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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95章 世间悍妇何其多

    十月中旬,毫无意外,马耆山金军再临绝境;闻讯,南宋王师无需再添增援,光荣撤军。

    韩侂胄盘算:不再有金军敢要我人头了,那我没必要暴跳如雷,还是注重养生吧。

    宋帝认为:望湖楼已证实有金谍存在,我不能再中他们的奸计、与一心为公的胜南疏远,那就无需再打扰谈靖的生活了……

    不过,一切并没有皆大欢喜——

    那位狡兔三窟的主和派领袖、史弥远不平衡啊,他不要看见韩侂胄还是圣上的宠臣!

    由于宋盟没有切实的证据对他按图索骥,史弥远侥幸躲过了杨叶和叶文暄的联手溯源。危机既除,贪念又生,是以死灰复燃地比杨叶预想早。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这当口,夔王府的素心趁空差人将他翻出来,并立即拨急了他本就在烧的心火:

    史弥远,眼前形势,对你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事已至此,岂能放弃!

    

    “我何尝不知杀韩侂胄能永绝后患?宋金交好七十余载,民不知兵,共享太平,尽是被此贼一手打破!然而,朝中群臣都谏言,韩侂胄为一己之私而置数百万生灵于不顾,祈望圣上能识其奸恶、将其罢免。纵然如此,万张奏折都敌不过圣上的一句‘散朝’!”史弥远对素心派去的人冠冕堂皇。

    “倒韩势力,虽然都在发力,奈何各有打算、并未歃血为盟。”那人传达的自然是素心的见解,“就像诛杀吴曦之前的杨巨源和李好义,两大集团都还没摸到对方的门,一盘散沙,怎么成功?”

    “我所知,憎恨韩侂胄之人,有钱象祖、张嵫等等。可是,需要我由暗转明,牵头将他们联合?”史弥远一脸明哲保身状,他不是不知道叶文暄在侦查。

    “史大人是选择性地忽略杨皇后了?除了前朝反战派之外,来自皇后和太子的第二拨势力——后宫,您断然不该忘啊。”素心派的恰好是她的婢女,说起后宫,倒呈现出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由她牵头,自然最好……但是,她不是没吹过枕边风,无甚用处。圣上是不可能罢免韩侂胄的。”史弥远当过太子的老师,所以和杨皇后本就关系紧密。之所以小觑她,是因为他了解她在圣上心里的分量并不及韩侂胄……

    “既有皇后、太子。史大人,何不绕过圣上、直接动手?”那女子轻启朱唇,像说着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史弥远怔了足足半晌,蓦地脸色剧变,顿抽贴身宝剑架在她脖颈旁:“说,你到底是何人指派!”对方居然在诱惑他通过杨皇后之手伪造圣旨?!好大胆子!可别是叶文暄一反常态、剑走偏锋来钓我!

    “史大人,若想将韩侂胄的头颅对圣上先斩后奏,由于缺乏圣上支持,因此务必一击即中,那就需要在韩侂胄的近身心腹中找到第三势力,里应外合。”那女子处变不惊,对剑锋视若无睹,“韩侂胄的近身党羽,早就疏离得差不多了,现在还留在他身边的,是既想及早脱身、却碍于所谓的道义而不敢背叛的。史大人,这就要劳烦你去说服他们,为了公义而舍弃小节了。”狡黠一笑,大胆转身,霎时就离开了史弥远的剑锋范畴,“只需承诺他们,事后会论功行赏,褒扬他们此刻是潜伏在韩侂胄身边静待时机的戴罪立功者即可。只要你们三股势力结盟,韩侂胄,死期到了。”

    

    惹谁都不能惹女人。

    杨皇后和史弥远可不一样,她心毒胆大,想一出是一出——

    牵头结盟是吗,好的,我来!

    伪造圣旨是吗,好的,我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韩侂胄的墙脚需要时间撬,没事,我等!

    

    杨皇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韩侂胄又不是傻子,自然也有所察觉,

    妈的怎么到处都是悍妇!

    你既不放弃,我也搞事情,看谁狠!

    杨皇后生的孩子都夭折,随着年岁的增大,不得不为自己找屏障。她与皇子赵询的关系不错,所以一力推举他为太子。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韩侂胄本来就看赵询不顺眼,加上这个赵询连日来身为东宫却也在亲自弹劾韩侂胄——所幸圣上不相信一个小毛孩——可韩侂胄愈发憎恶他,哪能任由着他继承大统!

    韩侂胄也瞧得出赵扩不喜欢赵询,于是谨小慎微地投其所好,南宋王师凯旋的庆功宴上,韩侂胄有意无意把沂王的儿子安排到赵扩近身。

    意思很明显,无耻悍妇,你搞我是吗,那就鱼死网破,看谁怕谁。

    

    杨皇后对韩侂胄之所以恨,起先只是因为:韩侂胄不同意立她为皇后;韩四夫人和她有私仇。

    现在不一样了:触到了她的政治命运!

    也触及了史弥远……

    事情突然变得复杂——变味了!

    “韩贼,必须死!”

    韩侂胄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他紧抱着赵扩大腿,却忽略了杨皇后得到高人指点、竟敢筹谋伪造圣旨……因此,他所作的威胁看似有效,实则恶性循环,杨皇后史弥远集团对他的杀机冲上云巅。

    

    “全不出所料。”素心看着不辱使命的婢女在面前倒下气绝。

    那场庆功宴上,韩侂胄只会发现,赵扩左边坐着他想拥立的新太子、太子和皇后恨得牙痒痒却对他无可奈何;而不可能意识到,赵扩右边几乎没离过手的,是从宫外带回来的鸣铮,谈靖郡主那冰雪聪明的儿子。

    “精彩。”她只是在林陌的计划里加了个后宫戏而已。

    调料加了,汤就继续熬着吧。

    

    暗流汹涌。

    若以宇宙中的星辰类比,此情此境的金军像一颗小星球,虽然羸弱却保持高温燃烧,尽管地壳和地幔都被炸飞,还能在千锤百炼后迅速生成一层新地壳。

    反观宋军则像一颗大星球,强悍到只要经过它的物质都能被瞬间撕碎,可是自身却时时刻刻有不稳定爆发的可能性……

    吟儿梦想中的场景是秋夜在锯浪顶上纳凉,指着漫天繁星对孩子们讲述这是水星这是木星,然后扭头一看,哇,你们的父亲回来啦。

    不过,从中秋到十月中旬,收到的情报都差不多,可以总结为,林阡越轰击,莒县迷宫阵那个马蜂窝就捅越深……也就是说,他离回川蜀还早……

    “娘亲娘亲!”熙河颠颠跑过来,小脸通红,“发现个好玩的东西!”

    “什么东西呀。”吟儿一愣,被拉过去,墙角的树上大大小小好几个马蜂窝。这也太应景了……

    “娘亲,娘亲去捣,我在后面,保护您!”熙河既摩拳擦掌,又胆小如鼠的样子,像极了韩侂胄,令吟儿哑然失笑。

    正待告诉幼子,这东西不能去碰,突然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捣的时候要避着?

    无非是有个胆子大的,捣过了啊!

    “妹妹她……”熙河还没说完,吟儿脸都绿了,什么,还不是哥哥?是妹妹!!

第1796章 小人爱立危墙下

    林熙秦愣怔怔杵在原地,一脸捅到马蜂窝的深切痛苦。

    她原以为那树上有好吃的东西,结果嗡一声千军万马扑面……好在她的大哥给力,关键时刻冲上前护住妹妹,被蛰了两下之后立刻应激反应浑身冒火,然后——

    那“火烧马蜂窝”的壮举,可以和他们爹在莒县的“炮轰面粉山”交相辉映,让不明真相的她二哥还真以为这是香喷喷的“好东西”。

    隔墙火光,蓬勃久矣,他们娘亲刚刚却看错了:“我还以为……那是太白金星……”

    吟儿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拖着熙河去给沂儿看伤,去时发现顾小玭已带十三翼在灭火,望见她时他们人人发窘:“主母,本来不想打扰您……”

    “谁再庇护这群小混球!”她马上意识到,类似的鸡飞狗跳不止一次了,只不过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亏得她以为这一个多月川蜀都风平浪静,其实后院起火了无数次!

    这些个慈眉善目的叔叔阿姨,全都纵容少主们胡作非为,还美其名曰是怕主母动胎气。

    “全都跪下!”吟儿凶巴巴地拿惜音剑当戒尺,对着三个娃训诫了半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舞得手臂都麻了也没舍得真打,毕竟他们仨的认错态度很诚恳,会不会阳奉阴违就不知道了……

    不审则矣,一审咋舌,熙秦竟是一切事件的发起者,顽劣如她,最早是拔萝卜转圈,然后去茅坑玩水,继而拈蜈蚣数腿,这次发现墙角有奇怪的好东西,特地把最大的马蜂窝留给了自己,还霸占在自己的领地、死活不让熙河先捣。

    “你以后……”吟儿听到萝卜和茅坑和蜈蚣还有这么多玩法,一脸懵,相比懵,她更担心熙秦长大了“怎么嫁得出去啊!”

    

    “师姐。莫担心,如你这般彪悍,不也有个完美的归宿?”锯浪顶上的稀客,坐着轮椅出现在院子里。

    这世间唯一一个叫吟儿师姐的正是孙寄啸,他一如既往毒舌,笑话她龙生龙凤生凤,凤箫吟的女儿能不彪悍?

    “怎样?可有眉目?”吟儿疏散人群后,认真问孙寄啸。

    和川蜀一样,陇陕也已稳定多时,但孙寄啸所镇守的秦州境内,前段时间混入一群来路不明、身负绝艺的奇人异士,但是他们并没有作奸犯科,只是体型外貌与常人明显不同,偶尔一两人和宋军兵将照面才终于引起了宋军警觉。

    孙寄啸与宇文白商议一番,怕他们是为侦查秦州军情而来,否则不可能违背一贯的小心谨慎、宁可冒着暴露行踪的危险也要近距离接触宋军!所幸孙寄啸夫妇自查过一番,那帮人应该只是看了个表面的热闹。

    不过,这些人不曾在秦州有过久停留,他们匆匆向西、北方向去,极有可能兵分几路,留在静宁、定西境内明察暗访。闻讯后,坐镇彼处的辜听弦、越风立即加强警戒。那帮人明显动作幅度小了许多,不知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知难而退。

    未几,孙寄啸夫妇俩的故乡,西夏祁连山竟传急报,出现的四五十个怪人,特征、时间全都对得上……

    “我确实该回祁连山一趟。但在去之前,要先向师姐报备一切,并需做好秦州诸事的交接。”孙寄啸却比昔年行事周全得多,没冲动,反而劝宇文白稍安勿躁。

    仔细分析过那几人武功路数的蛛丝马迹,孙寄啸判断他们“和前段时间混在曹王府大军里同犯锯浪顶的夔王府天火岛人一路”,而且他们是由南而北的、说明他们的源头正是川蜀。所以,孙寄啸即使不来见吟儿汇报详情,也要到川蜀来尽可能地按图索骥。

    

    “这里果然也有一批。奇就奇在,武功确似天火岛,骨骼却像蒙古兵。我不知他们到底是夔王府还是铁木真的人,纵然有眉目,都有些糊涂。”孙寄啸到底是有些细作天赋的,回到川蜀仅仅五天,他只借“掩日”的一个分支便有这般大的收获。

    “夔王在山东快被胜南打断气,他派到西线的人不可能多。”吟儿灵光一现,“会否,天火岛里有人和蒙古兵有勾结?所以才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

    “也有这种可能。师姐,上次锯浪顶之战,不是抓过一批俘虏?”孙寄啸问。

    “骨头都硬,这么久都审不出个所以然。”吟儿苦笑摇头。

    “嗯。这批奇人异士的巢穴在潼川府,我离开后,您可继续追查。追本溯源,若是夔王府,很可能是对祁连山有最强企图;若是蒙古兵,则是对金宋的每座城池都有企图;两者勾结,便都有企图。”孙寄啸临走前交给吟儿这帮人的所有画像和可能活络的地点,厚厚一沓。

    

    “勾结是十有七八了。”吟儿喃喃自语,第四方和第五方,对上眼并不荒唐,但不知是夔王授意,还是某些天火岛人自己背主投蒙?总而言之,这批人的主体应该是蒙古兵,附带了一两个天火岛高手。

    回忆八月锯浪顶之战,吟儿面对的居然八成是三派敌人——夔王府混进曹王府,蒙古兵混进夔王府!

    哼,这群小人,胆子不小,这么喜欢在太岁头上动土。

    挑灯夜读,半睡半醒。吟儿惺忪正要睡着的一刹,明灭的火光忽然照到图纸上一个贼眉鼠目……

    这几十号人里,有一位相当熟悉,虽然只有八分像真人,但吟儿近期刚见到过他,

    不仅最近见过,大圣山,惜盐谷,西夏沙漠,她和他打过三场,

    孙寄啸当年也曾在沙漠里见他一面,因他毁过容,记不住很正常,但绝对有印象,所以才这么轻易追踪到这条线吧。

    那人正是金帐武士中的第十二,脱里,武器为扇,可惜,现在已没什么武功了,大圣山上他欺凌弱小,被林阡那个青面兽以暴易暴,既瞎了只眼睛又内力丧尽。

    所以,最近他和吟儿的这一面并无战斗,只是给百里林的阿甯送些衣物,寒暄了几句,然后和吟儿擦肩而已。

    “不过就是问了几句阿甯阿宓过得好不好,讲了半刻的鸡毛蒜皮,应当触不到短刀谷的军机。”吟儿本来提吊的心又渐渐放下。

    但也不能放心太久——这些蒙古人,绝对有问题。这下子,八成变十成了。

    思及武休关里也出现过蒙古武士对曹王杀之而后快,很明显想报昔年曹王镇压鞑靼的种种仇恨,而如今曹王在会宁地宫自请幽禁,不知身体可康复、守卫可足够?

