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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56章 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

    洪小囡那句“萧伯伯要来”对蒙古军证实了敌情,而对白衣谋士来说,信息量远不止此——

    尽管曾有推翻和被推翻的关系,但祁连山西东二宗据说早已破冰,洪小囡那句话直接提醒了白衣谋士:这段时间洪氏与萧氏一直往来、亲如一家!这,便是白衣谋士以少胜多的底气。

    但凡萧骏驰有半点向洪瀚抒复仇的私心,白衣谋士就算劫持了城主全家也万万不敢威胁来者退避!而一旦这无理要求如愿得到满足,白衣谋士当然就有胆量得寸进尺、对城外叫嚣要萧骏驰以自身换人质——

    看到城主血淋淋的断手了?萧骏驰,你再犹豫,他可就没命了。

    护佑苍生,宁舍己躯,不是你们盟军素来的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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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骏驰如何不明白,敌人又不缺筹码,嘴上说想换更好的人质,实际上只是要他死,则他麾下群龙无首,盟军也将锐气大挫。

    真要舍己也救不了人,所以万万不能受骗。

    然而洪城主确实性命危殆,情急之下,萧骏驰等不到移剌蒲阿来援,赶紧做主与白衣谋士谈判——

    谈判是假,暗度陈仓是真。你骗我,我也诓你。

    沙漠中建立的城池,再怎样尽力夯实,都天生存在硬伤,故萧骏驰一边在城下“唇枪舌剑、剑拔弩张”,一边悄然从地底横向、纵向双线深入——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挖断地基、把城楼连根拔起、教敌人毛将焉附,但如果查探到地基太深、岩土够实、地下水少、无法撼动或腐蚀,那就按正常城池的攻法,由敢死队从中层极速遁地而去,到城墙边后往沙地之上刨开空洞,架柱延烧,柱断则墙摧。

    鉴于蒙军狡诈,无论采用哪种,都讲求进行时秘密、发起时迅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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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恰被蒙古军破除。

    “萧骏驰不可能局限于谈判,当年我在江淮时,就听闻他足智多谋。万不可只信他表面的救人心切和优柔寡断,而该钻进他内心、窥探他背后那一套。”白衣谋士言下之意,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紧城下除了萧骏驰之外的一切动静,盟军任何可能的动作都别放过,“不过诸位不必恐慌,主动权在我,他输定了。”

    “他是想从此处发起穴攻!”阿宓业务能力并不差,精明如她,最早发现了脚下异动。依照窝阔台战前约定,她自此挣脱从西宁开始就如影随形的宋谍嫌疑。

    盟军之行动,一旦不再秘密,如何可能迅厉?

    “御敌。”白衣谋士当机立断,大月氏防具丰富,只需开几个机关就可,“沙漠环境恶劣,城池不够坚挺,对此洪山主会没防备?”发号施令,胜券在握——沙漠中挖的地下道,同样比不得别处坚挺,何况是萧骏驰急着开出的?

    盟军地道眼看成型、头顶上就是城墙边,陡然四面“风扇”齐开,到处都是砂石倒灌,硬生生把临时通道堵住并从终点一气呵成塞回起点……

    骤然惊变,盟军阵脚大乱,萧骏驰长叹:“败给瀚抒,我也不枉!”不再演戏,飞身救人,几经周折后不幸落到了蒙古军的手上。

    “萧骏驰,叫你不换,现在你要死,他我也不会放了。”白衣谋士笑把半死不活的城主扔地上。

    “你本来就没想放。”萧骏驰看透,“不过你听我一劝,他没武功,不会比你想象中撑得久,早些医治为妙,否则民意反弹……”

    “好个萧骏驰,一旦他不危殆,对盟军的价值便小了。这是在强调你的重要性,叫我们别杀你呢。”莫非冷笑上前,一脚将萧骏驰踢翻在地。

    “果然,只有萧骏驰这一支。”白衣谋士又等了半刻,只见盟军溃败,不见有人来援,“可见,我的预判是正确的。”

    林阡的主力调动比宣化慢,说明大部分都不在西夏南部了……林阡会不会也已去了北部?想到这里,白衣谋士隐隐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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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骏驰才刚被生擒,就因遭蒙古军泄愤而重伤,

    所幸,后半夜蒙古军忙于加固城防抵御二次来犯,故莫非还有足够的时间想方设法——

    除非林陌忘记肃清,抑或出现新的变数,否则……骏驰与我,至少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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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驰快没命了,我要见你们主!”洪老太连夜在狱中求情,似是挟什么条件自重,不过,彼时蒙古军核心层都没闲暇,木华黎便打发夔王这个闲人先去镇压。

    “是你……”隔着栏杆,洪老太分辨半晌,觉得夔王相当面熟。

    “见过。”从三十二年前起,他来过祁连山几次,旨在构建第二天火岛。祁连山人见过他,不足为奇。

    “是你,就更好办了,我原还怕我说了蒙古军不信。哼,也是缘分。这宝藏活该你得。”洪老太笑了起来。

    “宝藏?”夔王一震,得来全不费功夫?!“真的有?!”几十年踏破铁鞋无觅处,他都快放弃了那个传说中存在、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祁连山宝藏!原来不在主山,在分支?!

    “当年,萧山主虽与你联合,却不知你背着他做出的勾当,也不知你们在后山到底在寻什么。我兄长英明神武,岂能相同?政变前他便发现了彼处,不然你知道我们洪氏凭什么来夺权?”洪老太回忆说,“大月氏城的繁华只是沧海一粟,周边的地下宫殿有无数不为人知的宝藏。”

    夔王骤然对地下画卷心驰神往:“该我继承。是我父皇藏。”

    三十八年前,西夏皇朝有权臣割据自立,向金宋两国都请求认可,欲使地位合法化。老金帝登基不久,务求稳定,不仅拒绝奸臣财宝贡物,反而出兵帮助老夏帝平叛,此后夏金感情升温。老夏帝稳定时局后,又有货物、珍宝相送。

    然而,那些财宝都离奇地从未献世!夔王勾搭上太子府的几个高手后,听他们描述说,老金帝起初推辞了几番,后来,好像是因为“愧对吾儿”,方才接受了老夏帝的馈赠。老金帝恐怕是因为某些事想补偿哪个儿子,但又迟迟没有付诸行动甚至没说出口,以至于一场风沙过来,悉数掩埋,幸存者寥寥,终于不了了之……

    太子亲历了此事却无甚流露,可想,老金帝愧对的儿子不是他,财物的得失与他无关——那段时间曹王锋芒太劲,再添“剿除太行宋匪”战功,从朝堂到坊间都流传说太子的地位不保。

    老金帝愧对的,不可能是风头无两的曹王,也排除了平平无奇的太子,那还用问谁吗?当然是他,完颜永升!算算日子,父皇说这句话的时候,刚把本属于我的太行战功强行转给永琏!

    不错,父皇明明中意我的表现,碍于我的母妃是个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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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年轻的夔王更加坚定了要继续奋斗,所以,他把第二天火岛的位置划在西夏祁连山范畴,所以,心心念念从太子府挖更多人来寻找宝藏,实际上宝藏是次要的,他又不缺锦衣玉食——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年只为了配得上父皇的厚爱!

    “父亲是对我有期待的。”今夜他终于证实了快四十年一直坚持的这一点,眼眶不由得湿润:血统算什么!我能突破!父皇,永升必不负你所望!

第1957章 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

    洪老太长话短说,周边地下存在不计其数的珍宝,其中一部分正是由她与兄长规整、贮藏。若想寻到,除了会走迷宫、能破阵法之外,还得有相应钥匙解锁,缺一则必死无疑。这四十年间,西夏国内并非没有过传说,但进去探宝的都没出来,自然就没能流传多广。

    十多年前祁连九客政变成功后,她借着“只爱占星”的由头远避烽烟戍守分支,正是为了替主山脉守护这片以大月氏城为圆心的千里沙海——毕竟这件事还有相当多知情的金人念念不忘,尤其那位挑起祁连山西东二宗争端的罪魁祸首。当年的他,尚且隐藏在茫茫人堆里,只能远观,不知姓甚名谁。

    “你早晚会回来,我知道。”今夜洪老太望着夔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放了骏驰,放了我们,这串钥匙分别对应哪扇山门,我知无不言。”

    昔时夔王锦衣玉食,宝藏只是锦上添花,这几年辛苦流亡,倒也体会到一些“人为财死”的无奈……西凉西宁他私贪的财物零零散散,哪及得上眼前宝藏的九牛一毛!心中一荡,正要答允,却又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

    “这是什么道理?亲儿子手被砍了你也没拿出这宝藏来求,如何会为了不相干的萧骏驰知无不言?”仙卿察觉出不对在何处,夔王一愣,回头投以感激目光,

    他本来没打算带仙卿来,仙卿之所以不请自来,应该是为了帮他支开离得太近的蒙古守兵……还是仙卿仔细!夔王感慨万千:我还是走到哪里都离不开仙卿!

    “因为我知道,不到迫不得已,你们不会伤吾儿性命,他是的生死关乎民意。真到迫不得已,林阡已然来了,迟早化险为夷。”洪老太不愧大月氏城的智商担当,“骏驰则不同,你们摆明是要他的命。趁林阡还没来,杀鸡给猴看。”

    仙卿眉头一蹙,老女人不简单,还好其它人都是笨蛋。

    “呵,我还以为这是你私生子,比亲儿子还重要。”夔王啐了一口,他是个连兄友弟恭都不相信的人。

    “……还因为,兄长教我,行走江湖,义字当先。骏驰是为了我们,才落入贼人之手。”洪老太恪守侠道。

    夔王本来想笑,你这算什么行走江湖,话到嘴边,忽然发现她虽然避世,可江湖却纷涌过境,不也算一种变相行走?

    “原想借宝藏同蒙古军谈条件,却怕他们不信、使诈。是你就更好了,我这就将钥匙给你,你放了我们,尤其骏驰。”洪老太见他俩相信了宝藏的存在,回看萧骏驰不支,知事不宜迟。

    “我却也怕你使诈。这钥匙有一串,你给我说门路,待我先开一处。若然不假,再回来放你们。”仙卿知道夔王动心,夔王动心就是他动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里有灵丹,你先给他吊命。”

    “好,最近的一处,不到半个时辰来回。来得及。迷宫地图、阵法破术,我都给你。”洪老太知道,这是一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大买卖,无论夔王平素是不是说话算数,都一定会守诺放了他们。至于夔王采用什么手段瞒天过海、要不要和蒙古军撕破脸,那都不是她要考虑的。

    千回百转,重见天月,夔王顿感荡气回肠,先前在西凉为云蓝烧热、在西宁却被鹤唳冻碎的斗志,终究在大月氏城为父皇复燃且火星子窜得老高——“仙卿,你随我去,帮我推断她所给地图和阵法的真假。”对啊,万一她是破罐子破摔找人同归于尽的呢,我必须带仙卿。想奋斗就得有仙卿!

    “是!王爷!”仙卿喜出望外,当即紧跟而上。

    洪老太的“策反”其实已算成功,夔王当然堪称今夜蒙古军内部的极佳“变数”,

    可惜萧骏驰逃不开劫数,正如莫非避不开试炼一样——

    信息缺失的洪老太和鬼迷心窍的夔王,哪想到蒙古军还没到半个时辰就回头处理萧骏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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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宋军节节胜利、长生天对他们只不过是隔靴搔痒,蒙古军生死攸关、转魄已到了非擒杀不可的地步。

    因此,即便是极端信任莫非的木华黎,也赞成了林陌和窝阔台的提议,要莫非亲手斩杀萧骏驰、自证清白。

    要知道,尽管莫非已经铁了心投木华黎,可林阡一直死乞白赖求他回去啊。唯有让莫非杀死萧骏驰,才能让林阡断念,也好教林陌闭嘴。

    这场针对莫非的肃清,木华黎没有亲自去,以表信任。反之,林陌必在。公平起见,中立的窝阔台见证来龙去脉。

    鉴于萧骏驰的人头是要丢给盟军看的、不该惊吓到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大月氏城民众,林陌将地点选在了较为偏远的山野,事先清场,排除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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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帮主!念及旧情,也不该是您杀我!”月明星稀,萧骏驰半昏半醒,一见莫非持剑于前,便知身陷天罗地网。这句话表面求活,实际求死,他在西凉的时候就知道,莫非正是对林阡意义重大的转魄,也是他心中淮南十五大帮最具下一任帮主资格的人选。

    “闭嘴!邓唐之战,我就已叛宋,如何能与你这抗金英雄沾亲带故!”莫非冷笑。这话琢磨着还有些分裂“金宋共融”的意味,对于蒙古军而言着实讨喜。

    “莫非,我无法理解,金宋都已共融,盟军如火如荼,这般功业在前,你何苦投蒙,偏不肯回?”萧骏驰赶紧接戏,兵行险着问出这句。

    “那是林阡与你的功业,不属于我!”莫非陡然怒吼,睚眦尽裂。

    “主公事事为你着想,待你已是仁至义尽……”萧骏驰本想找个机会自刎去救莫非,却又觉得死在莫非剑下才合适,正自犹豫,便被莫非带进戏中、越演越沉浸,不由自主就跟着莫非一直走下去,把命和情绪都全然交托给了莫非。

    “哈哈哈哈,林阡小人,答应给我平反,这是第几个年头了?他放过的屁,几句真做到了!”莫非虎目含泪,林陌居然差点共鸣,缓得一缓,清冷打断:“别啰嗦,夜长梦多,杀了他。”话声未落,性格激进的莫非举手便刺“不需你提醒!”刷一声裂响,火光照映下所有人都看见萧骏驰被他狠狠划了一剑,从脸到胸口应声都破开大洞血喷如注,最致命的当在脖颈,只要是人都难逃一死。

    “你,你真是太让人失望……”萧骏驰趁莫非惊呆而拼死抽身、踉跄退后。被求生欲支撑的他,转头应是想挣扎逃命,然而连滚带爬歪歪斜斜不管多少步都在蒙古军射程内。

    莫非缓过神来,慌忙大喝:“别跑!”弯弓追射一箭,脸上凶神恶煞——第一次杀战友还会惊呆,开了先河后只会越杀越顺手,杀它个无数次!约五十步外,萧骏驰痛呼一声,身躯晃了两下,便倒在树旁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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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务之急立刻探萧骏驰死活,然而林陌正待前去,斜路忽然人声大噪,林陌心道“好啊,莫非果然是做戏”当即命人一边扣下莫非一边射箭直往不速之客们,然而一瞬转念又想:“萧骏驰要害中剑,莫非如何作弊?”“宋盟就算进得来,也只会隐秘,哪会如此躁动?”暗叫不好:“慢着!”

    哪还来得及?连声惨叫,火光下全是当地民众,横七竖八!

    “怎会有这些无辜出现?!”莫非也不知何故,立刻脱缚去救,为时已晚。

    “赶紧……救人……”林陌心惊胆寒,怎知一夜而已竟手握这般多无辜的鲜血!

    “定是那林阡煽动……”曼陀罗急他所急。

    “不会……”林陌努力寻回一丝理智,“林阡他标榜济世救民,不可能公然拿民众挡刀。”

    “请木军师来。我军之中有心怀叵测的小人。”窝阔台立即启动新一轮调查。

    所幸蒙古军停手得快,这些民众才存了活口,七嘴八舌却众口一词,指证现在正走过来的花无涯。

    “难怪我见他鬼鬼祟祟,与不止一个陌生人私相授受。”阿宓跟他并肩而立却随即背后插刀。

    “贱人,难怪了,若不是你若有若无地说了句,莫非若死、玄黄归我,我也想不到会找这些人来……”花无涯承认嫁祸,却想拖阿宓一起。他原先应该想不到这些人会留活的,以及料不到阿宓会设计他。

    “好一个若有若无!来人!”木华黎怒不可遏。

    “念在他进献了绝地武士,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窝阔台立即阻止。

    “大敌当前,各怀鬼胎的事能否少些!”木华黎气不打一处来,知道花无涯不可能是宋谍,然而竟无时无刻不在想内部斗争,“死罪可免活罪难受,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莫非可算看清楚,阿宓本来还和自己针锋相对,现在却立即反过来捶花无涯,这是因为,自己只不过是阿宓随手拿的挡箭牌,向来负责监视阿宓的花无涯才是她眼中钉!对于阿宓来说,今夜机会极好,这俩可以拔除至少一个,若要取舍,花无涯最该死。所以阿宓还真可能如花无涯所说,是这些民众会突兀出现的根因。好只狐狸,如她所愿,但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这萧骏驰,已然断气多时。”曼陀罗检查了萧骏驰的脸、喉咙、胸口确属于一剑致命,最终的一箭更是纵贯头颅,可怜他戎马一生竟在自己的领地血肉模糊。

    莫非收起悲悯,上前猛地割下萧骏驰头颅:“可以拿它吓哭林匪了吧。”那一刻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肌肉的扭曲。

    “如此,能证明莫非清白了?兴许这大月氏城根本就没转魄,谋士他说得对,别再因为不信任而内讧。”木华黎无心一瞥,只望见林陌脸色惨白。

第1958章 雄剑四五动,彼军为我奔(1)

    要判断莫非是不是宋谍,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迫莫非亲手斩杀旧时部下萧骏驰,观察萧骏驰真死假死或不死、过程中莫非是冷静过头还是纠结再三。

    如果莫非是,那他在举剑前或杀人后,都必将感到空前彷徨、孤立无助——城外盟军很难遁地而来、协助他打断或扰乱死局,除非是神通广大的林阡本人……也就是说,他大概率会露馅,就算这次侥幸过关,日后也会心中有障。

    林陌虽说自诩公正、捉贼务必拿赃,潜意识里却预设莫非是、迫切希望莫非是、巴不得斜路杀出个林阡来决一死战,

    可谁想那猝不及防的一瞬间,“正中下怀”却杀出一帮民众来扰乱?!

