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南宋风烟路TXT下载南宋风烟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南宋风烟路全文阅读

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26章 计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半个月来,仙卿和素心毫无建树,一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则夔王烂泥扶不上墙。大势早去,难免有壮志未酬行路难之感。

    几十年间,天下棋都是仙卿下,三国潮都是素心引,只差个西夏的宝藏锦上添花。谁想到棋差阡陌,竟还为蒙古做嫁衣,木华黎强行撬龙脉,会否撼动夔王的命数,呔,夔王哪还有什么命数!从完颜江河和薛清越被逼死,他就已经在走下坡路,居然能疯到把范殿臣都逼走,没几天张书圣和完颜江潮也互殴致死……夔王府的高手堂轻轻松松崩解,老实说,如果那不是姐夫,仙卿早就忍不了了,这是个什么主公啊!

    夔王府的配置,撇开林阡不谈,制衡鼎盛期的曹王府都绰绰有余,结果一手好牌被夔王拆开打得稀烂!

    素心的愤懑却少得多,毕竟那是她的夫婿。自父亲辅佐他的那一刻起,她一缕芳心也就缚紧在了他身上。

    婚后,素心因身体羸弱而无所出,只能任由夔王纳妾,侧妃们倒是争气,王爷总算有继承人。可那又怎样,她们没她计谋出色,或者说她们没她有用,所以恩宠都不及她。夔王是个成大事者,走到哪都只会带她在侧。

    

    计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今次于镇戎州重逢后,她发现夔王几乎从不碰她,非但没有过去那样的鹣鲽情深,反而除了冷暴力外还有过去从未有过的破口大骂。

    这或许是因为夔王寄人篱下心情不好?可她无意间却发现,夔王探寻宝藏之余,在外面找够了歌女、军(谐)妓、良家妇女、另外还有老情人……

    也不知何时起她就听人有过这样的猜测:夔王府曾在祁连山开辟第二天火岛,夔王会否勾搭过萧氏山主的俏老婆?否则萧玉莲怎么会和曹王的公主凤箫吟长得一模一样?是这样了,一定是亲戚关系!

    素心悲怒交集,量变引起质变,终于在夔王和一个老妪重温旧梦时,她忍无可忍将他们捉(谐)奸在床,不能自抑地失仪大吼:“完颜永升你在做什么!!”

    夔王一个巴掌掀回来,抽得她眼冒金星:“贱人,你照照镜子,照照自己,不下蛋还养奸(谐)夫,竟敢来质问我!”

    “什么……你……你说什么……”素心万没想到被倒打一耙。

    “从山东到环庆的迷宫阵,就你和范殿臣落在环庆,他是我的侍卫,还是你的!?”夔王不仅没提起衣裤,反而还拖回她手里的棉被,去给那身无寸(谐)缕的妇人一起盖上。

    “他……当时正好在向我问策……”素心滚烫的眼泪流入喉咙,这才意识到,为何夔王要赶走范殿臣、为何见不得她来为范殿臣求情,原来他并不觉得范殿臣是挟持了素心,而是认定范殿臣给他戴了绿帽子。

    “问策?需要孤男寡女问!呵呵,世人怕是想不到,一个迷宫阵能把角落里的奸(谐)夫淫(谐)妇一起掀上天,可想你俩背着我在一起偷情了多少年!”夔王面红耳赤。

    没人比她更了解夔王,夔王信一个人就信到底,不信就不信到死。

    万念俱灰,不想再辩。

    不知是因为被打耳光,还是因为痴心错付,她双耳失聪给他把门带上了。

    

    蹒跚着走了很久很久,泪水模糊得妆容都化了。

    要一双腿有何用?离家太远。这地方前几天还算蒙军辖境,如今已被宋军重重包围,实际却属西夏,唯独不是金朝的疆土,本来也就不是。

    要化妆给谁看?女为悦己者容。

    隐约好像看到完颜江潮和张书圣的尸首,被孙寄啸以“为祁连山正名”的目的示众,

    且不说完颜江潮了,那是叛徒,该死;张书圣,一个内力匹敌战狼的绝顶高手,在林陌的手上一战就大放异彩,跟了曹王没几天就被托付重兵,凭何被他夔王遗弃还连累?!她想起她第一次从幕后走到台前,是乔装成一个歌女去劝李全别一蹶不振、鼓足干劲继续和林阡争天下,当时她的说辞是——

    “当今天下,林阡看似所向披靡,实则尚有四大劲敌。其一,曹王府驸马林陌,‘阡陌之伤’向来离奇,双生子命格相似相反,两者之结局无人可知;其二,夔卫联军中的仙卿、范殿臣、张书圣、薛清越,谋定天下,武动乾坤;其三,宋廷,去年曾因激进北伐拖累林阡,难保不会在战狼的诱引下再次冒进;其四,天命危金,杨妙真。”

    如今看来,其它都还有可能,就属夔王府最差劲!范殿臣?张书圣?薛清越?四者去三,全都不是堂堂正正地保家卫国或马革裹尸!

    她哪有什么宏大志向,说起来这些男人们的志向都不属于她。把自己逼成一个毒术超群、算无遗策的智囊,连林阡都不吝欣赏,只因为“我爱永升,愿与他同甘共苦”,

    熙攘的市集,飞奔过一大拨拖家带口的人群,连百姓都知道兵戎相见之际不能殃及自己的糟糠,她的永升却做不到!

    他只会说“宝藏为何找不到!”连仙卿也不知这宝藏的具体位置,一方面是这地方太大,宝藏千回百转藏得深,年代久远、实地和地图标注有出入很正常;一方面是天火岛负责这件事细节的人死得太突然……

    不对,不对,听觉慢慢恢复,刚好听到一个无知顽童哭着嚷着对母亲说想喝汤,她想起永升是那样喜欢喝她煮的汤,向来一滴都不剩……她想他应该只是出于误会跟她赌气,从前那些深情缱绻不可能都是假的,他只是一时想不开,他需要她,她不应该离开他!

    解释好了就可以了,哪怕没有宝藏、不当夔王妃、离开蒙古军,在这个乱世当一对寻常的夫妻,纵使颠沛流离,但能朝夕相对,也值得珍惜了!

    拼尽力气奔回原地,却看彼处已被宋军层层困住,一边安抚群众,一边捉拿贼首……

    贼首,夔王何在?

    即使找宝藏的过程中他也没忘记过素日的风流倜傥,直到这一刻他穿戴整齐向宋军的主帅下跪、一脸朝圣般肃穆的表情,争如传说中的纣王看见女娲,

    他只差没有垂涎三尺:“神女,神女,你,你又出现了!”

    

    宋军的主帅,云蓝,是宋盟的上一代盟主,

    当年太行义军倾覆,云蓝不惜离开林楚江和刚出生的女儿、北上潜伏为细作、深入调查倾覆原因。这些年,贺若松、东方雨、无影派、风清门等恩怨情仇早已浮出水面,宋盟的内鬼都揪出、冤屈全洗干净,后人们也陆续释怀、投身;金军的凶手基本已经得到报应,唯一一个漏网之鱼,就是这个元凶王爷。

    “哦,原来是你。”云蓝忽然记起,林阡告诉过她,太行的大局是夔王铺好的,后来老金帝因为偏爱曹王这个儿子而临阵易帅。所以实际上夔王还是罪魁祸首。

    原来,他就是她离开楚江的原因啊。谁晓得,一离开,就是一生一世……

    

    “她,她是谁……”关键时刻,所幸仙卿带着木华黎的一支精锐赶来救驾。素心忙不迭地问弟弟。

    “是云蓝,凤箫吟的师父。”仙卿说。当世的人认识凤箫吟较多,而知云蓝较少。这是因为云蓝性情古怪,即使是林楚江在世的时候,她也很少和短刀谷交流,哪怕和柳五津路政都不熟。独来独往的她,是因为对陇南之役有负罪感而一直在抗金的边缘。

    今次云蓝之所以携剑出征、给世人看见一个“本来的云盟主”,一是蒙军失道令她义愤填胸,二是,金宋眼看就要如她所愿共融……

    “姐姐,不熟悉她,很正常……”仙卿盘算着,云蓝现在武功状态不在最高,救护夔王的方案可行,所以指挥若定。

    “不,我想问,她是谁!!”素心歇斯底里,她却觉得,那神女太熟悉了!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止一次!

    哪里!好像是家里的哪个侧妃眉眼、外面的哪个情妇嘴唇、王府的哪个公主鼻梁?

    哪里!是书房里挂着的一张肖像,素心嫁入后就发现了却从不敢问也没声张,这是夔王哪个心心念念的人儿,为什么没有得到?还是得到过又失去了?

    哪里!夔王一定和这个细作云蓝有过数面之缘,擦肩而过就因此念念不忘,然后开始收集所有跟她长得像的人,甚至生下来的女儿最像她的都最被宠爱,可是,她云蓝完全不记得际遇里有这个痴汉,也根本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

    几十年过去了,云蓝还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神女,

    所以,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夔王竟会在她面前强装正派,心服口服地向她下跪不是因为要投降而是在像狗一样跪舔!

    所以,哪怕被木华黎的人拼命救回来了他们一起朝着这个方向飞奔,夔王都还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落网!

    所以,宝藏也不要了,复国也忘了,从前那些缱绻深情,都是假的!

    “那么,我是什么!我在哪里?我是谁啊!!”素心照过镜子,她和那女人完全不像,尽管她也是个闻名遐迩的美人、完全当得起夔王府王妃……终究不像!怎么扭捏都不像!

    “姐姐……”仙卿欣喜地拉着姐姐正待一同上前去迎夔王,回头一瞥,大惊阻拦不及,见只见素心状若疯癫地、举起新配的剧毒就一饮而尽……

    “不啊!”仙卿始料未及,差点被惊慌的败兵们踩踏,伤痕累累才护住素心的全尸,“姐姐,你是中了什么邪啊!”他以为素心是中邪,要么就是过于深情的霸王别姬。

    

    夔王府又折一人。

    自此,莫非成了木华黎和夔王双方的共同倚重。

    夔王蠢钝,仙卿悲痛,一时还没发现莫非的变节,仍然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跟着苏赫巴鲁。

    蠢钝?不,夔王好像因为王妃的死而振作而精明了起来,这不,他居然给莫非派发任务了——

    腊月中旬,“西宁州任务·夔王府”,具体为:夔王在西宁州有一个天火岛旧部,与他联络,看部下多少,找机会试试能否渔翁得利;

    “西宁州任务·蒙古”,具体为:重组玄黄二脉、搭救速不台和者勒蔑;

    “西宁州任务·宋”,具体为:辅助慕容茯苓,把速不台和者勒蔑圈定,等候主公和木华黎决一死战。

    “主公要来了,战场要融合了。”莫非知道,腊八林阡就给了曹王府三天为限,金宋应该是共融了。奇怪的是,宋蒙双方的战报对细节却一直都语焉不详。

第1927章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

    腊八,林阡离开地宫之时,天际飘起皑皑白雪,街头散着清幽粥香。

    总有很多往事袭上心头,然而,他不想再回忆:吟儿,我与你之间,有更多的是未来。

    会宁县,城郭形如凤凰展翅,故又称“凤城”,似乎暗示着吟儿会涅槃在此。他有信心。

    同来同去,从会宁到镇戎州,柳闻因一路陪伴在侧、携枪默然守护林阡。眼看他理智地驱赶金军去救曹王,眼看他清晰地把增援祁连山的任务交给云蓝,眼看他冷静地教穆子滕进一步减缓对会宁东北的攻势、但嘱咐辜听弦石硅郝定等人对其余地方“必要时采取强硬措施”——

    即便曹王已有动容迹象,那也得恩威并施、双管齐下。毕竟,金军该服的早就软了,接下来这三个日夜,盟军应当按部就班地把硬骨头打疼为止。

    林陌就是宁死不降的代表,因为他投降生不如死。针对这一点,徐辕不止一次代表林阡到阵前对其他人喊话,你们和林陌不一样,别被这暴徒连累、带偏到万劫不复。徐辕眼中的林陌,正是个领着外敌去推翻父兄基业、等同于掘开父亲坟墓的十恶不赦之徒。

    不管旁人有无放水,县东的莲台山一带,辜听弦一定没放水,因为那正是林陌的主力军所在,而今又添了封寒为主将。

    “师父真是老糊涂,放谁不好放封寒,我怎么办!!”辜听弦难免发牢骚。

    “师兄,本来封寒也不属于咱们啊。”鲲鹏跟在辜听弦身边,起先并没有参战,只是被林阡放养着学刀。

    

    林陌如虎添翼之后反倒坚壁不出,据说在闭门造什么新弩炮。辜听弦担心“若安于现状,恐被他一鸣惊人,反而将我杀败”,遂一鼓作气强攻,率众驰射再加大骂,一方面存心去干扰林陌心境,一方面尝试把封寒给辱出来,诈败的陷阱都给封寒挖好了。

    谁料这反而中了林陌的计,毕竟是林陌先下的棋,敌佚能劳之——“辜听弦这小子性子躁,哪还有什么材料能造弩炮哦……他奶奶的!又骂我!”封寒差点真被骂躁了冲出去。

    所幸被林陌拉住,继续一起养精蓄锐,按照原计划等着年轻气盛的辜听弦终于由佚转劳,而与其掎角之势的郝定若要应变尚需时间,这个时间差,封寒立马提着逆鳞枪去打他个四仰八叉。

    辜听弦被干翻在地,宋军意外阵脚大乱,节骨眼上,鲲鹏唯能硬着头皮顶上,好在对面没有蒙古军,否则可真是心灵煎熬!好在他帮忙,刀法又好速度又快,辜听弦才堪堪撑到郝定来援,总算没把自己的阵地失给金军,

    心有余悸:好个林陌,计谋之深能逆势!

    郝定既已及时救场,这一战本该宣告平手、谁都没赢、不了了之,怎知两个多时辰后都还没有结束……林阡闻讯而来,望见一片血气蒸腾、人间炼狱景象,差点也呆住——

    局部战场,金宋倒地的一般多,横七竖八,还好林阡俯下身来察看,发现看似死尸都没有死,脸上蒙了一层黑气的其实都是熏了一层黑烟。

    “也不知是谁狗急跳墙泼了毒药……所幸毒性不强,实际死伤并不多。”樊井等军医冒险上来救死扶伤。

    泥淖里所有人都互相拖缠叫苦不迭,这哪像个战场,像极了江湖中人打群架嘛。

    “亏得薛焕他们不在,不然还不全完了?!”封寒压着辜听弦腿,庆幸鸡蛋没放同个篮子里。

    “你还说!是你们放的毒吧!”辜听弦扭着封寒胳膊,眼见林阡来,扬眉吐气,忽然色变,“师父,先别管我,快救师弟……”

    这里只有鲲鹏一个濒死,原因是他速度太快了,这就好比一个刮大风的下雨天,跑得越快的那个人淋的就越多。而且鲲鹏身上刚好有个新伤口。

    “师父,我……我不行了……”气息奄奄,鲲鹏脑子里突然只剩下塔娜,“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塔娜,师父他日,如去蒙古,请帮我,照顾她……”

    

    再醒来时,意外发现自己还活着。

    “你醒了。命真大。”樊井的脸映入眼帘。

    鲲鹏慌忙拦住老军医:“您救的我?”

    “我可救不了。是主公给你又吸又震,在阵前折腾了半日之久,差点没把封寒看傻了。”樊井没好气地说。

    “……”鲲鹏听着这描述,怎么奇奇怪怪?眼圈一红,想,师父是不想看见人死,那晚他如果有时间,也想这样救师母吧。

    一个激灵:“师父吸我身上的毒吗!他自己不会有事?!”

    “放心死不了。”樊井又被谷雨召唤去其它伤员处。

    这个后方离前线并不远,鲲鹏自觉休整好、匆忙奔到阵前找,刚巧林阡得胜回来,林陌已然退避三舍。

    “封寒又放回去了,既战力降低五分,又在虚空中服了三成金军。”这次的擒纵,辜听弦没再对林阡没牢骚。

    “师父,您……没事吧?”鲲鹏关心备至。

    “喂小师弟,眼看我受伤比较重,你不问我?”辜听弦赶紧把腿抬起来。

    “据说师父对火毒极易感染。”鲲鹏忽然低下头,“军中一直有传言,说有蒙谍在您身边。您这般救我命,不怕我是那个歹人?”