    出得小屋,远眺北方,秋风吹衣愈发凉,吟儿想到“掩日”每次传信都说,她送给父亲的药材一概没被动过、意识到父亲始终没原谅她,就忍不住鼻子一酸:“哎,你又有什么资格关心他。”叹了一声,握紧林阡留下的狗尾巴草,回到里屋看三个孩子睡得香甜,刚巧忆舟好像也在腹中踢她,很快就有一股暖流流过心头,微笑:“也罢,有得必有失。”

第1797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

    “王爷,山东战报。”会宁地宫,尽管大半都成废墟,也不可能对外界闭塞。对于高手堂来说,几十年如一日,曹王在何处,何处就是中军帐。

    完颜永琏从凌大杰手中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神态平和:“郭蛤蟆等伤兵已启程,你这几日先出去,准备医治、安抚诸事。”

    “还是败了?”凌大杰听他先说伤兵,眼眸中期待的光顷刻黯淡。

    “虽败犹荣。”他微笑,语带赞许,“不比你们那时候差。”

    “那就好!”凌大杰也笑起来,意识到只是险败,“咱们那时候,越是强者,受伤越多……当然了,王爷除外。”

    “王爷,要不要写块匾,题几个字,让大杰顺带着捎过去,伤兵见到也复原得快。”孤夫人笑着打趣。

    “聂云,正好,给我取笔墨来。”数月休养,曹王精神恢复正常,但行动仍有不便。

    “啊……”孤夫人一愣,我随便说说的。

    “是想写封信,给山东军。”曹王云淡风轻。

    “阿弥陀佛,施主总算插手了。”和尚看透一切。

    这一个半月来,小曹王恣意妄为,完颜永琏碍于圣意无法干涉,而私底下竟也一点动作都没有,显然是做过一番周密考虑和仔细权衡的。一来他是想试炼君剑。并且一如战狼猜测,他早年放逐亲子在北疆,心里有愧,开不了口。可惜这试炼宣告失败,君剑不明是非,曹王府乌烟瘴气……

    二来他是想试炼林陌,“唯有顺其自然,才能给容易激进的林陌磨平。”是的,林陌表面沉默忧郁不像个热血少年,但内心根本就住着个战鬼,定西、兴州等地他失控过不止一次,马耆山的这场“欲速则不达”在曹王的谋算里几乎就是个定数。王爷早就预言:“被林阡算计而战败,能帮助林陌沉淀修养,与此同时,拥趸方面的双重挫折,会将林陌磨砺得更加完美。”

    不过,到这一刻,曹王也不得不出手调控曹王府了:林陌暂时还安全但是已到最弱,随时会有危险、极度需要帮扶;而这一刻,小曹王有“战绩”傍身,什么话也都能听得进,不会觉得父亲偏颇反而容易接受教诲。时机堪称恰到好处,最大程度地降低了曹王府的内耗,以及圣上疑心病的发作概率。

    “王爷这是要坑儿子,护女婿呢……”孤夫人边给王爷磨墨边探头看,这才知道和尚说的是什么。要知道,节骨眼上,如果真有拎不清的曹王府人自发去杀了那“瞎指挥”的驸马,或者驸马想不开了跳崖自杀,都是林陌要无谓流血,王爷怎能见死不救。

    “其实,他们早晚会发现,只有跟着驸马才能挺住。也就是说,自然而然地,林陌会慢慢提升,君剑会逐步下降,人心这东西,不可强求。”曹王叹了口气,摇头,“林陌擅长绝处逢生,翻身是早已注定,我在最无痕处插手,他日,君剑就只会以为他的失败是我的偏颇导致,从而对林陌的恨意和自身的失落也少得多。”

    “哦,王爷是怕君剑重蹈君附的覆辙……”孤夫人理解地说,一笑,“这么说,也不完全是坑儿子。”

    “王爷说,现在的林陌是状态最佳的?可是,他着手去动林阡背后的宋廷,至今也未曾收手,算不算还处于激进状态?明知有蒙古在侧……”凌大杰着紧问。

    “如今看来,宋廷不得不动。林陌这做法不算激进,因为……”曹王顿了一顿,郑重说,“林阡比铁木真可怕。”

    

    此时大金的新旧劲旅全部挤在了抗击林匪的一线,林阡,显然当之无愧是天下间的那个最强悍。

    然而,那并不意味着铁木真就不需要防,恰恰相反,防范重点。曹王之所以孤身留在会宁,一为赎罪以支撑山东军,二就是为了镇守西线,甚至他是想以己为饵,主动对铁木真惹火烧身。

    有关奇人异士们连日的风吹草动,金谍因情报网破陋而不及宋谍通透,但因为是老对手的关系,也能窥出一二——什么奇人异士?曹王不知那当中有无夔王府,却早就确定主体必是蒙古人。未雨绸缪的风格像极了铁木真。

    近来,到金宋腹地来探军情的蒙古间谍越来越多了,西线的战略地位不日就会越过山东上升到第一位,如此,曹王更加要在这里等着。

    蒙古人频繁异动,意欲何为?

    目的有二,要么打西夏,要么掠金宋。

    西夏?前年蒙古兵本就欺负过,没达成目标,想再来一次,说得通。

    金宋?金军和宋盟犬牙交错,而蒙古要掠的本体是金。金也是蒙古用西夏练手的终极目标。

    但大金历来是蒙古各大部落的宗主国,就算铁木真摇身一变成为成吉思汗了,也得按时按量毕恭毕敬向金廷进贡,为什么突然开始不敬、造次、甚至入侵纵深如此之多?

    都怪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卫王啊!

    

    上个月,山东之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最闲的卫王作为使节,被金帝派去接见铁木真。这件事传入会宁地宫的曹王耳中时,已然是一个覆水难收的过去式。

    事情发生前,曹王曾经预算过,自己还是个罪臣,只能通过胥鼎等人劝谏圣上“今年务必挑选精明之人去接见铁木真,以掩盖金宋之战中的我军羸弱,避免蒙古军发现真相、趁虚南下”。他也明白,这种间接劝谏的效果一定大打折扣,不得已而为之期待圣上能英明杜绝后患。可也没想到会这般南辕北辙,圣上派谁不好,派卫王这么一头蠢猪!

    迷糊糊去,醉醺醺回。大金的虚实,透过卫王被铁木真那枭雄一览无遗,所以,奇人异士们才会有九月中旬之后的一系列猖狂动作。

    

    可叹,静宁会战发生前,金帝对他完颜永琏,再如何猜忌,也言听计从!

    而今,只要沾上“可能是曹王之意”的边,金帝都故意唱反调。

    他虽退居二线,本也无所谓功名,却知自己的宠辱影响前线精锐的盛衰乃至整个大金的兴亡,不得不顾!细数平生,唯有暮烟一个污点。是暮烟令他一度忽略蒙古、是暮烟拉他到了这个低谷,就算一切不是暮烟的本意,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还是发生了。

    既然解不开这个死结,那就切断它的好。因此,他很早就对孤夫人强调,别再给他父女二人传送什么药材:“聂云,私相授受的事情莫要再做,我和她不会再有转圜,你也一样,别跟她再往来了。”

    “王爷,事实上,您早就原谅她了,是吗。”孤夫人当时很认真地问,不管是和王妃的旧知,还是和吟儿的新交,都促使她关注着他俩的和好。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愿赌服输,何谈原谅。”他隐隐觉得林阡来不及赶回西线,下局宋盟与他还有铁木真在会宁周边对弈之主帅,竟会是他的小牛犊:暮烟,鼓角又起,但愿你准备好了。

第1798章 唯有套路得人心

    十月下旬,吟儿先从海逐浪处听说曹王府有伤兵秘密回会宁,又从祝孟尝处获悉夔王府有弃子落魄到环庆。

    伤兵是郭蛤蟆,弃子叫唐小江,没错就是那个本来和天火岛合作、维持生死符对岛民秩序的管控、一不留神输给胡弄玉和茵子、被范殿臣一脚踹开后遭到邵鸿渊替代的伪唐门门主。

    “怎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回来了。”吟儿有时候心里也会抱怨林阡架子铺太大,不仅他本人三天两头地在外面打仗,就连海将军、祝将军他们也只能出现在情报里。

    尤其林阡自己,不回来也就罢了,偏留下三个复制缩小版的他,总是一见面就逼着她不得不去想他,想他却又见不到他!那心情实在是受不了,所以每次只要樊井稍微松口,她就会多练会儿剑法去逃避想他……

    嘿,没门!才刚提惜音剑偷偷耍了两招,仨个缩小版林阡就你追我赶着你帮我助着端了一大盆水来“娘亲娘亲!”仔细随便一瞅,里面竟还有不少鱼虾,令吟儿见状掣剑大惊失色:“下河去捉鱼摸虾了?!”

    “没有。是战哥哥捉的!”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全把厉战奉若神明。

    “哦……那就好……”吟儿看他们身上都不脏才安心,“谅你们也捉不到这么多……”

    “娘亲,中午烧虾吃,好吗。”这时,熙河跑到她身边来摇晃她衣角。

    “好啊!不过,这虾有点脏,要洗洗再烧。”吟儿献宝的欲望上来,立马让顾小玭在院子里支了口大锅,就地爆炒鲜虾给正巧在锯浪顶上的人们吃。

    那当中有柴婧姿,有顾小玭,有樊井,有杨致诚夫人,有洛轻舞,还有风鸣涧——

    因孙寄啸临别时特意提到了上次锯浪顶之战曾犯境但被抓的俘虏,刚好吟儿又掌握到了金帐武士脱里的新证据,虽然先前她无论如何都撬不了那群俘虏们的口,但想着今次拿脱里去压迫他们或许是条新路?便吩咐风鸣涧将他们之中的几个领袖提出来给她重审。本该是她去万尺牢的,但风鸣涧说怕她行动不便,便亲自将人犯远远送了上来。

    当然了,很可惜,一个上午都竹篮打水,否则吟儿也不会有空去练剑——那些人的表现一如既往,看样子是真不认识脱里。吟儿隐隐觉得,当晚被抓的都是实打实的曹王府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被第四方、第五方混入以及借以金蝉脱壳……

    “风将军,吃了饭再走?”择日不如撞日,看风鸣涧像是立即要走,她用家常便饭的语气留他。

    

    说时迟那时快,就是趁他俩对话之际,俘虏中有人一跃而起,似想要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无刃在手如何,遍体鳞伤怎样,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一干人等,早有越狱企图,故而默契响应,动作接二连三——谁殿后谁先跑居然都有分配。

    以为盟军在造饭,他们就可以造反;觉得吟儿放手洗虾,就没办法再握剑;他们却独独忘了一点,之所以疏于防范,是因为完全不必!

    水淋淋的手,血淋淋的剑。那少妇虽有孕七月都还身手矫捷,电闪般剑气出袖争如白虹贯日,沸腾血光瞬然狠厉冲入人群,精准无误地将带头行动的少年钉晕在地。随后更见她连人带剑入局,灵动有致地在激流中劈扫刺斩,不消半刻,那少年和其余俘虏已被她扫在楚河汉界,中间隔着一大片空地。

    泰山压卵,林阡在山东,大概就是这样万敌不侵,可他们又不是林陌擅长化解绝境……

    一众俘虏们愣了许久,都沉浸在她剑尖旋转的风花雪月里,眼花缭乱,心驰神往,蓄积已久的力气全忘了发出来,缓过神来,正待一拥而上,十三翼已随风鸣涧围上来将他们逮捕——盟军凭实力告诉敌人,就连喜气洋洋的会客室,也是个杀气腾腾的修罗场。

    “主母,无需您亲自……”风鸣涧原想说,这些人轮不到吟儿出手,但说了一半就咽下去了,他也知道,实力摆在这里,主母注定是第一个发现的。没办法。

    “我就说,这剑既出鞘,就该舞完的。”她刚好过了一把被孩子们切断舞剑的瘾,笑着重新回来把洗好的虾倒进锅里。

    

    “盟主,你待如何……!”带头少年悠悠醒转,看手下们都被五花大绑押下去,而自己却被她区分对待,既惊又疑。百分百

    “哎……”她捉了一只跳出油锅还在挣扎的虾,把它放回原处继续翻炒,“都在锅里了还跳,认不清现实!蹦得高只会提前死,长得小才能不被吃。”

    “盟主,杀了我吧!我败给你的‘以无形之象落于有形之身’,技不如人,但求一死——只望你别再对我用这般言辞羞辱!”少年涨红了脸。

    吟儿微微一怔,更证实了先前心里的判断:“我不想杀你,也无意辱你。小子,今日我们不管金宋、敌我、正邪,只问剑法、剑意、剑诀——我的剑,你看着如何?”前次锯浪顶之战,所有宋军在一旁对吟儿的剑法看傻眼时,有且只有这个少年虽是敌人却准确地报出她所想表达的剑境。

    那时她就觉得,兴许可以再收个徒弟,弥补思雪和黛蓝给她的遗憾……

    “天道为基,阴阳为气,大音希声。整个大金,恐也只有曹王、段大人在盟主之上。”少年说的时候语带敬重,竟好像是个武林晚辈在面对一代宗师。是嘛,曹王府还是有一批人不喊她悍妇的。

    “哈哈哈,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这样的夸奖喜笑颜开,差点没高兴地把油锅炒翻了,“这剑法,我教你呀!你给我拜师,这顿饭一起吃!”

    “我叫……斡烈。”少年听得一愣一愣,自然对此始料未及!考虑片刻却硬是没上桌,抬头挺胸,视死如归,“这是更大的羞辱?!盟主,休想变着法逼我屈服!这剑就算你追着我教,我以后也必用它砍你们!”

    “好大口气!”风鸣涧刚好绑完人又折返,听得这话,还没跨进院门就愤怒拔剑,被吟儿远远拦下了。

    “主母,盟军找不到资质好的吗?!”风鸣涧愤愤,“缺徒弟,教我不行!?”

    “当然行。不过,今日这个徒弟我是要定了。”吟儿眼中透着不容置喙的霸气,“斡烈,且不说你现在是俘虏、放不放你看我心情。就算你先礼后兵阳奉阴违,没关系,师父教你的时候,总会保留一套对付你的法子。斡烈,我不怕教,只怕你不敢学!”

    “谁怕谁!”那少年本就有对她剑法的憧憬,听得这句激将,也是暴脾气上来,“也罢,有朝一日我定能出去,不提升剑法,如何保卫家园抗击林匪?!倒是你,千万别后悔!”

    “很好。乖徒儿,上桌吃饭先。”她一笑,招呼斡烈过来。

    本来斡烈还有点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思,不过吃了顿饭之后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们在饭桌上就确定了关系。回到万尺牢,斡烈才知道被他的新师父套路……吃人家的嘴软!

    强行请客吃饭,一切尽在吟儿股掌。宴席上,打量小徒弟,越看越满意,她笑着,在心里说:“父亲,孤夫人,凌大人,你们躲着我也没用,我就从教这斡烈剑法开始,入侵曹王府了。准备好了吧。”

    

    她可以肯定斡烈不是夔王府或蒙古的,因为这人身上有曹王府特有的铮铮铁骨。实际年龄可能比她大,但表现得太像个愣头青了。

    山东那群曹王府金军,也都是如出一辙的“百折不挠”。哎,什么时候起,这个词,居然是用来形容虎狼一样的女真人的?你们,早被同化成了汉人而不自知啊。

    从八月到十月,川蜀凤箫吟、山东杨鞍、临安赵扩,林阡的三个后方共计发生了三场后院起火。对手分别为曹王府、夔王府、曹王府。盟军战绩为一胜一负一平。短短几十日,金人打出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气势——尽管这八个字本来也是留着形容汉人。

    一胜一负一平?没错,有个“负”。山东杨鞍那里,还没完。

    吟儿手里的最新信件都快揉皱,也不知怎么对同桌吃饭的杨夫人启齿——

    若熙她,出事了……

    据说,同一个夜晚还发生了另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林阡的饮恨刀被近身的叛徒或间谍盗走。

    两件事不知有无联系,可矛头共同指向了一两个有前科的疑犯,尤其这是在李全被关押的情况下还生乱……杨鞍那样的性子,能不再起疑心?

    “大江小潮,一浪一浪,没完没了。”吟儿叹了一声,视线投向东北——夔王府和曹王府真是车轮阵一样地斗林阡,但相对明刀明枪,他应该不太喜欢夔王府这种龌龊的战法吧。

第1799章 万潮倒逆,涌无绝期(1)

    惜音剑出,匹练翻覆,虹彩缤纷。

    天造地设的饮恨刀岂能示弱?于是它华丽地……丢了。

    确切说来它原有一双,万幸只丢了一只……

    因为林阡那家伙很聪明,他有的是先见之明: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总有睡得雷打不动的时候,而十三翼里……有叛徒……唉。

    刀被盗、被抢的情况其实发生过不下一次,所以林阡对“饮恨刀丢了”这种对世人来说都觉骇人听闻的大事、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居然是“没关系”“总会回来的”。习惯,坦然,随意……

    然而纵使今夜盗走长刀之贼已然逃离多时、大呼“奸细”的十三翼也早就为他紧急追出,他身为失主本人却还是有点失落又有些困惑地站在秋风里愣了片刻——

    不为别的,为了那个和“奸细”里应外合的叛徒。

    又一个范遇?又一个江星衍?这个呼之欲出的十三翼,不知又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叛离……

    

    “主公,没抓住那奸细,但有个可疑之人在您的帐边鬼祟,怀疑是他或他们的同伙。”

    鼎沸的军营骤然冷却,灼烧的目光循声聚集。不是所有人都能合理出现在林阡的近身,尤其是收服之初就约法三章明令禁止的……

    “百里夫人!?”灵犀她,不该靠近却偏巧存在,当然是此番盗刀的重点疑犯!

