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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39章 瓜州·遍地哀鸿满城血(1)

    瓜州之战败得出奇之快,完颜纲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少兵将和器械都落入敌手,更加来不及带当地的民众走。

    后知后觉,竟将他们陷在人间炼狱……

    蒙古军东征西讨大部分战斗都不被后勤拖累,因为他们打到哪抢到哪。

    这片大漠深处难得的广袤绿洲,成吉思汗既然攻占,自不会放过要烧杀抢掠。

    许是肃州战后憋屈了太久、总算打出一场漂亮仗来,成吉思汗在听到蒙古军发生第一起“虐杀战俘”事件后,不仅没有听木华黎的规劝去惩罚和制止,反而纵容、甚至鼓励第二起第三起发生。

    对外族,蒙古军只要碾压式获胜,哪次战后不是这样?这也算提升蒙古军士气的一种方式——

    一开始,猎杀周边盟军的残兵败将,抓住后断其喉咙,放其血,开水煮食。

    后来,在养马练兵的关厢外西北角,开辟了一个小土堡专门关押百姓,每当想要享受大获全胜的愉悦时,便将女人轮番蹂(谐)躏,完事后扔去井底;或是将男丁剁成肉泥,填进点将台旁的积炭层里。

    正常人类的哀嚎和血泪,在禽兽们看来实在是仙乐和美景。

    这正是肃州盟军虽然大多伤残却立刻全军拔寨西行的原因:“瓜州又有祸乱,我等前去平定。”

    这也是完颜彝夺城后屡做噩梦、梦醒时满头大汗的根由。

    “怎么了,良佐?”夜半,完颜瞻以兄长的口吻起身探他额头。

    “没,没什么……”完颜彝兀自按了许久,心还在胸腔里砰砰四撞。

    

    瓜州大胜,完颜瞻和完颜彝是仅次于林陌拖雷的功臣,成吉思汗论功行赏时没有忘记他们,监视了整场战斗、追踪到金谍在别处发过信鸽的窝阔台,也确证完颜瞻完颜彝并不是“新战狼”。

    “然而这一仗,本可以收获更多。”窝阔台说,这一战也有不完美之处。据调查,郝定之所以生死关头不曾中计入阵,是因为关键时刻被人提醒有诈!既然当地没有金谍穿针引线,那会否是宋谍无处不在?毕竟海上升明月除了转魄还有玄翦,不是吗!

    客观的事实是,郝定当时进入的榆林窟原有土著、刚好是绿林强盗向来藏身彼处、机缘巧合救了郝定一命。然而盟军谁也没想到,这火没烧成郝定和金谍,竟又会被引回到宋谍身上。

    “哪是什么玄翦,分明还是转魄干的!三公子务必听我一言!”花无涯作为蒙古军公认的转魄,缩在角落里已久,其余人都不敢随便呼唤、生怕自己被杀无赦,但却和窝阔台同性相吸,甫一听闻窝阔台在肃清玄翦,便躲帐篷后远远喊他只留给眼睛一条缝。

    窝阔台狐疑驻足,环顾四周半晌才找到花无涯,哑然失笑:“转魄?不就是你?”

    “是莫非。莫非!”花无涯死咬莫非不松口的样子,教窝阔台忍不住脚往前移了一步。

    平心而论,窝阔台对莫非是有好感的,月氏之战是他给自己留足了面子,白马之战也是他奋不顾身要救自己。然而,莫非的清白和木华黎的信誉息息相关,而木华黎近日一直在自己正在积累军功的幼弟拖雷身边运筹帷幄……

    自肃州兵败开始,窝阔台就知自己被父汗放逐到了虚无缥缈的间谍岗上,那又如何,照样能够公器私用,教高娃在木华黎身边搜集黑料,积少成多自可牵连拖雷,此其一也。

    短短几句“无心之语”,便撺掇木华黎对原先心有灵犀的轩辕九烨心怀芥蒂,此其二也——

    窝阔台心知,父汗一代枭雄横行天下,根本从未流露过对林陌的忌惮,相反,父汗瓜州之战作出此等安排,俨然就是想百年后由林陌协助拖雷继承大业!一切本该是那样的顺风顺水……但如果木华黎为了拖雷而杯弓蛇影争权夺利,既可使父汗不喜因私废公的木华黎和拖雷,又能教初露锋芒的林陌和轩辕九烨灰心,真可谓两败俱伤,窝阔台轻易就搬走了“林陌辅佐的拖雷”这样一块本来难以撼动的拦路石。

    从妄念中缓过神来,窝阔台今日被花无涯打动,还是归结为第一个方面的因素:莫非如果是宋谍,他又是木华黎力荐……还不止,林陌也曾和莫非共鸣……一个莫非代表两个黑料,窝阔台没理由不找机会安排花无涯去见成吉思汗,翻案!

    

    成吉思汗自觉伤愈,听说瓜州境内豹、鹿、狐、驴、羚、羊成群,兴起又去狩猎,果然箭术大好,一射两豹穿,回旋若流光。

    入门下马气如虹,却见帅帐边畏畏缩缩杵着个人。成吉思汗心情愉悦,非但没怪罪,反而扔开猎物对下人说“把皮剥了”继而哈哈大笑将要溜的那人一把逮住:“转魄,既然敢来,还怕剥皮?”

    “大汗明鉴!花无涯斗胆前来,只想向大汗以死明志,花无涯绝对不是宋谍,莫非才是!”花无涯惊恐得鼻涕都糊在脸上。

    成吉思汗脸一瞬变得阴沉,将他衣领松开扔在地上:“利己便罢,非要损人?”

    潜台词却是,你咬莫非,有何证据?

    “我军攻占瓜州之际,拖雷抓住个宋军裨将,我越看越觉熟悉,左思右想,想了许久,终于悟了,那不就是萧骏驰吗!月氏城里,莫非为了自证清白而砍头毁容的萧骏驰!”花无涯这话一出争如一记重磅炸药。

    

    起先,莫非对郝定逃生事件是清者自清的,当时他虽然相对自由,但一来主要在关注成吉思汗会否反攻肃州,二来负责查探柴婧姿和雪暗天,三来要配合花无涯的行踪,所以真的就没在榆林窟一带行动。没行动,怕什么被查?

    但涉及前事,就好比万丈高楼被推根基——萧骏驰和莫如不同,当夜的环境允许他假死,莫非和宇文白费尽心血才保他活命,事后萧骏驰改头换面,但身形步伐、侠义心肠如何改换?

    饶是莫非也扣紧心弦,根本来不及、也不应该现在去同林阡询问,萧骏驰他来了瓜州没有?万一蒙古军这是在设局诈他莫非呢。

    紧张到双耳失聪地步,机械性地辩解“花无涯你血口喷人”,却无论如何都制止不了案件的重审……

    事态严重,因关系到事发时林陌的“滥杀无辜”,故而林陌也放下了繁冗的军务列席旁听。

    万众瞩目,那裨将遍体鳞伤被推搡着一步三跌地过来,莫非屏息凝神仔细打量,除了面容分辨不清,那人身高体型真的像足了萧骏驰——“大汗明鉴,他绝不是萧骏驰,不信,我现在就刺他几剑,看他有没有本能反应的武功……”

    正要拔剑,花无涯拦到他前面:“哪能容你毁灭证据!大汗,我来将他面皮剥开!让大家看看他就是萧骏驰!”

    “啊……”那男人猝不及防,原也身受重伤被反绑双手,如何闪避,直接被花无涯冲上去剥起脸皮,从始至终都在哀嚎惨呼,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最终仰躺地面、头脸到处血肉模糊。

    “没有易容,那就不是。”林陌起身告辞,虽然有所恻隐,但觉得自己没资格谴责谁,月氏的滥杀无辜终究洗不白,他自己也是这几万禽兽中的一员。失落、伤感之下,这一幕他不愿再留观。

    “哈哈,我就说他不是萧骏驰吧,花无涯你这小人还有什么话好讲!”莫非虽然摆脱间谍嫌疑但担心极了战友安全,明明不忍直视却还非得扮演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一副丑陋嘴脸极尽卑劣地笑,只求这事不了了之能给这男人留条活路。

    “大汗,可能,可能我认错人了,但您听我说,就算莫非不是转魄,我更不是了!他杀妻纳投名状,那我将林阡的人剥皮抽筋可算吗!”花无涯气急败坏,丧心病狂,眼见成吉思汗哼了一声起身要走,他带血的手忍不住往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变本加厉,众目睽睽之下竟将那男人活生生地开膛破肚、剔骨抽筋。

    那男人浑身抽搐,脸早已没了人形,血窟窿里两颗眼珠子,死死地瞪着花无涯和在场每一个人,好像在说,我死后必化为厉鬼,找你们!!然而,疼得哪说得出半句话,断气前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凄厉的哮鸣。

    “花无涯你——”莫非亲眼望那人痛苦死去、流出血污和脏腑满地都是,只觉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堵在喉咙,“你,你脏了大汗的眼……”还好他可以解释成因为恶心才当场呕吐,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痛恨敌人和自责无能!

    “可以停了。好,花无涯,你不是转魄。”当花无涯用如此极端的手法证明他不是林阡的人,成吉思汗当然也不能负他,“即日起,重新、继续抓转魄。你且去天地玄黄待命。”

    “谢大汗!”花无涯眉开眼笑,他挤破头跳回蒙古军的情报系统,对莫非接下来的行动倒是利大于弊。

    

    兵法云,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优待俘虏就能增强自己?在成吉思汗眼中都是放屁。

    看吧,赤盏合喜和术虎高琪活得滋润、和其余不肯低头的军民天差地别,可被高风雷救走的完颜纲、移剌蒲阿、郝定,虽与主力军分割于瓜州西东,仍于瓜州沙州之间的三危山安营扎寨,明摆着不给成吉思汗去沙州的机会,一个个全都是死战不休矢志不渝!

