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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39章 算计不到就受穷

    宋军以为,蒙古军失陷于百里飘云拟定的计中计、误信慕容山庄只顾“明争”甚至不顾。

    谁知蒙古军在演,他们是按鹤唳暴露在安排,蒙古三大军师之计算在于:“宋军与我们一样,既打明争也打暗战”!

    木华黎、李全、林陌联手,侧写出慕容茯苓的真实心绪是:婚宴前,天火岛蒙谍吃着甜头,如我所愿地暗中扩张;妄想趁婚宴出其不意,给我盟军主力下马威;干脆投敌所好,婚宴时将原本游击的蒙古精锐聚拢并一网打尽。

    因此,婚宴前他们假装小觑和输给茯苓和飘云,被他俩牵着鼻子把夺权计划的时间地点照旧;但实际他们却想在宋军动手前,就先把西宁的慕容山庄势力抹杀!

    李灵军和谢浮白主要演的就是:相信了慕容茯苓责任感弱。

    然而,尴尬的是木华黎来得晚,此地蒙古军实力薄弱,如果想“把西宁的慕容山庄势力抹杀”,那就必须勾连好金蛾山和绥远关、也就必须乖乖吃完宋军丢给他们吃的甜头,于是乎,也就非得到宋军规定的时间才能水到渠成……好个慕容茯苓,好个百里飘云,深谙“明争时机维系于暗战”之道,木华黎居然不得不到“婚宴时”!

    

    无所谓,改的可以不是婚期,而是林阡的行程。毕竟婚宴不是宋军动手的标识——林阡的恩威才是!

    由于阿宓说,玄黄二脉暂时不能用,而地脉又得给绥远关探虚实,所以蒙古军情报网也捉襟见肘。失落的木华黎怎么可能心怀侥幸想:我们想多了,鹤唳并未暴露,我军挑婚宴突然启衅、就算林阡提前在也会猝不及防?

    不,不能冒险,一定要让林阡晚到!

    宋盟的盲点,永远在民众。天助我也,西宁南部有天灾,而那地方,速不台刚好给林阡贴过些不利的言论,是时候教阿甯去引导民众以讹传讹——

    天灾是天灾,但被人祸扩大,亦将引发更大人祸。

    “林阡来得比我还晚。婚期不改,不利于的是他啊。”木华黎用西夏民众的弱小和敌意双管齐下,将盟军主力牵绊在西宁南部。他倒也人性,交代办完这件事后,便让阿甯待产“不必复命”。有件事他不知道以后要不要利用,阿甯腹中骨肉据说是林阡的,虽然宋盟不可能认。

    范氏倒戈的教训在前,令木华黎也不得不长了个心眼,一边试探阿甯能否完成重托,一边嘱咐拖雷的怯薛军好生留意。

    言归正传,西宁之战,移除林阡是第一要素。

    第二是拆百里飘云和慕容茯苓。

    

    吸取西凉府教训,金蛾山天池有处绝密围地,部署仅能给者勒蔑知晓,甚至还得给谢浮白、苏赫巴鲁一些假消息——这里木华黎倒不是为了肃清,只是混淆视听:百里飘云必须中计,祝孟尝和移剌蒲阿之类的援兵,也应该不觉有诈意气风发把林阡先锋开进坑,所以谢浮白最好死、苏赫巴鲁可以败。

    本来么,谢浮白这种怕死鬼,木华黎手里又没有生死符,只敢连哄带骗用这么一战。

    各种死伤都是逼真的,因为就是真的。就算宋谍实时递信,百里飘云醒悟的可能性都被压到了最低,而一旦百里飘云入伏,掉进者勒蔑的预设陷阱,正是被从慕容茯苓身边调虎离山。

    同理,慕容茯苓也不可能想到,速不台竟也是木华黎的投石问路;原以为背后关东是正面战场,结果被虚晃一招沦为侧面攻势,而本来用来演戏钳敌心思的婚宴,竟成了敌人欺身格斗的主阵地;来的不是勉为其难的闲人,而是配合表演的歹人!

    宋盟主要是想不到蒙古军居然敢“正面硬磕”,表面看,蒙古军确实没这实力。

    尤其是婚期逼近,阿宓的地脉仍来不及探清,绥远关西边的宋盟防御……情报确实是第一位,但情报的不足,兵法能补——能算准,就不必探。

    “调走林阡主力、百里飘云和石磐,慕容茯苓还剩什么防御?”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

    

    把西宁的慕容山庄势力抹杀,广义上,不是应该把石磐、马平川等人也抹杀?

    比起宋军误以为的敌人目标,蒙古军从婚宴正面启衅,看似胜算高但胜果甚小,实际却也能擒贼擒王、星火燎原——只要灭了狭义上的慕容山庄,哪怕杀死慕容茯苓一个,都可把单行、越野、冯光亮等事重提、渲染,污蔑林阡爱杀功臣,刚好进一步斥远杨鞍……

    保狭义,争广义,如能用慕容茯苓和百里飘云的头颅滚雪,绥远关和金蛾山,不仅能得,而且还稳。

    “都是小把戏,关键看实力。”叶文昭迅疾持绳,与慕容茯苓并肩而立,和州守卫战她俩就是盟主的左右手。

    “行,撑到主公来。”慕容茯苓相信,主公即使被耽误,也不可能不到。说这句话,也是为了稳定军心,以不变应万变。

    “敌人是很强,我们更强。”江南毫不犹豫率众去堵杀“宾客”,这股成熟劲是常年跟着他师兄李君前学出来的。

    绥远关西边还剩什么防御?这就是!宾客变脸,主人也会!

    当是时慕容茯苓和叶文昭的敌人正是最后驾临的敌首木华黎。在叶文昭“朝搴木兰”“夕揽宿莽”等招式的配合下,茯苓的莫邪剑愈发透着清傲,岂止及得上慕容荆棘,就算司马帮主也不遑多让。

    虽敌诡计多端,要教敌输在——敌不知我!

    

    不知我之勇武,不知我之谋略。

    “百里将军慕容庄主,我来!”子时,撑住大局的百里飘云和慕容茯苓终于各自等来援手,一个薛焕,一个宋恒。

    原是陈旭见微知著,发现天灾后还有人祸,便知蒙古军计外有计,立即帮林阡做出后发先至的部署。

    看似局面要转为拉锯?但因此刻风云变幻、林阡却仍没露脸、好像还有更大的谋算,蒙古军焉能不心念大动?

    “莫慌,林阡是故意没来……乱我军之心。哼,实际他若来了,反而贻误大局……所以,他是不敢来,他没脸……”木华黎被宋恒玉龙剑杀得话都说不连贯。

    “再骂我主公试试!”谁骂林阡,谁在宋恒剑下找打。

    慕容茯苓终于有闲暇退到李灵军身侧,不及裹伤,气喘吁吁问他:“我适才说的话,你想清楚了吗。”她上阵前对他简单阐明了,毒有解药,有我真心,你若投诚,保你无虞。茯苓要的不是平局,而是西宁州全胜以及爱情也保全——过去,他们各为其主、相互欺瞒可以抵消,未来她希望立场能一致,飘云灵犀是榜样,弃暗投明、戴罪立功、金宋共融、两全其美有什么难办到!

    “可是,我……”李灵军不知还有什么顾虑,像极了李全的刎颈之交。

    

    蒙古军此战的计划天衣无缝,唯独怕,宋军无孔不入的情报网。虽然,转魄刚牺牲、悬翦有漏洞,宋军的情报网本身也很可能千疮百孔,但木华黎宁可高估:一定要甩开。

    如何甩?对慕容茯苓投其所好正中下怀,推进她对绥远关背后加强设防、对金蛾山和五峰山瞩目。情报通畅又怎样,你想看的情报全是废线!如果单纯打明争,还不至于婚宴当场的精锐这么稀少。

    待到所有能挡着木华黎挥笔的精锐都被宋军自己分割完了,虽是闭卷考,学霸怕分低?

    万事俱备,当然敢从正前方硬磕——

    表面羸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暗地里,木华黎除了随身带着的寥寥心腹外,还有一支宋军绝对探不到的奇军插到正面。

    这支奇军就是……

    说时迟那时快,暗处突然一道惨碧的锋芒,对准了正自相视的李灵军和茯苓,好在伴随着一声及时的“他是李全!”茯苓和李灵军齐齐循声,一个想挥剑斩开暗杀,一个毫不犹豫把茯苓拦在身后。

    浑忽的小律子等西辽武士即刻上前将那个谢浮白的所谓兄弟围堵,若非暗处这一声叫嚷,岂止李灵军会被灭口慕容茯苓会受害,世人谁都不可能发现这个乔装打扮的竟是李全。

    

    “果不其然,李全和夔王的天火岛是一伙!”叶文昭当然展眉,这对于蒙古军是个额外损失,但对盟军是应有的报偿。

    李全被俘,这群蒙古军雪上加霜,阵脚更乱——什么蒙古军,宋谍情报之外的他们,压根不是正规军,乌合之众而已。谁说出奇就一定制胜。

    “你,是被他们用我要挟的?”慕容茯苓抱着李灵军缓缓下沉,本能之下的反应骗不了人,千钧一发,他想不到是灭口却第一时间要护她……此刻他虽然没受伤,但也沾了毒:“是……”好在这里高手越聚越多,李灵军的命并非太难救。

    “像极了当初那路成,为了妙真姐姐受制。”茵子叹了口气。

    “我不想你做路成,我要你活着,阳光之下,为我夫婿!”慕容茯苓斩钉截铁。

    “‘鹤唳’!我不知这个要暗杀你的人是李全!”木华黎剑术被宋恒压得愈发施展不开,当然不能任凭李灵军因为灭口未遂而临阵倒戈——那样一来,失去的可不止眼前这绥远关的攻阵了,那会加速蒙军金蛾山据点的分崩!!毕竟,宋谍就算对据点内明察暗访也只限于表象,唯有李灵军能根据天池一带蒙古军的变给出最佳的应变,包括兵力部署,还有整个西宁的悬翦一脉……

    “你不知?那刚刚你说‘我军’,在场的可是个个都听到了!”江南冷笑,“李全投蒙,是不争的事实!”战前宋军盯着李全,战时却漏算李全,倒也不能说是灯下黑——太奇怪了,李全拥有孤军深入的胆魄并不蹊跷,他一反常态居然露脸还敢做出头鸟也是其次,主要是他哪来的人手填入他所领的这支奇兵?要知道,就算情报网不如往常,但宋谍还是竭力锁定了蒙古军、夔王府啊。李全的后台是谁?江南不忍心猜。

    “虽说此刻还算平局,但主公一定会赢,你现在避免更多伤亡,就是向主公戴罪立功。”抓紧时间,胡弄玉一边解毒一边对李灵军劝降。

    “最新的生死符,是夔王妃以命铸就,胡弄玉没那么快给你解。”木华黎以为李灵军和谢浮白一样怕死。

    “茯苓,我,我跟你坦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灵军的思绪到现在还停在那句为我夫婿上,“我,我想和你一起,在姑苏的寒山……”

    “租个客船,听着钟声,坐到天亮。”慕容茯苓欣慰不已,泪中带笑。

    

    敌人输在,敌不知己!

    算得多又怎样,都没算在点上!

第1940章 动归思,回首尘寰

    万事俱备,却欠东风,终究玩火自焚——

    鹤唳的意外倒戈,不仅给木华黎当头一棒、使速不台和谢浮白的诈败白费,更令苏赫巴鲁、者勒蔑等人如丧家犬……蒙古军全线溃败,直到翌日午后,残兵败将才总算稍有收拢,却只得收敛在县南“凤台山”一隅。

    难怪林阡本人一直没到!原来他在得知西宁盟军中计后,一方面教先锋加快脚程立刻前往救局,一方面则着手把中坚和大将填满西宁的每个关卡,也就是提前封死了蒙古军的全部出路!

    不管中计不中计,林阡都是当盟军胜利在安排,就要这么自信:“关门打狗,磨刀不误砍柴工。”

    

    蒙古军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节骨眼上,木华黎安插在林阡近身的王牌蒙谍“长生天”查探到:西宁之战在布局的最开始,蒙军内部曾有人与百里飘云、慕容茯苓联络过,源头应该在土峰山、金蛾山,并且用的是“转魄”名义。

    线索直指,完颜江潮虽然死去,宋谍还是前仆后继。新转魄,是从西宁州潜入,还是完颜江潮西凉就有的密友或对手?

    不过,这一战从一开始就被木华黎派人盯梢的莫非毫无嫌疑;嫌犯似乎只有苏赫巴鲁,没有非此即彼……

    “苏赫巴鲁,你在接手李、谢据点时,事无巨细都参与,据点却在百里飘云眼底下一览无遗,除了李灵军倒戈、我军诈败的因素外,你是否也做过手脚呢!?”阿宓咄咄逼人。

    “贱人,西凉府的城防,不也是你事无巨细都参与?还不是在孙寄啸眼底下一览无遗,你也做了手脚么!”苏赫巴鲁破口大骂。

    “苏赫巴鲁,事实证明,此战只有没告诉你的据点没出事。”木华黎心中凉透,金蛾山天池的围地他仅让者勒蔑一个知晓,还给了谢浮白、苏赫巴鲁一些假消息,初衷只是为了让他们混淆宋军视听,谁知,这竟成了假情报倒查内鬼吗?!火烧眉毛了,还要肃清吗?!

    就算没有非此即彼,苏赫巴鲁也能硬生生拖个进来:“军师,我冤枉!阿宓这贱人才有问题!本来我和莫非组建玄黄,组得如火如荼,她非要我去搞据点,没几天,又大放厥词,让您分心去盯莫非,还害得莫非不能动,玄黄二脉不能组,这一战我方情报网也行不通……”

    木华黎怔住。实则,早在西凉之时,木华黎要阿宓留意完颜江潮和苏赫巴鲁,结果阿宓自作主张还多查一个自己看好的莫非,就曾让木华黎“一愣”。然而,阿宓是金帐武士里少有的年轻美貌女子,木华黎对她有种别样的情愫,总想维护。

    “疯狗,乱咬前不动动脑子,我们地脉监视了南宋多少年!!”阿宓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拖下转魄的浑水。

    “呵呵,贱人,你恨不得取代你姐姐,去同林匪有染、怀他的骨肉吧!”苏赫巴鲁向来聪明,哪能不清楚木华黎对阿甯有芥蒂,哪能看不出木华黎对阿宓有心思,因为爱,所以更容易恨。

    “疯狗,你!”“住口!!”果然,阿宓气得说不出话时,木华黎厉声脸色铁青。

    “三哥,你杀了他!你不杀他,我杀!”阿宓兀自使小性子,正要出刃,木华黎一惊回神,赶紧制止,缓得一缓,阿宓赌气冲了出去:“你信我投敌,我投敌好了!”“莫非。去追她回来!”狗咬狗因为木华黎和阿宓双双气昏头而不了了之。当新转魄的疑云笼罩,居然是莫非最清白。

    

    之所以不在此地肃清,除了木华黎自觉理智不复存之外,还因为……林阡大军压境。

    “汝等先撤,我殿后。”西宁州全境几乎无路可走,唯一还能指望的,是西北角——拖雷一早就在州外的宣化府,正好怯薛军因为监视阿甯而勉强有条通路;努力靠过去,一定有生机……木华黎的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地把林阡拖在凤台。哪怕自己头破血流。最好林阡他失心疯。

    木华黎不愧为成大事者,上一刻还在气头,下一瞬就恢复淡定。

    

    午后绥远关前,宋军心情截然相反。

    盟军众将络绎凯旋,石磐和桓端清点战场,茯苓和宋恒则亲自来迎飘云、蒲阿、孟尝、薛焕。夹道欢迎的民众因误会澄清而一片祥和、欢欣景象。

    “主公他们呢?”茯苓以为林阡也来了,没想到不在,封寒、鲲鹏、厉风行、穆子滕等人也无踪影。

    “遍布西宁了。”飘云和蒲阿一起回答。

    暗处,有人功成身退,其实这个人一直怀念,莒县的剑冢里,飘云和蒲阿递酒相握,而他,江星衍,感动凝息。

    “这位壮士,还请留步。”茯苓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居然纵身一跃追了上来?