    “主公……我……我……”那少女一脸惺忪和懵懂,显然对突发事件惊得百口莫辩,本能促使着她四处寻求百里飘云的庇护。

    可飘云近期一直有针对马耆山外围的攻防任务在身,哪可能随时在后方待她的命、救她的路?从一开始,飘云跨越金宋的后盾就只是主公。

    太巧合,她身上出幺蛾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是罪魁祸首还是被恶意打造成罪魁祸首?林阡蹙眉,仔细权衡公私与轻重,饮恨刀丢失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必须给所有人一个最客观的定夺和最稳妥的交代。

    “主公,您还好吧!发生什么事了?!”可怜杨致诚才刚到这里问询,便从他自己的本营追出个噩耗——

    

    若熙她,自尽了。

    手紧握着匕首深扎在心脏,死志坚决。军医和仵作都说排除他杀,军帐四面的兵士也证实,没有出现过争执打斗,从未有任何可疑人物出入。

    这件事比饮恨刀丢失发生得更加突然,活泼开朗的若熙不具备“想不开自杀”的性格基础,而且众人都见过她和未婚夫路成感情极好,退隐已久的路政和流年都要来山东给他们做主婚人了,好事将近,她就连冲动自杀都说不通!

    华子榆、柳闻因得知,全然哭成泪人,就算病情反复的杨妙真,都难以置信地亲自前来求证,因此罕见一次出现在人前。

    林阡远远见她一眼,只觉脸色比以前更差,不免觉得蹊跷,但也没太重视,毕竟死者为大,安抚众人情绪要紧。

    

    群情激愤,莫名就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搅在一起,说偷饮恨刀之人就是害死杨若熙的,恶贼是想从大局和细节,双管齐下祸害盟军和红袄寨!

    “不是第一次因这个百里灵犀发生祸乱。她这副楚楚可怜懵懂无知的样子,有可能真是无辜没错,却更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间谍。”杨鞍率先要求林阡将灵犀关押,他本来就是勉为其难才认可林阡的金宋相融的,目前还处在尝试接受的阶段,虽然不反对了,却觉得融合的过程里带来的烦恼太多。

    杨鞍的军师展徽和杨鞍一个立场:“盟王,不曾有任何可疑人物出入过若熙姑娘的营帐不假,但也不排除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明武士,百里灵犀完全符合条件。就算生死符已经清除多时,她与天火岛也未必没有其它联系,譬如忠心,譬如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亲情友情。”

    “先是宋贤,后是若熙姑娘。两条人命了,胜南,你不得不重视。”一向淳厚的刘二祖也说。

    “关我军帐里。我亲自看管。”林阡点头。他当然要重视,撇开自己的直觉,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巧合得过分,难免令身经百战的他觉得内情颇多,只有亲自看管,才能防止有心之人害死无辜。

    “师父……”这话再服众不过,唯妙真有异议,却说不出个理由,“关您帐内……”

    灵犀等了许久都没见飘云来救,这么久了她怎会一点成长都没,见众人火焰稍降,赶紧喊冤以自救:“主公,我是清白的,是听见帐外有风吹草动觉得耳熟才跟过来!刚发现这是主公军帐,已来不及……”

    “真是天火岛干的……”林阡暗念,心中隐约有了案情的碎片。

    “是了,凭灵犀姑娘来无影去无踪的武功,真要想躲藏,又岂能被我军捉住?”闻因眼圈通红却还逻辑清晰,一旦她给灵犀接茬,杨鞍等人都不说话了。灵犀和飘云的拥趸们都给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时,展徽提到另一嫌犯:“对了,适才除了百里夫人外,还有另一人在我军驻地边上藏头露尾。我已派人去追,不知会否与他有关……”

    “是谁!”灵犀的支持者一边增多,一边异口同声追问。

    “好像是……江星衍……”展徽三缄其口。

    案件不仅迷离而且微妙,居然只有抓住星衍才能还灵犀清白!林阡心知这事非得靠飘云亲自去解决不可,便传令给飘云将原先的进攻任务移交闻因,再同展徽那支兵马联合、追击半刻前在各个暗处活跃的歹人们。

    “闻因,你还可以?”他内心属意徐辕重返前线,不过和飘云之间需要过渡,最能够无痕衔接的就是刚给若熙掉眼泪的柳闻因。

    “可以,主公。飘云,星衍,若熙,灵犀,都是闻因要好的朋友,我要帮他们所有人讨回公道。”闻因真挚回答,说罢便提枪上马。

    

    外围的任务虽然都分发出去了,此地的人们仍在窃窃私语,问题和答案逐一碰撞,最终声音越来越小,只留下一点百思不得其解:“真是歹人将‘他杀’伪装成‘自杀’?可是,暗杀杨三当家也就罢了,为何要杀一个小姑娘呢?”

    “她不仅是一个小姑娘。”妙真远远瞥了杨致诚一眼,示意杨鞍的部下们都赶紧散了。

    好个杨致诚啊,作为沂蒙、莒县等地盟军的领袖,他到这种时刻还在顾念大局,生怕连番意外影响盟军的守御,因而在林阡从焦头烂额到如释重负的整个过程里,他在一旁忙于巡视防务、督促修缮器械和城池,仿佛一切都和他没任何关系。

    可杨致诚他,还是若熙的父亲,是这地方最该追查案情、执着于杀凶手泄愤的人,偏偏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致诚。”林阡知道,致诚对儿女们的成长本就错过,本就亏欠,心里怎可能和表面一样若无其事。

    “此为战场,末将应为主公排忧解难。私事,战后致诚自己担。”独处时,才能看到那个铁打的男人噙泪。

    “这就是战场上的事。我与你一同面对。”林阡肃然,按住杨致诚的肩承诺。

    再龌龊,也是战场上的事。

    

    PS:最近忙成狗,存稿也吃完了,下章11月份见。刚好到节点,大家海涵啊。

第1799章 万潮倒逆,涌无绝期(2)

    “真是天火岛……”早在灵犀喊冤之际,林阡就已心里有底:龌龊事,只能出自夔王府的手笔。

    在刚过去不久的十月上旬里,以林陌和战狼为首的曹王府,始终着眼于与抗金联盟的战场较量,既能真刀实枪,也会暗度陈仓,上下齐心,给林阡带来了“棋逢对手”的快意——

    毕竟韩侂胄真的在林阡手里脱缰过,林陌差点就能如愿派精锐去狙击南宋王师,要么打败他们引林阡去救和被绊,要么直接俘虏他们进而逼林阡放过山东;

    这般的智谋和格局,也迫使林阡遇强则强、随机应变,一招攻心术激得林陌按捺不住、赶在了韩侂胄动身前匆促出手。行动过早,搬石砸脚,终于错失了林陌自己原本打造完美的绑架南宋官军的机会,哪怕一支……

    是的哪怕一支。

    一只不剩——中旬这几日,趁着曹王府的残兵败将们忙于休整的间隙,林阡轻松就把后方那群鸭子们给打发走了。林陌费尽心思去宋廷给他林阡请神,临了,也只能无奈望着他不费吹灰之力送神。

    战后的曹王府精疲力竭,眼看连山东大本营都难以守住,显然更加不具备反向入侵南宋的能力。如此看来,抗金联盟依托于红袄寨的连番胜仗,正是为南宋家国以攻代守,可谓一劳永逸、彪炳千秋的大好事;

    这还没完,林阡的智谋水平就和翻番一样,继上回“兄弟过招”险胜后,他又马不停蹄地打出连击——借海上升明月的战报,林阡瞧准“小曹王正在打压林陌而完颜永琏还没来得及调控”的空档,从战场和心理双管齐下地对曹王府和林陌分别加大攻势,强行将他们一同压在了“内外交困、一蹶不振、泥足深陷”的最低状态……

    不错,小曹王不再胡来、相反还礼贤下士了,是最有可能将林陌打压住的;而且上一战是“林陌失策而小曹王率众翻盘”,最适合林阡以战养战。无论林陌和战狼怎样阻遏,曹王府都会产生出渐渐平衡的两派,最势均力敌的时候,就是马耆山金军最羸弱的一刻。唉,曾几何时,林陌的命脉竟就是曹王府、马耆山金军、乃至整个大金的……

    “弟弟,我本来是险胜,后面优势可要拉大了啊”——对于林阡来说,前次的交手一旦结束,自己立刻采取“压制林陌”和“加紧对金军攻势”两手抓,将马耆山的大环境控制成现在这般,既是“保持对手还是曹王府”,也是“有利于盟军和红袄寨”,何乐而不为。

    值得一提的是,八月末林阡曾对杨叶说“蒙古在侧,曹王府不宜内乱”,然而九月底的几场战斗却令他有所动摇“差的那口气还是没捋顺,所以战法还要再摸索”。十月了,他觉得“摸索归摸索,林陌务必先移开”,所以不介意这样计算。

    阵营不停重排的曹王府,虽然因为林陌的退让、完颜瞻的懂事而不至于大乱,但由于上层一直变动,内部难免不安,故而和外部宋军的对峙屡遭惨败。现实和林阡设定的如出一辙:十月下旬将至,虽然曹王府铁骨直追襄阳赵淳,但马耆山金军的士气还在稳步下滑……

    综上,林阡有理由相信,节骨眼上盟军后方出事,是夔王府在暗地里搞鬼——当曹王府时运不济,而夔王府时来运转,这两家真是此起彼伏地来和林阡斗。

    

    “这就是战场的事。”林阡哪能不重视。从昔年入驻短刀谷开始,他和徐辕就发现了,大局会被暗处搞鬼的边角小人物耽误。

    何况,能到林阡帐边偷饮恨刀如探囊取物的,论武功世间屈指可数,哪可能是小人物?

    此外,夔王府本就擅长这种肮脏战术,若真是他们的策划那就必有恶毒的图谋!

    林阡到宁可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希望是天火岛之所以偷刀是在为将来围殴他铺路,可今夜发生的不是饮恨刀丢失这一件事。

    饮恨刀丢,杨若熙死,苦主分别是林阡和杨致诚。后者是林阡大后方的最高指挥官,没有之一。两件事不排除真有联系,真是公事。

    “她不光是一个小姑娘。”杨妙真的这句话犹在耳边,当时就直击林阡内心,眼下还回响不断——歹人们指不定是一门心思搅乱莒县后方,好在,致诚他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悄无声息地,便为盟军杜绝了一场大乱。

    铁石心肠?父亲难当而主帅职责更重。杨致诚没有执意先找凶手,甚至执剑转身背对那个方向,那一刻,林阡仿佛能听到他心里在说什么:

    熙儿,莒县的军民不曾对不起爹,所以这局面再垮,爹也一定撑起来。

    林阡既然给了致诚共同面对的承诺,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位最好的战友,一有闲暇,循循善诱:“百里灵犀,你静下心来,从睡醒开始仔细回忆。你说你是听见帐外有风吹草动觉得耳熟才跟过来,耳熟?鼻子可熟?”

    “主公……”经林阡再三提醒,灵犀总算把案情重组——身为吃货,鼻子当然更灵敏!

    “按肉香来推断,那人应是小瑞,但是,不确定……”她蹙眉说,种种迹象一起指向了,那个在青潍小树林里靠镜面反弹的巫术打伤林阡的小胖子。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能探囊取物,常人眼中,那不过就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孩子。

    “哼。一浪压一浪,就没个消停。”案情愈发清晰了。

    林阡哪会不想念吟儿,最近做梦都在吃锯浪顶她亲手做的虾。山涧里活蹦乱跳的小鱼虾们,他想着,待他回川蜀了,正好可以带着小牛犊去捉。而不是现在归期遥遥,非得跟个小胖子捉迷藏。

    

    那么,协同小胖子偷刀杀人的,是百里灵犀?是江星衍?

    从心理上说,是他俩的任意一个都好过是又一个叛徒!但直觉告诉林阡,他俩都只是那叛徒的盾。

    “一人多盾”。先前林阡和李全对质时,提过这个词。不得不教林阡想起李全。

    灵犀、星衍,这两个盾偏偏一起系在百里飘云的身上——明摆着,歹人的矛头齐心协力指向飘云身后的林阡!但是,歹人们不是用自己的矛指向林阡的,他们必须要按住某人的手来控制好那人的刀去指着林阡……于是一出事,那个叫杨鞍的某人就来了,被指引来!

    正是这几日杨鞍身体复原、重新做回红袄寨二当家,时间这么巧,林阡有理由相信,歹人们的终极目的,是想在杨鞍心里给李全排除嫌疑,放那小人出囹圄、重新和林阡抗争!

    “难怪李全沉得住气。”林阡回忆上次李全伏法、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终于懂了,当时的李全在掩护另一个内鬼,且对那个叛徒的立场深信不疑……

    而小胖子也好,叛徒也罢,天火岛所有人和鬼的谋主都是一个,名叫仙卿。神人也,不需要沟通,就了解李全的需求。

    

    

    “林阡刀再狠,砍得了杨鞍?可杨鞍刀再蠢,安能砍林阡?仙卿知道,短时间内别指望,还是先混淆视听,制造假象,把李全放出杨鞍的心锁为上。其余再慢慢来。”

    恭喜林阡推断正确,饮恨刀的丢失,确实就是仙卿为李全做的第一步——

    “江星衍,心回而身难回,符合‘混淆视听,制造假象’”。上一战不了了之的时候,范殿臣看到江星衍遥望百里飘云和林阡时的恋恋不舍就曾感慨说“仙卿神算”,不错,那时起,仙卿就已经在为今夜的事超前布局。

    搭配灵犀这剂猛药,强烈朝着杨鞍灌胃:百里灵犀有问题,金宋之分太烦恼;江星衍也在场吗,百里飘云似乎有问题?对,他既娶金国妖女,又同江星衍的上级移剌蒲阿眉来眼去……胜南固然是善良的,可是,就怕和我一样多情反被无情误,麾下变节他还懵然无知;太蠢了,自己的刀都能丢,遑论被百里飘云、莫非、段亦心之流欺瞒!最关键的是,李全早就被关了,现在却还纷乱不断,这反而说明李全是清白的!?

    

    被仙卿料中、活在夔王府剧本里的杨鞍,虽然对金宋的融合还在尝试接受,虽然偏向于林阡是没变的、美好的,但却对囚禁李全的决定有了疑惑,萌生出一丝要不要给李全机会的心思。可叹,杨鞍心中,刘二祖等假想敌的症结都根治,江星衍这个隔阂却从未消除……

    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李全优柔寡断,对黑(谐)道会出身的江星衍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好像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杨鞍最恨江星衍的那一点,在于杨妙真那张被炸毁的俏脸!

    其实杨鞍也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妹妹,反而对她不利——若不是前阵子自己非要和胜南决裂,就不会害得宋贤重伤,也不会耽误妙真病情。毕竟,妙真体内的余毒,是需要有林阡的内气一点点清理出去的。可那段时间泾渭分明,林阡连妙真的面都见不到……

    恶性循环的是,也正是妙真的病情反复,影响了杨鞍本就不行的判断能力。

第1800章 愈畏愈胜,意志所达

    夤夜,林阡应杨鞍之请再去给杨妙真渡气排毒,想起前段时间她分明已是杨鞍部下的不二核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眼下却莫名其妙地伤势难愈、病情反复,忍不住为小徒惋惜前程:“刀枪荒废多时了吧。”

    “所幸兵书并没有……”杨妙真低眉,避过头去不看他,恰好脸红时和角落里眨巴着眼睛的灵犀四目相对,惊得赶紧瞪了灵犀一眼以掩饰自己心虚。

    “近段时间,你身边有谁行为怪异?”林阡灵光一现,陡然记起宋贤离开前曾对他说:妙真的久病不愈是找内鬼的一条线索。

    “什么?”妙真一怔,回神看他。

    “我对全真教的禁令,你可知有谁阳奉阴违?”林阡追问道。妙真随杨鞍回归盟军被自己解救却仍不见好,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十三翼里的那个叛徒随自己靠近杨鞍而愈发方便给妙真下毒!