    这边蒙古军铺满瓜州准备往沙州突出,那边……林阡得知屠民之事,不会敢明着来,但暗着一定来了。

    “林阡,我看是你比较难。”成吉思汗自信,不惧。肃州已成过去,时过境迁;谁雌谁雄,瓜州还真不好说。

第2039章 瓜州·遍地哀鸿满城血(2)

    瓜州之战败得出奇之快,完颜纲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少兵将和器械都落入敌手,更加来不及带当地的民众走。

    后知后觉,竟将他们陷在人间炼狱……

    蒙古军东征西讨大部分战斗都不被后勤拖累,因为他们打到哪抢到哪。

    这片大漠深处难得的广袤绿洲,成吉思汗既然攻占,自不会放过要烧杀抢掠。

    许是肃州战后憋屈了太久、总算打出一场漂亮仗来,成吉思汗在听到蒙古军发生第一起“虐杀战俘”事件后,不仅没有听木华黎的规劝去惩罚和制止,反而纵容、甚至鼓励第二起第三起发生。

    对外族,蒙古军只要碾压式获胜,哪次战后不是这样?这也算提升蒙古军士气的一种方式——

    一开始,猎杀周边盟军的残兵败将,抓住后断其喉咙,放其血,开水煮食。

    后来,在养马练兵的关厢外西北角,开辟了一个小土堡专门关押百姓,每当想要享受大获全胜的愉悦时,便将女人轮番蹂(谐)躏,完事后扔去井底;或是将男丁剁成肉泥,填进点将台旁的积炭层里。

    正常人类的哀嚎和血泪,在禽兽们看来实在是仙乐和美景。

    这正是肃州盟军虽然大多伤残却立刻全军拔寨西行的原因:“瓜州又有祸乱,我等前去平定。”

    这也是完颜彝夺城后屡做噩梦、梦醒时满头大汗的根由。

    “怎么了,良佐?”夜半,完颜瞻以兄长的口吻起身探他额头。

    “没,没什么……”完颜彝兀自按了许久,心还在胸腔里砰砰四撞。

    

    瓜州大胜,完颜瞻和完颜彝是仅次于林陌拖雷的功臣,成吉思汗论功行赏时没有忘记他们,监视了整场战斗、追踪到金谍在别处发过信鸽的窝阔台,也确证完颜瞻完颜彝并不是“新战狼”。

    “然而这一仗,本可以收获更多。”窝阔台说,这一战也有不完美之处。据调查,郝定之所以生死关头不曾中计入阵,是因为关键时刻被人提醒有诈!既然当地没有金谍穿针引线,那会否是宋谍无处不在?毕竟海上升明月除了转魄还有玄翦,不是吗!

    客观的事实是,郝定当时进入的榆林窟原有土著、刚好是绿林强盗向来藏身彼处、机缘巧合救了郝定一命。然而盟军谁也没想到,这火没烧成郝定和金谍,竟又会被引回到宋谍身上。

    “哪是什么玄翦,分明还是转魄干的!三公子务必听我一言!”花无涯作为蒙古军公认的转魄,缩在角落里已久,其余人都不敢随便呼唤、生怕自己被杀无赦,但却和窝阔台同性相吸,甫一听闻窝阔台在肃清玄翦,便躲帐篷后远远喊他只留给眼睛一条缝。

    窝阔台狐疑驻足,环顾四周半晌才找到花无涯,哑然失笑:“转魄?不就是你?”

    “是莫非。莫非!”花无涯死咬莫非不松口的样子,教窝阔台忍不住脚往前移了一步。

    平心而论,窝阔台对莫非是有好感的,月氏之战是他给自己留足了面子,白马之战也是他奋不顾身要救自己。然而,莫非的清白和木华黎的信誉息息相关,而木华黎近日一直在自己正在积累军功的幼弟拖雷身边运筹帷幄……

    自肃州兵败开始,窝阔台就知自己被父汗放逐到了虚无缥缈的间谍岗上,那又如何,照样能够公器私用,教高娃在木华黎身边搜集黑料,积少成多自可牵连拖雷,此其一也。

    短短几句“无心之语”,便撺掇木华黎对原先心有灵犀的轩辕九烨心怀芥蒂,此其二也——

    窝阔台心知,父汗一代枭雄横行天下,根本从未流露过对林陌的忌惮,相反,父汗瓜州之战作出此等安排,俨然就是想百年后由林陌协助拖雷继承大业!一切本该是那样的顺风顺水……但如果木华黎为了拖雷而杯弓蛇影争权夺利,既可使父汗不喜因私废公的木华黎和拖雷,又能教初露锋芒的林陌和轩辕九烨灰心,真可谓两败俱伤,窝阔台轻易就搬走了“林陌辅佐的拖雷”这样一块本来难以撼动的拦路石。

    从妄念中缓过神来,窝阔台今日被花无涯打动,还是归结为第一个方面的因素:莫非如果是宋谍,他又是木华黎力荐……还不止,林陌也曾和莫非共鸣……一个莫非代表两个黑料,窝阔台没理由不找机会安排花无涯去见成吉思汗,翻案!

    

    成吉思汗自觉伤愈,听说瓜州境内豹、鹿、狐、驴、羚、羊成群,兴起又去狩猎,果然箭术大好,一射两豹穿,回旋若流光。

    入门下马气如虹,却见帅帐边畏畏缩缩杵着个人。成吉思汗心情愉悦,非但没怪罪,反而扔开猎物对下人说“把皮剥了”继而哈哈大笑将要溜的那人一把逮住:“转魄,既然敢来,还怕剥皮?”

    “大汗明鉴!花无涯斗胆前来,只想向大汗以死明志,花无涯绝对不是宋谍,莫非才是!”花无涯惊恐得鼻涕都糊在脸上。

    成吉思汗脸一瞬变得阴沉,将他衣领松开扔在地上:“利己便罢,非要损人?”

    潜台词却是,你咬莫非,有何证据?

    “我军攻占瓜州之际,拖雷抓住个宋军裨将,我越看越觉熟悉,左思右想,想了许久,终于悟了,那不就是萧骏驰吗!月氏城里,莫非为了自证清白而砍头毁容的萧骏驰!”花无涯这话一出争如一记重磅炸药。

    

    起先,莫非对郝定逃生事件是清者自清的,当时他虽然相对自由,但一来主要在关注成吉思汗会否反攻肃州,二来负责查探柴婧姿和雪暗天,三来要配合花无涯的行踪,所以真的就没在榆林窟一带行动。没行动,怕什么被查?

    但涉及前事,就好比万丈高楼被推根基——萧骏驰和莫如不同,当夜的环境允许他假死,莫非和宇文白费尽心血才保他活命,事后萧骏驰改头换面,但身形步伐、侠义心肠如何改换?

    饶是莫非也扣紧心弦,根本来不及、也不应该现在去同林阡询问,萧骏驰他来了瓜州没有?万一蒙古军这是在设局诈他莫非呢。

    紧张到双耳失聪地步,机械性地辩解“花无涯你血口喷人”,却无论如何都制止不了案件的重审……

    事态严重,因关系到事发时林陌的“滥杀无辜”,故而林陌也放下了繁冗的军务列席旁听。

    万众瞩目,那裨将遍体鳞伤被推搡着一步三跌地过来,莫非屏息凝神仔细打量,除了面容分辨不清,那人身高体型真的像足了萧骏驰——“大汗明鉴,他绝不是萧骏驰,不信,我现在就刺他几剑,看他有没有本能反应的武功……”

    正要拔剑,花无涯拦到他前面:“哪能容你毁灭证据!大汗,我来将他面皮剥开!让大家看看他就是萧骏驰!”

    “啊……”那男人猝不及防,原也身受重伤被反绑双手,如何闪避,直接被花无涯冲上去剥起脸皮,从始至终都在哀嚎惨呼,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最终仰躺地面、头脸到处血肉模糊。

    “没有易容,那就不是。”林陌起身告辞,虽然有所恻隐,但觉得自己没资格谴责谁,月氏的滥杀无辜终究洗不白,他自己也是这几万禽兽中的一员。失落、伤感之下,这一幕他不愿再留观。

    “哈哈,我就说他不是萧骏驰吧,花无涯你这小人还有什么话好讲!”莫非虽然摆脱间谍嫌疑但担心极了战友安全,明明不忍直视却还非得扮演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一副丑陋嘴脸极尽卑劣地笑,只求这事不了了之能给这男人留条活路。

    “大汗,可能,可能我认错人了,但您听我说,就算莫非不是转魄,我更不是了!他杀妻纳投名状,那我将林阡的人剥皮抽筋可算吗!”花无涯气急败坏,丧心病狂,眼见成吉思汗哼了一声起身要走,他带血的手忍不住往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变本加厉,众目睽睽之下竟将那男人活生生地开膛破肚、剔骨抽筋。

    那男人浑身抽搐,脸早已没了人形,血窟窿里两颗眼珠子,死死地瞪着花无涯和在场每一个人,好像在说,我死后必化为厉鬼,找你们!!然而,疼得哪说得出半句话,断气前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凄厉的哮鸣。

    “花无涯你——”莫非亲眼望那人痛苦死去、流出血污和脏腑满地都是,只觉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堵在喉咙,“你,你脏了大汗的眼……”还好他可以解释成因为恶心才当场呕吐,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痛恨敌人和自责无能!

    “可以停了。好,花无涯,你不是转魄。”当花无涯用如此极端的手法证明他不是林阡的人,成吉思汗当然也不能负他,“即日起,重新、继续抓转魄。你且去天地玄黄待命。”

    “谢大汗!”花无涯眉开眼笑,他挤破头跳回蒙古军的情报系统,对莫非接下来的行动倒是利大于弊。

    

    兵法云,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优待俘虏就能增强自己?在成吉思汗眼中都是放屁。

    看吧,赤盏合喜和术虎高琪活得滋润、和其余不肯低头的军民天差地别,可被高风雷救走的完颜纲、移剌蒲阿、郝定,虽与主力军分割于瓜州西东,仍于瓜州沙州之间的三危山安营扎寨,明摆着不给成吉思汗去沙州的机会,一个个全都是死战不休矢志不渝!

    这边蒙古军铺满瓜州准备往沙州突出,那边……林阡得知屠民之事,不会敢明着来,但暗着一定来了。

    “林阡,我看是你比较难。”成吉思汗自信,不惧。肃州已成过去,时过境迁;谁雌谁雄,瓜州还真不好说。

第2040章 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1)

    早在二月廿八,柴婧姿就被关在了绝地武士的隔壁:“主母?总算见到你了!”梨花带雨,分外动情,“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林阡那混账,居然不相信我,逼得我逃出来,还莫名其妙被抓到这里,这下可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了!”

    狗鲨饿得发晕,恍惚间看到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当然无比心疼:“哎哟,小娘子,莫哭莫哭!给爷讲讲,林阡他怎么你了。”

    他本就对柴婧姿颇有好感,本能把手掌伸过栏杆、拉住那纤纤玉手。

    架不住又一个小娘子嚎啕大哭、隔着栏杆就对他拳打脚踢:“春天早开花了,娘亲为什么还不回来!?”

    “啊……是熙秦呐……”狗鲨睡醒过来,反而一头雾水,“你俩,怎会被关到这里的?林阡不保护你们的吗?”

    “林阡?那死鬼忒不靠谱,竟诬我毒害越夫人,还咬定我是什么蒙谍……我原想找你救命,正好熙秦要寻娘亲,谁知一起被黑衣人打晕,更没想到,醒过来真的见到你!”柴婧姿赶紧把这几日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呃,这事儿,不能当着孩子面讲吧?”狗鲨代入林阡心情,也不想女儿听父亲的坏话,疏远了父女关系可不好。

    熙秦却人小鬼大,忙不迭地帮柴婧姿求情:“娘亲,你记得劝爹爹,柴娘子是好人!”