    “不怕。否则我也不会收你了。”林阡一愣,笑着按他肩,“谁做过什么,谁是忠是奸,我看在眼里。”

    鲲鹏抬头,眼眶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在闪。

    “倒是军中的传言,提醒了我。听弦,传令下去,不准对外说这一战有人泼过毒。”林阡转头对辜听弦,“否则就按蒙谍处置。”

    “为什么?”鲲鹏一愣。

    “为了不引起跟毒有关的枝节。”林阡知道,曹王有任何想法都会先和自己交流,唯一可能先斩后奏的就是封沉地宫,这样的枝节必然对和谈造成重创,为了金宋共融,林阡定要将这变数扼杀于萌芽。

    

    论攻,林阡永远是这般: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腊月十一,最后限期已到,其余各地或投降或被克,林陌被林阡压迫着无奈将战线收缩到离会宁县城只剩十余里地方。

    “封寒已回到城内养伤,曹王和封夫人在地宫。”灭魂来报。

    “还剩赤盏合喜、薛焕和奥屯亮。”徐辕好说歹说都无用,这些人全都效忠林陌,或是还在等曹王的下令。

    论守,林陌却一直能做到: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对于掌握主动权的林阡来说,前面的考验都不算考验,当林陌在绝地浓缩了精锐试图以死相抵,以他为首的盟军如何把握决胜的火候才是最要紧的。

第1928章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两军已合,势不可分,林阡和林陌在那之中,却是最盔甲鲜明的两个人。

    胡弄玉曾说,有一种火毒,虽然毒性一般,却是罕见地不被寒毒中和,名叫“灰飞烬”;所幸它能被茵子的“挽天倾”溶解,听名字也是个寒毒之王。很明显,它俩是相生相克的一对。

    “像极了主公和林陌。”徐辕远远就看见,林陌虽然武功平平,却在刀法特点、心法参悟等诸多方面都克制早已无敌的林阡。

    他们是一母同胞双生子,他们的命格相似又相反,

    一个的锋芒似火,一个的气质如冰,

    一个的意境是仰胁星辰、上闚青天,一个的观感是俯迫沧海、下潜黄泉,

    一个的际遇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另一个的身世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万古之痛,浊酒一杯,阡陌之伤,天涯相毁……

    大部分人都知道,林陌虽然克林阡,却无法单挑林阡。说他善假于物也好,说他狐假虎威也罢,他身边从始至终在掠阵的薛焕,才真正与林阡打出了高江急峡雷霆斗之精彩。

    “天骄,要不我上去分了薛焕?”各大战场交融,宋盟兵多将广,穆子滕虽慷慨请战,但论武功这里已经排不到他。

    “不必。”徐辕还是狠心地把阵地留给了林阡一个人。不同于以往他信任林阡能在武功上有提升,他了解今夜林阡迫切需要“以寡敌众”的考验——若渡过,正好可以向曹王自证“林阡不管得意或受迫,都能维持最佳的精神状态”,从而对大局起举足轻重的作用。

    

    “林阡和薛焕,谁是刀坛第一?”刀战杀得风急火响,独孤清绝问这话,也不怕得罪徐辕。

    “倒是巧了。”徐辕一愣。命途之战,林阡对林陌;刀坛之战,林阡对薛焕。

    饮恨刀光纳日月,楚狂刀气排斗牛。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此战的林阡,七成内力给了吟儿,加上刚被鲲鹏染毒,所以只在最高状态的不到三成;而薛焕在接受岳天尊的内力后,一直勤于融合,长期充当战狼或林陌的掠阵者,看似大材小用,反而起到了韬光养晦效果。

    薛焕以内力保驾护航,林陌的永劫斩终能干扰,林阡的气焰再三湮灭,薛焕的刀势便拔地冲天。天地忽开拆,大河注东溟,遂为西峙岳,雄雄镇秦京。

    “终于不是‘黄河走东溟’了么。”困顿了四五个回合,林阡忽然对薛焕一笑。

    薛焕一愣,过去他确实卡在那许久,怎么也翻不过林阡这道坎,直到今日终于来了个“大河注东溟”。

    “现在认输来得及。”薛焕报之以笑。

    “薛大人,是在说服自己吗?”林阡虽然吃力,却坚守明心见性的第十七层,笑毕像妙手偶得,陡然间借势行刀,如泛舟大河、凌东溟万顷,到水穷处见云起,借云直上居九天,驱雷滚下九万里,星辰归来不看岳!

    “这刀法……”薛焕没想到林阡会把自己接下去能进阶的一连串境界一下子给打出来!在内力相当的情况下,他再也不能说林阡犯规……

    “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这一层,在这重压之下巩固了。”奇的是,林阡打完这循环,刀法像又回归初始寂然,轩辕九烨虽是旁观,竟也觉得身临其境,抱剑舟上,从流飘荡……不由得慨叹了一声,给这一层重新命名:“永生即永灭,永灭即永生。”

    “对,我也是这感觉。”徐辕既欣赏又叹息,欣赏林阡还是把薛焕压着打,叹息林阡终是被林陌砍了一刀,虽是小伤,毕竟浴血。

    “天骄,是否可以了?”金陵看戌时已过,请示徐辕。命格无双早已有,苍生为重也齐全,是时候教异族效忠了。

    徐辕点头。

    

    不刻,林陌后方火光大作、兵声混乱,本就胆寒的前线金军阵脚大乱,斗志霎时从涣散到崩盘。

    “出什么事了!”刀局中,林陌仍然和林阡相持不下,却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林阡是假装被拉锯……

    不需要交流,林阡和徐辕、金陵从来都默契;林陌计谋超群是吗,那他为他们延滞够林陌的注意力!

    “不好了驸马,粮仓起火了……”原是林陌的背后相托、赤盏合喜所守的重地被烧,烟雾腾腾,烈焰熊熊。

    “不可能……”虽然没了控弦庄,金军仍然有探子,林陌清楚宋盟的大部分战将都在近前,都在等林阡战胜薛焕后长驱直入,原来不是?

    可叹他焦头烂额关注更多的是镇戎州,忘记会宁同时也和定西接壤!彼处的史秋鹜、郭傲、肖忆,厉兵秣马,早就在等林阡调用。他们才是这一战的关键,从定西切入,绕到林陌后方点火——

    开玩笑,整个金宋的庞大版图,围着会宁县城弹丸之地!

    林阡当然不必大费周章,轩辕九烨慨叹之时,他饮恨刀加把力都能把薛焕打得鼻青脸肿;非得这么迂回,宁可冒着被林陌继续砍伤的风险,“烧粮代人”,是做给曹王看的!他何尝不知,曹王这三天都在派心腹观察他!

    不战屈兵,减少伤亡,只有他一个人流血,用这样的方式完美交卷。

    

    果然亥时刚过,曹王便派张元素前来,带着他的军印等信物,说接受和谈、金宋共融。

    “张元素,你在说什么!”林陌还没来得及质疑张元素的忠奸,阵前就已经有金军放下武器,

    大势所趋,水到渠成,他们大部分都求之不得!他根本没有质疑张元素的间隙!

    可如果水不到,渠能成?!“王爷可知,他现在投降,坚持那么久尽成了笑话!?”林陌气得手足发冷,“城下正欲死战!”

    “驸马,兴许,坚持不代表非要死……”薛焕早就不想再打,怕自己掣刀害死林陌才勉强留在局内,看林阡似在减缓力道,于是渐渐抽身而出。

    “没关系,还有奥屯亮。”林陌当然有后招,他想过“万一和林阡拉锯,不能浪费时间,以免夜长梦多”,所以事先就和跟他一样宁死不降的奥屯亮商议,如果形势胶着,那么亥时前后,便由奥屯亮率精锐去偷袭林阡的防守漏洞。

    “没有奥屯亮。林陌,这世上没什么奥屯亮。”徐辕怜悯地说,“你去师父坟前磕头,向蜀口民众认罪,我就不杀你。”

    “你……你说什么……”林陌的脸色倏然死白,奥屯亮带走了他几乎所有劲旅!

    “再不收网,咱们的海上升明月都要在大金做到统帅了。”徐辕说,奥屯亮已经率众自投罗网,世上再也没有奥屯亮。

    最后一个背后相托竟然背后一刀,林陌大受刺激,怎可能想得开,刀法兀自变激烈。

    “死不悔改。”徐辕为防万一,不想林阡再动手,遂冯虚刀出鞘,亲自上前擒林陌。

    

    “粮仓的火,怎还没灭?”正在受降的金陵无心一瞥,发现会宁城边仍火势不减,真怕盟军做过分了又引发曹王变卦。

    “盟王,天骄,不好,不好了……”张元素气喘吁吁奔回来,原来那火,不是城外,是城中!

    “什么……”林阡的心登时一颤。

    “曹王他?!”薛焕亦大惊失色。

    地宫方向,烽烟滚滚。天星闪烁,终于陨落。

    “曹王最近身体欠佳,一炷香还要给公主渡一次气。”张元素说的事,世人都不知道。

    “好像是紫茸军,不知怎么就越狱……”城中陆续有胆怯之人不去救火反而逃出。

    “小曹王他……”原来,腊八那晚的事不是枝节,全是预警!?

    不止腊八,腊月初一军师们就分析过,蒙古军有上策是曹王被夺权,要么夔王,要么小曹王,要么林陌……但当时包括蒙古军自己都觉得那不可能,曹王是谁,顶天立地!

    

    会宁同时也和西夏接壤啊!然而,盟军并非没算到宵小,而是和金军一样,太高估曹王……

    一瞬林阡呼吸凌乱,脑中只剩一句自己对曹王的话:“第一,地宫是吟儿的出生地,她唯有在此休整,返本归根,方能复原;第二,会宁我势在必得,请岳父三思而行。”

    怪谁,只能怪他林阡要得太多!既要曹王屹立不倒,又要曹王救护吟儿。一举数得?终于被人黄雀在后!

    “外面的事,我们稳住。主公,已定了,乱不了。”徐辕稳住林阡的心,要他立刻去地宫,同时示意柳闻因全程陪同,七曜阵能去的随后就去。

第1929章 乱世奏清曲,忧思独伤心(1)

    一切早有苗头。完颜君剑自被金帝空降山东,便沉迷于与林陌权斗,无视林阡雄兵压境,不惜搭上夔王府和蒙古军的贼船,害死战狼、灭口封寒未遂,心虚、发慌、难免更信小人挑拨。

    对于完颜君剑来说,林陌才是空降——父王四个儿子,君附、君隐都因林阡而死,君随遁入空门,明明王座只能由我继承,却偏偏多了个野鸡驸马!

    临了,又来个父王的亲女儿,剑指金帝直索王权,谈判席上大放厥词:“我这惜音剑下,你知道死过多少自诩枭雄的宵小!”“滚一边去!我才是主,曹王府轮不到你!”

    被关禁闭三天,完颜君剑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这种新仇旧恨。

    “小王爷,您只消一句话,我们立刻配合……”给完颜君剑送饭的紫茸军,腊八那晚刚好没参与围攻封寒,因此侥幸逃过下狱;他的自由出入,给了完颜君剑足不出户知天下事的便利。

    对,我又不是没拥趸!亡国在即,父王竟不反抗,威信焉能与往常比?既然父王遗弃我,外围形势已大乱,逼我反,足以反,我怎能不反!

    趁着曹王小觑他因而不会怀疑他,他立刻要狱卒去给曹王传话:“父王要我思过,我思悟了!迫切想见父王……求父王原谅,求父王相见!”

    

    地宫外冬风正紧,地宫内春光明媚。昼夜难分,今昔混沌。

    完颜君剑一路过来,抛诸身后的越来越多,脚步于是也愈发坚定。

    “思悟了什么,长话短说,我只有一炷香时间。”曹王在溪边的石桌旁坐下,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三个日夜,父王果然和林阡一样,尝试给暮烟输送内气,此刻看得出疲惫,正是夺权的大好时机……“是的父王,你只剩一炷香。”完颜君剑歪着头,咧嘴一笑。

    “……什么?”曹王一愣。战无不胜之人,多会败给冷箭、流矢。

    “我在被带进来见父王的路上,特意留下了记号。越狱的紫茸军可轻易寻入此间、放置火药……”他云淡风轻说到这里,眼看曹王色变,终于不再伪装,崩开早已开锁的镣铐,厉喝,“待我一声令下,便炸了这地宫!!”

    “完颜君剑你吃了豹子胆!”曹王强掩震惊,不动声色以机关通知聂云来,只可惜能调遣地宫外更多近卫军的将令虎符他刚交给张元素。奇怪,这场声势浩大的越狱为什么没人引起重视?因为大部分金军战将的目光都在十余里外有林阡的主战场!!

    曹王心念一动,怎么君剑就像掐准了这个节骨眼?所以君剑即使在狱中,也通晓会宁内外大小事?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完颜君剑及其紫茸军,哪有那般手眼通天的能力!

    “我幼年不懂事,只说错一句话就被你放逐北疆。为了你的霸业我忍辱负重,谁知你只疼完颜君隐,他养尊处优备受宠爱,我吃尽苦头你不闻不问,即使你到军中,也隐瞒我是你儿子,长子!!我是那样地畏惧父王,又是那样渴望父王欣赏、信赖、委以重任,可父王你,宁可相信封寒那条狗也不信我!也罢,父王是我心中的高山仰止,成大事者,人中之雄,格局宏大,小处有几个缺点又有何妨……谁想,父亲不是!为了一具死尸,竟肯与林阡和谈——你现在才反,早干什么去了!宏图霸业不要了,那我的牺牲算什么!!”完颜君剑郁积多年总算吐露,几乎每说一句就捶胸或拍案一次。

    这一点他竟讽刺地和林陌想法一致,烈士暮年,不是该壮心不已吗,怎么你却英雄迟暮了!原来你并不是我所崇拜的王者、枭雄,那我受了几十年的苦、辱,得原原本本同你讨回来!

    而且最教他不能忍的是,本该决一死战,父王连前线都没上,为的还是要救林阡的女人,因私废公,对得起战狼?……对得起谁啊?!

    然而他却忘了,曹王本就是川蜀之战的宋军俘虏,不配再上伐宋前线。金军大势早去,凤箫吟既是林阡的攻城梯,也是给曹王和会宁所有军民的台阶。至于“现在才反”,那真是他看错了曹王,曹王的格局本就在天下苍生。

    “封寒与你之间,我只相信事实。圣上在林阡手里,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这决定。暮烟,她的生死对于林阡是否入魔遣祸举足轻重……”曹王心忖君剑本来没有反叛的胆子,触动其怒气的根因竟在腊八的封寒事件。

    “好个事实,封寒说的就是事实,哈哈哈哈……”君剑仰天长笑。

    “征戍北疆,是期望你能建功立业,可惜你没学到天尊地魔的半分优点,反倒被完颜永升一朝一夕就带偏路。最有资格继承我的,反而是暮烟。”曹王一直留意着案边的那一炷香。

    “既然圣上在林阡手里,反正君不君臣不臣,干脆父不父子不子!”完颜君剑骤然亮刀,狠狠砍断曹王时刻关注的香,曹王还没来得及惊怒,完颜君剑已冷笑一声:“完颜永琏,你想知道,你宝贝暮烟怎么死的?”

    

    曹王一颤,惧从中来,顿然虚脱:“你……是你?!”

    “没错是我!她和哲别恶斗我全程在看,他们刚走她就踩了机关,我以为她当场就死了,谁想过了片刻,居然还在动。我不可能让她活!她那么嚣张,活着就要跟我抢王位!”完颜君剑肌肉扭曲,五官像挤在一处,“可惜她内气全在腹背,所以我只能割喉,我就是拿着你眼前的刀……”

    “住口!就算她不是你亲妹妹,以这般手段对待一个身受重伤的妇人,几个时辰,你还是人?!”曹王完全破防,哀莫大于心死,他死也没想到居然会教养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罪犯。

    “我承认当时我一时邪火,也手抖,也后悔,也怕被林阡发现。在那之后,我唯一的良心,就是你……可惜你执迷不悟,居然还信了聂云的鬼话,不出去和林匪明刀实枪,反而躲在这旮旯里一炷香一炷香地给她渡气,这样她就能复活?少自欺欺人了!”完颜君剑趁病要命,当着曹王的面把那炷香一段一段地砍成灰,“石柱灵气返生是吗,等我把地宫炸了,会宁全数的乌烟瘴气,看她怎么活,看林阡怎么明心见性,看你们怎么金宋共融!”

    “完颜君剑,你到底想干什么!”曹王大惊大悲,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人嘛,我是魔鬼,要什么好处,能损人就好!”完颜君剑冷笑,“我就要看你们哭!”

    “你知道你在狱中怎会有这般多情报,你知道你的紫茸军都是怎么越狱,你知道你哪来这么详尽的谋反部署?!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当暗处小人的刀,给他们站岗放哨!?”