    说这句话时,林阡满脸都是“我怎么早没想起来”的恍然,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切入点虽然正确,但是方向却完全反了。那叛徒可不是为了毒害妙真。

    “那阵子给我送药的太多,一时之间记不起。哎,怪我自己没注意,乱吃东西才药性相克,也不见得就和全真教有关。”妙真说。

    “信那些神鬼之术的太多!真正的医术反倒不求!”林阡唠叨着,冥顽不灵的样子像个老头儿。樊井要是在,铁定会说,啧啧,谁讳疾忌医呢。

    “师父,其实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未必就是无稽之谈,既相信魔门有青龙白虎、天衍门能预知未来,凭何对长春真人的普度众生却心怀偏见?您这入魔入得,一会儿没脑筋,一会儿死脑筋。”妙真伶牙俐齿,一下就把林阡的嘴给塞严实了。

    “妙真,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杨鞍正好找到好酒来谢林阡,其实是借机与林阡交心、也好给他自己定心。

    “不打紧,她说得有理。”林阡看得出,他眼前的杨鞍,似是被套在一个就快有形的袋子里,只等着被仙卿和李全系紧了——不过,虽然死穴被夔王府那些小人拿捏得死紧,可骨子里的善良、重情义,还是促使杨鞍找寻一切机会来坚定内心对林阡的信任。林阡想,那就好。

    毕竟,他林胜南也是杨鞍一手带出来的啊。

    “别着急,鞍哥,等飘云的好消息。”上回在鹰愁涧飘云星衍狭路相逢,星衍的麾下想杀飘云、飘云的麾下想杀星衍,两个人身为主将却彼此不舍,最终被移剌蒲阿钻了空子;无巧不成书,此番马耆山金军最外围的守将也正是移剌蒲阿。不管这位契丹骁将在不在仙卿和小曹王的管控下,都极有可能闻讯就来对星衍和飘云接应、交战,继而历史重演,供杨鞍“赏看”。

    既然敌人是故意针对飘云,那林阡也不躲闪,偏就调遣飘云去,直言:飘云,这一战就是磨炼你的。

    世人都以为,今夜只有抓住江星衍才能澄清灵犀,林阡却希望飘云懂,只有处理好这一战,才能澄清灵犀、星衍和你百里飘云自己!

    

    飘云怎能不了解林阡苦心?既然主公给他机会保全所有无辜,他也断然不会负了主公和他们。

    一方面是因为信任和责任,一方面,也是欣慰于了解到主公心里原来星衍分量这么重……此战飘云纵是对移剌蒲阿也不遗余力、追逐交击一路火花四溅,与之刀战十多回合,招招式式都发挥到了最佳状态:“小契丹,今天我要活捉你了!”

    一直以来,虽然战场上不存在刻意对敌人放水,但要说飘云对蒲阿没杂念那不可能,这种心理障碍大致可以描述成“蒲阿是我救命恩人和深交知己,我若杀死他便是有违道义,可是不战也是万万不能”“主公和杨二当家,又会怎么想”,一恍惚,一犹豫,就恰好避开了面对面的激烈冲突。对星衍,更是如此,口舌之争多于短兵相接。

    可林阡今夜的意思是,这个平衡,百里飘云你只能自己找。

    “谢谢主公,让我知道,越畏惧的事情,越要去直面它。”

    就在百里飘云追上移剌蒲阿的一刹,迎面而来的痛快山风当即就将一切杂念都吹诸脑后,所有的纷扰和烦恼当真是一扫而光,

    原来,一直纠结的大义小节,它们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选——用不着选!这一刻飘云满心想给蒲阿呈现出一个最好的自己,灼热的角逐里他只愿求取唯一一个答案:到底是什么样的刀法,才会让蒲阿即使输了也会觉得不丢人?

    那就打哪种!

    正面战胜,才能皆大欢喜、一劳永逸!

    

    移剌蒲阿倒也不是个歪肚肠,非但没用旧情算计飘云,反而满头大汗说尽兴:“这刀,妙!可惜,只能捉住昨晚的我,捉不住今晚的哈哈哈哈。”

    身为大金最大的刺头,蒲阿最刺的永远是敌人,敌人越锐,他也越尖,手被摩擦出血来还在叫嚣和反抗,遇强则强:“再来,我扛得住!!好有意思,好厉害,好刀……”

    蒲阿的麾下们却一个个都高兴不起来。眼看着百里飘云策马持刀旋风般掠过山野,就像裹挟着蒲阿及其佩刀边飞驰边分解意气风发,而百里飘云身后的宋盟兵士都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金军的士气可以说第一时间就分崩离析。

    勉强死撑、在他们奉命来剿匪的山东被围剿、非得学着红袄寨的游击战术来夹缝生存,这感觉,岂止是风水轮流转!一干金军中央,还有个时不时往战局张望、眼睛里总有光亮在闪的少年——无论哪种角度看,这江星衍都会随着移剌蒲阿一起,心甘情愿被百里飘云“俘获”去啊!

    千钧一发,金军已到粉碎边缘,却忽听宋盟有人大喊:“主公有令,江星衍杀无赦!”

    “什么……”群雄闻言全是一惊,飘云还在分辨真假,星衍眼眸骤暗、拳头紧握飞戟。

    “别走神!继续打!别反过来被我活捉了呵!”只剩移剌蒲阿认认真真打架,不多时又将飘云大刀缠住,这对兵戈一时寒光更盛,正是因为蒲阿翻到上风。

    “这号令是真的?主公派我家少主来,不就是为了救江星衍?”看飘云脱不开身,副将立即询问。

    那传令者既敢堂正露脸,就不会是背主妄为:“主公和二当家正在饮酒,听说江星衍伤了展徽的麾下,主公大怒说江星衍‘堕入邪道,何必强求’。”

    “……”飘云心里一凉,江星衍适才确实伤过展徽的麾下,刀枪无眼,难免的,可是……也没要命啊!主公竟这样轻易就放弃了他?行百里路半九十……现在再去禀明真相,祈求主公收回成命,怕是也来不及了,因为星衍那性子……

    “呵呵,‘和二当家正在饮酒’才是重点……主公是为了给杨鞍一个交代吧!红袄寨这些杂碎,竟是他恨不得勾销底线去巴结!”没听错,江星衍在金军的正中央肆意嚷着林阡是他主公,这场景虽好笑可谁笑得出?宋军金军差点全被他激怒。

    

    注:标题名出自歌曲《百战成诗》,歌荒的可以一试。

第1801章 飘摇孤舟,撞府穿州(1)

    林阡所发号令,哪个敢做手脚?确实就是他自己雷霆之怒要杀江星衍。

    然而这号令却是在产生环节就出了问题!片刻前,几个十三翼慌张向中军帐报讯:“展当家的部下被江星衍重创,性命垂危!”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制造谣言的那个祸首,事后可以辩称办事不力,甚至能模糊时间先后、蒙混过关。

    一听展徽的人几乎送命,红袄寨寨众本就激烈的情绪可想而知,原还和林阡饮酒交心的杨鞍闻言直接色变,下意识地回看了林阡一眼,碍于情面没说出来,但意思林阡都懂——林阡,你说要我等的好消息,就这?

    林阡也和杨鞍一样脸色铁青,他当然相信飘云的能力,怕只怕江星衍在飘云到场前就已铸成大错!

    在那容不得考虑的瞬间,他想到了先前还生龙活虎的宋贤,送自己出征时再三提醒“江星衍的事千万别意气用事”,连宋贤都明白这个道理:你是一盟之主,星衍的事给飘云分担即可,千万别因为区区一个人而耽误所有人——那小子,盟军费尽心力想救他,他却嚷着红袄寨必须散,对于初心就是救山东的林阡来说,怎可能?!

    尔后,还想到了飘云、刘二祖……他俩和旁人不一样,如果旁人多少都带点“莫须有”,他俩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实打实被江星衍打伤过的!飘云可能还算无心,但刘二祖,江星衍重创他时,真的强调过对红袄寨的厌恶!恶性循环,江星衍的不白之冤越蒙越多,对林阡的所求愈发难以达成,以至于私自报复红袄、杀人放火接二连三,这是完全说得通的。林阡当然担心飘云对着这样的一个潜在凶徒自投罗网、重蹈覆辙。

    “提醒飘云,江星衍若堕入邪道,那他就不必强求,无论如何我要他百里飘云保全。”关于十三翼里有内奸,林阡不是不知道,但这么多人人云亦云,造成他以为江星衍杀展徽部下是真相。如此一来,林阡对江星衍着实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

    很快,又想到了林阡自己曾说过:“我不会放弃江星衍,但也由不得他伤我的人。现今他在这临界,尚未犯错,无辜迷失,但若他将来为了报复而越陷越深,我也不会对他再有半点仁慈,不论前因如何,错了就是错了。”执行的时候要果断,否则林阡就是另一个杨鞍——一味包庇江星衍,和杨鞍对李全反复偏袒有什么两样!

    加之彼时展徽和那部下的亲眷已经闻讯来哭诉,林阡必须尽快给红袄寨一个交代,所以一怒之下决绝放弃江星衍:“鞍哥,不管他是外人、自己人。杀兄弟者,俱杀无赦。”

    “好。”杨鞍脸上扯出一丝云开月明。

    

    然而展徽的部下明明只是轻伤……

    林阡万万没想到,也在剧本中,他也在袋子里,也被磨炼了……

    数日前,仙卿就已为“制造假象,混淆视听”之计超前布局:“杨鞍在侧,林阡必有压力,极易做错判断。我们只需打出一个时间差,便能握住杨鞍刀、抵着林阡背、逼他亲自驱逐江星衍。而一旦江星衍越抹越黑,在杨鞍内心的刺便会越种越深,无论百里飘云夫妇能否到位,总之江星衍是李全出狱的垫脚石不会错了。”

    为什么杨鞍一定会在侧?因为杨妙真依赖林阡渡气排毒,杨鞍兄妹必然会在一切事件的最前排。

    为什么江星衍会在这个时间差里被为渊驱鱼?因为他急躁啊。

    

    全都掉进仙卿挖好的坑,一个都没少。被冤枉的江星衍果然暴跳如雷,完全不给时间让飘云通报和求情,更还怒不可遏飞戟连发拼命来救移剌蒲阿。

    那时的蒲阿身上好几处挂彩都还觉得酣畅淋漓,笑赞飘云刀法:“妙!妙!妙!”

    “快死了别学猫叫!”江星衍干脆利落地一戟挡开飘云刀。

    飘云一怔,忘记追击:“别插手,星衍!”对于飘云来说,星衍和蒲阿又不一样了,蒲阿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星衍是理应照顾的朋友。

    江星衍被追歼了这么久,岂不知宋军为何围剿,冷笑对峙:“林阡他是老糊涂么!百里灵犀一边偷他的刀,一边跑去杨若熙处杀人?她会瞬间转移不成?这还被当凶手?!我离更远,与我何干!当我手眼通天?!”

    “主公说他罪大恶极!百里少主,千万别留情面啊!”不依不饶的多半是适才被江星衍激怒的红袄寨寨众,他们虽觉得江星衍说的有理,但却还是对他厌恶至极。

    “既然主公已经下令,少主,小心……”盟军此番跟来的大多是嫡系部下,突然看到他们的少主停止攻势,个个都担心他被以二敌一,所以不得不提醒飘云,主公就是对的,盟军军令如山。

    总之林阡心里的那个江星衍已经因为仇恨而迷失自我,而这里的所有人或因公或因私都想要江星衍的命……四面压力排山倒海,还是那阵痛快的山风,又一次吹打在飘云的焦头烂额上——“主公是主帅,为了大局,做任何决定都可以理解,可我是要为他分忧的先锋、也是星衍回头的最后希望,我如果连拯救都不做,就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星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忠奸,黑白,是非,错判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如何统帅三军,如何立身处世。”飘云霎时决定,听从自己的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百里飘云,林阡既说我罪大恶极,那我就犯罪给他看,从展徽的部下开始吧!”星衍扭曲忿恨地笑起来。他这种自暴自弃,在旁人眼中看来只是个闹剧,但却是他自己无处可逃的命途。

    若是弄假成真,谎报军情的内鬼不就得逞了!?飘云回神,迎刃而上,情深义重:“星衍,我说过我信你——你还有救!不然,你投奔小曹王的那日,为何刚好出现在‘鸢飞处’!”你说你是养伤刚好在那里,偌大一个山东那么多僻静处,你为何偏偏选一个你说想回盟军的地方!

    星衍被戳中内心,顿然噙泪,说时迟那时快,他手里所有往红袄寨射去的飞戟都被飘云的大刀扫荡干净。缓得一缓,星衍沙哑着声音,重新进攻:“信我又如何,今夜,我可和你的灵犀是非此即彼的凶手。”

    飘云不由得一愣,忆起自己曾对陈旭说:我可以保护星衍。

    可此刻星衍却说:你要保护的人太多。

    同日,主公曾对自己说,担忧星衍会堕入邪道,也是自己义正言辞“不会让他到那一步!”

    此刻就是主公最担忧的临界,就是星衍绝对不能踏的那一步!

    一惊而醒,正待再说,移剌蒲阿休整完毕又来和他拼刀,趁此机会,江星衍闪身就往红袄寨寨众里掠袭,见势不妙,飘云囫囵接过两招,转身就朝星衍再追:“要发泄,找我!休要伤无辜!”

    “还想拉我回去?我已堕入邪道,何必强人所难!”星衍激起的动静过大,所及处全如狂风骤雨。

    “主公入魔到哪个程度,不是一样能回得来!?”飘云话里有话,既说回头是岸,也和他一起骂林阡老糊涂。

    “哈哈哈。”星衍先还发自真心地笑,眼神一厉,瞬然抓出一个想偷袭他的展徽麾下:“好了就是你!”

    “住手江星衍!真杀他你会后悔!”说话间飘云和副将配合默契,躲开了移剌蒲阿的五刀连击。局势明显,蒲阿厚积薄发之后就又开始气喘吁吁地重新积,反观江星衍爆发起来如个亡命之徒真比蒲阿还可怕,展徽麾下的脖颈不刻就被他徒手掐出了极深的红印。

    “你也会说那是主公啊,世上有几个主公?可别说主公了,就算是百里少主,也没几个人能做成吧……”江星衍这话隐约透着酸楚,虽是最好的朋友没错,他也嫉妒过飘云的一帆风顺,比如时刻都有喊着“我家少主”的人跟在身边,不像他,在红袄寨被视为灾星,去金军又遭小曹王刁难。

    话音未落,江星衍脑后生风,原是宋军从后放箭救俘虏……不对,不是应该像飘云一样投鼠忌器吗?!尚未想通,便觉被人往侧一拉,生生和人质分开两边,

    接踵而至的又一箭飒沓如星,横切过正中央的飘云腹部,力度之大竟把战衣都击穿,所幸飘云闷哼一声,只是被擦到些许皮肉。

    是约好的两箭?来自金还是宋?都不清晰。唯一确定的是,若不是飘云瞧准时机持刀打开那致命第一箭,江星衍和展徽麾下必然同归于尽,星衍则会死无对证被钉在耻辱柱,主公和杨鞍也注定永远有心结。

    “谢……百里少主救命之恩……”展徽麾下心有余悸,略带发抖。

    江星衍的反应远比他大,竟脸色苍白、手足稍有抽搐,久矣,才说:“当年,当年我也是这般,害死姜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死的明明是我!”抬起头来看飘云时,抽搐得就更激烈,因为就算飘云极力掩饰,腹部的旧伤还是能看出来,是飞戟造成,不是别人、正是拜他江星衍所赐!