    一霎,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全场焦点,更没想到,飘云和蒲阿会在屏住呼吸了片刻后齐声喊出“星衍?!”尤其飘云,无比肯定,因为上次交手就很怀疑……

    江星衍一惊,总觉得现在应该回蒙古军,虽然他有底气回盟军,毕竟金宋都已经共融了,然而现在谈论他的事好像喧宾夺主了?虽然他也很想看到对李全的审判,但他更想看林阡把苏赫巴鲁打死;虽然飘云蒲阿都是他的挚友,但“转魄”应该更需要他……

    正兀自千回百转,冷不防茯苓离他更近:“是星衍吗?适才是你喊出了一声‘李全’,谢谢你,救我们。”这个慕容庄主还是很爱憎分明的,星衍记得,她在山东没少斥责江星衍这个败类。当时的自己,好像真的挺败类的……

    “你们,认错人啦……”他赶紧压低斗笠,加速逃跑,就在这猝不及防的一瞬,斜路忽然冲出一个孩童,应是从泥石流里被盟军救出的,也是一样地只瞅见他身形就刻骨铭心:“是蒙古人!就是他杀了我哥哥!”

    “什么?!”众人只怕江星衍又被谁陷害了要给林阡抹黑,尚未应变,江星衍就一边抓起那孩童捂住口鼻一边大吼:“不错,我是苏赫巴鲁的马夫,我滥杀无辜,你们倒杀了我!”他就知道,上天在戏耍他,每次,每次都这样!

    “怪不得,原来转魄不是苏赫巴鲁,而是他的马夫……”阿宓本来气急败坏地混在人群,听得这话,恍然大悟,彼时莫非还未追到此间,任由她一根袖箭直往那孩童发,其实是攻敌必救,

    果不其然江星衍就是转魄,危难来袭他想都不想反而护住那孩童,可惜分身乏术顾不了阿宓实力贯注的第二箭……“星衍!”白光疾掠,众人惊呼,纷纷上前救他,阿宓刚说出半句“这滥杀无辜的是宋军假扮蒙古军”就被祝孟尝喝断:“定是李全害他!”

    “杀无辜,不关李全,更不关盟军——是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还……”血一滴滴溅在那小童惊愕的脸上,渐渐也染了第一个来给他过气的飘云满手。

    当是时,茯苓稳定秩序,宋恒则大怒拔剑:“抓蒙谍!”莫非从天而降一把拉住阿宓就走,断絮剑还跟宋恒玉龙剑交缠了几回合。

    “星衍!怎至于此!?”蒲阿颤抖地揭开星衍斗笠,一见这丑陋样貌,就忍不住痛心。

    “是我自找……这孩子,是我唯一有愧,我想补偿,别给盟军……再添乱……”星衍后心中箭,但因飘云救护及时,尚且留有生机。

    “星衍,你是我的兵,我带你回去。”飘云泪湿前襟,这句话,他在山东就想说。

    “我……”星衍何尝不是早就想回来,当初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仙魔一体森林”帮夔王抢走小曹王,连仙卿都不知为何江星衍这个神助攻恰好在。为什么?不是莫名其妙啊,因为那个森林是飘云劝动他回盟军的“鸢飞处”,有他江星衍的根!可终究是从那时起,他辜负了飘云和主公……

    好在,背叛的路很短,终点这么快就到了——

    前些日子莫非养江星衍是“以备不时之需”,果然有备无患,刚好在察觉被盯梢的关头抛出这只杀手锏,使转魄一脉圆满完成西宁任务还完美置身事外。星衍他,无疑是此战最大的功臣。功能抵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东飘西荡太久,回去吧,星衍。”莫非忍痛必须把阿宓救回去,一方面自己出来的任务就是追回她,一方面也是锁定了以后的挡箭牌和垫脚石。感谢苏赫巴鲁质疑阿宓。玄黄?天地玄黄,我全都要给主公夺!

    

    天已大亮,转魄暂时可以蛰伏,一来,契合苏赫巴鲁和阿宓的自危,二来,李灵军弃暗投明后,悬翦一脉已然解危,陆续派上用场。

    然则木华黎着实不是等闲之辈。就算宋方情报网铺天盖地,纵使林阡随身带着陈旭,木华黎还是胆敢完成一项“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的壮举——

    蒙古尚有余力的精锐应已分散溜走,此刻林阡统帅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木华黎的凤台据点外虽然大旗高悬,却只有木华黎一人坐在城上。

    嘴角微微上扬:林阡,我在你近身有间谍,可能会干扰悬翦情报啊。到底是不是空城计,你用心感受?

第1941章 请长缨,系取天骄种

    林阡哪场仗是单靠用心感受了去打的?

    细作、谋士全都合拍了,他用眼去看用耳去听确定敌人没动静了,才下令全军强攻凤台。

    “木华黎虽曾在会宁怯战过,毕竟身负铁木真重托。西宁州之战蒙古军一败涂地,为护精锐不得不独身殿后,他做得到。”

    然而,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陈旭话音未落木华黎一声令下,寨墙后突然鼓角齐鸣,本应撤空的蒙军一同现身,猛若急湍地向城下万箭齐发——

    “我想错了?他是……反·空城计……”陈旭待主公已到敌人射程内才知藏兵,恍然惊觉:木华黎表面上凛然殿后,实际虽有担当但还是心里怕死,遂拉着速不台一起留下、屏气凝息躲在寨墙后……

    木华黎在凤台此战算赢陈旭,实在给西宁的蒙军挣回不少脸,可惜就算如此,宋军也没什么实质伤亡,因为有他们的主公冲在最前,一边挥斥“饮恨”弧光一掠就帮身后所有人挡残了万箭,一边刀锋骇人地继续卷风裹云,朝着万箭之主奔袭、攻击、势不可挡。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饮恨刀如从重霄而降,刀人合一,雄豪气猛,凌厉逼杀,连将要被杀的对象都被撼得血脉贲张——

    “挡不住……”“才多久?!”兵败如山,气急败坏。

    “他这不算入魔吧。”“只是正常的攻城杀将。”什么攻城杀将,这是砍瓜切菜。

    饮恨刀所向披靡,遍地是破旗断戟,蒙古军除了速不台还能应战之外全都目瞪口呆,冷不防宋军在陈旭的调度下亦如决堤的湟水滚滚涌来,旌旆遍草木,兵马如云屯,一时多少豪杰。

    “不行,他状态太好……”速不台几乎把魅影刀打断、直至招法穷尽也拦不住林阡,退到木华黎身边时满身是血。

    “要让他入魔。”木华黎本该是这一战的胜者,只不过林阡犯规罢了!一不做二不休,我也作弊:“盟王,这地方叫凤台,你猜,我手里有没有尊夫人?”

    “怕死鼠辈,你要是有,早搬出来了。”林阡没有动容,持刀一马当先。

    木华黎顿了一顿,笑:“哈哈,果然枭雄都是无情。我突然开始相信,林陌说你拿她当垫脚石了。”不过,林阡不在意并无所谓,林阡身边的其余人都知道哀主公之哀、愤主公之愤,他们可都不是木人石心。

    “木华黎,闭上你的鸟嘴!”鲲鹏深知林阡克制得辛苦,最怕他情绪失控走火入魔,然而木华黎不计后果再三激化,难免触到了鲲鹏的底线。

    “你们再打,我就学小曹王,焚毁这凤台,和你们的盟主同归于尽。”木华黎从柳闻因等人的脸上印证出,不用把林阡逼疯、也可以掣肘宋盟,“没错,你们的盟主正待醒,可她又要被你们烧死了。”

    一言既出,立竿见影,即使林阡还无往不胜,宋军竟有人仰马翻者。

    “木华黎,我可以让两军暂且休战,先与你一人了结恩怨。”林阡怕盟军乱心、折损、节外生枝还夜长梦多,故提议私事私了,“一炷香后,我去城上。你交出吟儿,我可以纵你一次。若见不到吟儿,继续打之前,我要你命。”

    “摆酒欢迎盟王。不过,怕盟王醉,可带一个随从。”木华黎微笑,暗抢主动权。

    

    “为何一口答应?不怕他耍花样?!”封寒最早赶来阵前,担忧林阡受制,心情溢于言表,他一边帮忙在凤台外又围了一圈、确保木华黎无论怎么耍花招都一定走不了,一边奉劝林阡别自投罗网了又发癫、独孤清绝和轩辕九烨他们还没到。

    “放心,我不会疯魔。这出‘单刀赴会’迟早要有,否则,我们将来的每一战,都会被他们以谎话要挟。”林阡不想盟军再在胜仗里被动半次。

    “谎话?”聂云从话中听出端倪,“你不相信暮烟在蒙古人手上?你该不会觉得封寒在骗你,她已被埋在地宫下了?”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盟军不能时刻都轻信。”林阡极力保持冷静。

    “一事归一事。林阡,我虽怕你受制,但不是怕你受谎话制,而是怕你受真相制——我没骗你,地宫着火那天,我在会宁养伤,王爷本意是想要我去城外通知你,但我却被紫茸军指引、先一步去地宫救王爷……事后我思来想去,已经有小曹王了,为什么还引我去?估摸着就是蒙古军怕公主藏得深,非得要我进去指路。”封寒坚持吟儿尚存。

    “你们倒是别说了!师父本来都好了!”鲲鹏生怕林阡又纠结。

    “什么逻辑?!她死透了叫对他好?!”聂云一怒,封寒更怒:“林阡,但求你别放弃!”

    “我没放弃,先别争执。你们都是为我考虑,只不过角度不同而已。先把这场鸿门宴赴了再说。”林阡微笑,一手揽一个。

    “林阡,你准备带此人去?!木华黎准许带一个随从,是故意要把他放你身边的蒙谍撤回吧!”封寒对鲲鹏的敌意更在于,林阡近身有个确定的蒙谍!

    “不是鲲鹏。封大人。”林阡当即护鲲鹏。

    “不是鲲鹏也别带,我武功比他高,林阡你看不上?”封寒想,大不了决一死战。

    “我带他去,是因为,那边蒙古和吐蕃人多。我得带个翻译啊。”林阡面露尴尬,“封大人,您枪法无人可及,坐镇中军更适合。”

    “这倒是。”封寒受了这溢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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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无好宴,木华黎终于如愿以偿地给了林阡一个鸿门宴,就可惜大环境从原定的绥远关大胜沦落成眼下的凤台大败。

    “开门见山,直接把吟儿交给我,这次不交就说明你们没有,没下次了。”林阡的怀疑当然是有缘由的,饮恨刀都悬在了他们头顶上了,是时候拿出杀手锏了可木华黎他们却没有。

    “盟王,不如先饮酒,慢慢述。”木华黎猜到鲲鹏会来,热切地望着鲲鹏,想把内心的歉疚悉数道来。

    “拖延时间,等援军?拖雷在宣化府,自身都难保。”林阡笑着准备喝酒,木华黎惊诧不已,脸如玄坛,忍气吞声——

    林阡知道拖雷在宣化府?那么蒙古军连通路都没有!只能趁林阡注意力在“不可入魔”、在凤箫吟生死之际,抓紧时间用毒酒毒死他,至少毒残他……

    “什么好酒,我先尝口。”鲲鹏懂木华黎会耍什么伎俩,那酒壶上有个机关,往上拨是毒酒,往下则无毒。

    木华黎万没想到鲲鹏居然会为了林阡豁出性命不要了出来挡酒,一怔,赶紧抢来往地上洒:“先祭你的好兄弟依仁台。他是被林阡杀害。”

    鲲鹏笑了:“战狼和封寒,据说也是被林阡杀害?”

    “那么多谎你都信,简单的真相你却不信。”木华黎痛心疾首。

    “我和依仁台相交一场,但可惜人鬼殊途。”鲲鹏的立场已经清晰得很。

    “你真糊涂,浪费了我一番苦心。”木华黎本以为这是鲲鹏回来的好时机。

    “酒还不错,再倒!”鲲鹏索性坐在林阡席位,“师父,别怪我贪嘴啊。”

    “你尽兴。酒这东西,杯盏不适合我。”林阡笑,退而做背景。

    木华黎叹了口气,给鲲鹏斟第二杯:“也罢,塔娜,出来吧。”

    鲲鹏一惊,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同她重逢!

    “鲲鹏。”林阡不知道他们叽里咕噜什么,但看那女子含情脉脉泣诉,也知是谁。

    “你的夫婿,已经死了,死在了镇戎州的老神山。你还年轻,改嫁他人吧。”鲲鹏狠心说的话,林阡也是后来才从莫非口中懂意思。

    “换成大碗也不行!师父抱恙,不能沾酒。我喜欢饮,我替他喝!”接下来,一一挡酒,吸海垂虹,给林阡的鸿门宴,竟成了鲲鹏的和离、断义酒。

    他和塔娜喝,和速不台喝,但没和苏赫巴鲁喝,也同样对木华黎怒目而视,

    一语成谶吗。当初在老神山的悬崖边他对木华黎也说过一句同样的话,只不过语气截然不同了:“滚,别喝我的酒!”

    木华黎因为理亏而吃瘪……很早以前他把鲲鹏潜藏在镇戎州,鲲鹏是他最看好的能杀林阡的死士,鲲鹏也想完成任务,前几次见面真想杀了林阡,但对方实力太雄厚,杀不着……再后来呢,彗星撞地球,地球一点事没有,多了颗卫星罢了。

    “喝一圈了,还交不出来吗,看来是没有啊,师父,您怎么看。”鲲鹏喝得浑身冒汗,感觉气血不停上涌,彼时有蒙古军因为心虚而剑拔弩张,

    林阡真是人世间最强悍的背景板,不需要一句台词,也能令他们每个人都心惊肉跳。

    “不死不休。”林阡终究还是开口,一干人等魂悸魄动。

    “好,师父,您别动刀,出去以后再打。”鲲鹏此刻的表现令林阡彷如看见了吟儿……你杀气过剩,先别打,我可以,我护着你,等到安全地带了,盟军都来了,再打。

    “好,为师也想看看,你的刀法练得怎么样了。”林阡感动也信任,因此听令没出刀。

    “可能……第七层左右。”鲲鹏兴致上来,一刀卧看千山急雨来,

    说打就打,说白热就白热,肝胆洞,毛发耸,光影翻飞,气流排宕,

    “拦我者,莫怪刀不长眼!”战城南,刀激身勇。

    腥风血雨里,偶尔透现出木华黎惋惜的眼神:为什么?何苦!

    木华黎,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单刀破阵映寒芒,死生轻掷为知己!

    日上三竿,至两军交界处,鲲鹏虽没中毒,但还是吐了一地。既恩断义绝也化险为夷,大醉的他眼眶一热,决然狂吼:“师父,请您开始杀——不入魔地杀了他们!”

    “好!”林阡大喝,声震河山。

    “哎哟这好像是个忠臣啊。”封寒连连认错,教聂云把鲲鹏从战场上往回拖,与此同时他逆鳞枪护着饮恨刀不遗余力往反向冲。

    双刀干脆利落,长枪霸气威凌,两者并行,自是游刃有余的洒脱畅快。

第1942章 依然一笑作春温

    “一个都别落下!破阵靠盟王,破城靠大家伙儿!”封胖子人不可貌相,边打架边鼓劲两面开花。

    柳闻因紧随在他和林阡身后,原还欣慰也热血,抬头一瞥,忽然怔住,见只见饮恨刀挥洒出的光亮渐次黯淡、消逝——难道说任何意境都是物极必反的,磅礴到无边的地步就注定荒凉、空虚?

    好在,表面虽旷寂,并不算魔态,“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霁雪满林无月晒,点灯吹角做黄昏”,禅意纷呈,封寒不经意间也察觉到——是老子眼花了吗,怎么感觉……林阡他是个出家人!?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我本就半只脚踏入了佛门。”他眉间一丝孤悲,从刀上来。没有吟儿,世上就没有林阡这个人。

    “呸!可千万别!”封寒和林阡打得背靠背时,热火朝天总算可以说句话,忙不迭地抱怨,“我他娘的最讨厌和尚了!”