    “哈哈,小熙秦,那你娘亲呢?”狗鲨又代入吟儿心情,觉得女儿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柴娘子是好人!”熙秦正连连哀求,毫不犹豫改口回答,“我娘亲是仙女!”

    狗鲨一愣,大笑:“没白生!”忽然就眼冒金星笑晕过去。

    总发晕,应是几日都没什么吃食、还饱受刑罚折磨所致。鞭打杖责之时,狗鲨曾担心凤箫吟身体受不住,遂偶尔会变成自己膀大腰圆的样子,就可惜那是不稳态、不长久,终究还是让凤箫吟的皮囊添了不少外伤。

    “你也很有侠义心肠啊……”柴婧姿托腮听他讲过往,眼睛里都是崇拜。

    “娘亲不怕,娘亲饿,吃我的!”熙秦省下牢饭偷偷送给娘亲。

    狗鲨感动得眼泪汪汪,扒了两口,正待夸她两句,蓦地吐了一地。

    “怎么了?”柴婧姿一惊,赶紧也尝了一口,“这只是煮麦,应该没下毒……蒙古军不至于把人肉混进来给我们吃?”她入狱时,曾目睹屠民。

    狗鲨根本没听她在讲什么,越吐越凶,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你……你这样子,不会是,又有了?!”柴婧姿不知吟儿是怎么洗血换脉的、有没有可能再和林阡生儿育女。

    “好呀,生个妹妹给熙秦玩!”熙秦见过吟儿生忆舟前也是这反应,所以立刻就懂了。

    狗鲨猛地惊醒,被吓得脸无人色,感觉如五雷轰顶:“我受这辱?林阡这牲口,必须还来!!”

    柴婧姿嗤嗤发笑:“是沙峰那次?”

    

    “柴婧姿逃跑以后,到底盟军内部会怎么样,只能拭目以待。”林阡曾以为,就算一千人不集体禁闭、只是把柴婧姿和其余人分割,他也能通过盟军后方不乱或乱,求证“柴婧姿到底是不是长生天”。

    然而林阡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过于简单。尽管柴婧姿的下狱从廿八起就成了公开之事,也很难调查出她离开肃州前有未找人代职。也就是说,她离开后,就算盟军有乱子,也不能说明她不是。毕竟她真是把熙秦拐带给了成吉思汗。

    更可怕的是,连日来,盟军没一丝乱。

    根据玄翦见闻、以及新战狼佐证,成吉思汗近日对盟军的推测多于打探,甚至好像想重组天地玄黄。换而言之,盟军里的天脉与其说瘫痪,不如说名存实亡。一切线索都指向了柴婧姿就是。

    可她自己也下狱是想干什么?难道还想在林阡这里求取信任?她怎就有那个自信?抑或她“被关”只是形式主义,眼下她已潜回了盟军准备生乱?

    

    柴婧姿给林阡的扰心程度,自不及另外两个女人给他的扰心之万一。

    吟儿是他唯一的妻子,熙秦是他仅有的女儿。

    她俩的关押地点也是公开的,公开不代表可以轻易接触。那囚牢位于“锁阳墓”的最内层,牢外有无数个古墓群套叠勾连。纵使无人把守,也是密不透风。

    瓜州城里除了间谍和民众之外近九万都是毫无人性的禽兽,可成吉思汗就算精锐部队不及三万、都永远有一万在对她母女俩看守。不言而喻蒙古军想要做什么。

    箭在弦上,偏偏不发,这攻心之计甚妙,辜听弦每次攻坚都怕师娘突然出现在砲下,受不住煎熬,回来劝师父:“别打太狠了。”

    “你怎回来了!上去!”林阡怒不可遏,硬是驱赶着辜听弦照打不误。

    “呵,说什么不能伤及无辜、还顿兵纠结了两日。眼下她娘儿俩做人质,你倒是毫不犹豫继续打了?!”邪后愤愤,指责林阡双标。

    “人质还没摆出来你就自乱阵脚,铁木真就是算准了你这弱点才有恃无恐!可是,有瓜州就有肃州,有肃州就有银川,有西夏就有大金、大宋!你想这么多人白死,你想更多人白死!”林阡眼圈通红,不是在质问谁,只是在吼自己,别因为妻女在敌人手里就忘记初衷,绝不能再发生更多的屠民!

    “那她就该一次次死?!”从来也只有邪后、敢为吟儿顶撞林阡,“她就像费了无数个轮回来见你,都白费了!”

    “用不着顾她,救瓜州要紧。”林阡一意孤行,斩钉截铁。徐辕怕邪后再抗命就会被林阡按军法处置,赶紧将她拉回来。

    “真要让铁木真摆出人质,主公怎么选都错。”徐辕私下给邪后引见古洞庄沈氏,“台面上,主公对铁木真穷追猛打,等铁木真到绝境时搬出杀手锏时面临被动;暗中,我们自己抢占主动,先潜入城内静观其变,关键时刻,插入蒙古军押犯人上城的进程,出其不意把筹码们先夺过来。”

    若是旁人跟她说这句话,邪后可能还会担心这不会送蒙古军更多筹码?但见是徐辕的谋划,邪后就无需怀疑了:“可我要盯内奸,不能擅离职守……”

    “我,厉帮主,薛大人,百里少主,秘密行动,少而精。”徐辕说的这几个都是伤势复原较快、但还没回一线战场的盟军高手。

    教邪后放一百二十个心,也教林阡万万不敢相信,居然会自作主张的几个无比懂事之人……

    顺着地道千回百转,徐辕四人好不容易才破土而出重见天日,就见有人正巧站在出口边,像一头暴怒的大狮子。

    四目相对徐辕一阵发怵,那人张嘴就破口大骂:“瓜州到处凶险,战场也需应变,谁准你们私自行动!滚回去!!”

    饶是徐辕也令行禁止乖乖滚了回去,风行、薛焕、飘云也全被那一嗓子吼得一脸懵,回到营地后许久才回过神来:主公,怎么在城内?

    

    三月初七,成吉思汗不管是杀人放火抑或合纵连横,都不曾阻挡得了林阡对瓜州的大军压境。杀手锏的祭出迫在眉睫,林陌已向辜听弦发出最后通牒。

    “我有言在先,明日被押去城头,你若受苦,受辱,都是他林阡所害。”夤夜,成吉思汗最后一次入墓宫提审绝地武士。

    狗鲨被打怕了,赶紧变身成妖妇,捏着嗓子使劲卖弄风骚:“噫~老东西浑身膻气,衣服油污不堪,恶心恶心,少碰我~~”欲擒故纵,眉目传情。

    那女子容色之艳丽,如黑暗里一道霞光,照得一干蒙古军哪个都不敢眨眼,那一刻,成吉思汗嗅着她体香也真是动了欲念,还管什么这地方是监狱。

    狗鲨自救成功,松了口气正要承宠,冷不防成吉思汗蹙眉将他一把推倒在地:“继续打!!”原是他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凤箫吟的样子——那个如果谁睡了她、林阡一定会碎了谁的凤箫吟!

    “别,别用刑啊!已经够弱了啊。”狗鲨叫苦不迭。

第2040章 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2)

    绝地武士伤痕累累被扔回牢中,摆明了成吉思汗永远不可能再用它出战林阡,而只想对盟军呈现出一个羸弱得足以打击士气的盟主。

    “主母,可还好吗?这帮凶徒!竟将你打成这副样子!”柴婧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隔着栏杆,冲那群押解狗鲨的狱卒骂不绝口,“先前用它‘反攻’林阡,我还道一句‘有志气’,如今倒好,又回到用它‘傍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们才不是凶徒,他们是懦夫!”熙秦这个年纪,可能连凶徒、懦夫的意思都还没搞清楚,却牢牢记得吟儿在短刀谷里跟她讲过的,“娘亲说过,强者都会保护弱小,懦夫才会欺负弱小!”看那几个狱卒置若罔闻、好像还想对狗鲨再踩一脚的样子,熙秦气呼呼、凶巴巴地大吼阻挠:“住手!再敢伤我娘亲,我爹他不会放过你们!”

    “是了,林阡一抬手,你们就成渣了!哦,不对,你们本来就是渣!”柴婧姿说起林阡就忍不住昂首挺胸叉腰。

    柴婧姿和熙秦你一言我一语人身攻击,再怎么言语不通,也终究有气焰波及,愣是把几个狱卒激得忍无可忍、连狗鲨那边的牢门都没关就开了这边门要来打她俩……不过,有其主必有其仆,近距离接触这骂骂咧咧的美艳女人时,禽兽们虽怒意蓬勃、仍停了半晌先欲念喷薄。

    就这半晌送了他们的命,狗鲨原还伏地叫痛,一见柴婧姿和熙秦性命之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铁链都崩断,召唤起角落里尘封已久的惜音剑,夺门而来对准那帮人的后脑勺就是一记猛砍。

    清醒过来时,血已沾了满手,狗鲨其实还没习惯杀人,边吓得发抖边推卸责任:“别怪我……你们呐,都是被自己那一小坨肉害死的。”

    “别啰嗦赶紧地!”柴婧姿眼前一亮,指着狱卒们腰间钥匙,“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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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身在此山太久,低估了越狱之难——

    锁阳墓的构造本就像瓜州城防那样严密,成吉思汗更派了万余精兵层层把守。三个逃犯冲出一关又遇一关更高,打散一拨追兵又被一拨淹没。

    绝地武士先还得心应手,几个时辰后却越打越虚,外伤都是其次,第一原因是饿。反观蒙古军,围攻愈发水泄不通,未必是因为人数越来越多,但可以肯定的是高手越来越强劲。

    “娘嘞,十二楼……”这一刻横在狗鲨眼前的又四座高山,竟是肃州之战没死完的长生门四大门主!

    双头枪“巴尔恰”,两头可刺,枪枪追魂夺命;长枪与短枪,刃角如凿,掠阵无懈可击;“卡帕瓦”小曲剑,擅长背后偷袭。

    蒙古军高手的顶级配置,按常理林阡也只能以一打四,当他们枪剑交织成一片绵密巨网,眼看就要将狗鲨的来处去路都封死……

    “娘亲……”“闪开!”绝地武士护女心切,极端虚弱的情况下竟爆发出无穷潜力——“天山遁”巧妙躲闪、“泽风大过”谨慎周旋、“地火明夷”强硬开拓、“水雷屯”聚力反击、“山天大畜”游刃有余,兔起鹘落间一气呵成反客为主,六十四卦剑信手拈来剑无虚发!

    柴婧姿紧抱熙秦缩在角落,完全不敢睁眼,只囫囵听得“叮”“铛”“铮”“纵”、奇的是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强光以血覆血……直到被“轰”一声震彻心间本能循声而看,主母她当之无愧剑圣,出手如电,身似流风回雪,四门主合力围殴,居然还大杀四方,杀得他们兵败如山倒。

    惊得木华黎闻讯也率众来堵、振振有词:“这般厉害的剑法,你在肃州发不出,反而败给林阡,轻易成就了他的‘势’!”