    

    这刺激争如晴天霹雳,江星衍投奔小曹王的那一天,小曹王说百里飘云被他打得半死,他一直以为小曹王是别有用心故意这么宣扬,毕竟飘云昏迷前说过凶手另有其人……原来不是吗,原来飘云真是被他打伤的,被他打成那样还护着他、到现在还信任着他要拯救他!?

    几乎同样的冤屈加身的遭遇,星衍出离愤怒飘云却能坦然自处,当真只是受家世背景影响?其实还是性格使然吧。辜听弦不也不行吗?

    所以,他能渡过的难关,我,江星衍,也可以去面对?现成的榜样为什么不学?温润些,稳重些,从不那么急躁做起....

    “杀了江星衍,杀了他!他害死我若熙!”马蹄凌乱,有人由远及近,正是路成。他原是帮林阡去追刀,途中获知若熙噩耗,立刻转道缉凶。

    “江星衍,往哪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路成的愤怒嘶吼,直接盖过了星衍良心发现的“飘云,我想……”

    “路成,他还能……”飘云捕捉到星衍眼中一闪而逝的感动,苦于无法立即平复旁人的丧妻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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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标题名出自古风歌曲《剑破浮生》,这八个字本想给莫非,现在看来江星衍更合适。

第1801章 飘摇孤舟,撞府穿州(2)

    “百里飘云,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放过这小子,你知道会害死多少人!”路成先怒发冲冠,后泪流满面,“昨天晚上,若熙还活蹦乱跳,对我笑……”

    “路成,你动手杀妻的机会可比我多万倍!少贼喊捉贼了!”江星衍火冒三丈,前次就是路成害他不能回归盟军,没想到这回又从半道杀出来。

    “若非为了杀人放火,你倒是说你今夜为何来我宋营!说不出?纳命来!”路成睚眦尽裂,不由分说便朝江星衍追魂夺命。杀机凛冽,百里飘云自然最关注这对很快就你死我活的战团:“别打了听我一言……”想劝架却苦于刚受过伤、力不能及。

    “到了。”此值丑时前后,移剌蒲阿平静默念——

    总算逃到离他驻地不远的外围区域了,只要完颜良佐那个小家伙机灵点,山谷间就会蓦然一窝蜂地杀出一群……

    轰一声响,不负期待!

    金军早就没剩什么储备,不过他们被逼急、仍有许多方面能超出宋军意外。譬如,郭蛤蟆虽然被送去西线疗伤,他的纸片人法术却留在了山东!于是他的离开对此战而言,倒算得上是发挥余热的障眼法了——

    纸片人的症结“怕水”已被宋盟洞察、平日里俨然不能再派上用场,但若想掩护今夜的移剌蒲阿趁乱离开,绰绰有余。作为郭蛤蟆的一见如故和生死之交,完颜良佐很快就掌握了纸片人的运用技巧、天时地利。而他,正是蒲阿留守的副将之一。

    

    天地云暗,风急霜飞。

    逆向涌来的白花花一片不速之客,先是冲杀得这批内讧的宋军猝不及防,转而在百里飘云指挥若定稳住阵脚之后、退而求其次、给金军起到了殿后和掩护的妙用。

    “莫教金军跑了!主公是要江星衍没错,但那些战利品,也一个都不能少!”飘云伤口牵制,勉强能指点战局,却疼得难再提刀。他隐隐意识到,适才的第一箭也许是路成情急所发,第二箭至今没人认领、很可能就是来源于金军——对面的下策是扑空,中策是打中飘云、害飘云无法再战,上策是既害飘云无法参战,且还杀死江星衍劫持在手的红袄寨寨众,叠加在第一箭正巧打死的目标江星衍之上,两箭三雕……

    看样子,是那个名叫仙卿的谋士指使的。因为这个计划无比超前,对星衍遗弃、灭口、定罪,顺带着打压飘云、排开红袄,都是为了拆散杨鞍和林阡,最终指向李全的脱困、以及金军的获救……

    可惜,他们离美梦远得很!飘云咬牙,边裹伤边振奋军心:“都别怯战,就算是虚实一起揍,我军也足够!”

    “是!”百里家的兵马令行禁止,濡染、带动得就连红袄寨都对飘云言听计从。

    “该走的先走!”那移剌蒲阿更像个极讲义气的江湖中人,一边下令要伤势较重的部下先撤,一边亲自抢到路成剑下拖江星衍走。宋军人多势众岂甘示弱,当即就冲上去既迎纸片人又堵他两个。有其主必有其仆,移剌蒲阿不少心腹都在,眼看主帅有难,毫不犹豫回头:“没谁该走!您留我留!”江星衍因他逃脱死境,哪能不本能为他杀“敌”?一时间,真人假人,明枪暗箭,打了个犬牙交错,将近一炷香都还难分难解。

    虽破釜沉舟,但遍体鳞伤,金军在纸片人的加持下,才勉强与宋势均力敌,宋军自也担心夜长梦多。白热状态下,双方皆往各自本营发信弹搬救兵。小骚扰临阵忽变大战,不知到底哪一方先来。

    马耆山的好风景和新鲜秋意,不经意间经过这里却被暴殄天物,不得不随他们一起搅进这刀兵与血的浑浊里。

    “何苦。”夜雾尽头,不知何时起琴箫。

    “是谁……”一干人等全都翘首以盼着自己人,抬望眼全是鲜红画面、呼吸时都觉蒸腾血雨。

    

    由远及近的琴箫合奏,清妙、静谧又不失开阔、明朗,瞬间将乌烟瘴气置换成青山绿水的原貌,众人虽还在捉对厮杀,心胸竟都觉为之一爽。仿佛这里不再是战场,而是风烟俱净的江湖……

    错,哪里不是战场了?一息之间,全体纸片人都被不战屈兵,立竿见影,大部分金兵失去屏障纷纷束手就擒!

    移剌蒲阿惨然苦笑:还是宋兵先到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法术迷乱,更是攻城最末,还应适可而止。”幽静处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将心境与意气驱诸乐器,并不算绝世武功,却是这些法术的最强克星。

    来者何人?身材高挑,言语淡而有威,从薄雾里携箫渐行渐近,仪容清正举手投足都流露超然之气。

    “《无焰河山曲》……”盟军里认得这位流年姑娘的不在少数,出身黔西孟氏、拜师苍梧山庄的她,虽然近年与她的夫君玉门关双双飘然世外,但武林中始终流传着有关他夫妇俩少而精的战绩传说。

    飘云一喜,尚未反应过来流年为何会在,却看路成先一步悲喜参半地上去倾诉:“长姐,父亲也到了吗!”

    星衍尴尬陪金军死战多时,此刻冷眼旁观,呵呵笑了一声,又是个家世背景无比优越的……

    飘云一拍脑袋,是了,孟流年的亲生父亲正是路成的父亲路政,他父女俩原是一起来给路成杨若熙完婚做证婚人的……真不凑巧,迟来一晚,准新娘竟死于非命。

    “怎生这般狼狈?”流年虽然冷漠惯了,对路成却像个姐姐应有的样子。

    “长姐,姐夫……”路成边说边愣住,因为紧随流年出现的抱琴之人并非姐夫,而是个相当眼熟、不知何处见过的老道……一脸正气,深沉内敛。见他不露声色好似在打量着自己,路成暗生不祥之感。

    流年难得温情地解释道:“万州之战,长姐的养父和夫君都受了伤,故而此番不曾同行,否则也是要来观礼的。到山东后,所幸遇到知音,结为好友,否则这一战真不能……”还没来得及介绍那道士是谁,路成已控制不住地眼圈通红:“长姐可要为我做主啊!若熙她,她……”

    “若熙怎么了!”流年秀眉顿蹙,飘云问了左右才知旧事,原来这流年姑娘一旦离开她夫君,就是个嫉恶如仇却不谙世情之人,偏偏战力至高,所以他为了星衍能活赶紧上前来辩:“事实未定,先见过主公再说!”

    “若熙被那歹人杀了!”路成抢着喊,遥指江星衍。

    “什么!岂有此理!”流年大惊,二话不说就被路成借刀杀人。

    此时此地,宋军后援还在增补,源源不绝,他们自有闲暇亲戚相认,反观金军几乎每个都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毫无招架之力,何其可怜。

    

    然而流年这道隔空斩去的锏力,尚未触及江星衍便被她同行的老道拂袖掩灭大半:“莫要滥杀。”

    电光火石却有另外三重锋芒从江星衍和移剌蒲阿身后祭出,趁流年正被老道拦阻的好时机精准回击以及救人,定睛一看——逆鳞枪封寒,雷霆战锤高风雷,正是金军迟来却给力的增援。

    “夔、曹二府,都要给小曹王面子,所以在此战临时联手。合作较浅,加之高手堂伤势未愈,因此来得晚了,不足为惧。”一干宋军几乎都被飓风平移十数步,飘云还能冷静地给大家分析。

    是的,敌人不知不觉就从夔王府过渡到曹王府,这既是始料未及,也是情理之中。

    “小子。以为自己是林阡?一成的我都打趴十成的你。”封寒笑而睥睨,他说的未必是大话,虽然高手堂这段时间总是在休整,但至于休整到什么程度,只有林阡才配说“这种程度不足为惧”。

    枪锋应声纵劈,扑面而来的阴晦黑风,正是属于这位地魔的“湮灭之气”。

    飘云吃力提刀,时刻准备顽抗,他只盼主公来早些,教这群高手堂后悔伤养一半跑出来。

    不过,用不着林阡驾到。倏然飘云身边一剑横击,封寒原还嚣张的枪影骤然消退,天风徐来,星辰微现。

    那是怎样登峰造极的一剑,格挡开枪锤后瞬然转守为攻,势如破竹争如入无人之境。

    “什么人……”金宋的惊诧如出一辙,眼光齐齐凝聚到那老道身上。只看他剑气流利挥洒,所及处全然白光闪耀。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封寒、高风雷原本救得的三十余人,一半以上再度沦为宋军战利。这般厉害的下马威,令封寒震惊得都忘了打。

    “宋军何时又添高手……”如果不是要照顾小辈,封寒差点哭丧起脸,这还怎么打!

    “不是宋军的。这剑法,我见过。”高风雷赶紧给杵在原地的封寒补位,双臂举锤,全力以赴,方才与那道士内力持衡。腾挪辗转十回合,一边喘气一边愈发肯定内心的猜测。

    撇开内力深厚不说,那老道的剑法本身就玄妙莫测,所以高风雷觉得棘手极了,不过,看似一模一样的剑招,数日前在另一个人手中出现时曾不堪一击,所以那个擅闯金营又倔强不肯多说的小道士被高风雷轻而易举就制伏了,高风雷还想渡过这一劫再向上面禀报这事,没想到人家的师父先找上门了吗……“应该是……全真教……”

第1802章 灵蛇之珠,荆山之玉(1)

    “怎可能!既是全真教,何故与我军为敌?”封寒表示不信。

    近年来,全真教一直在山东蓬莱、胶西等地传道,虽曾遭当今圣上制约,却从先帝施恩开始、便依附于女真政权,所以不应该随意插手此战,更不可能认同林阡来反金廷。

    在封寒的心里,那些教众龙蛇混杂、最多就是在金宋间中立;而且绝大部分靠医术或信仰来济世救民,有几个能像眼前人这般武功绝顶?

    高风雷左右开弓、举重锤硬砸实架,与那老道进退攻守了十招有余,自以为化险为夷,便回答封寒说:“可能这老道长来向我讨要他的小徒弟吧……”说时迟那时快,衣袖嘶一声被斩断一截,若非高风雷闪避得快,险些为走神付出右手筋脉的代价!一时间冷汗淋漓,唯有吞下语句、放弃上风、凝神据守。

    很显然,日前高风雷对付小道士时轻而易举就获胜的蛮狠方法并不管用;此情此境,他雷霆战锤的势大力沉,恰能被这臻入化境的老道士以巧克刚。

    真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几乎完全相同的招式,在那小道士手上平平无奇,在这老道士袖间却神韵天成!

    高风雷的锤势纵使翻天也妄想对其分筋错骨,只感觉对方长剑即便微摆都能对自己庖丁解牛。

    当然了,高风雷越打越废却并不颓丧,毕竟他身上内伤没痊愈,释放不出“动静裕如”的更高意境;面对老道这样一个无瑕疵高手,光靠膂力能撑过三十回合已算荣耀。

    然而他一贯喜欢皱眉,哪怕心里并不难过,脸上都是一副憎恶感。配上他锤中隐隐发出的狰狞之声,教靠近的每一个金兵,都无不沉溺在他每一拽每一挂的苦大仇深里,紧随着他一起对老道士深恶痛绝。憎恨的同时,不乏有人窃窃私语:“这是何人?”“好是熟稔……”

    “贫道长春子,苦心修道,无意参战。今次不得已出手,望众位归还无辜。”那老道士终于对金军答疑解惑时,金宋两军不分彼此都有人哇一声叫出来,活神仙的名声早已响亮得如雷贯耳,闻名不如见面,原来真是世外高人。

    惊呼过后,金宋泾渭分明,宋军欢喜金军愁。

    “呵,一教之主,竟也为私,不惜公然造反!”封寒本就被高风雷带引情绪,甫一听老道自报名号竟是丘处机本人,心里咯噔一声,脑中顿然闪过沙溪清、燕落秋的影子,唯恐林阡和更多金朝本土人搅合在一起,既愤怒,又害怕,不得不骂。

    骂完就算?堂堂地魔,怎可能限于打个嘴炮?倏然冲前,承接高风雷那本来就该由他封寒占据的主攻之位,当仁不让:“高将军,臭道士不足为虑,你且休整,我同他单打独斗!”

    “好……”高风雷二话不说让开,和封寒早培养够了战斗默契。尤其是卿旭瑭阵亡后。

    

    作为曹王府零落至此的中流砥柱,封寒不负众望,一认真就势不可挡,逆鳞枪抡舞如轮,劈斩似箭,崩缠激烈,滚扫灵活,刹那祭出十八连击,无穷威势径直压迫,逼得那丘处机也非得携剑后退半步不可,虽只半步,步履深陷……

    “湮灭之道……”乍见封寒把高风雷丢掉的面子全捡了回来,金军忍不住赞叹,熟知封寒的都知道,这时候的他还没用什么内力,除了枪法炫酷以外,只不过就是凭他所擅长的诡异心法名曰“湮灭”、对丘处机所发出的真气进行全方位封锁而已。

    也就是说,在适才擦肩激烈的攻防格斗间,丘处机用来对战封寒的所有力量毫无例外全被抑制,就好似才发出点光和热就被黑洞彻底吸收,杀伤力压根没机会触碰到封寒的枪或者人,输出多而命中低,自然会在那一瞬的交手中落败——

    并不是说道长他失去了内力后就不能单凭剑法来对封寒见招拆招,而是,道长要怎么调整心态来适应这种零内力的处境?不适应,固有的剑法再玄妙,他也没命施展啊。

    神将克星,名不虚传,封寒此术,这世上,也就徐辕的归空诀能克、柳闻因的寒星枪小克……

    然而封寒得意不过半刻,向来主张“清心寡欲”的丘处机,还是极速沉淀心境、当场瞧准了破解之道,巍然控驭三尺青锋,仿佛招来澄澈水龙,冲着封寒的黑气行云降雨,立竿见影履险如夷!