    “我他娘的最讨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林阡一笑,帮忧吾思使劲骂封胖子,你都娶了聂云了,还想作甚!一跃而起又跟封寒分开,二人分别往两个方向扫。

    “哎?”封寒愣神,怎么和曹王骂我的语气一样?冷不防敌人几把马刀一起杀过来,还是不发呆了,“继续干!”封林看似各打各的,实则相互策应,时时联系,才散又聚,虽离还合。

    酣畅淋漓,如鱼得水。腥风血雨里木华黎依稀记起,封寒,也曾是他的求不得……是的,镇戎州的老神山,他对封寒威逼利诱,可“地魔”宁死都没低过头……

    险象环生,哪还有时间郁闷?“撤!撤!赶紧撤!”

    

    杀声遍野,尽化哀鸿;箭矢横飞,都成血肉。凤台之战,蒙古军,十有九死。

    木华黎不知是狗急跳墙还是孤注一掷,居然真的一把火烧了凤台,一路西逃一路火光冲天。

    蒙古军到这份上了还交不出吟儿的原因有千万种,林阡最怕的是封寒聂云说得也没错,吟儿确实被者勒蔑盗出去过、想傍身,可苏赫巴鲁这些人仇恨他所以拿她泄了愤!

    不敢再想,再想,就会把其它人也像苏赫巴鲁一样,用他饮恨刀直接打汽化。那已经到了入魔的边界。

    然而,鲲鹏也好,封寒也好,远处的茯苓飘云、暗处的莫非星衍……他们挡酒、掠阵、打胜仗、传达情报,都是一样,拼死给他扫清所有入魔的可能性、为盟军铺垫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胜仗,最终把饮恨刀的灭世风险降到最低,这些人,哪个可以辜负?

    平衡好状态,保持着杀气,安营扎锋、势如破竹。终于战斗很快就结束,落幕得在别人眼里近乎仓促,他和封寒一起醉卧沙场听着四面八方的欢呼。

    烽火不知是几时完全熄灭的。每当又一个地方风烟俱净了,雨露、霜气就会从树梢上一浪一浪地往下飘荡……

    吟儿,我每一胜,都似又烧了你一次。所以我想让歹人们停止用你傍身,别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做这个残忍决定。

    吟儿,我更想将他们一口气直接终结在这里。但那样好像就完全断绝了你的生路。因此我又矛盾地有私心,想他们有生机。

    一日见不到你,一日都相信你还活着,但那是我的事,不能祸害盟军。如果你在,你也会支持我的。可是,吟儿,为什么,我的天下越大,你的踪迹越渺茫,我越找不到?

    

    西宁州的大获全胜,比西凉府用时更短。

    尘埃落定,慕容茯苓往天空最蓝的一处看,嘴角微勾一丝笑意。

    -“现下慕容山庄一盘散沙,你也不想姑苏成为金国奸细的据点。杨叶,回到你妻子身边,告诉她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地让山庄团结。”“茯苓她,出生以来都受荆棘庇护,并不能……”“没有人一直活在别人的羽翼下。”

    -“盟主,茯苓一来想还盟主一个劝杨叶回我身边的恩,二来,一定要换一种方法、完成父亲和姐姐没完成的夙愿,三来,不想比司马帮主差。盟主,你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不试试看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莫邪剑更好的宿主呢。”

    从云雾山比武的局外人、淮南争霸的野心家、黔西攻魔门时的搅局者到西夏之战的功臣,从淮阴的软肋到西宁的硬骨,慕容山庄,总算不辱使命,这一战,可不仅仅是江星衍的归正。

    

    “不过可惜,还是有瑕疵。”茯苓对林阡汇报时说。

    此局盟军虽凭实力亡羊补牢,但诸多方面失算漏算,而为了调整阵脚应变,还忘了本该做好的“防止李全灭口”……不过,歪打正着,若无灭口,怎会未遂,又岂能触发李灵军的坚决倒戈?

    当然了也多亏了人间有情,李灵军终于如盟军所愿,成为李全的污点证人。

    “瑕不掩瑜。”林阡如是夸奖。

    李灵军列举出的不少罪状,都和盟军的证据链所缺一一契合。李全这下是跑不了了。

    木华黎为补充兵源、对盟军出其不意,不得不把李全下进棋盘,甚至推在先锋位,难以保护……颇有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意味。

    “我要让杀新屿、害宋贤和吟儿的凶手伏法;澄清莫非、星衍、亦心。这件事搁置太久了,杨鞍。”林阡清楚,杨鞍就在西宁,早就在了——

    木华黎敢到绥远关的婚宴上正面硬磕,是因他有谋算、随从有胆量、李全有实力。最后这“实力”,是谁给的?谁能给孤家寡人的李全以人手?谁能在宋谍的观察外?

    之所以带着红袄寨又上贼船,是因为杨鞍仇恨不在蒙古,所以会被李全三言两语引诱,终究破罐子破摔,逼迫林阡弃去曹王府迎回红袄寨。

    林阡不可能弃去曹王府。红袄寨能不能赎罪,只看杨鞍愿不愿和李全断,以及把蒙古放在头号劲敌的位置。

    只是赎罪而已,看在杨妙真的面子上。除此,林阡不可能再迎他们回来。

    

    廿八当晚,公审李全,事先海上升明月就并敌一向把红袄寨给逼出了台前。

    闻讯,江星衍虽命悬一线,却还是强撑着伤势来看。

    看主公如昨般雄姿英发,看盟军如梦中如火如荼,看李全这个魔鬼是如何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第1943章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江星衍虽已命在旦夕,却从未有过像今天这么振奋。继见证了主公和杨鞍分道扬镳之后,他终于能亲眼看到李全伏罪。

    若要问这世间谁跟李全仇恨最深,那星衍当仁不让。往前追溯,最早的血债在姜蓟……

    “江星衍?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一句话。

    正是姜蓟阵亡的那晚,正是眼前这个名叫祝孟尝的上级,一边挥舞大刀杀红了眼与敌拼命,一边还想着要把发烧的星衍赶下阵。

    星衍兴起,索性回应了一句那晚自己的回应:“有仗打,当然来!”守家园,是仗,除奸佞,更是!

    “……”祝将军一愣,好像也想起了山东旧事。

    祝将军真是个大老粗啊,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星衍迷失在环庆的那段日子,曾狭路相逢对他以多欺少过……若非主母来得及时,祝将军坟上草三尺高了。

    “祝将军,我做过的混账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星衍想给祝将军磕头谢罪,奈何奄奄一息,才说几句就面如金纸,身体也是摇摇欲倒。

    祝孟尝丈二摸不着头脑,经人提醒才知话题已跳到环庆,赶紧来扶:“我就没记得过……小子,你伤成这样,还是先回去躺着吧……”

    “就算我不行了……也要见李全先死!”豆大的汗珠从星衍的额头滚落,他怕自己没力气,所以竭力高声吼。适逢全场刚好静默,于是这句话实实在在地从人群外传到公审的台上,振荡在每个人的耳膜、心间。包括林阡、杨鞍、李全,无一例外都循声转头。

    在林阡的威慑之下,红袄寨无人再敢给星衍脸色,陈旭会意,示意盟军给星衍让出一条道、腾出一个就近观看的席位。

    

    公审已进行了半个时辰,李全一直沉默不认,一来还在组织语言、编造故事,尚未成熟,当然不认;二来,他难免也心灰意冷——木华黎对谢浮白弃车保帅也就罢了,竟然对他李全也弃如敝履,既不识货又虚情假意,西宁这一边倒的局面是蒙古军自找!越想越气,为免失控,当然沉默。

    这一刻,被素来看不起的宿敌江星衍挑衅触动,李全忍不住冷笑一声,倏然开口,抗辩:“李灵军是鹤唳没错,他与我有交往也没错。但鹤唳是蒙古军的人,我帮的也是蒙古,反的是和曹王勾结的林阡。我所作所为,跟山东抗金、邓唐抗金、秦州抗金,有何关系?”

    意思是说,鹤唳是蒙古从前安插在山东的,不是夔王进献而是一早就是木华黎的闲棋!好个李全,证据确凿了竟还找到这个借口,看准了杨鞍和蒙古之间没仇恨,一连三个抗金咬重音,旨在指责林阡如今已纳降了曹王府、不可信。

    李灵军好不容易才被茯苓劝服改变阵营,没想到会遭李全质疑根底——“李灵军,你说你是夔王的人,是天火岛民,说说罢了,你有何凭据!”别说现在李灵军身上已经没生死符了,就算有,他也因为远避姑苏而和大部分天火岛人发作时间、程度都不一样,显得他好像真是个非天火岛人。

    “李兄弟他……”一旦这四个字从杨鞍嘴里出来,李全就知道自己一击即中、这又一次脱缚稳得很了,嘴角一抹浅笑,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江星衍的脸:我死?你怕是看不到了。

    “李全你!”江星衍气得手足发凉,非得祝孟尝撑住方能坐稳。直到林阡强行打断“杨二当家,三思”,杨鞍才没继续无底线地包容下去。

    “要凭据吗?如你所愿,我这里有李灵军的根底。”灵犀和浑忽站在一起,这些日子两个小姐妹交换了不少小秘密,惊奇地发现,她们之间居然有血缘关系。

    “……”李全一惊,脸色微变,暗自分析起这两个少女是否诈他。

    “西辽的大内高手,素来分雕、鹫、鸢、隼四派,每一派为了表忠都有特定记号。有些人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将图案刺在了身上。”浑忽不惜自报家门,她原是西辽的公主!一声令下,真有几个武士把衣服脱开,敞出胸膛给众人验看,“杨二当家若不信,可以去西辽的皇宫问个清楚。”

    “家父是西辽逃难的王爷,上了天火岛后被夔王奴役。这李灵军起先正是家父的护卫之一。是真是假,看李灵军胸口就知道。是新是旧,也是一目了然的。”灵犀也无所谓告诉这些西辽武士,她是多年前的政变余孽。

    两个小姐妹一样义气,不顾自身危险也要帮盟军。江星衍感激不尽,感慨万千,他在青潍踏破铁鞋也没找到李全的痕迹,反倒是这几个西辽人,不费工夫就教李全防不胜防!

    是啊,当初谁能想到,李全的破绽在李灵军和兴州婚宴?

    石磐本来是想留意浑忽的,目光触及浑忽身边的小律子:奇了,这个少年,我怎觉得在哪儿见过。缓得一缓,因李灵军当众袒露胸口而言归正传:“鹤唳既证实是天火岛人,那就真是从头到尾受命于大金的夔王了。”

    李全咋舌,怪只怪这群天火岛人漂泊、辗转、牵涉了太多国家,就连他这样一个算无遗策都失算……早知就不开口了,言多必失,求锤得锤……

    然而,后悔没有用,还是得挣扎,决不能服输——

    “就不能,就不能是他在天火岛的时候、在西辽的时候,就投了蒙古吗!?”稍顷,李全又耍赖,企图以完颜江潮为例。

    虽然一开始没想到这一层、使自己的上一个论点看似被自己下一个扇了耳光,虽然所提出的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李全沉寂半刻,又自得了起来。

    “说的是啊,他投西辽,投蒙古,投夔王,有鸟关系?他是鹤唳!是在山东、邓唐、秦州明明白白坑害过盟军、还陷我曹王府于不义的鹤唳!他是棋,可从来不是闲棋,每起事件都奉命伤过你红袄寨!”封寒怒而回应。

    封胖子这句可说得好,立场有表面和暗地的差别,战场有阳面和阴面的差别。杨鞍你可要擦亮双眼,你的仇人不是哪个国家,而是以阴损手段害你们红袄寨的大奸大恶!可以是金,也可是蒙。

    这也是林阡在“三思”之后本来就想说的:李全找的借口只是细枝末节,杨鞍你又何必舍本逐末?

    “先前的证据,罗列太多次,你知我知,不再赘述,一直以来都只缺个污点证人。杨二当家,如今从犯已指认主使,你还不将李全入罪?以红袄寨的家法?”林阡尽可能地淡然总结。

    用理法清除李全,比用强权清除李全,更彻底。如果纯粹以威严来逼使杨鞍做决定,林阡哪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除去奸恶,再谈其余。

    “哈哈哈什么从犯!李灵军早就被你撬走了,西辽、金蒙都没投,他一开始就是你的人。西宁之战是林阡你仗着刀法强,逼着自己人演出来的苦肉计……”李全狰狞地笑,还想拉住杨鞍。

    “哟,这个李灵军到底几面间谍啊,一会儿木华黎的人一会儿夔王的人的,我都听傻了,拜托打好草稿再张嘴好嘛!自相矛盾,几个人信?!”封寒呵呵地鄙夷。

    “我师父他刀法强,还演苦肉计作甚?闲极无聊?!”鲲鹏也忍无可忍。

    “外子如果不是你李全灭口未遂,恐也不会这么容易弃暗投明。杨二当家明鉴,这场仗,外子险些给盟军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慕容山庄事后也会退出西宁,以赎罪、避嫌。”慕容茯苓发声,一方面承担罪责,一方面把李灵军的恶人印记又重重盖了一章。

    “杨二当家自己也参过西宁之战,知道李灵军当时不是我们的人。否则木华黎也不会敢打。”林阡这话一出,杨妙真登时警觉,师父认为哥哥和蒙古人交心、对哥哥还将有另一轮审判?!

    

    当李灵军证据链补足,李全早已无话可说。见他愣在原地,为免夜长梦多,杨妙真当即上前定论:“李全,你和夔王很像,既精明,又坚韧,为成大业,你比他还胆大,还冷静……”

    “呸,既普通,又自信。”封寒赶紧纠正。

    “普通?哼,我从来没输过。”重压之下,李全仍然昂首。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打过。从来没有堂堂正正地打过!”星衍情绪激动,突然开始咳血,他心肺受到重创,纵使林阡和樊井合力也只能吊住命,撑到现在怕只是一心见到李全伏法。

    “别激动,星衍,别激动啊……”祝孟尝被他血喷得毛骨悚然。

    “或许,你是打过的,箭杆峪,绝境里,十三翼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杀出生关的奇迹。我总想起那时候,我,你,姜蓟,飘云,我们一块儿早起练枪。姜蓟他,你没当他是好友过吗?!可后来你怕他挡你路,千方百计搬开他,终于害死了他。还有吴当家夫妇,杨少侠,还有主母,她对我们多好啊,那样的人,你也舍得杀!!”

    “江星衍,你这条狗,死也要咬着我不放!”李全本来还在搜刮肚肠,被星衍这种同归于尽的架势一吓,阵脚愈发乱。

    “对!要咬死你!我要死在你之后!”星衍这么说的用意是想林阡赶紧弄死李全,但林阡听完却大步过来抓紧时间先维持他生命。

    “主公……”星衍已到了弥留之际,仍然不敢奢求林阡原谅。

    “哥哥,你的心结在金宋共融,李全熟知这一点才有恃无恐。你就因为这些总被算计、利用。然而,金人全坏,宋人算好?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杨妙真竭尽所能撇清杨鞍和李全的关系,眼见李全防线开始崩解,立即乘胜追击长驱直入,“李全,你有一点不如夔王,夔王知道他和曹王的差距,永远都守着本分、步步为营。你呢,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太想演我师父,结果失去了你自己。”

    李全像极了莒县的路成,被最爱的女子粉碎性一击,理想坍塌,崩溃大笑:“我想出人头地,错了吗!为了扬眉吐气,宁可排除万难,错了吗!