    “那又如何,若不是承蒙你看得起,我会消失半天给小人放哨都没一个人管?!”完颜君剑笑嘻嘻地说,眼神忽而又变得凶狠,“你问我到底想干什么?完颜暮烟身上全是足以灭世的寒火毒,这样了你还不埋了她,呵呵,标榜自己大公无私的曹王真要被万民唾弃了……我不一样,我若当上曹王,第一件事就是要为民除害,一把火荡尽污浊不堪。”

    “所以前日莲台山战场,毒药是你泼洒的,是你幕后的那些人,给你找的借口造势……”完颜永琏醍醐灌顶。那么明显的泼毒,金宋都忽略了!宵小们的上策是要曹王主动封沉地宫,但被林阡识破、对曹王的影响较小;中策就是要说服小曹王叛变、促使地宫被动封沉。只要封沉都能影响最终的金宋和谈。

    是了,完颜君剑只要能损人就能满足,但幕后黑手那样严谨,骗他上钩的说辞肯定要让他能利己,那就是——当曹王。“完颜永琏,你问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要推翻你,我要大金留存,我要受人恳求、尊重、膜拜!你中途放弃的理想,我来实现!我要成一个你和完颜璟都完不成的千秋伟业!”

    “然后?把我的兵全部葬送在本来没杀机的林阡手上?还是勉强与他制衡却不得不依附蒙古?完颜君剑,你当什么王爷,当个会宁县的王爷?”曹王凄凉地笑看这个跳梁小丑。

    

    “小王爷?怎能拿刀指着父亲?”聂云持剑而来,不明就里,见状大惊。

    “别废话!”曹王痛苦地捂着心口,“杀了他!!”

    “你敢!小心我发号施令,与你们同归于尽!”完颜君剑睚眦尽裂。

    话音未落,还没下令,脚底一声震响,顷刻地崩山摧,上空有石坠落。

    “怎么回事……”完颜君剑一愣,聂云慌忙冲到曹王身边:“王爷您可要紧?”

    “你听到了!你还没下令,他们就动手,你中了小人的借刀杀人之计了!”曹王每说一字,脚底每裂一块。

    园林外爆炸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近,及至面前,白烟一旦窜出,火焰瞬间炸了开来。

    “宁可中计,也要反你!不和你同流合污,不和你卖国通宋!来人!”完颜君剑想,不管旁人怎么施计,紫茸军总归是属于自己的,他们的踪迹已然得见,刀兵声掺杂在爆炸声里。

    “众将听令!诛杀这个罪恶滔天的完颜永琏!”电光火石间,真有一支紫茸军先锋冲杀入内。

    “谁敢!”聂云虽也有伤在身,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反手一剑迅疾制住完颜君剑,“对不起了小王爷!”转头喝令紫茸军:“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连她一起杀!”浓烟密布,气流蔓延,完颜君剑呛出眼泪。

    “杀了我,去何处邀功?夔王府正被圣上追捕,蒙古军卸磨杀驴你们亲眼所见。”曹王正襟危坐,暗中调匀气息,于人前丝毫没有衰竭的迹象,“完颜君剑?他的一切都是我给。”

    “别听他的!他俩没气力,你们相信我!”完颜君剑对小人的相信远胜过对亲人。

    曹王对暮烟的渡气救护,本身并没有对外声张,却被完颜君剑那个算无遗策的同党通过林阡的渡气给推测了出来,然而,由于没有切实的证据,紫茸军这群乌合之众也不敢随意断定……认为“王爷已无威严”和“王爷余威尚存”的突然间分裂为两派,叛军竟然有人临阵反水,大有被聂云取其一半的趋势。

第1929章 乱世奏清曲,忧思独伤心(2)

    “完颜永琏,地宫烧散架了,不怕柳月遗物不保吗,要不要派聂云去救啊!”完颜君剑存心戳曹王痛脚。火势渐盛,地宫难保,曹王但凡表现出丝毫的痛苦、犹豫,那些墙头草一样的紫茸军都一定会重新分流。

    “聂云,杀了他!”“不!王爷!留着他,让他看看,多少人誓死效忠王爷!多少老臣,是从清流关、太行、陇陕、北疆,就跟着王爷一起战遍天下。”聂云没杀完颜君剑,一则那毕竟是少主,二则,此时群情难测,杀了他反而打破平衡,还暴露出自己的体力所剩无几,那样一来曹王必将在金宋共融的前夜死在这群杂兵不长眼的刀下!

    “王爷……”“王爷您为何要投降啊!”“我等愿抵抗到最后一刻!宁死不屈膝!”这群紫茸军闻言后,有人眼中毫无缘由就泛红,有人斗胆道出苦闷和不解,没反应的只有两成左右,属于小曹王拎不清的酒肉朋友。

    “妥协未必是失败,死才看不到未来。这条路我没有走过,想领着众人去看。”曹王情深意切,“若对了,就是我们和战死沙场的知己同道从头就在求索的金宋共融。错了也能反悔,完颜永琏在此向众位立誓,倘使林阡不配追随,哪怕有悖于道义,整装再战,愚公移山。”

    “林阡和王爷,确实有许多地方都相像……”“他不像铁木真、木华黎,对敌人赶尽杀绝……”心结既解,这下曹王有无气力都无所谓了,紫茸军接二连三地调转枪头和随波逐流,“对不住了小王爷!”

    完颜君剑脸色刷一下变惨白:“完颜永琏你杀我啊,小心你没儿子送终!!”

    “感谢各位,为王爷管教儿子。”聂云一笑,想要圆场,大事化小。适才她并没听到完颜君剑杀吟儿的事实真相,由于完颜君剑掀起的水花实在太小,导致她还以为完颜君剑只是像往常一样胡闹。

    可适才曹王却听得清清楚楚,深知完颜君剑铁了心要开门揖盗,眼看他到此刻还不肯回头是岸,甚至提刀想劫持这个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当没发生过的聂云……说时迟那时快,完颜君剑的刀怎敌过曹王剑急,调匀气息的曹王厚积薄发的一剑决然捅进了完颜君剑的胸口。

    “啊……”那破裂的声音、惊惶的面孔,像极了去年环庆的盛世、君隐在自己的眼前倒下……

    眼睁睁望着君剑也一样瞪大了双眼不甘心地气绝,完颜永琏哪能不惊忆起自己的一生,从君剑到君附到君随到君隐再到暮烟,这四子一女的名字,标示着他从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时到遭遇不公被迫玩世不恭的青年、再到千帆过尽终于神华内敛的中年……

    不同于君隐是个幼子、溺爱到随便怎么任性,君剑作为长子,承载着他完颜永琏最锋锐的理想——君剑才是他最重视、所以要求最严格、给予磨砺最期望成才的!

    泪湿前襟,理想的实现终究伴随太多亲人的鲜血:“君剑,为父造孽太多,希望终结在你。”

    

    “王爷?!”聂云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不知前因后果,只恐王爷伤魂。

    “王爷,火药是我们埋,但策谋另有其人。”失去主帅的最后一支顽固叛军,齐刷刷跪地求饶,争先恐后供出幕后主谋。其它早已归降的原叛军,则立刻救火抢险消灾。

    与他们接触的或许没有姓名,可有名有姓的宵小很难猜?三国五方,躲在暗处,构思严谨而又精通火药的还有谁?委实不该忘,有对江星衍不利之事的地方就有——

    “李全,杨鞍……”曹王心忖,现阶段,李全和杨鞍极有可能是一体。不管腊月初一的杨鞍是上当受骗也好,扮猪吃虎也好,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只要凤箫吟在他的地界出事,他迟早被林阡亲手推上反林阡的船。

    “还有者勒蔑。”鉴于李全和蒙古一早就在合作,此事蒙古余孽也有可能参与,即便他们在会宁的人数可能不足五十。而事发前金宋都以为者勒蔑已经窜逃进了西夏,亟待与速不台在西宁州会师。

    这十天来,林阡和曹王越来越有默契,宵小们也一样!物以类聚,千淘万漉,留下来的是渣滓中的精锐,尤其李全,身为军师,胆阔心细。

    腊月初八,藏匿暗处的李全,正是借小曹王这枚棋子,策谋并触发封寒事件,不仅把曹王的行踪挑明,还意外收获了林阡的意图!

    “既然三天为限,林阡一定会拖到腊月十一的亥时,那时候,战斗必然是最激烈的,也是金宋最顾不到曹王的。就挑那个时间点,趁曹王的防备最空虚,怂恿小曹王杀曹王,夺权。”腊月十一,李全用最没价值的小曹王,绊跌了最强大的曹王。须知,如果没有小曹王这个指示灯,地宫千回百转就算是越野、林阡也难攻破……

    

    宵小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腊月初一蒙古军的上策就是“小曹王夺权后,金蒙勠力同心、增强反攻胜算”;

    然而腊月十一的今天,就算小曹王成功夺权,也挡不住金国惨白、蒙古式微的现实,所以宵小们只能做一个这样的局:宋军一把火烧没了地宫,杀死了曹王。林陌一定默认、继续和林阡死战,宋盟发现地宫被焚也必然愤怒,最终金宋不能融、小曹王新政权依附蒙古,能不能“稳住会宁弹丸之地”则随缘。

    可惜曹王府底下的人并不都是宁死不降的,小曹王还没夺权时,大局就已倾斜到“金宋共融”而前线的林陌拖都拖不住;

    也可惜宵小们的人数太少力量太弱,只够挑起争端,很难因势利导,所以根本不可能随到稳住会宁的缘;

    更可惜小曹王比宵小们想得还没价值,没能力。曹王和聂云两个强弩之末,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祸端。

    宵小们唯一能捞的便宜是“地宫被烧、情况不明,金宋虽融,但存裂痕。”

    怎么捞?看准后方和前线存在信息滞后!散谣!能掀多乱掀多乱!

    

    所以这个时间差,曹王一定不能死,逃出城外之人口口相传的“曹王”亦不能!

    “赶紧通知封寒,让他告诉前线将士……”曹王从悲痛走出、迅速理清了思路,怎能不忧金宋共融和阡陌之战?祸端虽消,万望不要横生枝节。

    紫茸军老将得令离开,曹王和聂云待原地休整片刻。“王爷亲自出面,才是最好。”聂云正说着,乍见几个负责救火的金兵上气不接下气冲回来:“来不及了,王爷,快逃!”他们告诉曹王,这场火一发不可收拾,地宫深处已经完全不可靠近,而且整个地下都随时坍塌,此地不宜久留。

    不必判断他们的忠奸、这句话会否是歹人们引曹王出去杀,地宫确实已热到、毒到、闷到令人窒息。

    “王爷,我护着您!”聂云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知道不管眼前人是否说谎,枯井外都一定有埋伏,本来还希望休整片刻、增加胜算。

    曹王却没有说话,怔怔地回首遥望。

    烈火中,远去了那个既匠心独运、又其乐融融的地宫构建过程,有岳离、有仆散揆、有凌大杰、有柳月,正是他事业和家庭的巅峰期……

    神妙的阵法、机关,精密的桥梁、园林,风雅的书画、琴棋。就因为他唯一还能依靠的儿子、这样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破绽,全部付之一炬、毁于一旦……

    “留在其中随时有更大的爆炸……”聂云何尝不知这地宫是王妃给王爷最后的纪念,眼睛一热,狠下心肠,“为了大局,您一定要活着!!”

    “不行……”前路昏暗不明,瞬间的明亮刺伤瞳孔,曹王才移两步,倏然像想起什么又回头,然而适才他们对话的地方现在也已一片火海。

    “王爷!”聂云护主心切,急忙来拉,不经意间火舌已烧上衣袖。

    “还不能走!纵使此生有负月儿,我不能对林阡不义。”何况,那也是他自己的小牛犊!

    聂云一惊,这才想起,地宫里除了柳月的旧物,还有:“暮烟……”她才是柳月拼死留给他们的最后礼物。

    岂止,暮烟还是林阡口口声声“还没死”、不需要火化不需要埋的“吟儿”!

    如果宵小要有意外收获,那就是“林阡失心疯”……

    

    “出什么事了!王爷,停在这作甚!”封寒正巧赶到此间,忙不迭地要把他俩推出去。

    “封寒!”曹王如遇救命稻草,死死地攥紧了他。

    “王爷——我懂!!”封寒还需要曹王多说几句吗?一个眼神就知道王爷要什么!义无反顾逆行而去。

    “封寒……我等你回来!”聂云岂不知此行凶险,里面多高的温度,哪是武功高就能防护,可此情此境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由他进去搜救,可她怕像先前那么多次一样,次次和他失之交臂,她不想有遗憾,每一面都要当最后一面来珍惜,虽然他头也不回,也不知听不听得到,她也要说:“都要活着!待重逢时,王爷做主,我们完婚!!”

    “好嘞!”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片刻后传来一阵清朗笑声。

第1930章 尘惊大泽晦,火燎深林枯(1)

    “第一,请岳父禁止闲杂人等进出地宫,影响吟儿的人身安全。”谁会想到,小曹王能让曹王破防。

    “第二,会宁我势在必得,再给岳父三天为限。如若林陌执迷不悟、非要挣扎,地宫将是会宁最后的清净处。”谁又能料,今夜会宁风烟俱净,唯独地宫烽火烧天,枯井一带到处尸骸!

    林阡赶到之时,火势虽被扑弱,爆炸尚有余波,曹王和聂云正忍痛疏散着周边军民,

    天昏地暗,心跟着下沉的地宫一起坠,南北西东、左右前后都没见吟儿!林阡就像被一个霹雳打在背脊,任凭它们一起断成几节碎了一地,

    呼吸困难,无从平衡,脱力瘫倒,柳闻因正待要扶,下一刻,又见他拄刀一跃而起,疯了一样朝废墟里钻、死命地往灰烬里扒,

    吟儿,我说三天后就来见你,来救你,现在金宋共融了,大家都来了,你上哪儿了!!

    十指瞬然血流,全身都被灼烧,毋庸置疑他又一次来晚……

    林陌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回到城内,俨然是想伺机劝曹王反悔,见此剧变,又惊又怒:“恭喜你,林阡,金宋共融始于攻占曹王,她的尸体起了绝大部分作用——刚好用完,骨头都不剩!卸磨杀驴都省了!”

    “啊……”林阡喊不出声,悔恨、悲苦如鲠在喉。吟儿出事之后,他一直保持冷静,是因为还有希望,那就是灵气返生,谁知与林陌鏖战在东,竟被小曹王引狼在西,总计不会超过二百的宵小,害吟儿和地宫一起毁灭、荡然无存!

    痛不欲生,气力回光返照,蓦然朝林陌挥刀,只想闭上他讽笑的嘴。林陌竟然能堪堪挡下,是因有曼陀罗在侧相济,显然也是她助林陌逃出乱战。林阡这一刀正是适才对薛焕的“永生即永灭,永灭即永生”,曾令轩辕九烨和徐辕由衷赞叹刀中循环无休之意境,这一刻,却教林陌愤激、咆哮:“凭何你就是永生,她就是永灭!”

    林阡倏然丧失战斗力,险些被林陌一刀得手,接下来这句苛责林阡分不清是林陌在喊还是他自己内心嘶吼:“林阡,如果不是你,地宫会火烧!?”

    “林陌,如果不是你,地宫会火烧!?”柳闻因持枪相抵,勉力拦下本已悬于林阡头顶的永劫斩。

    然而柳闻因状态不及曼陀罗,眼看战局因为林阡的心神不宁而完全倾斜,好在关键时刻斜路有人发话,三天前他的插手曾帮林陌拒林阡。

    “不是林阡的错。是本王疏忽,愧对他夫妇。”三天后的这个人,却帮林阡斥林陌。虽然靠的不是武功,而是区区一句话,却能控制在场的所有曹王府兵马。

    “沆瀣一气,我不会放过你们全部。”林陌转过脸来,像对着仇人一样看曹王,前所未有、突如其来的陌生、冷厉。

    “拿下这暴徒!祸首!”聂云知道,林陌这话都放出来了,那留着他就一定有后患。

    

    聂云居然跟着徐辕称呼他为暴徒,祸首?竟好像把这些天宁死不降造成的死伤都怪到他头上?滑天下之大稽!