    血流漂杵,触目惊心。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临时驻地的,连将死者厚葬、对家属抚恤都印象模糊。

    “少爷,您衣袍脏了,褪下,我洗洗?”扶风如昨般柔情似水,一边微笑着说,一边上前给他先尝试擦拭,“黑了块,是被什么熏的吗?”

    “算了。”他缓过神,苦闷地将衣袍从她手中抽出,“洗不干净了。”

    记忆复苏,想起适才民众们闻他“凯旋”夹道“迎候”、却对他背后指点而又不敢大声的样子,那种胆怯和愤怒交织的感觉像极了他们见到蒙古军——他和蒙古军,有什么分别?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可笑,要么莫非露馅要么林阡露馅?结果却是他林陌露馅——可怕,今夜本来是他想逼莫非陷入死局不能走回头路,哪知竟成他自己被宿命逼着不能走……

    这杀戒,这先河,如何开得?滥杀无辜,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萧骏驰临死前和莫非的对话之所以戳中他的心,不纯粹是因为莫非的言辞与他共鸣;萧骏驰话中的“你”,换成他林陌也一样说得通——

    你,你啊,真是太让人失望!

    “少爷……”扶风去殿外问了耷拉着脑袋的曼陀罗来龙去脉后慌忙回来,安静相劝,将他抱紧,“少爷是不慎,是无心的,是误杀……无论这是条什么路,扶风都一定陪着少爷!”

    “这是条什么路……”那些枉死的民众,除了令他惊悔、胆颤之外,还让他想起多年前的兴州婚宴,明明事先检查过玉佩有无暗格,却还是被张怀远设计构陷——今夜他明明事先清场过,正是为了防止民众误入、节外生枝,可怎么防,都防不胜防。

    那些民众的出现只是给莫非增添了疑点,一旦抹除,萧骏驰的死便没有任何可疑。折腾大半夜,只证明了莫非清白,纵使林陌失魂落魄,也不得不在平复心绪后公开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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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的心情同样沉重,表面上,要靠杀死旧友来正名、有点人性都肯定痛苦,以及,终于沉冤得雪了反而委屈需要安慰……

    实际上,是因他万万没想到完美计划外竟会有小人引发枝节,以至于好不容易救了个萧骏驰却没救得成突发事件中的无辜!

    夜月清亮,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几个时辰前的他可没功夫喘息:加固城防,震慑民众,需要一个人当几个人用,他和其余蒙古军一样“焦头烂额”;物色不到“影子”,更是令他心急如焚——

    尽管肃清还没正式开始,但莫非心里清楚,早在萧骏驰落网前他就已被全方位盯死!然而他有太多的消息想传达给盟军,就算拣重点也不是远远打个手势挂个灯笼就能说明白,而且这些都算可疑的多余动作;以此类推,能详述情报的吹笛扶箫、燃烟鸣镝、墙角涂鸦、竹节埋地……都会自证嫌疑!何况,即便冒死做了,确定盟军看得见听得到找得着?

    最好的解题途径就是像在西宁那样,有个名叫江星衍的影子、分身,在四面八方的天罗地网中,与他仅一个擦肩就能心领神会,转身便代他往盟军的方向主动靠拢……

    可此情此境,莫非这边不可能找得到分身——蒙古军所剩二十余人里,确定没有转魄的下线。普通民众?更不能乱选。洪小囡的教训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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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论上,城内也不会有盟军的新人。

    自从蒙古军进入大月氏,便以风沙为借口,哄骗民众闭紧城门,挟持城主全家后,更强迫军民严阵以待,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盟军兵临城下之初,曾意图发动“穴攻”、从地下突破——当时,蒙古军和民众还不算太黏、城主们作为人质也恰好都在城头,攻城时机堪称最佳。只要秘密、迅厉,确实很可能靠“出其不意”制敌救人,在夺城的同时顺便就解决了“投鼠忌器”。战斗一旦胜利,盟军自会极速铺满城内……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白衣谋士和阿宓都不是省油的灯。

    萧骏驰所挖的地道,只到城门口而不到城内,一是因为时间太紧恐障碍过多怕动静太大,毕竟他的要求是秘密和迅厉;二是因为,敌人聚集于城头,故只需要到城门口。然而,接下来这几个时辰,蒙古军充分吸取了教训,一方面把城主全家都藏深、己方二十多人稍作分散、与民众的黏度有所增加,一方面则致力于加设机关障碍、使盟军难以突破洪瀚抒的风扇车、更宣扬萧骏驰的败绩和重伤来吓盟军不敢学他遁地……

    穴攻的最佳时机错过,再加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盟军只能溃败、休整、等后援调动。看上去,连城门口都不再达得到,更何况城内?所以林陌会高枕无忧,没地道,除了林阡谁都进不来,这还是对林阡的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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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论上”,“看上去”,而已。

    莫非坚信:“盟军已经有人潜入城内,只是不敢与我近距接触,怕他们脸太熟,连累我。”蒙古军确定脚下没动静,盟军是怎么潜入城内的?不在莫非考虑范围内。总之一定有,就要这么笃定。

    “脸熟的靠不近,脸生的很难心有灵犀,加上我身边的盯梢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宋蒙夏辽各种国籍都有,就算要用海上升明月的暗号,也很容易被发现那乱码是文字构成……这分身,盟军怎么帮我找?”找分身的烦恼,也丢给他们去,大伙儿不会掉链子。

    要去何时何地通过什么渠道发现那个盟军安插到他身边的分身?敌人全面盯梢之下怎么有条不紊地传出较长信息?这些,才是莫非应司之职。

    不经意间一支送葬队伍默默哭丧与他擦肩,其中一个佝偻老奴蹒跚走姿令莫非心中一震:盟军真神了,竟给我找到他来牵线!既教蒙古军眼生,也同我无懈可击……

    “不是说戒严吗?还有人送葬?”“会否有诈!”“停了!去哪!”“开!我叫你开啊!”刀枪剑戟齐上,将民众轰散如驱鸟兽,甚至还有人撬开了死者的棺材板、只为了查验尸体是否盟军混入。这本是蒙古军治安的一部分,奈何过于野蛮,类似的暴力打砸俨然不是第一次发生。

    “你们这群畜生……待我长大,定找你们报仇!”民众再怯懦,也不乏初生牛犊,带动了几个壮汉斗胆理论。

    机会!莫非虽不是第一个上的,却当即抢前平乱,一剑破空如风吹絮,为兄弟们揽罪在身:“好志气,要报仇找我!记住这一剑,记住我叫莫非!”

    “呸!剑是君子佩,你也配!”那小孩隔着几个被慑服的壮汉骂。

    “找死!看来你是长不大了!”莫非大怒,斥开那几个壮汉追着小孩连连削砍,剑锋一旦舞快,便可传递转魄一脉的信息,这里则改成只有老奴一个人看得懂的羌族文字。讯号,这不是传出去了吗。

    那小孩仗着隔得远起先还能躲,后来却被莫非追上、削了个衣衫褴褛,捂上面就掉下面。蒙古军哈哈大笑,莫非想办法收敛:“说你服爷爷!否则阉了你!”

    “你服爷爷!”那小孩哪可能接戏,倔得差点让莫非傻眼。

    “好了安达,驸马说了,立威就行,别真扰民。”拖雷在莫非身边,既是盯梢要紧,也与他是意气相投之人、预设莫非不是宋谍,因为这事而更加觉得他爱护兄弟、只要澄清不是宋谍就值得深交,“适才确是我们太粗鲁,安达,你别一人扛在身上。”“安达,什么意思?”“异姓兄弟啊!我可不轻易这么叫别人。”留下情投意合的背影。

    记住这一剑,记住我叫莫非?老奴记住了那一剑的动作,知道盟军不乏高手能看懂那一剑的真谛。

第1958章 雄剑四五动,彼军为我奔(2)

    莫非被全方位盯死?无妨,这老奴接力江星衍做他的分身。

    莫非和分身的交流靠的是羌文,木华黎是城内唯一一个可能懂羌文的,但天可怜见他和莫非推心置腹啊他不可能在场!

    分身和盟军的后续接触根本就不在莫非周身的那张网里,蒙古军人少,故无法发散追踪。

    因此,分身作为情报之中转,帮莫非将羌文翻译后、安全带到了暗处盟军的面前:

    一、城主一家和萧骏驰是否关在一起、当前他们的“关押地点”皆为未知。因为莫非如果顶风去探就是找死。连在蒙古军有基础的他都没办法,盟军还怎么大海捞针?此路不通。

    二、那么,盟军若想救命在旦夕的萧骏驰就只能去“肃清地点”,也就是林陌的眼皮底下、莫非的剑下,那需要相当精密的策划和部署。

    三、风险与机遇并行,若成功,可助莫非摆脱肃清,继而传出敌军信息。

    四、如果选择“肃清地点”,就请配合莫非,分辨他在送葬队伍里挥砍的第一剑叫什么?

    “纷纷坠叶飘香砌。”

    断絮剑莫非,虽不像独孤清绝、凤箫吟那般剑术臻入化境天下闻名,但无论来人是宇文白孙寄啸还是移剌蒲阿祝孟尝,都当过他的旧部下或手下败将他们都熟悉!

    “这一剑,是从脸经过脖颈一直划到胸口。找个和萧骏驰体型相近的死尸,焐热一点。”宇文白当即明白怎么配合。

    “谨慎起见,随身带蒙古军的箭。”既然死尸务必面目全非,很可能还要补射一箭或几箭,移剌蒲阿和莫非居然也能心有灵犀。

    “可是,剑法经过脖颈要害,萧将军他不会死吗?”老奴心中所想的也正是林陌排除莫非作弊的根由——众目睽睽之下剑过脖颈,这能活?

    “那是莫将军要考虑的。”异口同声,全权交托,“我们只需备好灵丹妙药,止血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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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脖颈,看似经脉极多,割破极易致命。但在喉结下缘,有一处后世称为环甲膜的位置,若然扎准,只是起到通气效果,伴随大量出血现象。只要及时救助,便无性命危险。

    莫非练剑机缘巧合,虽然不知其所以然,却知其然。

    断絮剑要做到稳狠准,厚发薄“积”,还不容易?难的只是扫尾。

    紧接着宇文白根据拖雷对莫非说的那句话推测,林陌应该会选择不扰民的偏僻处肃清——不扰民,不一定因为他和主公一样有精神洁癖,而是,在目的达到以前,绑匪比谁都怕人质忍无可忍。尤其绑匪比人质少。

    城东城西有两个荒芜的乱葬岗,宇文白事先派六人分别踩点,“蒙古军必然想抓紧时间,到岗内也不会太深入。”事发时,趁林陌对周边清场的间隙潜行到大致范畴,有树之处规划荫蔽,无遮之地挖掘浅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钻的空子就是“蒙古军少。”

    最后一箭,莫非选了五十步远,意在使蒙古军看不清到底有未射穿头颅。他本来准备的是接下来就追上前去对萧骏驰的“尸体”哀叹几句,挡住救援者的身影便于其偷梁换柱——救援者原是“踏雪无痕”宇文白,电光火石就将萧骏驰与死尸移花接木。

    不过,莫非和盟军毕竟没机会沟通细节,救援者铺垫的伏线与他击杀萧骏驰的地点无论如何都可能存在偏差,这偏差的几步就需要救援者和莫非精诚合作、同步移动、骗过注定迟滞的林陌。回想起来,并非天衣无缝,但莫非九成能遮住宇文白的苗条身材。

    谁知,花无涯被阿宓撺掇着故意煽动民众来扰、企图嫁祸莫非而未遂。那些计划外的民众,给了宇文白十成机会转移萧骏驰,大幅降低了莫非浑水摸鱼的难度——但他们自己却死伤惨重,这显然并非莫非所愿。

    矛盾被命运以无缝衔接的手法瞬间转移,真正是一波还没平息一浪劈头就打——城边那些民众送葬,本来的目的地也就是这荒野;之所以那么容易被煽动冲出来扰,正是因为他在棺材旁的那一剑:“记住这一剑!记住我叫莫非!”

    莫非本来还能为计划的完美沾沾自喜,现在却也无甚激情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就算还有其它民众,也终是因为小人嫉恨我才丧命!

    终和林陌一样,费力收获少,妙计却算空。

    好歹他又比林陌幸运一点,虽然身上有罪,尚有归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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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白来去如风,移剌蒲阿接应甚远,当时并不知道那群“帮手”的存在和后续被屠杀。

    否则,他们很可能会出手救人尔后请示主帅提前发动总攻,毕竟盟军兵多将广之所以这么被动只因“不愿见一个民众受害”!其实城外的部署早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从这里就亮底牌和按计划开打,区别不会超出半个时辰,最大的不同就只是,为了不打乱主帅部署,宇文白自己要冒死拖住林陌等高手,以及——大不了,就让莫非撤离、不做这转魄了!

    但可惜没有如果,宇文白等人撤离之际,心情与莫非完全不同:“既已完成任务,抓紧回去禀报。”“好!”

    乱葬岗和离城门最近的策应地点尚有一段间隔,众人虽释然、爽朗,仍不可掉以轻心,既不能懈怠落网,更不能教萧骏驰被发现、前功尽弃。

    盟军此番潜入城内总共十人,尽皆百里挑一的高手,然而对于蒙古军而言“脸太熟”、难料巡防的速不台等人会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所以务必在乔装打扮的基础上屏息凝神暗夜潜行……起先倒还一切顺遂,大概是应了那句“行百里路半九十”,偏偏在最后半里几乎和博尔忽撞个正着——

    所幸林中探路的宇文白轻功卓绝,博尔忽又天生瞧不起女人,明明看到了那副惊世容颜却不觉得那是个女将或女侠:“狐仙?妈,老子竟这么饿吗……”啪一下给了自己一巴掌,“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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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是好?此人在我们的必经之路。”宇文白计算过速度,此人位移极快,一人当百人移动,足够在大家和策应点之间充当一条隔离带。

    “咱们适才进来时,他还在城外巡防。哈哈。”移剌蒲阿笑说,蒙古军暗中收缩阵线,显然是色厉内荏。

    “蒲阿将军,先别笑啊。”宇文白略带焦急,萧骏驰毕竟失血过多,不能总在这寒风里折腾。

    “我觉得,得给他找点野味……”移剌蒲阿挠破脑袋总算想到法子,可是放眼望去哪还有什么生灵。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抄,只希望众位信任我。”第十一人开口。

    “你?”宇文白和移剌蒲阿一同投来目光,竟是那个被他们二话不说一起带出的转魄分身!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莫非即将恢复自由,这个老奴并非专业细作没必要再留在险处……

    移剌蒲阿立即说:“虽然素昧平生,但既然祝将军选你,我们自然是信的。”

    “老人家,你可要想清楚,现在我们才是‘险处’,你可以一个人躲开。”宇文白说。

    “金宋共融,也算我一个。”老奴却摇头,竟像个故人?!移剌蒲阿分辨再三,没认出来——

    他认得莫非,那就不是城中的原住民,但当他出现在送葬队伍里时民众们并不觉得突兀,说明他应该常年在大小月氏城之间……做工?经商?游学?

    “老人家,不是夏人?”

    “年轻时憧憬过这里,年老便隐居在此了。”老奴笑了笑,“我和你们的来路一样。”

    “好,事不宜迟,您请带路!”移剌蒲阿和宇文白当然好奇祝孟尝是怎么找到他的,但更多的事还是得等到彻底脱险后再问——等大月氏的军民们一起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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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惊一场,总算迂回到策应地点,与城门口的战乱仅仅一步之遥。宇文白正忙于把萧骏驰交到军医手上,冷不防移剌蒲阿已激动地朝一个原还隐在角落里的接应者下跪行礼:“王爷!”目光炯炯,情真意切。

    宇文白一惊回眸,这才知道一直传说北上的曹王刚好途经此地、正是这一战在幕后指挥他们的主帅之一——更没想到他竟会亲临阵前!