    看似励志的一句话却被林阡以更加笃定的语气终结:“不把别人命当命,就是错。”

    “说得对,胜南,他是杀新屿,害宋贤,拖累你的凶手!他早该死。”杨鞍不再在多个立场之间反复横跳,在李全惨声喊出“鞍哥”之前,回旋刀狠狠刺进了李全的胸口。

    李全发出一丝凄厉的哀嚎,挣扎些许,再无动静,从来他都是一无所有的一个人,怎想竟被他看重的和喜欢的人一起唾弃。

    祝孟尝既怕李全不死,也想给主母和星衍解恨,马上上前又补剁了两刀。

第1944章 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

    “主公,我,我可以死啦,不必再浪费您的力气……”确定李全已死,江星衍大仇得报,心愿已偿,再无牵挂。

    天上繁星如沸,与盟军一样鼎盛,星衍在其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颗……然而,就算星衍自己想放弃了,主公都没有,他的力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往星衍身体里送。

    星衍一惊,倏然又醒,本已半阖的眼全然睁开,悔恨的泪不由自主涌了满脸:“主公,对不起!我总让您失望,总给盟军添乱!您一掌拍死我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林阡温和地对他笑,和祝孟尝一样宽容,“星衍,你没有添乱。这次主公真没失望。那孩子,我们找他交流过数次,虽不至于原谅,但也能理解你。他不会仇视盟军,不会生活在仇恨里。”

    “那就好……谢谢主公,没忘记帮我善后,真好……我,我就想早点天下太平,包括西夏的孩子们也是。”星衍之所以说这话,不完全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本来就是他的平生夙愿,奈何因为性子急被李全打岔……

    林阡听到这话,旋即转头望陈旭,星衍出身黑道会,不用说,这种志向是当时身为三当家的陈旭启蒙。

    陈旭会意上前,一见这可憎、沧桑的面目,回想当年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不禁也泪湿前襟:“那一天,不远了。西宁州,咱们拿下了。西凉府,寄啸也已奠定。”

    “庆幸,咱们黑道会的兄弟,没有葬送在红袄寨的纷争内……”丑恶的脸,终究带着真挚的感情,“往后星衍虽不在了,还有众位师长,辅佐主公开疆拓土。哎,什么啊,星衍本来就没在……”

    “在,一直在。金宋共融,你可是第一人。”林阡强忍痛惜,给星衍又留了一息。见他安睡,林阡起身,问灵犀,飘云到何处了?

    

    这晚星衍做了个梦,梦见要去澡堂子里沐浴,路跑到三分之一,发现没带干净衣服又回去拿,路跑到二分之一,发现没带干净袜裤又回去拿,快跑到澡堂子了,发现没带银两……不停犯错不停跑回去拿,外面下着大雨,鞋全跑湿了,心里实在苦……终于不马虎了带齐东西了跑到澡堂里了,醒了……

    “哎,感觉人生也是这样,想醒的时候醒不了,好不容易悟出来了,死了……”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没睡在病榻,而是在屋外竹椅上躺着,万籁俱寂,天色晴好,能看见星空在树林上漂移,偶尔一道浮光掠过。

    飘云,蒲阿,他们可真懂他……临死的时候,有最好的朋友、兄弟、知己陪在身边,和所有想释怀的人都释怀,看他们化敌为友成同道,还算不枉。

    “别哭,飘云,我终于,回来了啊……”江星衍深呼吸了一口,笑着看他俩最后一眼,“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老谋深算,终究不适合我,死在少年时,对我而言,或许……是一件幸事……”

    

    送君返葬绥远关,松柏苍苍宾驭还。埋骨白云长已矣,空馀流水向人间。

    清风阵阵,飘云、蒲阿扶灵:“昔日此地重山环复、河道不通,有仙人投石击山,丘峦崩摧,湟水中通,形成了眼前奇峻雄伟的小峡。星衍,说来倒也像你。”

    “星衍,上次你送我回来,这次我送你。”星衍下葬的时候,石硅因为身负戍守任务不能亲去,只能遥祭。当初在莒县,若不是被星衍的一席话打动,石硅也未必下定决心回归林阡身旁。

    “那小子,他虽然也狰狞过,表现得像个魔鬼,终还是一尘不染地走了。”夜幕降临,封寒静看明月满山,向聂云追忆江星衍。老神山下,他也是江星衍救的命。

    盖棺定论,星衍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时代,看似沧海一粟,却燃烧出了与他能量不匹配的耀眼光芒。

    

    林阡给星衍是以烈士之礼“厚葬”,并强调,星衍就是转魄,是西宁州之战的功臣。

    这当然不纯粹是为了掩护莫非,转魄在西宁的大部分行动都确实是星衍所为。

    “主公,星衍毕竟曾杀过无辜,若认他是‘转魄’,只怕又会有民众误解。”莫非跟他见面时既唏嘘星衍的死,也担心下一个类似泥石流的场景。

    “日久见人心。”林阡说,“不怕误解,真金不怕火,改观后更融洽。”

    “主公说得是。今次泥石流,帮木华黎出手,主公却还是后发先至。杀敌和服人两不误。”莫非说,主公从来都是这么有魄力,魄力来源于实力和担当。

    “对了,石磐掌门托我谢谢隐蔽战线的兄弟,终于帮他处决了杀他弟妹也就是吴越石磊的凶手。”林阡说。

    莫非笑:“不用谢我,不用解释这么详细。吴越他,也是我的哥哥啊!”

    林阡这才回想起,心情有所缓和:“……黄鹤去这辈子,可算没白活。”

    

    与给江星衍相反,林阡给李全当然是以罪犯之名“示众”。

    不过,令谁都意想不到的是,在盟军的重心大部分转移向宣化府时,正月初一清晨传来消息,绥远关前李全尸体不翼而飞。

    众说纷纭,有民众说盗走他的是个高手;有人说曾在红袄寨的驻地见过。

    “杨鞍?盗走李全尸体是几个意思!要偷偷厚葬吗!”封寒闻言,怒不可遏,“这拎不清的东西,以为林阡不追究他他就可以任意妄为!?”

    “亏得我老祝给李全补剁了两刀,否则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李全演的苦肉计了。”祝孟尝说,还好自己小人之心,补了两刀全在要害。

    审判杨鞍,本来在审判李全的下一轮。但杨妙真极力撇清、夹在中间太过辛苦,林阡都看在眼里,所以一再降低要求,只需杨鞍和李全断,他就对红袄寨从轻发落。林阡这个决定有一定的道理——杨鞍如妙真所说,从前都是被蒙骗的,今次只要能狠下心肠,未来很容易领着红袄寨走回正道。

    但现实似乎辜负了妙真的希望和林阡的苦心?杨鞍杀李全,表面醒悟了、坚定了,实际却是迫于压力心不甘情不愿,甚至,他是冷静理智地弃车保帅……也就是说,杨鞍不仅是个伪君子,而且比李全还奸恶,还可怕。后两种情况他都会自觉愧对李全,所以才想要冒险盗尸将之厚葬!

    会是这样吗!竟到现在还教人看不透忠奸!

    “之所以带着红袄寨又上贼船,是因为杨鞍仇恨不在蒙古,所以会被李全三言两语引诱,终究破罐子破摔,逼迫林阡弃去曹王府迎回红袄寨”——什么厚着脸皮、破罐子破摔,他就不能是有计划地以战争要挟?甚而至于,不是要挟,杨鞍也没想过要回来——他就不能是意念坚决地想要对付林阡吗!

    “封胖子这句可说得好,立场有表面和暗地的差别,战场有阳面和阴面的差别。”——还需要你封寒说?

    “对奸恶,用法理清除他,比用强权清除他,更彻底。”敌不过有人会昧良心!有人更该被清除,怕被清除!

    “只是赎罪而已,看在杨妙真的面子上。除此,林阡不可能再迎他们回来。”——看上去,红袄寨连罪都赎不好。

    “对鞍哥的处决,竟成当务之急,重中之重。”林阡怒火滔天,纵有人会伤心失落,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

    “没有切实证据,先别妄下判断。我认为,不管是伪君子还是大奸大恶,杨鞍在风口浪尖做这种事,得不偿失,毫无道理。”陈旭却异常冷静,“不排除有人故布疑阵,用‘李全尸体被杨鞍盗’来转移主公的注意力。主公三思。”

    陈旭这番话很警醒,毕竟林阡本来的重中之重和当务之急是宣化府、木华黎。

    然则,难道就不会是杨鞍明知没道理而故犯?毕竟他是这天底下最了解林阡的人!

    “星衍是回来了,林胜南和他的鞍哥,却永远回不去了。”

第1945章 往事亡矣,雪泥鸿爪

    十七岁以前,因为奸细后人的身份,林胜南在红袄寨举步维艰,是鞍哥一路遮风挡雨,鞍哥是他的人生导师。

    “各位,谁无年少,谁没有犯过错?我杨鞍也游手好闲过,各位看见过,如今还记得?当年各位给过我杨鞍机会,如今何不也给他林胜南?”

    “别管别人怎么样,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实力。试想,等到哪一天你的武功能打败鞍哥了,这些小小的不公平,还会放在心里吗。”

    “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

    

    可该还的恩情,这些年,林胜南早还了。

    “谣言中的林阡,比杨鞍更加十恶不赦、罄竹难书,那样的一个林阡,诸位都可以理性地分析、并最终推翻,为何不同样接纳这个同样被谣言魔化的杨鞍?”“既然都相信我了,那么,鞍哥也一并信了吧。”

    “鞍哥,恭喜你,红袄寨人才济济,比以往哪个时候都强。虽这一战终是败了,但这是最后一次败战。即日起红袄寨已然翻身,接下来不会再有败仗。”

    “鞍哥,自此以后,我会和你一起,弥补先前犯下的所有错——将这一切恢复到谁都没犯错以前。”“谁再提及党羽二字,我便认他是黄掴收买。杀无赦!”

    用信还,用义还,用命还,不惜抹黑自己也要给鞍哥洗白,二话不说率盟军来补红袄寨。开禧元年,本来都纠偏了,所有兄弟都释怀了,红袄寨和盟军早已融合了,何故又分道扬镳、反目成仇,使原本热血沸腾的一切竟成黄粱一梦、笑话一场!

    是黄掴,是李全,是夔王,是那些外因,还是他杨鞍本来就不是善茬?

    

    开禧三年结束、新的纪年开始。谁料得,爆竹声中一岁除,山东兄弟竟也走到了断裂边缘——

    杨鞍他,到底是糊涂的老好人,心不甘情不愿、迫于压力才杀李全?

    还是伪君子,以李全为马前卒、有计划地胁迫林阡收回红袄?杀李全只是计划失败后、冷静地弃卒保帅?

    还是大奸大恶,以李全为辅翼,妄图分裂红袄,恶意反林阡?杀李全是计划内的、理智地过河拆桥?

    抑或上述都不是,他是真的醒悟了、坚定了。所谓盗尸,是被歹人陷害、利用林阡的惯性思维?

    四种可能,众说纷纭。最后一种属于陈旭,他的声音虽然小,却及时按压了林阡的怒火:

    “杨鞍若真有心机,那他顶着压力盗李全毫无道理,反而还会对主公您打草惊蛇。若没有心机,也断不可能糊涂到非要顶风做触怒主公的事——不可能是杨鞍所为!主公,别让死李全连累活盟军啊。”

    这件事在陈旭等几个谋士的眼中,皆是木华黎为了脱困而故意调开林阡注意力——蒙古军还在西宁境内流窜、与宣化府的拖雷迂回接近、怎么看都还有一线生机,木华黎必须不择手段地带他们挣扎,最便捷的办法正是找其它事在其它方向拖缠林阡。合情合理。

    而说到底,林阡对杨鞍的偏见,源于一个月前吟儿是在他驻地出事,因此才一黑俱黑。

    一个月了……陈旭怎能不知主公的痛苦经久不减,因此见主公抵触也没有据理力争到脸红脖子粗。

    林阡再如何冷静,也自然是抵触的:“所以该如何?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任他杨鞍继续跳来跳去,存变数,累盟军?”鉴于盟军被杨鞍拖累的次数太多,林阡执意要将这审判提上日程。

    “动他可以。但我仍然建议主公,既然还扑朔迷离,那么将红袄逐回山东即可,他日再做‘审判’,更别喊‘杀无赦’。”陈旭是盟军最后的理智,盟军的兵锋不该为了莫须有的私仇而停顿或转弯。

    “我没逐过他?!”

    “上次和今次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上次他还没在西宁投蒙。”

    “主公……”

    “给主公时间吧。”宋恒在帐外守候久矣,看陈旭出来对他摇头,理解地说。

    

    由于林阡大动肝火,红袄寨本就理亏的一干人等,越避越远,越躲越深,为了不至于人人喊打而被迫躲进了金蛾山的旮旯里。

    掩耳盗铃。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找到吗?

    不过,杨鞍之所以选这里,不只是因为它偏僻,更加因为金蛾山素有“小泰山”之称。

    这点心思,别说林阡了,路人都能看穿。

    再单纯的人,都能看穿。

    比如现在这个走两步都气喘,却非得在妻子的搀扶下拼尽力气去寻“鞍哥”的白衣剑侠。

    

    朝露在石上潺潺流淌,金蛾山大部分地段都幽深美丽,就跟他往常的剑法一样。

    适逢天蒙蒙亮,登高可望,太阳从万山中喷薄而出,壮丽宏伟,令他不免想起,泰安就是这样,早年的红袄寨就是这样……

    总算找到了鞍哥,可那又怎样,发如雪覆,面容憔悴,英雄迟暮……历史重演,老寨主谈孟亭也曾在他面前捶胸顿足说,悔,恨,就因为我一念之差,把红袄寨害得如今这般模样!

    只不过谈孟亭所犯下的错,远远不及这个鞍哥多。一失足成千古恨,鞍哥重用李全给红袄寨带来的危害,首当其冲是害死吴越,推远林阡,以及,使他杨宋贤再也无法用剑!

    “宋贤,如今,怕也只有你一人,会称呼我为鞍哥了……”杨鞍乍见他来,又惊又喜,老泪纵横。

    “宋贤哥哥!”杨妙真目中含泪,隐忍而又期盼,“是师父他,派您来的?”

    他们杨家兄妹,曾有过一门三将刀剑枪的辉煌。然而玉面小白龙的神话终是被杨鞍亲手打破。

    

    “他还不知我来西夏,我是先帮他探路……”可怜杨宋贤不仅再也不能用剑,还说两句话就咳嗽不止,像极了临终前的江星衍,是的,他在莒县几乎遭路成当场杀死,只不过被林阡强行吊着命,又加上本身武功高强,才能又残喘一段时日。

    “宋贤曾担心过,他的病情反复,会否令二当家和胜南相互迁怒?没想到后来这担心不仅发生,还愈演愈烈……一听闻兄弟反目,他立刻就动身了。谁也没有告诉。”只有蓝玉泽一人随行,神态中尽是惆怅。

    “是啊,胜南怎可能同意他动身?”杨鞍骤然清楚,宋贤是不顾性命万里跋涉要来劝和!

    “问题是,鞍哥需不需要劝和?”宋贤知道,林阡不可能再转圜,那这次就只能杨鞍主动低头,由他来伸手。

    “宋贤,你,你是个好孩子,可我在他心里,已是恶贯满盈,按罪当诛……”杨鞍面露难色。

    “可以解释清楚的!宋贤哥哥,帮帮我们!我们立刻退回山东,再不涉足这里的事……”妙真眼中俱是希望的光。

    “胜南和鞍哥,都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两个,我们谁都不愿背叛,自也不愿见到为敌。”杨宋贤说起这个红袄寨大部分兄弟都有的原则。

    “宋贤,鞍哥需要!你帮鞍哥去说情?鞍哥求他,给条生路!”杨鞍终于有了点信心,却连求脱罪的脸都没有,只敢求活。

第1946章 愿我刀盾,退敌三分

    事实上,杨宋贤并不是说客的合适人选——

    印象里的宋贤,玉树临风,自在仗剑,是个心中有火、眼藏星辰的清澈少年。

    可现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被杨鞍害得走两步路都脸色惨白!偏走了几万里路来西夏要给杨鞍说情!?

    林阡在见到这样的一个杨宋贤时,第一眼起,被怒火塞满的胸口就陡然一空,全换成碎裂、尖锐、冷酷的冰:“杨宋贤,你脑子是怎么长?!”我要将他定罪,是为给你报仇!

    “胜南,红袄寨是在和金军的兵火里一路摸打滚爬着过来的,前辈们几乎每时每刻都自我麻痹要抗完金才能活。我们小时候,不都是一口一个抗金吗?云雾山,我们最初歃血为盟也是为了抗金……时移势易,鞍哥他们追不上你的步伐、对蒙古人没仇恨、对曹王府不宽恕,只是暂时,可以理解。”宋贤设身处地,心平气和,“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不能理解他!他有任何追不上,都应该同我直说,而不是背后捅刀,一次又一次。”林阡摇头,固执,“我给过他太多次机会!”