    “我推翻父兄就是暴徒,她林念昔打曹王有何不同?别说我残暴、她仁慈,‘金宋共融’本来是我提出、是宋盟冥顽不灵才添了这么久的生灵涂炭!徐辕口口声声骂我领的‘外敌’,就是你们这些人,就是林阡现在收下的‘自己人’!”孤星寥落,灵魂寂灭。

    “论战力、计谋、情报、内部团结,曹王府和宋盟各自都曾浮沉,彼此激烈地碰撞过,温和地周旋过,都遇见过伸出援手或搅局牟利的第三方,总体实力大致相当,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曹王府的最低点碰上了宋盟的最高点。”曹王理解林陌,知道他还想说服自己,因而不得不苦心相劝,“我曾说过,其实是同道,却在镜两端,如今大势所趋,是时候打破镜面。”

    “少爷,他们回答不了!只是成王败寇,话才由他们讲!”扶风也和曼陀罗一样陪在林陌身边,“公主”身份如过眼云烟,而她本来也不在乎,眼中只有“少爷”。

    “来得正好,三个一起,束手就擒吧!”聂云心里本就有气,看扶风对义父不敬更气,蓄了一身力恨不得打出。

    “谁有资格!来人!”曼陀罗挡在林陌身前,一边以剑“拂水飘绵”与聂云交缠,一边竟以公主身份召唤出暗处的……蒙古军?!

    “她竟真是铁木真的女儿?!”众人惊见那好像是蒙古四獒中的者勒蔑?!便见红雾一闪他裹挟林陌三人同时离去,很明显,敌众我寡连他也不敢恋战。

    这地方只有林阡能追得上者勒蔑,然而众人回头看时,他不知何时已双目全红,力量烧到此刻正巧爆燃:“吟儿她,是我杀的!她后背的箭,是掀天匿地阵留,她脖颈的伤,是饮恨刀砍的!就是那天,她挡在中间!她被我杀死了!骨头都不剩!!”

    刀锋饮恨,风飚惨厉,赤焰烧城,炎氛蒸空,“不好……拦住他,他要入魔……”曹王预见他浴血滥杀、整个世界都被他拖拽去九泉下。

    “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像在另一个时空,战斗结束后吟儿领孩子们在花树旁等他吃饭,一觉醒来他看到她在身边的灯下读书,黔灵峰的山顶、武休关的湖畔、小青杏的雪地他们刀伴剑舞,抓不住却不想放手,空里流沙什么都没有。未来只能用回忆去假设,连回忆都越来越模糊。

    “林阡哥哥,你还有我们,还有……”柳闻因哽咽着完全说不下去,盟主临死前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废话,因为她想劝主公不要入魔、只要有爱情和陪伴就能向善,然而盟主她不知道,主公的善不是爱情和陪伴,善只是她……

    柳闻因只是一时失神,寒星枪就被饮恨刀击飞,所幸徐辕第一个追进城中,却也第一个被林阡打翻在地,所幸他冯虚刀也成功阻遏了林阡的攻势,闻因知道必须拖延时间凑齐七曜,当寒星枪已来不及捡、但林阡发疯发癫来不及等,闻因毫不犹豫冲到他背后将他抱紧,尽可能地用盟主的语气:“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陪你到最后。”

    “吟儿……”一恍惚,他真以为是吟儿回来了,眼中的血红倏然有所融化。

    

    意识回归,知道吟儿永远不会回来,悲从中来,乍见徐辕已倒地浑身是血,林阡清楚自己戾气又返,“杀了我,杀了我……”痛苦得满头大汗,筋脉爆裂,一刹又满眼是血,纵使柳闻因不肯放手,又如何挡得住这杀心噬骨。

    “快杀了他!否则,柳姑娘就没命了!”掀天匿地的第二阵眼也被毁,从前林阡哪次入魔都从未有过!

    不能解除魔性,唯能将他杀死。曹王最有资格为会宁军民决定,但曹王适才说的也只是“拦住他”,说这句“快杀了他”的却是谁?比宋军更快入城的,原是红袄寨的人,其实是他们早就在吧!

    “展徽……你还有脸留!”徐辕循声而去,那人原是杨鞍的军师。

    这部分红袄寨人暗地里和蒙古互通,表面却拥有“抗金到底”的口号所以可以合理存在于西线——杨鞍顶着林阡的杀机也要留下来,是冠冕堂皇的“我要坚持你中道放弃的理想”“唤醒这个糊涂透顶的林阡”。不过,毕竟不想真的死,杨鞍虽和歹人们同坐一条船,表面上却绝对不会有联系,所以一直以来都没交出李全,因为“交不出来”“我是被林阡错怪”。

    “徐辕你闭嘴!我在跟妙真说!”展徽对宋盟岂无恨意,他也想奋战杀敌,可林阡说不要就不要。

    柳眉凤目的少女,携枪自人群走出,年纪轻轻就执掌生杀,领袖气质彰显无遗。

    “妙真……”柳闻因余光扫及,心念大动,“不要……”可惜她话音未落,就被林阡甩倒在地,反身就要将她砍死。

    “妙真!机会!”平素,背疾构成了林阡的刀法破绽,但如果彻底地走火入魔,那里就是林阡的不二逆鳞,触之即怒即找死,若能拔除则拯救天下苍生。

    “杀了我,妙真,杀了我……”林阡知道妙真在背后,不想害死首当其冲的闻因,遂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

    别人杀他才彻底,尤其杨妙真!

    先前已经发生过两次,梨花枪天命就是饮恨刀的终结者?杨妙真向来自诩理智、正义、公允,遇到这样的场景,明知杀了林阡就能救柳闻因也救世,却莫名其妙地再三失神……

    仿佛还是老神山中,师母对自己严词厉色:“别杀他,当我死的吗!”

    好像又看到大圣山下,闻因姐姐跟自己交心:“闻因喜欢的男人,倾尽一生也不会放弃守护。”

    依稀有个声音比她俩更灌顶:杨妙真,你就是上天设定推翻林阡的人选!

    最终却融汇成一个再强硬不过的答案:不,我不要推翻师父!师父,你没给过妙真选择机会,怎就不信,妙真也是死也要爱着师父的人呢?只是这句话,只能在心里说啊……

    这一刻比刚刚还危险、杨妙真也没像柳闻因一样武器脱手,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自己扔开了梨花枪,扑上前去死死地抱紧了林阡不放:“师父,妙真认为值得的决定,纵使前路是死,亦不更改。”

    展徽等人瞠目结舌……缓得一缓宋盟的七曜阵就要凑齐、还先搭进了自己这边一个人、自己这边还是个关键人物……哪能不灰溜溜夹着尾巴闪一边去。

第1930章 尘惊大泽晦,火燎深林枯(2)

    然而轩辕九烨还没来得及集结合阵,林阡的疯魔一刀就已经无情劈落。

    轰一声响,腾空而起的沙暴将徐辕、聂云等人都淹没;

    气流波及数丈,离最近的杨妙真和柳闻因径直被震晕在地……

    缺了她俩,七曜阵哪凑得齐?真能一战的唯独孤清绝而已,“合力,救他!”曹王蓦然对刚冲进城的薛焕和终于折返的封寒下令。

    合力?原来金宋共融要救的是我吗?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人终会忘了曾经有个吟儿?!是了,她是她亲父都不肯认的万恶之源,是宋盟千夫所指的金国公主,所以他们这些人会合力在天阙峰上杀了她……

    记忆错乱的林阡,如被渊声、战狼、所有那些想不开的冤魂恶灵附体,连杨柳二人拼死挣来的最后一丝神智都没了,丧心病狂到竟把眼前所有人都当成仇敌,“吟儿一生济世救人,世人却对她见死不救,既然上天无眼,宁可遁入魔道!!”胡砍乱斫,摧枯拉朽,杀气满凤城,雨雪暗天地。

    “师父在说什么?”“我们都不懂啊……”别说鲲鹏,连穆子滕和金陵都懵了,机械性地举刃御敌,敌?打的是个甚?

    

    “我懂。”独孤清绝镇守在抗击魔鬼的第一线,淡定地说。

    但他说的懂,是懂武功。

    刀走黑,剑走青,刀荡八极,剑蹑九野,刀取之不竭,剑放浪无拘,刀出宇宙之寥廓,剑登云天之渺茫。前堵后追,左刺右架,排空驭气,雷驱电炽。世人眼中的五光十色混沌一片,都是残情剑对着饮恨刀一招一招实打实地拆解出来。

    回阳心法护体,独孤轻诀傍身,只有他还能看清楚林阡的路数。

    越强大的刀招就越容易失控,加之越往上堆积、心法根基就磨得越损,换谁到这份上都一样随时入魔;若想不走火,每时每刻都必须收着打——“克己”,这是林阡饮恨刀第十层就定下的规则,可怕的是如今直上十七层,高到陡峭,危如累卵,却偏偏碰到吟儿猝逝、善本荡然无存的致命一击……

    因此,这二十个回合,饮恨刀的意境里,不再有我代瞿塘收万壑的雄浑,不再有天下高手如电抹的激昂,不再有碧玉长柯雪色衣的清静,不再有归来笑拈梅花嗅的空明,

    有的只是:如今憔悴赋招魂,醉里不知谁是我,万里西风夜正长,中秋与谁共孤光……类似这般,一刀刀钻心剜骨的幽冷寂寥。

    当林阡从最低体力跃迁到空前魔态,独孤是唯一一个单打独斗能接他二十招、还可以间或释放出自己剑术特色的……

    之所以打不过还非要打,一则独孤向来好战、求败;二则,只有这样,才能拖住林阡,将他定格在不至于继续恶化的此情此境;

    三则,他探出来的林阡路数,正好可以在接下来旁述和指点其它人,帮他们继续拖。

    

    内涵冷到无限,煞气热到极致,悲火焚身,林阡恨不得满目河川都陪他一起燃。

    残情剑才退下阵,楚狂刀、轩辕剑双双接手,一个迅猛滚出“星辰归来不看岳”,一个利落斩开“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刀剑上下翻飞,光影纵横交错,金北前二的默契依旧。

    林阡的“一枕江风梦不圆”“曾是惊鸿照影来”“我寄人间雪满头”跟冰雹一样噼里啪啦一股脑儿砸下来。

    不多不少,二十招,又是个坎。

    虽然薛焕和轩辕都鼻青脸肿,好在林阡果然忘了他想干什么,口中一直重复着一句“宁可遁入魔道”三十多遍,却独独忘了为何宁可遁入?长笑当哭,无泪可泣。

    “再给我十招时间……”可惜独孤还在恢复,没想到这里竟出现断档。

    这个空白,穆子滕、鲲鹏不得不从掠阵变作支撑,金陵则硬着头皮准备好了随时祭出毒阵:“车轮阵无序、实在不是办法,想好怎么结七曜阵了吗!”

    “等她俩醒!”谁都知道柳闻因和杨妙真最关键,这当儿徐辕和聂云一人在救一个。

    话音未落第八回合,穆子滕鲲鹏被林阡刀掀一漩涡卷开老远,金陵的毒还没出手就被他另一刀隔空强行打翻,霎时满阵都是红光紫气黄雾白烟,反正什么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金陵原是想威慑之用,尚在对毒计算分量,现在林阡一下子全泼洒,就算他们也避之不及,哪怕正常人也容易被侵害到精神恍惚……可真弄巧成拙、乱上加乱!

    不知是桎梏少了,还是被火毒感染,林阡豁然从顽劣又变暴戾:“我杀了吟儿!她被我杀死了,骨头都不剩!!”

    

    封寒和辜听弦一样,此局建树颇少,因为他俩本就有伤在身,而且,其实刚刚已经被林阡连消带打打过好几轮了。

    “林阡你听我说。”封寒面目焦黑地出地宫,第一句话是这。

    “你听我说!”第二句。

    “听我说!!”第三句。

    封寒每次好不容易靠近林阡了想跟他说话然而都被林阡直接轰走,一次一次,越轰越远,嗓子都快喊哑,气不打一处来:“操(谐)他娘的你倒是听我说啊……”

    辜听弦怒不可遏,脾气也暴躁起来:“操(谐)他娘的你倒是说啊!”

    众人以为能奏效,配合地把刀剑声压低。“我……”关键时刻封寒突然剧烈咳嗽,手脚胡乱比划,好像被什么卡在了喉咙里。

    “……你怎么了啊!”辜听弦傻眼,对林阡软硬兼施未遂,还得停下来给封寒拍胸捶背。

    

    节奏被带偏,林阡又发癫:“吟儿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认为吟儿死,他就这样疯起来连吟儿都不认。

    此刻围攻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眉心眼内愈发鲜红。

    黑衣血迹斑斑,夜风嘶吼阵阵,他原还乖张地冲着本意救他的金宋群雄数刀齐发,

    直到除魔卫道的六十四卦,出现在那个人断了一半的剑中——

    “谁什么都没有了!!要胡闹到何时!你不是渊声,不是段炼,你是林阡!这话轮不到你说!!”

    众人惊呼声中,乍见七曜阵、车轮阵、煞星聚顶都打不了,曹王竟亲自顶上去补天之裂。可曹王的身体谁都知道……

    奇的是,强弩之末的曹王,这一剑却把林阡挡停了。

    缓得一缓,徐辕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一剑是曹王在阵前传授盟主,当然比盟主还正宗。

    林阡之所以停下,有另一个原因——四个字:你是林阡。

    刻骨铭心的一句话,“你要带着饮恨刀,去统帅江湖,你是林阡,不要让给别人。”那个名叫父亲的男人,临终前的托付和强调。刀是手上的?是魔还是道?不要让给谁?

    一停,一愣,杀机消了一大半,他正杵在原地喃喃念着“林阡?”冷不防曹王的冥灭剑已当头笼罩,封锁了他七成的攻击可能。

    他大怒,悍然还手“找杀!杀了你,看你锁不锁得住!”,刀还在中途,就被独孤、轩辕齐道“危险”一同来拦,电光火石间却听眼前人更怒:“本王看够屠杀了!我做不到,铁木真做不到,你林阡,也是一样因为一己之愤就把怒火发泄到无辜身上!一步之遥,创一个太平盛世真就这么难?!林阡,你看着我,想清楚回答我,她死了就要他们陪葬?这些哪个不是你的背后相托!你的前辈,你的师长,都是这样教你的道理侠义?!”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的理想,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那些才是林阡啊,那些才是你,你是林阡!

    渊声、战狼、冤魂恶灵全部驱逐,游离到天外的魂魄陡然回归躯壳,

    身躯大震,他望着遍地尸骸,误以为是自己杀,惊惧万分,“我负了他们,负了天下,负了所有人……”他们不忍杀他,那他只能自刎。

    瞬然有人冲上前来握住刀锋,不顾手上鲜血淋漓:“你没负!从没负!只要活着就不负!!”

    “天骄……我又滥杀……”林阡万念俱灰,“只能死,死才能不入魔。”

    “主公入魔怕什么,胡闹由着他好了!只要我们够强,他谁都杀不死!毁坏的建筑我赔就是!”徐辕带头护短。

    “是,我们很强了,主公只是在发泄情绪,舞个刀而已,动静是比一般人大,谁说不可以?”金陵发自肺腑,宋盟全是这样惯着主公,接下来异口同声:“求主公不死!!”

    这种气氛下连轩辕九烨都有点眼眶发热,可宋盟不是做到了吗,在场的谁都没死;因为有他们挡煞,林阡就算入魔也灭不了世!

    “活着就一定疯魔吗!不入魔就是死?此局唯一的解法,是你不入魔地活着!林阡,你看着这些人,我想不出你退缩的理由!”曹王严词厉色,说,抑制入魔的方法不是死,“你的心血,你的基业,你的理想,早在她凤箫吟之前!你可以殉情,但不在这里——把他们带到你最初想到的地方去,随便你疯,随你自尽!”

    旁人说,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曹王不一样。吼林阡也是吼他自己,因私废公,曹王是前车之鉴。

    

    “至少应该活着,酒债还没完,情债更欠不少,谁都替代不了。”

    “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

    是的,应该活着,从父亲到天骄到大家,所有人辛苦扶起来的事业,不能在他林阡手上轻易崩。

    就算没有事业,这些人都有情有义肝胆相照,不该撒手,

    可是为什么,还有一种强烈的悲郁拉着他,使他觉得,要么死,要么疯?

    巨大的拉力,来自于吟儿,心魔只因她眉眼。

第1931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上次,上上次,无数次他入魔返魂,总能看见那双爱笑的眉眼:“你去不了的地方,无论哪里,我都可以替你去。但这地方除外,它只适合我俩一起存在。”

    他何尝不知一步之遥金宋太平,可他不愿登上巅峰了她却成为脚下碎石,他不想如林陌所说他永生而她永灭!他自己怕,怕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痕迹越来越淡!那个生平最怕离开他的女子,他林阡只有跟着一起去死才能作陪。

    形势原已转圜,林阡却忽然又在原地发愣……曹王是个过来人,怎可能看不明白?