    “这都能被认出来,所幸我没深入城内啊。”有些人的气质真不适合当细作,就比如曹王完颜永琏。哪怕稍作改装、一身粗布麻衣,也掩不住他贵胄之气、天人之姿。

    “萧将军性命无忧,但伤好之后,得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张元素倒是说了半天话才被移剌蒲阿看出来是哪位:“哈哈,张神医!”

    “比原计划晚了半刻到此,好在有灵丹先给他奠基。”宇文白完全放心。

    “灵丹,先……”老奴原就盯着曹王一动不动目不转睛,久矣,突然缓过神来,“转魄他没先给萧骏驰用啊,该不会……”

    既然主帅不止祝孟尝一个,那这场仗,就不可能只有莫非一条线。城内蒙古军中,哪条线会被曹王扣紧?

第1959章 经纶天下事,都属少年人

    蒙古军本就一个人当几个在使,莫非这种间谍,工作量直接翻倍。盟军务必给他减负。

    “城主的关押地点,连莫非都找不到,盟军还怎么大海捞针?”诸如此类的棘手问题,盟军的主帅必须有前瞻和预案。

    所以曹王早在抵达战场之前,就已计划好了要在蒙古军烧一个新灶。俘获人心的能力,曹王从来不低于林阡。

    此刻老奴惊疑:你策反了夔王?

    曹王摇头:我策反了仙卿。

    夔王和仙卿从西宁之战开始,就一直负责中转财物,功勋卓著,毫无宋谍嫌疑,木华黎等人不会关注,故而有见缝插针的可能性。

    之所以选仙卿而非夔王,原因有二:

    其一,夔王是个极端惜命、心思反复、不敢轻易下决定的小人,他与仙卿再如何有嫌隙,逢大事都必会习惯性听从。如果光突破夔王,极易被仙卿洞穿;相反,先开夔王脑,夔王一步倒。

    其二,仙卿比夔王更容易被策反。何以见得?这段时间他功勋卓著却竟然在“中转财物”,这跟他“王佐之才”的自我设定岂止是相去甚远!简直奇耻大辱,盟军猜遍白衣谋士,猜阿猫阿狗都没猜他!他若不堪小用,就该为自己打算;他若效忠夔王,就该为夔王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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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骏驰兵败后,蒙古军急于与民众增加黏度,不得不在人少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散”,这真是“各怀鬼胎”的加速剂。

    以财宝为指示,加之仙卿本身就既游离、又灵敏,盟军潜入城内的人要捕捉到他还不容易?早于莫非就将他定位!

    在与老奴沟通过羌文情报后,宇文白和移剌蒲阿去肃清地踩点,其余盟军便依照曹王指示做了另一手准备——在仙卿的必经之路上,以一只信鸽衔灵丹与信件落在他面前,希望他能考虑帮盟军保全城主一家。

    这是在不影响莫非基础上的一条平行线。鉴于仙卿深谋远虑,曹王唯恐对他算漏,为了不至于暴露“城内有人”打草惊蛇,自然只用一只让仙卿觉得“好像是从城外来”的鸽子。对此仙卿倒是深信不疑,盟军前段时间刚得过“神鸟”、能寻到任何一个不被盯梢而又会动心且有能力的对象。

    事实上,洪老太对谁而言都是变数,包括曹王。虽然不知道她在狱中给出什么条件,但是她如果在这个时间点就能撬动夔王,也算上策——一旦包括萧骏驰在内的人质们全被夔王释放,不管莫非能否凭空洗清转魄嫌疑,这事都将提示木华黎和林陌,心腹大患另有人在。枪头调转,莫非自然轻松,萧骏驰也不会冒险。

    可惜,谈何容易?夔王果然没决策,仙卿也真靠不住——夔王不敢冒险开牢门放人,仙卿则因为受宠若惊而没答应与盟军进一步合作。主仆俩鬼鬼祟祟不知去了哪里,等他俩回来,萧骏驰早死了。

    “仙卿和洪老太见过面后,便对咱们遮掩得多。咱们人也不多,至多定点监视,无法连续跟踪,只好作罢。”移剌蒲阿说。

    那一厢肃清突然开始,盟军只得采取中策,将仙卿给的灵丹填入了莫非的“肃清地点救人”。

    铤而走险,安排萧骏驰“被杀”,对林陌投其所好,倒也能将莫非和萧骏驰一起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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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已掌握到城主全家何在,你为何不直接营救?”老奴好奇地打断。

    “他们和其余民众属于两批人质,分布不同地方。若他们失踪,则证明我军已入城,有可能引发这帮穷寇狗急跳墙火烧大月氏。若对他们也施加偷梁换柱之术,则需假死三十个,也有难度。”曹王深谙人心,“只有让蒙古军发现是夔王在放人,才能推动他们的内部矛盾升级,相互间勾心斗角早于对外的滥杀无辜。”

    移剌蒲阿补充:“既然洪老太这事是个没成功的枝节,那对于除命在旦夕的萧骏驰外其它人,咱们还是回到整体营救的原计划——两批人质同时救。”

    “没成功,那么,会引起失败吗?可惜不知道夔王究竟去了何处、几时回来、会不会回来以后又做出新的决定?”老奴说时,竟比曹王缜密,“尽管仙卿没答应与你合作,会否他自己决策放人?你应该留人在原地继续盯,防止他现在开了牢门,而蒙古军没发现,需要你的人穿针引线。”

    缜密,一是因为他毕竟深入过城内,二是因为,他在乎夔王,恨不得夔王被蒙古军碎尸万段。

    “这位是……”曹王仔细打量,虽然分辨不出容貌,但对自己用平起平坐的亲切口吻的,世间还真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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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几个里,有什么令蒙古军脸生的人能通过走姿让莫非一眼就看出是自己人?

    羌文并非谁都通晓,羌王虽是曹王死忠,却也曾是那人的女婿!

    “是你……”曹王色变,惊疑起身,“你不曾死,竟躲在这里。”

    “是我,王兄。”虽然这老奴打扮成连亲哥都认不出,但他和莫非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关系——权斗失败之后他心灰意冷,曾与同病相怜的莫非一起隐居在陇右,朝夕相处。

    “郢……”移剌蒲阿咬着这个字迟迟发不出音,因为,不像啊!

    “世间有四种乔装术,低级,面皮;中级,易容;高级,吃药,我便是这种。”郢王说,“莫非是最后一种:本色。”

    “最后一种最难。”曹王点头,“你远避大金,躲到大月氏来,只因为你是上一个萧骏驰,要用‘死’保护莫非。这样的假死,其实也算是舍己,你们翁婿感情竟这般深。”

    “我与他,不仅是翁婿,更是同道中人。起先的日子是真闲适,开个私塾,各族孩童都收容,一起传道受业解惑——这不仅是他和雨祈的理想,也是我和妻子年轻时的追逐。”郢王语带憧憬。

    “我记得你早年在金夏边境结识过一个契丹女子,情投意合,雨祈也是交给她抚养长大的。”曹王说。

    “说来惭愧,正是在小月氏城结识。不过那时我是因好奇来寻宝藏,才遇她。”郢王笑。

    “什么宝藏?”曹王一愣。

    “传说中三十多年前夏帝曾馈赠给父皇不少财物,当然了,也只是传说罢了。”郢王说。

    “洪老太说的,会是这吗。那夔王开牢门的机会大了,他在祁连山挖了那么久!”曹王对移剌蒲阿说,“事不宜迟,先折返两人,去牢旁待命。”

    “末将光顾着别打草惊蛇,却忘了要守着草丛了。”移剌蒲阿坦承失误,“希望来得及!”

    “在遇到莫非这个女婿之前,我既悲观又自信,懒得争取更懒得放弃。和他在陇右相处了一段时日后,除了有知己的相见恨晚之感,还被他濡染到一股绝不放弃的斗志——哎,皇兄。他的理想比我大,只是对我有所兼容,他对我说,虽然眷恋湖光山色,谁又能忍国破家亡。”郢王继续述说,“我不太懂,却迫切想帮他。”

    “那阵子你们隐居得不安稳,夔王府的完颜江潮,代蒙古军去陇右招新,烧杀抢掠。莫非和他互相入了彼此的眼。”

    “莫非一心想潜入夔王府,一是为帮林阡搭上蒙古线,二是,帮我们所有人向夔王复仇。”郢王倏然攥紧了拳,“郢王府,我、千念、王妃、雨祈、雪舞,甚至旭瑭,所有人的血债。我饶不了这元凶。”

    曹王听他如此情真意挚地叙述,并且提到了卿旭瑭的名字,微惊,笑叹:“我们兄弟俩,平生第一次这般交心。我以为,你会恨我——我曾误会你对圣上不臣,亲手把你拖下了死局。至今,有关你的平反还在搁浅。”

    “皇兄,平反有什么重要的?人一释怀了,什么都看得开。”郢王也笑起来,“我知道,皇兄对我不薄,香林山上自身难保了还在求圣上将我无罪论处,我要对皇兄报恩,而非雪恨。不过,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皇兄虽仁厚,却与我一样,对元凶不予宽赦——他这仇,必须报。”

    “虽然我佛慈悲,也看对人对鬼。”曹王欣慰握他双手。夔王就算答应合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大概也是仙卿动摇的缘由。

    郢王迫不及待握紧,热泪盈眶:“哥哥……和哥哥冰释,是我这辈子从都没敢想的事,没想到会实现,突然就不怕死。”站起身来,“城中道路我熟悉,我与他们一起折返,正好也可策应莫非。”

    “好。我会保护你们。自己保重。”曹王心知,总攻箭在弦上,很快就将重逢,“战后,你、我,对了,还有永济,一起喝一杯。”卫王也在军中,不过只是后勤。

    “自然保重。我的命就是爱婿命!”郢王拍胸脯。

    “我俩,连这都一样?”曹王半开玩笑。两对翁婿,都既有成熟理想、也颇具赤子情怀。

    “林阡他,到了吧?戎马一生,战无不胜,除了他,你完颜永琏还会当谁的副帅?”郢王比往年聪明得多。

    “哈哈。”曹王笑起来,“早已是年轻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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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郢王曹王的斗争和破冰,可链接到1381、1395、1444、1509.2、1513.2、1514.2等章节。

第1960章 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1)

    萧骏驰兵败后,为了打消莫非分身难找的烦恼,身为他们主公的林阡在小月氏城连续打了七个转。

    不是没考虑过让移剌蒲阿直接乔装靠近,但面皮和易容虽快、身型却骗不了蒙古军;吃药需要日积月累、临时抱佛脚根本来不及……就这么巧,恰在那时一个走姿特殊的老奴映入眼帘,而当年莫非隐居在陇右时林阡曾见!

    “找郢王当莫非的影子”根本就是林阡一力促成,只不过这件事人前得归功于祝孟尝。

    为何要藏在几重幕后?因为他林阡是否亲临、对应着大月氏城防几级;而对面阵营清一色的人精,全是鬼才、毒士、智囊……能不用心去削弱?

    “林阡的主力调动比宣化慢,说明大部分都不在西夏南部了……林阡本人,会不会也已去了北部?”事实上,白衣谋士失落不过半刻,林阡就已经抵达战场。什么调动不力?只知溃退?等待后援?那不过是他借着大势所趋、示意祝孟尝演出来的而已。

    这么关键的真相,为何蒙古军竟完全不知道?简单,林阡也在肃清蒙谍“长生天”啊!宣化之战的盟军各部他一支都没带身边,反正祝孟尝、移剌蒲阿、孙寄啸、宇文白都能就近调遣,途经此地的曹王更是翘楚中的翘楚。岳父出马,一个顶俩。

    本该相当容易的一仗,是因为失了先手才被动,又由于萧骏驰情急而落下风——敌人比以往更穷凶极恶,民众比以往更淳朴弱小,当是时,盟军的原则一如既往,人质们尽可能别伤及。想周全,自然难。

    “骏驰和莫非是重急,撬动仙卿为上策,但偷天换日最稳妥。不过,若采用后者也有个不好——知道莫非身份的人愈发多了。”林阡叮嘱曹王,如果采用中策,尽可能精简人手。但那时,一切还在纸上,八字还没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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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原想来抓老鼠,结果先被老鼠咬了米袋子。”叮嘱完曹王林阡就来盯祝孟尝。

    “还真是个米袋子,这边据说富得流油,啊,主公?”老祝刚把酒坛子藏起来,一回头主公就不见了。探头一瞧,这家伙自己在倒腾地道,挖了半天都是纵向的……老祝讶然:“主公您,在钻井吗?”

    “先练练手。”林阡声音越传越小。祝孟尝看他不在眼前,遂降低了防备。

    “我不懂,主公为何在暗处?直接提刀进城,干了他们多爽快!”老祝可不喜欢演懦夫。

    “匹夫,破城还不简单?关键是减少伤亡!笨!”林阡骂道,“骏驰穴攻失败后,蒙古军但凡保持智谋水准,都会极速吸取教训重排兵阵,我得证明一些想法后才能万无一失。”

    “好吧,那我便继续演‘援军虽到,大叹错失穴攻良机’。”老祝一点就通,准备接下来几个时辰都保持“十年怕井绳,不太敢遁地”状态。

    正说着,手底一松,酒坛不见了,啊一声视线稍疑,原正被主公拎怀里灌!主公身边有新坑,老祝一惊色变问:“我脚底下没动静,您明明在我前面,怎么到我后面偷酒的……啊不,这酒正是留着给主公的……”“祝孟尝,我说多少遍了醉酒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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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考虑到,蒙古军在经历过和萧骏驰斗智斗勇后,兵阵一定会有所改进——

    第一点必然是加强黏度,即挟持民众到极限程度。对此,盟军一方面要依林阡所言帮他入城去“证明一些想法”,一方面则需靠莫非传出精确的人员信息、才好辨明城内谁敌谁友从而避免误伤。这么详细的情报,靠郢王擦肩而过来不及传,必须以莫非嫌疑洗脱为基础。

    第二点则一定是加强城防,即增开风扇车机关,以及设瓮监听地道,两者同时指向“谨防林匪掘地”。蒙古军防守得面面俱到,林阡自己武功盖世也进不去,但为了解决第一点中的问题盟军又必须去城中,怎么办?那就只能抓住蒙古军的弱点,人少。

    他们人少,且又残暴,仓促能从民众中找到几个合适的瓮?换而言之,蒙古军的设瓮监听很简陋。

    林阡第一时间找到了切入口——我也吸取骏驰教训,心急不行,就慢慢挖,力大不行,就轻挖,浅挖不行,就深挖。

    由于林阡不在、祝孟尝投鼠忌器,蒙古军的兵力重排将会谨慎再三,那么,会给敌我双方好几个时辰备战。

    八字画出撇——老奴、移剌蒲阿和宇文白这几位先锋,便是通过第一条深隧道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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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敲定了“偷天换日”的中策,移剌蒲阿和宇文白尚在部署乱葬岗劫人,他们的第一封信件就已经派人通过地道传回给主帅。

    “可以大肆挖进去。”林阡看见自己想证明的事情属实,则策略完全可行,那么地道的生产线自然要扩大化。

    八字的捺画出之前,还有最后一步要走——城头的白衣谋士,眼睛耳朵务必蒙上。

    “祝孟尝,你去给我吸引敌人火力。”

    老祝说得对,他不是懦夫性格,憋缩几个时辰足够了,是时候配合脚底下的人表演“准备尝试穴攻”了,一来,掩护深层的地道作业,二来,浅层的各种机关必须先行试炼,以免总攻的时候经验不足栽跟头。

    “太好了可以发挥了!”祝孟尝早已摩拳擦掌。

    “白衣谋士狡猾无比,会考虑我现在在来的路上,他注意力投入城头多少,都看你老祝表现多好。切记,别太狠,惹急了兔子。”

    “了解,一手萝卜一手棍,不然前面白演了!”老祝太懂主公了,下一步就是投敌所好的“终于敢穴攻,可是又受阻”!

    “用着可真顺手。”林阡笑赞,怎么跟莽夫交流这么畅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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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止是跟祝孟尝?盟军在一起久了,谁都早已形成这种各司其职、同步并进的默契。

    乱葬岗事件发生时,林陌曾想“宋盟就算进得来,也只会隐秘,哪会如此躁动?”宋盟就算进得来?怎么进来的?答曰:地下道!早就已经试验出最佳深度、不会被瓮监听也不会被风扇车阻遏的地下道!

