一旦,谁甘心?

    二来,从自身看,天火岛面临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假死士们很可能为了活命争相卖主,因而从侧面引发金帝对夔王的壮胆清算,生死攸关夔王府需要有死忠们看家护院。

    虽然江上客的死亡场景并不是所有死忠都亲眼目睹、夔王若想割弃他想掩盖真相想歪曲事实也未尝不可,但仙卿认为——

    触及根基,半点都不能动摇!

    

    夔王倒也聪明,听到仙卿这么斩钉截铁,立刻就收敛了狠心并甩锅给范殿臣:本王是被范殿臣在浮来山上的弃车保帅给影响了,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狠辣绝情。下不为例。

    这句话倒不是对仙卿解释的,仙卿是他的妻舅,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知根知底的人,甚至他活菩萨的人设就是身为谋主的仙卿给他安上的。仙卿了解他其实是个自私、怯懦、软弱的内核。

    这句话夔王根本就是对自己训诫的:完颜永升,你竟糊涂了?旁人可以铁腕,你却务必怀柔!好险,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仙卿提醒,几十年的卧薪尝胆险被你一念就白费!

    下定决心:以后千万要注意,你要坚守“本质”,你的“本质”不允许掺杂半点阴暗。

    

    无暇再对话。仓皇北顾,穿越敌境,一路烟尘弥散。

    真想闭上眼睛合起耳朵不看不听,宋军的旌旗飘扬和捷报频传——明知那可能只是掩耳盗铃……

    现实残酷,毒坛曾是夔王府自以为金强宋弱的唯一一片净土,现如今林阡连那里都不放过、一样当仁不让地抢占了高地!他麾下无影派和风清门虽然人少但是风头正劲——胡弄玉和茵子那两个黄毛丫头,一个比一个年纪轻,她们的先人还正是当年震惊河朔却相轻而毁的两位天才。不过这次结局截然不同了,林阡将她俩所代表的两大毒门合二为一,好一派南宋毒坛即将达到鼎盛的气势!被这般锐利的锋芒扫过,天火岛岂止搬石砸脚,根本就是被碾压成尘。

    再回金境,满目凋零,残兵败将们缩在马耆山的狮子峰一带,而且再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缩聚”——

    经此一役,林阡把先前凭“武功”没灭尽的漏网之鱼,换了张名叫“阴招”的滤网又筛了一遍,这下可好,整个大金包括李全在内都非死即残;另一厢,夔王府错判林阡杨鞍要分道扬镳,故而先一步发动了对曹王府的钳制,以至于两大王府大难临头还相互仇视……

    毒气罐张书圣来接应夔王和仙卿时,惊闻现在他成夔王府最强高手了……江上客据说已惨死当场,这个烫手的“最强”,张书圣还真不敢要!恍惚好像听到那战鬼在虚空中说,别着急,按劳分配,谁都轮得到。

    夔王从战马下来的刹那,双腿一下子就跟泄完气一般,控制不住笨拙的身体滚落地上。岂能不后怕,他险些对林阡自投罗网!张书圣回过神时来不及扶住,亡羊补牢,赶紧扑上去遮挡着不教旁人看见这“王爷吓瘪了”的一幕。仙卿同样心有余悸,却比夔王要镇定些,还能勉强保留一丝血色:“书圣,先带王爷去压压惊……”

    “江上客他,真的已经……?”薛清越躲在暗处,关心地问仙卿,脸上尽是对天火岛前景的忧虑。

    

    江上客确实惨死当场,血肉碎片横飞了好一阵子,林阡才带着红袄寨寨众们压好惊。

    那死士原本可以不用死,因为他武功的设定太奇妙,林阡既拿他没办法也觉得他很有趣——可是,原来天火岛也有这么铁骨铮铮的汉子,相见恨晚却还是给夔王替死了……

    “没想到他会自尽,因为我不知夔王会亲自来——只算到仙卿一定就近看戏,谁想到他家主公比想象中还有魄力……”大乱结束后,林阡带杨鞍一起到杨宋贤榻前,坦言这一局自己也有个算漏的不速之客,“夔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夔王和李全很像,都生性凉薄却又伪装完美……”杨宋贤笑看杨鞍和林阡握手言和,但说不到两句,身上哪里都疼,忍不住就想给害自己只能躺着的李全补上一刀,意思是说,夔王和李全真绝配啊,一个装成曹王的气质,一个扮演林阡的人设,可是……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确实很相似,都偏执而隐忍。”林阡点头,但没像杨宋贤这般贬损李全。毕竟这一局他开头用灵犀大猴演了戏,虽然事后向杨鞍坦承这是必不可少的铺垫,还是担心杨鞍因为这种演戏而对李全尚存恻隐。

    他二人一个补刀一个拔刀,杨鞍何许人也这还听不出音?胜南和宋贤他也再了解不过了!如今杨鞍的理智找回了脑子,总算可以豁达一笑拍他俩肩:“我暂时不杀李全,是因这件案子太大,而不是给他留余地。你们放心。”

    “那就好啦,鞍哥。我知道你对确定好的敌人都严酷。”宋贤恢复昔年的无邪,再无后顾之忧地笑起来,“新屿在九泉之下,总算可以瞑目。”

    “早点好起来。”杨鞍听不得他连连咳嗽,便先出了屋子回避、留林阡给宋贤续气;过了好半晌,林阡才跟着出来,看样子又累得不轻。

    “今次暗杀宋贤的凶手们,没有如鞍哥所愿完全伏罪。他们或因归顺盟军而被厚待,或是像江上客这般被我收殓,鞍哥心里,不介怀吧?”林阡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很多话都不宜拐弯抹角,要直接问。

    “宋贤都不介意,又何况我。”杨鞍释怀地笑了笑,“入殓是对他的忠诚敬重,厚待则说明你接纳降将,总是主帅的不得不为。胜南,我私人虽有不悦,但是于公而言,确实如你所说,金宋之分不能再生硬区分了。”

    说这句话,杨鞍也是放下了有关金国公主的成见、承认了凤箫吟是林阡的合法妻子。世人眼中,凤箫吟对于逐鹿天下的林阡而言是个拖后腿的尴尬存在,可林阡非要娶,还非要生儿子,多多益善,其实不是疯疯癫癫,杨鞍代入他的格局之后发现,这不仅是林阡无视金宋的表现,而且正是一种另类的进取和攻占。

    “鞍哥点头,那就再好不过。”林阡忍不住爽朗地笑起来,“接下来,就等着看天火岛分崩离析。”一如他先前所言,生死符的破解,是盟军对降将的承诺,是盟军完全安定的基础,亦是捣毁夔王府的必要条件。

    

    短短一夜,天火岛中下层死士果然叛变如滚雪,这才是林阡那魔头手里面滚的最大一团雪!

    “灵犀和大猴,务必严惩不贷!”范殿臣惊闻剧变,不自禁捏紧拳头,手中的脓水都止不住,掉在桌案上一滴滴。因粘连,张开手掌都觉疼,冷风一吹,又觉得稠,恶心至极。

    一直以来天火岛人听他训话都是面对面,至多戴着蒙面或斗笠,不知何故要像今次这般隔着一道屏风神神秘秘?薛清越隐约听得他中气不足,只道他被林阡砍成了残疾,故而没像往常那样回护自己的手下们,怎么说也得给岛主他留点面子……此外,原先薛清越对灵犀和大猴确实都有殷切希望,没想到罪魁祸首也就是他俩,所以以后他见到他俩也是必杀无疑的,没商量!

    “最该惩的是林阡吧……惩灵犀算什么……”唯有完颜江河,和灵犀感情极好,再加上人之将死,还敢嘟囔这么一句。

    范殿臣眼神一厉,透过屏风都能见机锋,薛清越见状一凛,赶紧把完颜江河抓到身后同时捂住他嘴。

    用不着薛清越捂嘴,完颜江河本来就奄奄一息,而薛清越自己何尝不是双臂无力?真没想到,偌大一个帅帐里居然到处都是老弱病残,薛清越心里不免又有点悲凉——无论是活是死,天火岛这故途,他们终究难归去了。

    “当务之急,不是赏罚,而是审视失败、吸取教训以及寻求破解之道。”亏得仙卿的声音及时响起,才中止了这场毫无必要的内讧,“岛主,林阡他之所以胜,根因是他在毒坛有突破,这阵地如同高峰,合该‘以高制高’。”言下之意,生死符这东西,我们因“破”而败,也可因“立”翻身。

    “推陈出新?你倒说得轻易。”范殿臣苦涩低头叹了一声,“不过你说的也是唯一一条路——寒毒是胜败的关键。”范殿臣知道仙卿的言外之意,是要自己千万别杀邵鸿渊——自从邵鸿渊在沂水之战失踪后,范殿臣一直忙于抓到他再灭口,好不容易才在马耆山重逢,这两天正准备寻个由头卸磨杀驴,谁想,居然还有个“制寒毒”的用处。

    仙卿不愧仙卿,看问题一针见血,所以夔王从毫无招架之力到果断重拾斗志,也只是花了短短一夜时间:“众位,都打起精神来,共同克服当前的困顿。”

    “王爷……”见他身体还没复原就亲自驾临,夔王府核心层个个都被鼓舞了士气,很快便都簇拥上去众星拱月。

    “众将且乐观些,怎么说,都还有个完颜君剑是我们的战利品。”夔王一脸慈祥地教育他们苦中作乐,在他们眼中,那可真是一脸圣光。如果说仙卿给出了奋斗的方向,那么王爷就给出了坚持的动力。

第1785章 故途难归,初心难追(3)

    正因有仙卿足智多谋、有范殿臣铁腕作风、还有身前这些看到他时眼中有光的真死士忠心不二……夔王虽然动辄产生放弃念头,却还是能在他们的帮扶下继续拼搏。

    可冷静下来追溯过往,多多少少都有点初心难追了——

    毋庸置疑,他最初的想法是躲在幕后、不动声色穿针引线、按部就班铲除异己、然后被圣上满心信任地托付皇位……最后,他要去父皇灵前昂首挺胸地证明自我:血统低贱如何,照样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然而香林山上,几十年的辛苦筹谋,竟一朝给半路杀出的林陌做了嫁衣……好在自己虽没收益却未暴露,还能再战!

    陇右,因完颜江山意外抓住神女柏轻舟而激进冲到台前,夔王第一次感觉到自身有风险但却又不舍收益,犹豫不决之时,郢王那张进攻盾突然打退堂鼓,他只好在林陌的敲打下缩回了乌龟壳。

    山东之战,泰安、沂蒙、青潍、胶西、沂水……这一路过来,既身不由己,也迫不及待,于是乎动作越来越大,形象也越来越清晰,他和仙卿商量好了,计划要跟着变化变:即便卫王这块防守盾很破陋也没关系,一旦曹王府和十八(谐)路诸侯尽遭林匪覆灭,咱们就是圣上的倚若长城,就算要扔掉盾牌主动亮相也无所谓——“当圣上心里对我的依赖、远多过对我的防备,这种情况下露脸是安全的。”安全第一。名正言顺与否?也就顾不上了……

    可惜低估了金帝,他对叔伯们的防备永远多于依赖。莒县兵败,卫王离开,夔王不得不在这个既没成长城也失去盾的不稳定时期作出决策:“攻占小曹王!”这个决定,是连安全都舍弃了。

    综上所述,退而求其次,求再次,求再再次……

    命运眷顾,金帝千虑一失,虽将小曹王引入棋盘,却高估了小曹王的实力。在金帝和林陌之间钻空的夔王成功接近小曹王,于是继续豪赌,不再扮猪吃虎!

    起先,夔王还不适应这种由暗转明,万幸那小曹王轻信仙卿、被夔王轻松驾驭和调控,从而使夔王府对破落的曹王府能分一杯羹……渐渐地,他站稳脚跟,与金帝到达了一种“我九成是元凶,你我心照不宣,可你拿我没辙”的微妙状态。纵使被林匪欺压得山林里只剩一缕阳光,可这阳光下深呼吸一口倒也能偷到些惬意感:至少我赢了完颜璟,有小曹王这个战利品。

    这赌桌只要一上就下不来,兵行险着的快感完全不能停,过瘾!刺激!他有时还会沉溺其中,心想,先前那么谨小慎微可真是白活了!

    有句话如果林阡当着面说,现阶段的夔王一定赞同:危机即转机,风险即机遇。近来金帝身体抱恙,李妃等人轮番被召来侍疾,种种情况不像是故意示弱。既然金帝对夔王府短期内不会有动作,夔王自然要加紧这天赐良机,在天火岛损失惨重的关头,学习林阡攻占夔王府的魄力,进一步侵略、腐蚀曹王府——

    不是要曹王府乱,而是要他们归顺!拆曹王府的墙,来补我夔王府被林阡撬走的砖!

    “既已和林阡交锋完了,也知道林阡的坐山观虎斗了,那就得让完颜君剑停下来、别再一味挑战曹王府底线——帮我们征服人心要紧。”人群散去,他了解仙卿永远是核心的核心。

    “一切听王爷的。不过,小曹王停手之前,我还需怂恿他再犯浑一次。”仙卿微笑点头,“最后一次。”

    “为何?”夔王奇问。

    “我要借他之手,动一个人。”仙卿携策于心。

    “那行。”夔王多的也不问,毕竟推心置腹这么多年了,“用完还给我做傀儡就是。”

    小曹王会一直做他傀儡的,这一点夔王有信心——圣意一日不改,小曹王一日是曹王的代理人。夔王对曹王府,可以借着这个庸主或明主,随心所欲地正着捏、反着搓。

    

    在小曹王为夔王征服曹王府人心之前,仙卿务必操纵他再胡闹一次:先排开一个曹王府大多数不会维护的人。

    那个对金军无关痛痒的人,对宋匪却至关重要。对战鬼林阡、也对盟友李全——

    不错,李全仍然是夔王的盟友。从林阡的高压下脱身后,仙卿的脑子转得飞起:李全和夔王一样,需要多多益善的盾牌;他现在一个人身陷囹圄不见天日,我必须想他所想,备妥他的后路,那就是王爷的后路。

    一不做二不休,随风潜入夜地对小曹王谏言:“江星衍这个降将,本来就不诚心。”“看到林阡势盛,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吧。”

    哎,当初仙卿只想到“林阡刀再狠,砍得了杨鞍?”可是却忽略了“杨鞍刀再蠢,安能砍林阡?”一番精打细算,反倒帮他俩坦诚相待!仙卿吸取教训,觉得短期内还是应该把杨鞍和林阡看作不可拆分的一体,循序渐进地从其他人那里入手铺垫,宜先混淆视听、逐步制造假象、再伺机把李全放出杨鞍的心锁。

    江星衍,既向往林阡,又注定难归故途,再加上案底极多并且还牢牢系着百里飘云,俨然是最好的“其他人”人选。

    

    说不清是命运使然还是性格使然,仙卿的这些建议完全说到了小曹王的心坎里!

    又有几人知道,小曹王本来就憎恶江星衍?先前小曹王从早到晚给兵将们塑造江星衍的先锋形象也只不过是为了孤立他!

    为什么?因为私仇,发生在两年前——

    那是完颜君剑最微末、最卑贱、最不堪回首的时刻,龙泉峰下,金军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他居然被凤箫吟活捉到宋营,

    然后,就是眼前这幅讨厌至极的面孔的主人,怒极挥拳径直往自己心窝掏:“还他们的命来!还他们的命来!还来!还来!!”

    那晚他一生都忘不了,那晚他像条狗、吐血不止还非得摇尾乞怜,那晚这个叫江星衍的恶鬼只知道姜蓟惨死、百里飘云重伤所以对战俘也能丧心病狂拳打脚踢差点就将他折磨致死!

    呵呵,重遇的那一刻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仇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生何处不相逢,江星衍,等着被本王践踏吧!

    所以逮到机会就振奋问罪:“仙卿军师说的不错,整个金军都输仗,何故就你江星衍一个得胜?太蹊跷了,本王思前想后,极有可能你是宋军派来的奸细,试想,那日在青潍,林阡是念及寒毒才没再挽回你,任你降了本王,可现在回溯起来,林阡要顾及什么寒毒!”

    “王爷,这不难理解,那日,主……林阡他还没获得解药……”江星衍当然被针对得莫名其妙,他本来都已经勉为其难要效忠新主了。

    “哪有那么巧,林阡根本是故意放了你、做他的眼线、你是海上升明月!否则,惊鲵早已被限制行动,怎么林阡还能发现仙卿军师的行踪?!”小曹王冷笑一声,继续借题发挥。

    “林阡他……是预算到了仙卿军师的行踪吧……”江星衍知道,林阡就是这样神通广大。

    “你看看你看看,你心里还对旧主恋恋不舍……”那一瞬间小曹王联想到了完颜瞻对二弟、以及其他人对林陌,顿时气冲斗牛、暴跳如雷。

    “完颜君剑你够了!”整个帅帐其他人都和江星衍不熟,或者像战狼一样也对江星衍心存疑惑、怕江星衍是林阡的将计就计借力打力,唯有一个名叫移剌蒲阿的刺头胆敢挺身相护,其实是念着百里飘云的昔日嘱托,当然了,他心里也是真的看不惯小曹王、直觉江星衍很无辜——“曹王这儿子怕是夔王生的吧!特么的居然和夔王气味相投!?”