    “父亲,别杀他,相信我,给我机会……等他清醒,等他自己清醒!”天阙峰上,作为柳闻因和杨妙真的榜样,暮烟就是在曹王的注视下死死抱着林阡不放,苦苦向曹王请求放林阡一条生路,一袭白衣血迹斑斑……

    少年夫妻,最是情深,缺了哪个对对方都是致命打击。

    这场会宁之战,两军实力悬殊,曹王和林阡曾心照不宣:最终能否金宋共融,主要还是看林阡的表现。所以这三天曹王一直都只是在考验林阡一个人、希望见到他得意或受迫时均能保持冷静,可曹王也没想到节骨眼上暮烟会人间蒸发……

    突发变故,这就像临交卷时陡然多出一道棘手的附加题,林阡你能做好吗?在明知不能护她无恙的情况下,你要如何去对待家国、山河、天下?还是说,曹王退一步,附加题不算?

    “我,要去陪她。”林阡脑子着实不好,权衡片刻,竟然放弃交卷,因为——“曹王亲口承认同道,我的理想已经实现。盟军很强,往后的路可以自己走,不必再为我收拾烂摊子,遇到个魔鬼反而徒增烦恼。短刀谷的基业,就交给天骄了……”逻辑清楚地交代完后事,挥刀就要将这故事结局。

    “放什么屁!”鲲鹏一怒,电闪般上前来夺刀,“这故事没完!你说了要带我去见塔娜的,别说话不算话!!”

    “金宋共融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往后,这世间没有国别,只剩清浊。林阡,人间虽太平,地狱还没空。魑魅魍魉都去了西夏,你的刀,该向那里诛戮。”继“初心”、“情谊”之后,曹王对林阡挑明了“责任”,三连击,“别教我们群龙无首。”

    “正邪之战,担子会比以往还重。我承受不起,唯有你能挑。主公,什么烦恼,没有你,连摊子都没有。”徐辕一边出刀帮鲲鹏化解困局,一边与曹王并肩协力、引领众人共同度化林阡,他二人身后的金军宋军,本来是盔甲分明的两股兵马,

    却就在这除魔卫道的过程中,螺旋掠袭的冰炎两色终于在某个瞬间碰触、融汇,自此意气投合、水乳不分、相依相存。

    龙飞凤舞,流光溢彩,电闪雷鸣,风起云涌,刀枪铿然环绕,正气凛然交织,激荡于天地,不朽若星辰。

    不同于独孤清绝那些武痴所认为的“唯有打服了林阡,才能逼他做主公”,曹王和徐辕都心知:

    无论我们如何救,结果都得看他自己、愿不愿被救!

    这也是曹王给林阡的最后考验。这道题算!他也帮做!

    

    当是时,饮恨刀虽还顽劣,林阡本人还是被责任、担子、诸如此类的字眼打动了。之所以还没弃械,大概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个吟儿还在垂死挣扎。

    可对立面上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争如山崩海啸、铺天盖地倾轧,他每次被淹没后都忙不迭地找吟儿来加固防线,才不至于立刻就跟着他们一起离弃她、淡忘她……

    他心理暗示过自己“死了才能陪吟儿”因为“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想不开,必义无反顾为她入魔”!那么,所谓不入魔地活着,可不就是他们要他离弃她、淡忘她吗!

    

    负隅顽抗,无能为力,他怎么可能赢他们?这双刀从第一层到十七层的阅历里全都有他们!他们,也愈发汹涌澎湃地,从记忆深处纷至沓来——

    “主公和麾下互信不疑,错了就是眼盲耳聋,对了却是惊心动魄。我喜欢惊心动魄,但愿主公终其一生,再无背叛……”女扮男装,代父从军,舍己救主,是谁!

    “还是剑快意!!”“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明明练剑,非要用刀,以命传信,是谁!

    “我是盟军的一员,不管我什么身份,只要盟军能获得最大利益,就算有悖于道义,我也在所不惜。”奋不顾身,抛家弃子,忍辱负重,是谁!

    

    “事实上,金与宋之兵之民,又有什么不同,谁都一样苦难。”“惟愿消除天下之烽烟战火。”文韬武略,前程似锦,偏要为了民生选择一条孤独的道来证,是谁!

    “我痛恨那些不懂我的世人笑我辱我,却不知我,此生无悔这样活!”落难王孙,侠骨柔肠,帮河东五岳断旧义、交新友,是谁!

    “绝对互信的盟,不是说愿与天下人守?”身为宋人,不仅领导伐宋,更将兵法倾囊相授于后辈,一心只想加速天下一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谁!

    “蒙古这样的潜在敌人对南宋更危险……必要时,可改变头号劲敌,甚至……拉长金朝存活的时间。”临终前还在思索山城防御体系,一身薄衫轻落心血于长信,是谁!

    

    “死何妨!纵使烈火焚身,仍可作阵前黄沙,伴众位驰骋杀伐。”“无论谁对主公不利,必杀之!刀枪你挡,罪孽你背,如我在时!”“主公万万不能入魔,那么魔鬼只能另一个人做!”“想让你们的主公兵不血刃,就该是你提携玉龙为君屠!”“主公,看着就好……”谁对谁严厉指教,谁把谁从一个吊儿郎当的少主变成西线第一骁将!

    “此生最快意事,莫过于与主公会师;最痛苦,始终不能与他一醉方休。”寒刃过喉,亦不向宵小屈服,是谁!

    “形势不同,角色自然不同,那时候需要我做桥梁,现如今需要我当靶子。”明明喜欢隐居西湖畔,危难时却挺剑而上“争权”,是谁!

    “我早已经豁出去。你这条路再难走,我都一定奉陪到底。”从来共同进退,现在也在身边,是谁!

    

    这些人,或许有血统、职责、格局的差别,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来自于江湖,心向光明,身正影直,淡泊名利,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激浊扬清——

    这天下,明明还有太多事不平!

    “我是盟主。”“我是天下第一。”“心不在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盟军和我一起娶,你可千万别食言。”昔有佳人,一舞剑器动四方,是谁!她怎会在他们的对立面啊,她是生是死,都在这群人里。

    虚空中那个巨大的拉力终于松开手,忽然开始将他往反方向推……跟他们走,不是离弃、淡忘她,林阡和吟儿始终是一体的,这条路,只有林阡到底了,吟儿才到底。

    倏然清醒:吟儿,我不能入魔,也不能死,我必须坚持到最后,亲眼看到你和我、所有知己同道、这十年戎马一直都想要的海晏河清!

    不入魔地活着,那才是作陪,那才是为了你义无反顾的事!

    浩气填于胸,一诺千金重。会宁之战,像他来时说的那样,只流他和吟儿的血,最多加个天骄,流三足鼎立的血,就够了。

    

    变幻陆离的刀光剑影里,他的刀终于不再砍自己也不再乱挥一气。

    戾气散尽,标示着战斗结束,战斗结束了,吟儿,我回来了,

    我知道,你还活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青山绿水,春暖花开,你等我,我找你。

第1932章 左家娇女岂能忘

    战斗结束,有个事实曹王也终于看清楚:林阡武功一路飙升,带动宋盟全体高手为了制衡他也飙升,这就是为什么短短两年宋盟竟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曹王府……

    “倒怪本王学艺不精了。”一笑自嘲。化险为夷,方觉精疲力尽,曹王站立不稳险些仰倒,被林阡眼疾手快一把撑住。终究此战,林阡是胜者,折腾到现在还有充沛体力,曹王转头,看他精神正常,总算松了口气。

    “多谢岳父相救。”大局转危为安,林阡深知,没有曹王就没有会宁的和平演变。

    “我话说在前面。若再发疯、变成屠夫,或是消极、变成懦夫,我必会对和谈反悔。”曹王一言九鼎。

    “我会竭尽所能,不入魔地活着。”否则他林阡对得起谁?

    后来入城或回城的所有军民,都只看到翁婿二人相扶出阵。

    

    腊月十二,金宋共融已成定局。

    地宫大火到清晨终于全部扑灭,只剩少量的碎片在天边盘旋飞扬。

    废墟里,曹王平静捡起灰烬里烧剩的棋盘,倍加珍惜地掸干净了藏在怀中。

    爱人的遗物几乎都烧毁,曹王难道就不伤心?还比林阡多了个亲子弑父……甚至要面临亡国的打击、麾下的猜疑、信仰的重塑。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金宋共融并且将状态难测的林阡硬生生拉回头……

    “既然要归顺他,就得先‘绝对互信’、相信他能回头。”曹王回答徐辕,为何帮林阡做附加题。

    “投降的是国家,但得到的,是乱世中的清曲。”至于为何选择金宋共融?毕竟曹王向来着眼于全天下。

    正好远处传来清虚淡远的箫声,徐辕望着这一身长袍和光同尘,尊敬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哎,也不能说主公就比不上曹王,毕竟,赢了天下却输了盟主,这件事发生得近在咫尺又猝不及防;主公在饮恨刀第十七层,能做到像现在这样,已经是超乎常人的意志了……

    

    巳时许,林阡在清点完外围战场后重新入城,一身戎装,挎弓提刀,平添了几许刚毅威严。

    “彻底清醒了吗?”曹王看得出,林阡面貌焕然一新,想必思绪比离开前还要清晰。

    “是。我忆起很多故人对我说过的话,有父亲、范遇、爽哥、清风、瀚抒、新屿、华前辈……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当初盟军还坚持抗金的路上就已经去了。而今形势极速变化,从家仇国难,到江湖融合、清浊之战,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得开、跟得上。如岳父所说,这是新的开始,往后对内对外,都还有很长的路走。”

    曹王眼前一亮:“不错,考虑得比我还要周全。”这种人主之风曹王才欣赏,想起昨晚那句惊人的“我要陪她”居然出自同一人之口,曹王苦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

    

    “公公!”人群稍移,竟有三只小人儿紧随林阡而来,争先恐后地往曹王身前扑。

    “沂儿,熙河,熙秦……”曹王一愣,纷纷拥入膝下,他当然知道女儿生的这三个孩子各自叫什么。

    林阡眼中闪过一丝哀恸又稍纵即逝,本来他带孩子们来是想“迎你们娘亲归来”。好在孩子们很好哄,“娘亲说,春天开花了才回来。”

    这时柳闻因从后又抱上个襁褓,那婴儿肥肥白白,比站着的几个还要惹人怜爱。

    “这是……”曹王看着那婴儿像才出生几天,不敢猜那是忆舟,毕竟怕吟儿没护住他。

    “他叫完颜会宁,又名林忆舟。”林阡一笑,将孩子递到曹王的怀中,“根骨俱佳,等他长大,我还要传授他饮恨刀。”

    “好,好,完颜会宁……”曹王听着这个代表共融的名字,忽然噙泪。

    徐辕看林阡一扫夜半阴霾,居然如昨般谈笑风生,不禁心中叹惋:王者,常常背负常人难以想象之重。

    

    “王爷,林阡……”这当儿,封寒在聂云和辜听弦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混战中封寒差点没被吸入肺的异物呛死,辜听弦正待给封寒做人工呼吸,被聂云大喝“臭小子”给打开了,她做……

    所幸封寒先和林阡拼过命——林阡的刀歪打正着,把他肺里的灰尘打出了大半;要不是他硬要大吼大叫不调匀,他都不需要昏迷大半晌。

    然而,怎么可能不吼叫?当时,他想跟林阡说的事,足以令林阡不疯魔——“公主很可能不在这废墟下,不然我都不会那么快出地宫来。”

    “何解?!”众人异口同声,都觉柳暗花明。

    “我眼睛一花,好像看到有人救走,或者说,盗走了她……”地宫烧得太厉害,火光中封寒的视线不可能清楚,但他确定,吟儿不在曹王给她输气的地方。

    “小王爷的幕后,王爷推断是李全、杨鞍和者勒蔑……者勒蔑临阵带走林陌在明,李全仍缩在展徽身后在暗,至于杨鞍么,忠奸难辨,或明或暗,姑且不论。”聂云分析,“我想,李全和者勒蔑虽然合作,但他们双方有不同需求,难免各怀鬼胎、互相保留……”

    “腊月初一,李全就是借杨鞍之刀谋杀盟主,妄图促使主公消极或入魔,并引动金宋蒙三国相杀,他迟早能在浑水里受益。十天后,炸地宫,烧盟主,意图还是一样的。”陈旭说,李全肯定希望吟儿死无全尸。李全的座右铭应该是这样的:人生很多时候,是选择了才有机会,是相信了才有可能。

    “李全毒就毒在,此刻他没本钱,主公就算被激怒,他只要躲好了就无损伤。他不用去考虑‘万一计不能成’。”金陵接茬,“但蒙古人不一样,他们必须考虑到,万一计不能成、金宋共融,下一步,主公必带着怒火扫荡西夏,者勒蔑和速不台要如何避免蒙古军损伤……”

    “所以,他们会拿盟主傍身?!”徐辕一惊,这些人表面答应李全放火,实际却不像他那样要对吟儿杀绝!

    “可是……说不通啊……他们不怕她身上的寒火毒?”金陵难以置信。当初吟儿曾对林阡戏言百年后埋在蜀口,就是想用寒火毒吓得蒙古军怕死不敢入蜀,现在想来,竟好像有点天真?

    “他们不是蠢也不是胆大。之所以盗走盟主傍身,是因为对主公的恐惧胜过对寒火毒。”陈旭说,说得通。

    “这敢情好啊。只要林阡保持强悍,谅他们也不敢对公主不敬。”封寒连连点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一切都是猜测,但林阡宁可信其有。

    “封寒,战斗结束了你才来说,真是个封(疯)后炮。”曹王一笑。

    

    林阡曾疯魔的真相,由于西凉府已经开战,怕影响孙寄啸和转魄,盟军自然不对外声张;而想声张的那些宵小,都当场被圈牢、盯死。

    因为杨妙真救林阡命的关系,展徽等红袄军被盟军冷处理。他对杨鞍倒是义气,始终不曾说杨鞍在反林阡。每每说起李全或蒙古军,都是破口大骂。

    表面看来,红袄寨好像真的只是想抗金而已。接下来金军的精锐却要在林阡庇护下。这种奇特的友变敌、敌变友,也确实让太多人都需要花时间消化。

    开禧三年末,曹王府、夔王府、红袄军、宋盟、蒙古军……三国五方势力重排,局面眼看就要简化——

    金宋双方主力,亟待到西夏合力追剿蒙古!

    休整的这些天,会宁的金军精锐多半已接受重编,而环庆和镇戎州的战俘尚在被整改,他们中的有些人,思想还需慢慢扭转,曹王言出必行,亲自去随风潜入夜地说服。

    宋军这边,也不可能一下都消除成见,当然要靠徐辕和金陵去润物细无声地导引。

    “岳父、天骄和陵儿,暂且都在后方。”林阡说的后方,已是整个金宋。

    “如今行动自由的战将,你要谁,我就出谁。”曹王这个战友甚好,和吴曦、杨鞍都不一样,不用去担心他会背后插刀。

    “我和厉夫人不去,听弦需要养伤……”徐辕亲自点将,“给主公保驾护航的任务,是时候教宋恒、厉帮主和品章接。”

    

    大军北进,转战西夏,差点教卧床养病的杨妙真没追得上。

    事过境迁,十三翼终于不再将她当成仇敌看,然而她自觉愧对师母,故而不想正面见师父——

    只是仍然不放心,还想从侧面偷偷关心林阡身体,却刚好看见柳闻因给林阡煮茶煎药,做足了吟儿以前做的所有事。

    “唉。不累吗。”她看四下无人,便出现在闻因的面前,既嘲讽,又关心,“总是装主母,竟活不出个自己了。”

    “你也只是嘴硬心软,其实你跟我一样,希望他活着就好。”闻因既感慨,又关切,“可你为何总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个现实说来离奇,曾经的闻因暗恋林阡,宁可藏一辈子,不小心被人戳破甚至现在还不得不明着。而从前的妙真却是火热的,摆在脸上的,河东的寒棺前她甚至直接跟林阡表白过,可现在,却只能藏在暗处。

    闻因姐姐,经过这么多事,人物关系怎么可能不变化?杨妙真黯然垂眸:“善解人意的,他身边一个就够了。”

第1933章 王师北定中原日

    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

    大金气数已尽,曹王竟降林阡,最失望的莫过于林陌,

    酩酊大醉一场,醒来时证实金宋已共融,他厌恶仇忿地避见镜中人,宁可徒手也要砸碎那纠缠了一生的光影……

    血流不止时,雪上加霜,

    居然是移剌蒲阿找到他、来劝他、妥协认输?!移剌蒲阿是谁啊,大金上下公认“铁骨铮铮的刺头”,这一路跟着他林陌抗击林阡,连马耆山那样的绝境都熬过来了,竟也?!正因对立面上的人都知道移剌蒲阿是他的死忠,所以才认为移剌蒲阿一定可以说服他留下?!