    林陌之所以没有想到,除了移剌蒲阿和宇文白十人如一人般行动神速、隐秘之外,也正是祝孟尝铺垫得好,混淆了林阡到场的真实时间。

    不过,令祝孟尝大叹“还好主公喝了我酒”的意外在于——大月氏城的机关远远不止风扇车!

    譬如有些机关,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万箭筒,几百步外便能阵列开射,连环齐发,遮天蔽月,穿盔透甲;祝孟尝非得大刀开路,将木幔挡板升到普通兵士的头顶作掩护。

    譬如有些机关,是专门针对云梯笨重、难以随便移动而设计,陡然开启,集中攻击,猝不及防,杀转为闪;祝孟尝飞梯来架,方才克服。

    譬如有些机关,是风扇车的辅助,体型较小,易被忽略,好不容易搭上城墙,就算蒙了鼻子也容易被石灰粉伤眼;祝孟尝赶紧回头寻找扬尘器的破解之法。

    强弩迸射,箭如蝗集,风驰火啸,烟黑月红,肉眼可见攻不如守,几轮冲杀都被压回头。

    祝孟尝用了一半力,自以为演演就好没想到久攻不克,说起来可真丢人,敌人不到二十!

    “错了,敌人不止二十个。”林阡叹了一声,“这是瀚抒父子俩的心血,被贼人们糟蹋了。”大月氏城这台破落机器落到了白衣谋士手中,竟也是“用着可真顺手”!

    祝孟尝一边褪下战衣裹伤,一边转头一瞥出乎意料:“主公,为何找了件红衣?要换?”

    “红的显眼。”林阡说,“还得找俩钩来。”

    “您不演洪山主,也显眼。”老祝吹捧之际,意识到主公已在备战。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林阡还没更换战衣,就从城内传来两大意想不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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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古军内,各种负面消息被压制到现在,终于盖不住,汹涌如井喷。

    花无涯阿宓内斗引致城门失火。原来,肃清的枝节并未终结,林陌莫非的矛盾竟被转移——听闻有民众无端枉死,其余人再淳朴也会有怒气,情绪酝酿、传递已久,城内守军在半个时辰后的现在集中反弹。

    夔王仙卿私心引致后院起火——据夔王向木华黎描述,有民众暴动,将城主一家救出监狱;平民们知道城主脱险,抗争者便愈发勇敢。

    民众的被屠杀和暴动,在林阡莫非恢复沟通前对于盟军都算未知,所以事发时都始料未及。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主公,咱们赢定了。”祝孟尝初听喜出望外。

    “暴动是双刃剑,既有损蒙古军军心,也加重民众自己危险。”林阡和曹王想到了一起,出现无辜死伤,已是盟军难辞其咎,现在更得防止极端情况下穷寇们玉石俱焚;当机立断,决定提前总攻、救全城:“事不宜迟,曹王他们已在归途,我先上,祝孟尝,开始吧!”

第1960章 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2)

    大月氏民众突然自发反抗蒙古军,形势混乱。消息传来之际,曹王尚在城内的策应地点、准备按原定计划出去与林阡会合。

    哪想到,爱婿已经不需要他,自己上了——

    “各回各家,把最好的酒都搬出来!”话音刚落,民众们还没分辨出横亘在自己和蒙古军中间的是何人,便本能觉得是洪山主驾到,倏然停止暴动,一齐先躲他背后。

    比他们更快的,是蒙古军全体升入一级战备:“林匪来了!”

    “林匪?”“林阡!”“是山主在江湖上的主公……”民众们交头接耳,喜不自禁。

    “回去搬酒!一盏茶后,待我提敌头造访!”林阡一声令下锋芒毕露,民众们反应过来急忙散开,窝阔台纵然本就在场也无力阻拦,何以……竟被他刀气震得直接感到腿软……

    “好大口气,提我头试试看!”博尔忽的副将因听说主帅在丹霞之地击退过林阡,因此是这里唯一一个认为饮恨刀不过如此的,直接冲上前来送头,哗的一声,滚圆一颗数丈远。

    “急什么。”林阡一边冷厉说,一边提刀指向暗暗往后挪的窝阔台,“你!过来!”

    “欺人太甚!”博尔忽向来是铁木真的死忠,再加上刚赶到便目睹副将横死,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怒抬了刀斧就来,心甘情愿替少主挡灾。

    “又一个。”饮恨刀一击必杀,响彻寰尘。

    若非因伤赋闲的者勒篾及时救护,博尔忽半个脑袋都能被林阡削下来。然而,当杀伤力再度转嫁,者勒篾一下就完全抬不起手,才养起来的伤又前功尽弃。博尔忽侥幸捡了条命,好不容易爬起身,头上血汩汩地流,胸口也一阵阵紧。

    “这种勠力同心,倒是值得欣赏。”林阡记得排行十一的鲲鹏提过,者勒篾是金帐武士第四,博尔忽则一直跟苏赫巴鲁抢第十,“可惜太不经打!”

    这话一出,哪能不把武痴们吸引过来,

    “林阡,几日不见,何以如此狂妄?”速不台身为金帐武士第一,焉能不当仁不让地过来招架,魅影森冷,膂力霸道,内气雄厚,蓦地在刀中涌荡出无数孤魂野鬼,直朝林阡刀境里的千军万马千山万水侵染,互不相让,负势竞上。

    “这才够看,哈哈~”林阡继续疯癫找打,不多时,林陌的永劫斩也顺势冲灌,从天生克星的角度封锁林阡去路。十回合后,饮恨刀虽仍然占据主导,却明显攻势受阻……“还差一步,就可杀这疯子报效大汗,谁来!”林陌觉机不可失,示意博尔忽别认输、起来再战。博尔忽默契十足,大吼一声又执斧上,五回合后形成三英战林阡格局,竟能一怒而持平。

    然而四人都是凡躯,被你来我往的万钧气力横冲直撞,难保身上旧伤不喷溅出血。

    “打这么狠?今日就不怕入魔了?”林陌闻得到林阡身上酒气,猜出他仓促出手、准备不足,意欲挑起他心魔使他发挥失常。

    “金帐武士第一、第十,连我都如此艰难。吟儿那日被围攻,第二、第十,只是车轮战的某一批。”林阡眼中火红一片,不知是真入魔还是假痛苦,林陌心念一动,本就理亏,当然噤声。速不台一如既往遇到林阡就憨笨,以为林阡入魔,便稍敛了锋芒,未想判断失误,砰一声被林阡强行放倒在地,林陌和博尔忽则被那一团刀气以反冲形式斥飞。

    原来并未入魔,林阡语气充满自豪:“夫人全胜,我也一样!”

    战局一旦化简,便将面前的另一人展露无疑。那人,现在本该负责操控机关抵挡祝孟尝。

    

    “呵。”林阡对其余人的心情,或厌恶,或轻蔑,或失望,唯独对他,爱恨交织,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丝“果然是你”的冷笑。

    好一个凡事早到一步、熟悉沙漠地貌的白衣谋士,好一个把向清风“流淌火河”学到极致的白衣谋士,好一个和林陌配合得无懈可击的白衣谋士。难怪盟军在西宁宣化的交界城关,明明遍布眼线都没发现拖雷和西辽人私下接触,因为盟军的印象里,这不是拖雷的人——

    当时这个名叫轩辕九烨的男人,本该正跟独孤清绝一样,在前来支援林阡的路上!然而,来的路上,跨年了……开禧三年结束,命运轮盘定格,他发现他的轩辕剑应该帮蒙古一匡天下。

    “林阡,果然你心里,我最重要。”轩辕九烨微笑,失落心情一去不返——林阡竟把他的可怕程度放在铁木真之上!

    “想多了,十八层需要巩固而已。”林阡说了个大实话,之所以现在没去主战场对付铁木真,还不是因为怕把主战场掀翻了?不得不拿你们练手啊。

    “单打独斗,你不是我对手。谁还上?”抡舞双刀,气冲斗牛,“成吉思汗的英烈榜,我(谐)操刀,代他排。”

    “你再辱我大汗我跟你……”博尔忽气得吐血却完全起不来了。

    “轩辕先生,我助你!”速不台适才是被轩辕剑救,现在当然回到他身边并肩。

    “林阡为何这般反常,是因为我滥杀无辜?”林陌脑中掠过这疑惑,内心不安,却不容多想;

    因为连轩辕九烨都想都没想:“列阵!”

    电光火石,什么声响?旌旗卷,大雪飘,战鼓鸣,径直淹没了他的剑声人声?

    这一声宣告,从此后,天下间的亮色,再没他们的份了。

    长刀跨苍穹,烈风无时休?鲸饮未吞海,刀气已横秋。

    对速不台的魅影刀——风雷磅礴,万怪烟消云落。

    对林陌的深渊刀境——擎天之手,倒悬万丈星河。

    对轩辕九烨的罗睺计都剑——清风起,万木苍然;云雾生,随飞龙转。

    既是各个击破,也是一刀三砍。这一刀,叫什么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有个现实林阡和敌人们在这一战同时发现了:饮恨刀第十八层,魔态虽强,却有渐短之象。也就是说,他有望在突破这层的瓶颈之后,佛魔一起到刀上,既强大又完全自控。

    

    “阿甯……”窝阔台回头一瞥,正想说你是金帐武士第八你不赶紧上?忽然看见她胸前婴儿,心生一计……

    阿甯猛然猜透他想做什么,才刚赶到,大惊摇头退后,双眼满是泪花。

    莫非抓住战机,冲到窝阔台的眼前报道:“断絮剑莫非,请求出阵!”

    “莫非你来得正好!”窝阔台也不想表现出阴狠一面,见到莫非时如见救命稻草,情不自禁就对莫非绝对互信。

    “杂碎,你来得正好!骏驰怎么死,我叫你怎么死!”林阡“暴怒”,拢住莫非照头就劈。

    此值祝孟尝攻坚过程中,莫非确实来得正好——

    已然摆脱盯梢、赢得敌军好感的他,这一刻在林阡面前“连滚带爬”,却极速将各种敌将的样貌、武功、性格、以及可能分布的区域都火速送出,供盟军临场分辨蒙古军和无辜守军,以免误伤或被他们在失败后乔装成民众逃跑。过程中林阡一边把莫非打得皮开肉绽,一边让终于赶来的曹王将情报全部笑纳。

    “呵呵,林阡,不是一盏茶要提我们头?提了吗!”博尔忽看着己方众志成城熬过一盏茶,冷嘲。

    “大家是怎么了!全聚在这?”当是时,阿宓急匆匆来,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说要分散的吗?!”

    速不台、林陌、轩辕九烨等人激战正酣,谁都不愿意被打断,然而缓得一缓,才发现眼睛里一片火红的原是自己……

    如梦初醒,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今天林阡这么狂躁!故意的!

    

    “明知道不能被他吸引,偏还情不自禁!这些鬼才、智囊,到他面前都跟饭桶一样!”木华黎听闻城头鏖战多时越聚越多后怒不可遏,他那时已经意识到了,林阡可能是在调他本已设定好的“黏度”!然而就算他本人还对林阡不为所动,他却也正忙于怀疑和调查夔王仙卿,他被调虎离山了有时间都赶不回!加上还有些杂兵需要防御城外盟军,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点,很可能没人在劫持人质!

    “不对,城内民众有万余,不是那么容易被林阡救走……”静下心来,木华黎暗叹侥幸,想,林阡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掩护那么多人从他身后的城门走,毕竟不是所有民众都聚居在附近,何况城边还有祝孟尝和机关暗箭的互攻,就算那些人敢,林阡也不可能让他们冒险……

    可是静下心来,才听得——明月星夜天籁长鸣,人间万千洞穴的呼号似山崩雷震!

    “怎可能呢?他总共只有几个时辰,能开出那么多地道,给万余人一同跑?”木华黎才刚提吊心胆,又笑自己吓自己。

    林阡笑了,能!

第1960章 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3)

    最多只有几个时辰,哪可能开出那么多地道,给万余人质一同跑?

    然而,如果不全是几个时辰内开出?

    这,就是林阡在行动前最想证实的“一些想法”——

    盟军深挖地道,入城不难。难的是到城内之后,还得转道向上打通,毕竟人质们都在地上,那就不可避免要接近表层。届时,如何确保不被敌人监听?敌人不可能个个都像老祝藏酒时那样掉以轻心。

    一方面,考虑到数量有限的瓮都在城头,所以越往城中心挖、被监听到的可能性越少——当然了这里林阡只用了一条地道去小心求证。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林阡大胆假设:表层和深层之间,有一条本来就在的中间道!也就是说,大月氏可能家家户户都固有地窖、暗道之类,供平民们在危难时躲避伤害!

    这是林阡最终有把握“可以大肆挖”的根由——不需要大费周章,纵向横向皆可联通!这也是为什么祝孟尝去招惹风扇车也阻遏不到深层地道作业的原因——设置风扇车的人就是造这中间层的、建城的时候他就帮盟军验证过了深度!

    此番移剌蒲阿和宇文白,入城的任务除了救萧骏驰外,正是去解救大月氏城的所有人,他们传回的第一封信就说:盟王猜得没错,踩点的几十户人家,无一例外后院都有酒窖,然而,有些人家的酒坛子落满了灰……无疑,危难来时,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想到躲。

    顺便,宇文白等人也证实了“黏度”,即在踩点过程中会不定时不定量遇到疑似蒙古军,他们混杂在民众中,没有捆缚谁,甚至不限制自由,却常常突然冒出来惊吓民众,于无形之间给予威压,“主公的谨慎是对的。”

    “偷梁换柱之后,我等全部撤出,不在城中心留人”,移剌蒲阿决定快进快出,正是为了不对这最大的任务打草惊蛇。

    “主公为何这般笃定,脚底下历来有地道?”宇文白接过任务时,一度蹊跷。

    “这是瀚抒的地盘,那么他会和我一样,战争来时,不仅要救民众,还要教民众自救。”林阡赌一个心灵相通。

    “可是大哥他怎会预先想到,歹人们不敢惹怒民众?没有捆缚他们、采取虚空施压?”宇文白奇问。

    “因为,这里靠近他祁连山,歹人们惧他威名。”

    林阡却也知道,瀚抒的初衷只是教民众躲,但鉴于此番对面阵营都是人精,光靠躲,反而容易暴露地道,并且万一上面打得太狠,留在底下太过冒险,所以,他要教他们逃出来——

    教会他们如何在城外盟军发动总攻之际一同自救,才能让实力强大的盟军彻底脱离投鼠忌器的困局!

    

    但可惜的是,大月氏城早忘了斗争经验。想来是安逸、和平得太久,所以门户大敞也见怪不怪——

    教他们自救不难,难的是“一同”。

    尽管只有一夜的接触也能发现,在城主被劫持之后,甚至都不需要城主被劫持,这些民众们极端缺乏秩序,他们之中有怯懦的,也有有血性的,却毫无组织纪律。

    但他们有一点一模一样深得洪山主的熏陶——在信念不一致的情况下,如果自己躲进地道,岂不是连累那些没躲的?外贼懂他们的语言,没办法暗通讯号,更缺一个一呼百诺、顶天立地者……总结起来,便是这些土著们侠气过剩,却又愚笨弱小。

    好在,瀚抒的机关是死的,林阡和盟军是活的——

    有人暴动反抗,有人惊惧迷乱,长夜漫漫无尽,直到黎明之前,有个眉清目亮、风神俊朗的男子,威风八面在城头拔刀,

    “待我提敌头造访!”这话最没用。

    “一盏茶”“最好的酒”“各回各家”才是统一行动的号令!

    意思是说,人质对绑匪,可以有脾气,但要在我挥刀之后,一同发!趁盟军总攻之前,同时开动机关、躲入自家地下。

    我的人早已在深层串联,接应你们。

    你们就算大声奔走相告,敌人也不会觉得这是暗号,因为,对你们没用的“待我提敌头造访”对他们最有效。

    这沉睡了多年的旧地道,一旦得了新鲜气息,血流焉能不畅通无阻,争如干枯躯体复活。

    “瀚抒,久违,又一次合作。”第一刀肯定是捡软柿子捏,既对强敌立威又不让平民们沾血。

    值得一提的是,曹王曾提出不同见解,对林阡说,洪瀚抒应该还有个“如果歹人发现、反用了我的机关,我该怎么制停”的应急设置,别忘了,瀚抒手段比林阡狠。

    仓促之下林阡没能寻到这装置,但想着瀚抒不可能拿子民的性命冒险,所以那装置就算被计划外的人启动,大概率也只是针对城头风扇车之类,而不会去摧毁地道。事实也证明,曹王最顾虑之枝节,没有发生。

    

    待民远去,万事俱备,盟军总攻,最是不用担心。

    “老祝,打!”林阡知道离约定的一盏茶没片刻,脚底盟军已经多线进驻,眼看就要与民众们里应外合,此时祝孟尝所要做的,仍然是从上空吸引火力以及掩护,只不过这次就要在磨砺过的基础上拿出全力了。

    “杀——”

    万箭齐发,石灰扬尘,何惧?你们现在连二十个死士都凑不齐。

    老祝一声号令,箭幔齐至,钩车直上,水火并来,厚积薄发——一旦解决了唯一的难点“救人”,“攻城”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好个林阡,诱引我看重城墙机关、几个时辰里付尽心血,实际却想要内外夹攻用够手段!”轩辕九烨恍然大悟,仿佛看见林阡隔着刀光对自己笑,轩辕九烨,你算我行,我算你心……轰一声响,蓦然回神,连城墙都没了!