    “这般精准,对症下药……”百里飘云不禁叫绝:封寒,你和个道士说“心态”?

    老道士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架势,霎时令旁观金军都预感,又一个克地魔的要出现了……

    “呵……”封寒却冷笑,那是你们的预感罢了,你们自以为只要虚静便能克我,那可真是刻舟求剑得很……

    稍避锋芒,倏然转身,一枪卷更强气流凶悍奔赴——这又一波,正是他以逸待劳已久的内力。

    乘风破浪,壮志凌云,封寒的这招“断浪”,是以自身内力对湮灭之气的无缝衔接,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耐力最强:“丘处机,老子的枪可不是怕水的纸片人!”

    “封大人……未来的高手堂首席……”高风雷看胜败再度交迭,喜出望外,封寒比高手堂平均年龄小得多,有望作为第二代的主帅……

    他发自肺腑夸封寒,本来是想形容丘处机在劫难逃的,定睛一看胜败的分出却早得很,护佑着丘处机的水龙并未如愿分崩离析,反而……

    反而不容喘息又从虚空中被引来更多柄剑,化身为金木水火土多条属性剑龙,条条都是变化多端、威力非凡,乃是临场集结、就势合阵!

    好像水龙只是个引子罢了,用来顺便浇灭封寒湮灭之气的。接踵而至的全真五行剑法,才是要对封寒的周身真气引蛇出洞,围剿!

    

    丘处机不声不响就能有这般毁天灭地之能,难免激起了封寒遇强则强的斗志:“来得好!”先前在西线遇到肖逝,刚好有一枪我还没炼完!

    那一枪“刺穹”,是封寒期盼着能把真气和湮灭之气有机结合的门槛——历来封寒只能把两种气分开用,如果非要结合,一会自损,二有气力极限,不适合重伤时诉求。

    但如果,能在这里打破壁垒,提升到完美,或者近乎完美?

    正好借着丘处机拙重而精微的剑境,试试看!好个封寒,想到就做,迎刃而上,枪尖屯起炽热战意,辅以脉搏之间阴晦,明攻五行,暗渡陈仓,趁丘处机还未意识到他二气并驾齐驱的电光火石间,巧以黑气覆于四境的飞沙走石之上,继而由外而内夹击丘处机防御最低的其中一柄水剑!

    以土克水,妙招制敌,既突破自身玄关,也冲着敌人一击必杀!没有做不了,只有想不到。

    轰一声巨响,五行剑气骤然零落、退散,丘处机虽面不改色也没说话,却俨然被封寒这枪给意外破了防,外袍上点点血迹,看不出伤势几许。

    “危险!”流年和飘云见状要救,高风雷猛一劈锤,登时给丘、封二人的战团创出个结界来:“赶紧!”

    说话间,锏、刀与锤快速交击,虽琴律之类一概被高风雷挡下,高风雷却也累得再说不出话;没说完的,封寒岂能不懂:抓紧战机杀这敌人,否则宋军增援就更多了!

    

    不远处旌旗猎猎,战鼓声声,俱是宋军增援,齐给了封寒压力:是,这丘处机,是该杀死的敌人没错!所以一旦“刺穹”得手,便全力以赴打更高一层。

    彼时丘处机防线已溃,经不起封寒急攻猛进,只能拼尽全力来补漏洞,意欲格挡开逆鳞枪的杀势,这当真契合封寒的心意,直接就避实击虚刺丘处机咽喉。

    “化鳞!”乘胜追击,发挥出色,眼看就要将丘处机毙命,

    不经意间,却是封寒自己身上先一凉,

    暗叫不好,再转方向,已来不及!反胜为败,归咎于意识比对手慢了一步!

    原来丘处机方才虚晃一招,剑式看似在挡枪,实际却朝封寒下盘去了……

    因为丘处机根本看穿了封寒的枪会往上打的……

    那么不是应该同时出其不意吗,怎么封寒会慢?

    因为,封寒的枪完全刺不进他咽喉,毕竟他的真气全守在那里……

    既然真气在上路防守,那么佯守中路、备攻下盘的招式,是凭什么骗过封寒!?刚刚,丘处机的剑招明明就实打实地拦在中路、给了封寒一种“拼尽全力来补漏洞”的错觉……

    因为……

    丘处机依然没回答,脸上表情好像在说:感谢封大人,一开始就令贫道热身过,剑招如何适应在零内力时的处境。

    将计就计,谁牵谁鼻子走?最难得的是,性命攸关老道士还能从容不迫、看破全局、给封寒诠释了一番浑然天成的虚实并济。

    

    比武结束的伏笔,竟在开头就埋好?居然,还是封寒自己干的!

    “岂有此理……”下盘受伤,疼痛难耐,封寒脑补自己被羞辱,全身汗毛都气得竖起来,“还没完!”

    这可不是点到即止的比武,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曹王在封寒微末之时就将他列入高手堂与前辈们齐名,就是看中他身上的种种不确定……

    丘处机一来打过两个高手堂、已经受伤和感到吃力,二来,还是心存仁慈、不愿与金为敌以及赶尽杀绝,所以这一刻已经准备敛剑和说教,始料未及封寒会在节骨眼上杀机冲到顶点,直接跃过“化鳞”又来了个“必怒”!

    这一枪算得上封寒枪法的隐藏层,比前面的任何一层都强,丘处机若想堪堪挡下必定是难免重伤,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冷不防斜路又一道杀气来袭,几乎直接就给他宣判了死刑……

    世间没几人能穿透高风雷锤风设下的屏障,如果有,那铁定在高风雷、封寒之上。

    金军的又一拨增援,偏这么巧到了……

    薛焕……战狼!

    俄顷地动山摇,像有星斗被扯落撞击,漫天遍地全然腥风血雨。

第1802章 灵蛇之珠,荆山之玉(2)

    片刻前,高风雷喜看楚狂刀由远及近,便心忖那丘处机必要葬身于此了!

    他曾由衷赞叹封寒能做“未来的高手堂首席”,可现在却想收回这句话,倒不是封寒被丘处机险胜的缘故,而是因为,那位魁梧阳刚、楚狂刀法豪迈与飘忽兼得、又身负天尊岳离内力的薛焕薛大人,才更像第二代高手堂的主帅……

    还没把封寒和薛焕对比完,当代的高手堂真首席,战狼,就光芒万丈地来了。

    “好!我军增兵虽慢,高手全到,安全了……”高风雷长舒一口气,目送着战狼后发而先至,湛卢剑以“终长夜之曼曼”直灌丘处机而去,一如既往,手段狠辣、无所谓偷袭。

    千钧一发,宋军哪能任由丘处机给他们挡煞?眼看老道长被三敌合攻命悬一线,百里飘云和孟流年都想着尽一切可能分担,总算在这一息之间,趁高风雷失神而硬闯进了锤风结界。以三敌三的第一回合,刀、枪、剑、锏,所有武器和内气撞在一起星芒四溅,激得四面空间都有支离破碎之迹象。

    然而飘云流年武功皆不及高手堂,拼死加入也只不过是帮丘处机消除命劫,战团勉强分开,三人都多多少少受了些内伤,飘云更是累得一头栽倒在地。

    不容喘息,第二回合接踵而至,丘处机想也不想就拦在飘云身前,重新与受伤较少的孟流年剑锏合击,飘云深知他内伤更重、恐怕他已到体力极限,情之所至喊了声“丘道长!”

    薛焕心中一惊,他和战狼刚到场就帮忙杀人,并不知这个该杀的脸熟老者什么身份,只觉得高风雷和封寒不会看错,此刻灵光一现,老道士竟是画像上的长春真人吗!

    全真教遍布山东,规模堪比昔年捞月教在河南——蓝至梁夫妻俩对柳峻的蚕食历历在目,当年金军的平邑之战就是被这些教派势力给害的!今时今日金军已经羸弱至此,当真还要驱赶中立者?此人不该杀,杀他一个,我军敌人多一倍啊!

    薛焕就这么一犹豫,罕见竟然忙中出错。原来,他一直以来都负责守护战狼、制约其入魔遣祸,所以每每向敌人行刀,都要留三分心力防备战狼。这一刻,既然产生出“不能杀丘处机”的意念,当然要把力道往丘处机的正对面偏,一看正对面那是战狼,下意识地就把力道加成、于是乎偏得更加过分,把好端端的一个围剿,愣是打成了“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

    “薛焕之,没吃饭吗!”封寒还以为薛焕才打两招就不济,笑骂之际,极尽包容。

    不同于封寒,战狼完全看透了薛焕心思:不分轻重!居然这时候还在压我……

    

    三刃合围意外变作自相残杀,丘处机和孟流年侥幸躲过这关键的第二回合。薛焕还杵在原地尴尬、矛盾和疑虑,战狼和封寒一左一右齐齐追上,兔起鹘落,飞电过隙。一霎剑影枪风交织,红似血火,黑如梦魇,天地之间纵横激荡。

    看似唾手可得?却遭伏击反扑。原来,丘、孟二人在第二回合获得的不只有侥幸,还有休整和酝酿的时机——知战狼封寒必锲而不舍,他俩便拖剑锏而行、守株待兔,却暗中默契换招,回身杀出一曲凌厉的……《无焰河山》琴箫合奏……

    封寒始料未及,两次栽在虚实的同一个坑,枪都差点被打得脱手而去;战狼当然比他稳健得多,非但没受影响,剑势更还不进反退,“安禅制毒龙”“水月通禅寂”“万里空中明”层出不穷,裹挟着血狼影内的梵音凶猛涤荡过琴箫韵律。

    势如破竹!丘处机和孟流年各显神通都无法在战狼所引起的飓风中站稳,连退五步之后,孟流年再难伫立。

    薛焕总算缓过神,看封寒险些受伤,便想通了不再斗争,中立者哪比自己人重要!就算是丘处机又怎样,高风雷和封寒想杀之必有原因,他们说该杀那就该杀,而要想不留全真教后患,那就毁尸灭迹做绝,大不了罪名我担!向来真性情的他,笑着扶起封寒一起上:“封大人,是您没吃饭吧!”右手持紧楚狂刀,心无旁骛助战狼。

    第三回合猝然降临,两边阵营重新火并,却因飘云流年都成摆设,封、薛、战狼对丘处机以三敌一,而老道长精疲力尽战法打空,到这时俨然只能负隅顽抗,金军要他三更死,他也留不到五更……

    “哎,这般厉害的剑法,太可惜了……就为个小徒弟……好好说不行吗?至于造反?因私送命。”连声惋惜的高风雷,尚未发现金军以讹传讹要把丘处机置于死地的燃点,在于他高风雷的“不分场合永远皱眉”,也就是说,丘处机的仇恨值八成是他造成。

    “轰——”谁都已经来不及忏悔或者恍然。一切的刀枪剑戟交集到最乱最崩坏最不可逆的交睫间,旁观的宋军全都哀嚎捂眼生怕看到三具尸体,而金军则略带紧张地翘首以盼,冷电开夜,清霜乍现,倏然魂悸魄动:“天……”

    天啊。

    这一眨眼功夫,沧海桑田!高风雷都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维持结界?哑然望着又一把横扫过境的、把死战双方一切为二的、犹如砍瓜切菜那么简单的……刀……

    

    只要在高风雷之上就能突破结界,封寒可以,战狼可以,封寒战狼之上当然更可以。

    更快,更随意!直截了当、囫囵吞枣、走马观花的架势!

    一刀出鞘,唤起一天明月,照他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不对,那刀没有鞘。

    那刀,“饮恨刀……”

    战狼企图碾压丘处机的那一剑,被那股不可知的神力掀起、在自己手上打了几转都没停;封寒则被撵着以身躯撞破了高风雷所布的屏障,紧接着和高风雷头碰头摔在一起。

    平心而论,封寒“必怒”的枪招已到火候,就像是一座亟待井喷的火山,突然被死死捏住了往回按、堵……刚好封寒某个部位受伤,那滋味……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对谁都不客气,对薛焕却好太多,平推数步而已。数步内薛焕也曾强招迭出,可惜全被粉碎在那刀锋末端。

    高手堂追悔莫及,伤养一半,为何要跑出来?

    不用后悔。再发生一次,他们还是会跑出来的——谁都在赌啊,赌他林阡日理万机,本人不会那么快驾到……

    此情此境,一干人等全都好像没吃饭,无力地仰望那一袭黑袍。那战鬼伫立高处,衣发随风猎猎飘飞,似是在说:饿了么,吃我一刀!

第1802章 灵蛇之珠,荆山之玉(3)

    世人眼中神仙打架,林阡刀下顽童游戏。

    “亏欠旁人在先,你们倒还有理!”林大魔头应是听到了高风雷最后那句对丘处机的怨念,立刻训诫,掷地有声,哪个敢驳?

    丘处机一愣,他和所有人都不熟悉,竟觉得来者好像在斥责自己麾下一样,至少语气听上去是那样自然……

    金兵噤若寒蝉,宋兵洗耳恭听,人人屏息凝神,可以说林阡的一举一动都影响全局走向——可就算是沦落到这种境地,曹王府虽防线失去、希望破灭、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斗志”都还不曾离开……

    “冲上去,将他打入魔!”这一句,战狼喊出来,表达出的并非字面意思,而是骗林阡和宋军束手束脚之用。

    高手堂刹那全体心领神会,借着“宋军果然欲防林阡入魔”、“林阡果然在意和停顿”的间隙,火速凑出七人,排布七星阵法——这是夔王府和曹王府目前公认的,围攻林阡的唯一有实际作用的战法。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林阡在此刻的停顿并不是因为顾忌入魔,而是空气里刚巧流过一丝……山珍味。是的,林阡的破绽世间没几个人懂:他的战斗力向来和蘑菇含量成反比,而随着武功的跃升,嗅觉随视觉听觉一起变灵敏,困扰至极……

    金军却几次三番地瞎猫逮到死耗子,每次刚巧在蘑菇堆里摆出七星阵克住林阡,于是乎都误以为这七星阵法是无所不能的。好吧,这一战只怕又要成为佐证了,又是蘑菇坑里的阵……

    在金军看来,七星阵刚摆其六,林阡就已经露出了不适感,那敢情好!封寒当机立断,提示战狼、高风雷、薛焕、移剌蒲阿、完颜良佐一同,把各自所剩无几的战力放心交给他,再由他以逆鳞枪汇聚出能量利用率最高的“煞星聚顶”、最大程度地反击林阡从而给麾下们逃生……

    缓得一缓,脸色惨白……

    不对——人不够啊!

    人不够!只有六个高手!

    天要亡我,难道今天真要被林阡剿灭于此?!

    “还有我!”生死关头,却有人放弃林阡的立场,果决站到封寒的身后。原因一来是林阡太强,而他不希望在场的金军灰飞烟灭;

    二来,他恨林阡,一句杀无赦,轻易就放弃了他!他迷茫地机械性地打到现在,几乎忘了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姓名?来路?那,重要吗?

    “星衍,江星衍,江星衍你回来……”百里飘云惊看江星衍奋不顾身扑进那刀光剑影的五光十色,心中大骇:主公没看到前因后果,主公会因此认定他堕入邪道,主公甚至会第一个杀了他!

    飘云却无力动弹甚至喊不出声,原想赋予那少年的姓名随着自己的嗓音和视线越来越弱,活着就是这么渺小,再如何挣扎抗拒,命都如尘埃般轻!

    

    不得不说“绝对互信”才是对林阡的必杀技,另六个高手在林阡眼里不过蝼蚁,第七个猛一杀进视野,本还无澜的心境骤然被撕开一条裂缝。

    那位莫名其妙叛宋降金、到现在还没抓到的十三翼,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反复无常的江星衍开的坏头?!