    也罢,身为契丹族人,移剌蒲阿难免不被曹王的“从此以后,没有国别,只有正邪”打动,私底下,他也和百里飘云、江星衍都情谊深厚……对立面上的人原就如山崩海啸、铺天盖地倾轧,而今根底多了一倍,先是曹王凭人格魅力随风潜入夜,后来每个人都在对身边人濡染,当然滚雪,越壮越大。

    可笑的“局面化简、物以类聚”,当清浊双方各自抱团,那林陌,又算什么!

    “你们自己的家国,你们不守。我一个南宋的弃子,我急何苦!”和一个又一个的人割袍断交。背叛什么的,他早麻木了。

    

    静谧残雪,从天而降,落入无边河川,泛起点滴涟漪,终化作一丝细碎流光。

    夤夜,他寂然将雪花接在掌中,看它融化,正待冷静地梳理这繁复情绪,禁不住突然间接踵而至的狂风涌雪直激眉间心上。

    “念昔,是你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忧思难忘,何以解忧?

    从十五岁那年起,从被父亲逼着赴金国当细作起,从背井离乡孤独寂寞无人诉起,他所有的热情都在等待她。

    他以为他王者红颜的故事里不可能少了她,没想到红颜还是那个红颜,王者却换成另一个他——或许,上天算怜悯他?至少他还剩个双胞胎感应,还能屡屡体验到他和她的惊心动魄……

    她生前给林阡开疆拓土,死后还给林阡架桥铺路,尸体给林阡攻占曹王垫脚,尸体的炸毁也能引发曹王共情。呵,如今林阡一时无两,身边的女人却不是你,林念昔,你怪谁,怪你爱上一个上位者,不仅害自己死无全尸,还帮他反复无止地践踏我、羞辱我、折磨我——你倒算消弭解脱,然而,表入魔的是林阡;心入魔的,是我,林陌!

    念昔,是他林陌理想、爱情、过去、有关于林阡的最后一点牵绊。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他,林陌,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乔装北上,东躲西藏,以至于几日后他还在会宁境内。

    虽然他经过的城镇大多偏僻,神通广大的宋盟仍然能覆盖,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他们可能早就在期待不打仗。所以越是宁死不降的,反而越可能被他们恨。被他们像南宋军民一样恨。

    每当人群热闹些,他都不得不压低斗笠,避免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情境出现。

    一个个惊惶的离人擦肩而过,跟他一样不知何去何从,太讽刺,自幼在心中设想了无数个王师北定中原的画面,万万没想到王师北定中原日,他会在金宋都无立锥之地!

    

    兴许,他还是有出路的,才刚脱去金国驸马的身份,就有人对他抛出了蒙古驸马的橄榄枝。

    命运的离奇之处在于,上次他从宋到金,是在一场千夫所指的兴州婚宴上,当时他就和扶风相依为命,而那晚救他的人也正是曼陀罗……

    “你相信我,相信我不是为非作歹,相信我并非从那时就知道身世……你若信我,就跟我一同去蒙古,不管是隐姓埋名、忘却金宋的伤心事,抑或借助我父汗的实力卷土重来、报仇雪恨,我都帮你!”曼陀罗虽然身份变了,但对林陌的痴心如故。

    俊逸风雅,怎能不爱慕,忧郁孤冷,怎能不心疼。

    “我相信你。”还能如何?那时他只想逃离!而且他如果连妻子都不信,那就真正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我随你一起,和者勒蔑走。”

    

    一线之隔,西夏境内,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

    腊月十五,者勒蔑终于与速不台搭上联络线,可惜他为了救林陌而惹林阡怒火烧身,几乎每条情报都是“待援”。速不台自己却已经被慕容茯苓、百里飘云夹击到四处游窜的境地,如何救援?有心无力。

    一方面,西宁州的两支蒙古军必须救出水火,一方面,西凉府一败涂地已不值得留恋,木华黎决定把莫非和苏赫巴鲁派回南面,集中劲旅、重整旗鼓。

    迟了这么久才知道林阡可能走火入魔过,木华黎都不敢关注、也无法利用了。

    作为木华黎的先锋,莫非和苏赫巴鲁带兵不多,主要任务是重组玄黄脉,途径是唤醒旧商盟或撬新人。显然这份蒙古潜伏者的名单对于林阡是全透明且实时更新的。

    因为是要秘密扩充暗处的情报网,加之西夏民众痛恨蒙古军,故而大部分情况都要低调行动,蒙面巾、夜行衣是必备。就是在西宁州,莫非遇到个奇奇怪怪的丑人。

    奇怪之一,这丑人相貌虽难看,也确定没交集,眼神却令莫非有不知在哪儿见过的感觉……

    奇怪之二,这丑人明明是速不台的部下,表面上随他一块儿占据个边陲小城后就烧杀抢掠,可半夜三更居然偷偷揭掉蒙古人贴在城墙上的对林阡的恶意抹黑……

    “难道是新发展的悬翦一脉?”莫非本来以为那是自己人,谁想到,那人白天又到处掳掠滥杀无辜,重点是滥杀无辜了,这种行为是海上升明月的底线……

    所以他“不是自己人……”然而晚上再次被莫非跟踪到,他一个人悄悄躲在角落里喝闷酒,酒过三巡,喊“飘云”……

    

    “这是……江星衍?!”莫非大惊,江星衍毁容他是知道的,不是现在这副样子!所有的伤痕像是被融会贯通!体无完肤,反倒达到了改头换面的效果。往常他虽然丑,好歹熟悉的人能尝试认“星衍”,可如今,除了精通眼神术的莫非,恐怕没人还会透过这副尊容看出他。

    他应该是这世上最想见到王师北定中原日的人了,可惜造化弄人,他和盟军越行越远,终于孤帆远影碧空尽。

    这世上,总有人会掉进忠奸的缺口、黑白的裂缝。

第1934章 但见丹诚赤如血

    “何时起,自命不凡变成自顾不暇,赞不绝口变成绝口不提,为你拼命变成同你拼命……”江星衍不懂蒙古语、不具备职衔,武功未展露,没什么特别,所以在这个和他一样残暴不仁的蒙古军里无人关注。他们以为他只是个在金国被抓的壮丁,谁想他其实身心都属于宋军。

    莫非猜测,他最近应该刚同飘云拼过命、但飘云没认出这近在咫尺的魔鬼是他——不然飘云又没死,为何大半夜在这儿哭喊?江星衍,此人的经历莫非再熟悉不过,莫非不能平反、无法正式回盟军,此人和李全一样是阻力——

    蒙阴、穆陵关、莒县,江星衍总是因为“我在金军有人脉,可以追查李全罪证”而遭到李全反设计……好心办坏事,一样会坏事。

    “出什么事了?怎么喝哭了?”莫非提酒坐在他身边,分别用蒙古语、女真语、汉语问了一遍。虽然同病相怜、感同身受,莫非还是必须对他做出一定的试探。

    之所以并不与江星衍第一时间就交心,因这是细作必须有的“以防这是陷阱”——毕竟,江星衍已经滥杀无辜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变质、被木华黎或苏赫巴鲁用来试探莫非忠诚的呢。

    “李全,又是李全,一觉醒来我就被他抓到了蒙古军!我想告诉主公,可惜没办法了!”江星衍伤心欲绝,醉生梦死,一把抓住他衣袖,竟似把他当成了宋军在交流。

    而莫非出于“蒙古军的本能”自然要往后一缩:“你,你是林阡的人!?”

    “我倒是想啊……告诉你一件事,呵呵,除了调查李全反被他设计之外……我每次被歹人们利用,都是因为我想要、或者我决定回盟军!!我好像天生和盟军犯冲……贼老天它不长眼,跟我开足了玩笑,六月十九我明明是去扇子崖面见天骄却被逼走;而腊月初一我本已救了封寒、连主公都说我立功了,偏偏又遇上这茬……”江星衍真情流露,不像在演戏。

    “什么天不长眼!这不是你混进我蒙古军、更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对天意,对命运,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平凡无力,若然谁都仇世、将怒火发泄到比自己更平凡无力的人身上,岂不是天下大乱、越来越乱!”莫非表面上在斥责,内心倒也有对江星衍佩服的地方:这江星衍可比我勇敢多了,至少我做不到鼓足勇气地正面回盟军。就可惜,江星衍遇上的对手是李全。

    “我哪儿平凡,我是灾星!尽拖后腿,害人不浅!”江星衍笑得两眼流泪,“六月十九,我难得想回去,结果天骄受重伤,陈军师也差点死;腊月初一,我终于回去了,主母立马就被我克死了。他们都是善良的人,都是好人,都对我有恩……我只有逃离,离他们远远的,才能不伤害他们……”

    莫非一凛,这就是江星衍发现醒在蒙古军、却不拼死往南逃回去的原因?哪怕明知宋盟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那么,江星衍这第二次毁容是他自己干的?“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你,你们蒙古军,不用怕我,我掀不起什么浪的……主公是大英雄,就因为保我,才杀名昭彰,我不如反其道而行,就在蒙古军里,变成魔鬼,杀人放火,让主公也好选择点,让他选择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做靶子,给主公他师出有名!”江星衍醉得稀里糊涂,时而认莫非是宋军,时而认莫非是蒙古军,最终对莫非和盘托出。

    在这句话之前,莫非对江星衍还有保留,这句话之后,莫非完全懂了来龙去脉:好个江星衍,他是想当庞统,给林阡攻入西夏以借口!莫非又是惊撼又是庆幸,还好江星衍没被苏赫巴鲁或其它蒙古军遇到,理想虽大,他办事也未免太马虎了!

    “以后不要再醉酒,也别再滥杀无辜。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给不了你主公好处——他是林阡,哪还需要什么造势?!你啊,就是个好心办坏事的体质。不如先跟着我混,如何?”虽然认定了江星衍一心向善,莫非还是没亮出宋谍身份,也没显出真实面貌给江星衍看,而且还以蒙古军一个“有良心的上级”的身份循循善诱。善,不代表就是自己人。

    江星衍的路,得归正。既然注定了是他莫非来引,那他当仁不让。

    他本来就在建立玄黄脉,不管成败,都是这般到处留情,所以此情此境是合理的第二事实。很安全。

    而且莫非并不完全是想救江星衍——蒙古军屡经肃清,剩下的都是人精,莫非需要有下线之外的掩护。兵到用时方恨少,想用兵,得养。

    养江星衍的心魂,养江星衍的素质。

    

    如前所述,莫非的“西宁州任务·夔王府”,具体为:夔王在西宁有天火岛旧部,与他联络,看部下多少,找机会看能否渔翁得利——

    这应该是夔王在上次北逃途中来不及捡起来的线。夔王众叛亲离,居然还想“渔翁得利”,说明这个旧部的势力很可能还不小。如果是个明确的第三方倒不怕,怕的是心腹大患——毕竟,纵目四眺,西宁州除了慕容茯苓前期发展的分舵还有什么大势力?

    莫非既然知道了,林阡和木华黎当然双双知道。林阡是莫非唯一效忠的对象;而对于木华黎来说,莫非现在是个“初降的夔王府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林阡还没对莫非作出指示,木华黎立刻就对夔王旁敲侧击,希望他交出资源来共享。

    可笑的是,这个代号为“鹤唳”的天火岛旧部被卖给木华黎,夔王非但不怀疑莫非“变节”,反而还怀疑仙卿为了素心的死忌恨他。天可怜见!仙卿完全不知道素心临死前见到的是背叛,还以为她一片深情才霸王别姬……这下可好,面对主上的指摘,仙卿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不是……”

    木华黎为了保护莫非,同时也保护蒙古和夔王府的关系,连忙来打圆场:“慕容茯苓在西宁设了重重关卡,速不台和者勒蔑这些天一直难出,可我和夔王却能轻易北上西凉,思前想后,我分析了两个情境的不同之处——一则我们轻骑简从容易跑,二则当时百里飘云还未到,三则,我们有夔王……所以不难推测出,夔王在西宁有人,帮我们过关了。”

    

    那个一直以来都忠于夔王的“鹤唳”,最终因为夔王人在屋檐下而不得不归于木华黎所有。如此一来,损失最大的是夔王没错,但威胁最远的却是盟军。

    棘手的两个问题:一、鹤唳到底是哪一个?是否已扎根在慕容茯苓心腹?

    二、鹤唳势力范围有多大、有无可能威胁西宁州宋军?

    腊月十九之前,蒙古潜伏者的名单对于林阡是全透明且实时更新的,但从这个“鹤唳”开始,莫非断了线——

    木华黎可能是想莫非在夔王那里避嫌,而又担心苏赫巴鲁经验不足,所以要求阿宓作主帅、苏赫巴鲁为副手,称“务必谨慎,这是搭救者勒蔑和速不台的关键”。同期,莫非仍然负责重组情报网,看似比苏赫巴鲁清闲,但难道责任就不重吗。

    玄黄主位到底花落谁家,竟又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

    得到转魄的情报和林阡的指示,有关鹤唳可能是谁?慕容茯苓和百里飘云对视,第一个想到的嫌疑犯是——

    “百里夫人灵犀刚到西宁州那天,一见如故的结拜姐妹。”

第1935章 谁知伪言巧似簧

    西宁州,旧称青唐城。湟水行其中,夹岸多羌胡,峰山比泰岳,松木如荆楚。现属西夏境内,仍为边陲冲要。

    早在兀剌海城被围期间,慕容茯苓就已在此发展,旨在为林阡转战铁木真铺路,同时帮李君前、越风钳制蒙古偏师。

    随后,淮浙各大帮会陆续前往增援,譬如叶文昭夫妇、江维心副将、马平川师徒;天山派也有新掌门石磐,亲自领弟子远道而来襄助。

    盟军主力则在腊月初正式改变战略重心,最早由百里飘云率精锐北上,协同众人堵截速不台,以及甄选和训练悬翦一脉。

    

    飘云身兼数职,灵犀随军而行。她向来充当飘云的打手,未到激战,没什么任务在身。

    腊八,灵犀和小胖在街边走着走着,陡然就被飘进鼻的一阵香味吸引到,定住脚:好吃的,错不了!

    这吃货直接两眼放光垂涎三尺,跟个离弦之箭一样地飞扑过去——

    居然这里在办大胃王大赛?免费吃、赢家还有奖品送?奖品是更多好吃的……太棒啦!

    可惜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成双结对比赛,否则灵犀一定傲视群雄。不过,就算有个小胖拖后腿,灵犀也还是横扫千军,吃完炒面吃甜醅,吃完狗浇尿吃焜锅馍,吃完煮牛肉吃煮羊肉……如果不是其他组合纷纷认败,灵犀能把店家吃得倾家荡产。

    她之所以能大快朵颐,得亏了还有个像样的对手,在旁人都已早早服输的情况下,还跟她竞争着又多吃了半个时辰。

    那姑娘应该也是个大胃王,可惜比灵犀要逊色三分,最后实在太撑,只得唤搭档的“小律子”帮她多解决一碗面。被她呼喝的少年似是她忠仆,吃到都快吐了还对她绝对服从。

    棋逢对手一时爽,灵犀虽然吃得酣畅,出门后争如怀胎数月,非得小胖子扶着走。

    “小妹子,你怎么这么能吃?”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姑娘和灵犀一般爽快,兴起立马追上来跟她搭讪,“我叫浑忽!你叫什么?”

    “我叫灵犀。”灵犀也饶有兴致,眼前女子比自己大几岁,虽然一身汉人装束,但气质明显不是,“你也很能吃啊。”

    “我不是能吃。”浑忽笑着回答,“小把戏而已。”拍拍她忠仆小律子的肩膀,示意他变出个类似蛊毒的玩意,“只要把这东西吞进肚,就会一直饿,一直想吃,直到身体全然受不了了。”

    “……”灵犀和小胖子好像在哪听说过,这是种巫术。

    “大小姐,不能告诉他们吧!”小律子半遮半藏,不赞成浑忽跟陌生人献宝。

    “怕什么,咱们用了这把戏,也没能赢人家啊!”浑忽笑容可掬,“关键看实力!”