    萧骏驰妄想撼动地基?可这祝孟尝,是直接摧毁……

    纵然只剩机关,面对雄厚天兵地将,仍然可以抵御再三;但当高墙直接带着机关坍塌,越塌越多,越波及越远,轩辕九烨也没辙,大势已去只能弃车保帅:“甯宓莫非,先护主撤!”窝阔台和拖雷必然要保!但者勒蔑、博尔忽,俨然是走不掉了……

    只剩一个速不台还能和林阡大战几回合,偌大一个大月氏城,守军像纸糊一样全线溃败。

    “赶紧挟持……”窝阔台原还处变不惊,说着说着就一颤,哪还有人质和筹码,明暗都输惨了——城墙坍塌就表明土著民众全部撤出;没来得及跑的土著守军,早已对蒙古军避之若浼,而他们本身又是带一定的自保能力的,另一厢,移剌蒲阿早就在曹王的帮助下,通过转魄的情报分辨敌我,以防歹人浑水摸鱼。

    “那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回来了。”早已逃出生天的大月氏民众们,在盟军的庇护下远望城中压根没烧得起来的火。

    “我就说吧,一身黑也显眼。”诸事顺遂,老祝那把火经久不衰地燃在胸口——

    曹王这种天人之姿无法乔装潜行,因此,城中心暗处的只能是移剌蒲阿和宇文白、可以在明处活动自如万无一失的只能是无名老奴;然而城边上,连曹王这种辨识度也只能当主公陪衬……可见,主公在海上升明月是彻底失业……

    

    林阡最初的想法是,装成一身红的洪山主,能最为快捷地制止暴动——

    毕竟“两批人质同时救”的原定计划,遭遇了一坏一好的两个意外。坏的,就是这民众自发抗议,真教林阡捏了把汗,只能以提前总攻来补足漏洞,却又怕他们不认识自己这玄衣双刀。所幸,民众们认他,所以行动的整体前移仅仅给林阡本人带了一些风险——刚喝完酒、岳父没到。

    好的意外,却是夔王那个神助攻,本来没答应曹王却又临时变卦放过城主,使得牢门都不需要盟军来就提前开——虽然夔王骗木华黎说牢中人质是民众暴动时救出,但逃出城后的城主告诉盟军,他们是夔王和仙卿为了“宝藏”所私放。

    当时,“萧骏驰被莫非杀害”这一消息,因蒙古军唯恐天下不知,故而被主动、及时地散播到了城内外。夔王怕洪老太听闻死讯后不肯合作,当然要尽快将她藏匿到蒙古军发现不了的地方去。一边将她暗暗转移,一边却趁兵荒马乱,把其余人质一起放出牢,伪造出民众帮城主全家越狱之假象——夔王没这么缜密,只能是仙卿建议,因为如果只跑了洪老太一个,太惹木华黎起疑心。

    发现了宝藏但还没获得的主仆俩,不可能直接对蒙古军过河拆桥,显然决定先韬光养晦、两面三刀。仙卿并未考虑过两批人质不一起放的后果,那是因为,出现伤亡,关他什么事?如果蒙古军死撑着,那他们就在蒙古军的屏障下继续寻宝。如果放城主有利于盟军开进城,只不过引起了几个平民伤亡,那事后他们就推卸责任说,是盟军的信鸽指使的,你们又没说清楚要我们公然放还是私下放,你们要我们公然放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我们的安危?然后在盟军的隐忍怒气下,舔着脸继续寻宝。

    谁知郢王及时回城,虽然晚了一步,却故意穿针引线,让木华黎知道是夔王背着蒙古军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木华黎第一时间就忙于调转枪头去同夔王仙卿勾心斗角……

    这些,促成了他们几个一起回归成原定计划的一部分。原定计划正是,总攻之时,其余人必须被吸在林阡或祝孟尝身边,木华黎被城主越狱案调虎离山,民众们则全进入自家地道……全盘棋子,分散得恰到好处。

    不过,宋军的总攻时间“从行动开始之后一盏茶”和木华黎的醒悟时间不可能完美契合,无论如何都会存在偏差,这个偏差体现在传信的阿宓身上。好在,木华黎第一时间想的必然是要她先来唤醒高手们,终究只有高手才能极速劫持足够多的人质。如此,他反而会失去找寻地道、拦阻民众撤逃的唯一机会。因为,阿宓喊再多遍,能穿过饮恨刀声,到他们的耳膜?

    

    把蒙古军打成那样险象环生,其实也还是放了水,那是属于林阡的“一手萝卜一手棍”——

    若非因为那关乎暗号,打你们这些杂兵,我林阡需要一盏茶?!

第1960章 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4)

    看似无比精密的部署,实战中仍然被各种枝节磨得粗糙。

    然而那么多意外都能被无痕补救成原计划,多亏了城边执刀人的众望所归和城内潜行者的归心似箭。

    大战完美落幕,月氏转危为安,蒙古军脱了一壳又一壳,极少数拼尽全力落荒而逃。

    洪小囡在盟军的庇护下远远骂:林陌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赞他擎天驾海之姿,眼睛里满溢星星的,也有她。

    当初?不过就是一夜前!

    对于林阡来说,这条路有征服就有背叛,然而对于林陌?这条路从来都是这样,才刚刚征服就因为一些不是自己所愿的原因又遇背叛。而他今次,痛饮这恨,无话可说。

    人世间的清浊,看似已泾渭分明,可清浊之间,有细作,有林陌……

    

    洪小囡不分场合破口大骂情有可原,其它军民都化险为夷,唯独她奶奶洪老太生死未卜,原是被夔王提前藏了起来要寻宝。

    因此在蒙古军溃不成军、仓皇北顾之际,除了祝孟尝立即提大刀追歼败兵而去,曹王亦主动接下了“追夔王、救人”的任务,移剌蒲阿、宇文白则留在大小月氏城打扫战场和清点俘虏,其余整顿、安抚、重建之事当然都交给林阡。

    蒙古军中的等闲之辈全都没走脱,至于主帅,殿后的博尔忽、者勒篾——不是殿后,是刀伤严重注定走不掉的,亦被轩辕九烨当场就弃卒保帅。

    祝孟尝一口气连追二十里又把阿甯给截住,兴许她是故意引敌人走岔,兴许她本来就无力再走。

    虽然绕路,勇不可当的祝孟尝仍然差点活捉木华黎,不过没想到沙漠那头又冒出好死不死三十多个上一战的败兵——众所周知从宣化府逃出的蒙古军本来有两百,出了沙漠只剩二十余,那当中其实有百八十人是木华黎默认被风沙拖走……

    天助我也!来得正好!木华黎默认他们是舍生忘死地主动赶到祝孟尝刀下壮烈牺牲。

    “虽说被木华黎等人金蝉脱壳,但抓了三个金帐武士,也算不错。”祝孟尝回传战况。

    “四个。”林阡笑而摇头。

    还有个绝地武士啊。

    

    “夫人全胜,你也一样……如果你俩对上?谁胜?”轩辕九烨祭出绝地武士时,曾亲口对林阡承认她是吟儿。

    就算他不承认,林阡也知道——蒙古军这种“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绝地武士”的原则,恰恰说明了她这把杀器对他们而言是双刃剑。

    由不得他不对这帮杂碎轻蔑、厌恶。于公,城里的百姓为什么会暴动?于私,本该在会宁地宫深处的吟儿被他们劫走、改造,足以证明他们是多龌龊。

    当时当地,轩辕九烨一声“绝地,上”,立竿见影罡风起,庞然大物悍然从天而降,携万道血色剑影迅猛朝曹王……下令掘开的深坑里,一栽,结束。

    抬出来时,奄奄一息,半昏半醒……林阡本欲将它和旁人一样捆锁,押入战俘营中先行救治,然而盟军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吟儿的拥趸,只怕不下道命令根本压不住他们来诉衷肠的热情,可这绝地武士并不完全是吟儿……

    遂林阡再三考量后狠心将它关进深牢,严令只能由军医诊治、小律子接触,其余人一概不准接近,否则按军法处置。

    

    风烟俱净时,天初白。

    盟军已不是第一次边攻城边救人。因为日渐强大,所以愈发求稳。

    然而,弱者零伤亡,又谈何容易?

    莫非离开前曾说“遗憾”,林阡宽慰他说“非你之罪,若真想赎,今后就要更加谨慎,莫再在其余城关发生类似事件,方才对得起大月氏城的无辜流血”。

    林阡亲自抚恤那些被林陌杀害者家眷时,他们靠近看他,因为他和林陌面容相似的关系,起初还吃了一惊。

    然而这里教林阡也吃了一惊的是,原来被杀的无辜不止这些“人”,还有些很久以后才有家眷认领的早已死去多时的“尸”!

    “死去多日?可根据幸存者说,他们在乱葬岗出现时,明明能够站立行走……”林阡一愣,转头问小律子,“是那个名为‘虫尸’的巫术?”

    “我家乡的死敌,花无涯,应就在蒙古军中。他也学过我这巫术,但是造诣远不如我。绝地武士的九成九都是我构造而出,他只用了盟主一个人的尸体便将这作品窃为己有。”小律子猜测说,“这几个死尸,估摸着是他近来掘墓练手。他怕民众们不听他指令,故而混进去滥竽充数。”

    “他没真才实学,练手一定很勤。但之所以还要找活着的民众,说明这些死尸并不能任由操纵,行尸走肉,没有意识,不会说话。”林阡心知花无涯实验失败,“这样说来,你很有才干,这旷世巫术,天下间独独你会。”

    “想要逆转生死,绝非凡人可为,天时地利人和无不需要。”小律子受宠若惊,脸上一红,摇头谦虚,“今次也只是机缘巧合才成功炼化,极有可能是盟主她体质特殊,讽刺的是竟是我和花无涯合作而出……天下间,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绝地武士了。”

    “意思是说,死而复生的事,仅此一件?”林阡叹了口气。他本来还想,如果小律子这巫术能普及,那很多遗憾都能填补了。可惜,真的是痴人说梦?却依然寄希望于,吟儿可以逆天改命。

    “盟王,这还不能算死而复生,它毕竟还不是盟主……不过,虽然舍不得这独一无二的绝地武士,我亦会尽力,将它回炉再造。”小律子眼中火热,“毕竟您是我和浑忽的大恩人。”

    小律子离开之后,林阡牵着承诺过亲自给吟儿挑选、却一直没能送给她的蒙古战马,走过城外的刀兵林立,走过城头的旗帜飘扬,走过城中的安居乐业,手心和胸口同样刺痛:

    盟军从开始一直走到现在,不能少了吟儿你……天下间,你是绝无仅有。

    

    原想去看绝地武士,刚巧宇文白来报:“主公,我可算知道,攻城的最后,那城墙为何坍塌得那么快。”

    “怎么?”林阡回过神来,他还以为是祝孟尝打得太狠,当时民众们才刚撤出城没走多远,城墙还是坍塌得嫌早。

    “曹王猜得不错,大哥他果然有个‘如果歹人发现、反用了我的机关,我该怎么制停’的应急设置,而且被主公料准,是针对城头防具的。”宇文白说,“只不过,大家起先都不知道这装置是什么,会是何时何地由何人开启。”

    林阡看她身后跟了个洪城主,猜出一二:“洪老太?”

    “是,确实有个降龙木,紧急关头若动了它,便可使城墙防具失灵,则加速外围救兵快速拿下月氏。”洪城主经过诊治后精神大好,只是那断手还是令林阡不忍卒睹,“可惜母亲和我都被关着,城内又只有我俩知道秘密。”

    “所以她对蒙古军开出了宝藏的条件,原来是想……”林阡豁然开朗,夔王和仙卿居然是被骗的工具人!

    “直接说方圆多少里有富可敌国的宝藏,正常人都不会立刻就采信,何况那些老奸巨猾之人,一定会要求先做一个试验。”城主说,“那降龙木,就设置在城内供他们试验的那个小宝藏里了。”

    林阡叹了口气,是的,正常人都会这么要求,所以谁都一样会走进陷阱;仙卿只是比正常人思路快一点,利令智昏,居然没发现小宝藏的“钥匙”其实是个能让城门倒塌的总阀!

    “然而轩辕九烨加固过城防,所以城墙没有立刻倒塌。”宇文白补充说。

    “为什么这个应急装置,不是‘一同躲入地道’的号令,反而是个‘立刻摧毁城墙’的机关?”林阡心中不无疑惑。

    “首先,瀚抒不能预判,若干年后来救城的人是他自己还是别人,别人是不是也爱他的子民、会不会二话不说铁蹄踏破城上?躲地道里有没有可能覆巢之下无完卵?最普适的办法,自然是先帮救兵降低攻城难度。”萧骏驰改头换面后,回答了林阡的疑惑,“第二,如果敌人太精明强悍,‘躲入地道’没能实现‘一同’,非但自救不了,还暴露给歹人用。”林阡点头:“第二点跟我想得一样。”

    “洪山主为人霸道、自负,不觉得他的子民居然会无秩序还需要被统一号令,他只会怕城外救兵不能跟他打得一样雷厉风行。”陈旭也到了战地,从另一个角度给出分析,“他的计策不像主公这么温和、周全,但也是最大限度保全了军民。”

    “我方阵营,鬼才、智囊也是数不胜数,一个不慎,竟差点打起架。”林阡想,这装置被曹王料中却没被自己找到,算是此局己方的破绽,还好蒙古军加固后的城墙没有在暴动时就塌,倒像是在等祝孟尝的攻具加一把力,否则指不定又要引起多少无谓损失。

    “洪老太不愧城主,她之所以主动提出宝藏,原是想将城中人和萧骏驰一起救。”陈旭赞道,“降龙木一开,她能保护绝大部分人,但自己却会被贪财的敌人盯上、挟持她去找此城几十里外的更大宝藏。如此看来,她竟有‘死间’的牺牲精神。”

    “我原以为这洪老太是被夔王仙卿骗走,看起来却是反的,她是不愿引枝节,甘心跟他们一起走。”林阡点头,就算洪老太不是战斗英雄,也得毫发无伤救回来。

    

    “盟王/主公,前路凶险!”“沙漠变天了……”便那时,前线传回的战况突变。

    静下心,听日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

    林阡蓦然色变:“糟了,我这失策,没引起近忧,却引发远虑。”

    原来,那名叫降龙木的应急装置牵一发而动全身,既把大月氏城的城防破坏,也将最大宝藏周边的屏障全部立起!洪瀚抒父子当年设计,应该是想把贪财者一起拐离月氏关入地下迷宫,洪老太则显然是想带他们去死地同归于尽——

    曹王最顾虑的“地道毁灭”,没出现在城内、近前,而出现在了城外、远方!洪瀚抒手段确实霸道,但他预见不到,这沙漠和建城时早已不一样,比当年脆弱、嚣张得多。此番祝孟尝率领大军浩浩荡荡追去,焉能不先引起沙漠表层的大乱?

    所以,风沙肆虐万里不绝反而先阻隔了追兵,成为蒙古军那些丧家之犬们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死中求活路”——

    洪老太操纵仙卿开降龙木的那一刻,一方面给城民们寻到生机,一方面却也给木华黎开了生门!

    最厉害的谋士,从来都是老天。林阡没想到自己赢了蒙古军却会被它迎头堵上——

    很公平,你忽略的细枝末节,就算不临阵反噬,也会遗祸到未来去卷土重来!

    “沙龙卷不是小事,我去策应他们。”林阡赶紧去助祝孟尝和曹王,倒是不担心他们会性命之忧或在风沙里迷路,而是——

    可别让沙漠发起大龙卷把月氏给淹了!