    “我本来就是他的‘势’,是你们切断的!是你们在镇戎州恶意切断!”白衣女子大汗淋漓,明显杀疯没了神智。众人全是一惊,镇戎州的记忆狗鲨并没有,所以这句话是凤箫吟的潜意识。

    也许是眼前一幕像极了镇戎州的凤凰岭?无穷无尽的埋伏、前仆后继的高手和宵小,幽暗昏惑她怎么也等不来林阡的救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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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莫非第一个不允许失救的发生。

    他早就和大部分“同袍”一样,接到了“应援十二楼与木华黎,围堵绝地武士,阻止其越狱”的号令——长生门四个已是极限,再加一个木华黎,很明显“主母会有性命之忧……”

    得令时,明知窝阔台最近又开始肃清“转魄”、自己身边可能有眼线,莫非也非向林阡报信不可!但“新战狼”恰好被林陌派去辅助术虎高琪攻三危山、无法像往常那样对莫非接力……

    无妨,用不着那么多人那么复杂地传信,莫非事先收到过林阡的指令、知道主公就在锁阳墓和城关的必经之路上藏身,虽然他俩还没进一步联系就发生了这件意外,但赌它一回,主公一定会时刻在周边留意查看!所以当他和花无涯等人匆匆经过一酒馆时,披风扬起神不知鬼不觉漏了个东西,顺着飞腾的尘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入了墙角。

    然而一波三折的是,天才刚亮,正巧有几个孩童在附近嬉戏,应是哪些工匠的子女,莫非走的后脚他们刚好跑来……但愿那地上的情报别被孩子们眼尖捡走……

    留下“主母越狱,险极”暗号的莫非,对后续的事只能听天由命,难以揣测林阡到底有没有收到急信,只知道自己也提剑冲到主母身前之际,她已算强弩之末色厉内荏。

    “还有谁,一起上!”绝地武士气急败坏大喝,十二楼各有受伤在旁休整,取而代之是木华黎、者勒篾、博尔术——这阵容,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莫非还没意识到问题何在,就听得一声啸响、一双刀跃过多人头顶从天而降——持“饮恨”的黑衣男子,俊朗而棱角分明本身就像一柄划破黑暗的利刃,光芒万丈,真是柴婧姿和熙秦的神灵,也是在场所有兵卒的噩梦。

    “是你,林阡!”绝地武士原还气喘吁吁,倏然四周竟空了一片,惊鸿一瞥,来者堂堂一表凛凛一躯,万夫不当之勇,无人可撄其锋。

    “是我,吟儿……”他恨不得时光倒流这就是凤凰岭,她打得很累但还占上风的关键时刻,他及时赶来了。

    百盟书

第2040章 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3)

    林阡刀锋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万余精兵中救走妻女如探囊取物,谁知就在木华黎等人纷纷惊恐连连后退的一刹,一把闪耀着碧色光华的尖刀从意想不到的死角突入阵中直冲他刺,而这个时间和角度林阡只要移动那一定害熙秦受伤所以林阡即使最后一刻察觉到偷袭也闪都没闪!

    “砰”一声那刀重重撞进林阡左侧腹,霎时血喷如注,他连止都来不及,只把熙秦背对自己交到狗鲨手上、道一声“照顾自己,护好她俩”,一转身长刀便找准暗处、激斩开“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这是他饮恨刀第十八层最高境界,功法之强曾在摄星渊引发沧海横流,然而暗处宵小竟能跟紧他的速力,刀劈落时一跃而起,径直扑到他的身前,凄厉锋芒挥斥出“寰宇无尽篇”,与他激烈缠斗、更欲将他压制,内力雄厚到这个地步还能有谁!

    骤然间碧光炽盛又化红芒紫气,无数个层面的七曜阵交迭笼盖,“老不死单打独斗从来不敢!非要先暗算了才敢出来!”林阡拼出“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堪堪化解致命一击,却难抵御纷至沓来的其余攻势。失血过多他视线早已模糊,对长生门掌门白玉京却是化成灰都认得。

    “只要杀了你,谁管怎么杀的你。”白玉京狰狞地笑,携霸刀持续涌荡奔袭,地面沙尘都腾空自旋。

    那一厢,见师父把林阡杀得站立不稳,木华黎、者勒篾、博尔术等悍将一起斗胆返场,

    不对,不是斗胆,是……跃跃欲试,厚积薄发——

    他们这群人一上来就对准了林阡的后背,明显就是掂量过“怎么杀林阡最简单”有备而来;那适才他们怎么就不会,还纷纷惊恐连连后退?摆明了示虚藏兵降低林阡防备、配合白玉京趁熙秦到林阡怀中时祭出杀招!白玉京这种狠角色,想想也是为了击杀林阡才安排。

    莫非暗叫不好,适才的不祥之感蓦然应验——倒溯剧情:蒙古军久攻主母不下、主母柴婧姿熙秦轻易越狱、成吉思汗把主母抓手里却迟迟不放到城头谈判……所有不合理的环节串联成线,灵光乍现又教他毛骨悚然:这根本,从头就是个局?

    是啊,用主母威胁主公的地点,谁说一定就在瓜州城头?用主母威胁主公的岂止退兵,还可以是——性命!主公若死,铁木真横行天下还有什么顾忌!

    好个成吉思汗,对外做足全套,对内设足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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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凤箫吟就停止攻城。”轩辕九烨为成吉思汗谋算时说,“他自己不在前线,未必是心软,而只是力竭。”

    “那么多场战斗连着打下来,我们都千疮百孔,他也必定伤上加伤,还会比我们多一个‘不断给伤兵输送真气’。我估算此刻的林阡,经不起‘瓮中捉鳖’。”对武功,白玉京最有发言权。

    “林阡夫妇鹣鲽情深,但也都对盟军义重。如果前线正在激战、凤箫吟却受困将死,林阡不管通过什么方式,上天下地都必会孤身救援。”阿甯曾说过的话,和长生天探到的能互相佐证。

    “林阡平生最介意,就是凤凰岭之战。”林陌补充。

    “那就围攻凤箫吟,候林阡单枪匹马来。”成吉思汗杀伐果断,拟定“围点打援”策略;对凤箫吟价值的递进渲染、绝地武士的越狱及其与高手们的僵持,确实是蒙古军精心部署、环环相扣的针对林阡之局——

    锁阳墓太大、太深,私自行动、救兵甚少的情况下,不可能透入最内层“劫狱”;不如等蒙古军将她押解上城、以“劫囚”的方式插入谈判进程——但凡是个武林高手都会这般考虑。但如果凤箫吟越狱到外层、出现了突如其来的意外死亡可能,就会让林阡从感性上关心则乱、从理性上也打消顾虑,二话不说,“应劫”。

    万事俱备,木华黎笑:“锁阳墓,就是林阡的墓地。”

    东风起,不出所料林阡重伤在身还支刀前来。

    “开始围猎。”成吉思汗就知道,瓜州物产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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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蒙古军布局里主公必须入瓮,原来主公横竖都是会得知这事的?莫非竟多此一举、加速了主公的危机,甚至是被他们正中下怀地反间了一把、做了害死主公的帮凶!?

    还能怎么办,这个盟军,少谁都不能少了主公!千钧一发莫非已做出了牺牲自己的最坏打算,怎料电光火石之间,蒙古悍将们才刚一涌而上、就被一拍而散……

    以多欺少?群羊入虎口!刷一声雪光暴起,者勒篾、博尔术等人啪啪啪四向飞跌、无一例外地鲜血横流再难动弹。

    一回合罢了,浩荡如白波连山倒蓬壶,激越似长鲸喷涌不可涉。

    饮恨双刀,渊然之光,苍然之色,谁敢迫视!

    谁也都没命迫视,因为,绝顶高手尚且断手断脚,等闲兵卒都只剩残渣、粘连在他林阡的刃旁!

    果然如柴婧姿所说,蒙古军“有志气”,用绝地武士还是为了“反攻”林阡而不只是“傍身”而已;可也果然如柴婧姿所说,萤烛之火岂可与日月争辉,他们谁都会被林阡刀碾作齑粉。

    然而这局面,并不容莫非松一口气——

    “为何不杀他?”白衣女子更恨的是木华黎,可惜林阡手起刀落时、木华黎机警避让得快,顺带着还救了他推心置腹的莫非一命。

    “因为都要死!”林阡眉心又透血痕,仿佛不认识莫非一样。

    以暴制暴的屠杀就此拉开序幕,围猎林阡者始料未及尽遭反猎——随着饮恨刀乖张地乘风破浪,万余蒙古精锐相继被砍瓜切菜。末日降临,滚滚兵流里火电流窜、血肉横烧、到处哀嚎惨叫……

    锁阳墓,谁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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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煞气从林阡身上的每个伤口往外渗,蔓延到所有人的头顶席卷出吞天沃日的漩涡,

    地崩山摧,尘沙肆虐,摇摇欲倒的墓宫中,黑衣男子双目血红,力量燃沸,似一头凶悍的疯兽,这感觉,似曾相识……

    木华黎左腹还没受伤就开始应激痉挛,是情不自禁又想起镇戎州那晚,正是此人浴血擎刀、拉扯自己的五脏六腑……

    就因为那一战林阡不费吹灰之力杀戮无数,木华黎、堂堂金帐武士第三、凡事极爱用险之人,到林阡面前也活得小心翼翼跟没武功一样!

    历史重演了?可是,怎么可能!

    蒙古军围攻林阡,是完全有把握他会死在这里的,不可能出现入魔的枝节,否则木华黎也不会自己亲自上阵。

    他们倒不是不愿意他走火入魔——

    用一个入魔灭世的林阡去跟一定会为了救他而竭尽所能的盟军去两败俱伤,蒙古军大部分都是巴不得;

    能在林阡入魔的时候趁机将他杀死,沙场算煊赫功绩,武场算天下第一,绝顶高手也几乎都是梦寐以求。

    虽然都乐于见他入魔,但理论上,不应该啊,所谓十八层地狱,饮恨刀十八层不就是地狱尽头?林阡已经很稳定了、佛魔一起到刀上了,白玉京在黄河、在摄星渊、在剑河试过他那么多回,早就遗憾说过林阡已然成佛,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灭世狂魔……

    何况,七曜阵还自带压制林阡入魔的功效!

    然而,这气盛怒发的“尘惊大泽晦,火燎深林枯”、“层阴涨溟海,杀气穷幽都”、“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哪还是从来波澜不惊、明心见性的第十八层?

    抑或,近来林阡每次“入魔”都是吓唬他们蒙古军,演戏攻心,疑兵之计……这次也是?可谁敢赌?

    刀丛中,那个嗜血狂魔冷笑睥睨众生:十八层地狱,再往下何处?我将你们杀去看!?

第2040章 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4)

    成吉思汗的谋士团,齐心协力都没能算准,他们精心策划和部署的可对敌军釜底抽薪的“瓮中捉鳖”,竟触发了林阡对蒙古军的大开杀戒、剧情急转成“血洗锁阳墓”!