    理不糙,但话太糙了,还没说完就挨了左边战狼一巴掌,刚撇过头来又被右边封寒一耳刮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因对曹王不敬,没能取得同盟,最终,移剌蒲阿未能救江星衍,还被小曹王一起罚了几十军棍。

    “这是自己选的路……飘云,我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它……”皮开肉绽,无妄之灾,江星衍背对金军,暗自落泪,捏紧拳头。

    夜看南面星辰,心里哪能不伤:“‘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那是十三翼全体的誓词,“然而,是我江星衍,先放开了主公啊……”

第1785章 故途难归,初心难追(4)

    夜看南面星辰,心里哪能不伤。

    故途难归、初心难追的又岂止夔王或江星衍?

    从来是、依旧是孑然一身,挑灯看剑时带的醉意越来越多,江南游子到这风烟凛冽里,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连日来,夔王府借助小曹王之手,将曹王府群雄与驸马恶意推远。顾全大局的林陌再三让步,终于退到这背靠深渊的悬崖边。也便只有这夜深人静时,他才能恢复半晌的自由之身。

    从宋到金,越贬越远,愈发落魄,飘零寂寞。此刻,便也只能捧着一本破旧的东坡全集,多学他偶像的何妨吟啸且徐行了吧。

    也罢,至少拥趸比当年多,虽然大部分都只能沉默……可如今,又哪是顾影自怜的时候?整个大金积重难返,从上到下危如累卵!

    

    傍晚时分,战狼曾面色凝重地来找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三方面的不祥——

    其一,完颜宗浩的猝死,不仅对原本待援的马耆山金军雪上加霜,更使散落在江淮、荆襄、陇陕前线的其余金军同遭灭顶之灾。

    实际从仆散揆死后,金国就已不再具备南征能力,虽然完颜宗浩咄咄逼人对着宋廷议和,充其量只不过是威胁和讹诈。如今几位伐宋主帅中了魔咒般一死再死,这场议和看来是金廷更迫切要议完——真正是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再晚连色厉内荏都装不了了……

    其二,金帝自打小曹王被夔王截胡后,身体每况愈下,短期内无法再改圣意,小曹王赖在曹王府胡搅蛮缠定了。曹王府众将勉强服从、暂时局面还稳定,可谁都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否陆续被触底线,毕竟小曹王的胡作非为一定都是夔王趁机在暗处兴风作浪!

    还有一点,不是战狼所说,而是林陌所感。每次涉及战狼独行,薛焕都有意无意地远盯近随,林陌心知肚明薛大人是在担忧战狼的入魔后遗症。马耆山、浮来山数场战役下来,林阡看似已经恢复正常,反倒是战狼状态难测……情何以堪!而战狼和其余武将,完全是一稳俱稳、一慌俱慌,如此一来,曹王府局面的稳定当真只是“暂时”……

    其三,卫王奉旨北上去接受铁木真的朝贡,不仅没能如愿表现出大国气度,反而喝得醉醺醺还口吐芬芳。如此昏聩,山东这里正和林匪不可开交的金军,哪能期待他对蒙古掩藏好大金的内忧外患?

    不同于夔王府忧的是“天火岛面临有史以来最大危机”,曹王府群臣忧的是“大金看来要堕入前所未有的万劫不复境地”。所以战狼来见林陌时,甚至劝他扳倒小曹王:“等不到曹王下令了,动手吧。”

    真要那样做?病急乱投医!

    

    “不必。”林陌虽自身难保,所幸能在幕后沉淀心境,这几天从未停过冥想大局,“还有一招,能教林阡后院起火,解除我军、我大金全国之危机。”

    “什么?”战狼一愣,这才稍微平和。

    “这些时日,其实控弦庄在临安并没有赋闲。”白衣少年眉目如星,长身玉立,令人直接就联想到“茂林修竹”。

    “临安?是要重拾旧策……”战狼隐约预感到林陌要说什么,上次故意激韩侂胄冲到前线搅乱,就是战狼和林陌共同策划、并责令控弦庄执行的,但可惜最终计划搁浅。

    “段大人,还记得完颜宗浩当初和宋军使者方信孺提出‘我方必须得到韩侂胄头颅’时,方信孺是怎么对完颜宗浩反驳的?”林陌不置可否。

    “记得,完颜宗浩说:韩侂胄是北伐祸首,必须以他之血补天;方信孺则答:既要将北伐祸首之血补天,那么南征祸首仆散揆,也当以命祭祀烈士,仆散揆既然逝世,那就让作为替补的完颜宗浩拿头来与韩丞相一并陈列……”战狼回忆,闻言后的完颜宗浩当然大发雷霆。

    “现下,林阡先将完颜宗浩杀害,我也是不得不拿韩侂胄的头来一并陈列了。”林陌眼中瞬然杀机炽盛,战狼不由得一惊,这气势,怎生这般眼熟……“你,你要杀韩侂胄?继续对宋廷强硬议和?”

    “上次段大人和我一起激化矛盾,可韩侂胄和林阡却没火并,是因为方信孺回宋之后存心隐瞒完颜宗浩所提的‘枭首’,从始至终韩侂胄对林阡就只是嫉妒;那这次就要对症下药,让方信孺亲口对宋帝说出真相,才好激发韩侂胄对林阡的憎恨,并且拉宋帝一同下水。”林陌如是说。

    最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夔王府曾认为,李全斗不过林阡,必须加入一个杨鞍才能真正实现驱虎吞狼;同理,韩侂胄对林阡根本是以卵击石,必须加入一个宋帝,才能真正实现林陌想的驱虎吞狼。

    

    林陌之所以洞彻宋廷,皆因他曾在朝中为官:韩侂胄此人好大喜功,现阶段眼红林阡功绩,心里发痒,跃跃欲试,难免不会对宋盟小闹怡情;控弦庄只要抓住方信孺这个关键,逼迫或诱导他说出谈判的最重要条款,怕死的韩太师脖子一紧,必定心里发毛,暴跳如雷。身为推心置腹了几十年的搭档,韩侂胄的心绪焉能不影响宋帝?

    “逼迫方信孺是不可能,他连死都不惧……”战狼蹙眉,“只能诱导,但此人据说见过林阡和陈旭,注定有防备。”

    “防不胜防。”林陌说,最不可防的是背后一刀。

    曹王府群臣曾这般议论说:金军大乱,处处起火,林阡的后方又怎无一个类似夔王府拖后腿的存在?可惜,那个名叫韩侂胄的权臣却被他死死地排挤在后面,不仅被宋帝和毕再遇控制了情绪,还要受到主和派的夹击,俨然难以激进。

    今日,林陌却指出:“主和派中的某些人,看似和林阡一样想阻止韩侂胄北伐,却和林阡的动机完全不同。林阡不想韩侂胄添乱,主和派却想韩侂胄死。他们不是林阡的人,而恰恰是我们的人。”

    “他们,就是方信孺的防不胜防!既有此计,应当一试……”战狼倏然舒展了眉头,心道林陌实在是出手不凡,“可你自己,就继续在这里贬谪?”他对这个“女婿”,终是有些疼惜。

    “曹王同意,我才归来。”林陌脸色一黯,兀自侧过身去,重新袭上了几分抑郁。

    “他不是不承认你,他是对君剑有愧……”战狼甚至有点埋怨曹王。

    “我知道。鸠占鹊巢,我何尝无愧呢。”林陌叹罢,回头一笑,“就当是赎罪吧。”

    洞察全局、忧国忧民、爱兵如子、谦逊有礼……怎么,怎么全是那个人的特点!!甚至连俘获性的一笑,嘴角弧度都一样??战狼呆住,差点不知道该怎么转身走……双胞胎还真离奇……

    

    本已有妙计,也不恋功名,何故还蹙眉?到夜观星辰的此刻他林陌竟依然惆怅……

    战狼离开他时正值夕阳西下,他目送战狼和薛焕远去。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勾勒着昔日的大宋山河、今朝的大金家国,他情不自禁喃喃念起来。

    去年深秋,楚风流决定背叛亲父、策反吴曦时,曾吟过同样一句。

    想不到,他现在也要背叛亲父、去动韩侂胄……他果然继承了楚风流,继承了她的下属们也继承了她的愁思。

    然则,楚风流从未出卖过她自己!梦境里,那白衣少年却曾坚毅立誓:“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

第1786章 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1)

    当务之急,曹王府需在临安找到这样的人:表面抵制韩侂胄北伐,像林阡盟友;实际反对韩侂胄当权,甘为林陌刀。

    这样的人多而繁复,但若想要在林阡眼皮底下悄然完成对方信孺的攻占、从而迂回离间南宋君臣以及乱国,这样的人必然是少而精。

    “史尚书三子,史弥远,是最合适人选。”既然林陌万事俱备,战狼自当竭力搜出东风。

    这史弥远二十年前已是进士,到前年才升至六品,不算仕途通达,却是在开禧北伐之后,随大流而一跃而上三品。

    战狼与他微末时便已相交,深知他有远大抱负但心术不正,凡事都模棱两可,待人多两面三刀。宦海浮沉久矣,突然间的飞速升迁一定能教他小人得志便猖狂。

    一不做二不休,趁他膨胀,给他打气——史弥远,坊间不是流传说金军要韩侂胄头颅吗,是不是真相你可以去找方信孺撬开他口啊!为什么要引诱方信孺说实话?因为,只有借圣上之手除去韩侂胄、身为议和功臣的你史弥远才可能取而代之啊!

    虽说史弥远曾属于主战派,但自从去年年底吴曦叛变之后,韩侂胄在朝堂上的威望就绷不住一落千丈,许多本来就只是赶鸭子上架的主战派全都因“看透韩侂胄沽名钓誉、穷兵黩武”而自觉与他划清界限甚至转变立场,表现出来的人设是毕再遇和辛弃疾那种“清醒的主战派”,如此,其实比主和派更加符合林陌的需求——会被方信孺误以为是同道,有资格获取方信孺的信任。

    天助曹王府的是,史弥远早就有这个自觉“我有机会、有能力、也有责任对抗韩侂胄”,先前就已派儿子去接近方信孺,因而大幅缩短了控弦庄的工期、降低了林陌和战狼的难度……

    

    和大多数因方信孺“以口舌折强敌”而慕名结交的士人一样,史公子前往接近他时,总表现出一身的风骨气节,并且投其所好,屡屡鉴赏方信孺所著诗词;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每逢谈兵论政,总厌恶“韩太师轻开边衅,贪功无自知之明”,常哭“家父起先就反对北伐,只可惜人微言轻,难制止这生灵涂炭”……渐渐被方信孺引为知己,不予设防。

    得知方信孺爱喝酒,九月下旬的某日,史公子邀他到西湖边一家据说刚换了老板、可能有新品的酒楼里不醉不归。

    没过三杯,方信孺就已微醺,性情刚烈如他,哪经得起史公子说他酒量不行,虽面红耳热还是大呼“没醉”继续,吟诗作赋,好不痛快。

    又再五杯饮下,正回顾着那味道是否如当日林阡赠他的鲁酒,冷不防地史公子突然在他晕晕乎乎时提起那场谈判:“方大人明明刚正,何故金军会宣扬您‘轻佻’?他们还向圣上和韩太师要求换人议和……”

    “他们,无非,怕我!”方信孺只剩半点清醒,拍着胸脯无比自豪。

    史公子点头似乎信了,隔了没多久,毫无征兆地又问:“敌所欲者:割两淮一,增岁币二,犒军三,索归正等人四……您于朝堂这般复命。但坊间传闻,还有‘五’——将韩太师首级奉上,是真是假?”

    “嘘……是真又如何,也只能瞒着,否则,前线又将有变……”方信孺本就同此人绝对互信,且又被灌得烂醉,倏然就在这毫无防备之下吐尽真言。

    兹事体大,本能驱使着方信孺在这般情况下还压低声音以免隔墙有耳,可惜,又怎敌得过这本来就是圈套——

    包厢砰一声被人踢开,应声闯入个不速之客:“方信孺,你好大的胆子!欺君罔上!!”

    

    来者何人?眼圈通红的方信孺,霎时魂飞魄散、顿首在地:“皇上……”

    这酒楼,一直以来就是宋帝最爱微服游湖时光顾——赵扩虽爱饮酒但身体所限、一次最多只能饮三杯,于是只要得空,便会坐几个时辰细细品尝这三杯。当然了这种事只有几个近身宦官才了解。

    被这一惊一吓,方信孺的醉意蓦然跑光,汗流浃背,如梦初醒,却好像连表情管理和语言能力也一并丧失了,哪还可能立刻想明白——史公子是特意为他挑了个宋帝的时间和地点引他说实话!

    “方信孺,朕是那般信任你,将议和之事全权交托——是谁给你的胆子知情不报!!”赵扩看他呆若木鸡,一时之间怒意更盛。

    “圣上息怒!”方信孺赶紧匍匐,“微臣并非刻意相瞒,只因认为完颜宗浩戏言……”心如刀割,既怕这一身忠骨得不到承认,又恐辜负了对前线辛苦的宋盟将士们的义。回宋后他始终防备着手下有人掉链子,没想到竟然是自己醉酒说漏嘴!!

    “你认为?这岂是你能定夺!?身为外交使节,你带回来的,居然不是全部实情……”赵扩倒是希望方信孺的问题只是出在业务能力和职业操守,“早知你有辱使命,便不该派你谈判,看来这易帅势在必行!”

    “圣上三思!万万不可!金军兵败狼狈竟还大放厥词,所谓‘枭首’既辱韩相,又损国体,分明是想激怒圣上和韩相——怒极只会失去理智做错判断,王者一怒流血千里,所害还是陛下子民,微臣正是怕出现今日一幕,因此……就算不是戏言,也斗胆隐瞒、宁死不说!”方信孺更不希望皇上误解他尸位素餐,于私,这是比命还重的荣耀,于公,换任何人顶替他去谈判都是对金军的正中下怀。

    来不及再权衡,索性透露实情、据理力争,退而求其次、只能寄望于圣上能比韩侂胄冷静,和他方信孺一起瞒住韩侂胄!

    谁知正好撞到赵扩的枪眼上,原来你不是能力不行而是有私心?!冷笑一声,了然于心:“这些话,是林阡教你说的。”

    方信孺一怔,脸色惨白:“圣上,微臣本就决定了宁死不说。他,他只是与微臣不谋而合,他和微臣一样,都是陛下的臣子……”

    “你先下去。去醒酒。”一句话的功夫,赵扩竟出奇地安静下来,可是一张脸还冷漠如冰。越是这般波澜不惊,就越教方信孺忐忑,爆发总在沉默后。

    

    “他和微臣一样,都是陛下的臣子”?说到点上了吧。

    午后,赵扩在望湖楼沉默坐到夜幕降临。

    耳边回荡的,全是韩侂胄那些明显夹带私货的说辞:“民间流传金军要我头颅,可方信孺却没告知,会否是林阡只手遮天?”“皇上,当今天子姓赵,怎可让淮北、山东子民见不到旗号?”“臣闻京湖一带风传,林阡悍妻坐拥川蜀,安丙刘甲杨辅之类,不过都是她的傀儡!”“那悍妇牝鸡司晨,与唐之武后无异!”

    眼前浮现的,偏是那日(谐)他和林阡、毕再遇一起在这张桌子上豪饮的情景,称兄道弟,深信不疑,“三弟,你也领导抗金,可想要什么官职?”“三弟只愿二哥一如既往,支持我对金军采取强硬措施。”昔年郭杲死在短刀谷里,满朝文武全在斥责林阡自立,可最后自立的可笑是后来被派去制衡他的吴曦,反倒是郡主府里他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还在救自己命,说他不恋功名,赵扩信!还有那凤箫吟,闻名不如见面,什么牝鸡司晨,分明烂漫天真:“二哥,他不要功名,我可是要的……别睡啊!答应封我个官再睡啊!”无邪无瑕,演不出来!

    明明心里早就有了倾向,可谁会想到耳朵和眼睛同时回放、相互竞争……赵扩啊赵扩,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担心这一切……就算不是林阡夫妇本来想要,也会像百川入海般奔向他俩而去!?

    “皇上……明日还有早朝……”宦官斗胆来劝,“不能再喝了……”

    “喝……”依稀记得上次醉倒在这里时他开怀大笑——“恢复中原,指日可待,此刻不喝,更待何时?!”是的,自他登基以来,就有北伐抗金、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他迫切要完成先人们没完成的丰功伟绩,不要做世人口中的偏安苟且,他也是发自真心地想给大宋的百姓们扬眉吐气!

    勉强起身,歪斜踉跄,冷风一吹,门槛上的他摇摇欲倒,真可惜啊,遗憾极了!韩侂胄那些和他一拍即合的主战派,战斗力就跟他的身体一样弱,总教他空怀热血却力不从心!而林阡,本该是一张王牌,却就怕不受控制……

    路过面馆,热气腾腾,乍见面汤翻滚,他忽然灵光一现——先前韩侂胄总说林阡是金帝的堂妹夫、难免对大宋有不臣之心,而他赵扩自我说服的时候则对韩侂胄半开玩笑:“真论妹夫,朕不带‘堂’,与金帝哪个离他更近?”

    面汤,谈靖?“对了……对,给朕摆驾……谈靖郡主府!”