    “胜南,他已向我承诺,不会再有下次。”宋贤叹了一声,直言,“然而,胜南,你难道就没问题?你经历所致,不善言辞,意念总令人难以揣测。他心中有惑,想同你直说,你却态度冷硬,表错意思……难免被李全那样的小人从中作梗。”

    “心中有惑?心中有鬼!”林阡冷笑,“我从来就孤僻、喜好清静,你、新屿、天骄、吟儿,哪个因为这性格有问题就背叛?何况,我对杨鞍真不一样,从一而终我都主动,已经对他仁至义尽!”

    “你真是,油盐不进、糊涂至极!你仔细想想,他杨鞍,此刻盗李全有何动机?求死?!盟军当局者迷,唯有旁观者清——盗李全的另有其人!”宋贤忍不住骂,“退一步讲,就算杨鞍想厚葬李全,又如何,一具尸体而已!让他盗、然后滚!!正是你把他踹回山东、永远别再出来、别再给盟军添乱的大好时机!不怕他像上次那样撤不干净!!放逐他,也免得你落个杀师弑长的罪名!”昏昏沉沉,说不了几句就非得林阡支撑,却还是拼尽力气喊到林阡心坎去。

    “你都是为了我……”林阡总算听懂,缓得一缓,仍然摇头,“可你知道吗,杨鞍会抓住你这句话,反咬一口,说李全的尸体是我盗了给他,是为了嫁祸他、好踹他出局。”

    “胜南,我只是不希望你,活在仇恨、偏激和怒火里。”宋贤情真意切。

    林阡一怔,不要活在仇恨里,这句话,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就很难。天知道他苦读了多少佛经才能不那么想吟儿。

    “宋贤,我知你用心良苦。然而他,到底值不值得劝和?”林阡认定杨鞍已蜕变,是六月十九失踪后吃尽苦头发现红袄寨并不需要他而蜕变,“若他罪大恶极,并不是放逐就够,必须死。宋贤,我无所谓落什么罪名——一再试法,危及无辜,他是师长也得伏法。”

    “值得!鞍哥不是罪大恶极!”宋贤却比他还笃定,“胜南,我愿意用命赌!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宋贤坚持说,杨鞍最多只是被骗,大有可能被木华黎嫁祸,恰好和陈旭所说“别让死李全连累活盟军”契合。于公于私,林阡终于让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

    这一厢,杨鞍公开致歉,答应任由处置,只求林阡留他一命:盟王,镇戎州、会宁和西宁,杨鞍误信奸人,以致罪不可赦,但求您念及旧情网开一面;至于李全被盗,当真与我无关!

    那一厢,林阡无情回应,即日起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如此生分的对白!居然分了尊卑的关系!

    这次和会宁不同,林阡专门拨了一队精锐“护送”杨鞍回河北,一个不留——

    不是山东,而是河北,纵虎焉能归山?就要这般狠绝。

    目送杨鞍灰溜溜的背影,越来越远,忽然想起当年他三兄弟第一次离开山东,是杨鞍兴冲冲率众送别,越奔越近:“南国人杰地灵,你们去云雾山比武,不要掉以轻心。”还手把手教他如何回避自身弱点……

    他不会就这样饶了杨鞍,毕竟山东河北也有需要保护的盟军,都是他的自身弱点。如何回避弱点?以守代攻,以不变应万变。他早已嘱咐刘二祖、国安用、束鹿三兄弟加强警戒,以敌待之。

    

    本已风景凋敝,何故眼前一亮?

    原是一身红衣的杨妙真,骑着白马穿过沙场来他面前,携梨花枪一跃而下:“师父,您还记得,当初在山东,我们有过阵前三击掌?”举止潇洒,谈吐从容,数日不见竟长大不少。

    “怎么?怕师父食言?”他回神,对妙真的态度自然和对杨鞍不同。

    “上次是师父向我承诺,今次,是我向师父保证。”妙真摇头,抬掌相待,认真许诺,“红袄寨与盟军,再不敌对,绝不敌对,永不敌对。”

    上次他的承诺是,不干涉红袄寨内事。但妙真这次,好像绝口不提他该履行的义务,只提及他享受的权利?享受免战权?

    “好。”他一笑,终与这小女子击掌为誓。

    “师父……”她本已上了马、驰开数步,看杨鞍等人走远,又回眸,明媚一笑如春光,“妙真迟早把这支走岔路的红袄寨,也带回!您等着好了。”

    林阡一惊,只觉话中有话,话声未落妙真已远,闻因急忙策马追前:“妙真,我知你不舍,可否留下?”两匹战马前后相逐,风雪里,山道上,恍惚回到开禧元年的泰安。

    “别管我的事!你演你的二主母、照顾好我师父就行。”妙真素来都是这样毒舌,“什么不舍?江湖女子当雄飞,外面天下大得很!”

    

    此别天涯,委实不知何时重逢。

    妙真嘴硬心软,恨不得留下,却不得不割舍。

    梦必须醒,辞行后,路遥且难,虽千万人吾往——

    哥哥他……真是大奸大恶!

    正月初一,他确实和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屏风后密谈,只不过妙真没有听到全部,更是在后来才知道,那人也许是用李全尸体叩开的门;那个神秘人和杨鞍谈话到末尾,才被妙真凑巧听到只言片语。

    “你明明应该对林阡忠心,为何又对他有所保留?”杨鞍问。

    那人回答说:“天下不能只有林阡一人独大。”

    杨妙真立刻警醒,近前窃听,可隔了许久都是沉默,她还以为那人已经遁地走了。刹那后,却听杨鞍深呼吸了一口:“深以为然。”

    这深以为然四个字一出来,真是令妙真一阵晕眩差点没站稳。

    现实不仅令她颤栗,恐怕也令师父寒心:杨鞍和李全一样都是枭雄,说什么爱妙真,那不过是他二人的表皮!

    是了,胜南是杨鞍一手带出来的,可红袄寨的人每每说起“胜南和鞍哥”都是胜南在前,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这样一个可怕的哥哥,直到妙真获悉李全尸体失踪,都难以揣测他和神秘人到底策划了什么。

    这样一个可怕的哥哥,怎可以还留在局内、危害师父?怎能不先稳住不为敌,退回东线?

    这样一个可怕的哥哥,妙真感谢的是他还有个所谓的弱点是自己,那么他防不了自己,妙真必须比他还可怕。妙真一定要跟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闻因姐姐是第二阵眼,就该守护在师父身边,妙真第十二,位置不同。相比闻因再无其它牵挂,妙真理应背负更多责任。为了匡护师父最初的理想,她甘心潜伏在红袄寨里,用几年,十年,几十年,给他分辨清楚忠奸黑白、不能像他那样一竿子打死。妙真相信,那会是最好地继承了师母。

    所以临别时,她对林阡的话外之音是:师父且继续一往无前,红袄寨是盟军次要矛盾,这些背后的宵小,妙真来解决就行了。

    对闻因的弦外之意则是:闻因姐姐,他的家你守,他的天下我掠阵!

第1947章 声盖天壤,气横辽廓(1)

    远望东去的尘土飞扬,南宋官军将领贾涉忍不住慨叹:“红袄寨,不是人人都没救。”自打助阵镇戎州开始,他便恶补了盟军战史;人以群分,他很自觉地就把自己归类为盟军一份子。

    林阡不免上心,循声而来:“济川,他日山东河北,红袄寨内部若又有干戈,你倒是可以说服朝堂,以王师干涉协调。”他不是不相信刘二祖的能力,也不是看不穿杨妙真的心意,但多一条途径总是更好。

    “盟王,有您压着,他倒是敢动刀兵!”贾涉笑着说。

    “他动的,可未必是刀兵。”林阡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杨鞍就该被盟军以不共戴天看待,但他还是依从了陈旭和宋贤的说法,别因为没有实质证据而狠手处决反而给自己和盟军都惹一身腥。多事之秋,蒙古军才是当务之急。

    “盟王说的是,我不该掉以轻心。”贾涉正色,“惩恶除奸,原也不是您一个人的事。”

    “绥远关靠济川镇守。我这就去宣化府歼敌。”林阡委以重任。

    贾涉不负所托,巩固城防、亲力亲为忙到饭都忘记吃,直到身体受不了饿得眼冒金星了,才就近在路边小店点了个西宁特产“狗浇尿”。

    恰好大胃王百里灵犀战后赋闲也来光顾旧铺,隔了几张桌子贾涉起先没看到她,直到浑忽一脸焦急来找小姐妹:“灵犀妹,怎么办!小律子快愁死啦!”

    这浑忽虽是西辽公主却相当崇汉,不到一个月的相处后,竟能用汉语与灵犀正常交流……贾涉转念又想,或许人家本来就有自学吧,自小就向往我大宋文化,否则怎么逃婚偏偏往东南方向逃?

    “出什么事?”灵犀再关心朋友也没忘吃,见缝插针往嘴里又塞了块饼。

    “小律子的巫术,你可还记得?”浑忽反问。

    “他有好多,你说的是哪个?”灵犀最记得,他有个饿死蛊。

    “‘尸虫缩聚’。”浑忽回答,“前日,出了事。”

    “啊?!”灵犀一惊停嘴,这巫术耸人听闻,她眼见为实后,自然印象深刻,“那个出事了?怎么出事的?该不会失控?”

    “什么尸虫缩聚?”贾涉觉事态严重,怕节外生枝,不再旁听,上前追问。

    “小律子用成千上万条不完整的虫尸,熔在一起,汇作人形……”灵犀也随浑忽叫未来姐夫小律子。

    “还有这般神奇之术?”贾涉顿然觉得西域神秘、诡诈。

    “那虫尸炼了好几个月,功力愈发厉害,它只听小律子的话,眼看会是个极好的杀器。谁料正要完工突然不见。小律子原以为它走丢了会回来,谁知道等了一天还没影。”浑忽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律子推测,它可能是看到了更大的一条虫,被反吞了。毕竟他的家乡不止一人会这巫术,只需相似的天时地利……”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贾涉哑然失笑,因为太过离奇,反而不像刚刚那么相信。看上去,只是顽童们私底下的嬉戏?

    “不是啊,贾将军!会巫术的不止小律子一个,万一那更大的一条是出自西辽来捉浑忽的武士之手?浑忽又正好在绥远关……那就很可能会威胁到绥远关的城防。”灵犀越来越会站在飘云和盟军的立场上考虑。

    “说的也是。又有事做!”贾涉一振,宁可信其有,一边啃着狗浇尿一边又去巡防。

    “有贾将军在,姐姐不用担心被父皇抓回去。等我吃完,同你一起去,和小律子一起找……”灵犀边吃炒面边安慰浑忽,突然想到什么,差点吃得噎住,浑忽反过来还得关照她、连连拍打:“怎么了?灵犀?”

    “你说那虫尸丢失,是前日的事?前日,可不就是正月初一么?”灵犀对这个日期印象深刻。

    “是啊。”浑忽一愣。

    “更大的一条虫,该不会是李全吧!”灵犀天马行空。

    事情可能比想象中还大,不光辐射后方,更加威胁前线?这下美食在眼皮底下也不吃了,拔腿就往州西跑,找飘云,找主公!

    

    林阡和杨鞍这场因李全被盗而起的“兄弟反目,分道扬镳”,不管是不是木华黎故意触发,都一定会被木华黎利用。一如陈旭所述,蒙古军必千方百计调开林阡逃出封锁,穿过西宁州,西入宣化府。

    情绪是一回事,战势是另一回事,林阡除了拨郝定去护送杨鞍外,带到西宁州东的全都不是战将,战将大部分转移到州西。用意很明显,放权给陈旭,就算林阡本人不在,盟军也一刻不停地以蒙古为首敌。

    “林阡平心静气倒是快,分得清缓急轻重。可惜他忘了,陈旭对军队的调动远远不及他。”木华黎如是说。陈旭智谋固然及得上木华黎,可木华黎也不敢做大汗的替身啊。

    木华黎认为陈旭的威望不足以轻易调兵尤其刚归顺的金将,这也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莫非,陈旭就拿他没办法。前段时间因为李全伏诛的关系盟军致力于澄清莫非,陈旭可能以为这样一来莫非会比较好说话,谁知如意算盘打得响算出来的都是空账,莫非受了这么久的冤屈哪是一朝一夕一句话就能回头?阵前莫非冷笑反讽,奚落得陈旭好没面子,这样的一个白面书生,能服得了厉风行也服不了宋恒,能镇得住桓端也镇不住薛焕……

    木华黎笑容刚浮现,就僵在嘴角:哎,昔年大汗总碰壁的曹王府、近年大汗最顾忌的抗金联盟,居然汇在一处……换往常,遇到这种“将帅无法服人”的场景,木华黎一定会借分裂之术反攻,可如今,竟好像只能钻空自保?

    

    这时候木华黎从西凉府挖出的矿藏就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数次败逃后能攒的已经不多,好歹能供他小范围地备箭整械一番。加上杨鞍先前透过李全输送给他的各种火器……坚守营寨、防止袭击,并非一桩难事。

    大汗曾当众夸赞过木华黎练兵选将的能力,无论何时从他手底下抽走一波,他都能迅速地又练出一波。名副其实。“大汗的赞誉,应该也传到了陈旭的耳里?”钻空自保,很逼真了吧?

    然而此战,木华黎不可能只是像表面这般以守代攻,

    面对强敌的层层包围,虽不能坐以待毙,但与其拼力死守,还不如闪电突围,这就要——

    佯守、实逃!

    

    木华黎从西凉府挖出来的岂止矿藏?还有改装运货工具的大量文献,以及可以贿赂西宁州贪财的西夏守军们的金银珠宝——打不过就打不过,逮着缝隙赶紧跑,鬼才陪你在这耗。

    门路有,工具有,林阡注意力被调开,陈旭视线被蒙蔽……正月初三夜幕降临,木华黎等人趁林阡还未到场,表象是经不起赫品章的打击抱头鼠窜只敢游击,暗中却聚拢在西宁州和宣化府的交界城关,只等着渡过此劫后便和拖雷在外接应的军马会合……

    昼伏夜动,卷甲韬戈,屏气凝息从那鲜为人知的偏门鱼贯而出,既心惊肉跳,又甘之如饴;吃苦耐劳总算披荆斩棘正待笑逐颜开,陡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夜幕,随即四面八方的火把齐聚过来,照得西宁州全境都亮如白昼,

    若从上空俯瞰,正是这一刻这道城门将蒙古大军腰斩、首尾不能顾,而木华黎刚巧只差一步就能遁出,却只能原地听一墙之隔的城门外兵刃交响,想象远处的拖雷眼睁睁望着逃出去的先遣队被杀而不能救……他木华黎自己?在意识到大军被切成两半后来不及悔,虚脱颤抖无能为力竟只能做敌人的板上鱼肉……

    那闪电是盟军用以照明的信弹,城上的发号施令者原是陈旭,而左右前后领兵而来的,正是薛焕和宋恒为主帅……气势磅礴,斗志激昂,何时起,竟成了蒙古军敌人们的形容词!

    谁骗谁?难道说,被甩开的赫品章,才是薛焕和宋恒的幌子?谁服不了人?陈旭怕是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和他俩磨合得这般无懈可击;这就奇了,人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这陈旭,善攻者,亦能!?

    “发生了……什么……”木华黎脸色大变,本能看向阿宓和莫非。很明显陈旭知道他想佯守实逃于是将计就计诱他自投罗网,可是这么精密的策略他不认为陈旭能看破!