    “走!”战狼何许人也,看林阡心念波动、强招不稳,思忖“七星阵暂缓饮恨刀杀势”的目的已经达到,急忙推开完颜良佐和移剌蒲阿要给他们这些年轻人先逃。

    “哪个走得了!”饮恨刀越急越失分寸,原还是逶迤山水劈砍而去,霎时透焚灭古今之气象碾压;对佛经的抗性见涨,相对地,正是魔性的呼之欲出。

    “盟王,看这里。”说时迟那时快,有人按住汩汩流血的肩头,持剑大步到林阡之侧镇邪,旨在引林阡回归到明心见性。

    “对啊,好像是该这样打……”林阡回看那神采飞扬、仙风道骨,忆起程凌霄、浣尘,隐隐生亲近之感。

    豁荡尘烦胸臆,陡觉清凉无极,刀气随心而静,天光云影齐来,旁观者瞬然随他濯足江流,既能悠悠远看高峰,又可徐收芳草清香。

    “这样的刀法,天高地阔,江远云淡,宏大而兼具透彻,灼热却不失璀璨……”孟流年如是感叹。她每次看到林阡的刀法都以为那是巅峰,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他的某一次阶段性成就罢了。

    无需赘述,武斗因实力悬殊而极快结束,高手堂的刀枪剑戟杂乱无章掉落一地——什么武斗,独角表演!

    光芒万丈?也只不过被他照亮的而已。

    

    烽烟骤退,尘雾遽散,却见金军自身分为两截,一远、一近。

    “段大人!封大人!薛大人!别啊!”“高将军,让我们过去!”移剌蒲阿、完颜良佐等兵将,打破头都过不来,因为……有个高风雷锤风所造的结界……

    所谓“结界”,稳赢时,拦敌人,必输时,锁自己人。

    而以高风雷为界、给金军殿后的、正被林阡包围的几个,正是战狼、封寒、薛焕,他们曹王府总是宁可舍己救人,和夔王府临危弃车保帅的风格完全相反。

    来不及肃然起敬,宋军剑拔弩张将战线前推至这寥寥几位……烈士。对,烈士。强者们,竟抢着死……

    “诸位,不妨听贫道一言?”丘处机看宋军大盛、林阡已稳,反过来给金军操心。

    “你这厮既然降宋就痛快点!别跳来跳去,假慈悲!”高风雷皱眉,这次是真憎恶。

    “只为了一个小徒弟便造反,似乎太轻率了?”薛焕思前想后总觉得蹊跷,但因为适才心软犯过错,所以此刻态度刻意冷硬、连称呼都没带。

    “贵军在胶西、密州、沂水各地,每败一处便抓壮丁,引得民怨沸腾。贫道今次,就是为那些无辜的归还而来。”丘处机话音刚落,金军醍醐灌顶,原来不是为了某个小徒弟,而是代表山东多地的无辜百姓?

    随之,两军将士却都是脸色一凛——山东之乱数月,金军地盘锐减,显然会饥不择食,抓壮丁然后加紧时间对他们进行非人训练和魔鬼选拔。一方面,这样的恶性循环、生灵涂炭,是胜负双方一起造成的罪孽,另一方面,现如今你死我活的兵,中间又掺杂了多少迫不得已的民?不过是同一批人的前世今生!

    丘处机的意思很明白,趁着还没恶化,赶紧消停。他的立场,隐隐和完颜君隐、燕落秋、早期的柏轻舟相近。

    虽然金军不可能愿意停止扩兵,但今夜既想脱困保命,又要对全真教求中立,便不得不退让一步,陆陆续续回答说:“好……”答应又如何,他们非权威!

    战狼沉吟片刻,终代金军做主:“只要是您的徒子徒孙,我们都放,不再为敌。”话里有话,我们放过的人,今后不能去南宋,你丘处机也不能。

    作为败者,提这般无理要求,看似精明,实则做梦……

    转过头来,纵连战狼也心里打鼓、色厉内荏必须看那魔头脸色:“却不知你……林阡,可答应?今夜的战果,要因这老道全盘作废……”

    “当然!”那魔头实在比战狼想得豪爽万倍,半刻都没浪费就答应了!这举动,令翘首以盼的所有人全惊呆。

    

    由于靠近金军本营,俘虏的交接并未费时。归途上,天月流华,碧空如洗。

    “可惜了。今次虽为救民,可是,纵虎归山,兴许以后会害更多人?”孟流年不无担心。

    “就当我七擒孟获。”林阡笑,他对马耆山金军势在必得,今夜的战斗本也不在他的计划内——宋盟对金军的总攻早就部署好了,没必要因为意外事件匆促提前;为什么要放弃稳来打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万一被林陌算计,临场来一个伏击,那更会使宋军得不偿失,林阡也宁可高看林陌。

    另一个原因林阡没明说,那地方不太好,我被蘑菇克着、战不久啊。

    听到林阡七擒孟获这四字,车驾里的丘处机先是一怔,尔后微笑捋须;那一厢,忙着给他裹伤的谷雨差点失手。

    “可能金军命不该绝……”飘云昏迷了一会儿,醒来就对林阡请罪,“怪末将,没想到高手堂伤养一半会出头,否则,我在他们增援前就完成了主公的交托……”

    今夜的主角,本该是星衍啊……飘云噙泪,说不了几句,又昏昏睡去。

    “你已经完成了交托。”林阡把飘云的手放回被子里,疼惜地给他过了些气,“傻孩子,哭什么。”

    金军前半场夔王府后半场曹王府,跨府的合作衔接得那般好,不仅是飘云的始料未及,也是林阡的意料之外和晚到缘由。

    要知道,高手堂的伤普遍没养好。从听到他们入局的第一刻起,就有个可怕的想法覆在了林阡的头顶——仙卿是故意要小曹王调动高手堂来打下半场的!一边给夔王府的龌龊行径擦屁股,一边利用这些曹王府高手来对宋军消磨与被消磨……

    事实证明了林阡的猜测。适才封寒七星阵摆不出来的时候,曹王府几乎人人命悬一线,而夔王府的高手诸如范殿臣和薛清越,明明被林阡发现就在旁边露头了都死活不出来……一方面天火岛可能知道自己打不了、不想送死,一方面夔王府寄望于曹王府激发潜能与林阡两败俱伤、才好捡漏。

    林陌但凡还有斗志,就不会任由仙卿这般糟践曹王府。这便是林阡宁可高看他的原因。

    有个细节旁人不了解、林阡也一直想推敲:最近自己心里总是悲郁得想自杀,是林陌真的动过轻生和放弃的心思呢还是存心阴自己之用?毕竟自己靠双胞胎感应阴过林陌不止一次。

    林陌表面被小曹王打压过就一蹶不振,可胸中怎么说都有属于林阡的热血,也许他今夜时刻都躲在暗处见机行事?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试探!

    因此林阡今夜武斗几乎没留情面,招招式式都像赶尽杀绝;从林阡到场开始到丘处机开口求情之前,阵前金军自行解决问题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期间只要林陌下达过一条指示或批示,惊鲵都会第一时间告知林阡,如此,林陌的万念俱灰就全是演的、还被林阡压迫着给演砸了。

    然而,适才哪怕高手堂要死了林陌也没任何补救动作,而现在高手堂落魄地回去了这么久,林陌也没作什么调动和伏击的战略部署,那就是连情报一来一去的“时间差”都没有。林阡彻底放下心来:他并没有演、是真的在最低状态、等着被曹王书信解救。此战从始至终都没林陌参与,曹王府还是仙卿控制着小曹王在做主。

    

    身为唯一谋主,仙卿怎会没有后招?

    那么,如果高手堂死死伤伤,范殿臣会怎么抗击林阡?仙卿的备用方法又是什么?

    林阡估计,是用饮恨刀。

    另一把饮恨刀。

    不错,被叛徒送给小胖子的那把饮恨刀——武斗结束得伏笔在开头就埋好了。

    今夜的种种,对曹王府和宋盟都是突如其来,对夔王府而言,却是处心积虑!他们能没有解决方式?

    饮恨刀对宋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祭出这神器,夔王府就可化解困局、并对曹王府送一份天大人情,此后,小曹王对于曹王府的控制就会更牢固,两府的合作也会更齐心……

    呵,合作?不合作的两路,永远不如一路。

    林阡当然爽快至极地答应战狼,偏不教仙卿如愿以偿。一来看不起他,二来,降低饮恨刀重要性!自己本就是满身破绽了,还多个饮恨刀,像什么话?那把刀,总丢,老子不要了!

    综上所述,这一局,虽宋军被小人误事、失了先手,金军却败给了节外生枝和各怀鬼胎。

    这一局?这局还没完!江星衍、杨鞍、杨妙真、百里灵犀、杨致诚、杨若熙……所有矛盾都亟待解决,全部带有一个共同点。

    “我先回去,你们慢行。”林阡对前来接应的路政和石中庸说,

    他要回去,抓内鬼。

第1802章 灵蛇之珠,荆山之玉(4)

    适才增援之前,林阡从最新情报里得知自己错怪了江星衍,故而请杨鞍把那群最先向中军帐报信的十三翼全抓。等他回来,一个个审。

    但即便叛徒有眉目了,林阡也不见得算赢——这内鬼的馅露得这么明显,很可能是夔王府故意为之的牺牲。他是仙卿为了骗林阡彻底误会和驱逐江星衍、不得不下狠手祭出来的陪葬棋子!所以这个十三翼纵使被林阡抓出来也没什么价值,因为他本来就是仙卿的卸磨杀驴和弃卒保帅。

    果不其然,那内鬼的暴露非常迅捷,林阡回营后还没审几句就图穷匕见;眼看逃不掉、他还妄图自尽,林阡拦住时别提有多郁闷,一来是被林陌给影响的郁闷,二来是因为叛徒不仅存在、而且有个集团而愈发感到郁闷!

    那个十三翼年纪轻轻本来有大好前途,现在在林阡的怀里舌头不住喷血话也说不清晰……就算他良心发现招供,林阡也听不懂他的叛变动机。

    直到路政和石中庸带着伤兵们回来,那人才忽然泪流满面、拼尽全力、说清楚了一条关键信息。原来,半夜他是利用帐帘的开合方式作为暗号来对小胖子传信的!这方法,比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还高级……话未说完,内鬼还是咽气,原是利用这个间隙又服毒。林阡气急败坏,所以你临死前说的是真是假?在不在仙卿设计范围?你这变节变得真是毫无道理!

    陈旭建议从出身去深入追查,可这个内鬼原是杨致诚一手栽培……

    线索再断的时候,又一批十三翼紧随路政石中庸一起回营,他们经过帅帐时,林阡瞥了一眼没多想,因为包括路成在内的这些十三翼,是在饮恨刀丢失的第一刻就追出去的,他们具有杀害杨若熙的不在场证明。

    

    死无对证,不了了之,说林阡甘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也知道凡事都急不得。

    就像那句“杀无赦”,一出口就覆水难收……

    事后只能追悔。涉及江星衍的忠奸,林阡对杨鞍说莫心急,谁料自己也一样?战报里说展徽麾下被江星衍杀,实则根本就是诬陷;自己却轻易取信、判断失误,冤枉得江星衍当场爆发、差点真把展徽麾下重创,连锁反应,全盘震荡……犯了错的林阡,现在只能到处救人、渡气,也算一定意义上的因果循环。

    亏得有百里飘云力挽狂澜,才没有引发更多灾难。林阡当然庆幸:好得很,在我信息缺失、号令发错的关头,还有个百里飘云敢于抗命。

    也许对于夔王府而言,“只要攻克林阡,我们就一定赢”,为何?因为抗金联盟没人敢忤逆林阡,尤其乖顺如百里飘云。

    可任何人都没想到飘云会打得那么超乎意料,能去质疑林阡,敢和移剌蒲阿正面冲突,对江星衍准确把握了情感,将红袄寨众保护得妥妥帖帖,向林阡和杨鞍都几乎交出了一份满分答卷……懂事、周全如飘云,终于通过今夜之战自证清白,叠加在“果真有内鬼”的基础上,更使杨鞍愿意信任他所力保的灵犀。

    “灵犀总算不用与我寸步不离。”得知飘云苏醒,林阡笑而将灵犀带来相见。早在他出发前,红袄寨就已普遍对灵犀松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灵犀乍一看到飘云就呆住,扔了好吃的直扑进他怀里,又委屈又开心又心疼,哇一声全哭出来;百里飘云也噙泪,却仰头使劲憋回去,他在她面前哪能流露脆弱?

    “拨云见日了,飘云,你这份冷静和忍耐,难能可贵,我都不及。”望着飘云灵犀雨过天晴,除了惭愧之外,林阡心里就只剩自豪。

    就可惜,飘云的满分答卷上,附加题没能做完——

    “哎,若非星衍糊涂、加入七星阵反抗主公……此战,不会只救赎我夫妇的。”飘云面带惆怅,和林阡惋惜的一样。他的功,能抵消灵犀的嫌疑,却盖不住星衍的罪,经此一役红袄寨会愈发容不得星衍,甚至盟军也……

    林阡此番派飘云去追星衍,本意是想既保全星衍也要杨鞍的立场,然而现在只能取其一。“现世报,谁让我不信他了的。”林阡叹息,对江星衍的信疑,怪自己先没坚持,任由着时间差被奸细们打出来。不幸中的万幸是,飘云的努力,令星衍还留了一线。

    “主公对星衍,爱之深责之切,越盼越怕,心有阴影,因失败了多次,这次便狼来了。”飘云理解,大胆地说,“若有下次,主公可要记得——等我在场了,再定罪他不迟。”

    “一定。”聪明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

    今夜宋盟后方几乎无甚损失,林阡除了要感谢飘云、致诚、闻因、徐辕之外,还要感谢孟流年带来的那位道长解局。

    去伤兵营探望他时,意外得知他随流年去看杨妙真了,教林阡心里好生好奇。紧随而去,远远就看到杨鞍送那道长从妙真帐中出来,整个过程都面露恭敬、喜悦之色,好似在连连感谢。

    “胜南,道长他真是妙手!妙真她好得多了!药性相克的问题也一扫而清!”杨鞍喜不自禁地如昨般向林阡挥手。林阡大步上前时难免百感交集:所幸仙卿的龌龊行径没损伤鞍哥和我的关系,希望妙真身体康复后鞍哥也不用再做热锅上的蚂蚁……咦,这道长原会救死扶伤吗?倒也不奇怪,道长在我差点入魔的时候,也救了我啊。

    “多谢道长相救。”林阡停伫,不及多想,马上帮小徒谢过道长。

    “不必。盟王也救了贫道。”丘处机笑而还礼。

    “是道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先。”林阡继续还礼。

    “盟王也换取了贫道想救的人,恩义更重。”丘处机跟着再还。

    “那也是在下分内之事。”林阡抢着更低,客客气气。

    杨鞍、杨妙真以及刚好近前的柳闻因、华子榆、楚风月等人,瞧着这一幕,全都看傻眼了!

    因为他们满脑子都是林阡的狰狞面目:“被我查出哪个跟全真教的厮混,军法伺候!!”

    现在他林阡自己和全真教的教主这样?!

    “对了,忘了请教道长尊号。”这么巧,林阡问。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老道姓甚名谁,只感觉大伙好像都知道?

    全体肃静,不敢讪笑……那气氛,可真是相当尴尬!

    “贫道长春子……”丘处机刚回答,林阡就一脸懵。

    全真教的宗旨是“修仁蕴德济贫拔苦,见人患难,常怀拯救之心”,原是真的,可为什么当初他林阡会固执地觉得“怪力乱神”“这是在蛊惑人心”“无稽之谈”?

    瞬间,他意识到这又是仙卿捣的鬼!就像去年泰和南征刚开始、完颜匡和曹王府第一时间就被柳五津之死离间一样——夔王府眼见着全真教在山东势大、生怕他们助宋盟一臂之力,因此刻意宣扬“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才使林阡第一时间就对丘处机抵触!