    “啊?”宦官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虽然郡主府离西湖很近,但是这么晚了不回宫,成何体统……

第1786章 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2)

    “谈靖……”赵扩突然抓住救命稻草。相比韩侂胄,他更想相信林阡,因为只有林阡才能帮他实现理想,那要怎样才能为林阡证明清白抑或对林阡未雨绸缪?是了,还有皇妹!

    韩侂胄不是说,林阡不要官职是因为看不上、很可疑吗,那么朕大可用谈靖这个最直接的方法试他,给他承诺只要谈靖给叶文暻守孝期过、朕随时将她赐给他为妻或妾,林阡按理不会有异议,他十年前就想娶谈靖!若嫌中间等得太久,先封他个异姓王作为补偿也可,总之战争胜利后就解散义军定居到临安来……且看他答不答应、爽不爽快、惦不惦记朕的江山。名利、情爱,既是试他、希望他通过,也是想着万一他没过关,就尽可能地去束缚他、绑架他、腐蚀他……

    

    那晚,彻底坚定了赵扩这一决心的还有云烟的表现——

    “皇兄,怎喝这许多酒?是前线又打了胜仗了吗?”云烟闻讯,一早便领着江中子、垚老等家仆同来迎他车驾。

    虽然孀居多日,依旧不改秀丽,她一袭白衣站在秋风里,温柔的气质能从骨子里透出,端庄与优雅宛然是与生俱来。

    “是啊,都是林阡打的,你还念着他吧……谈靖,你可希望,林阡名正言顺地做你丈夫?等天下太平了,让他到你这郡主府来住?”他和她一如既往,以兄妹间的家常语气,甚至没有回避叶文暻的家臣。为什么要回避,他是皇帝,想赐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皇兄……酒还未醒?怎生胡言乱语……”云烟脸上一红,避过头去没有直接回答他,那一瞬的微表情却骗不了赵扩的眼:稍纵即逝的感伤和憧憬交织,憧憬是因旧情未了,感伤却因遥不可及,这两者缺一不可,太好了,谈靖完全能成朕的工具。

    试想,十年离别都没淡化,感情之深可想而知;林阡一定也没忘怀,毕竟他是个重情义的江湖草莽!就算林阡碍于叶文暻或凤箫吟诸多方面的道义不敢娶她,也绝对会因为情难自控的关系而为了她甘居朕之下!如此,还担心什么“林阡夫妇初衷虽不想要、功业却教天下人自觉归心”?天下人都会直接领悟到——他林阡是朕的臣子!

    退一万步,哪怕林阡变质、真有不臣之心,他毕竟是宋盟领袖,要树立不负旧人的形象——那朕也能将谈靖作为人质要挟他、钳制他、驾驭他!!

    既已有这后盾,当然如释重负。

    高枕无忧,带笑睡去。

    

    宋帝想通了。

    看似方信孺和他的交流到此为止?韩侂胄会再次被联手瞒天过海?

    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还在皇帝身边买通几个宦官?

    是日,韩侂胄破天荒地提前来等早朝,逮住方信孺就厉声追问,直将方信孺逼到墙角:“奸佞!支吾再三,必有蹊跷!说,完颜宗浩与你的谈判里到底有无第五条!”急起来竟是连礼仪都顾不上了。

    方信孺深知纸里包不住火,早有准备,徐徐回答:“有。第五,欲得太师头耳。”

    “大胆!!”韩侂胄一震,怒极喝斥,气势如烈焰焚天,险些把准备上朝的赵扩都震倒。

    说来好笑,韩侂胄威逼利诱方信孺说实话,可内心盼望的却是方信孺的否决;然而,这一刻方信孺却身正影直、不卑不亢、斩钉截铁地给了他官方证实。

    太好笑了!金人要我韩侂胄头颅,坊间、朝堂流传甚广,不乏有人深信那是真相,可我韩侂胄自己居然把它当笑话!

    “方信孺你欺人太甚,专等着看本相出丑哇!!”恼羞成怒的韩侂胄,都没发现赵扩的驾到,面红耳赤,大呼小叫。

    “韩相,稍安勿躁。众卿发生何事?”那一厢,赵扩由于心里已有决定,对谁的殿前失仪都没怪罪。

    睡了一觉过后,赵扩想得就更缜密了:既然完颜宗浩要韩侂胄头颅的事俨然不再是秘密,那朕就暂且公开支持老韩一段时间,先借方信孺和宋盟的理亏把官军派上前线,看看韩侂胄及其麾下的参战情况,或许这次的表现会不一样?毕竟林阡节节胜利,多带一路本该游刃有余。老韩虽然夹带私货但说的没错,山东淮北没天子旗号赵扩自己也不甘心。

    官军若能锦上添花,林阡嫌疑便能减低,那都用不着拿谈靖去试林阡了,毕竟郡主两嫁会给市井中人谈资。但如果官军的上阵还是过犹不及,那才说明存在两种可能性,官军太弱或林阡有异心,届时再把谈靖这个杀手锏抛出去也不迟。不过无论如何,都得把她的事提上日程了……

    浮想联翩,险些走神。

    

    “圣上,臣……失仪,死罪!”韩侂胄才跪一半便不自禁又站起,膝盖还弯着就伸手直指方信孺,情绪失控的表现成功拉回了赵扩的思绪,“全因这方信孺欺君!五条款项故意只说其四!”

    满朝文武不免交头接耳,不知方信孺前后哪句是真。此情此境也就只有赵扩是上帝视角,内心和神态都没有半点起伏:“孚若(方信孺字),你说实话,一切有朕。”

    方信孺无奈展开完颜宗浩的全部复信,当众说起谈判时金军的狮子大开口:宋若称臣,两国以江淮之间取中划界,若称子,以长江为界……斩元谋奸臣韩侂胄、函首以献,方可议和。

    老实说,另四个条件对于韩侂胄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俯首称臣、割地赔款、退还战俘什么的都是小事,可第五条,是要出血的啊!割了自己的头颅去换取大宋的和平,韩侂胄哪有这样的高风亮节!

    韩侂胄越听详情越是气不过,差点冲上去扭了方信孺的脖子,但因为赵扩有言在先“一切有朕”,所以韩侂胄再恼怒也不能当场发作,然而一腔忿恨哪能就这么憋在胸口,忍不住将战火引到最嫉恨的林阡身上恣意浇油:“皇上,方信孺是替林匪瞒着朝堂上下的!林匪打金军倒是毫无顾忌,他做英雄一往无前收割人心,可豁出性命的却是微臣、付出代价的却是皇上——我们是林阡的替死鬼啊皇上!!”说到最后,头贴在地面不起来了。

    追溯八月末林陌初度出谋、教完颜宗浩死咬韩侂胄头颅不放,正是旨在激怒韩侂胄、离间他与林阡的关系。可惜方信孺斗胆对“枭首”只字不提,害林陌计划未能成功,韩侂胄至多抱怨“我号召的北伐竟由你林阡来夺取了好处”而已;现如今,目标总算得以实现,韩侂胄产生了“不仅让你捡漏,我居然还要给你林阡承担风险”之怒——

    要知道,完颜宗浩索取韩侂胄头时,无路可退的山东金军极有可能处于狗急跳墙状态,他们扬言打不过林阡便要去欺负弱小、与宋廷同归于尽从而陷林阡于不义,说得出做得到、派个刺客来临安都够,林阡竟继续不管不顾赶尽杀绝,这般狠,一点都不在意韩侂胄性命的……

    “爱卿。”赵扩脸色微微变化,“朕有决定,可在国内招摹新兵,一边继续应付谈判,一边准备二度北伐……”

    

    情节一如林陌所料,“控弦庄在临安并未赋闲”——这些日子,控弦庄的舆论从来没停、一直就在民间稳步推进,所以,韩侂胄和史弥远都有密切关注宋帝和方信孺的自觉性,韩侂胄也早就得了这个被害妄想症。

    “韩侂胄和林阡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离间他俩,轻而易举。而作为他俩之间的维系,赵扩必须有一个关乎自身的盘算,才能不劝和、反添乱。所以方信孺务必是先对赵扩开口。”林陌对战狼说起这个细节,正是所谓的将宋帝拉下水。

    当初林陌用谈判存心挑事,林阡刚巧不愿韩侂胄误事,便教方信孺瞒住韩侂胄;瞒天过海自然要对谁都守口如瓶,包括韩侂胄的最佳搭档赵扩在内。“虽然林阡是从善意出发,终究也是他先没信任赵扩的判断能力,此为林阡和赵扩之间的祸根。林阡一旦弄巧成拙,反而会被赵扩怀疑到他自己的忠信。”战狼领悟,韩侂胄的火焰扬起,刚巧也能对林阡掩盖住赵扩在苗头。

    “江湖中人心思终比朝堂简单,甚至连所谓的军师都是身在此山中,他们,恐怕到现在也才发现韩侂胄而不知赵扩,适合我们继续在暗处,循序渐进。”林陌说,林阡大病初愈,胸中城府到底回来得有限,陈旭、杨叶、王敏那些人,心思还多半在马耆山和浮来山的内乱外战。

    林阡的巧和拙,实际维系在方信孺一人,林阡倒是与方信孺相互敬爱?“可惜,林阡忽略了一点,太过圆滑者奸,太过刚烈者愚。”方信孺是个彻头彻尾的忠臣,刚正,耿直,固执,豪爽,可惜,这性格对敌人寸土不让,却注定在自己人那里泥足深陷。

第1787章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1)

    听罢韩侂胄的涕零陈词,赵扩为何会神色一变——谁承认自身弱小!既然已经豁出性命,那还不如以攻代守,老韩说得对,大宋王师是时候立威了!

    韩侂胄却不可能有宋帝的格局,之所以满地打滚争取同情,还不是因为自己的脖子一阵阵紧?

    气量狭窄的韩侂胄,散朝后也没善罢甘休,方信孺,圣上保你没欺君又如何——韩侂胄很快就寻了个类似于收受贿赂的借口,对着方信孺蛮横乖张地“夺三秩,临江军居”。

    方信孺辛苦出使金营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完颜宗浩的所谓“五事”又不是他提出的,却被韩侂胄迁怒而贬谪流放……虽对这处分意料之中,方信孺焉能不苦闷忧思?加之自感有负前线将士,从此终日放浪于诗酒。

    韩侂胄的怒火却岂是降罪于一个小小的方信孺就浇得灭的,没多久,又在建康召见方信孺的上司张岩,将其调离两淮边帅之位,直接降为福建观察使;

    怒气才降,惧意又来,要怎么才能让金军觉得我韩侂胄不是该死的祸首呢,一不做二不休,把开禧北伐的罪名全部推给过去的亲信、支持韩侂胄北伐一度跳得最凶的党羽苏师旦,怂恿宋帝将其流放韶州以赎“启衅之罪”,同时又加贪腐之名对其没收家产——对国内外的意思都是说,完颜宗浩不是“罪首谋”吗,首谋就是他苏师旦啊!

    哭诉、迁怒、甩锅一系列疯狂操作之后……怎么韩侂胄心里还是无比闷?闷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想,都怪那林匪,凡事太尽、才给我引来这种绝境!索性准备了一大捆弹劾林阡的折子去等早朝,临行又发现,弹劾他何用,他是朝廷的什么官员?气得摔散在地,私下去堵赵扩,见缝插针诋毁:“林匪之妻出自金国曹王府,表面看来身份尴尬,实际,他是藐视金宋之分,妄想要吞金并宋!”

    还有些话不能直说,遂借着望湖楼上几个酒鬼之口,笑谈:当今的天下疆域,像极了北周、北齐和陈,哪是金宋对峙,根本鼎足三国,林匪不想封官拜爵,并非不恋功名,而是他自己要称帝。

    相互呼应,赵扩怎会看不穿?嘀咕着老韩怕死、已然疯魔……因为在韩侂胄和林阡之间站林阡的关系,赵扩委实觉得很烦,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对韩侂胄的厌恶越来越多。一回两回还能对韩侂胄掩饰,久而久之,韩侂胄发现赵扩的心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更恨林阡,于是耳边风越吹就越暴戾,君臣关系陷入这般的恶性循环。

    控弦庄一不做二不休,便在这节骨眼上放出新言论——也是靠望湖楼上一群酒鬼,称“吴曦叛宋期间,背后靠山是韩侂胄,吴韩一同两面三刀,金宋谁赢便依附谁,现在的‘枭首’不过是障眼法,是金军曲线救韩侂胄之用!”“吴曦临死前在太白境内向凤箫吟全盘托出,亲口承认,绝对真相!”“难怪吴曦自立时那么猖狂,原是有韩侂胄撑腰壮胆!”

    “都是凤箫吟,那悍妇竟敢造谣、恶人先咬一口!当初她假传圣旨,后来挟安丙以令全蜀,如今在五十四州拥兵自重,又怎么说!”韩侂胄暴跳如雷,可就算是掀了自己的韩府也动不了那悍妇一根手指……

    当韩侂胄对林阡夫妇的怨怼愈发深,死也想不到,这些看似对金军毫无裨益的言论都是林陌一手策划!

    “韩相……吴贼的话,你也信?他的事都过去了,朕既往不咎。”闻讯后,赵扩笑着安抚他,心里挂念更多的是国内新兵的招募。

    纵使皇上说相信,韩侂胄也觉得他不信、不过是为了林阡打圆场而已……有关吴曦的任用是他韩侂胄这辈子做得最悔、最错的一件事,是本来就有的污点和不可触碰的死穴!种种情绪一起冲到头顶,这般状态下的韩侂胄,既对林阡愤恨,又想自证能力,所以建功立业之心更激、完全掉进林陌的陷阱——

    宋廷纠集重兵来给林阡锦上添花,虽然八成可能“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但也确实还有两成的可能害我搬石砸脚、令我大金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除非,你韩侂胄比赵扩本来想要你干的更多,过犹不及,欲速不达……

    

    赵扩想的是二次北伐,韩侂胄则准备扩大战争,问南宋军民,谁真正负担得起?怨声载道,恶评如潮,韩侂胄将从“沽名钓誉”变“倒行逆施”,这叠加在十年前他对朱熹的“庆元党禁”之上,俨然是致命的摧毁而他还不自知!

    “这一仗,就算打,也会结束在开始的一瞬。”史弥远之流当然愿意帮林陌的忙,他们这些实际上的主和派和中立派,之所以恶意推动这场北伐,正是为了最终的不北伐——韩侂胄揠苗助长,适得其反,求功名而不得,只会害死他自己!

    而林陌与他们各取所需:大金不奢求太多,要的只是林阡后院起火,给我山东兵马松一口气。

    

    一切和林陌预想的别无两样,方信孺在朝堂上无奈说出实情的消息刚传到山东,那一厢,韩侂胄已自出家财表示“扩大战争、北伐中原永不完结!”

    此时苏师旦已经被贬,那要启用谁来接替他的国(谐)防部长职位?韩侂胄深知,坚定的主战派已经不多,搜刮肚肠,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辛弃疾。

    可惜老天爷在韩侂胄和林陌之间站林陌……

    辛弃疾本就不是个激进的主战派,他认为兴兵北伐本身无错,但可惜南宋王师还没到火候。

    朝堂,主战主和几十年来两派对立争执不休,主和常年上风,战争预算不足,边防长久失修;将帅,由于从上到下都重文轻武,追名逐利的风气远胜过实打实干,真正爱兵如子、指挥得当的屈指可数;兵卒,不仅普遍缺乏训练,而且,强烈渴望收复失地的热情越来越少。

    上层不团结,中层缺能力,下层没斗志。这些缺点,在去年的北伐南征中就凸显无遗,共同制约着官军的实战能力,不去对症下药,反而破罐破摔,南宋王师只会成为韩侂胄沽名钓誉的牺牲品。

    “没必要再添一路,胜南他领着我山东义军,刚好补足王师的短板……”就算辛弃疾身强力壮,也会和毕再遇一样,变着法地不去迎合韩侂胄最新一次的号召开边——如果条件允许,他倒是想直接策马飞驰去马耆山前线,代耿京、楚江等战友一并杀敌,重温当年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然而六十八岁的辛弃疾,近年来身体本就反反复复,今夏更是刚中过一次风,韩侂胄的任命下达之际,辛弃疾已在榻上奄奄一息:“恨此病躯,阻我杀贼……!”

第1787章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2)

    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巍峨雄壮,风起云涌,那是山东故土?那个文武双全少年,第一次在聚义堂见到耿京元帅、一见如故;与林楚江、张安国诸多弟兄歃血为盟、同仇敌忾:“杀贼!”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那个果敢勇猛少年,代表泰安义军接受宋廷招安,归来途中惊闻叛徒引发义军解体,惊涛骇浪里决绝逆行,一骑如风席卷至金营,大吼“杀贼!”一击绝杀,贼首顿斩,四座皆惊,天地变色……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那个红颊青眼少年,非但没被义军的分崩打击得一蹶不振,反而因为回归南宋而愈发热血沸腾,心态就跟外貌一样、壮健得如个猛兽,朝堂上,他高谈阔论,自信十足地献上《美芹十论》《九议》万字平戎策——

    朝堂盛赞那个意气风发少年“眼光有梭,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圣上反应尤其激烈,惊喜到连连握住他手:爱卿,朕也想恢复失地、报仇雪耻,你来得正是时候!毫不犹豫封他为帅……适逢金军犯境,侵略引致生灵涂炭,万幸少年天纵奇才,统帅汉家十万,列舰耸层楼,高喊“杀贼”!