    白玉京这时才像个天下第二该有的样子,镇定道一句“林阡是困兽之斗”,力挽狂澜施展霸刀将林阡引向成吉思汗的后招。

    林阡确实爆发太过激烈、遭到反噬而晕头转向,当杀人嗜血的快感挤开了所有理智,他毫不犹豫就跟着白玉京的七曜刀踩进了一块……

    轰然巨响,脚底像有什么重物拔地冲天?林阡还没来得及清醒回神,就有尖锐碎片和炽烈火焰劈头盖脸,裹挟着墓宫被炸脱的墙壁,一股脑把他压在了最下边……

    那一块,正是当年吴曦在太白想对他设的“亡命雷区”,想不到,今日竟由成吉思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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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已死!”“快将他尸骨挖出来!”“不知饮恨刀可留全尸?”

    虽说是“围点打援”,长生门四大门主却并未放水,适才真是被惜音剑揍得筋疲力尽,却因祸得福逃过了被林阡饮恨刀诛杀……当是时,大部分悍将都或死或伤、白玉京木华黎忙于对林阡收尸,他四人最有余力和闲暇,自然是负责把绝地武士柴婧姿熙秦都收拾回去、二次利用。

    却想不到绝地武士竟还有余力,气急败坏地要跟他们继续拼命,

    也罢,可以理解,凤箫吟亲眼瞧着林阡被炸得四分五裂,可不就是这样歇斯底里?

    既伤又恨,她刚刚以为他一定保护她,所以光顾着捂住熙秦的眼睛了!若是刀剑合璧,何至于此!

    “林阡既死,她也没必要活。”木华黎冷厉下令,命旁人协助十二楼索她的命——二次利用当然是要的,但不一定非要用活的。用林阡一家三口的尸体去谈判,能获得的收益可不仅仅是退兵。

    重压之下绝地武士只记得要听林阡的话,负隅顽抗死死护着熙秦和柴婧姿,腰都快被刀枪剑戟压弯了还不肯掣剑让步。

    “一群废物!”木华黎久未听闻她死,当即转过身来,拉满弓弦破局,霎时利箭如流星飞驰向绝地武士……

    生死攸关,倏地一道雷霆从废墟深处突出,震撼激射,势极雄豪,半空中划开个经久不熄的弧线,精准削断了正自酣战的绝地武士身前的一切威胁。

    木华黎乍见自己箭灰飞烟灭,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师父当心!林阡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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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到重磅炸药竟然没死?说来也多亏了武林高手的本能。林阡在见到火苗时尚未意识到这是爆炸,却像躲其它刀剑的巨大打击一样,在危难来时,瞬间把自己身体缩成了一个最小的面。

    纵然如此,还是被震得内伤、血失更快、知觉消弭极久……

    恢复神智时,他发现被埋在废墟下,艰难移动了半寸后,恰好能透过重重石缝,望见几生几世之外、火光下吟儿苍白的脸。

    护妻心切的他,一刹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短刀就当飞刀,旋即从石缝间穿射。

    雄豪气猛如焰烟,天下高手如电抹,木华黎的箭只是零头,四个十二楼一刀被割死两个。

    说时迟那时快,投刀问路之际,他奋力破土把身上的灰、石、余火全然往蒙古军洒落、造出个类似唐门烟雾弹的效果,趁白玉京还在瞠目结舌木华黎还在心惊胆战,极速冲到三个人质身边拾起短刀:“跟着我!”

    绝地武士心有灵犀,看林阡浑身是血强弩之末,护夫心切的她也是大招连发,一剑挑起万顷雨浪、阻断反应最快的追兵。

    怎么有雨水?

    杀到锁阳墓外、重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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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华黎发现林阡不敢恋战,立马意识到可以追赶,于是极力克服恐惧,发号施令:“追!”

    即便如此,无论是从胆量还是实力出发,蒙古军的先锋也只是狗……

    放狗来追,阵仗也真不小,成百上千,此起彼伏,纵横交错,狗吠声中林阡断续失去知觉又寻回,不知几条狗窜得快曾咬到他腿脚,只知狗群的气味对象大概率是它们接触最频繁的绝地武士,所以拼尽全力先送柴婧姿熙秦走了另一条道而自己和吟儿殿后了好一阵子、等狗群基本上被锁定在这条道才再一次开始逃。

    是的那时他潜意识里只有“吟儿”……最危急的一次他已头重脚轻、她也精疲力尽无力再打狗,他本能护着她一起滚下山坡,刚好那地方有个低洼处积了不少雨水,他带着她连滚带爬到“水潭”最中心的水下憋气,狗围着此地不敢下水只得狂吠、半晌又疑惑气味的消失而开始撤退。

    “狗不是会游水吗?怎么不下来试试追杀?”她憋不住了赶紧冒头大口呼吸,发现疯狗们果真不在、而受狗指引的蒙古军就更没一个。

    “会游,但下水后就战斗力锐减,它们如何敢试。”林阡看潭水比较浑浊,不宜久留,当即带她游回“岸”边。

    刚脱险,正坐着生火烤衣衫,突然远处一声砲响,砸得整个瓜州都地动山摇,不刻,鼓声四起,刀兵齐鸣,烽火烧原,铁马奔行。

    “怎么……”她贴地听,只觉杀伐声越来越近,“你的接应?来救我们?”

    “他们用不着顾你,你有我护就够。”他微笑,对她预言,瓜州很快将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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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不准徐辕冒险劫囚,但完全可以教徐辕接应,可为什么连接应都没?很显然徐辕还有其它职责。

    连日来两军在交战之余谈判从未停过,可就算孙寄啸提出“用肃州战俘交换瓜州民众”成吉思汗也不肯答应,还得寸进尺说,交换瓜州民众外加完颜纲让出三危山以及林阡承诺不追击沙州。

    所以林阡当然要骂徐辕乱来:这几日民众看似没被提及,但如果你秘密将吟儿救出,那他们又将重新被置入水深火热!为了民众能藏在吟儿的身后被成吉思汗忽略,林阡早就想到用古洞庄沈氏却放弃用……无意中发现了徐辕想他所想、而且还计划将成,林阡灵光一现、形成个两全之策,一方面不动声色搭了个顺风车,一方面过河拆桥把他们吼回去。

    吼回去之后,由陈旭对徐辕等人循循善诱:劫囚?甚好。但,吟儿是人质,民众就不是吗?那为什么只救吟儿?

    徐辕回答:因为她最多三人,因为她更凶险。

    陈旭摇头:谁都凶险。百姓虽然多,并非不能一起救。月氏不是有案例?照搬到瓜州就可以。

    “唉,主公可能想过劫囚,却烦扰民众难救,故迟迟没有付诸行动。当看见我们和他‘双线并进’,他豁然开朗,可复用月氏经验……便放心将民众交给我们,把我们的任务抢回去。”厉风行推测。

    “主公既然是这般谋算,为何不在就拦我们?非要等我们犯了错,才把我们骂回来?”飘云心思缜密,问起疑惑。

    “因为……要惩罚自作主张之人。”徐辕理解地说。

    连徐辕都被破口大骂,那辜听弦等人当然唯命是从——军令如山,就算师父和师娘都有性命之忧,也别顾他们,只管开砲。

    明月星夜,天籁长鸣,人间万千洞穴的呼号似山崩雷震……一旦辜听弦敢攻坚,就说明徐辕已成功救民!

    而林阡,与众人三线并进之外,还扮演了导火索角色——

    盟军对瓜州明暗开战的最佳时间和角度在何处?成吉思汗身边总共只有三万可用之才,锁阳墓一万精兵被林阡屠杀,战后又有万余人连人带狗在找他——这个成吉思汗感性上忘乎所以、理性上怕节外生枝的时间点再显著不过,而那时,城外盟军要想察觉蒙古军的城防和看守分别是哪处较为空虚?单靠玄翦都可以。

    “我要你们藏在我身后,被成吉思汗忽略。”就像她保护人质不受欺辱那样,他向来保护盟军,打最简单的总攻。

    猝不及防的蒙古军,争如会游水的狗,冷不防掉进盟军的浩瀚兵流,哪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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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说啊。我要是你,我就对蒙古军以牙还牙,派麾下们在此地接应、对追兵还它个请君入瓮!不过,你想得比我要大,你是想尽快破瓜州的局。”绝地武士佩服地说,“好一个算无遗策的林阡。”

    绝地武士的眼界局限在这片山林,成吉思汗的目标是不择手段撤离西夏,林阡的格局是以最小伤亡击败成吉思汗和拯救天下危亡:“坚固的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他们里应外合着拿下瓜州,我们也里应外合着拿下他们。”

    远方烟花绚烂,原是信弹连发,意味着捷报频传,林阡对战局无比满意,奄奄一息却甘之如饴,一时动情抓紧绝地的手:“吟儿,盟军比你重要,你比我命重要。我想保全他们,也一定会保护你……”

    四目相对,柔情无限,令狗鲨差点真以为自己是个女人,猛然惊醒,大喝一声:“给爷躺下!”

    林阡一愣,这感觉有些熟稔却又陌生,令他兀自既高兴又伤感:“什么?”

    狗鲨怕引起歧义,慌忙按住他左腹,将他放倒:“裹伤!”

    林阡这才意识到自己血流得差不多了……不发现则矣,一发现直接晕死。

    “病弱哟。”狗鲨赶紧把他抱起来安顿到干净地方。

第2041章 利剑近伤手,美人近伤身(1)

    被一阵烤肉的香味熏醒,林阡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白衣女子围着火堆胡吃海塞,时不时探头过来关注他。地上禽兽应有尽有,应是她用剑捕猎。

    “你!”林阡正待呵斥狗鲨别把我吟儿吃得油光满面,忽然忆起,十六岁的吟儿,为了摆脱“挂名盟主”努力奋斗,就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饿久了暴饮暴食时也曾像个男人……顿了顿,变温柔,“你开心,就好。”

    “木华黎的狗,不是太好吃!”狗鲨不开心地说,他烤的这条狗,是跟大队人马跑散的,“可咱俩被它们追杀得这么狠,再难吃也要尝上几块?以泄心头之恨!”怕林阡不爱吃狗肉,遂一边献宝一边打量起其它野味。

    “我想吃……螭霖鱼。”林阡说着说着就鼻音加重。

    “什么鱼?没听过……刚巧附近小河里逮到只小蛤蟆,凑合吃点!?”狗鲨跟个店小二一样,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烤蛤蟆送给救命恩人,冷不防绊了一跤,连人带树枝串蛤蟆摔在林阡身上,把他衣袍烫出个洞来就算了,还将他左腹好不容易才处理完善的伤口撞了个鲜血四溅……

    狗鲨惨呼,重新给他包扎,又舍不得地上蛤蟆肉,敢情刚刚还想跟他商量着分一杯羹?见她手忙脚乱,林阡早忘了疼,微笑,宽容:说你不是吟儿谁信……

    

    不知是伤口过深还是泥水太脏,那日林阡发了好几次高烧,病重到失去自理能力的地步,非得劳烦狗鲨寸步不离照顾。

    入夜后郊野又下起大雨,他被狗鲨半扶半背着找了个山洞躲避,自觉热度渐退、精神也好了不少……

    狗鲨吃不了苦,奇问:“你的人呢?怎还不来寻你?”他闻言,一愣。

    昨夜,盟军明明还势不可遏,今日,战斗莫名又一波三折,以至于到现在也没人能腾出手来接应他俩。蒙古军这样的对手,真不容林阡小觑。

    他开始怀疑铁木真会不会比他更算无遗策?难道说,不管他在锁阳墓被困或逃脱,铁木真都想对盟军来一个更大范围的引君入瓮?蒙古军是示虚、诈败、是演出来的猝不及防?辜听弦危险?徐辕危险?辜、徐都危险?