    发生了什么?恰巧长生天的情报传来,对他心中的恐惧加以印证:玄黄地脉中,又有新转魄出现,与陈旭有所交流……

    

    木华黎不可能知道,转魄从来就只是莫非一个人,没有新旧。

    第一个闯入木华黎心间的念头,是阿宓她,这几日真不该去探望刚生过孩子的阿甯,以至于她可能对手下管理不严,地脉被宋谍渗透了。

    第二个念头,却是,阿宓自己?!苏赫巴鲁死前的指证历历在目,碰巧阿宓战前半刻才回来,而长生天说,陈旭是刚收到消息、所有调兵都是急调,所以赫品章不是一开始就是幌子,赫品章确实被骗了而薛焕宋恒刚好离得近,那么陈旭也不是一开始就藏兵的。

    长生天的说法,木华黎是宁可相信的,他喜于见到,林阡的兵马曾被他耍得团团转。而且长生天是谁啊,目前安插在林阡、陈旭身边的最强蒙谍,能力、忠心都无需质疑。

    阿宓,真是阿宓,两姐妹在生完孩子之后都不可信了……

    木华黎之所以没怀疑莫非,是因为通过上回考验的莫非,最近一直在给木华黎做大小各种事。从一开始就参与在木华黎的部署内,如果他是海上升明月,不应该现在才给陈旭通风报信。

    当然了莫非也可能是故意的?明知盟军有蒙谍,故意让陈旭“刚收到”假消息,从而反间?

    不,不对,莫非如果是宋谍的话,都不需要到这一步啊,木华黎操练手下也有人马整齐的时候,陈旭早就该发动关门打狗的攻势了。

    陈旭如果故意多等一天,不是会有夜长梦多的问题吗,而且也会增加长生天发现他将计就计的风险,不是吗。

    

    可惜木华黎棋差一招,想不到陈旭是为了保护莫非安全,才故意在前期上当;受骗了一天虽然加强木华黎战力,但也卸除了他的心防,盟军胜算并不曾降低。

    陈旭透过莫非清楚地知道西夏守军被木华黎撬动,却想,等在这城门也好,在这里吃他不仅他人马最整齐,而且对拖雷和铁木真的打击也是最大的。

    盟军的劲敌不止木华黎,莫非不可能只用在这一战,林阡和陈旭都追求以战养战!

    所以这一局,薛焕、宋恒、赫品章从上到下配合演戏;至于长生天,近在咫尺,难以避免,只看陈旭的藏兵本事。

    藏兵,藏的兵还包括林阡在内!

    “希望就在面前,当着木华黎的面斩断它,不是很美妙吗?”让木华黎在最得意最接近胜利的时候灭亡,不是比木华黎在绝境求生的时候灭亡更决绝?木华黎,往后你还有斗志打钻空自保甚至打佯守实逃?

    “林阡,陈旭,太恶毒了!”木华黎哀嚎。哀莫大于心死。

    初四清晨,当陈旭雷霆之势扑灭蒙古军斗志,莫非亦彻底在天地玄黄后来居上。

第1947章 声盖天壤,气横辽廓(2)

    木华黎认为,陈旭以“无法服众”示虚,与自己的“佯守实逃”打了个错手;关键时刻,陈旭是透过宋谍获悉了自己的计划而匆忙将计就计,最终胜战……

    事实当然不止宋恒和薛焕故意不服陈旭——赫品章也是故意被骗,甚至连林阡都是故意晚到,陈旭根本是一早就拟定了全局;宋谍的能力不仅胜过蒙谍、而且远胜……

    而不管是木华黎认为的还是事实上的,陈旭都在他过关前就准备好了狗头铡、怀揣着将蒙古军腰斩的毒辣动机……木华黎却迟一步才发现陈旭的真实嘴脸——步调哪怕只分出一步先后,都说明他自诩无敌的情报网输了!

    “恶毒,谋战和谍战都恶毒……”木华黎虽对真相一知半解,但所受的伤害已经到极限——他也不是不会对宋谍藏兵、那样至少能够和陈旭战平!这一战的部署本该绝密,可敌不过他最信赖的人里有内鬼!

    依仁台、苏赫巴鲁死,鲲鹏叛,阿宓阿甯不可信,若不是现在还有个莫非在身边、“长生天”仍在林阡近身潜伏,木华黎都不一定还站得起来。

    长远看,天地玄黄,尚存整改可能……然而,伤口剧痛,斗志稀薄,木华黎哪还出得了半条计策、渡过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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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里不到、乔装接应的拖雷,也一样从头到脚都绝望:“木军师看来已无法自救,而且此战之后,他即使活下来,都很可能一蹶不振。”

    “那就只能,让木军师的前期努力作为我们的幌子了。”拖雷身边的白衣男子将他扶起,冷静地应变,“立刻易策,我们从外救。”

    “只能如此。”拖雷收起焦虑,果断作出决定——

    拖雷啊拖雷,木华黎绝望是因为身临其境,你在边缘,还有力量,凭何放弃?

    从外打破,不是没有办法,前日这白衣谋士就在筹划,只不过风险太高、胜算不足,才没被拖雷和木华黎采纳,这一刻,大势已去,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拖雷立马拿出了蒙古少主的气势,出面与宣化府内的西辽武士们深谈——

    这两天,白衣谋士已经和这些前来捉拿浑忽的武士秘密见过面,一方面劝阻他们潜入绥远关内强抓公主,一方面则怂恿他们从关外正面与林阡为敌——“林阡麾下有几十年前承天太后遇刺相关的政变余孽。”“名叫耶律灵犀,已嫁百里飘云,在林阡的庇护之下,大有回西辽夺权篡位的企图。”“汝等潜入关内是以卵击石,与我合作,方能各取所需。”

    在此基础上,拖雷只需一锤定音即可:“事成后,西辽和蒙古必将长久保持友好睦邻。”

    这群本意请回公主的西辽高手被三人成虎,真以为有政变余孽要回国危害社稷,加上西辽蒙古接壤、边境常有摩擦……他们虽不能代表辽帝签订合约,但也表示相信蒙古军并赞同拖雷建议、这一战且先合作试水——以攻代守、抗击掠夺者林阡;与蒙古交好,功在此战、利在千秋。

    为什么宁可相信?因为,林阡,一个宋人,跨境打到西夏来了!麾下好像还有金军?耶律灵犀怎么就不能是他的攻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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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宁州西,盟军千虑一失,正待将蒙古军全歼灭,怎料想行百里路半九十,竟有一群不速之客从另一城门成功闯关,并通过“长生天”向绝境里的木华黎通风报信……那拖雷虽才十五岁、且曾被林阡重创过、这段时间也一直被宣化府的盟军追踪……仍魄力非凡,不顾危险亲自挂帅,超乎所有人的计算,终于帮木华黎杀开一条血路。

    成也情报,功败垂成也情报,林阡和陈旭虽用长生天反间,终究是对其宏观调控,不知他到底是谁。肃清还是后话。

    阵前,缠斗在一起才发现:除拖雷之外的,全都不是盟军所知的蒙古军!

    是谁?红袄寨才走,又来第三方?!

    西辽武士们之所以蹚浑水来和盟军正面火并、甘心为人数远少于他们的一成蒙古败兵殿后,并非对拖雷心服口服,也非完全不为他们自己打算——盟军刻舟求剑,想不到一直就在棋盘边缘的他们,不是来威胁浑忽自由的局外人,而是想要将灵犀灭口的潜在敌人!事后陈旭、飘云皆叹:只记得婚宴上浑忽和灵犀令人振奋的联手杀敌,忘记计算这要好的姐妹俩其实背后牵扯着两股敌对的势力……

    更始料不及的,是灵犀自己也恰巧找来前线、给西辽武士们降低了难度也抬高了杀气。眼看妻子无端涉险,飘云堪堪反应过来,虽然当时还不知那带头的高手是谁、为了什么,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挥刀格挡在妻子身边,可惜他和灵犀加起来也不是那首领的对手,凶锋疾掠,夫妻俩几乎一同被斩,所幸又一刀及时反掀,这才使二人化险为夷。

    “好俊的功夫!”那高手知道这是宋人,当然用汉语说,只不过不太流畅。

    “阁下何方神圣?”这是林阡近日来第一个还能切磋几刀的,然而敌暗我明,他都不知道用哪国语言合适。

    那人四十岁不到,身材魁梧样貌粗犷,丹田激荡,横击纵斩,刀势汹汹,左飞右翻。

    “西辽的国手之一,北庭刀法,耶律长空。”西域的武功流派,没人会比石磐清楚。

    “国手?难怪能和主公过上几招了。”敌人再怎么强悍,主公都能几招内结束战斗,这在飘云的心中是注定发生、毫无悬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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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络绎聚来的其它人也是这样想,险些为了围观和学习而忘记扫外围,更是在很长时间以后才去考虑西辽人为何与盟军为敌。

    “第二刀后,就一直是主公在攻。”宋恒自豪地说,主公不负众望,只要我旁观就没输过。

    “可是,怎么一直没赢?”薛焕也驻足,奇问。

    虽见林阡势如破竹,那竹却始终不见短,反而还时时有复长之势?

    “又是个足以比肩战狼的高手。”宋恒静下心来,看得出耶律长空持刀闪转如风,虽被压着打,仍不停扳平。

    “林阡想智取……”薛焕发现林阡不想浪费时间,连续三刀落空之后、后面落空的五刀都是假的,真正的攻势是连串缥缈光圈在耶律长空的身边浮掠,对方当局者迷,不曾察觉,还想钻空反击,那就只能和木华黎在这一战一样欲速则不达了……

    果不其然,第十刀末,耶律长空自以为“机会”,千钧一发挟雷携电,炽烈刀光奔涌出袖亮彻视野,冷不防林阡构筑已久的刀局水到渠成,饮恨刀的清寒锋芒骤然从数面闪现并笼罩而下,亮度、速度和强度都堪称降维打压,耶律长空大惊之下无从躲闪,伴随着薛焕的一声“机会”,无穷火星从他铠甲边上擦出,那般坚硬的装备,居然应声就碎裂……

    说时迟那时快,耶律长空赶紧斥一刀“金蝉脱壳”抽身出局,脚底打了数次滑、好不容易才站稳。林阡毁了人家的铠甲不谈,还把人心口打开个大洞,这下谁都看见了耶律长空袒露的胸膛。

    “主公,以后不能这么打啊,这要是个女人……”宋恒赶紧提醒。

    耶律长空正待调整刀法,闻言慌忙整理衣衫,奈何越整越碎,数九寒冬难道要赤膊不成!

    “知道了!西辽大内,鹰派。”林阡终于知道了对方此行何意,为了表示自己是无心之失,便将外袍脱了抛过去给他。

第1947章 声盖天壤,气横辽廓(3)

    一句“鹰派”,就使百里飘云恍然:这群西辽人为何对盟军充满敌意,为何二话不说就要置灵犀于死地。

    他们是辽帝最倚重的高手,自然也最对辽帝忠心,那么就最容易轻信蒙古军的鬼话:林阡抓住浑忽公主,妄想要挟辽帝就范,继而用耶律灵犀推翻政权;只要鹰派杀了灵犀,那林阡就算劫持浑忽也无用,除非他能把浑忽彻底汉化、与父反目,那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因此,鹰派此行正面出击,初衷正是敲山震虎,趁林阡还没到西辽,先表反抗、示下马威。他们和蒙古军相互加持,认为胜算比身陷绥远关要高,而且运气好能杀了灵犀……

    可他们运气怎么可能好,蒙古军好像没告诉他们,林阡的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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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第几刀开始,是陷阱?”耶律长空激战正酣,顾不上这是谁的衣袍,囫囵一套就想同林阡继续交戈,谁料饮恨刀的后劲太强,正待挥举,手中刀立时崩断……

    “谁有好刀,先给他用。”林阡怎可能欺负对手,一声令下,盟军齐刷刷投刀过来,一应俱全,任由挑选。

    “这……”这样的阵容,这样的气魄,令耶律长空差点愣住忘了打。

    “这么多人在,旁观做什么,去追木华黎!”林阡问谁有武器,竟好像对他的麾下们钓鱼执法似的……

    “是……”宋恒和石磐赶紧领命。

    这十刀之前,耶律长空还有力气说:“想追木华黎?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但这十刀后,只能任凭林阡把他扣在这里、至于旁人、他和麾下们已完全拦不住……而且他也愿意在这里:“小子,我要打败你!”抓起楚狂刀就往林阡肋旁刺,那个叫薛焕的金人居然拊掌叫好:“好,用我的刀,打败他!”

    “我若不玩点花样,要想打败阁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林阡坦言难得一次棋逢对手,不得不靠雕虫小技速战速决,说话间,反手削斩又做一局,十招后,仍然是刚才水到渠成的一刀,内涵却又上层楼,这招“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大有明心见性之妙。

    “好小子……”一路砍上去一路被拨退,越想前进一步就越后退两步,兔起鹘落间接连涉险十余次,耶律长空的锐气难免被挫,但他明显感觉到对面男子谦逊宽厚、自从无心开胸后全避着他要害打,不像蒙古人说的掠夺者或阴险小人……遂敌意和憎恶渐少,剩下的杀气全关乎武功:“林阡,你就是林阡,是吧?我耶律长空……这些年,遇过的对手不少,却从未有过如此痛快!”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晚辈正是林阡。”林阡之所以把这里当成江湖,是因为这样的腾挪辗转实在久违。总能教他险象环生,总能被他逃出绝地。换到战场去,可不就是木华黎么,但放在武场上,却真正惬意得多。

    这耶律长空倒也是条汉子,屡屡受挫还叫痛快;刀不长眼,必然见血,他受了伤连退数步却还见缝插针饮酒——果然西辽人最爱喝酒,喝得胡子上衣襟上到处都是,喝爽了再打回来后,他刀法有加强、境界焕然一新,仿佛适才只是受了冻、这一刻身躯才刚打热——

    “不过,我毕竟虚长你几岁,一直破不了?可真不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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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此值十七层刀境,佛性已基本压制魔性,并无任何一心二用的技巧型破绽;但他无论正常与否、在第几层,始终都有个“背后”的器质性破绽。当是时,耶律长空凭爆发出来的雄厚实力,果断在他后背附近连续铺设数刀,旨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智取——

    死穴到底是死穴,林阡发现时为时已晚,都不知道要提醒他危险还是自己才更危险?

    “此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准林阡哥哥的刀法漏洞……”柳闻因与旁人责任不同,若林阡有入魔风险,她会随时上前策应。不过她还在仔细分辨:需要吗?

    电光火石间,楚狂刀全线倾轧,拔山倒海、摧枯拉朽;林阡失去先机,要想不找人帮忙,看似只剩一条路,那便是舍弃、破围——

    就算被敌一刀刺在后背,对他林阡的伤害也就是微沙之于山、滴水之于海。只要保证能克己不入魔,饮恨刀大可趁机撞开封锁,则大有机会从更外围杀回头,届时对楚狂刀极速反包围便可给耶律长空致命一击——如果木华黎在这里,这种“舍小求大、自损三百伤敌一千”的战法想必是首选。

    如果木华黎在这里,应该也能瞬间看穿人性弱点:耶律长空是个为了破一招不惜丢了命的崇武者!此人能看得出背后是死穴,难道不懂背后是逆鳞不能碰?!“只要保证能克己不入魔”,这句话,除了豪气干云的无畏无知者,谁敢赌!

    缓得一缓,却看核心二人两刀对冲后,流光溢彩,风飞云散,竟是谁都不曾受伤……全体瞠目结舌,只因都与想象中不同——

    作为此战性质的决定者,林阡他没求损谁杀谁、没想撞出去从更外面杀回头,

    因为没有内外,没有谁再倾轧谁谁只剩一条路了……

    薛焕傻眼,这天杀的饮恨刀,把楚狂刀的刀势给吞并了!?

    这刀刚好叫“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山由微沙组成,海由滴水汇作,好像在说,我林阡为什么要牺牲后背被人砍?我就不能用刀说服人家不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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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我不中?”耶律长空呆呆望着手中的刀法被强行兼容。

    “因为你选的是楚狂刀,楚狂刀淡泊,不嗜血。”

    “原来,要我选刀,就掂量好了打法……”耶律长空一愣,略有所悟,然而还有一处不理解,就是为何林阡不追击:“那么,为何你不中?”

    “其一,我明明被你智取了,犯规获胜、胜之不武。”林阡笑,“其二,我怕你不明真相,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你原来也知道,木华黎更重要,却为何被我牵绊?”耶律长空饶有兴致,“该不会觉得我武功比他高?”