    少年鞍马尘,一战成名,再战封神,三战直捣黄龙,一气呵成,生擒金帝来见圣上。尔后,事了拂衣去,闲来垂钓碧溪,或是再回故乡,与楚江饮酒,陪纪景品茶,和那些个小辈摸鱼捉虾也可,小辈问功名,笑答“杀贼”……那个平生塞北江南少年,掐指一算还有半生可度,笑着重回草堂里最初的琴棋书画前,悠然想,我会是一个被征战耽误的文豪吗,倒是可以回归这份舞文弄墨的初心啊……

    才抚到琴弦上,忽然手指如触疾电,不对!?

    

    老僧半夜鸣钟,空殿烛影凌乱,拼尽力气回首,乍见铜镜里隐约的华发苍颜,究竟那是假,还是这是梦?

    灵台一闪,疑幻疑真——那少年倾尽心血的策论,得到的竟只是朝廷的冷淡和防备,圣上将他的经天纬地之才全都用在了整顿城镇——

    其实,虽有落差,他也甘之如饴,滁州扶贫、江西剿匪、湖南治军,每个位置都恪尽职守、力求完美。可那又如何,奸佞不计其数,弹劾蜂拥而至,朝堂远比江湖凶险,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不停上任不停调任不停卸任,那份“杀贼”的激越心情,真正是拍遍了栏杆也没人应!他有时也会恐惧,终是离前线越来越远了……

    铅山,瓢泉,或许人在飘零落寞的逆境,总会有无穷无尽的灵感喷薄,他发现还能将初心寄寓于词,或是以文笔抒发愤懑,也便以此苦中作乐……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哎,都知我词中有情,谁晓我剑有杀气!?我啊,终是个被诗词歌赋耽误的将帅!

    投闲置散,自娱“稼轩”,原来这样的几十年才是常态?他不甘心,总还想“杀贼”,苦等被启用,亟待有贡献,好不容易暮年赶上这开禧北伐,怎料却遇上那样一群各怀鬼胎的“战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好不容易,有个小辈和那少年的形象渐渐重合,能帮他实现救北民于水火的理想,然而功高盖主必受朝堂忌惮……恨此残躯,阻他前去马耆山,给那小辈指点明争暗战……若是再起波澜,受苦的还是无辜百姓。不行,不行,我得起来,为大宋擐甲执锐!

    

    是要怎样的热爱,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抛却了所有的忧己之情,惊起长呼“杀贼”忧国忧民……

    “幼安!”“爹爹!”妻、子唤不回来。“杀贼”声中,悲郁的辛弃疾来不及留其它遗言,便就此撒手人寰。

    “可惜了!”辛弃疾在这扩大战争的节骨眼上与世长辞,韩侂胄的收复失地再次成为一个不符实际的口号,闻讯时,扬鞭指北的韩侂胄还曾叹息失去个最佳战友,却不知,辛弃疾临终前的“恨此残躯,阻我杀贼”并不是强烈想响应他,而恰恰是悲于不能回山东去与林阡并肩作战……

    

    秋风萧瑟,天象迷离。

    是夜,山东莒县马耆山的观星台上,王敏和陈旭正为战事筹谋,忽而齐齐色变,相视脸色惨白:“东南是陨了哪颗将星!”他们怕毕再遇年老多病,又恐是杨宋贤伤重不治。

    “是辛稼轩……”林阡的声音响在耳畔。最近,南面动静不小,林阡案边战报频传,看似紧张激烈,却大部分是“增援”的调动事宜——但那些增援,真不如不要,来了就是噩耗。

    想不到,众多坏消息里最震惊的是这条。

    “辛前辈……”“辛大词人?!”王敏和陈旭皆一惊,稍事平复,惋惜更多。辛弃疾是王敏这类山东义军的前辈,武能上马定乾坤,亦是陈旭这种书生的偶像,文能执笔动天下。

    对于林阡来说,显然意义更大,曾是他幼年不依不饶的仇人,却也是后来指点明路的恩人、知己、同道,早已笑泯恩仇,只叹时代错过,如今见他壮志未酬,痛惜之余竟有隐约的感同身受。

    “辛稼轩的王佐之才,管仲萧何也比不上,可叹却命途多舛、大材小用。”林阡带着崇敬的口吻,给了辛弃疾这样的评价;沉默片刻,遥望星沉碧落,他在心中承诺,辛前辈,您已万事皆空,但山东义军的薪火,必还会在晚辈手中传承……

    “韩侂胄奸臣!专权无上,动兵残民,危害社稷,赶快死吧!”忍不住,林阡又骂。

    

    九月底十月初,从方信孺掉进圈套到韩侂胄坠入陷阱不过短短几日,就已有不少两淮、两浙的官军储备被征调至前线,因为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抱佛脚或启用过早,不少兵马甚至还不如上次北伐时的战斗力强。此外,由于上级将帅多半还在上任路上或是抱病、辞职、推却,这些所谓王师一边向北进发一边有六成已经在心里打退堂鼓,身心不协调,出发时占比六成,前推到边境时快濡染到九成……

    这般神操作,林阡也带不动,山东金军注定要因此缓释,宋盟万万想不到会被林陌摆了这么一道。

    好在,重心的偏移对于宋盟来说未必全是坏事,杨鞍回归后的红袄寨刚好得到了短暂的修复,如此才能不负包括辛弃疾在内的所有故人……

    好,好在哪里,打敌人屡次不能命中,拖老子后腿从来精准,又害我盟军功亏一篑!越想越气,别人鼻子冒烟,林阡全身都冒!

第1788章 一蟹不如一蟹

    “主公,主公!息怒……”陈旭劝了半晌才见林阡敛火,心知主公对韩侂胄的憎恶可能还不及韩侂胄对主公万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吴曦、辛弃疾接连叛、亡,韩侂胄众叛亲离、孤立无援,恐已处在粉碎边缘,所以疯狂到了极致……今次他倡导官军二次北伐,匆促、慌乱、必败,注定是我们躲不过的灾劫。”

    不错,眼下情景,正是当初林阡送方信孺回宋时,陈旭推算过的中等境况——“宋帝与主公仍然不疑,但韩侂胄打破头也要来拖累主公。”

    “韩侂胄增兵之举太过愚蠢,令我想起这么个故事:有个人的家门口有条恶犬,每晚的某个时辰都会狂吠,时间一长他便嫌吵,某日,他被旁人怂恿毒倒了这条恶犬,当晚的那个时辰他就被恶鬼缠身……原来,他以为的恶犬其实是他的保护神……哎,韩侂胄就像这个人,不识好歹,认错仇敌,终有一天要追悔莫及。”王敏讲起这样的故事,林阡听了连连称是:“不识好歹!有他后悔!”

    “可是……”陈旭听着怎么就不是滋味呢,缓得一缓,问,“为什么要形容主公是‘恶犬’?”

    “呃,这个嘛……”王敏才说完就发现不对劲了,尴尬。

    “也没错,我在韩侂胄心中,大概就是条恶犬吧。”林阡苦笑一声,片刻,又复痛心之色,“韩侂胄发疯这件事,我最对不住的是方大人,当初教他壮胆对韩侂胄瞒天过海,我是存着‘我率领盟军尽快击垮金军,第五条款项随之消散’的侥幸。可惜,山东的小人也太多,我终究没能用最短的时间打完马耆山,所以,连累方大人了。”这一局林阡并未有任何放水,是因低估了李全和夔王这些小人,才给了林陌和战狼抄后路的机会——

    这条动韩侂胄的计策,早在完颜宗浩提出“款项五:枭首”起,林阡和陈旭就了解是曹王府在背后弄鬼。大局观方面,曹王府远胜过从红袄寨入手的夔王府。

    “没关系,主公,您要这样想:林陌他就算得逞了,也不过就是给山东金军喘口气而已。”这时,陈旭又劝。

    “军师说的是。”林阡终于笑了起来,“不过如此!”内心强大,当然输得起。

    放心,弟弟,我会亡羊补牢、将这群乱七八糟的鸭子们赶回去,再把你们这些鲲鹏和夔王府那几只麻雀抓出来继续收拾!可叹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这么复杂,仅仅就是为了喘口气这点收益,你笑死我了——

    林阡在心里故意把这话强调了好几十遍,他相信,基于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林陌能听到这种带着吟儿风格的嘲讽。

    看主公笑得云淡风轻,陈旭放下心来,立刻给出建议:“接下来我军的首要任务是对后院降火。不过,在这样一个注定会便宜金军的间隙里,主公务必要教林陌止步于‘喘口气’,而不是产生更多类似于转守为攻的奢望。”

    说到林阡心坎里去了,陈旭后半句的意思是,今次盟军最多只能给金军达成目标,千万别让他们捞到预算之外的好处!林阡正好也有此意!

    

    “好。”林阡委实更宁可和林陌战狼过招,但一如陈旭的前半句所言:曹王府只能暂且先稳着,眼下盟军的重中之重,还是要先把后院的鸭子们赶回去。

    不对,林阡忽然想换个词替换鸭子,这这这……根本就是蝗灾啊!

    多年前林阡曾听玉泽提起,韩侂胄看《失街亭》时,曾自言自语说,怕做马谡,想当诸葛亮。如今回看,一语成谶。

    诸葛亮?呵,现阶段韩侂胄排除异己的疯癫样子倒是像极了诸葛恪……甚至,他韩侂胄比诸葛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自己人、拥趸、亲信、党羽,他韩侂胄也一样能卖则卖……

    

    “韩侂胄,他到头了。”暗处,史弥远得意地说。

    虽说,“用韩侂胄一个人的脑袋去换取整个大宋的和平”买卖很划算,主和派如果像这样发起口号看似还合乎公义、能激得有志之士内心共鸣“诛韩救国,人人有责”……

    但割了圣上宠臣的头颅去献给外敌,毕竟也有损国体,更伤皇帝尊严……如何使得?士人多半还是不会同意。尤其圣上,再厌恶韩侂胄都还是惯着他,这导致主和派想铲除他去谄媚金军却师出无名!

    综上,症结在于“那是韩相,不是韩贼。”

    对此,史弥远是这么打算的——将韩侂胄在圣上心目中一步步降级,悄然而然沦落成罪臣、弃子、国贼……

    到那时真要“罪首谋”去迎合金人和谈款项的话,虽然实质上献出的是同一个韩侂胄的头,但是史弥远想,表面看,圣上颜面应该就没那么难堪了。

    一不做二不休,史弥远的第一步,正是联合朝中的志同道合者,先把名叫“圣上”的这道最强阻力拆除!发扬愚公移山、水滴石穿的精神去软硬兼施,直到圣上亲手把韩侂胄丞相、太师、平章军国事的帽子给摘了!

    史弥远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第二步在后面等着,摘了乌纱帽的头最好砍、韩侂胄必须死——借他头颅去结束谈判僵局的我,才能在朝堂将他的所有头衔取代。

    天助曹王府,史弥远的野心更在战狼预测之上。眼红韩侂胄的横行无忌久矣,史弥远早就想成为和他一样、专权无上、一手遮天的权臣。因此,这段韩侂胄疯魔的时间里史弥远也完全没闲着,他活跃在韩侂胄号召北伐的每个角落里,到处挖墙脚。

    “不能再任由韩侂胄胡作非为!不利于我大宋的江山社稷。”类似的言论太具有普适性,无论是矢志报国的、或是滥竽充数的,都听得进。于是乎,史弥远的计划顺风顺水,本该二次北伐的南宋王师,不管是冷静的还是胆怯的,打退堂鼓的越来越多,迷茫或忐忑的情绪找不到发泄对象,索性一股脑儿吐到韩侂胄身上来:“韩贼误国!”“无能!当什么太师!”

    因小见大,官方民间都对韩侂胄的支持率大幅下滑,如此一来,岂能不影响赵扩。

    这一刻,史弥远之所以得意说韩侂胄到头了,还因为林阡感到诧异的那一点——韩侂胄连自己的心腹也一样能卖……

    

    出卖是相对的,不光政敌或旁观者攻击韩侂胄,关键时刻,竟连韩侂胄的心腹也开始倒戈!

    不得不说韩侂胄是个神奇的人,他能让主和派、中立派、主战派放下成见、统一立场,拧成一股“反韩派”的绳。

    一切皆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诸如邓友龙、皇甫斌、李爽、王大节等将领,虽然庸碌无能,北伐时却是实打实地上过战场的,没功也有苦劳,不乏有人深受同僚好评和士兵爱戴。然而韩侂胄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战后一律以败仗为由,贬谪、流放。苏师旦更惨,身为第一死忠,怎料竟成了第一背锅侠,被韩侂胄把开禧北伐的罪责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推诿过分,拥趸自危,中立者不齿,仇者快,可以说,韩侂胄是自己把自己作到了这种就快要孤家寡人的地步。

    

    虽然私底下很讨厌韩侂胄、巴不得他死了好,但局势发展到这里相当微妙,林阡所代表的抗金联盟,不可能也不应该对韩侂胄的处境幸灾乐祸,相反,韩侂胄发起的北伐非得他韩侂胄终止不可,否则,朝堂大乱,乱无止境——韩侂胄再怎么自私愚蠢,有一点还是值得林阡肯定的,他是个坚定的战斗者,遇到逆境会拼搏而不是退缩……

    只是,林阡明知简单对策却如何能有粗暴插手?江湖和朝堂毕竟是两套不同体系。

    “盟王,我军虽晚,后发可制人,动作宜轻,四两拨千斤。”夤夜,杨叶笑而携策,走入林阡的帅帐。

第1789章 一山高过一山

    杨叶对林阡指出,九月下旬宋廷变故频发,林陌的策划虽算成功,但这种成功无法长久。

    “主和派确实当过林陌的刀,却不会一直甘为林陌所用。终究,他们要的是‘不北伐’,闹剧和祸乱越短越好。”杨叶说,“往内部细细划分,主和派不乏为大宋子民谋福祉之士,亦有胆小怕事只盼战争快止息之辈,这两部分人是大多数,他们对金军的谄媚都是权宜、与林陌只是刚好有个‘绊倒韩侂胄’的共识。短暂交汇过后,就会火速分道扬镳。”

    “但主和派也有一部分无耻之徒是真心把金军看成主子的。杨智囊,如何确定,当前‘占主导地位的主和派’不是金军的自己人?”林阡问。

    “绝对不是金军的自己人。”杨叶摇头,自信十足,“今次的后院起火这般匆促,盟王身边所有军师都猝不及防,这是因为对面的曹王府没露过半点痕迹,但他们三天两头就岌岌可危怎可能一点痕迹都不被发现?可以肯定,林陌和战狼也是才刚有动作,还没等到盟王发现苗头,临安那边就已经水到渠成。恐怕连他们也没料到宋廷之变会进展得那么快,那又为何他们的舆论战出奇顺利?”

    林阡马上懂了:“不谋而合,一拍即合。”

    “是了。临安那边,有人对方信孺的攻陷早于林陌,刚巧帮林陌对盟王打出了一个时间差。”杨叶当时不知道这个人名叫史弥远,但杨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今次事件的主谋并非被林陌指使,那就不会从头到尾被曹王府操纵;相反,此人有明确企图、详细规划、周密部署,不可能允许韩侂胄在掉脑袋的途中顺带着把以后要留给他的边防拆毁。

    “这个人的目标,极大可能是韩侂胄的命。然后他好取而代之,领导大宋向金廷卑躬屈膝,但又不能亡国、而是‘和睦共处’……哎,朝堂奸佞,一蟹不如一蟹。”林阡冷笑一声,乱世就是一面大镜子,照出所有的妖魔鬼怪。

    “确然。韩侂胄至少还抗金,敢拼敢搏……虽然,他们都一样,对救国的迫切远小于对自身的盘算。”杨叶也嗤之以鼻,顿了顿,又说,由于史弥远是自发对方信孺下套,所以能够早于控弦庄的工期开始松土,可同样地,也能对控弦庄提前宣告竣工——“大多计划的发展,都更契合发起者。现在韩侂胄终于开始激进,那位主和派的领袖眼看心愿达成,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地拦截韩侂胄。也就是我所说的,他和林陌开始分道扬镳了。”

    杨叶说得一点都没错。发起者史弥远意在要“官军迷茫或忐忑的情绪找不到发泄对象,索性一股脑儿吐到韩侂胄身上”,只是顺带着有个“打退堂鼓的越来越多”的甜头分给林陌罢了。朝堂大流,静久必动,动久必静。林陌大概率将会成也史弥远、败也史弥远。

    “哦。林陌寄望于韩侂胄之流来拖我后腿,现在官军也如他所愿开始北上。一种可能是群魔乱舞地到了前线,一盘散沙,确实误我;但一种可能是群魔乱舞着,乱舞着,还没到前线就快散完了……”林阡领悟,豁然开朗,笑出声来。

    “我军要四两拨千斤的关键,就是拨这个平衡点。”杨叶一语中的。

    所谓动作宜轻,正是顺着史弥远的剧本,悄然写有利于盟军的剧情。

    “略施小计,增其胆怯,将之拨回,不再生浪?然而,主和派的领袖是个聪明人,也会来与我们夺这个平衡?”林阡想了想,说,如果官军最终如我们所愿怯战而退,韩侂胄在宋帝那边罪不至死,并不符合史弥远的需求,所以史弥远应该也会控制吧。

    “盟王,不是这般拨。真若是还没到前线就散完,宋廷所有人的脸上都无光,那般反而引起朝堂对我军的忌惮,要不得。”杨叶一直主张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刻他摇头,在林阡的沙盘上以旗指示,“一边拨前线,一边拨后方,双管齐下。”

    

    后方,临安。

    “近日酒疯子怎生变得这么多?老板,是不是新酒有问题?!”几日后的望湖楼上,隔壁包厢的客人大声把老板唤上前来吼。

    赵扩原在闭目苦思,忽而心念一动睁眼,是啊,最近朕的身边,确实出现了不少新口舌,而且大多还醉醺醺说着狂话……

    微微掀帘,远远侧目,楼下确实有人撒酒疯打架斗殴。

    赵扩心中隐约已有见解,回头就下令将那几个滋事的酒鬼逮捕,醒酒过后、严加拷问,不审则矣,一审,一身冷汗……

    方信孺存心瞒天过海,那他就必定守口如瓶,既然他才代表真相,那民间怎会早于朝堂知道?!由此可见,百姓们和朕一样,耳朵早就被那些始作俑者捂上,嘴巴、手和心都被那些始作俑者侵占,始作俑者,正是那些在马耆山垂死挣扎的金军啊!这帮酒鬼都供出来了,就算不供出来也该想到!