    半刻三千个念头乱哄哄,险些又烧坏他的脑子,直到洞里面凉风一吹,林阡忽然就清醒笃定:不会!

    肃州蒙古军就是因为窝阔台对敌军引君入瓮才输,瓜州易守难攻,铁木真完全不需要对辜听弦故技重施以至于重蹈覆辙;

    瓜州不像月氏那样有现成的地道可用,所以铁木真应该跟林阡一样,并不是没想过盟军暗度陈仓或蒙古军佯守实退,但一想到就立刻排除了——客观条件不允许任何一方短时间内挖足地道!也就是说,如果脚下满足掘地条件,铁木真第一时间就会部署西撤然而他并没有。

    既然铁木真铁定排除了敌军会采取穴攻,又怎可能用反穴攻来将计就计?对于铁木真来说,林阡之所以在城内,也是因为这个人本身会上天下地,而不是因为地道。

    而林阡是怎么排除后又用穴攻的?说来厉风行的理解有所偏差——林阡在看到徐辕四人擅自行动的一刹,被提醒的关键词可不是厉风行以为的“双线并进”而是“轻车熟路”!

    那一刻林阡豁然开朗,原来是我刻舟求剑了吗!挖过月氏的萧骏驰麾下祁连山穴攻队、掘过绝命海大雪山的古洞庄沈氏,都在此地,双剑合璧比我设想中要神速得多!林阡这才和陈旭拟定了“复用月氏经验”的两全之策。

    可徐辕四人的那一幕,铁木真又没看到。

    双剑合璧,铁木真也没有。

    那么铁木真做不到自己用也想不到林阡用。

    萧骏驰?铁木真只是借他名义肃清内鬼,连他在瓜州的这样的“上天之提示”都错过。

    所以铁木真输了就是输了,始料未及,现在的挣扎也只是垂死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林阡差点忘了近在眼前的萧骏驰,是因为萧骏驰不仅改头换面,还特意减了至少二十斤,这样既可继续行侠仗义,亦能保护莫非潜伏敌营。

    有那么多好男儿热血互映,林阡你至于这么患得患失?

    心静自然凉,神清气爽:“盟军一定可以。”

    果然后半夜好消息密集得多。林阡估算,最多两日,瓜州祸乱就能平定。

    

    那晚如墨的夜色中雨水飞荡,与山顶的流泉一同悬空入潭,置身其中,感觉真是被满世界的黑暗和潮水包围住了。战火烧天?永昼之夜?鲜明反差,像在另个时空。

    循声躺到洞口来观赏的他,见四景浩瀚与清灵兼得,难得一次有隐逸遁世之感,一时兴起,把累得半死一睡就着的吟儿拥入怀中、头脸特意枕在他左腹伤口上压紧了,天啊,“……舒服!”

    回味几乎要了他命的锁阳墓之战,为了熙秦她一剑独挑四大门主,为了熙秦他一刀横斩千军万马,他想他俩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难爹难妈,哈哈。”

    又恢复了些精神,林阡忽而一惊:“熙秦?!”终于想起你是人家的爹了?宝贝女儿还跟个疑似蒙谍在一起啊!

    如果柴婧姿真是长生天,那蒙古军大败之后,她岂非要带熙秦去邀功?用熙秦做成吉思汗的保命筹码,或用熙秦重新获取林阡信任潜伏到宋军帮成吉思汗逃!

    如果柴婧姿不是长生天,凭她与敌周旋的精明,应该也能保护得熙秦不会受害。

    总之,熙秦暂时没性命之忧,他暗自又松了口气。

    兴许是适才心头一紧的关系,他握住她的手也一紧,并没太用力,却令睡梦中的她哎哟了一声。

    他看她又瘦了些、身上还有新伤,越清醒就越自责:“吟儿我害你这般遭罪!”强忍心疼摸着她脸,正好狗鲨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铁木真你给爷记住!”

    吟儿的身体,添了这么多伤痕,俨然全是这狗鲨害的!林阡蓦地如中邪一样,翻了个身将狗鲨死死压在身下:“都怪你口没遮拦,连累我吟儿受伤!”

    “搞清楚是铁木真打的,不是我!”狗鲨梦里都在跟人争辩,很明显自己跟自己排练了无数次,怂人一个,生怕被敬爱凤箫吟的盟军众将追究责任。

    “怂人,睡过去!你不准出来,妨碍我见吟儿……”过片刻,狗鲨睡得更沉、保准已魂游天外,微薄的火光里,林阡俯视着身下的白衣女子,鬓堆乌云,脸蛋淡拂云霞,忽然产生个大胆的念头——

    阴阳交融之时,就能跨越阴阳!

    

    想到就做,身体力行。

    “吟儿,你还记得,我们要去黔灵峰、去武休关,小隐?”

    “啊……”

    “吟儿,你的六十四卦剑,岳父看了也说好……”

    “哦……”

    “吟儿,我想再生个女儿,熙秦也说,还想要个妹妹……”

    “嗯……叫月牙儿……”

    “好!听吟儿的!沙州就有月牙泉!吟儿是想陪我去赏?”

    又没了声。

    “当吟儿答应了,一言为定啊……”那就继续,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吟儿……”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清明,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

    狗鲨醒来时,自然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你昨晚没对我做什么吧?”“没有就好。否则你的禽兽行径,和铁木真那帮人有什么分别?”

    林阡红着脸争辩,纯属不打自招:“怎么就没分别?这是吟儿!是我自己老婆!!”

    “你?你!你……”白衣女子杏目圆睁,吼半天终于发出最严肃警告,“你看我怎么制裁你!”

    “罢了!咱俩先去找熙秦吧!”林阡既是理亏想岔开话题,也是觉得伤势大好后真的应该在附近找找熙秦——毕竟瓜州物产丰富,万一不小心遇到雪豹,真假长生天都护不了熙秦。

    

    山回路转,熙秦再度映入林阡眼帘时,柴婧姿如自己见老父般抢着扑来嘤嘤地哭:“林阡你可算来了……可真是吓死我了!”

    “怎么了?!”林阡把熙秦上上下下都检查一遍确定无碍才松了口气,可这柴婧姿怎么慌张得跟被歹人侮辱过一样?但说的话是吓死我了说明并没有……

    “熙秦饿,干粮没了,柴娘子给我捉小鸡,太难了,做它的时候还有血,柴娘子晕了几十次。”熙秦一脸心疼地跑过去牵住柴婧姿手,描述出一幅艰难捉鸡的画面。

    看来这一天一夜她俩都没被蒙古军或蒙古狗追及。

    但熙秦是个幼儿,睡觉的时间不会短,柴婧姿如果和成吉思汗见过面、商量不随大军撤逃、原地等待林阡、对盟军献上熙秦以证清白……几句话而已,不难。

    林阡横看竖看柴婧姿都不是好人,正自思索对策,没想到缓过神来惊见,自己不知何时已捏紧了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而熙秦和柴婧姿出于惊恐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言语攻击他:“爹爹坏!坏爹爹!”“林阡你这混账东西,我一个京湖大美人,怎么当铁木真的间谍?!”

    为何最近这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林阡理屈词穷却一直没松手,柴婧姿再怎么咄咄逼人也不能说服他——

    京湖人,怎么就不能当蒙谍!?

第2041章 利剑近伤手,美人近伤身(1)

    被一阵烤肉的香味熏醒,林阡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白衣女子围着火堆胡吃海塞,时不时探头过来关注他。地上禽兽应有尽有,应是她用剑捕猎。

    “你!”林阡正待呵斥狗鲨别把我吟儿吃得油光满面,忽然忆起,十六岁的吟儿,为了摆脱“挂名盟主”努力奋斗,就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饿久了暴饮暴食时也曾像个男人……顿了顿,变温柔,“你开心,就好。”

    “木华黎的狗,不是太好吃!”狗鲨不开心地说,他烤的这条狗,是跟大队人马跑散的,“可咱俩被它们追杀得这么狠,再难吃也要尝上几块?以泄心头之恨!”怕林阡不爱吃狗肉,遂一边献宝一边打量起其它野味。

    “我想吃……螭霖鱼。”林阡说着说着就鼻音加重。

    “什么鱼?没听过……刚巧附近小河里逮到只小蛤蟆,凑合吃点!?”狗鲨跟个店小二一样,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烤蛤蟆送给救命恩人,冷不防绊了一跤,连人带树枝串蛤蟆摔在林阡身上,把他衣袍烫出个洞来就算了,还将他左腹好不容易才处理完善的伤口撞了个鲜血四溅……

    狗鲨惨呼,重新给他包扎,又舍不得地上蛤蟆肉,敢情刚刚还想跟他商量着分一杯羹?见她手忙脚乱,林阡早忘了疼,微笑,宽容:说你不是吟儿谁信……

    

    不知是伤口过深还是泥水太脏,那日林阡发了好几次高烧,病重到失去自理能力的地步,非得劳烦狗鲨寸步不离照顾。

    入夜后郊野又下起大雨,他被狗鲨半扶半背着找了个山洞躲避,自觉热度渐退、精神也好了不少……

    狗鲨吃不了苦,奇问:“你的人呢?怎还不来寻你?”他闻言,一愣。

    昨夜,盟军明明还势不可遏,今日,战斗莫名又一波三折,以至于到现在也没人能腾出手来接应他俩。蒙古军这样的对手,真不容林阡小觑。

    他开始怀疑铁木真会不会比他更算无遗策?难道说,不管他在锁阳墓被困或逃脱,铁木真都想对盟军来一个更大范围的引君入瓮?蒙古军是示虚、诈败、是演出来的猝不及防?辜听弦危险?徐辕危险?辜、徐都危险?

    半刻三千个念头乱哄哄,险些又烧坏他的脑子,直到洞里面凉风一吹,林阡忽然就清醒笃定:不会!