    “敌人我可以再抓,我的为人,朋友且尽早看。”交流是相互的,用刀打一场最直接,这场交锋过后,耶律长空发现林阡不是小人,林阡也同样发现耶律长空可以交往。

    “哈哈哈,这个邪,我信了。”耶律长空笑了起来,这真是不打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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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宁州、宣化府,都在西夏和西辽的边缘带上,所以西辽人胆敢趁乱潜入,他们进可攻退可守!林阡必须吸取教训,在西夏任何大战发生前,都应将西辽的枝节先抹除——要教敌人的每一次加强,都在最终加强了我!

    战前,林阡救灵犀是治标;战时表自身,战后护浑忽,这些才是治本。

    就要从这次武斗切入,开始令鹰派相信,盟军不可能带灵犀跑回西辽篡位,灵犀志不在此,

    如此,才能极速把鹰派从前线请到后方去,到人群里,到局外,

    至于未来怎么说服耶律长空,给浑忽和小律子自由,那就跟林阡这些人没关系了,那就要看……

    “那就要看……闻因的了。”林阡说这话时,着实顿了一顿,这个高度,这双眉眼,都不是他所习惯。

第1947章 声盖天壤,气横辽廓(4)

    土族青稞酒的甘冽香氛下,耶律长空与林阡相见恨晚。

    “这小子只是刀法霸道。他的为人,根本不像蒙古军描述的那样嗜杀。”一战而已,耶律长空就作出了重新判断。

    两日后,从前线转入后方的以他为首的鹰派高手,更在柳闻因的调和下,与耶律灵犀、小律子都化敌为友,从而进一步了解到灵犀、飘云、林阡和盟军都志不在侵略;他们对西辽构不成威胁也造不成危害,之所以跨境攻伐,一则因为蒙古军诸多人神共愤的行径,二则林阡承诺过洪瀚抒会代他保护好西夏子民。

    耶律长空一方面庆幸自己能悬崖勒马、没有为虎作伥挑起夏辽不和,一方面也悔恨自己的半道杀出阻断了林阡对木华黎最后一成兵力的剿灭:“哎,可惜,都怪我糊涂,让他们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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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责任不完全在搅局的鹰派。

    高手过招的数十回合,从时间上看能浪费多久?加上林阡和耶律长空刀战中途就已下令宋恒和石磐“别忙着观战、先追木华黎”、盟军并没有被这群西辽武士们耽误太长时间……因此,林阡不紧不慢地收拾得不速之客心服口服、过后还邀请他们一起去州内坐等捷报——盟军正值鼎盛,这点自信林阡还没有?

    然而接下来长达两日的“没能追上”“好像在那?”“他们跑了!”……反反复复却大同小异的一系列战报,还是令林阡大感惊诧、错愕、震撼——

    原来,那晚蒙古军一出西宁州便如鱼得水,虽然宋恒和石磐只差区区几步,竟也眼睁睁地任由他们隐入夜幕化为乌有,尔后,差距越拉越大……

    很明显,蒙古军对周边的一草一木、大路小路都了如指掌、融会贯通!

    这就怪了,彼处,盟军不是没有勘探过!自打转战西宁开始,盟军就在监视宣化府的异动,甚至连拖雷的大部队在哪都事先圈定了——鲲鹏代林阡挡酒时,林阡曾明确表示,木华黎你别指望拖雷救、你围着我我可围着他,那句话不是林阡随便唬人。

    进驻宣化府之将领,是仆散安贞和厉风行。出问题的正是在仆散安贞所负责的区域,会是他办事不力、抑或与蒙古军中的林陌暗通?

    “连爬带滚地跑了,还不忘对我的人连消带打。”林阡闻讯只觉心被一刺,这木华黎也忒恶毒,临了还不忘要发出个离间计。

    令林阡感到欣喜的是,流言还没泛起,厉风行就最早派人来信,力保仆散安贞的忠诚和能力:“虽然我与他相交不久,但此人言谈中处处流露忠君报国,令我觉得,如见传说中的岳武穆。”试问这样的一个人,能枉顾身后家国去勾结蒙古?

    “问题并不在别人。”陈旭也来找林阡,坦言,“最大失误在我:没防住长生天,可能是被他窃取了安贞传达给我的兵力分布图……正是这长生天,在蒙古军行动前先帮木华黎摸透了城外的虚实。木华黎是个谋定后动的人,他出逃就说明城外有路,我没算到这一茬,则是第二点失误。”

    “西宁城门腰斩蒙古军,我曾认为,你这妙计最难的一点在于‘对长生天藏兵’,长生天也确实比转魄晚了一步,如今看来,晚一步并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他的关注度在城外的‘铺路’。”林阡叹道。

    “也是因为我过多地对长生天藏兵,于是漏算了他对安贞的钻空。”陈旭说,这是他和长生天打了个错手。

    蒙谍输给宋谍?客观也没输,只不过还没出西宁就想了宣化,随了他的主子木华黎,典型的还没跑就想飞。

    值得笑话吗?人家毕竟飞了出去,虽然瘸腿、羽毛掉光,可还是活着从夹缝里挤出去了,如今到宣化府境内,便更加天高任鸟飞。

    “宣化府,还有仗打。”林阡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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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宁之役落下帷幕,纵观全局,竟是平手。

    木华黎谋夺慕容山庄不成、赔了鹤唳又折苏赫巴鲁,想用鸿门宴换取生机却遭鲲鹏力挫、流亡在西宁州中朝不保夕……总算出了个“李全尸体被盗”“疑凶杨鞍”的事件把林阡心神分走——眼看完全没条件,天幸来了点条件。

    林阡想到木华黎想利用杨鞍调虎以便出逃,所以对陈旭放权撂了句要教他插翅难逃,意指“州内、交界设双重关卡,禁止蒙古军遁入宣化”——有点条件也要逼得你完全没条件。

    木华黎意识到了林阡的意识,趁陈旭不像林阡那样能压得他动弹不得,命麾下表面迎合宋军演出一个逼真的“流窜州内、分散固守”,实际却“舍些伤兵当障眼法”“暗中贿赂西夏守军、率主力直接偷遁交界”——走要走上策,一步跨两关,没条件也要拼死创造新条件。

    可惜陈旭和莫非的通力合作,使盟军得以横插到木华黎偷遁的中途、害蒙古军成功遁出的人数被大幅削砍——我教你坐以待毙,最多允你苟延残喘,你竟还想反攻、取巧?那就给你死惨了死爽了!

    长生天和拖雷的超人意表,却又让蒙古军遁逃的路变宽——合力出奇迹。好像,暂时死不了了?

    木华黎却觉得,生不如死。毕竟亲眼看见了希望的美好和轰然坍塌。

    拖雷也一样。不管林阡再怎么赞叹这孩子勇武不凡,他都自知患上了夜战盟军的恐惧症。

    虽然,逃是逃出去了,这汉历新年,蒙古军在西夏过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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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军遗憾,蒙古军凄惨,总结起经验教训却是谁都没落下。

    陈旭说木华黎:“野心十足且本领一流,一气呵成的游击和聚拢,‘整’和‘零’分合得得心应手。”

    木华黎说陈旭:“治军有道,应变出色,调度有力,出谋恶毒。”

    陈旭对木华黎:事先,并非靠实力看破——若无谍报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木华黎对陈旭:事后,久久没反应过来——木华黎直到现在还以为,陈旭的谍报只比他的行动早半刻;木华黎所以为的陈旭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灵机一动想到了城门腰斩,恶毒,而实际上陈旭是在存在第二种打法的情况下深谋远虑选择了城门打腰斩,陈旭比他想象得恶毒多了——

    所谓第二种打法,正是在木华黎刚蓄势待发时盟军就分别对蒙古军各部施行“关门打狗”。但“城门腰斩”,陈旭认为胜果最大,不仅在于城门处的俘虏最整齐,更加在于行百里路半九十对蒙古军的心态贻害更深远,后者才是陈旭对谋战结果的最高需求。真实情况正是:战斗结束了许久,木华黎和拖雷还身陷虚空的牢笼不得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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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谍战是谋战的基础。陈旭之所以没有打第二种,也是因为如果一收情报就打,莫非危险会攀升。

    利己当然要损人,阿宓必须临阵坑。城门腰斩嵌合反间计,陈旭就好像钻进了木华黎的内心深处,把木华黎排除莫非和认定阿宓的基础给夯实了。

    真实情况却没完全按着陈旭的愿望走。毕竟,陈旭恶毒、林阡恶毒、莫非恶毒,阿宓也不是吃素——

    掌管了大半个地脉、在木华黎身边有眼线的阿宓,

    长生天的情报一到就发现自己没挡箭牌的阿宓,

    清楚木华黎对自己有心思的阿宓,

    在意苏赫巴鲁指证的阿宓,

    正好在那晚的乱战中受了点轻伤,临阵反应过来转魄又在陷害她,一不做二不休,特意没裹伤口,飞奔到木华黎身前“拼死”相护,一撕扯一放手满地全是鲜血,

    一句话都没说,只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和一张苍白要晕的脸就质问进了木华黎的心:

    三哥,宁可高估长生天的能力,也不相信阿宓的忠心吗?

    木华黎正巧意志薄弱,事发时慌了神,战后也慈祥了不少,

    原想把阿宓剥皮抽筋,但两日内都只是在等着她“醒”,

    治标不治本,阿宓又不能始终不醒。万幸她醒来后,木华黎喜极而乱,没再说要肃清。

    好在,木华黎对阿宓终究埋下了疑心的种子,疑人不用,他现在只信莫非。

    “差强人意,莫非还是令我们收之桑榆。”林阡笑。

    

    木华黎之所以否决莫非是宋谍,在于他觉得“转魄发报-陈旭发战”是个时间点紧密相关的因果,可陈旭偏偏耐着性子把谍报焐了整整一天,

    然而,“转魄安全最要紧”木华黎怎就没考虑到?谍战是谋战的基础,木华黎如何可能不懂?陈旭有可能在施展反间计,这也是他“不是没怀疑过莫非”的原因。

    但那个念头稍纵即逝,木华黎当场就把真相排除干净了,为什么?

    答案在鲲鹏挡酒的话里,木华黎本质上和夔王一样薄情——人才如李全,投我自然好,若为大局计,再珍贵也抛。木华黎会有一个这样的潜意识,陈旭不可能早收报晚发战的,推迟一天的麻烦岂是区区一个间谍能抵消?若能把敌人置于死地,就算死了个转魄,以后也可以有下一个转魄。

    木华黎不会懂,而陈旭、鲲鹏都懂——转魄的前仆后继,虽然悲壮、激昂,却是林阡最不愿见!转魄,一个就好,不要新旧。

第1947章 声盖天壤,气横辽廓(5)

    情知心腹有大患,木华黎把鲲鹏、苏赫巴鲁、甯宓疑了个遍,对“转魄”的肃清犹如没头苍蝇,蒙古军的情报网也因此一蹶不振。

    但不能说林阡那种宏观调控就是正确的。这不,还是在城关和城外算漏了“长生天”两处,也正是这两处害得盟军的西宁之战未能完美收官。

    好在从这一战起,长生天的行动开始密集,嫌疑者的范围也急剧收缩——能接触到仆散安贞兵力分布图的,总共不到二十人。

    “陈旭,明争固然重要,暗战的敌人,你也得醒神了。”林阡心中描摹出一个模糊的影像——不知这位堪称王牌的蒙谍在吟儿出事那天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这个人,吟儿很可能还是笑脸相迎的……

    陈旭点头,不敢怠慢:“长生天和木华黎,我素来视为一体。此战,他们的布局明显比我大了一层。”

    “怎会。他们的‘一步跨两关’在宣化,你的‘以战养战’已触及北龙首山的那位。”林阡从回忆中醒,淡然一笑,“你比木华黎想象中强。”

    “是吧。木华黎和我,想法都很多,只不过多的地方不一样。”陈旭三句不离木华黎,对对手的看重可见一斑。

    “实则此战最让我在意的,不是木华黎,不是长生天,也不是拖雷。”林阡说罢,陈旭一凛:

    与耶律长空私下接触的白衣谋士,才是此战令林阡最在意的那一个!

    种种迹象早已显示,拖雷身边有高人,

    而当林阡从鹰派高手们口中得知他正月初一就开始筹谋时,立刻意识到此人比木华黎和陈旭还要高瞻远瞩,失败后那种锲而不舍的品质和迂回作战的手法也似曾相识,此外,正月初一这个日期,还指向“总算出了个李全尸体被盗、疑凶杨鞍的事件把林阡心神分走”,是从这里第一次出现了有利于蒙古军的条件。该不会……此人才是始作俑者?难道说,李全的尸体被盗还真是林阡冤枉了杨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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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五,西夏军经过重重自查,剔出了当日收受贿赂或涉案的一共七名渣滓,公开处置时邀请林阡、封寒、耶律长空到场,也给联军从侧面带了个坏消息——

    发起本次自查的,除了西宁州统帅外,还有一名来自宣化府的西夏军官:“我是甘肃军司副统军!逃离宣化府之前,彼处的兄弟,上至都统军、监军使,下至指挥使、侍禁官,尽皆受害或被拘禁!若非汝等贪图这蝇头小利,何至于此!!”

    由于这两日阿宓没醒、莫非不能及时传信,加上宣化府不少地方都风沙弥漫、盟军的探子难以深入迷雾追踪……故林阡也是到此刻才从夏军处得知,蒙古败兵已对宣化西北、甘肃军司的几处驻地连骗带抢——

    盟军虽然在宣化府内早有部署,奈何毕竟身处西夏,不管道义所限抑或语言不通,都不可能覆盖方方面面——重心在东北当然顾不到西北!回顾西宁之战的遗憾,有个不能规避的缘由正是,对西夏军而言,盟军是客甚至是不速之客,盟军和夏军的界限比和南宋王师的还要显著……

    西夏军在主场,对这片山河更熟稔,若能勠力同心,情报网会比现在还通畅,武力也会翻倍,前提是他们有知、有节。

    所幸,夏军中的败类只是极少数。大众本来不作为,并非懦弱无能,只是因为还蒙昧,经此变故,他们纷纷觉醒:“副统军,宣化丢了几座关隘?”“国不复国,众将且拿出血性,跟那群强盗拼了!”“没关系。纵使木华黎转入宣化府,那也只是西宁州的扫尾。咱们有盟王!”“渣滓败类有便有吧!乘胜追击之前,事先筛出来更好!”从一呼百应到众志成城,气氛渐次升温。

    “愿集结联军,将蒙贼歼灭!”从渣滓们那里搜出的金银珠宝洒得满地都是,无人留意,尽皆践踏而过,兵紧随将争先恐后向林阡立军令状:“盟王,我能三日将他人头带回!”“一日就够!”

    国君缺席,国师已逝,跟着这群以江湖人物为主的已和蒙古军交手数次的多国部队抗蒙,成为这群有志之士的最佳自救办法——眼下,唯有跟盟王联合,才能报仇或报国……

    岂止甘肃军司,西夏的右厢军有不少兵马统帅早已到西宁周边观望。西宁一靠,连州跨郡,争相来投,情境与西凉府如出一辙。委实教林阡等人也大感意外、喜出望外。

    敌消我长更甚,宣化府之战看似真的只是西宁州的扫尾?但林阡有预感:木华黎刚倒下,白衣谋士却起来了,所以,不可掉以轻心——

    宣化府,恰恰不是扫尾,而是新的开始!