    赵扩本来就想给那些身心不协调的新兵们找个台阶撤回来,趁着战斗力还没完全暴露给民众,趁着事情还没有变得更糟……

    韩侂胄因为支持率下滑的关系装病卖惨了好几天,听说又可以甩锅,还不顺杆爬?

    史弥远听闻圣上有撤军之心,心想,我平衡前线要紧,兼顾后方亦然——可别被圣上查出我对方信孺下套的真相啊!干脆,见好就收吧……

    “莫被谣言塞耳,莫中金军奸计,莫再进发——撤军!”难得一次,赵扩、韩侂胄、史弥远等人统一立场,主动刹住这场声势浩大的二次北伐……

    

    望湖楼上,隔壁包厢的客人,当然来自于南宋江湖。

    找谣言的源头,这原是抗金联盟的强项。临安盟军最大的头目叶文暄,在皇帝身边哪能没有相熟的宦官,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林陌发动舆论战的堡垒所在:“居然是一群酒鬼……”

    可叹曹王府没夔王府那么心狠手辣、又或者他们腾不出手将口舌们逐一灭口,终究留下了被林阡寻获真相以及翻盘的痕迹。

    万事俱备,叶文暄果断开始施行这道来自杨叶的“釜底抽薪”之计——后方,且让宋帝亲自来按住韩侂胄的手!

    这计策,表面看上去是救盟军、救苍生不假,其实也是投宋帝之所好“救韩侂胄”,宋帝早就知道世人都想铲除韩侂胄,可宋帝就是感念旧恩、舍不得……因此,杨叶在提出预想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成功——这件事的结果最为迎合赵扩保韩侂胄的心思,必中!并能对疯魔后迅速消极颓废的韩侂胄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加筹码!史弥远之流一因圣上转念而自危、二因前期已卓有成效,必将在后期休养生息、查漏补缺、预备来年再战……继续加筹码!

    “我们要后发而先至的,正是‘不能任朝堂乱’。”杨叶如是说。之所以不教酒鬼们供出这个史弥远,一因证据不如供林陌足,二来,也算一种对韩侂胄的制衡。

    更甚至,这件事还对盟军有百利而无一害,除了能给盟军解除燃眉之急,还会在未来有预防盟军被误解的作用:“对王师的降火,除了要争取向宋帝抽薪以外,还必须保留住韩侂胄这颗火种。保住韩侂胄,宋帝才会觉得‘山东河北没有天子旗号’是安妥的。”如此,各取所需,岁月静好——不让朝堂乱的前提,就是排开这江湖!

    数箭齐发,箭箭靶心。

    “这群鸭子,完全不需要我赶啊……”虽然望湖楼上的事是个未来式、后几日林阡和杨叶又填了不少细节……但那晚和杨叶才刚讨论完框架,林阡就已笑着准备先睡它个一觉。杨叶,不愧是慕容山庄那几十年来回政变里磨炼过来的人精。

    

    一觉睡醒,还没天亮,就听有小兵气急败坏冲到帐外:“主公,战报!”

    四目相对,小兵愁眉不展,对照出林阡喜笑颜开:“真来了?来得好!”

    既然赶鸭子不费力,那就主打鲲鹏先!

    

    林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先前陈旭建议说,稳住韩侂胄要紧,但是在这个间隙里,主公务必要教林陌止步于“喘口气”,而不是产生更多类似于“转守为攻”的奢望……

    这句话说到了林阡的心坎里,因为林阡虽然被韩侂胄气得浑身冒烟,但也清楚韩侂胄这么犯浑是林陌推动的,林阡那时候就想把火烧到林陌身上去了,凭什么老子一个人热!

    那么,要怎么教林陌止步于喘口气、别指望转守为攻呢?

    答曰:欲擒故纵。

    林陌的终极目标是要给山东金军挣一段休整时间,只要他坚持在这个初衷、坐等韩侂胄扰林阡哪怕分毫,这一局他林陌就得偿所愿,曹王府金军会缓过去,甚至能沉淀出反扑的实力——一不做二不休,林阡偏要激他在韩侂胄还没开始扰的时候就转攻,错判时机、带着曹王府的劲旅们欲速则不达,非但撞进埋伏,还要惹火烧身。

    然后,失败过的曹王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冒出头继而又错过时机——这时候韩侂胄再来的话,林阡便可以和赵扩、史弥远一起,三管齐下,安心赶跑。接下来,盟军非但不会有任何损失可言,还会对失落迷茫的曹王府再下几城。

    至于如何调控林陌的心绪?林阡靠的可是光速。早在陈旭建议之前,林阡就已有了心机——用吟儿的风格来嘲讽林陌。

    “就只会暗度陈仓吗,弟弟,你的快意恩仇、堂堂正正呢?呵呵。”双胞胎心灵感应……

    而一旦动起这个被激将而进取的心思,林陌就注定打出一场因准备不足而过犹不及的糊涂仗,正是眼前小兵禀报的林阡这一战——林阡早就等在这里了!

    准备不足、过犹不及,这些字眼,很熟悉,对吗,林陌,今天我要教你真的懂,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第1790章 须臾动地鼙鼓

    林阡原想两面拒敌,奈何杨叶过分给力,后顾之忧都省略,全力以赴打金军!

    “郝定,义斌,去给我收拾曹王府!”林阡想死那群老对手了。

    “曹王府?”郝定和彭义斌面面相觑。当然诧异,率先冲上来的,不该是完颜宗浩遗下的散兵游勇吗?

    先前,听闻南宋王师已在“增援”途中,盟军最担心的莫过于那群游荡在马耆山外的边境金军,七零八散的他们虽然敌不过盟军,但若对上更零散的韩侂胄麾下实在绰绰有余……局面曾经一目了然:抗金联盟铁定都要为官军分心。盟军的警戒线也一度拦到了河南金军可能出没的每个角落。横竖都该是外围的徐辕、李君前等人最先响应林阡……

    怎么反过来是马耆山内的郝定和彭义斌最早有任务?第一支闯进宋军警戒线的队伍居然是几乎被围死的曹王府?

    不对啊,这边的山东金军目标不是喘口气吗,四面八方再如何风激电骇,他们跟着林陌稳坐钓鱼船即可……

    

    然而,林陌也会心虚“史弥远是自发设计方信孺的”这个细节、继而注意到存在“南宋官军群魔乱舞、还没到前线就散完”这种负面可能性,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林陌担心:宋帝身边焉能没有林阡的人排忧解难、将我看破?因此,林陌对自己的计策其实有所疑惑、动过“需否再对南宋王师加把劲、一气呵成搅他们入局”的心。

    这个心念却稍纵即逝。因为林陌很快就想通了,就算宋帝及时地亲自鸣金收兵,宋廷从后方撤军到前方得令怎么也会有个时间差,拖拖拉拉磨磨蹭蹭总能出现漏网之鱼到林陌设定的地点来拖林阡后腿,只要有一条,都会费林阡救万条的力,所以林陌有什么好急?计策就是万无一失的,无惧。

    加之林陌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本该自信地坐等这条“离间南宋君臣计”连环生效。

    可那日林陌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去了平日的淡定自若,一心要将南宋官军拖入泥沼,故而着急地暗发出这支万不该发的精锐——结果,全被佯装重心偏南的林阡在东北张网设伏……

    追悔莫及,暗发岂能“着急”;“暗发”?林阡那里灯火通明!

    这才知道,林阡看起来是如陌所愿准备回头去对韩侂胄拉网,实际却等着他林陌重蹈韩太师“准备不足、过犹不及”的覆辙,从而给杨叶的安内加一个攘外的双保险……

    直到麾下复原能力最快的郭蛤蟆和完颜斜烈所率精兵对林阡自投罗网,接二连三被生擒活捉或是在逃回本营的过程中滚雪雪崩连累移剌蒲阿……林陌才如梦初醒,原来他那稍纵即逝的心虚被林阡硬生生放大后,竟服服帖帖对韩太师进行了第一次角色扮演……

    难怪梦境里林阡屡屡带着轻蔑称他为“弟弟”……可怜林陌本有一个患得患失的病根,好不容易才治愈,就又被林阡来个激将法,从疑惑一步飞跃向激进……

    当是时,林陌只能对完颜瞻临危授命,极力平复心境,只求亡羊补牢:“景山,你去支援,如此如此……能救一个是一个。”

    万幸的是,在这般极端危险的状况下,小曹王完颜君剑没有、也不可能再纠结着那点私人恩怨阻拦着完颜瞻不许去。一来完颜斜烈还是小曹王自己从北疆带回的死忠,曾对他临危让马,此刻落难、哪能不救,二来小曹王正处在转型期、心里想要对郭蛤蟆施加恩惠以收买人心,三来……这场败仗是林陌打出来的,他完颜君剑补救,不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吗?!

    于事无补。

    到十月初七傍晚,马耆山狮子峰金军据点,又被宋军削尖了整整一圈。

    由内而外,烽燧更盛。

    鉴于杨鞍与林阡握手言和,此役宋匪虽是红袄寨为主体,亦有不少盟军主力参与,甚至侧路还有单飞后的石硅默默相助,如火如荼的士气从莒县辐射向山东全境……山东全境,插遍宋旗,每一处的金军都命悬一线更甚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泰安王琳,沂蒙时青,胶西张汝楫,青潍国安用,那一串串本不该出现的姓名……

    一夕之间,原来早已不再是马耆山决战也不止山东决战了——仅此一战,天下定矣。

    发展有多快,酝酿就多久。林陌,仙卿,完颜瞻,大金军师团……总算跟上了林阡的节奏或格局。

    若以红代宋、以黑代金,整片齐鲁大地上就只剩疯狂扩散的火舌和一扬而飞的烟灰。恐怕,就算韩侂胄来了也就是观光团而已……

    视线再回到莒县,这唯一一个金军还在喘气的战场——

    由于受些寻常的刀剑创伤和被林阡打伤是两码事,而且老者青壮的本身体质也不尽相同,所以呈现出来的恢复速度参差不齐:八月九月的那些大仗小仗干下来,两府高手堂的升级之路暂时搁浅,最差;花帽军、黄鹤袖军普遍苟延残喘,次之;十八(谐)路诸侯的抗林生涯早已终结,出局;唯有郭蛤蟆、完颜斜烈勉强还算精英——

    可惜,却是一日之前的精英了。在被林阡引君入瓮、惹火烧身后的今夜,完颜斜烈负伤昏迷,郭蛤蟆还未脱离追兵,因小见大,意气风发的所有精英们触网后生还的最多只有一成。

    当唯一能打的劲旅全都中了埋伏当先倾覆,非得后面的一起拖着残躯顶上来,俨然堪称赶鸭子上架的第二批……完颜瞻所率支援移剌蒲阿的不到这百人敢死队里,勉强叫得出名字的也只有初生牛犊的完颜良佐、以及伤势难愈的仆散安贞与郭阿邻。

    眼看着怎么都逆袭不了,虽然眼前这据点还算坚固,可所有兵将的体力都所剩无几,怎经得起对面矢石交攻、黑云压城。

    不得不说,给林陌的这副牌真是从头到尾稀烂,勉强洗起来都还是浆糊……穷途末路,黯淡无光。

    对比鲜明的却是宋军群星璀璨,虽然只是山东一角,出阵也都是各个领域内的传奇:郝定、彭义斌、袁若三大先锋合攻,林阡、柳闻因、百里飘云为侧翼辅助,杨鞍、杨致诚、刘二祖共同坐镇后军……

    那当中,靠着此战名号愈发打响的正是地头蛇之一郝定,打到最后,眼看他舞刀一骑飞驰而来,金军都兵败如山一哄而散;移剌蒲阿据守之地因靠近咽喉而被金军一致认定不容有失,却遭他郝定驱赶着残兵败将们气焰嚣张地前来压迫、劝降……

    说实话,曹王府金军已经不敢说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危急的时刻。宋盟帮他们不断刷新着耐受力。而上级对他们的要求竟只是弃地存人,继续收缩阵线……

    “横竖要死,不如死敌人手上!”移剌蒲阿和旁人可不一样,死也要和该他守的营寨死在一起。

    作为蒲阿的副将,江星衍心中一凛:我,也愿死在朋友们手里……

    “死不了,移剌将军,听我说,赶紧撤。人比地盘要紧,我们留得青山在……”完颜良佐年才十五,亲哥哥还生死未卜,想不到竟如此沉着冷静。

    “还能撤到哪!这地儿和我军的大本营就是一条笔直大道!”移剌蒲阿铁骨铮铮。

    “不是。”完颜瞻不愧是全方位无死角良将,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二人的争执,领袖气质彰显无遗。

    “完颜合达,你被林匪打怕了?!”缓得一缓,移剌蒲阿促狭地笑起来。

    “败那么多次了,谁怕?记住,只要我们不死,下次还是我们、每次都靠我们……守护家园,共御林匪。”不用多解释,面不改色却深邃含蓄的一句话,立即说服了移剌蒲阿服从军令——

    有些人就是这样,用从容的神态就能传递自信、凝聚军心:蒲阿,还没输,驸马有对策,撤不是投降也不是放弃;短暂离开,是为了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

    天色才刚被烈焰燃亮,就又被冷兵器杀暗。

    数丈之隔,林阡回来裹伤,抽空拎了两坛酒,顺带陈旭去林中遥祭辛弃疾。

    “主公是回来偷嘴的吧……”陈旭笑。主公今夜的任务是扫外围、外围有人能令他受伤么?虽然,核心处也不可能有。

    “今日才知,他连临终遗言,都是‘杀贼’,虽奄奄一息也热血难咽。”林阡说罢,沉痛洒酒,陈旭敛笑,肃穆伫立:“辛大词人么……”“辛稼轩,他是我在公私间摇摆不定之时的一盏明灯,其实我初次见他时便折服了,他身上侠客之气远比这酒更烈。”林阡回忆往昔。

    “主公……”陈旭听出“公私”的弦外之意,黯然,“这一仗,您终究是对林陌主动下狠手了。”

    “是。”林阡神情繁复。都说内心强大就会不在意胜负,可他对林陌的态度却决绝:林陌,我内心再强,也不让你赢。

    “为何恨他?”陈旭不由自主,跟着林阡开了一坛。

    “恨他终究走到这步。”林阡与陈旭遥遥对碰。

    “只是恨他?”陈旭微醺,虽想不再续杯,却禁不住主公引诱,第二口,舍命陪君子。

    “恨我自己造成一切,还没能力逆转时间。也罢,长痛不如短痛,希望这是最后一战。”林阡叹了口气,恨镜中人就是恨己。

    哎,辛前辈遗言是“杀贼”,我也曾坚定“金贼宋贼,只要是贼,都杀”,何曾想,你林陌,竟代表金?

    沉默片刻,付之一笑,只因酒酣胸胆开张:“原还惋惜辛前辈的弓刀腐朽了一世,不过,醉过几场后,想他能与太白、子美、东坡诸公竞逐过诗酒的风流,也便无所谓这些俗世的浮沉了吧。”

    “主公,愈发率性了,哈哈。干!”这时候陈旭主动喝第三口,林阡这才反应过来军师醉了:“这……”

    扛着陈旭去谷雨那边醒酒,却更想持刀上马近距响应宋军大捷,一步三回头——烽火终于要烧到林陌的中军帐了,他难免会有种“自作自受、报应来了”的锥心感。

第1791章 大话别说太早

    “主公!能别总灌军师酒?都要被你灌傻了!”曾几何时,谷雨对陈旭的关心超出了对林阡。

    “下不为例,咳咳……”林阡老脸没处搁,重回前线时频频张望,怎么郝定那边的仗还没打完?