    众目睽睽之下,林阡一拍脑袋,看得大家头都觉疼。

    “林阡匹夫!偏见害人啊!”看他毫不回避地认错,盟军都松了口气,觉得皆大欢喜了。

    丘处机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笑着说:“那禁令,撤销与否都无所谓,因为,该发生的都已发生。”

    “道长说得对。”是的,今晚之前,林阡因为妙真的劝说,其实对全真教已经没那么敌视,但他一直没撤去自己下达的禁令,并非不愿改正,而是,该叛的,早就已经叛了,该在一起的注定在一起。

    还要撤销什么禁令?他林阡本人都已经和丘处机相见恨晚了。

第1802章 灵蛇之珠,荆山之玉(5)

    “此间事了,是贫道离开的时候了。盟王,今后全真教必竭尽所能,力保更多无辜不受其害。”丘处机言下之意,战狼阵前那句“只要是您的人,我们都不为敌”,使全真七子不得不在山东河北等地进一步扩大教派势力。

    “虽会影响盟军的过程,到底也是盟军的目的,殊途同归。道长,沧海横流,还麻烦您辛苦。”林阡自然不会干涉,他和战狼一样,都想与中立者搞好关系,不镇压,不胁迫,且不会像战狼那样流于表面。

    时隔多日,他喜于看到另一个活生生的完颜君隐,另一个欣欣向荣的“盛世”。

    “盟王,饮恨刀,当真不要了?”临走前,丘处机又问林阡。到内鬼暴露为止,这一局看似完美收场,终究却牺牲了一把刀,还是他林阡的刀……

    “以饮恨刀之丢失生乱,凭饮恨刀之归还止戈,不费一兵一卒,损外敌、斗政敌……”夔王府那位仙卿算盘打得实在响,他才是能源利用率最高的,封寒的“煞星聚顶”也得靠边站。

    “当然要。”林阡笑答,哪能真的不要?饮恨刀是他的象征,失去了总会影响盟军的颜面和士气,而且历史证明将会导致“各方争夺、武林动荡”……

    可林阡不信邪,偏要和仙卿比,能源利用率究竟谁更高。“只是不想被交换,我要见它自己回。”不费吹灰之力岂不更好?我林阡等着刀寻主!

    “那贫道就放心了。”丘处机如释重负,毕竟饮恨刀流落在外的危险性直追金宋之战,他委实怕林阡因为不需要就淡忘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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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真好。”华子榆望着林阡和丘处机竟有些依依惜别的意思,为他俩高兴之余,忽然间鼻子一酸,“要是若熙没出事就好了,她一直崇拜老神仙,只可惜,缘悭一面。”

    提及杨若熙,原还放晴的众人脸上,都陆续添上了几分阴霾。

    “怎么,若熙很崇拜丘道长吗?”孟流年鬼使神差地强调了这句。不过她没别的意思、本来她就很关心这个准弟媳。

    林阡一愣,蹙眉思虑,几乎同一时间,数丈外传来喧嚷,原是路成回营后为了若熙的丧事四处奔走,一逮到他所认为的凶手或帮凶就不依不饶歇斯底里:“百里飘云,都怨你同情心泛滥,凶手才会逃跑!”

    “星衍他不是凶手,他都没进过我方……”天已大亮,飘云原是被灵犀搀扶着出来散步的。

    “好!你说你信他,那他何故出现在我方驻地?你说出原因我也信他!”路成昨晚在阵前,就是靠这句说得江星衍哑口。

    “他……他靠近,是因他想回来,却很难。”飘云知道,一定是这样。

    “他想回来?滑天下之大稽!他在金军深受小曹王赏识,高官厚禄为什么想回来!”路成理直气壮。

    飘云无言以对。有关小曹王对江星衍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宋军并不知情,飘云、林阡亦然。江星衍在金军的地位远比当年在宋军高,确实没理由要大半夜跑到宋营外围怀念过去。

    “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高官厚禄……”这时灵犀帮夫君的腔,蓦然刺激到路成,转而掉转矛头指她:“你少啰嗦,你更可疑,和天火岛‘亲人们’分工合作!”

    “路成,不关灵犀的事……”飘云赶紧护妻,不想灵犀再蹚浑水,缓得一缓,又怕这恩爱样子惹得路成伤心,故而挽住灵犀的手不得不松。向来是越懂事的人越纠结,稍不留神,飘云险些被路成撞倒在地。换往常,灵犀早就满手暗器抛出去了,可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灵犀知道不能再给夫君添乱,索性不说话也不反抗,只是扑在飘云身上单纯相护。路成见状,拳头就全朝灵犀落下。

    “出什么事了?”亏得林阡等人闻讯而来,路成的手被路政一把按住:“逆子!主公面前不可失礼!”路政和女儿同到莒县,却一来就立刻拜见主公、没第二个方向,可见林阡在他心中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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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很快散去,楚风月望着灵犀和飘云这对苦命鸳鸯相扶而起,难免感同身受,兀自叹惋:“此事与灵犀无关,但她注定被人怀疑……如果当时我在,我也一样。”原先她和徐辕一起退居二线,今次徐辕回前线,她自也跟着来了。刚到就见这一幕,能不五味杂陈?

    “对不起,灵犀。”飘云要保护的人太多,所以受伤时竟只能连累灵犀。

    “也罢。确实是我对不起天火岛,对不起分岛主。或许昨晚的利用,是他们应给的惩罚。从此以后,两不相欠……”灵犀释然地笑,应是跟林阡寸步不离了一段时间、受教于他,“就盼这里的人,疑我的能少些呢。”

    “大家都别烦恼。很多事是越疑越信,很多人是越试越真。”闻因一手搭在灵犀肩,一手搂住风月腰,三女皆是明眸皓齿,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要这样看:红袄寨已经开始接受金宋一体了,余下的都只是时间关系而已,耐心等。”

    林阡本已心事重重地准备去巡防,听得这话,锁紧的眉头松开不少。

    

    陈旭和孟流年没来拉架,是因他俩一同代表林阡,给当时就要走的丘处机送行。

    “道长,在下有个地方想不通……以您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您一插手战局就会引火烧身、随时有性命之危继而殃及整个全真教,为何您还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陈旭心比常人多一窍——

    虽说昨晚宋军岌岌可危、民众也亟待救援,但丘处机完全可以向最开始对全真教毫无敌意的封寒高风雷亮出身份,先开口、不动手、争取和解、置身事外。为什么一到场就打?连一点握手的希望都没给金军。

    要知道,丘处机不是江星衍那种冲动无脑型,也不会因为孟流年的私交就枉顾那么多等着他庇佑的徒子徒孙。他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选择一亮相就开打!难道他是算到了他不会死,甚至预知到林阡会来化解……

    丘处机一怔停伫,笑而捋须:“这位军师,洞察力无与伦比。”这个细节,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稍纵即逝的,自然而然的。

    “这么说,不是中立?道长,偏向于宋。”陈旭意识到,活神仙不仅睿智,而且确实会推算未来。

    丘处机不置可否,笑意却愈发明显。

    “奇了,道长,您说过,您素来不爱滥杀,怎会……”孟流年蹙眉,不是说林阡嗜杀,而是,舆论里的那个林阡嗜杀。

    “谣言止于智者。”丘处机摇头,透露了少许天机,“天下扰攘,逐鹿者众,济世救民,宋盟实乃首选。我原先只是夜观星象获知,曾担忧大势可推算、人心难推敲……此番闻名不如见面,盟王顶天立地,麾下尽忠职守,握灵蛇之珠,抱荆山之玉。”

    “道长,和我夫君提起林阡时的语气一样。”孟流年惊奇的同时也欣慰。

    “那道长为何不明说……”陈旭不敢喜形于色,是因为,丘处机表达出来的终究是中立……教陈旭不得不想起天衍门、柏轻舟等未卜先知者公认的“变数”。

    首选,未必就是那个最终的选择。是的逐鹿者众,还有林陌,还有曹王,还有蒙古!

    陈旭忍不住想探索,丘处机对大势看得又是多远?多准?能看清楚世人普遍看不到的开禧三年之后?

    更多的细节,丘处机却没再流露,只是有意无意地提点了流年一句:“我离开时盟军吵嚷,似是令弟浮躁引起,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不如先请回吧。”

    

    浮躁,路成的浮躁已溢出,并不是只有丘处机看得见。

    只不过常人眼中,那是因他未婚妻杨若熙遇害,可以原谅。

    常人又何尝想到,他竟是舔着杨妙真的一条狗呢。

第1803章 二人不看井,独坐莫凭栏(1)

    昨夜,确定老道是丘处机的第一刻,路成就惊出一身冷汗。

    并非因为老道那双仿佛看穿他灵魂的眼,而是……全真教?不正是他和主公之间的症结?!

    也是他路成走错路的根由——

    金都快亡了还降金,谁脑子会比江星衍还抽?路成心里,当然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我是被逼的……”身不由己,故而比自愿的叛徒更在意,时刻都在设防,哪里都是逆鳞……

    而今早,得知丘处机医好杨妙真,所有人都感到如释重负,唯独他路成觉得躯壳散架:什么!妙真她这样简单就痊愈?不是生死符升级吗?我又被天火岛的人骗了?!

    更荒谬是主公自己和丘处机化敌为友客客气气,所以我路成摊上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之所以逮住百里飘云便打,是因路成心里有鬼、贼喊捉贼,那时他脑子像被堵住一块、迫切想找个方法清理障碍;待到人群散开多时后,他的心都还在扑通乱跳,时不时窜到嗓子眼,后悔,紧张,害怕,像污水疯狂冲着井盖,万万不能流露可是却盖不住。

    当所有情绪难以自控地翻江倒海,最想逃避的回忆,总爱在这时候猝不及防、趁虚而来……

    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见杨妙真被江星衍毁容后郁郁寡欢,为了博美人一笑而选择病急乱投医。他轻信了一个宣称包治百病的“全真七子”,却不幸引起药性相克、好心办坏事、给杨妙真埋下病根,也由此触发了林阡对隔阂已久的全真教的怒火——回想起来,这应是仙卿布的局,既从宋营内部抓出个叛徒,又把全真教第一时间抽离了宋盟盟友的位置。

    刚好那段时间,他自作主张把江星衍打进寒潭“死不见尸”,自以为帮妙真和主公都出了口恶气得意洋洋,谁知道回来后发现主公原来并不希望江星衍死?明处暗处都愧对主公,而夔王府的人就在彼时开始对他频繁偶遇,有意无意敲打说,妙真的久病不愈不是药性相克、而是源于中了天火岛的生死符……

    也痛苦,也震惊,也挣扎过要不要向主公自首,可是,生性懦弱的他怕主公把江星衍的失路和杨妙真的受伤一起怪罪于他,故而最终选择了沉默。他不是不知道李全那些鬼有多厉害,若把泰安、沂蒙诸罪全都推给他,他就是第二个江星衍。

    可笑的是,怕被诬陷成江星衍,却因此做了李全的同袍,开始帮天火岛跑腿办事。所幸,初期只是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小事,比方说利用父亲早年在军中的恩威,或借助杨若熙的近水楼台,去杨致诚的近身发展几个下线……

    由白入黑易。他没发现,九月下旬,随着林阡的重心移去马耆山,围在他路成身边的天火岛人循序渐进越来越多、留存的时间越来越长联系越来越紧密关系网越拉越大……猝然间,有人告诉他妙真的生死符快到时限,如果想向范岛主求解药救她的命,他就需帮他们混进留守宋军的防御重心。

    混进来而已。好啊,至少能保住妙真命……

    混进来而已?升起在杨宋贤背后的那道暗箭,横亘在林阡一战定天下的半途……

    若不是他路成一招棋错,哪会有盟军的满盘震荡!

    

    接下来呢,是将错就错,抑或悬崖勒马?终是一念之差——

    主公不愧是主公,磨刀不误砍柴工,一边调整了宋盟的战伐节奏,一边把李全从杨鞍的身边强硬抽走;天火岛暗杀杨宋贤的阴谋败露,生死符也被胡弄玉证实全方面解除。

    生死符都解除了,妙真都没事了,那我路成还给金军服务个屁啊。

    “想多了,百里灵犀解毒是因为武功高罢了!你竟相信林阡的鬼话?那杨妙真怎不见好?”仙卿见李全身陷囹圄,就更不可能放过路成,不惜一切代价、骗他越陷越深。

    路成不知道,杨妙真本就没中什么生死符,这时候的不见好是因杨鞍任性地和林阡决裂了几天、没让林阡给杨妙真按时按点渡气排毒而导致的。听罢仙卿的鬼话,路成竟以为主公和灵犀是串谋做戏骗过了杨鞍……没过几天,仙卿更威胁他说,天火岛驱逐了唐小江、新任命了邵鸿渊,暗中将胡弄玉所设的阻障突破,已经获得了升级版的生死符。仙卿最危险的一句是“我们不介意在杨姑娘身上试。”

    涉及杨妙真,路成无路可退。而毕竟做错过事,不会再求助林阡。

    毫无意外见路成点头,仙卿向他保证,他会是最核心的那个“帅”,天火岛会帮他输送其它“卒”的最大价值。

    仙卿言下之意,会有更多行动。而且为救李全,规模不会比杨宋贤那次小。

    

    晨风中,路成攥着杨若熙的遗物,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若说没感情,那也不可能。短刀谷将二代里,数他路成小时候最被给予厚望,可努力奋斗到弱冠之龄竟落后了同龄人整整一截……谁料得落魄时候,家门口一场短刀谷大战给他送来了战功和一个因为救命之恩而爱上他的杨若熙……可以说,这爱情是伴随着荣誉感而来,既幸福,又满足。而且路政和杨致诚两家门当户对,怎么看也都是珠联璧合的婚姻……

    金童玉女,天造地设?那只是没来山东……一来山东,重逢初恋,他就毫无抵抗地再度沦陷。

    杨若熙再怎么活泼可爱,又怎及得上杨妙真如花似玉。

    他为什么会对丘处机有天然信任?因为这是妙真说的,咱山东人都晓得,活神仙包治百病!

    若熙为什么会崇拜丘处机?因为这是他说的,丘处机妙手仁心。他早期还是跟风说,后来他知道他所接触的“丘处机”是个假的,一方面要掩饰自己心虚,一方面对真正的丘处机负疚,所以更加会自我麻醉地这么说。说的次数多了,若熙耳濡目染,也就给华子榆说,给柳闻因说。

    某日华子榆、柳闻因、杨若熙闲聊,华子榆漫不经心说:“前段时间主公有禁令,制止盟军私下接触全真教,却是不知道会否有人救人心切,为了妙真姑娘偷偷抗命?”

    当时的杨若熙,听者有意,灵光一现,神不守舍了一忽:路成据说从前追求过妙真,该不会为了妙真阳奉阴违?

    是啊她早就觉得不妙了,即使在杨鞍林阡关系没破冰的时候,路成也不止一次去探望杨妙真!

    这个不妙,是男女感情的不妙。

    若熙本是因为横生醋意而耿耿于怀,所以偶尔会留心或跟踪路成,想看他是不是三天两头地跑去偷窥杨妙真,时间一长,不对劲越来越多——他不光偷偷摸摸去见杨妙真那么简单……

    所以若熙比林阡更早意识到,主公身边叛徒的叛变原因会否就与“阳奉阴违送药、怕被主公归咎追责”有关,再加个关键词“十三翼”,那不就是她面前这个鬼鬼祟祟的路成?!

    再联系到早些时候、林阡说“被我查出哪个跟全真教的厮混,军法伺候”时路成所露出的异样,杨若熙一度心念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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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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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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