    冷风中,有男子伫立城头,眉宇间一丝满足:林阡,我终于可以,再次同你正面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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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木华黎、拖雷尚在喘息之际,这白衣谋士已帮他们找好了落脚点——必须有人清醒、冷静;倘若谁都消极、懈怠,蒙古军随时玩完。

    “寨墙还需加高加固。所幸气候恶劣,宋军暂时过不来。”得亏了宣化府离沙漠极近,而这两天正好有沙尘暴往东南推进,这也是白衣谋士为何选择西北角夺占的根因——依靠天灾避其锋芒,争分夺秒铸成坚城。

    “大汗是天命所归——刚巧这沙暴阻路,否则我……”木华黎把“焉有命在”硬生生吞下了没说。心想,既然有这风沙掠阵、有这白衣谋士襄助,他的游击障眼法就可以渐次减少,接下来且收缩各部到此、集中精力坚壁清野,“先在此地,打一场挫敌锐气的自卫反击。”

    要问为什么停在这里,而不是继续朝西北逃?一来,离大汗越来越远,与大汗会师的希望愈发稀薄——要知道,他们本来想朝东北啊,因为林匪预判了这一点、重点封锁了东北,他们才不得已选了西,已经背道而驰了,不能更背了!二来,其它各个地方的西夏军,未必像此地这般能极速夺占,还需时间慢慢图谋才能演变成己方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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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沙暴肆虐,又能拦他几时?白衣谋士所说的“宋军暂时过不来”,是西夏军没觉醒为前提,却刻舟求剑,漏算了联军的路在当地军民的指引下会多好走。“其它各个地方的西夏军”,更是轻而易举就站到了林阡的阵营。

    天时、人和,蒙宋各占一半,待到联军兵临城下、人喊马嘶似山呼雷震,乍一看已被林阡奠定了“人定胜天”的基调,而木华黎心惊胆战的则是“他比计算的要快,我们,勉强,能应战?”

第1947章 声盖天壤,气横辽廓(6)

    军旗猎猎,彻地连天;刃光闪闪,无边无限。

    遥看联军来势汹汹,草原劲旅不遑多让。怯薛军的神箭手们,狙击、远射,各司其职各显神通。

    三石之弓拉到满月,木华黎却骤然呆在原地、被林阡的刀气震撼到失神。

    不经意间,已被搬开鹿角,已被拔除铁蒺藜,已有撞车来攻,已有云梯来架……

    若不是拖雷提醒,木华黎还要愣神……恍然惊醒之后,箭已不够对付,慌忙把事先备妥的滚石、热油等等一起祭出。

    才刚开战就白热,浓烟滚滚烧向天,照得四面八方亮中带黑、忽明忽暗、似夜似昼……“这么快,又入夜了?”拖雷的心理创伤虽不及木华黎大,终还是因为西宁城门的夜战留下阴影。这种针对“入夜”的应激反应,虽然在初期帮拖雷有过发挥超常,但耀眼的光芒毋庸置疑未能持久。

    怯薛军看少主彯摇武猛,倒是一个个被刺激出了扛鼎揭旗的真本事,并且那股骁勇的劲头渐次传递、经久不衰——

    鼓角激越,震天动地。蒙古军的武力、装备、精气神,比联军想象中、比海上升明月窥探到的,还要足,足得多!

    明明木华黎和拖雷都一蹶不振了,好死不死只多了个白衣谋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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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化府,还有仗打。”林阡最初说这句,以为会在东北,谁知阵地在西。

    得知有个白衣谋士存在,林阡上了心,半点没怠慢:“宣化府,不仅有仗,还是硬仗。”

    纵然如此看重,到此刻还是得改口:“还是低估了么……实在不简单。”林阡见联军战线明明前移上推,竟突然又向后向下退,霎时只留他一人在最前沿,难免微惊:“不简单……不仅在这帮人难以揣测的战斗力,还在那个白衣谋士,几天的储备,就如此丰富。”

    好在这个空隙蒙古军的箭矢紧随着木华黎向他饮恨刀并射,才给了陈旭临阵应变和调度的机会。当是时,趁主公和蒙古军打得城上寨下箭网交织穿梭来回,厉风行、宋恒、鲲鹏等人各率敢死队头顶挡箭牌冲行过逐步密集的箭、石、火之中,其余来自各国各部的联军先锋纷纷效仿,声盖天壤,气横辽廓,让死争先。

    “可惜这群蒙古军又如何挡得住,宋金夏辽,几世的积蓄?”林阡笑叹一声,笑是胜券在握,叹是,视野里的诸多新颖火器,杨鞍恐是最大供应商。

    “金人的骑兵重甲,宋人的弓弩阵型,西夏的奇械神驹,难怪他有这胆量直接硬上……”书到用时方恨少,木华黎只恨自己没把祁连山宝藏完全开发!木华黎也知道,林阡绝对不是靠胆量硬上,而是大势所趋:就该现在凭武力压倒一切!

    “这帮人的战斗力,怎就这么难揣测!”怯薛军也蒙圈了,这还是我们知道的西夏军?比我们爆发得还狠?

    “无论如何,目前还居高临下,不是吗!”“攻比守难……”所幸速不台、者勒蔑等金帐武士还有战力,又给蒙古军挣得些许斗志和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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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时辰,城门口此起彼伏。一波波冲上,一浪浪翻下,有联军有蒙古人。硬碰硬之后,两边斧剑刀枪全都折戟,竟只能抱作一团、欺身相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昏地暗,木华黎纵目四眺,望不到己方几人,倏然一阵晕眩,生怕甘肃军司有哪个诈降的西夏守军冲出来给林阡私开城门……终究宣化府是蒙古军连骗带抢夺占的,夜长梦多……

    “木军师,没办法的话,只能放……”“早该放!”“可者勒蔑还在下面啊……”在拖雷的犹疑和木华黎的疯狂对话后,城头泼洒出的液体气体陡然汇成一片流淌的火河。

    “又放毒!?”陈旭万万没想到木华黎疯起来连蒙古四獒都宁可误伤。“鸣金收兵。”林阡有胡弄玉在,完全不怕任何生化武器,只不过那毒药的载体毕竟是火、和蒙古四獒捉对厮杀的又都是爱将。

    “主公,明日再打?就没这么轻易了。”陈旭赶紧阻止林阡,毕竟联军远道而来,不如蒙古军体力充足,若今天攻不下来则以后更攻不下,若在这最大的胜算下不能一气呵成反而退避扎营,难免损伤士气,更恐被击其惰归。

    “夜袭。”帐中,林阡一边给仆散安贞疗伤一边回答。谁说明日再打?身为地、玄、黄三脉的新主,莫非的行动在宣化空前自由,他在这几个时辰帮林阡估算了蒙古军火器和热油的余量:入夜后温度较低,蒙古军的火器和热油有限,不会像白昼那般随心使用;选择这个时间袭击,可消除主公的最大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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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袭。”林阡回答陈旭的同一时间,林陌也对木华黎推断说,敌军虽表面耐持久战,却必定选择速战速决,我军务必谨防夜袭。

    然而林阡会重点选择哪个地点袭击?谋士再多,也不可能预防得面面俱到。关键时刻,“长生天”的情报抵达木华黎眼底:甘肃军司副都统给林阡提供了一薄弱处,军师请防。

    那一厢,为求万无一失,陈旭十分注重防长生天,除了身负夜袭职责的几个武将外,时间地点他谁都没透露,几乎做得滴水不漏。谁料这长生天神通广大、还是在战前半刻窥探到,帮蒙古军在最后一刻补足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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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那不是最后一刻,而是比截止时间迟了一刻,正待亡羊补牢,林阡已当先冲上城关。但说时迟那时快,及时赶到彼处的林陌,从容将本想泼在城墙上的水浇在了城头。

    “夤夜天寒地冻,城墙结冰,险峻光滑,武林高手也难自下而上。”林陌最初说这句,还算进了人的重力。

    但现在林阡行动过快、阵地不再在城墙,林陌又岂敢怠慢:“这水虽然结冰,履平地他可克服。”如何让冰更滑?答曰:越粗糙的冰面越滑!“随我一起,凿它几坑,让这冰面凹凸不平。”

    在这种头脑风暴下,林阡冲越快,就跌越惨。

    林阡,你不是顾忌火吗!那我让你输在冰!

    不过,纵然林陌如愿看见了林阡的措手不及,却也还是很难将他生擒或杀死:“哎,他到哪里,都有一群人……”

    众目睽睽林阡刚杀上去就在城头跌了个倒栽葱,惊险万分,大部分盟军将士都鞭长莫及,眼睁睁望着那莽夫……并未涉险,被一个身轻如燕的束发少女一边往回拖拽一边枪舞如星……这才接连如释重负。

    “我就忘了提醒主公一句,莫鲁莽……”陈旭以为林阡会懂的,此值冷锋过境、阴云密布,盟军这边就在尝试就地泼水以沙筑坚城,林阡以此类推不出来?就算是个自以为对方觉察不到的闪电战,也不该半点防备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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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你。”林阡之所以突然犯傻是有缘由的。木华黎和拖雷倚仗的白衣谋士,竟是林陌!?

    “林陌,你要糊涂到几时?鹤唳说了,兴州婚宴有诸多内情,南宋江湖并不像你想得那样……”李灵军虽不在近前,但宋恒作为当事人之一,愿意居中调停。

    “南宋江湖怎样,他一个天火岛人如何得知!”曼陀罗冷笑一声,在林陌身边十指紧扣。

    不刻蒙古军闻讯全来,宣告宋军的夜袭败露。

第1947章 声盖天壤,气横辽廓(7)

    夜袭是一把双刃剑,若成功则以少胜多,若败露反而寡不敌众。这也是计划一败露、行动就只能中止的根由。

    “撤。”其它任何一个场合,敌人说这个字,蒙古军都会像饿狼抢食般发起反扑。但这个人是林阡,于是乎包括林陌在内也只能松一口气见好就收。

    “包括林陌在内的蒙古军”……再讽刺不过的现实,林陌他不仅依附蒙古,而且投身、主导了这一战!

    “就算主公轻敌,也不至于方方面面都被算计。之所以被蒙古军打出了气焰,只因为那是高瞻远瞩如林陌吧。”陈旭自叹不如。

    众将退回营地,私下难免蹊跷,主公既已武力碾压,何故还要精打细算?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兵不血刃是他的作风没错,除此之外?是他太豪气还是太粗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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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的事,多谢闻因。”林阡在林陌面前那一跤摔得可不轻,蒙古军只要胆子大点绝对有机会将他生擒,柳闻因的及时赶到还真算是救了命。

    岂止适才。这些天,都要谢闻因。因为有闻因暗暗援助和维护,他有时会错觉吟儿从没离开过,于是一直坚信着吟儿还有生机。

    正好谷雨诊治完离开而柳闻因端茶入帐,赶巧不巧和林阡二人独处。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他看见柳闻因回答“这是分内之事”时的情真意挚,狠下心来,没再继续感谢:

    “这不是分内。闻因,如今主公已入了佛门。”倘若吟儿的生机只是自欺,那他这辈子不可能再还俗了。

    “我明白,主公。将来终有一日,闻因会有自己的夫君,但那也不妨碍闻因答应盟主的事。”闻因微笑解释说,这分内,只在战友之间;吟儿回来之前,她仅是守诺帮忙。

    “闻因是个聪慧、直率的女子。”明人不说暗话,他相信闻因会说到做到,也欣赏闻因的处事有度。

    再无俗事叨扰,林阡在帐中静思战术。林陌成为敌军中流砥柱的事实,令他百感交集也斗志蓬勃:镜中人,渐行渐远,越走越错,偏还遇强则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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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的夜袭本来是妙计,却被林陌见招拆招,临阵堪堪把“奇袭”降级成“袭扰”,

    在随后的两日间,这种情况竟重演了两遍,也就是说连续三夜的“总攻”都被对方挡成了连续三夜的“侦查”,

    哪怕更换地点、改进战术,但蒙古军也总能对症下药地加固工事、甚至将计就计诱敌刻舟求剑以及加强埋伏……

    对于素以强悍著称的联军来说,啃宣化府一处弹丸之地却受阻,还令对方愈发显示出高深莫测……无疑奇耻大辱。

    归根结底林陌有个重要的帮手,正是扑朔迷离的长生天。这位蒙谍对应着林阡的转魄,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抵消了宋谍的功效。但谁知道长生天和转魄谁安插在对方早?所以反过来看,亏得盟军有转魄,否则很可能会被引敌入瓮不止一次。

    “该死的长生天。安贞是他的挡箭牌。”陈旭说,连续几次的嫌犯交集里,仆散安贞都是最惹眼的那一个。长生天的行动似乎故意挑在了林阡和安贞在一起的时候。

    “这是在部署着现时或未来的心理战。对方想趁金军是我新收、离间分化。”林阡也意识到,好几次陈旭虽然是战前才对身负夜袭职责的将领们透露部署,但那几次仆散安贞正巧在接受自己的真气疗伤。

    但这也给林阡提了个醒:“这个长生天,不知厉风行曾经对我来信,故不知我早就和安贞绝对互信。是否可以通过排除法,将嫌犯范围进一步缩小?”

    “好。此外,鉴于长生天这般神通广大,我建议主公将网拉到帅帐之外更远距离。”陈旭说,这人恐有顺风耳,主公应该从另一个角度把嫌犯范围拉大。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锄奸的事,继续从暗处做吧。”

    长生天的深埋也令林阡看清楚:与西凉府、西宁州都不尽相同,此战根本就是林陌以蒙古军为载体,跟联军打的情报、心理、谋略、装备战;是陇右七战、马耆山之战、镇戎州会宁之战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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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峙三日三夜,看似毫无进展。

    尽管主动权一直就在林阡手上。

    白昼,怕毒火——单论毒,并不棘手,胡弄玉可以极速破解七成;单论火本来也不可怕,奈何却被三成毒就助长了杀伤。

    夜袭,怕冰滑,后来还添了个怕中伏。

    总结起来就是怕林陌。

    纵然联军自己依靠泼水结冰原地铸成坚城,不至于被蒙古军击其惰归,但本该势如破竹现在却只能两军对垒……先觉耻辱,后感受挫。

    尽管蒙古军物质守恒根本耐不了十天半月,但联军哪经得起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何况,奇袭也不是联军的专属;气候反复,也得防止冰城自破。

    所以林阡在第二日就对陈旭交了个底:无论如何,正月初十必须结束宣化之战。

    虽然没对众将明说,但众将又哪能毫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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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到那个问题了。明明可以武力碾压为何还要精打细算着打?主公是想降低伤亡?可联军都写血书愿意牺牲了,牺牲稍许换取大家的利益,为什么就不行?

    宋恒琢磨良久,听到“若像林陌一样早熟悉沙漠,早就判断阵地在西北了”“之所以硬上,是因为低估了他”诸如此类对林陌的赞誉流传,灵光一现,一拍大腿——主公是想试炼他们啊!

    精打细算怎么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以己之短?不承认短!

    联军这里,数不清的军师,不计其数的勇谋兼备,凭何输给林陌区区一人?

    除了陈旭兼职肃清之外,纥石烈桓端表现也不错,因他献计就地泼水,盟军都不必退避扎营,可其他人呢?表现怎样?宋恒自然而然把自己划分在了勇谋兼备里。

    所以宋恒可以肯定:主公这是借宣化在对我们出考题!毕竟这只是蒙古军的偏师而已——联军不该像主公本人一样,因为武功高而在脑力方面瘸腿;强悍不是回避谋略的借口。

    实际上,想攻一座类似宣化府的城池,对于身经百战的宋恒来说,本来不难。

    难在最能釜底抽薪的破城攻具用不了——

    归根结底这得怪天灾、让林陌和木华黎先到两日坚壁清野,蒙古军早已驱赶着周边居民一起搬走了他们能发现的每块石头,这导致材料紧缺、再好的投射机都成摆设。

    那些石料大部分被蒙古军用于自固,而海上升明月在战前的调查不如战时轻易,有关石料的总量和余量,因是林陌亲自贮存,故而连莫非也难以窥探。

    那就……退而求其次?蒙古军从城头抛下来的那些?实验证明,也很难二次利用。所以宋恒直呼:主公出的考题也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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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鲲鹏却有不同见解,他觉得,师父之所以收着打,是为了蒙古军别再像上次那样狗急跳墙把宣化府也一把火烧了:“联军若从谋从武都能游刃有余地碾压,就能回避你死我活,也便避免了宣化像西宁那样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嗯,主公想得,一定比我们多。”宋恒点头,“或许我们猜得都片面,他还有更高更远的谋算吧。无论如何,都得帮他排忧解难,我们先解决了眼前投石机的问题再说。”

    “说的是,堡主,我随你一起。”鲲鹏和宋恒结伴找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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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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