第1961章 本是同林鸟,尘来各自飞(1)

    权力、利益诱惑之下,恣意变化的人性,是此战节外生枝的根因,

    而当两路小人碰撞到一起,终究是较强的一方说了算——

    不同于夔王只想“私”贪、“偷”放、“背着”干,再不满也不敢同蒙古军撕破脸;木华黎早就蓄积够了对夔王的厌恶、愤怒情绪,终于在逃出大月氏后忍无可忍井喷而发:

    “完颜永升!我命你去监狱看着城主一家,他们却在你眼皮底下人间蒸发!若不是你,我军怎会败仗!”此值中道休整,还未完全脱险,木华黎便算起总账。

    夔王慌了片刻,赶紧依着仙卿计谋,推卸责任给民众:“我,我冤枉,手下没兵没将,如何镇压暴动?”

    “满口胡言!玄黄二脉分明看见,民众暴动在你放人之后!”

    “那时已经小规模暴动了,玄黄二脉办事不力,他们没看见不代表没发生……”夔王不傻,这边还剩多少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玄黄二脉已然死无对证。

    “若没有内奸提供消息,民众怎知道监狱何在!”木华黎冷笑。

    “民众后面有宋盟,神通广大……”夔王继续胡诌。

    “放屁,宋盟若在,会用民众开牢门?你找借口,怎不找个像样的!”速不台一边裹伤一边见不得这小人嘴脸。

    “速不台,这么欣赏宋盟,你怎不从了林阡去啊!”夔王知道速不台从宣化之战就有黑点,毫不犹豫自卫反击,使劲朝他脸上扣屎盆子。

    木华黎何尝不知速不台的忠诚和实力,怕夔王离间分化,大怒:“完颜永升,你现在死乞白赖跟着我,是真不要脸,还是想当林阡的转魄?!”

    “别再滞留,祝孟尝来了!”轩辕九烨持剑从后匆匆赶上。

    “莫辜负了那些壮烈牺牲之勇士——快撤!”木华黎知道背后又死了一批弃子,赶紧停止这中场喘息。

    杀声四起,不知来自追兵还是风沙还是它们一并,总之黑压压一大片铺天盖地合围而至……

    光线遽暗,大难临头,蒙古军无一例外屏住呼吸闭起双眼咬紧牙关,顶着一浪又一浪的冲击和打压,挣开一涡又一涡的羁绊与拖缠,踩过一个又一个的生躯或死尸,一心求活只管使出毕生力气向前推挤,压根没闲暇去考虑会否挤错方向直接撞到哪个敌人或自己人的刀前剑下!

    昏昏默默,杳杳冥冥,紧抱木华黎大腿的夔王如何愿意失去蒙古军庇护!尽管很不喜欢他们,可这般前有险阻后有追兵的境况,万万不是分道扬镳的好时机——然而,分不分,你有权决定?

    沙暴稍缓,夔王被木华黎奋力踹开,眼睁睁看他们策马越行越快,似要把负责辎重的自己抛诸脑后,大惊,追又追不上,气急败坏扯破喉咙:“木华黎,分道扬镳也罢!你,你把我莫非还来!”

    “莫非归我所有,完颜永升,你可以死了!”木华黎说时,莫非低头不答,表面因为理亏、伤势严重说不出话,实际却是欣喜万分。

    夔王在后面气得跳脚:“莫非,我的忠臣啊,在小人那里不会有好下场,只会像我今日这般被弃车保帅……”还未说完,声音便被盖灭,身影也完全看不到了。

    木华黎对夔王的抛弃可不是弃车保帅,而是弃如敝履。因为,夔王能拦祝孟尝多久?车都算不上。

    奇也奇在,那阵风沙和这支追兵撞在一起,竟帮蒙古军争取到和祝孟尝之间的几百步差距。而且木华黎不知道的是,夔王的辎重里藏了个洪老太,恰好对蒙古军和曹王也起了个隔离带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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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大月氏城下早有地道,我方输在,顾‘动’失‘静’。”暂时安全,轩辕九烨边逃边不忘总结教训。

    对于林匪而言,“人少”是蒙古军的漏洞,“黏度”是盟军的忌惮,遂林匪双管齐下,紧扣人少,暗调黏度——

    蒙古军人少,故而在防守虚空处必然被破,比如监听之瓮、比如地下酒窖,这是轩辕九烨所说“静”;蒙古军黏度被调,体现在防守紧密处又过分紧张,比如祝孟尝、比如林阡、以及莫须有的转魄,这便是轩辕九烨所说“动”。

    最终,竟使林匪细腻地规避了所有可能突然窜出来挟持人质的绑匪风险、而又强悍地把大月氏城的城楼眼睛都不眨地连根拔起!至于怎么重建人家的家园?好像也不是轩辕九烨要考虑的……

    “别再想上一战了,留神此情此境、脚底下的深浅。”木华黎早已发现,一路向北,沿途地形之跌宕比从西来时更甚。

    轩辕九烨这才缓过神,胸腔里一颗心还是上蹿下跳。

    “看来这里的地下道也不少。”林陌帮众人在前面开路,防止有迷宫阵法之类挡道。

    “为何沙漠这种表层脆弱的地方,反而深层都是地下道呢?”曼陀罗奇问。

    “因为这些埋地下的,本来是在地上啊。”扶风说。

    林陌微惊,顿了顿,说:“如无意外,追兵会因这些迷宫阵法走弯路……咱们生机更多,但变数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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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姐回来了!”当是时拖雷眼尖,发现最早“殿后”的阿宓终于迂回归队。

    木华黎循声投以目光:“不幸中的万幸……”说是殿后,实际却赴了岔路,本该是必死无疑的。

    “你姐姐她?”窝阔台一直在队伍的末尾,等得心急火燎,眼神渐次黯淡。

    “她回不来了,你高兴了!”阿宓冷笑一声。

    “那这孽种就不必留!”窝阔台强忍悲痛,蓦然色变,转身朝马上的婴孩劈刀。

    阿宓大惊,险些没来得及阻拦,两刀生硬相擦,霎时火花四溅:“你在作甚!她舍己救你,还逃不开‘转魄’嫌疑吗!?你就当给她点赏赐,念旧养大她孩子……”

    “她就算死了,也最多洗白你!这孩子来路不明,必须死。”窝阔台斩钉截铁。

    “别杀!这孩子是我的!”拖雷在他俩对峙下冒死抢下婴孩,语出惊人。

    “你?”窝阔台和阿宓差点都没笑出声,拖雷在他们心里只是个孩子。

    “甯姐和我情投意合……是为了护我们兄弟情,才隐瞒至今。”拖雷涨红着脸,一本正经地胡说,“三哥莫不是忘了?甯姐特意去宣化待产,当时我就在彼处。”

    “拖雷已十五岁,确是能生子的年纪了。”阿宓缓过神,立即帮忙诌谎,否则这孩子随时死。

    窝阔台呆在原地,杀机顿消,却换作五味杂陈:“此话……当真……”

    莫非赶紧打圆场:“阿宓能回来,那么包括阿甯在内的其余人,应该也有生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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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地武士何在,它也失陷了吗?”木华黎点算人数,脸色陡然变差,“它怎能落在林阡手上!!”

    吃瘪一晚上的花无涯赶忙堆笑冲上前来:“我这就作法,将它唤回来——它体内有个神魂索,我若下命令,它不敢不听,否则会百爪挠心、生不如死。”

    不过,在场这些人精,一听就都知道这话有水分,若是时时刻刻灵验,绝地武士也不可能失陷了。一致认定,花无涯就是个窃取别人作品、所谓绝招只能偶尔灵验的小偷。

    阿宓怎可能任由他死灰复燃,本就心情不好,怒斥:“不行!宁可不要绝地武士,也不能留花无涯这祸根!”

    “贱人,这里何时轮到你做主!”花无涯恼羞成怒。

    “戕杀萧骏驰时,本来还能诱出转魄,结果就因为你画蛇添足、被民众黄雀在后、以至于搬石砸脚。”阿宓把战败归咎到了花无涯一人的身上,说出与木华黎对夔王如出一辙的话来:“若不是你,我军怎会败仗!”

    “我说了八百遍了是你这贱人撺掇我才……”

    “都别再吵,死马当活马医,花无涯,你先帮我们召回绝地武士再议!”木华黎知道,转魄不一定存在,就算有,现在都不在这里——大月氏城,阿宓抓萧骏驰、莫非杀萧骏驰,二人都撇清了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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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说过,大月氏,勠力同心得到城,各怀鬼胎失去它。这一仗,不是单独哪个人引起的败仗。”轩辕九烨看着这扶不起来的烂架子,冷笑一声,斥责众人没担当,“是我们,全部!”众人羞赧,鸦雀无声。

    林陌忽然清冷接茬:“可诸位看到了吗,就算各怀鬼胎,也令林匪殚精竭虑,实力几何,不必妄自菲薄。如果勠力同心,会多强?我能见到那一天吗,我不敢想。”

    窝阔台倏然被挑起心头怒火,差点跟着身边寥寥几人一起喊:“能!”缓得一缓,心想,真奇怪,此人身上居然有如此强盛的绝境凝聚力,一恍惚,几乎将之错看成林阡。

    “上一战的败兵、突如其来的风沙、地道迷宫阵法……种种全是林阡意料之外,天不绝我,天命在我。”林陌继续鼓舞士气,“由此可见,追兵再多,自有人挡,我们只需团结一致、一往无前——大汗就在漠北,等着我们会合。”

    “不止。”轩辕九烨微笑,与林陌久违地默契配合,“他若胜了北龙首山,就不是‘等’我们会合。他会出手救我们。”

    “到那时,再给死难者报仇雪恨。”窝阔台攥紧拳。

第1961章 本是同林鸟,尘来各自飞(2)

    “抛弃本王,是他们吃亏!”同一时间,夔王也捏紧拳,恨得牙痒——

    岂止吃亏,蒙贼,你们亏大了!错过了富可敌国的宝藏!

    虽说,本也没想过要给你们知晓,可说不准哪天老子心情好、同意准你木华黎分一杯羹?

    你们不贪财?那谁在西凉府看到有矿可采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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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刚侥幸躲过祝孟尝的兵锋,夔王立即就挟人质去寻宝藏。奈何,机遇与风险并行:宝藏越近,地道越险仄,风沙越汹涌。

    明知前路有沙暴、龙卷、迷宫、阵法,甚至好像能感觉到地壳在动,夔王仍然还是执意向下跋涉,只因他现在举世皆敌、全无退路,又已和“战友”蒙古军分道扬镳,于是,就只剩下那绝无仅有的精神支柱……

    古老的地下宫殿里,到处都是死沉沉的石柱、其间塞满冷飕飕的阴气。扬起的不止沙尘还有骨灰,萦绕的除了风唱更有鬼哭。影像和声音仿佛正交替飘荡着劝退:这里只有死亡、没有宝藏。

    蹒跚地闯过一道道山门,笨拙将岔路和毒瘴都躲到背后,夔王的眼泪鼻涕早已冻在一起,却仍对自己讲,别怀疑,一定有!若不经一番寒彻骨的空空荡荡,怎可能有财香扑鼻来时的眼前一亮!

    “周边地下存在不计其数的珍宝,其中一部分正是由兄长规整、贮藏。若想寻到,除了会走迷宫、能破阵法之外,还得有相应钥匙解锁,缺一则必死无疑。”洪老太狱中所说这话是真的,却也是假的。“宝藏”确实就藏在迷宫和阵法的尽头,然而,“钥匙”却是大月氏城的降龙木、也是这宝藏的断龙石——

    夔王他绝对不会知道,早在第一关的试炼中,仙卿就已亲手把最后一关的门关死。若不回头,这是条死胡同,绝路!

    几十年来,能盯上大月氏城的歹人都是听了传说来寻宝。要想在大名鼎鼎洪山主的眼皮底下开采,九成九都是悄悄秘密小批次,极端状况才是劫持城主全家、要挟城民们就范、对祁连山主脉的救兵攻防并举。洪瀚抒父子当年设计降龙木,便是想把这类吃了豹子胆的贪财者轰出月氏后赶入这地下迷宫里凌迟。

    谁想,此番蒙古军的来意不纯粹是求财而更加是躲灾,并且木华黎在被祝孟尝赶入的过程中抛弃了夔王、使得引路人洪老太根本没机会和他提宝藏……拐不来蒙古军,洪老太便只能和夔王仙卿这两位同归于尽。

    然而不得不说,仙卿虽手无缚鸡之力,正常时智谋能抵千军万马,即使明枪暗箭已环环相扣全部立起,他也能保护夔王穿越重重阻障……同归于尽?短期看,还实现不了。洪老太于是也不敢轻易暴露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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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老太宁可冒着盟军救不到她的风险孤军奋战,并不是完全如陈旭所说大公无私——大月氏城的这场灾难是她的孙女引起,因此她初心是想赎罪以谢城民。

    要知道,一般的阴谋诡计,聪颖如洪老太不可能识不破,所以,完全不需要遥控仙卿去启动应急设置,自己早就预留亲信躲在人质范畴外、和城外的救兵里应外合着破城了!今次意外之所以措手不及,全因孙女少不更事,所幸洪老太在狱中急中生智,也就是说,“骗歹徒当工具人”原属于她对洪瀚抒父子既定方针的临阵补救。

    在洪老太看来,任何一个贪财者都会愿者上钩,不会觉得开降龙木会有“试验宝藏虚实”之外的用意;当看到小宝藏属实后,贪财者必然喜出望外、利令智昏,于是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城墙坍塌是他们亲手触发,那么包括萧骏驰在内的她全家都不会被敌人恼羞成怒地立刻戕杀;而由于外围救兵能闪电开入,兵败如山的贪财者只能劫持尽可能少的重要人物逃离,其余民众也可如洪瀚抒父子所愿最大限度地保全——

    “贪财者”,她最初设计的正是全体蒙古军。利益驱使之下,他们决计会成她的傀儡,每个动作都听凭心念,除了里应外合之外全都表现得跟她亲信一样。

    谷峰回路转,“贪财者”竟是夔王这位祁连山大仇!更好,她的舍己救人愿望依然不会落空,可能还会看见蒙古军和夔王当场狗咬狗……

    若抬高视角看,洪瀚抒指导下的洪老太,和外界的林阡曹王本来可以计谋咬合、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绝妙效果……却苦于失去了一个先天的“里应外合”,以及败给个后天的“刻舟求剑”——

    身在狱中、信息缺失的洪老太不知道轩辕九烨加固过城防,不知道木华黎调整过绑匪与人质黏度,不知道林阡早就在深挖地道,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乱葬岗肃清,不知道民众暴动只在半个时辰后,也不知道盟军从头到尾都设定“两批人质同时救”,更不知道沙漠表层会比几十年前嚣张。

    后来她被劫持出牢,隐约得知计策相互有加成也有掐架,待见到祝孟尝杀来时意外风沙大作,再后悔这多此一举也来不及了……一路都在心里喊:但愿不要连累大局!我的牺牲也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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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飞沙,黑不见底,擦亮火折,屡遭吹熄。

    夔王虽然坚韧惯了,却大概是遇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见火折子怎么也点不出,忽然就吃不了更多苦,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为什么,我也不差啊,为什么我的功业要比旁人艰险万倍!”

    “来挖宝藏的人,哪个不要经历九死一生。”洪老太既不希望他放弃,也是发自肺腑鄙视他。

    “贱妇找死!”夔王大怒,一耳光直接扇上去,洪老太始料未及,一个趔趄倒地。

    仙卿好不容易捧起一束火光,看夔王盛怒之下还想找刀砍她,大惊上前劝阻:“王爷,别杀!地图有破损,她是活地图!”

    “仙卿,为什么这样了,你还对我不离不弃?”夔王突然萌生出强烈的放弃念头,怪只怪四面光线太黑暗!可是又看见仙卿手上还在动的微光,霎时连放弃的念头都嫌重!对仙卿,真是又爱又恨,既希望仙卿劝他放弃又希望仙卿继续给他拼搏勇气!

    仙卿还没回答出半句让夔王继续感动的话,石柱后,猝不及防的黄绿色寒芒一闪而逝,夔王杯弓蛇影,顿然惊“醒”:“你,你带他们跟踪?利用我做先锋、出生入死寻宝藏,然后卸磨杀驴?!是你出卖我给木华黎?否则他怎知道开牢门放人的是我……”是了,是了,良禽择木而栖,仙卿的王佐之才又没说必须奉献给大金!

    “王爷,我怎可能去投木华黎!”仙卿大惊,“蒙古军残暴野蛮,与我理念并不……”

    “他没投木华黎,他投的,是本王。”这声音刻骨铭心,夔王猛一转身,这男人刀劈斧凿的身影,总能令夔王头脑发热到爆血管地步:“完颜……永琏!”

    “你胡说什么!我几时投你!”仙卿更惊,嗓子都喊破。

    仙卿和范殿臣、素心、完颜江河等人一样,清楚地知道,夔王虽然可以和一个人挖心掏肺,但如果与那人不再推心置腹,多深的交情都会顷刻灰飞烟灭。

    又有谁不知道,曹王是夔王一生最越不过去的坎!最耿耿于怀的魔障!