    “林阡哥哥,不必太牵挂。马蹄、刀枪、厮杀声的轻重、缓急、远近,都能反映实时战况。”束发少女一身戎装与他并辔而行,微笑相劝。

    “现在还反映不出来啊,一直都很重急,变化实在太小了……”金鼓铺天盖地,震喝倒转寰宇,闻此壮烈,哪个不想到最前面去?柳闻因却明白得很,这一战林阡哥哥和她一样竟在外围,原因是不想“凡事太尽”……将战斗全权交托给莒县的地头蛇们之后,此刻的他明显忐忑和揪心,不是不相信郝定的实力,只是更爱惜麾下的生命。

    “应该没什么算漏的。”林阡沉吟再三,视线终落在她身上,笑,“闻因,知道为什么林陌总在即将赢我的时候输?因为,他意志没我坚定。”

    

    “是吗。”林陌实时听见了。

    其它的话,林阡要在心里重复个几十遍才能让林陌明确感应,唯独这句,只说了一次,因为触到逆鳞的缘故,林陌立即就记下了。

    自林阡和林陌打对台开始,像那种“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将计就计型你来我往少了,而这种“你以为你赢了,我在最后教你大吃一惊”的出其不意型你起我伏多了,就是因为——兄弟俩都心照不宣,既然彼此会有不同程度的共鸣,绕一两个弯倒是实用,但如果绕太多弯,容易引起混乱、欺人反而自欺……

    言归正传,“坚定”一词对林陌来说,委实是片逆鳞——

    “我喜欢的人,不会那么动摇不定,他要一生都走一条路,他要一直站在我这边,他要执着坚定没有一次改变的可能!”建康府昏黑的牢狱;

    “你和楚江一样,阡儿,你向来顾全大局,你……最像楚江,一生都在走同一条路……”陇右阴沉的修罗场。

    触到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了,他又是被谁逼到了另一条……这样一条龋龋独行的幽冥道!

    十月初八的子时就快到了,战局看来是要这般走向:马耆山金军先败亡,随后,宋廷无需再添增援,心满意足撤军。

    虽然林陌的初衷是:韩侂胄之流先来拖累宋盟,随后,曹王府伺机得利,得偿所愿逆袭。

    先后次序,又被你林阡打乱,真的只是因为你比我坚定?

    我会甘心就这样认输?

    你错了,这局是我林陌先手,我开篇必由我收笔。

    没到最后,你林阡不该把话说太早。

    

    昨夜大约同一个时辰,林陌也曾站在适才林阡陈旭对饮的那片林子里祭奠辛弃疾。

    孑然一身的夜,秋风吹书页凌乱,他觉得他的人生也全都写在了那纸上,遇火而燃、终又不得不焚。

    “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稼轩雄才,如鲸吞海。正自喟叹,忽然感到赤(谐)裸裸的嘲讽扑面而来——

    “弟弟,战场不是应该刀刀见肉,生死相搏吗。你想当‘林阡’,你的血性呢。”原来,林阡看不起他的阴谋诡计?念昔,应该也一样吧……

    那条离间南宋君臣计,为了确保宋帝对林阡心生间隙,控弦庄绝不能局限于诋毁林阡一人;尽管林陌也曾极力控制,终还是对吟儿下了狠手——说来可笑,即便在他林陌的舆论构架里,林阡和凤箫吟也永远是最直接的命运共同体。

    既抑郁,又愧疚,更担忧,还愤恨,难免心思杂乱……如今回想起来,就是从那时起,他的心被林阡那歹毒的激将法钻了空子!近两个月好不容易从夹缝里省下来挤出来的金军储备,短短一日就因为他的失误而基本全军覆没;本该借韩侂胄打好的翻身仗,曹王府终究不可能有超常发挥,他们正是因为他的异常激进而早早搬石砸脚……

    这感觉是什么?“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所幸,越在逆境,越能见麾下不要命地成长,大金俨然还剩最后的脉搏——虽然两大王府的高手堂都在养伤,虽然郭蛤蟆和完颜斜烈不幸中计从精英沦为败者,却逼得其它几乎所有人都自发地默默地决然地挖掘起潜力——完颜瞻、仆散安贞、郭阿邻、完颜良佐……他早说过他们都是不世出之将才、等待崛起!

    这时候,就需要他这个主帅忽略自身荣辱、极速沉淀身心调整状态竭力找到破局点——去给不约而同憋好大招的他们找一个最易切入的发泄口!

    “小曼,看见吗,那地方,昨晚还是交界、现在却属敌营……不过,片刻之后,会落在我手。”林陌遥指移剌蒲阿已失的又一处阵地,对不远的曼陀罗流露出一丝必胜的笑。反守为攻,不是奢望。

    曼陀罗欣喜却不敢怠慢,披甲执刀、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他身侧,只因为彼处火势正不可逆转地向本营袭来!

    远眺漫天火光、排山倒海而至,和梦境里一样绚丽鲜红、荡气回肠,林陌收敛笑意,冷静对应起手下的地图和脚下的实况:移剌蒲阿看来快到死地了……

    血冷却目光灼热: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

    天际,浓重的黑云不断翻滚而来,如飞湍瀑流,汹涌而沸腾。

    那是宋匪严整的军阵、层叠的刀枪、林立的甲胄,掠夺了包括月光在内的所有天地精华,威武地盎然地恣意地席卷向移剌蒲阿所在。毋庸置疑,今夜宋军的进攻节奏是连日来最紧凑的一次。

    “弟兄们,死也要挺直脊梁,跟他们拼了!”移剌蒲阿不畏死地一声令下,麾下的死忠们纷纷效仿、凭险弯弓迭射而去,虽然他们大多数都已挂彩,眼神却和蒲阿一般刚毅:“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先前移剌蒲阿确实是服了完颜瞻,同意大队人马撤走,但他自己却且撤且战越拖越慢,磨磨蹭蹭终在这最后一处关卡停步,还美其名曰要给完颜瞻殿后。

    “怎就这么拧!”完颜瞻才是服了他移剌蒲阿!发现不妙赶紧回来拉他,可那时关卡上下来去的飞箭与流火已然密如蝗集,一旦置身其间就也和移剌蒲阿一样难再脱身,非得硬起头皮陪这些不怕死的一起殿后。不到五十人,背水一战对抗千军万马,谁信!若非城关上防具充足,怕是早就被郝定和彭义斌碾成了肉酱。

    红袄寨寨众完全没吃地势的亏,只因他们的攻具比过去更高、更新、更可怕,推近城关之际,时而战盾相盖、泼水不入,时而强弩劲枪、无一虚发,时而还掺杂新颖火器出其不意令金军防不胜防,前所未见的一体机可能要起名为“范殿臣”,因为与范殿臣的战斗技能一样:每时每刻都能根据红袄寨的需求而灵活切换功能——

    什么红袄寨,郝定彭义斌所领是一支再先进不过的“红袄军”!而且,他们完全就是按金军死守的方式来攻关!以求达到林阡和陈旭所规募的万无一失……

    金军再有尊严都看傻眼,包括移剌蒲阿在内,呆呆站在城关俯瞰:这是什么鬼东西……俯瞰?平视,仰望!电光火石间,那攻具已经接到城墙,斜斜刺出云梯飞速搭到城垛上!第一个,郝定已经纵身一跃从天而降!

    “据说那是红袄寨的军师,王敏所造……”完颜瞻边挡边退边说。原来,王敏除了观星、破解迷宫外,还有这样叹为观止的创造力。

    “你还没走?”移剌蒲阿回看完颜瞻居然还在,不由得一愣。彼时,宋匪已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冲涌而上,移剌蒲阿准备已久的自以为能撑多时的圆阵被迅速冲散;原还固若金汤的城楼,眼下到处都是火球在跑在窜;还有骁将郝定身先士卒,持刀冲在最前求战:“契丹小狗,爱叫可会咬人!?”

    “我丢了东西在这。”完颜瞻回答移剌蒲阿。趁着这个空隙,他总算找到了唯一的逃生之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心想不能再被移剌蒲阿挣脱,必须连哄带骗先稳住这小子。

    “什么东西……哎呀~~”移剌蒲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完颜瞻给强行拖走了,因此没听懂郝定对他的谩骂和激怒。

    “我错了。”逃命之际溃不成军,移剌蒲阿沮丧不已,“不该抗命的,打了也没用……”闭眼却哭了,认错有意思?不打就有用?还是一样逃!“那个郝定太剽悍……真的只剩一条直线、他就能灭我大金了……”不敢看也不敢想,郝定的刀现在离自己的脖子几寸,只知道发誓要守的家园是铁定守不住了!

    完颜瞻却噙着和林陌同一内涵的笑意:“郝定没走直线。他灭不了大金。”

    “啊?”移剌蒲阿惊呆了,“怎么可能!?”郝定能受林阡这般重的交托,证明也和临危受命的完颜瞻一样,是个全方位无死角的良将。何况移剌蒲阿早就清楚郝定是几斤几两,莒县的每一场仗他都像旋风一样收割,甚至有金军跟着宋匪一起叫他“郝天王”。

    然而现在,说老实话,郝定的声音,确确实实……减小了……何时减小的?城关旁并没有暗藏深沟、机关、陷阱,因为动静造得太大会被宋谍勘察,那就怪了郝定去哪儿了,放着好好的坦途不走?!

    回忆起片刻前移剌蒲阿和完颜瞻的对话:“还能撤到哪!这地儿和我军的大本营就是一条笔直大道!”“不是。”完颜瞻的这个回复好像很有深意啊,难不成,郝定就是我们的转机吗。

    “蒲阿,跟我一起,杀他个回马枪,为安贞、阿邻掠阵!”完颜瞻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笑而勒马、回转。

    “他俩?不是先撤了吗……”刚刚仆散安贞和郭阿邻也在百人敢死队,但充其量就是帮移剌蒲阿的老弱病残先撤罢了。

    “撤到了城门不远、转弯向西的一处,被郝定发现之后、一路追杀向那边去。”完颜瞻回答。

    “他俩有这么重要?郝定会为了要杀他俩就偏离林阡的既定路线?还有,郝定就不怕遇到埋伏吗?”移剌蒲阿还是有脑子的。

    “郝定不是为了要杀他俩才走偏。郝定是心念先拐了弯,刚好看到他俩,才不管不顾、身体也跟着拐了弯……个中细节,待生擒了郝定再由驸马亲自告诉你,先杀敌,别啰嗦!”完颜瞻不是故意想卖关子,而是因为郝定就算落败也是块硬骨头,那边的群殴需要他俩尽快加入,才能速速把郝定啃得骨头都不剩。

    “可是……”移剌蒲阿还有一肚子问题,听到这关键的驸马二字,忽而一怔,这条可令金军反败为胜计谋的最终解释权,俨然在他们的驸马那里——郝定会脱林阡的缰居然是林陌的意料之内!?

    “嘿嘿,是驸马就对了,就不问为什么了。”移剌蒲阿虽云里雾里,却还是破涕为笑,仿佛能透过弥散的烟霭见到那个暌违已久的指挥若定的主帅,身虽远,心拉近,一喜之下,振奋提刀,“杀回去,砍郝定!”

    

    “安贞、阿邻,你俩做先锋,对红袄寨别手软!”子时已过,该变天了。

    白衣少年目光中杀气隐约堆积:今日,我林陌要让你林阡知道,激将法一旦反噬就是求仁得仁——林阡,你不是想看快意恩仇吗,这里给你看啊!

第1792章 笑到最后才赢

    旗开得胜的郝定,一往无前、锐不可当地冲杀向西面哨卡,仆散安贞、郭阿邻之类手下败将,在他眼中全都只是亟待驱逐的小鱼小虾。

    遥看主将一骑当先,素来以他马首是瞻的红袄军亦争先恐后,奉守着素来的“兵贵神速”原则朝彼处蜂拥而去。

    唯有副将彭义斌不愧常被林阡称赞机警,见此欢呼雀跃情景还能蹙眉停顿片刻:“何故舍本逐末?小心因小失大。”正待催马上前将郝定劝缓,十几步路过去,道旁的窸窣倏然令他暗叫不好。

    充斥在耳边的都是前后“轰轰”“嗖嗖”的攻杀声,完全遮掩了左右巷道的风吹草动——这条从郝定入城到仆散安贞所避守处之间的弯路,果然前半段风平浪静后半程却预设埋伏……

    “郝定回来!”彭义斌苦于离郝定太远,这一声根本传不到意气风发的他耳边;不像巷道的深处,金军只需区区几人几个眼神相互示意,守株待兔了多时的机关便能往正忙着撞击或追杀或进发的所有宋匪,射出一阵阵猝不及防的、纵横交织的、笼罩全境的箭雨!

    这些机关与暗孔,所藏箭弩数不胜数,相互之间勾连密切,只待敌人入瓮就一发俱发,无需过多的弓箭手操纵——

    马耆山金军早就处于“上阵武将屈指可数”的粉碎边缘了,能不在防具创新、减少人力上动脑筋、下功夫吗!所以,像王敏那样的善于造物之军师,金军也有,不过林阡可能死也算不到那人名叫完颜良佐,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小家伙……

    当然了,由于先前一直在暗处试验、这是第一次投以实用,所以还是需要几位高手穿插、以防万一和锦上添花的,这其中就包括一位宋盟熟悉的“三百步穿杨”小曹王,射术一流的他直接加强了完颜良佐初度献世的箭阵,宋军始料未及,中箭者不计其数,一时间人仰马翻。

    金军明明暗暗只剩不到百人的敢死队,对抗千军万马,如何?百人亦能铺成悬崖上的独木桥,红袄寨刹不住的千军万马稍有不慎就轰然掉入鸿沟!修我戈矛,与子同阱……

    万幸这条巷道长度有限、加之彭义斌有所察觉,才总算保留了一线生机——他这支红袄寨死伤甚少,可不容喘息,他们便被杀回来的完颜瞻和冲出关的郭阿邻前后夹击,来回推挤,阵型吃亏,故而迟了一步向林阡报信。好不容易有闲暇余光扫及,片刻前还英姿飒爽的战友们居然成了横七竖八堆一地的尸体,惨不忍睹,也难以接受!

    彭义斌最想不通的是,郝定比我强也比我稳,这段时间他几乎从未败过,怎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

    身经百战却栽跟头,原因只有一个:意识出了错。

    为何郝定会偏离林阡的既定路线?说来话长,从头说起。

    打哭移剌蒲阿最后一支顽敌入城,郝定曾下意识地向西看了一眼,那里,有一个对他而言的目的地——

    八月,主战场刚转到莒县他家门口来,他就曾豪气干云地扬鞭直指:“看见没,那地方不错,半柱香后将归我所有。一拿下来,便给王军师建个观星台。”

    诚然,那句话可能只有他郝定以及当时被欺压的金军记得最牢,王敏、陈旭、林阡闻言只会一笑而过很快淡忘。而且,后来的战事一波三折风云变幻,整座马耆山都被水淹火攻了无数次,金宋的据点变迁也到达了一种日新月异的地步,当时的金军前沿终究缩成了如今的一个毫不起眼小哨卡——就是这里。

    地理位置确实不起眼,战略地位却被林陌剔出“为此战的重中之重”。

    其实王敏哪里缺观星台,不过是郝定心里极需认可。然而这样一个豪爽的常胜将军,林阡对他的喜爱早已溢于言表,他还需要什么认可?

    “需要,他想对林阡自证,他和石硅永远不一样。”出谋时,林陌笑说。两年来,郝、石二人身为伙伴、搭档、对手,从来跟在林阡身边磨炼,期间石硅却口口声声为了初衷而叛出,郝定当然表忠一次都不够,除了忠诚以外还想向主公表达珍惜、不悔。

    只差一条直线就能覆灭大金?可事实就是这么离奇,郝定中邪般地行百里路在九十里走上弯道,从而引发了后续几近崩溃的连锁效应……林阡得知战报后岂能不如梦初醒,他这才知道林陌此刻在反讽他:林阡,不坚定就一定败?执着也不一定赢!!郝定之败,恰恰始于执念!

    “这一日之内林陌都在退让,八成逼真,两成却是做戏……”林阡叹了一声,只怪郝定太剽悍,他所到之处一舞刀金军就一哄而散,令林阡都看不出来金军的怯战是真是假。如此,只能接受现实:林陌对他林阡从来都是退让到最后、忍无可忍、凶残报复。而他,得意太早,至少迟了半日没觉察。

    

    林陌收缩阵线,不是认败,不是放弃,也不单纯是麻痹凌乱地只能救一个是救一个。

    作用有三。

    其一,及时止损,失地存人。“人比地盘要紧,只要我们不死,下次还是我们、每次都靠我们。”既因只有集中优势兵力才能打一场临阵仓促的自(谐)卫反(谐)击,也是希望麾下能借此机会保存体力和激发潜能。

    “我和韩侂胄可不同,‘准备不足’,还真不是他北伐失败的原罪。”他在心里对林阡宣告,我不怕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这群麾下能临阵换招随机应变!

    “短暂离开,是为了养精蓄锐、卷土重来。”他对即将出发的完颜瞻和完颜良佐预判,子时之后便有战机。

    其二,穿针引线,引君入瓮。“既已兵败如山,那就顺势而下。”索性败退到移剌蒲阿的最后一处阵地,既迎合大势,也正好离这座作为战略核心的哨卡越来越近——不引路,郝定怎么靠近金军的发泄口?