    肃州蒙古军就是因为窝阔台对敌军引君入瓮才输,瓜州易守难攻,铁木真完全不需要对辜听弦故技重施以至于重蹈覆辙;

    瓜州不像月氏那样有现成的地道可用,所以铁木真应该跟林阡一样,并不是没想过盟军暗度陈仓或蒙古军佯守实退,但一想到就立刻排除了——客观条件不允许任何一方短时间内挖足地道!也就是说,如果脚下满足掘地条件,铁木真第一时间就会部署西撤然而他并没有。

    既然铁木真铁定排除了敌军会采取穴攻,又怎可能用反穴攻来将计就计?对于铁木真来说,林阡之所以在城内,也是因为这个人本身会上天下地,而不是因为地道。

    而林阡是怎么排除后又用穴攻的?说来厉风行的理解有所偏差——林阡在看到徐辕四人擅自行动的一刹,被提醒的关键词可不是厉风行以为的“双线并进”而是“轻车熟路”!

    那一刻林阡豁然开朗,原来是我刻舟求剑了吗!挖过月氏的萧骏驰麾下祁连山穴攻队、掘过绝命海大雪山的古洞庄沈氏,都在此地,双剑合璧比我设想中要神速得多!林阡这才和陈旭拟定了“复用月氏经验”的两全之策。

    可徐辕四人的那一幕,铁木真又没看到。

    双剑合璧,铁木真也没有。

    那么铁木真做不到自己用也想不到林阡用。

    萧骏驰?铁木真只是借他名义肃清内鬼,连他在瓜州的这样的“上天之提示”都错过。

    所以铁木真输了就是输了,始料未及,现在的挣扎也只是垂死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林阡差点忘了近在眼前的萧骏驰,是因为萧骏驰不仅改头换面,还特意减了至少二十斤,这样既可继续行侠仗义,亦能保护莫非潜伏敌营。

    有那么多好男儿热血互映,林阡你至于这么患得患失?

    心静自然凉,神清气爽:“盟军一定可以。”

    果然后半夜好消息密集得多。林阡估算,最多两日,瓜州祸乱就能平定。

    

    那晚如墨的夜色中雨水飞荡,与山顶的流泉一同悬空入潭,置身其中,感觉真是被满世界的黑暗和潮水包围住了。战火烧天?永昼之夜?鲜明反差,像在另个时空。

    循声躺到洞口来观赏的他,见四景浩瀚与清灵兼得,难得一次有隐逸遁世之感,一时兴起,把累得半死一睡就着的吟儿拥入怀中、头脸特意枕在他左腹伤口上压紧了,天啊,“……舒服!”

    回味几乎要了他命的锁阳墓之战,为了熙秦她一剑独挑四大门主,为了熙秦他一刀横斩千军万马,他想他俩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难爹难妈,哈哈。”

    又恢复了些精神,林阡忽而一惊:“熙秦?!”终于想起你是人家的爹了?宝贝女儿还跟个疑似蒙谍在一起啊!

    如果柴婧姿真是长生天,那蒙古军大败之后,她岂非要带熙秦去邀功?用熙秦做成吉思汗的保命筹码,或用熙秦重新获取林阡信任潜伏到宋军帮成吉思汗逃!

    如果柴婧姿不是长生天,凭她与敌周旋的精明,应该也能保护得熙秦不会受害。

    总之,熙秦暂时没性命之忧,他暗自又松了口气。

    兴许是适才心头一紧的关系,他握住她的手也一紧,并没太用力,却令睡梦中的她哎哟了一声。

    他看她又瘦了些、身上还有新伤,越清醒就越自责:“吟儿我害你这般遭罪!”强忍心疼摸着她脸,正好狗鲨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铁木真你给爷记住!”

    吟儿的身体,添了这么多伤痕,俨然全是这狗鲨害的!林阡蓦地如中邪一样,翻了个身将狗鲨死死压在身下:“都怪你口没遮拦,连累我吟儿受伤!”

    “搞清楚是铁木真打的,不是我!”狗鲨梦里都在跟人争辩,很明显自己跟自己排练了无数次,怂人一个,生怕被敬爱凤箫吟的盟军众将追究责任。

    “怂人,睡过去!你不准出来,妨碍我见吟儿……”过片刻,狗鲨睡得更沉、保准已魂游天外,微薄的火光里,林阡俯视着身下的白衣女子,鬓堆乌云,脸蛋淡拂云霞,忽然产生个大胆的念头——

    阴阳交融之时,就能跨越阴阳!

    

    想到就做,身体力行。

    “吟儿,你还记得,我们要去黔灵峰、去武休关,小隐?”

    “啊……”

    “吟儿,你的六十四卦剑,岳父看了也说好……”

    “哦……”

    “吟儿,我想再生个女儿,熙秦也说,还想要个妹妹……”

    “嗯……叫月牙儿……”

    “好!听吟儿的!沙州就有月牙泉!吟儿是想陪我去赏?”

    又没了声。

    “当吟儿答应了,一言为定啊……”那就继续,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吟儿……”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清明,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

    狗鲨醒来时,自然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你昨晚没对我做什么吧?”“没有就好。否则你的禽兽行径,和铁木真那帮人有什么分别?”

    林阡红着脸争辩,纯属不打自招:“怎么就没分别?这是吟儿!是我自己老婆!!”

    “你?你!你……”白衣女子杏目圆睁,吼半天终于发出最严肃警告,“你看我怎么制裁你!”

    “罢了!咱俩先去找熙秦吧!”林阡既是理亏想岔开话题,也是觉得伤势大好后真的应该在附近找找熙秦——毕竟瓜州物产丰富,万一不小心遇到雪豹,真假长生天都护不了熙秦。

    

    山回路转,熙秦再度映入林阡眼帘时,柴婧姿如自己见老父般抢着扑来嘤嘤地哭:“林阡你可算来了……可真是吓死我了!”

    “怎么了?!”林阡把熙秦上上下下都检查一遍确定无碍才松了口气,可这柴婧姿怎么慌张得跟被歹人侮辱过一样?但说的话是吓死我了说明并没有……

    “熙秦饿,干粮没了,柴娘子给我捉小鸡,太难了,做它的时候还有血,柴娘子晕了几十次。”熙秦一脸心疼地跑过去牵住柴婧姿手,描述出一幅艰难捉鸡的画面。

    看来这一天一夜她俩都没被蒙古军或蒙古狗追及。

    但熙秦是个幼儿,睡觉的时间不会短,柴婧姿如果和成吉思汗见过面、商量不随大军撤逃、原地等待林阡、对盟军献上熙秦以证清白……几句话而已,不难。

    林阡横看竖看柴婧姿都不是好人,正自思索对策,没想到缓过神来惊见,自己不知何时已捏紧了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而熙秦和柴婧姿出于惊恐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言语攻击他:“爹爹坏!坏爹爹!”“林阡你这混账东西,我一个京湖大美人,怎么当铁木真的间谍?!”

    为何最近这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林阡理屈词穷却一直没松手,柴婧姿再怎么咄咄逼人也不能说服他——

    京湖人,怎么就不能当蒙谍!?

第2041章 利剑近伤手,美人近伤身(2)

    京湖人怎么就不能当蒙谍?成吉思汗为了狩猎天下,早就在各国广撒网培植细作;木华黎多年前曾云游四方,会不知荆襄有多重要?

    柴婧姿一早就被他们安排在烟花之地,可色诱彭辂那样的高官以便明察暗访,只不过正巧碰上“泰和南征”被完颜匡抓住送给完颜璟充实后宫,权衡轻重后修改任务卧底在金廷;未几,她又因为天下大势更改、林阡大盛、需要探查盟军虚实而“逃出”金廷,却意外撞上“阡陌之伤”爆发、林阡九死一生还失忆,她和他有缘千里在妓院相遇,守望相助一起沦落到大圣山……

    从大圣山开始,柴婧姿和阿甯、阿宓,正面接触过不止一次!

    林阡恢复记忆后一直躲着她,她却连尊严都不要地贴冷屁股。

    吟儿明明把她送回荆襄,她却还是借着杨巨源之死回短刀谷!

    短刀谷里她跟阿甯阿宓吵架,害得吟儿大动干戈差点动胎气。

    镇戎州,谁会比柴婧姿更容易卸下吟儿那救命的护甲和信弹!

    宣化,战事还未结束,她就借口“孩子们要找娘亲”,上前线。

    综上所述细思极恐:镇戎州、会宁、宣化,有长生天的地方,真就有柴婧姿……

    岂止——“林阡刚离开大月氏城,柴婧姿就央求谷雨带她去牢里见吟儿。”“这柴婧姿能少误事?!”“我很蹊跷的是,这怪物劫持孩子们不是很方便吗,非要拖着个柴婧姿,是何用意?”月氏、沙峰,一桩桩,一件件,过电般从脑海中穿行,林阡本来不忍想,但吟儿在身旁,就由不得他不想。

    “唉呀,疼!林阡,你弄痛我啦!”柴婧姿又开始撒娇,林阡却越看越嫌恶、憎恨:“错不了,‘天命之女’也是你透过甯宓传给铁木真的!就是你,害死我吟儿!”

    “害死吟儿的明明是你!自从怀忆舟,就没见过你!回来还带了好多白眼狼!”柴婧姿对林阡本来也憋着气,只是平时不敢发泄,此刻情急终于撕破脸。

    “你狐狸尾巴不藏了是吧!”林阡不提杨鞍则矣,一提就火冒三丈,几乎捏碎柴婧姿手骨,完全顾不上熙秦在场。

    绝地武士挡在熙秦面前不给看,一把攥住林阡的手救柴婧姿:“吵就吵,动手作甚!熙秦都哭着说柴娘子是好人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真心话?你忘了柴娘子辛苦帮你带孩子,忘了她为了熙秦能填饱肚子、连自己晕血都顾不上!”

    “晕血,假的!”林阡恶狠狠地。

    “口口声声假的?那你明知道她是蒙谍,还把熙秦托付给她?明知道她是蒙谍,还不保护好熙秦,任熙秦被她拐到瓜州来!你这父亲,什么居心?就算无心,都不合格!”绝地武士立马就岔开话题,对他进行残酷的人身攻击。

    他脸色倏然惨白,死死地瞪着她,像踩中一大片雷,一边炸一边碎:“哪比得上你,盛年早亡,偌大一个家和天下,全丢给我!!你可知孩子们长大后都不会有婴孩时的记忆,不记得他们的娘亲和他们相处的只言片语!我还得一遍遍地同他们讲起你!!”

    “那就!……那我就,时时诈个尸?”绝地武士被这股怒气震得脸麻,语气瞬间就柔和不少。

    “你懂什么!熙秦是女孩子,父亲虽亲自照顾,仍会有很多不便,那天她被我拐出来,也是在邪后一个男手下面前,我教她尿遁的……”柴婧姿像良心发现了似的,又跳回来帮林阡说话,“我知道他虽然口口声声我是蒙谍,但他潜意识里我不是,所以他才会像过去那样,全权托付……”

    “你就是!”