第1962章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林陌曾说:“如无意外,追兵会因这些阵法走弯路。”然而他这话只能涵盖祝孟尝。

    破阵斩将,曹王在这天下间称第二,也就他的王妃柳月敢说自己第一。

    火把越聚越近,夔王插翅难逃,曹王为了无损救人,才选择先挑起窝里反。

    离间分化,曹王亦是难出其右:“若没有内奸提供牢狱位置,盟军和民众怎知去哪里接应?仙卿早就是我的人,他喂萧骏驰的灵丹也是我给。只可惜没能救活,所以他渎职、怕被降罪、才否认。”

    “骏驰他……”洪老太得知萧骏驰战死,泫然而泣,“萧氏洪氏的旧日恩怨,都被这孩子的仁德消解,没想到,还要流血……”

    “王爷明鉴!我只是遇到了一只鸟!救萧骏驰只是为吊他命——唯有拖着洪老太不翻脸,才好给王爷您找宝藏啊……”仙卿苦兮兮说着真心,可夔王的眼里哪还有他:“完颜永琏!你这无耻之徒,几十年到处挖墙脚烧冷灶!死命地抢人功劳!难怪没儿子送终!!”把毫无逻辑的话喷得唾沫横飞。

    “仙卿帮忙救萧骏驰,或许是为你打算的,只不过他没对你提我的存在,无意间促成了你和蒙古军分道。”曹王从仙卿的灼灼目光里看到战狼、岳离、陈铸……不忍见他一腔肝胆喂狗,叹了一声,改口维护。

    “是的,王爷,我是无心的……”仙卿一喜,赶紧抓住机会自辩。

    没想到夔王更想不开,回过脸来,铁青颜色:“你承认了!?一唱一和,真默契啊!难怪,那监牢你不请自去,原是要帮他完颜永琏救人!!别狡辩!你那么聪明,看到只鸟还不知谁是幕后?刚好和蒙古贼理念不合,正愁找不到新主……装模作样陪我去试验宝藏,就是给他完颜永琏的人安排接应!本来我拐这贱妇一个就够,是你仙卿建议说,放城主一家、全部!是你,一己之私,背主妄为,害我与蒙古军不得不分!”

    “不!我从未背叛过王爷,只是觉得,您更应该回大金!我确实曾对灵丹动心,是因为发现了王爷立功、荣归的契机;但还没来得及对王爷说,就听这洪老太说附近有宝藏,我发现根本不需完颜永琏帮忙,我们靠自己就可以翻身……”仙卿苦苦诉说衷肠,他哪里敢妄为,“王爷,您是大金的皇族,在蒙古军那种‘非我族类,不服者,杀’的环境下如何安身立命?分了也罢……”言多必失——

    “所以,你存心引杂兵们提‘血统’,让我和蒙古贼之间有裂痕……”夔王心底雪亮,原来连茶余饭后的笑谈都是刻意为之!“什么‘无心’,你早和完颜永琏搭上了!什么没背叛,根本是算计、出卖!我的人头,就是你对他的投名状!”

    “冤枉!王爷!您和蒙古军之间的裂痕,不需要我存心引导,方方面面,时刻存在。虽然我巴不得王爷早日断定他们不是一路人,但那和完颜永琏毫无关系!”仙卿声嘶力竭。

    “那又怎样?不管你是不是为了我,有心或无意,你都背着我干了转魄的事!蒙古贼说得没错,我身边当真有宋盟在,但是,是你啊……”夔王歇斯底里。

    这当儿,趁主仆俩心乱如麻,曹王等人已靠近洪老太。

    仙卿突然理亏不吭声。速不台骂夔王“怎么不找个像样的借口”时指出,城主一家被放,夔王没说宋盟开牢门、反而说民众开、连说谎都不会——仙卿也是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真的就在掩饰心虚、掩护宋盟!

    “王爷,宝藏我陪您找!代您找也可以!务必求您,回大金去当王爷!我只知那是王爷最好的归宿!”仙卿回过神来,泣不成声,连求带哄,“仙卿知错!!王爷,只求您不要把别人的错,惩罚到自己身上!”

    “哈哈哈哈,回去回去,你问问眼前这帮人,我回得去吗!”夔王无心一瞥,恰见到洪老太即将被救,狗急跳墙,比平素动作不知快多少倍,抢前一步扼住洪老太的喉咙:“谁敢过来!她立马死!”

    “死有何惧!赚你两个,老妇不亏!”洪老太还没说完,便被仙卿打晕,否则刚烈如她一定会直接撞夔王刀。

    “完颜永升,放了无辜,回去之后,我代你求情,与你同罪。完颜永琏言出必行。”曹王一来投鼠忌器,二来察觉地宫不远处开始震荡、此地大军实在不宜久留,三来知道夜长梦多、务必通知林阡严防大月氏城被风沙淹没……因此不惜作此承诺,希望能够速战速决。

    “我才不愿与你并列史册,你彪炳千秋,我遗臭万年!”夔王拔刀,如昨狗苟蝇营。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曹王仗剑,依然圣明烛照。

    “王爷,求您!”仙卿跪地,磕头泪流满面,“仙卿做这么多,真心希望夔王荣归!苍天可鉴!这一生我最看重的都是夔王您!”逆着风沙,片刻后连跪地都不稳,众人头发衣袍刀枪剑戟亦都凌乱。

    “你希望,你只知,你觉得!左仙卿!你看重的,是你自己雕塑出来的‘夔王’吧!”夔王的愤慨之情直冲脑门,这巨力却先隔空将仙卿斥倒:“什么?王爷……”

    霎时仙卿面无人色,只听夔王字字铿锵,仿佛把这些年的坚持都当成错误、而且还都归罪于他仙卿了:“我本是个清闲王爷,若非你父亲硬塞我个范殿臣,何来后面这般多的阴谋计算!他想做王佐之才,找不到门路偏来惹我!给我规划一条如此艰难困苦落魄潦倒的夺嫡死路!从头到尾,我完颜永升,都是你父子俩操控出的摆设!”

    “你,你竟这般看我父子,这基业,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创……”仙卿满心忧愤也顷刻飙到顶点,然而毕竟弱不禁风,才刚爬起身,便又被风扫退数步,几乎是平移式飘掠。

    “你不是想知道你姐姐是不是被我气死?是,你待如何!今我众叛亲离,极难东山再起,你这王佐之才,刚好从了他完颜永琏,杀了我!!来啊!!”夔王狰狞大笑,仙卿张口喘着粗气,不知该哭该吼,陡然喉咙一甜,血团从胸中喷出。

    岂止众叛亲离,根本泰山压顶,从宫殿外奔入的流沙,倏然将包括他俩的所有人都冲开,好在曹王在那之前就下令众人各找掩体躲避,“趴在较高的背风处,抓住牢固之物……”他自己则亲自冲前奋力把人质从夔王刀下拽出。

    千钧一发,整座殿堂只有正在争执的夔王和仙卿毫无防备,所幸他二人命大,被冲撞在两根摇摇欲倒但终究屹立的石柱旁,才没有直接被飓风狂沙碾个稀烂。不过,主仆俩都免不了伤痕累累。

    这是何处?洪波涌起,可惜樯倾楫摧。历史悠久,奈何壁断垣残。天星浩瀚,终究曲终人散……仙卿未料矢志不渝的主上竟是这般凉薄,思绪还停留在山东之战他和素心向夔王献策,要将“林阡、赵扩、韩侂胄三人两两离间”,那天姐姐给姐夫煮的汤水,这一刻全都又咸又苦又粗糙地流进嘴——

    总是策划别人政变、权斗、猜疑,现在尝到苦头了?哈哈哈哈,左仙卿啊,在你设计郢王曹王豫王潞王、逼着齐良臣常千念等忠臣纷纷走上自裁绝路的时候,在你拆分红袄寨和宋盟、恶意篡改杨鞍李全路成江星衍等人命运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从来他都被誉为“先知”,眼下后知后觉,万念俱灰,哪还有心思再求生?只是才刚松了力气,便被那无情的沙尘卷走——

    王爷,相传尾生与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久候女子不到,水涨,乃抱桥柱而死,坚守信约,永不背弃。今日这柱,仙卿就不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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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卿!”夔王出于本能大喊,见不得仙卿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离开自己。

    -“我还是到哪里都离不开仙卿。”

    -“仙卿,幸亏还有你。”

    -“我有仙卿,谋定天下。”

    -“仙卿妙计啊。”

    -“仙卿真是算无遗策!”

    然而,既想抓住这个从来依赖的谋主仙卿,又怕离开石柱半步自己也会送命,所以喊了出来,却只是仅限于喊而已。

    眼睁睁望着仙卿埋没于又一波更强风沙,自此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昼夜,不辨年月,不分东南西北……

    “你,你怎能松开手,你怎能背弃我啊……”痛哭流涕,继续甩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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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老太从一开始就决定和歹徒们同归于尽,哪怕看到祝孟尝领着追兵来又错过、也只是希望自己的“牺牲有意义”,从未想过还能被救、生还,悠悠醒转,正自喘息,忽然大惊:“王爷,您,受伤了……”

    曹王都没留意到自己何时被夔王划了一刀,所幸只是皮外伤,一笑置之:“无妨。”

第1963章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多少次兵荒马乱,仙卿总拖着单薄的身体跟在夔王身畔:“王爷莫怕,我就在后面。”

    多少次他想放弃,仙卿都带着笃定的口吻,将他扶稳:“王爷,一定还可以卷土重来。”

    一次次伏,一次次起,波浪的能量磨损殆尽;波峰也好,波谷也好,都越来越低,终于趋平,一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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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沙暴,将夔王和曹王等人两相分离,一个挤下,一个推上。

    那些人都在光明处,会望见万里沙海层层叠叠涌向天际;

    唯有这尘封多年的地宫最底,才能看到头顶奇诡、雄伟的“地在天上飘”之景……

    意外来袭,反而助推了他的寻宝?艰难爬坐,摸到带血的火折,泣不成声,仍咬牙继续:“仙卿,抛弃我,是你吃亏!”

    确切地说,这里不再是宫殿,而更像是深渊水井,勉强照亮,数千级阶梯整齐向下延伸,起先并不能看到边、更难想象尽头有水。

    若非地图指引,夔王也想不到,水下会藏着宝箱,不过,还得等机关运作片刻,才能把精华吊上来。

    “父皇,我能行,对吗……”千疮百孔,孤家寡人,夔王心里,只剩下他那个可称之为“千古一帝”“小尧舜”的父皇完颜雍,“只有您,会支持我,莫要在意血统……”

    对父皇的印象,大多都已经很模糊了,每每回忆,却总有一幕念念不忘——幼年时他有次看见郢王仗着血统高贵欺负豫王,便上前喝斥并解围,父皇正好在不远,了解原委后,笑说,此子竟有剑履天下之杀气。还赏了他一碗汤水喝,那个味道,后来也就素心熬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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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不怎么来看他出身卑微的母亲。

    母亲是谁?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背景下,“先皇后大度”的一个注脚而已——

    父皇夺得帝位后、将近三十年间,除了将早逝的嫡妻追封为皇后,终生未立他人,老去还在怀念。

    他听母亲说过,血统纯正的乌林答氏,在宗族中地位超然,自然可成父皇兴家定邦的贤内助。

    再加上那些两小无猜、历经劫波、慷慨赴死等夔王耳朵都听出茧的情节加持……其实没有那些别人生的儿子也没关系,嫡子们眼看就是无敌的存在。

    然而,人性是复杂的。就因为父皇那句夸赞,夔王觉得,其实父皇看重能力,高于血统。

    夔王想,或许,连追忆先皇后,都是演出来的吧,为了掩饰愧疚,为了表达感激。

    夔王的野心,小小年纪就蹭一下被点燃:既然生出来这么多了,又有人能力不配位,那就别怪别人夺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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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关骤响,将夔王从回忆中拉出,然而那响动并不是宝物被拽上来,而是另一个方向又有追兵死缠烂打。

    完颜永琏,我都躲到这地底下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人迹罕至之处,冷气森森,黑烟霭霭,可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曹王,而是,连亲哥都认不出的……“谁!是谁?!”

    “完颜永升!你的结局,终究被我看到了!”郢王大笑起来,他一直化装成老奴,在曹王的大队人马中。

    “你,你……”夔王分辨久矣,不敢确认这样的容貌和身形,却感觉语气熟稔到独一无二,可是……完颜永功?他不是已经被火烧死了吗?是因为他死了,莫非才靠拢自己,一起去投蒙古军,要向林阡和曹王复仇的,不是吗!

    “你,你是谁!快说你是谁!你,你不是该死了吗!”夔王看老奴越逼越近,逐步被他的复仇气焰说服,因为害怕、急得跺脚。

    “该死?我就那么该死?政斗失败躲到陇右了你都不肯放过,还想着派完颜江潮一把火烧了我,杀死我,顺带着把我的莫非撬走?”仇人相见,郢王恨不得徒手将夔王撕碎。

    “莫非,莫非他……”原来不是夔王的忠臣吗!

    “哈哈,完颜江潮是蒙古细作,莫非是南宋细作,完颜永升,这种左膀右臂都是细作的处境,是不是似曾相识呐?”郢王冷笑,当年刚上战场对阵寒泽叶,郢王也曾被夔王算计成众叛亲离。却道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枉我以为他是忠臣,我唯一的忠臣……”夔王崩溃嘶吼,“原来被他赶走的那些才是……”悲从中来,后悔莫及。

    “被他赶走?不是被你自己么。忠臣都被你逼成了反贼。”郢王看在眼里,爽在心上,“完颜永升,我怎可能死在你前面,我要看着我的贤婿把你夔王府拆裂,把你的人头送到我刀下,给我的战士、亲眷们报仇雪恨!终于等到这一天!”

    “慢着,永功。”曹王的声音由远及近,身为破阵者,他不可能允许旁人离得太远。

    “哥哥,难道还想放他活路?”郢王一愣,回头问。

    “永功,知道为什么洪山主对付这类大张旗鼓的贪财者,要采取赶他们或拐他们见到地宫的惩罚?”曹王摇头,反问。

    “或赶入,或拐入,或双管齐下,引导贪财者向宝藏去,一路下行,一路死的机会越来越密,担心恐惧犹豫的情绪也会悬到极致,恰似凌迟处死。”洪老太默契回答,“命硬的,则会受到最残酷的惩罚——亲眼看到无数财宝熠熠生辉,却前堵后阻,拿不走死在这里面。”

    “永功,让他看不惯的你和我,活得比他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过一刀结果了他。”曹王手段狠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而且他想着,完颜璟前年中毒差点驾崩,这笔账还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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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永功,你几时跟他站到一边了?难道忘了,他完颜永琏到处挖人墙角的事实!若不是卿旭瑭背叛你投向他,前年在陇陕,你会败给他?”夔王还好意思当着郢王的面提卿旭瑭,郢王和曹王的争端还不是他借着给完颜璟下毒而挑起?

    “完颜永升,醒醒吧,危难来时,你还得靠着石柱,他却是国之柱石。”郢王早已对曹王心服口服,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很难吗。

    “呵呵,废物,真没骨气。”夔王呸了一口,死赖在水边不走,郢王正要再上前,忽而脚底连串炸雷,原是机关暗箭又发,一干人等纷纷退避。

    不过,先前的那么多条岔路,全都通到了这唯一一个死胡同。也就是说,抓住夔王是迟早的事,不用急。郢王被曹王一把救起撇到身后,惊魂未定,忍不住反驳:“你口口声声他抢你功劳,可你养死士在天火岛,是在太行战争之前吧!没人挖你墙角,没人逼你夺嫡!是你自己嫉恨他挡路而已!”

    “你懂什么,那是因为父皇说我,有剑履天下之杀气!”夔王被戳中,勃然大怒。

    “那时节……你我可有十岁了吗?一句玩笑话……”郢王一怔,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事,他生平第一次被父皇打了屁股,不过打完就被父皇抱着赏画去了。

第1964章 少年熬至老,倏尔一老朽

    “那时你们都十岁左右,曹王却已成年、战功煊赫,先帝若不说这句‘剑履天下’,能以什么名义带你们这些小王爷介入他摆的江湖擂台?又如何能不动声色把原属于曹王的所有豪杰分流?”