    其实林陌的时间都是围绕着此地以及宋军的进攻速度推算而出的。早在金军八月份第一次在马耆山败给宋匪之后,他们就因为在意郝定的那句“观星台”而在此有所规划,只不过后来因为地盘锐减、这里变作了二线三线而已……

    “这不是刚刚好?海上升明月不会有人想到,你的新防具会被敢死队搬去几乎作废的那里。”林陌对完颜良佐说,身为首脑的“惊鲵”本就被赋闲的高手堂盯死,难得有视线也只会投向主阵地的移剌蒲阿。

    “那里名义上作废,实际却有积淀。变废为宝。好得很。”完颜良佐眼神炽热,我们曹王府也要化腐朽为神奇!

    其三,欲扬先抑,欲擒故纵!郝定再优秀也会对胜利形成惯性,内心被种下傲慢的种子;反观仆散安贞和郭阿邻等人,伤重难愈又要演出一哄而散,难道心里就没气?真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这一刻,一个个都会趁病要命对人仰马翻的郝定集中报复,

    看似死地,实则生门。战力刚好到燃点,怒意刚好到极致。整个环节尽在林陌掌握,唯一没受控的是移剌蒲阿。不过那小子对完颜瞻的抗命反而给了林陌正面影响——他的勉强殿后刚巧使得“金军全体怯战”的骗局不至于失真,宋军的军师团一个都没发现有漏洞!

    “告诉蒲阿,不必请罪,我算到了你这抗命的变数了。”闻知战报,林陌笑说。

    “为何驸马会算到?”曼陀罗看火势虽大,却已算是金军对林阡的反向威慑,松了口气,奇问。

    “因为,不打不是移剌蒲阿。”林陌了解地说。

    不止郝定一个人有思维定势:移剌蒲阿是“最后一支顽敌”了,打哭他,就没危险了!

    移剌蒲阿还蹊跷“郝定不怕埋伏吗”,却不知道,答案就在他自己身上啊。

    

    整个环节却还有个关键中的关键。

    郝定一开始只是心念和视线迂回,怎么让他身体也拐弯、自愿追杀到那片万箭齐发中去?

    “当初郝定在那里大放厥词要造观星台,被他实力碾压之人正是仆散安贞和郭阿邻,而且那一战,他二人用了伏兵却也打不过郝定。”林陌说,“潜意识里他会觉得,怎么还是你们,你们挡得住我?”

    仆散安贞和郭阿邻,就重要在这里。

    可怜郝定本就有一个执着的痴念,好不容易才压下,被林陌用“旧景重现”插入郝定和林阡之间轻轻一拨,郝定便从痴念一步飞跃向骄矜。

    “不过,郝定也是个不世出的将才,就算栽了一批,亦能迅速调整和反抗,所以,不仅仆散安贞要立即挟胜追砍,移剌蒲阿也务必杀一个回马枪,一起挫灭郝定的锐气。”

    “那样一来,要欺身肉搏,我军的体力,跟得上吗?”战狼来见他时,都掩饰不了内心的大起大落——反败为胜太刺激也太久违了!

    “跟不上。”林陌一笑,实话实说的同时,拉着他一并坐下,“但是,宋军的心力,更加跟不上。”

    “何意?”战狼不自觉已经被林陌带动身心。

    “我军只有五十人,你知我知;郝定及其麾下一鼓作气反抗却被强行挫灭,再而衰,三而竭,那时他们看到那刀枪抛射的天罗地网,只会在心中设想出数以万计的天降奇兵,以为我军有源源不断的后援、这几天全都在佯败设局、实力根本深不可测。”林陌原是在帐中煮酒。

    “郭蛤蟆那些纸片人,终在这里有了后劲。”战狼闻弦歌而知雅意。莒县之战近乎战无不胜的郝定,也就曾败给过神乎其神的纸片人!

    宋军的先锋们本就突遭变故死伤惨重,见状,其余人必然误以为“重蹈覆辙”甚至“失道寡助”,难免不会造成此战后续士气的断崖式下跌。本来打得过,也会心理暗示输阵。

    “战后他们知道实情也无妨,五十人吓退万人是我们脸上有光。郝定名号越响,他麾下越经不起他跌下神坛的打击。对于莒县的地头蛇们来说,这一仗也会有不小的后劲。”林陌说,段大人来得正好,酒是热的。

    “我先不饮,给焕之吧。”战狼百感交集,推却了林陌的酒,遥想巷道深处的兵器汪洋大海,不仅凝结着完颜良佐的智慧以及彰显大金未来,更还代表着林陌经营了多日的苦心和压抑了多年的征服欲望。

    虽然心潮澎湃,他却仍有些紧张,现在郝定只是被拖入泥淖,一旦听闻他和彭义斌涉险,临近的袁若和百里飘云不会不来援助。可叹,宋军实力雄厚也就算了,强劲竟还灵活机动,那么,局部的挫折会影响到整体?

    而且,海上升明月并不是一个“惊鲵”受困就陷入被动的,相反,他们的情报网从始至终都通畅、只要彭义斌发出求救信号援军就不会耽误片刻,所以,这些红袄寨就算惨败,都会死撑到林阡来救。

    “林阡来救,不是更好?”林陌带着洞察的笑意,继续给战狼斟酒。

第1793章 何人半夜推山去

    郝定犯错越低级,林陌设计越高级。

    先是实打实地给郝定上了一课:人要学会舍弃,不应过分执着;

    尔后,他还要给林阡教训:连环坑铺到这里,不过是演习而已,实战怎能少得了你?金军想砍而不敢砍的真正北伐祸首脑袋,我摘!

    是啊,林阡本人来不是更好?!打死郝定,金军最多是起死回生;打死林阡,才是绝对的爆冷夺冠。

    “告诉良佐,第二箭阵随时待命。林阡坐骑是‘无法无天’,无疑比百里飘云、袁若更快。”林陌如是预判。

    控弦庄传完此号令便彻底咽气——金军此前就已破败不堪的情报网,由于有曹王府所有赋闲高手堂的加持,故而在这一战中好刀全部用在了刀刃上。

    彼时,充斥着血雨腥风的巷道内,郝定和彭义斌压根看不出金军那看似疯狂的箭阵居然还有保留、料不到林陌竟胃口大开想要对红袄寨翘首以盼的最大救星林阡围点打援……一切皆因,身在此山,自身难保。

    生死场上到处都是宿敌之战,刀刀见骨、拳拳到肉、以刚克刚,其中最激烈的莫过于最核心的郝定之所在。虽然他起先就被仆散安贞摆了一道,鼻青脸肿灰头土脸,体力却还能达到最充沛时的六成,纵身跃起,战刀与仆散安贞的鎏金铲轰然相撞,火星飞迸,闪耀清亮。初时虽然吃力,渐渐攻防相当,久之竟没教仆散安贞捞到半点好处,反倒还逼得仆散安贞差点暴露伤势。

    “我来战他!”移剌蒲阿掩杀回头,二话不说携刀入阵,他体力和郭蛤蟆一样是小辈中罕见旺盛——那时曹王府群雄却都还没发现,曾几何时,每个红袄寨的新星都需要被以二敌一了……

    明灭的火光陡然提醒移剌蒲阿记起,不久前同样的光线和气氛下,郝定曾骂他“契丹小狗,会叫可会咬人”……移剌蒲阿的反射弧就是这么长,乍一听懂,怒不可遏:“啊啊啊!看我不咬死你!!”

    若非这是决一死战,郝定差点被移剌蒲阿承认是狗的傻样子逗笑,不过短暂的走神也绝对不利于他……缓得一缓,郝定便不慎被一道流矢擦过眉心,伤势虽轻,可视线倏然通红,勉强和移剌蒲阿擦肩几回合,眼睛都快被血染得看不见了,是以郝定越打下去就越落下风。说时迟那时快,“嗖”地又一声响,再三支小箭从暗处打来,因是人为释放,力道狠辣非常,直打在郝定手腕和肩背。

    郝定吃痛,战刀脱手,刚巧移剌蒲阿一刀挟弧光砍下……郝定为了保命而堪堪避让,可重心却是怎么也保不住……“哈哈哈,我赢了!”移剌蒲阿不知完颜君剑帮忙偷袭,所以乘胜追击时眉开眼笑,砍不到郝定头就凶残往他大腿砍,鲜血四溅的郝定由衷大怒:“卑鄙无耻龌龊狗!”“啊……”移剌蒲阿一愣失神,刚巧两匹战马交蹄而过,郝定大吼一声瞧准机会愤然将移剌蒲阿一并扯下,两个人几乎同时跌落下马,移剌蒲阿的刀也别想再拿。

    箭如雨下的大环境下,这两个憨憨随即扭作一团滚了一地,谁都看不出他俩是在找盾还是在避箭,地上很快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不知属谁也难判断新伤旧伤。

    两败俱损,双耳充鸣,直到郝定准备和移剌蒲阿真的动嘴互咬的千钧一发,才终于等到了威武无双的那个人策马横刀从高耸的云巅一跃而下……

    

    错不了,不是城关,是云巅。“无法无天”那匹战马,凌绝顶亦如履平地,自然不走寻常路。

    好大的风啊,掀千层海潮,携万顷山松,奔流到此间!郝定的血眼立马就感觉清净了!

    “主公!”“盟王……”全体宋军久旱逢甘霖,遥见主帅左手青霓,右手明月,一招过境便横扫千军,皆觉得不枉他们死撑这么久。

    “他来了!”所有金军在心里一起喊,既胆战心惊,又胆阔心开,“杀了他!”

    “总算……”无需控弦庄再传情报,火势的停顿能实时提醒远在本营的林陌——

    出得帐外,借着酒意,片刻前还能对景象吟一句,夜深长见,斗牛光焰,一瞬却必须改换成,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满目的乌烟瘴气豁然开朗,是何人半夜竟推山去?!

    不仅推走了烽烟之山,并且压低了齐鲁群山,更还幻化出蜃楼中山,生生把马耆山改易成碣石山,有登临碣石以观沧海之豪兴!

    “林阡,你来了。”林陌就等在这里啊。

    

    其实初七清晨林陌是真的焦头烂额过:“景山,你去支援,如此如此……能救一个是一个。”那时他还只是简单的失地存人。后续近半日真真假假的收缩阵线,虽说都是憋着一股劲想打自卫反攻,却苦于一直寻找死角却始终寻获不到。

    直至移剌蒲阿也被郭蛤蟆的兵败如山连累、宋匪对金军本营已一览无遗一马平川……林陌才意识到大金军师团的思维和格局一个都跟不上林阡,那一刻他隐忍的战意一度燃到了极致!被刺激的林陌就是这么凶,猜到最后一战林阡会为了磨炼红袄寨而不亲自上阵,猜到林阡会派郝定做他自己的替身,猜到郝定要因为观星台和石硅而脱轨,以及猜到后续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前戏结束,高(谐)潮才刚开始,完颜良佐的第二次箭阵明显比第一次要熟练——莫欺少年穷,少年遇风便长,一熟练就炉火纯青,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一动机关,林阡的必经之路上,立即就有无穷箭矢如层层巨浪相逐而去——

    在林阡笑对身边女子说“知道为什么林陌总输给我,因为他没我坚定”时,林陌才是噌的一下被点燃了:本来可能还只是让你林阡做一个痛失郝定的千古罪人,此刻,便让你林阡扮演韩太师被我射成箭猪可好!?让你知道,在你没恻隐的情况下,我也能堂堂正正赢你!

    

    林阡确实始料未及,没想到金军到这份上了,还能这么厉害。打输了,输惨了……

    可是,砰的一声,林阡他……炸了,谁又能预算得到——

    当万箭千枪似海啸般齐齐淹向一个毫无防备的他,未想他饮恨刀本能应激的威力堪比过量火炮轰击,径直在体积万倍于他的箭海中乘风破浪连环炸响,视觉效果就是他林阡瞬然膨胀得光芒万丈亮不可言。不刻他刀法恢复正常,经行处俨然水火俱灭,只留一番长鲸潜跃吞吐之象,而箭矢们虽然仍壮烈地旋绕在侧,躯壳尚存却明显失去灵魂,何谈将他杀伤,全然被他反控!

    如果不是因为林阡武功强悍到犯规的地步,那么林陌对身边女子预言的反守为攻绝对不是奢望。可现实却是——林阡他藐视战局,硬性打破,整个过程儿戏一般!

    扬刀漫天流月光,拂袖遍地卷风霜。

    在场金军全体大骇,全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林阡要是出全力,我们早成齑粉了吧……

    他为什么不出,当真只是为了磨炼红袄寨自强?

    结束争端而又再引浩劫的林阡,大呼小叫的回响声震彻空山——是的现在这马耆山形似空山,万马齐喑人人都噤若寒蝉,无一例外在听他发落——“林陌,你折我多少精锐,我要你十倍奉还!没兵将了是吧,那就休怪我拆毁你栖身之地!!”

    阡陌之伤发展到此,兄弟俩都被对方突破了底线忍无可忍。亲兄弟,明算账。

    一刀而下,天地皆惊,林阡不由分说就将环伺的漩涡掀翻反打,包括完颜良佐和小曹王在内的四围金军全遭自身箭阵倾覆后造成的废墟压垮。障碍拆除得如此轻易,林阡立竿见影就与林陌所在的狮子峰仅剩一条笔直大道几十丈之遥。一霎,他满身都透现出王者一怒流血千里的杀气,言行举止那般劲烈,纵使林陌也能明确感应。

    

    “今次,我起始激进,折损了蛤蟆,错了;此刻,欲将林阡置于死地,却折损了良佐,更激进,更错。”林陌敛了笑意,回身看战狼,“适才段大人紧张,劝我只杀郝定一个,才是对的。”

    尽管此刻再度濒危,林陌还是从容不迫的气度,和曼陀罗的顷刻紧张形成鲜明对比。

    毕竟,笔直大道只是表面看上去而已。

    万幸战狼方才一直愁眉不展、拒绝饮酒,坚持给林陌的围点打援计划加了一条退路:“上一战,蛤蟆和良佐脱离险境,靠的是马耆山内的迷宫。我问过曹王,他说此间迷阵细节复杂,只能循序渐进开启。”

    战狼之所以来找林陌,本来也是打算献计的,只不过曹王强调过迷宫阵万不得已别开。所以战狼一直都犹豫,巴不得靠林陌就能一锤定音。

    “只能循序渐进,绝招,哪能一下子全搬出来用。”林陌一开始也没想到这后招上来,但现在发现林阡战力逆天,不得不庆幸还能有这种折中之道——就算打不死林阡,也能在林阡的帮忙下,开启一道新屏障。

    宋军得意不了半刻,就会发现:林阡这一刀,砍出的是曹王的隐性关卡,虚空中横亘的迷宫又一角。

    “曹王说,此间的迷阵,初衷是想去中和渊声的戾气,其中蕴含的每座剑冢对应约莫一个渊声的实力。林阡这一刀,至少有三个当年的渊声之多……这才是饮恨刀的真正实力。”战狼虽有先见之明,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林阡他为何要有所保留?难道真是为了磨炼红袄寨吗。”

    “他应该是算进了蒙古的变数了。”林陌和战狼恰恰相反,虽不及战狼谨慎,却悟得比战狼快。

    林陌告诉战狼,林阡即使怒极也没血洗曹王府,反而刀法第一刻应激第二刻就正常,正是因为林阡他潜意识认为蒙古在畔、不宜再去对曹王府损兵折将或分裂人心!

    然而,只有胜者才能随时随地调控平衡吧……其实这些时日林陌也没少被曹王提醒“掌握好伐宋分寸”,可是没日没夜地遭受燃眉之急,为了挣扎活命而只能不择手段,当然记不起蒙古这片巨大阴影!

    “原来如此,难怪曹王信中总问我,段炼,你仔细想想,本王闭门思过,思何过?”战狼茅塞顿开,摇头笑叹,“王爷才是对的。”

第1794章 几人真是经纶手(1)

    林阡愣怔怔杵在原地,一脸捅到马蜂窝的深切痛苦。

    刀如奔鲸戏千弩,风烟散尽鱼龙舞,何人半夜推山去?曹王才是真翘楚!

    “还好没杀绝……”大道如天,訇然中开,迷阵突起,巍然肃立。千军万马都奈何不得的饮恨刀,蓦地就被那当中若隐若现亦真亦幻的三座剑冢反弹而回——亏得林阡心里念着吟儿说的蒙古武士没再继续追加战力,否则要是不遗余力地撞过去、多砍出几个遇强则强的神阵来,那真是能要他老命!

    “万幸有退路。”马耆山金军再度被逼到这种万不得已的绝境,所幸战狼和林陌相互扶持着支撑起曹王的迷宫阵,才总算为众将招架住了林阡的灭顶之击;他二人也一起领悟到了曹王所说的分寸——蒙古在侧,与宋盟的仇恨不宜过度;我对林阡,不应起杀念……

    这一刻全体宋军的感觉都可以用一句诗描述: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谈不上失望,更多是惊叹。

    “前所未见,需要破解……”王敏闻讯情不自禁追到这虚实交织、光怪陆离、雄伟庄严的迷宫阵前来,既心惊胆战,也摩拳擦掌,“曹王手笔,真令我开眼……”

    “像这样一点点地打出迷宫的全貌?也算收获?”林阡转过身来,自我安慰的同时,安抚红袄寨寨众说。

    前路未知,看来是金军命不该绝,加之郝定彭义斌残喘,这百里路只好到九十九里告终。哎,哪能不懊恼?林阡一边叮嘱王敏趁着感兴趣抓紧时间破解迷宫,一边差人去对蓬头垢面捡回半条命的金军放话:小曹王只能靠爹?!