    

    两个女孩性格相近,本就容易走得近,更何况她们还有缘,一天之内像这样断断续续见了三次面。这下可好,浑忽说什么也要跟灵犀拜把子先。

    灵犀虽然贪吃惯了,内心还是时刻记着“不能误飘云事”的;浑忽则不然,大事小事全都大大咧咧,无视身边仆人们明里暗里阻拦,这不,灵犀还什么都没说呢,浑忽就把底全揭了:

    “灵犀妹,我是从西面的国家来的!父亲想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和小律子私奔过来,谁想,西夏居然在打仗!”“他们都是我的家仆,反正暂时没处可去,你既是我的结拜妹妹,眼下也可以随便使唤。”

    她没说谎,西宁的夏军确实正在戒严,一时半会儿普通的马队一定没法跑,况且她应该是个落跑新娘,巴不得呆在这里而外面追她的人进不来。西面的国家,大概是西辽?灵犀想,难怪自己和她一见如故,原来是遇到故国的人了吗。

    不过,虽然灵犀向浑忽坦承了身份、并向飘云引见欲补充兵源,飘云却不可能不问来历就召入盟军,后续长达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飘云都只是把他们当做灵犀的江湖朋友看待。

    

    “浑忽和百里夫人的交往,发生在夔王北逃之后。我身边的心腹大患,却是很早就在的,所以不该是她。”茯苓分析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浑忽本来就已在我军潜伏,只是为了更进一步,遂改变关系、企图更近?”飘云问。

    “虽然有故意接近百里夫人的可能,但百里夫人一直是重要军机的局外人,这十天来,浑忽未能透过她与我改变一丝一毫的关系。由暗转明却颗粒无收,若她是鹤唳,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对夔王信心十足说可以渔翁得利。”茯苓摇头。

    “说的是。”飘云点头,被说服,“再结合这段时间的观察,我推测,浑忽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那就不伤害两个少女的友情了。”茯苓笑着说。

    

    越早怀疑的,越早信任。

    按照惯例,第二疑的是叶文昭江南夫妇、石磐及其弟子、马平川马跃师徒等等,毕竟他们比浑忽在盟军扎得深,若有问题更危险,若有异心更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交谈片刻后,飘云和茯苓逐一排除。他们都无可疑。

    

    “对了,慕容庄主,还没来得及祝贺您,好事将近。”百里飘云是在北上的途中才听说,慕容茯苓原本定下了婚期在腊月下旬。这也没必要更改,更无需避忌,据说金宋共融的第二天,曹王和林阡就给封寒聂云、陈旭谷雨两对伉俪简单见证了婚礼。

    只是令包括飘云在内的大部分盟军都大感意外的是,慕容茯苓的未婚夫并非杨叶,而是她去泰安支援红袄寨时,谈得来的一个史泼立麾下,名不见经传,叫李灵军。

    “这么快,就放下了?我以为你和杨叶还有机会。”叶文昭曾不解地问。

    很多旧友都曾期待,他二人余情未了,且都已变得优秀,能否尝试重来?这里面未必不包含杨叶自己。

    “我与杨叶,只有机会做朋友了。所谓夫妻,感情里不应插入别人的片段,只能把喜怒哀乐第一时间向唯一的对方分摊。”慕容茯苓一直坚守这样的婚姻观。

    “灵军大哥,是这样的人咯?”叶文昭笑着理解,“恭喜庄主啦。”

    思绪回到此刻和飘云的交谈中,茯苓蹙眉:“西宁之战一触即发,我还在考虑,婚期是否延后、婚礼需不需要从简。”茯苓定婚期的时候也没想到,西宁竟可能成为整个天下的主战场。更没料到,自己精心构建的据点里居然潜伏着附骨之疽。

    “庄主,我下一个要提出的怀疑对象,您也知道是谁了?”飘云看到慕容茯苓的表情变化,猜出一二。

    最可怕的就在这里,那细作不仅潜入、扎根在慕容茯苓的心腹……甚至,伴随着慕容茯苓据点的整个构建过程,那细作及其集团从始至终都如影随形!

    如此一来,很难说西宁州会否出现一分为二的平衡,但可想而知战斗的规模势必不小……

    “李少侠,他的来历是什么?只是红袄寨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头目、史四当家的麾下吗?”飘云依稀记得,茯苓初期和李灵军的交往,很自然,很寻常,所以谁都不曾关注,只是没想到感情会升温那么快而已。

    追溯起来有个令人心悸的现实是,红袄寨有一部分和夔王府天火岛存在交集!尽管从沂蒙到青潍到胶西到穆陵关,夔王或李全对天火岛死士们曾有过出于愤怒或自保的灭口,操控他们忠诚度的“生死符”不停地破解又升级,但那段时期的李灵军,恰好因为跟随从泰安结束战斗的茯苓一起回姑苏而逃过一劫……

    有这个可能吗?

    

    虽然不像与杨叶那样青梅竹马,但茯苓和李灵军已经论及婚嫁,感情甚笃。如何愿意怀疑自己的未婚夫?如何敢设想又一次的断舍离?

    她却不想连百里飘云这样的小辈都比不过,飘云可是第一个怀疑上了灵犀引狼入室啊。

    北禅寺上,新收到悬翦一条有关于李全的情报,竟正好与李灵军相关。

    经过风云间的峭壁断崖、抚着烟雨中的洞窟壁画,慕容茯苓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第1936章 凡走过必留痕迹

    “悬翦”的这条情报,发自金夏边境,重点内容是林阡将至。

    盟军主力全体北移,于公,驰援西夏,驱逐蒙古;于私,为瀚抒保家卫民,给吟儿报仇雪恨。

    那日小曹王焚毁地宫,险些颠覆了金宋共融。曹王推测他幕后有三大黑手:者勒蔑、杨鞍、李全。后来,者勒蔑确实在战场边惊鸿一现;杨鞍本人没露面,他麾下却现身,展徽对盟军极尽仇视,但杨妙真对林阡舍命相救,这部分红袄军的忠奸,一如既往地扑朔迷离;李全全程无痕迹。

    妙真先前分辩李全欺骗杨鞍、并不归属红袄寨;展徽事后咬定李全祸害杨鞍、殃及红袄寨。他俩有个共同点,从不曾说杨李在腊月初一以后还有交集。表面上,杨李已经无关,暗地里,杨李有无合作?是否用彼此推诿的方式来相互保全?此情此境盟军无凭无据,竟类似于后世的疑点归于被告。

    但因为吟儿曾亲眼看见李全在围攻阵中,故今次地宫被烧一案,盟军顺线怀疑他完全合理。细节或许有谬误,但大事绝不可能冤枉他。

    “李全不仅是黑手,而且是最危险的那一个。”战后,林阡的火迅速延烧去了者勒蔑,冷处理了展徽、对杨鞍持保留意见,但无论在会宁整顿兵马之际、抑或后来率众前往西夏途中,林阡都视李全为最大仇雠:李全,你要在暗,那我就暗着查。查你的行踪,查你的罪证。

    

    何止吟儿一个人一件事,李全被审判的次数还少吗,从山东到镇戎州到会宁,何以一次又一次不了了之?杨鞍就算是个纯粹老好人的时候都还对盟军态度暧昧,为什么?李全罪犯累累却时至今日还逍遥法外,怎么就?!

    以上皆是因为,李全虽和盟军的仇恨成立,但和红袄寨还没有!在杨鞍为判官的公堂上他李全一纸清白!

    “元凶王爷,邓唐之战给金帝下毒而致曹郢豫三王乱,秦州柏树林欲置郢王于死地,山东之战诱骗黄掴企图颠覆曹王府。”——夔王与元凶之间的等号,连战狼都没法画出实线,如今终于因为范氏的倒戈而在金帝面前加粗。

    同理,“红袄寨内鬼,邓唐之战出卖吴越夫妇行踪害他们惨死,秦州柏树林污蔑主公和曹王勾结,还有山东之战那么多次群狼扑虎……他一直都在和元凶勾结。”——李全是内鬼,曹王说自己早在开禧元年就看出来。又如何?缺一个能让杨鞍都无法抗辩的污点证人!

    日前柴婧姿撺掇金帝追查夔王府也有挖出萝卜带出泥的意图,就可惜李全狡猾、完美地避过了锋芒,导致她最后只是瓦解了夔王府……

    “李全和红袄寨的仇恨必须成立。不能因为他的关系,把更多的无辜拖下水。”林阡这句话里的无辜是杨妙真。这些天他对妙真的莫名仇忿,连他自己都不忍再回想。

    

    为此,林阡动身之前,召集群雄到帅帐内,集思广益。

    “李全此人,心思缜密、手腕高明。今年山东之战初期,他用夔王预先给他的天火岛人作为核心滚雪,短时间内就以‘林胜南第二’吸引了杨鞍各部,和黄掴你中有我,和仙卿心意相通,和李霆团队作案,那时,甚至有人称他‘主公’。”徐辕回忆,“我去救场之前,最锲而不舍追着李全不放的星衍过于急躁,不仅错失了唯一一个能指认李全害死姜蓟的人证,还把自己送到了风月和桓端的铁蹄下,糊里糊涂在青潍当了许久的金将,加重了我收服杨鞍的难度。”如今再述这段往事,没想到风月已在身畔,没想到桓端已是同伴,际遇说来真是离奇。

    “往前追溯,秦州、邓唐两处,李全自己不在场,他对主公的造谣、对吴当家的暗害,都是尽可能出动了最少的死忠,想来,是‘牢牢控制、秘密灭口’的手法。”彭义斌扼腕说,彼时正值举国大战,较之山东,李全有更充裕的时间一边持续害人一边不断抹痕。

    “是的,邓唐之战,我与吴曦的弟弟暗通期间,红袄寨也有人向大王爷自荐,只是,那信件的字迹刻意不清。我那时就觉得,红袄寨这个幕后黑手,心狠手辣又滴水不漏,委实可怕。”完颜合达也一样还在适应身份的改变,他和移剌蒲阿可是在明面上把宋军一路从邓唐碾败到襄阳的主帅,只不过他们对吴越要的是“擒”而不是“杀”更不是“暗杀”。

    相视沉默片刻,众人心惊胆跳,想不到金宋化敌为友的今天,暗处的李全仍然毫无痕迹!

    “李全就是在防,万一有一天,我和林阡和解。”曹王对此早有预料,“那么,再往前追溯?”

    “去年秋冬在邓唐,他对吴越起杀心,不代表他是在那时候才和夔王搭上线。养兵需千日。”聂云意会,“往更早时间找,一定还有线索。”

    “他一点一滴地学林阡哥哥、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所以,他不是从一开始就算无遗策的。”柳闻因领悟,“在和夔王勾结的起点,定然还有他的罪证。”

    “更早时候,李全能掀起的浪就更小。”陈旭从质变反推量变,“去年春夏,还有什么足以影响主公的事件,是红袄寨有杂碎参与过,而当时并不能看出会危害主公的?”

    “啊……”旁人还在蹙眉思索,刚到会宁的宋恒第一个色变。

    “想到什么?”林阡投以目光。

    “兴州……华前辈……林陌……”宋恒是实际参与者,参与了华一方娶儿媳的盛宴,参与了红袄寨、慕容山庄、小秦淮的闲人们对林陌的围剿。

    华一方的二徒弟,后来证明是金谍;小秦淮的孙放,后来证明降了金。不管当时是否已变节,都可想而知没什么骨节。

    “没有更早的事了,更早的时候,李全被我们抓到、遣返回南宋过,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夔王搭救回山东。”封寒说。

    “也就是说,兴州婚宴,是李全和夔王勾结、犯下的第一件罪,他的目的应该和吴曦一样,想借林陌抹黑主公。”金陵点头。

    “既然是第一件,就在这里,细细找漏洞。”徐辕与林阡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任务交给悬翦。

    

    本意是想追查李全,谁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先查到了另一个可疑之人——李灵军!

    可疑就可疑在,史泼立还没点头,他就越权去帮华登峰对玉紫烟住处放火!

    慕容茯苓之所以在支援红袄寨时和他一见投缘,想来也是在兴州这场婚宴一面之缘?眼熟!

    

    “主公到了。”若无奸细疑云,在收到悬翦情报时,茯苓心底无疑是欣喜的,望眼欲穿终于如释重负。

    可现在,心乱如麻,芒刺在背!想说服自己,李灵军只是个小头目、不可能是主谋、也许误打误撞?

    是吗?红袄寨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头目、史泼立的麾下,最厉害的就出了个林胜南林阡!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终究还有个声音在纠缠,灵军,他是那样温柔的男人,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夫婿!绝对是哪里搞错了,他要是天火岛的细作,应该团结在以夔王为核心的夔王府周围!泰安之战刚打完,不是该千里接龙头吗,他怎么连范殿臣的面都不见就跟我回了姑苏?不错,他一定不是!

    千回百转,眉头又锁:可就是回了姑苏以后,他隔段时间都身体欠佳,原来不是水土不服,而是因为……生死符?!

    如何是好?天都黑了还没想通,焦头烂额的最烦乱时,忽然被一阵清冷的冬风拂过脸庞……

    熟悉的温度,令她心惊。

    去年这季节她在淮南,也曾坐在嫌犯的位置上。那时姐姐刚伏罪不久,慕容山庄放眼一望全是罪臣;口口声声指她慕容茯苓是奸细的孙放,则出自英雄辈出的小秦淮。差一点她就一竿子打死,哪还有现在雨后春笋的慕容山庄?

    “如今我坐到了判官的位置上,不能学杨鞍优柔、反复。要尽可能像盟主一样,公正看待每一个人,积极验证每一个猜测。”茯苓登时攥紧了象征着掀天匿地阵第十一阵眼的莫邪剑,“西宁州这一战,我要万无一失。”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行动,用事实甄别。

第1937章 世事到头螳捕蝉

    将时间轴串联可知:去年春夏,李全初返红袄寨,人脉不广,只能靠夔王给他的天火岛死士帮衬,偶尔才会在不起眼的远处作奸犯科;去年秋冬,李全因为江星衍死咬不放而对一直帮林阡监控他的吴越起杀心,出手;吴越既除,今年年初他主攻污蔑林阡、陷害江星衍、斥远杨鞍与徐辕;总算在今年年中,他扮演的林胜南被杨鞍倚若长城……

    其余任何时间点的证人都已被灭口,只剩最早的一个“去年春夏”、远避姑苏的幸存死士李灵军。李灵军既然有过这个“在兴州婚宴后擅自行动、对玉紫烟住处纵火害其毁容”的可疑举措,那就很可能“表面是史泼立麾下、实际服从李全和夔王”,若他真出身天火岛,就必被种过生死符。

    这两段话,反过来一样成立——只要证明李灵军与生死符、天火岛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他就有做李全污点证人的机会,点亮呈现给杨鞍的证据链!

    

    悬翦的这条情报因为要绕过李灵军“务必绝密”,所以林阡指明由其亲自传达茯苓,且仅限于飘云、莫非知情。冲这一点,主公对他们的忠诚、实力都是最高信任。“无论主力到达与否,西宁都应万无一失。”主公没有直说,但一定有这期待。

    “天火岛诸如灵犀、小胖,都早在莒县就破除生死符、重获新生。唯独李灵军和他的上下线,那时身在姑苏或还没到中土,既没加重过,也没解开过,奴性难改,故而一直在为夔王屯兵蓄力。此番他们随慕容山庄一起来西宁发展,碰巧接触到夔王妃刚革新的又一代生死符,所以在夔王北逃的过程中被仙卿一把抓牢。”飘云作出如是推论。

    莫非隔空与他们对话:不管李灵军是不是鹤唳,鹤唳的势力范围和据点分布,可以从夔王的北逃路线中窥出一二。言下之意,慕容庄主如果不想查未婚夫,可以暂时不查,加强防范即可。

    但莫非还说:如果李灵军就是鹤唳,由于他参与过悬翦的构建、身份和莫非在玄黄中对等,那整个西宁的情报网将会是“宋谍里混了蒙谍,蒙谍里掺了宋谍”,最苦的将会是一直以来负责甄别的飘云。

    飘云笑着,任劳任怨:“没关系,我能行。”

    茯苓心如止水,不愿辜负众人:“不要紧,我查。”

    最简单的查忠奸办法就是故意设局:给假情报,全程监视目标的一举一动。

    假情报配以真损失,一边对嫌犯试出黑白,一边给其甜头以麻痹、便于继续放线钓鱼。

    不消几日,又顺势网出一大群大鱼小虾,相互印证,彼此坐实,“‘鹤唳’果然是灵军。他的上线‘风声’就是他现在的副将谢浮白。”“好在他们的据点没有分布在我军最看重的绥远关,势力范围多涉及土峰山、金蛾山等地。”茯苓和飘云对危险程度心中有数。

    “倒查内鬼”的计划和布局,靠的是莫非和飘云配合,然而,也“多亏了慕容庄主有决心。”不仅飘云叹惋,莫非在收到飘云新指令时,亦不无感慨,茯苓再不是淮南争霸时那个毛毛躁躁的疯丫头了。

    

    飘云给转魄一脉的新指令:在土峰山、金蛾山等地查探李灵军谢浮白据点的内部玄机,以便接下来宋军对彼处一举攻破。

    对此莫非当然有信心,西凉府破解城防的翻版而已。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李、谢比木华黎的准备要充足;莫非自己,地位上升了、操控方便了,可是风险也相应升高。

    悬翦一脉的重要任务偏少,主要是得陪着和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天火岛蒙谍们一起,“依循‘假’情报对宋盟造成‘损失’,一旦勾连金蛾山与绥远关,定能为他日夺权充实战备”。但悬翦又不能完全不涉足大事,免得被蒙谍们识破打草惊蛇,所以该有的大情报还是要通传,比如,盟军主力有多少兵将,目前分别开到了何处。兵多将广,财大气粗,不怕蒙谍知道,就怕他们不知道——

    石硅、祝孟尝、移剌蒲阿为先锋,薛焕、鲲鹏、宋恒随林阡而行,赫品章、封寒、纥石烈桓端为中坚,厉风行、穆子滕、仆散安贞为大将,徐辕、金陵、完颜合达与曹王留守——宋盟和曹王府合并以后,任意组合都是无比威慑的阵容。这还没算上独孤清绝、轩辕九烨之类只为规避林阡入魔而北上的自由人……

    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生机勃勃,雄风凛凛。

    腊月下旬,慕容茯苓和李灵军的原定婚期越来越近。世人皆知,西宁的明争只要林阡木华黎都到场就立刻开始;世人不知,西宁的暗战,“诛宵小”“夺权”两股潜流,也正汹涌澎湃地穿插对进,明争的时间和地点其实维系于暗战而不是林阡到。

    茯苓但凡有一点像慕容荆棘,大战一触即发,婚期应该延后;但如果茯苓依赖林阡、一心只等主公接管,没发现身边有鹤唳、不知道李灵军有问题、就算主公到场的时候有骚乱也无所谓,那么这个婚期就没必要改。

    身为西宁州的不二主帅,茯苓到底要用什么去给这样一个鼎盛的盟军接风洗尘?一场婚宴,一场战乱,还是……

    “婚期不改。”不延后,婚宴就是战乱!不是命运安排的时间,是我,慕容茯苓。所谓战乱,要宋军战、蒙古军乱!