    聂云身为曹王暗卫,自然凡事都从他的立场出发。在她看来,紫檀真人、谢晓笈、卿旭瑭、齐良臣这些高手,都没能像岳离一样跟随曹王开疆拓土、反而看家护院那么多年,是英雄之哀、曹王之憾、天下之不幸。

    但这些揣测太伤先帝,曹王必然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遂转移话题:“完颜永升,单论这‘不问出处’,你想法倒也不错。我和永功,也不屑国别之分。”

    “他放肆纳契丹女为外室,你斗胆娶汉女为正妃,都只不过是要消除国别差别;哪像我,我要的是,哪怕一个国家,也不分高低贵贱,没有奴仆婢女。我境界比你们高得多了!”夔王得意。

    “可你践踏了多少奴仆婢女的性命,还视那许多的英雄豪杰为猪狗……”郢王先还忍怒,忽而哭笑不得,这特么居然就是一种不分高低贵贱!?

    “总要有牺牲。”夔王的冷静冷血,回答出仙卿半刻前问的那句话,这基业,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创?

    “他们就活该被你牺牲?”郢王愠道。

    “成大事者还拘小节?天既生我,便是要颠覆这千秋万代、放之四海皆准的‘血统论’——凭什么就得是嫡子继位,嫡子早死还得嫡孙!父皇心中想反抗、却碍于世俗、还是没做出,那我就要帮他实现!”夔王说的就好像乌林答氏一族有特权、逼着老金帝非不立后不可一样。

    “那你知道天生了别人就不是成大事者!”郢王又好气又好笑,比如我!

    曹王沉默良久,忽然清冷开口:“当年暴君荒淫无度,对宗族、对民众都欺压到极限,非但反复贬谪父亲,还下旨逼母亲入宫。母亲知道父亲羽翼未丰,出发前便决定以死明志。但母亲考虑周全:如果立即自尽,暴君会迁怒全家,如果半路身亡,谁都不受牵连。所以她在半道自尽,牺牲自己捍卫了全族。

    “她在遗书中对父亲说,要修德明纪、招揽人才、安抚民心、推翻暴君、实行仁政、以德服人;要以大局为重,勿因为她的死而悲痛伤身,不要被儿女私情耽误国家大事……父亲如何辜负得起她?所以忍着杀妻之仇,卧薪尝胆又一个十年。登基称帝,是为结束生灵涂炭,励精图治,终于开创大金盛世。

    “相爱之人有相同的志向格局,两颗琉璃之心,阴阳相隔都在呼应,跟血统纯杂、身份高低,有何关系!”

    夔王听得呆住,一来,是因为听着“相同的志向”,忽然就想起范殿臣、素心、仙卿……一直以来,哪怕拥趸渐少,他都掩耳盗铃:只要自己精神丰富,就算绝境也能翻身,可今时今日,害你的难道是血统吗?二来,是难过,自己好像从来不如曹王这般了解父皇……

    呆了片刻,看追兵们有所推进,而水下的宝藏正好有动静,大惊,倾尽力气扑到水面相护:“那又怎样啊!可惜你功高盖主,连父皇都忌惮你!防备你!父皇对我就不一样,这宝藏是他留给我的……”

    

    众人齐齐色变惊呼,只因那水潭暗蕴阵法,如何经得起硬性打破?所幸曹王眼疾手快,冥灭剑气隔空而发,趁夔王无力抗拒,将他连人带箱卷了过来,但水下随即追出的数道寒浪,不仅将夔王毒了个衣衫褴褛,更把他拼死保护的宝箱撬开,

    较重的金银、珍宝之类自然是爆破般坠落一地,却有一张陈旧的书信,飘打在夔王曹王和正巧冲上来的郢王三兄弟脸上。

    “还好没毒……”曹王尚在仔细分辨那信纸的材质,就看到夔王和郢王都跟生吞了青鱼胆似的,一怔,不解何故,“怎么了?”

    夔王和郢王原还各执一端作争抢状,却陡然一起脱力,那书信轻飘飘落在曹王手上,其中的感情却沉甸甸,

    长信上说白了宝藏的归宿,也阐明了父爱的深沉、和帝王的无奈,

    头四个字就已经给夔王致命一击、并且这杀伤力跟郢王也擦了个边:哎,谁不想做父皇的心头肉,怎奈何,好奇也没用,靠实力说话——

    长信上冲入眼帘的头四个字“永琏吾儿”!!

    

    完颜雍最愧疚的儿子,原是曹王,

    为妻子/母亲乌林答氏报仇,强取大金、安抚万民、剑履天下,他父子俩才是相互扶持的战友、知己、同道!

    然而只因为区区一个污点,孤孑少年,年纪轻轻便做了孤臣……

    虽说是太行战争后才藏了这宝藏,可完颜雍最耿耿于怀的是十多年前就已开始着手的“为太子压制曹王”,台面上最显著的正是那场江湖比武;而在接受老夏帝馈赠的那个时间点,还发生过一件夔王不可能不知道却选择性忽略的“渊声案”——完颜雍说的愧对吾儿,所指其实是这件事!

    至于太行之战,根本就是完颜雍怕宋匪太强而夔王不行,所以才让曹王临阵顶上去。贺若松、东方雨、冷冰冰、魏南窗、胡蠓等人,庙堂江湖,龙蛇混杂,只能听他!

    然而,这宝藏的存在和遗失,一直没有对曹王说出口,兴许完颜雍是怕说出来之后,反而引发误会弄巧成拙……曹王若与太子相争,则最苦的还是百姓。

    

    “为什么,为什么,绝世武功,父皇宠爱,众人膜拜,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你啊……”夔王心里像破了个大洞在不停漏血,

    费尽心机,只是证明了自己不行!?

    得见宝藏却不能带走,本来就已是祁连山人对他的凌迟,更何况现在还发现这宝藏属于曹王!他的父皇,最喜欢、最在意的偏是他最讨厌、最害怕的曹王!

    精神支柱崩折,一瞬像老了几十岁,哀嚎到近乎断气:“完颜永琏,为何连我的结局里……主角都是你!”登时疯癫,朝水边机关石上猛撞,头破血流,如烂泥般瘫软下来。

    真正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带他回去,才能将你平反。永功,这是哥哥欠你的。”曹王看夔王送了大半条命,下令捆缚,交给郢王,“莫非一日不安全,你且一日看着他。哪里都别去。”

    “好!”郢王这才知道,自己适才忘形,竟忘记爱婿的安危,还好这队伍里都是曹王的死忠。

    

    回去路上,聂云心疼王爷:“朝堂中人忌惮曹王,明枪暗箭全都盯着,在他们眼中,太行、陇陕功业,皆是曹王原罪,而根本上,都是烫手山芋。”

    曹王语重心长对她说:“渊声案在河东就了结,已还他公道,也祭过薛晏,往后不要再向外提。”

    “是还渊声公道了,只不过没还王爷的。”聂云眼圈一红,什么渊声案,根本冲着曹王。

    又走了一段,聂云忽然叹:“王爷的母亲、妻子、女儿,竟是一脉的遭遇。”

    “什么?”曹王一愣。

    “暴君要求先皇后奉诏入宫,其实是在猜忌先帝,想试验先帝是否扮猪吃虎;几十年后,历史重演,曹王都快把南宋剿灭了,突然被骗‘回朝务政’,害王妃公主与您生离死别,以及后来发动了错误的陇南之役。”聂云很难不把渊声案和柳月案关联在一起。

    “不会,聂云。就算渊声的冤案是父皇推动。月儿和暮烟,也没他的事。”曹王肃然将她打断,“父皇老来东巡上京,还去年少时游历的荷塘边植了两棵相互依偎的树;看着三十一岁的女儿,正是母亲自杀的年龄,痛哭说此女之母皇后;就连太孙出生,他都说,是先皇后庇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长情如他,深知壮年丧妻之痛,又怎可能以阴谋让我也承受一遍?”

    也因为那封家书,曹王相信,父皇对自己不会再加害。

    “王爷说得不错。但当年的夔王只敢躲在暗处,谁有能力说服先帝给您下道圣旨回朝呢。”聂云不敢再说也不敢再想,夔王和先帝之外,还能有什么凶手?“想不到,二十七年过去了,杀害王妃的凶手,还没全部找到……公主也是。她们最大的共同点是,都因为夫君过于强大,而遭到小人阴谋暗算。”

    “她们最大的共同点是……”曹王转头一笑,既为安慰聂云,也是真的自豪,“我的母亲、妻子、女儿,都是女中豪杰。”

    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确实全都给了他。

第1965章 吊古论兴废,看剑引杯长(1)

    天中雪沙强势对流,滚滚乌云极速旋转,龙形气浪和紫蓝闪电跌宕不休。

    龙挂之下,什么机关、阵法、刀枪剑戟,全都是不值一提不堪一击。还没来得及听见轰响,整座宫殿都崩解成板块,原还在地下深处的众人全都被连带着掀拔上来。

    一瞬间漫天遍地飞石走柱乌烟瘴气,除了自诩高手的还敢挥剑试图抵御,其它人哪个不是龟缩闭气、等死盼活?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这一轮超强龙挂才总算低头,地上原有的沙丘争如打乱的星斗正被谁各归各位。谁?光线甫一清晰,便看到一位玄衣男子在飓风里顶天立地,大家都很自然地相信就是他引刀横扫千军。

    “贤婿,抚恤民众时,也没忘挨家挨户讨酒喝。”曹王放心一笑,将盟军毫发无损地带回到酒气明显的林阡身边。

    “岳父……”林阡还沉浸在惊险刺激的战斗情绪里,老远望见曹王受伤,大怒,一双刀顷刻又挥举起来,“谁伤的他!”想要帮岳父向敌人追讨伤害,仔细分辨,哪有敌人?

    “慢着……”曹王来不及拦,霎时,前路又阻力重重。

    “怎么没人回答我?”林阡疑惑,蹙眉,“你们怎么还往后退呢。”

    “你倒是把刀先放下来再说话啊……”连聂云都接近不了这刀风。

    可林阡愣是杵了半晌也没注意到是自己刀气在排人。

    “哎,一直以为,这地宫的最后一关是个死胡同。可如今回想起来,有龙挂,有盟王,还真不一定。”洪老太笑叹,区区一句话,就把林阡吓得赶紧收回刀:“是了,我来这里,就是怕大月氏城被龙挂淹……”可别矫枉过正,被我饮恨刀淹了。

    曹王笑赞洪老太:“谁能想到,这大月氏竟出一个比仙卿还聪明的人物?”

    “可是,大月氏的其它人却都憨笨。”林阡还好意思说别人。

    “城民们都憨厚老实,如此一来,这里看着就不像有宝藏的样子。这是我兄长起初的考虑。然而,却成一把双刃剑——他们都太淳朴,所以难以觉醒。”洪老太得知了大月氏城是如何被盟军夺取后,说,“好在经过今次的考验,他们终于明白‘唯有自强、自救,才能不成为任何救兵的投鼠忌器’。”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吸取今次的教训,平素多加演练,居安思危。”曹王帮她总结教训,洪老太立刻接受:“是。主要还是因为,先前来犯的都只是小批次的盗墓者,渐渐地也就不当回事了……”

    林阡奇问:“老太太,我有一点不懂——明明是想保全宝藏,为何要给地宫设个那么决绝的断龙石?就算不引发这种大龙挂,也很可能带来沙暴、摧毁地宫?”

    “盟王,可曾听过‘山河以重塑之法保全’?”洪老太说的是洪瀚抒父子的初衷。

    林阡一怔,尝试着理解了一遍:“山河大乱、将遭大劫,不介意去打破和重塑它,便是另一种对它的彻底拯救?”

    “是了。灾难过去后,真金不会长脚,阵法也能修缮,民众得到生息,不过平添了千百个歹徒的尸体而已。”洪老太回答时却也面露尴尬,“当然了,也有考虑不周之处,今次差点只添了英雄豪杰们的尸体。”

    “只有打破的时间足够短,对山河的波及才会无限小。”林阡若有所思,“九个字略改顺序,‘山河以保全之法重塑’,如何?”

    洪老太又得到指点,却不敢相信这是林阡说的,曹王笑而欣赏:“贤婿大智若愚。”

    洪老太点头,又说:“不过,这地宫水底的宝藏再多,也只能称之为第二宝藏。世人永远都寻不到最大宝藏了。”

    “何故?”众人都觉好奇。

    “因为那把钥匙,在祁连山山主印章里,早就已不在人世。”

    林阡一愣,记起开禧元年洪瀚抒失踪后,红樱已带着印章等物品一路西行寻他踪迹,恍然:“最大宝藏,当然是山主自己保护。”自言自语,“怪不得吟儿一出道就奉师命要来祁连山偷盗印章,我就说偷个印章有什么意义?原来如此,江西八怪不愧文物杀手,纪景前辈的鼻子就是灵。”

    “也就是说,我暮烟曾有无数次机会能得到最大宝藏?”曹王面露惊奇,却也见怪不怪,世间多少事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

    翁婿俩指引众人撤离地宫的核心范畴之后,一边命后续开到的盟军搜救伤兵,一边共看地图、研究蒙古军可能的逃跑路线。

    “接下来追敌的人手不宜多。大月氏要护,沙龙卷要防。”林阡看着最终成型的大致路线,考虑再三后决定,“祝孟尝、封夫人,你俩先护曹王回大月氏,和移剌将军、孙夫人还有后续盟军一起,帮城民们重建家园。我继续抓木华黎他们去。”

    “这沙漠据说并不荒芜,散落着世所罕见的奇峰、鸣沙、湖泊、神泉、古寺。若把眼前这片迷沙之境完全渡过,前路应该会出现不少好风景,甚合老夫口味,不如我也同你一道走,正好顺路前往北龙首山。”曹王的意思是,不同于大月氏城祝孟尝守、林阡攻,他这支队伍是时候奔赴漠北主战场了,这也是他的既定来意。

    值得一提的是,主战场虽然还被盟军称为北龙首山,实际在李君前越风与铁木真经过大小百余次火并后,早已辗转到了黑水镇燕军司周边,正是这片沙漠一路向北到底。

    林阡清楚,曹王之所以早早放出“亲临西夏,坐镇指挥”的消息,一因他是铁木真建立大蒙古国之前鞑靼人的闻风丧胆,人未到,便可威慑敌军三分;二因“金宋共融”才刚一个多月,像郭蛤蟆、和尚这些武将高手都没经历过会宁之战的磨合期,必须他来由远及近地号令、才能将他们逐步过渡到盟军。

    然而现实情况下,曹王强弩之末,不可能比他麾下完颜瞻、完颜彝这支现阶段被公认为金军最强的精锐去得快——曹王的不少内气,都在绝地武士的身上,而他又不像林阡正值壮年、失去多少立马就能修补回来。今次他参与大月氏之战,与其说正好经过,其实是休养生息。

    “岳父,待我护您穿过这片迷沙之境再议。”林阡必须确定沙龙卷完全止歇、这条路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能走;而且,鉴于这沙漠自古就有无数无人区,即便离开了宝藏的外围区域,林阡也务必在送曹王北上之前,亲自给他规划好从此地通往漠北的最短路径。

    “哈哈,莫要太紧张了。沿途正好给我讲讲,暮烟做江西八怪时候的往事?”曹王第一次见到吟儿时,吟儿就已是盟军的主母,在那之前,古灵精怪无忧无虑的样子,才更像他养在膝下的公主。

    

    讲起吟儿来自是滔滔不绝,林阡紧绷的情绪才终于舒展。不经意间,乱象早已不复存在,经行处,夕阳染沙,既壮阔、又静谧,美不胜收。

    “这里很好,吟儿应该会很喜欢。”野旷无人,唯天边晚霞和沙上流光主宰而已。

    “希望段炼、中天、临喜、月儿,众人魂灵,都随我一起看到今朝。”如有星辉驻守在曹王眉宇。

    清风徐来,曹王兴起,锋舞若龙。他袍袖间神圣威严的冥灭剑,除却六十四卦,还凝合了战狼的“湛卢剑”、岳离的“九天剑”、柳月的“酴醾剑”,更蕴“万剑传说”紫檀真人、“朔风刀”卿旭瑭、“翻云手”齐良臣等人绝技……聂云说错了,哪有什么可惜?英雄惺惺相惜,天涯亦若比邻。他们所有人,从来都在随我开疆拓土!

    “也以此酒,敬寒、曹、楚、陈、吴、司马等前线将帅、江湖侠者,祭银月、破军、转魄、灭魂等无名英雄,慰这世间千千万万无辜生灵。”林阡则静穆洒酒凭吊。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如果早融合就不会牺牲这么多烈士,但没有他们的血也到不了今天这一步。这一步,绝对不是终点,林阡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激浊扬清!

    “风流人物都已远逝,但后起之秀,总是一脉风骨,教我等满怀期待。像完颜纲、术虎高琪这些官将,都不是绿林草莽,业已投身金宋共融,不能上阵便擂鼓,不能前线便后勤。”曹王问,“对了,胜南,南宋的朝堂,怎不见任何动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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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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