    指桑骂槐,骂他们的实际主帅林陌和战狼,老本还要吃多久?

    这场错综复杂的马耆山二次会战,由于占据主动权的林阡怕篓子越捅越大没敢再攻而不了了之。追溯始末,林阡林陌兄弟俩的表现平分秋色,后者更在绝处打出过一波出其不意的以弱胜强,底气十足地证明了金宋之间并非卵和石的差距。不过,前者的武功和格局仍然居高临下地告诫金军,你们苟延残喘是可以、但离反败为胜还远得很。

    

    光明终于被夜幕一点点地释放,天色不知何时已大亮。

    渐行渐远,泾渭分明。

    江星衍躲在暗处,遥望林阡和百里飘云刻骨铭心的身影,眼泪打转。

    更暗处,满身流脓的范殿臣遥望着江星衍恋恋不舍的这一幕,再观战局,心中一凛:仙卿真乃神算。

    “林阡及其领导的宋军,能制造绝境,固然无敌;林陌和他驾驭的金军,可抵御绝境,另类无敌;我们有两派无敌的敌人,若想求活,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相互碰撞湮灭。”

    大战落幕,恭喜仙卿,恭喜夔王,两相制衡,又渔翁得利了。

    

    “此战,虽然蛤蟆、斜烈全军覆灭仅以身免,所幸合达、良佐在后来力挽狂澜。”战后,小曹王在仙卿的操控下对曹王府诸将论功行赏。

    这次他和他背后的夔王府没有颠倒黑白,毕竟他们的初衷是想收买人心。

    而且小曹王是有底气来统帅三军的。昨晚小曹王不仅亲冒矢石“和战士们同甘共苦”,而且还瞎猫逮到死耗子、才到场不久就从死尸里捞出个奄奄一息的郭蛤蟆——恩惠施加得直截了当。一旦施过恩,小曹王就心满意足想着郭蛤蟆铁定是我的人了。

    振奋之下,自动自觉加入了完颜良佐的箭阵,见识到了那漫天飞舞的新式武器,发自肺腑地赞叹我大金未来可期,于是对完颜良佐愈发喜爱,这一喜爱也是一发而不可收:“从今往后的大金,就靠汝等辅佐我来镇守!”

    不得不说完颜君剑看人还是很准。十月初八凌晨金军的这一幕幕“绝处逢生”,完颜瞻指导大局,完颜良佐掌控细节,以他俩为代表的新秀们全程超常发挥——在仆散揆、楚风流仙逝多时的今日,这些年轻人甚至孩子们俨然成长为大金未来的栋梁。

    不过,小曹王还是夹带私心、捧高踩低了一个人,那就是林陌——“‘守则胜、攻必败’的关键时刻,林陌那妄人非要全军出击,才导致大金险些覆灭,非得靠我给他擦屁股!”

    “是啊。林陌真蠢啊!”人群中,移剌蒲阿第一个附和。

    一干人等屏息凝神,小曹王还准备听这个刺头继续反讽,却看他说完这句就没声了,咦?真是在附和我吗。

    移剌蒲阿和左边人右边人先后面面相觑了一下,点头:“都怪林陌!太狂妄了!”

    “蒲阿,你表现得也很好!”小曹王发现移剌蒲阿被自己收服了,喜出望外,长舒一口气。

    “哪里哪里,都是小王爷教得好。”移剌蒲阿笑成一朵花。

    因小见大,其余人大多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败仗互相推诿。

    终究林陌久在幕后,不乏有人误解这一仗是小曹王的功劳,加上有曹王本人的光环加持,小曹王很快就拉到一大帮拥趸到身边。尝到甜头,人也立即变得温润得多,为了示出宽和,小曹王没治林陌死罪,林陌本无所谓,倒也皆大欢喜。

    各退一步,其乐融融,曹王府内部竟有渐渐一团和气的迹象和趋势,值得欣慰;喜中带忧的是,聪明人都心照不宣“小曹王是夔王和仙卿的傀儡”,所以,这其实是又给了夔王府作妖机会,眼看着又要经历一次“我方唱罢你登场”。

    “怎么突然转性了?”一散场,大家都把移剌蒲阿围在中间,迫不及待问……

    “嘿嘿,我和驸马,心近,自然近。”移剌蒲阿叹了口气,笑着唾弃起刚才的自己,“适才阿谀,都是假象,诸君且一笑而过。”

    “曹王府如此团结,仙卿就算走运、自以为坐收渔利,又能怎样。”战狼也笑起来,“走,一起去探蛤蟆的伤吧。”

    “伤势不容乐观?”提起郭蛤蟆,封寒表情变得凝重。

    “先看情况,实在不行,需送回西线疗养。”战狼下意识地看了薛焕一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借机调开他。

    

    前后短短三日,林阡林陌兄弟俩原地起衅、斗智斗勇、反复翻盘,林陌差点搭进去郭蛤蟆,林阡也差点废一个郝定,战后是同等程度的心有余悸。

    “好在郝当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腿伤太重,要退居二线几个月了。”谷雨对前来探伤的林阡说。

    “哭什么?破了几块皮,值得这么涕泗横流!”林阡掀帘差点认不出,糙汉子居然成泪人。

    “主公,郝定有负所托!本该和义斌、袁若一起对金军包饺子,谁知道我这儿给破了皮!!”郝定嚎啕,勉强坐起身,全身力气都用来哭到发抖。

    “你活着就是万幸,我做梦都能笑醒。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包了更好吃。”林阡笑着连连拍他后背。

    “是要吸取教训,我昏昏沉沉睡了一早上,脑子里全是袁若说的‘不可轻敌’。”郝定这才肚子有点饿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阡心想,郝定行军打仗总如烈火之猛不可遏止,偶尔马失前蹄一次,倒是能磨炼他被自己失察的另一方面。

    

    烽火渐次熄灭,孤寂伫立在初秋的暮雨里。

    探过各自的麾下之后,林阡和林陌皆带着悲悯之心,走到宋营金营的临时制高点,俯瞰脚下攻具防具、断枪残箭的堆叠如山,

    “漫山遍野的都是军麾,却也都是生灵啊……”

    曹王迷宫再次献世,马耆山的空间都有了些许扭曲;若从四维角度去看,他们这两处确实曾经靠在一起。

    再加上兄弟俩本就有双胞胎感应,所以阡陌此刻有明显的照镜感受。

    与生俱来,如影随形。孤寂?哪里。

第1794章 几人真是经纶手(2)

    “主公。”落远空在林阡身后的暗处站定。

    前日,“惊鲵”一旦察觉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便当机立断进入蛰伏状态;她的第三级下线则迅速反应并立即与落远空跨级联络,随后所有宋谍都紧锣密鼓地一边传递战况一边稳妥交接。

    作为马耆山二次会战的幕后英雄,海上升明月从上到下都承受了控弦庄金谍和高手堂的双份压力。

    “倒也磨刀不误砍柴工。”林阡转过身来,想,待我们不紧不慢跨过这个坎,曹王府的情报劣势就会更明显。

    鉴于近段时间高手堂虽然全体赋闲却转过来主攻暗战,宋谍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迫采取间接传信方式,譬如运用竹节、芦管甚至刀招剑法之类。情报也就来得不会太详细和具体,任何零碎的细枝末节都需要落远空代惊鲵整理,另一方面他还需遥控指挥所有的穿针引线……尽管他一个人就兼了两个人的职,还是做到了对金军风吹草动的了如指掌:“主公,夔王府又开始在曹王府兴风作浪。”

    “啊!”林阡一脸失望,“曹王府我还没够……就又要换敌人了么!”我不要夔王府啊!

    “不过,曹王府溃而不散,不可能被夔王府真正取代。主公,放心好了。”落远空亏得戴着斗笠,不怕被主公看见忍俊不禁的自己。

    “哎,放什么心……这一战,我低估了曹王府好几个人,才和平定天下都失之交臂。”林阡实诚地回归战局、总结经验,“如果我计算得更完美,可能伤亡就少很多了。”

    “哦?主公,愿闻其详。”刚巧遇到个土坡,落远空在下面的阴影里走,却和上面光亮处的林阡默契保持同步。

    “其一,林陌,我不该小瞧他,无论规划全局、洞悉人心、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他都在我之上。其二,完颜瞻,危难时刻始终沉着冷静地凝聚军心,连移剌蒲阿那样的野蛮性子都能降服,不愧是‘楚风流第二’,前途不可限量。”林阡不吝赞誉,他爱而不得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其三,那个叫完颜良佐的小家伙,竟能和王军师一样擅长改良器械,实战中更还克服对亲人的担心,绝地反击所掌控的箭阵无一错漏。他凭实力让我知道,我失去他比失去卿旭瑭更糟糕,他委实比卿旭瑭对金军的价值更大。”

    “千虑一失。确实是这三颗关键棋子化腐朽为神奇。我方谁都没想到,主公的厚积薄发,非但没歼灭金军,还把他们给练起来了……”落远空本也颇具将才,闻弦歌而知雅意。

    “岂止。其四,仆散安贞和郭阿邻,虽然战力在最低点,却临时组建出一支奇兵——花帽军和黄鹤袖军,也是红袄寨不容小觑的对手啊。”林阡看岔路快到了,抓紧时间述说,“其五,小曹王和他背后的夔王府,既卖力抗宋,又狡猾上位,实在双赢。”

    “小曹王既是两府在争抢,也恰恰在这一战中串联了两府。”落远空领悟。

    “其六……忘记了曹王、迷宫这个大变数,是万万不该!每次都被金军吃老本,可每次都好了伤疤忘了疼。”林阡说,曹王给的教训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每回遇到他所给予的未知境地,林阡还是只能一个头变两个大。

    回来以后,林阡把这六点问题又给自己数落了几遍,遇到一个军师就数落一遍,一字不差的那种。

    在看到如梦初醒、捶着脑袋问什么时辰了的陈旭的那一刻,林阡的罪状才又多了一个“其七……怪我,把陈军师灌醉了,否则,兴许能当场就看出金军佯败的破绽!”

    众人异口同声称是!

    

    这一战,金军出的问题相对较少。

    问题出得少却还没胜,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所以林陌和林阡一样心情郁闷,看完那满目疮痍的景象后就更苦涩。雨霁云销却伴随着夜幕降临,萧萧秋叶送寒,北风吹断马嘶,整条山路都充斥着“秋天漠漠向昏黑”的悲郁感。

    “林阡早不是那个遇阻束手无策、只知气得冒烟的傻子了。”他最低估的人无疑是林阡,完全想不到林阡竟那般奸诈、对他的嘲笑只是刻意在激将,而且还特别用到了吟儿的语气来钓他泥足深陷!

    可他分明应该知道林阡很聪明,陇右七战,林阡也曾装傻充愣来诱敌深入!远的不说,就算前不久林阡抓李全和仙卿,也对杨鞍演过一次走火入魔啊,虚虚实实之道,林阡早就融会贯通!

    然而,很多事情,你早就听说过却记不住,是因为你对它没有切肤体会……

    “杨叶,王敏,陈旭,有此三人,林阡足以弥补失去柏轻舟的缺憾。”林陌自言自语起第二点漏算。

    这三个军师有足智多谋的共性。若硬要分出个术业专攻,那么,杨叶琢磨透了权谋之术,王敏钻研尽了奇门遁甲,陈旭本就是这天下间大局观和排兵布阵都难出其右的,恰巧林阡给他灵气、可以与他奇正互补……

    “尤其杨叶,是我在这局最失策的一环。”林陌的计划,实则是从临安的酒鬼落网就开始崩盘的。他曾以为韩侂胄失控将会使林阡无法应变,谁知林阡身边有个杨叶脑袋神速。杨叶在后院的降火和林阡在前线的点火,实在是螺旋并进、缺一不可。

    

    尘埃落定,纵观全局:

    林陌的上策,金军离间计成,曹王府转守为攻;中策,仅仅减缓敌势,士气缓步回升;下策,遭逢变数,连气都没喘成。

    林阡的上策,林陌滚到下策;中策,林陌一直保守,金军得以喘息;下策,林陌超出预期。

    林阡一度用“快意恩仇”故意逼林陌激进,期望他在准备不足的错误时间仓促发起对其上策的冲击,临胜而败、兵败如山,结局就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沦落到下策……

    好在林陌及时止损、随机应变,安之若素,大将之风,先以“观星台”诱惑郝定脱离林阡缰绳,再加上前期的收缩阵线,水到渠成痛快翻盘,就算面对着一个战力逆天的林阡也能站稳中策。

    

    终究,林阡的算盘“要激林陌在韩侂胄还没开始扰的时候就转攻,非但撞进埋伏,还要惹火烧身”打响了;可是“曹王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冒出头继而又错过时机。盟军非但不会有任何损失可言,还会对失落迷茫的曹王府再下几城”落空了。

    林陌的“起死回生”实现了,爆冷夺冠却终成奢望。

    “这兄弟俩有趣得紧,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然而,从伤亡情况和士气涨落可以看出,还是哥哥更胜一筹,弟弟棋差一招啊。”复盘之时,仙卿评判。

    “是吗。”素心微笑给正与他对弈的夔王奉上汤水,轻松地插嘴,像聊家常一样,“从已有的损失看,林陌好像输了,可将来的损失,谁知道呢?”

    “哦,姐姐,你是说,林陌还有后劲?”仙卿乖巧地笑,“可我觉得林阡更有后劲啊,他战力那样彪悍,真会骇得曹王府不敢造次,接下来非得靠我们插手平衡不可……”

    “是啊。林阡更强。”夔王支持仙卿的观点,转过脸来看素心,“我知你看好林陌对韩侂胄的那出‘此计即彼计’,就可惜,韩侂胄丑态毕露,什么作用都没起到。”

    “说是说‘林陌此计即彼计’,其实,虽是沿袭了旧计,也不完全是旧计——林陌此计,并非彼计。”素心脾气好,被小觑却还是温柔一笑,但不可能对王爷逾矩,便伸手指着仙卿的额头轻轻一点。

    “姐姐,你把我说糊涂啦。”仙卿被绕进去了。

    “八月,林陌的离间计是针对韩侂胄和林阡的,而九月,这条离间计已升级为针对韩侂胄、赵扩、林阡三人两两相离。现在看上去,好像才离间了韩侂胄和赵扩,对林阡危害不大。不远的将来,必定有大害。这就是我说的后劲。”素心回过头来,对目光有所期待的夔王说,“所以,王爷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宋廷之变才刚刚开始。林阡和他的盟军就有如水上行舟,韩侂胄溺水扑腾好不容易救起,赵扩却刚刚掉下水而无人得知。”

    “‘刚刚开始’,那是要多久才能进入正题?”仙卿着紧问,谁都想看林阡翻船。

    “计策的实现就和熬汤一样,需要细火慢炖,适当加以调料。只要我们记得:无论史弥远现在是不是林陌的人,他终究都会是林陌的人。大金能不能活,永远靠宋廷。”素心这句话,对上了林陌对战狼说过的那句“眼前和长远,我们都要赢”。

    “爱妃果然聪慧过人。”夔王眼神中全然讶异,“我原还想,仙卿盯着大金的朝堂,谁去顾着南宋……”

    “为王爷分忧,是妾身分内。”素心脸上红云掠过,“妾身已有筹谋,能续林陌之计、取曹王府战果,正待请示王爷。”

    “所以……姐姐,熬的是什么爱心汤?我怎么没有啊。”仙卿笑起来,预见到姐姐要来打他,便先跳起来再调侃他夫妻俩。

    

    

    在经历了一番风云变幻之后,天下间的烽火万幸又恢复原貌,

    南宋君臣误会缓释,喜于“仍然宋强金弱”,

    各取所需的是,曹王府的貌合神离亦“有所缓解”。

    迷宫阵半开半合,像个半拉子工程横亘在狮子峰前,令一知半解的宋军进退两难,“未来的凶险难以预料。”林阡极为后悔将这三座剑冢给打出来,更难测马耆山还有多少类似的威力巨大的兵器库,它们是已经被打开了还是会在何时何地被自己再轰出来……

    杨叶刚到他身边来时,他对杨叶提起蒙古,说,“当务之急是想清楚,接下来到底换哪种方式打?到底要如何才能将我对金军缺的这口气捋顺?”“这个九月,打着打着兴许就能找到最适合的节奏。”然而现在事与愿违,已经十月中旬了……深知触怒曹王后果严重,林阡长叹过不止一次“怪我,没找准节奏”。

    但即便如此,曹王府群雄又何尝笑得出来,眼巴巴望着郭蛤蟆的车驾被秘密送走,正好那个方向日薄西山,转身再去感受宋盟的朝阳喷薄之势,还是能依稀感应到金朝的丧钟在持续敲响。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南宋风烟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南宋风烟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南宋风烟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南宋风烟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风烟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