    茯苓就应该有破绽,就应该比不过荆棘,就应该责任感欠缺而爱情至上,那才能和最近的假情报真损失契合,那才能诱蒙古军将她小觑、趁婚宴来夺权以及被诛。两股潜流,迟早撞在一起。

    

    先前李灵军与她定下婚期,俨然是想和她更进一步,利用庄主夫婿的关系,暗暗铺满西宁州,帮夔王府奠定渔翁地位。然而,一没想到这场战斗会牵扯进主公以及盟军主力,二没想到木华黎居然会把夔王的布局全然夺去、化为己用。这一战因此上升为宋蒙之战。

    “如无意外,李、谢是想趁婚宴发难,趁我不备夺下他们势力尚小的绥远关,最终与土峰山、金蛾山据点融汇。”鉴于蒙古还不知道宋方已掌握“鹤唳”的存在,在木华黎的构思中,林阡并不知等待他的不是婚宴而是鸿门宴,所以就算林阡提前到西宁也是猝不及防、必败无疑,蒙古军有胜算靠出其不意打出一个以少胜多、报仇雪恨。

    也就是说,婚宴的时间地点都和李、谢起初的想法无异,只不过随着计划的更改,酝酿夺权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夺权夺关,攻关的敌将很可能增加了速不台等精兵骁将。

    那慕容茯苓就将计就计,用这场定时定点的婚宴请君入瓮!既可给蒙古军致命一击,亦能帮红袄寨钉死李全,前者是近忧,后者是远虑——

    当然要用婚宴来抓李灵军了,只有在那个情境,才可能让杨鞍看见李灵军和李全有交往;只有在那种场合突如其来地撕破脸,才能封死李全对李灵军灭口的路;只有让李灵军在以他为主角的浩劫之后还活着,才有机会说服李灵军投宋转做污点证人!

    

    不错,污点证人,也要人家愿意做才行。

    若是李全的刎颈之交,李灵军就算落网万次,也不可能承认李全是同伙半回。

    然而,并不是。

    李灵军的性格,她是了解的,他对她不可能无情。

    身为死士理应低调,怎么敢跟慕容庄主扯上关系,是因情不自禁!当然了这也可以解释成他另有所图。错,图慕容山庄还不如图红袄寨。

    为了她连范岛主的面都没见就从泰安直奔姑苏,是因一往情深!当然了这也可以解释成夔王府想在姑苏有地盘?错,当时夔王有在山东就灭林阡的资本。

    为李全殉节?为夔王献身?天火岛的死士,九成以上都只会为生死符万死不辞。

    因生死符而聚,终会因生死不成符而散。

    李灵军、谢浮白和他们的一众麾下,之所以被仙卿和素心一把抓牢,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见过胡弄玉和茵子以毒攻毒的本事!换而言之,只要遇到胡弄玉和茵子,他们临阵倒戈、洗心革面的可能性不小。这也是木华黎不可能在婚宴结束后才启衅的根因,婚宴标示着林阡及其恩威都到西宁。婚宴前也不可能,婚宴前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把盟军一网打尽,以蒙古军现在的实力,只能集中劲旅孤注一掷,胜败在此一举。

    言归正传。李灵军一定要感化,但爱情是双向的,一个不慎又会出卖自己、影响盟军。所以,从此时直到婚宴,都需要茯苓把握火候。

    战斗的另一个关键,则在于转魄。事与愿违的是,这几天,他的行动竟忽然受限。

第1938章 云行在天,浪在川

    蒙古军以为,宋之计算只在“明争”:婚宴前,蒙古败兵就一直在西宁流窜,压根没希望撼动我慕容山庄;婚宴时,主公都来了,我慕容茯苓早交差了。

    谁知宋在演,蒙谍鹤唳早已暴露,宋之计算在于“蒙古军想明争暗战”!所以,宋方清楚地知道并且推进了婚宴前李灵军和谢浮白的“悄然扩张”以及李谢幕后木华黎对慕容山庄的“夺关夺权”;婚宴时,且给主公看,我慕容茯苓是如何交卷!

    慕容茯苓主要演的就是责任感弱。

    

    演都是把戏,关键看实力。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灵军谢浮白固有据点的内部构成,需要转魄一脉深入调查仔细绘制。这倒也不难,前不久,莫非刚在西凉立过功,经验颇丰。

    理想固然顺风顺水,现实却令人意外地一波三折——

    此番莫非的行动受限!负责在西宁重组玄黄二脉的他,于蒙军内的行动不像飘云想得那般自由……

    但这并非转魄的嫌疑问题,毕竟完颜江潮已“牺牲”,莫非虽是南宋的叛将但清新无害;

    而是归因于派系斗争——莫非升得太快。就因为木华黎对他莫名其妙的好感,他遭到了以阿宓为首的地脉不同程度排挤。

    阿宓的地位和苏赫巴鲁可不一样——偏偏木华黎很喜欢她,听了她的谗言开始对莫非百般盯梢。

    当然了,阿宓虽是私心坏心,却为蒙古办了件好事——此乃战时,玄黄二脉如何可以交给一个还没经过重重考验的外人?新人?

    刚好今次木华黎更需要的是深植宋盟内部的天火岛·悬翦一脉,所以,适当地监视莫非及其玄黄,非但不会影响西宁之战,反而还能作为对莫非忠诚度的试金石。何乐而不为?

    

    派系斗争,到哪儿搁谁身上,都是无可避免的。

    玄黄主帅这一路过来的有力竞争者,彻辰的功名利禄心写在脸上,鲲鹏有裙带关系且装憨笨,苏赫巴鲁爱抖机灵,完颜江潮贪得无厌,他们都一样,明知道不如依仁台有天赋,宁可把缺点露出来给木华黎看。

    莫非就更绝了,他身为一个被木华黎三顾茅庐才撬到的比依仁台还有才干的人,表现给木华黎看的缺点是:谁都不搭理,谁也不喜欢,跟谁都有矛盾,处不好但倒也能合作。

    常年的潜伏阅历告诉莫非,这种处世之道既方便自己在关键时刻独来独往,又能和一些挡箭牌不痛不痒地藕断丝连;既能博得上级好感,又能在和同级比较大的政治风波中活到最后,因为同级的谁都觉得他早已被第一个踢出局没事不会把他往死里搞。

    但这种处世之道也有个比较尴尬的地方是,他现在正好就处于“被第一个踢出局”的阶段。

    能怎么办?细作的人设必须从一而终。他本来被大多数人厌恨,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人见人爱。

    莫非明明在困局中,可这些天来,李灵军和谢浮白据点内的大量玄机仍被传送——转魄和飘云茯苓的交流居然在稍许的中断之后又恢复如常。

    不禁令茯苓担心狐疑,忍不住问:“安全吗?”

    那芦管顿了一顿,回应:安全。

    因为,这个转魄并不是莫非本尊,而是他的分身,

    江星衍。

    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千日?是,千日。蒙古一日,好比南宋一年。

    流浪西宁度日如年的江星衍,本来还醉生梦死自暴自弃当起屠夫,幸好遇到个有良心的蒙古上级,终于中止了杀生害命的勾当。

    在和这个上级由浅入深的接触中,江星衍逐渐开始疑惑,这会不会是……自己人?要不然,为什么这段时间好像一直在训练自己,别喝醉,少大声,离开营帐后回来切记要检查痕迹,床褥之下时刻都藏一把飞戟,还有,吹芦管?!

    莫非对江星衍考验已久,心中大致有了定夺,原还不想这么快就派他上阵,但西宁州决战近在咫尺,莫非不得不试探着往前一步,故意露出些端倪给他看。

    “苏赫巴鲁在挑新马,我想,去他身边,当个不起眼的马夫。”是日,江星衍来向莫非请辞。

    “为何是苏赫巴鲁?不是阿宓木华黎?”莫非不解。

    “是他杀了主母。”星衍言简意赅。当年,他们这些十三翼都是主母身边成长起来。

    “也好。”莫非心念一动,“慕容庄主正愁苏赫巴鲁。”

    这话一出,心照不宣……江星衍强忍激动轻声问:“大哥,我虽然不会蒙古语……我当你手好吗?”

    “好。”莫非信自己的判断,信盟主的辐射,信主公和飘云没白费心力。

    好,当然好,从前回不去的人,都用这一战回去!

    

    廿六,慕容茯苓李灵军在绥远关如期成婚。

    谢浮白果然托病未到请后方养伤的兄弟代为出席,其心腹也大多借口“加强守御以供主公检阅”而本人不来,实际显然是为了加固金蛾山防线以供主公头破血流;然而李灵军身为新郎总是没办法不参加婚礼,他的土峰山相对空虚可开缺口,被还没开席就去找“不知又跑哪儿去吃西宁特产的小娘子”的百里飘云长驱直入以作跳板。

    林阡等盟军主力不巧路遇天灾,泥石横流,所以会比原定晚到几个时辰。无妨,石磐统帅的天山和淮浙势力,早已给一定想偷袭婚宴的速不台在关东挖好坑跳。

    

    李灵军无法兼顾的土峰山城寨,这些天多由苏赫巴鲁监督城防,他不知莫非和江星衍早就让此地样貌全(谐)裸在了百里飘云眼下,入夜后还在跟副将们说“如敌来犯,粮仓最重要,桦林次之,流云峰第三”云云。

    飘云灵犀率众卷甲衔枚到此,瞬息就切断了流云峰上烽火台,继而从粮仓旁微露旗鼓,忽又冲桦林草木皆兵……可怜苏赫巴鲁,区区两个时辰到处抢险疲于奔命,一会儿以为声东击西一会儿以为避实击虚,可算见识到了赫赫有名的“百里飘云,难知如阴”……待到所有能挡着飘云挥笔的精锐都被蒙古军自己分割完,早知答案的考试飘云还不得个满分?

    由于宋谍中掺了蒙谍蒙谍中渗了宋谍,故而此战穿针引线的海上升明月较少,飘云和对面一样,大多时候都是靠有无烽火和信弹示警来判断计划是否有变,所以大方向上的时间地点人物战前就已拟定,临阵应变的权力也全然操之在他。麾下精锐聚来,决胜时机一到,飘云当即挥动三军越过桦林,直扑土峰山上苏赫巴鲁帅帐,纵横驰骤,锐不可当。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百里飘云大获全胜,戌时才过就遍插宋旗,苏赫巴鲁拼死冲杀方才孤身溃逃。

    土峰山只是预热,既得经验,金蛾山阵仗更大——接近亥时,盟军主力祝孟尝移剌蒲阿也已到场,把谢浮白之流同样杀得丢盔弃甲,谢浮白没苏赫巴鲁那么好运气,当场被斩,麾下如猢狲散。山顶天池,者勒蔑养伤和躲藏的蒙古军最后一片阵地,倏然被飘云孟尝蒲阿数面围裹。

    与此同时,婚宴进行到尾声,石磐派人来报叶文昭,速不台叩关受阻,盟军增兵在石硅桓端的带领下逼近。

    “好得很。现在是受阻,等主公到,刚好网罗。”叶文昭笑。

    “奇的是,向来身先士卒的主公本人毫无音讯,不知发生了何事?”慕容茯苓说着说着,压低声音,“可惜悬翦转魄双双受制,这一战最重要的竟不是情报。”叶文昭一怔:“最重要的是兵法。”

    

    “是了,你们主公,来不了了。”当是时,谢浮白那个“在后方养伤代为出席的兄弟”忽然高声,掷杯为号,站起身来。

    怎么?这帮金蛾山的人竟不是守,而主攻?谢浮白不是他们的主帅,只是幌子?甚至连速不台都是烟幕,绥远关的主战场竟不在背后关东,而从这婚宴的面前来?!

    劲敌原在宾客间,觥筹交错蓦然变短兵相接,杀机四伏终换作剑拔弩张。

    “哦?敌人原来比想象中强么。”猝然遇险,茯苓果断先点李灵军穴道并将他推到安全之处,掀开盖头,莫邪剑出鞘即指引全局,“众将御敌!”纵然计划错误防守重点偏移此地只剩二三线,又有何畏惧,兵来将挡就是。

    仔细打量,这个“兄弟”,俨然乔装打扮过,不真是谢浮白的人,所以才会在悬翦转魄的情报之外。

    同一时间,飘云蒲阿孟尝也一样,遭到蒙古军以者勒蔑为饵的反围裹。先前苏赫巴鲁谢浮白一场场诈败,原来都指引向这一刻的绝地反击。

    惊逢剧变,冷风呼号,飘云仍淡定自若:“西宁各处都无示警求救,说明了什么?”

    “一切稳定,计划如常,等主公/盟王到!”孟尝蒲阿异口同声,他们谁都擅长打逆势战。

    “呵,是说明你们负责示警求救的,都是死人了吧。”曼陀罗笑而现身,拂水飘绵随剑起,最先冲移剌蒲阿收拾。

    当下,宋蒙双方强将对强将,伤兵对伤兵,恶斗得不可开交。

    

    出了什么错?为何出错?

    宋军的全盘战略,都建立在蒙古军不知道鹤唳暴露给我方的前提上,所谓的“敌不知我知”。然而,蒙古军好像算入了鹤唳暴露的变数?也就是所谓的“敌知我知”!

    追溯前事,鹤唳是莫非的收获。蒙古军未必知道完颜江潮只是莫非的替死鬼,也并没有怀疑莫非否则这一战会用他反间……也是到这一战后,宋方才知,战前李全对木华黎指出:夔王在西宁有人的这件事,谁知道仙卿会不会到处说?素心已死,谁知道李灵军谢浮白和手底下的人会不会墙头草?夔王会不会伺机报复木军师,毕竟他最忌讳的就是全盘布局被人夺走,详情见曹王夺走太行硕果夔王就忌恨了一辈子……

    林陌也说:关于鹤唳,要谨防南宋无孔不入的间谍,奥屯亮扶摇直上直到当到了我的副手我都毫不知情,完颜江潮虽然死去不代表不会有新人无缝衔接。

    木华黎也想过:“婚宴开战也无所谓”“慕容茯苓爱情至上不会想到在这个场合动刀兵?”是吗,慕容茯苓会没进步?她不考虑,飘云不会考虑,陈旭不会考虑?

    西凉府,木华黎输过,会宁县,林陌输过,泰安青潍莒县,李全输过!

    输得太惨,全是血的教训。所以,西宁之战要当宋盟知道鹤唳甚至知道李灵军和谢浮白来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南宋风烟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南宋风烟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南宋风烟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南宋风烟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风烟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