    “不合格!”

    “你懂什么!”

    这三个,立马陷入了他骂柴、她骂他、柴骂她的怪圈。

    

    这么循环着骂下去,除非敌军或自己人开到,否则必然是吵得昏天暗地永无止境。可谁都没想到林阡在第二十个循环的末尾竟突然拔刀,面目狰狞,惊了绝地武士和柴婧姿一跳。

    恭喜成吉思汗,“禁锢绝地武士,能对林阡起到行拂乱其所为之效果,轻则令他束手束脚,重则迫他入魔失道”——这句预言里曾被众谋士一致认为不可能的“入魔”,成真了。

    追溯到绝命海摄星渊之战,白玉京第一次祭出霸刀第八篇,林阡误以为他七曜刀已成熟、饮恨刀被克死,求胜心切故另辟蹊径体内爆出“龙象般若功”——便是这原属于金帐武士第五茂巴思的邪功,牵动了同样属于旁门左道的“独步圣功”,给他的饮恨刀第十八层捅了个大篓子而不自知。

    后来,无论是绝命海救越风、剑河救嵬名令公、续断事件救独孤清绝,林阡都疲于奔命、焚膏继晷不容喘息,以至于柴婧姿被爆出可能是蒙谍之后,他空前不在状态,常常破口大骂、双目通红、无法控制情绪……

    步入瓜州,眼见无辜民众被蒙古军屠杀,他更是直接喊对凶徒格杀勿论——原来他灵魂深处,早就想以暴制暴,给瓜州制造第二起屠杀了……

    “这个看似最佳状态的饮恨刀十八层,有无可能也只是地狱的开端而已?”“我越强,我的戾气越强?”过往和曹王的对白,不经意间朝他袭来。

    “十八层地狱,再往下何处?我将你们杀去看!?”记忆短暂复苏,光线忽明忽灭——血洗锁阳墓,原比他的印象中要暴戾?!

    因祸得福,雷区的爆炸制止了他继续入魔;乐极生悲,与吟儿的欢(谐)合推进了他重新走火!

    原先魔态还只是隐性,三人争吵将之展露无遗。

    一切只因,爱与恨相伴,情与魔相随……

    

    “十,十八层地狱往下,何处?!”绝地武士堪堪举剑挡住杀红了眼的林阡一次又一次劈砍,铮纵声里十步五跌一脸发蒙。

    “十九层……”柴婧姿和熙秦委顿地上抖如筛糠,实诚地异口同声。

    绝地武士还没等他们答,就一个激灵自己答:“是人间!”紧接着又大声喊:“你别入魔!!”

    柴婧姿一怔,这声音不是狗鲨的。

    你别入魔,分明是那女子不肯离去的执念。

    “主母,快净化他!你剑法可以的!”柴婧姿喜出望外,奋不顾身跳起来。

    说来也奇,绝地武士和林阡本来已翻下了友谊的小船,但一见到林阡入魔,就开始不计前嫌救他,手捏剑诀“大音希声”,以灵气源源不断向他倾轧、将他缠缚,助戾气排放得更顺遂、更清净——

    光影中,好像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对他提醒:十九层,是人间,且用佛性打魔招!

    “我不入魔,你,你回来,给我煮酒……”他的十八层以上境界虽然暴戾非人,但本身也自带些对魔性的压制,所以入魔快、出得也快。

    出魔态前,他本能地用这种不省心的样子挽留她。只因他模糊的神智察觉到,原来靠入魔也能跨越阴阳与她对话。

    “好的好的答应你了……”这什么大魔头啊,绝地武士又累了个半死。

    

    林阡醒来时,大抵是断片的,不晓得自己在宝贝女儿那里的好感度跌到负分,只痛快自己用武斗的背水一战、掐灭了成吉思汗战场绝处逢生的火苗——

    昨日瓜州就大局已定,初十嵬名令公找到他们仨时,带给林阡更为确切、详细的情报。原来蒙古军主力在猝不及防失去瓜州、而短期内又无法对沙州企及的情况下,与正在南部攻打三危山的偏师合兵反攻,竟还能挣扎数次、甚至欲反败为胜。当时情报中“一波三折”四字,概括的其实是这样的一出拉锯奇景:拖雷和辜听弦变着法地对敌城先登。

    嵬名令公真可谓林阡福星,他在肃州接待完朝臣,立马就率众赶到前线,教辜听弦如虎添翼一锤定音、统帅盟军溃敌千里占稳了瓜州城,唯一可惜的是铁木真被林陌救走……

    “棋差一招,漏算偏师林陌,否则瓜州之战一劳永逸,抓住了铁木真还管什么长生天,转魄悬翦都功成身退了!”林阡狂拍脑袋,只怪金谍宋谍正好行动受阻,他对瓜州的谋算太费神,三危山那支计划外的偏偏是个硬茬——

    林陌决定从三危山口回攻瓜州之际,就没怕过完颜纲会在他背后同辜听弦夹击,他笃定了完颜纲是怕他用计诱之出阵地以埋伏、而恍然惊醒后会因错失良机后悔莫及而更加不敢出……如此魄力,如此洞察,如此前瞻,几人能及!

    

    “林阡,锁阳墓……你是故意独行?”嵬名令公才不管什么林陌,听军医说林阡无碍,总算放下心来。

    “我事先和陈旭说好,一旦我行动,城防必有倾斜,天骄便去救民众,听弦寄啸见机开战。蒙古军太重视我,注定会顾此失彼。”林阡回忆说,“可惜锁阳墓中这一战也不尽完美,我以为会游刃有余地调虎离山,没想到被木华黎临阵藏兵坑害,差点性命不保……”

    “岂止性命不保,脑子也不保。”绝地武士嘀咕着,林阡你没想到的还有你自己入魔吧,好在这件事是双方都意料之外,并且这个枝节没有便宜那时尚在第三方的林陌。

    “呵呵,他有什么脑子?”嵬名令公不客气地嘲讽,“算尽他人独不自知,教人实在难以放心……把战局交给他。”

    “对对对,他本来就没脑子!”绝地武士怎么看嵬名令公这么顺眼呢!

    “我好像真是……失误了!”林阡忽然怔在那里。

    什么木华黎临阵藏兵?分明铁木真事先就!恨只恨林阡着眼于大势而忘了细节,以为自己主动调虎离山,怕的也是铁木真在沙场上引君入瓮,独独忘记铁木真是教木华黎在锁阳墓守株待兔……铁木真显然是预算到他会孤身杀入锁阳墓,可他对外公开的是他在城外,那么铁木真连他一早潜入城内都预算到了,甚而至于,时间轴再往前拨,铁木真对外公开吟儿在锁阳墓,就是想诱引他林阡潜伏到墓宫和城关的必经之路——

    而藏身城内和杀入墓宫,需要一个“传递急信”来衔接,铁木真构筑了一整套引君入瓮,其中这么重要的一环,会没算?!

    

    “这个小花球?给叔叔看看?”当时当地,林阡嗅出城内有异动但不知具体是何事,所以四处查看,苦于并没有收获新情报,酒馆外失落地和孩童们擦肩而过,机缘巧合因为一个孩童抛起花球而回头……

    “糟了!”此情此境,林阡醍醐灌顶,铁木真的策谋还有一箭双雕的作用——围猎林阡之际,射杀转魄!第一箭与林阡打了个错手,第二箭,俨然被林陌保留了危害……

    如果成吉思汗赌的是转魄情急出错,那莫非应该还有生机,因为孩童们不一定看见莫非情急不慎留下记号,供不出他;

    但万一,天一亮就在酒馆外玩的孩子们,是被成吉思汗故意留在蒙古军事先就划定的林阡可能藏身的几个区域之一?

第2042章 三危山口·夜卧千重剑戟围(1)

    客观来说,不管长生天是不是柴婧姿、有没有和其余嫌犯分割开,身处盟军心腹的蒙谍天脉近来都不能有动作。这直接导致蒙古军在交战过程中形同眼盲。

    所以二月末占领瓜州时,成吉思汗一度喜中带恼,毕竟长生天是因为要救他才会铤而走险、走上“续断下毒”“不慎露馅”这条不归路、贻害无穷。

    他向西发展商盟,虽使天脉有了少许的增补和缓释,但那跟汇聚了好几个国家的间谍人才的盟军相比,真正是九牛一毛、杯水车薪;

    一转念,倒不如对内抓鬼,剔出林阡安插在蒙古军最得力的细作,就能变相弥补长生天之失!

    “新战狼”只是副手,理应侧重抓“转魄”,鉴于花无涯极力表忠,宋谍真可能另有其人。

    但为防转魄太过警惕、才刚受阻就蛰伏,蒙古军一定要设一个精致的局,

    那正好,一箭双雕——

    ??

    锁阳墓事发之时,那么巧城中没有金军,表面看,是成吉思汗对林陌推心置腹、帮林陌对术虎高琪把握有度、教完颜瞻完颜彝分术虎高琪战功,合情合理。

    实际目的?事先盟军未能洞察,事后也揣测良多无定论。总之当时莫非分身乏术、迫切想找“新战狼”接力却无人可用……

    莫非并不像林阡那样魔性未除关心则乱,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身边可能有眼线,却为什么一定要见缝插针铤而走险非向林阡传信不可?

    因为这是主公最迫切需要!那一刻,莫非和他的宿敌长生天产生了极端共鸣。

    直到大局已定的此刻,他都不是担心自身安危,而是担心主公被自己连累:“不应该嗅不出这是个局,我是主公的眼,我瞎就意味着主公摸黑。”

    赤胆忠心,就算再被钓一次还是会愿者上钩,只能说转魄种种心态,完全契合蒙古军师团的侧写……

    时过境迁,莫非心有余悸:什么叫自己身边“可能有”眼线?一定有!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天他没直接给林阡发信鸽、留竹节,算得上百疏一密。

    “又要肃清了,花无涯你准备好了?”瓜州既失,随军流亡到三危山口,莫非镇定笑看几步之遥的花无涯。

    当初自己杀妻纳投名状却还是被成吉思汗不信任,莫非有理由相信,卑鄙并不是蒙古军的通行证。也就是说,即使花无涯草菅人命跳回来,自己也还是能用他当挡箭牌。

    ??

    迷局明朗后,世人才知,成吉思汗曾欲“擒贼先擒王”,林阡曾欲“一石激起千层浪”,巧谋和妙计生生撞在一起,竟打成“血洗锁阳墓”和“林阡入魔”的两败俱伤。当然了,入魔的事盟军没看见、不承认,林阡自己也选择性忘记了,因此瓜州之战的结局暂时还是“盟军大胜”。

    回顾锁阳墓这场围殴,蒙古军实在是搬石砸脚,最快恶果就是损兵折将,当场使双方高手出现实力严重不对称……

    战前成吉思汗除了“高手半斤八两”之外的筹算,还有“瓜州城易守难攻”——却是谁自拆的城墙,便宜辜听弦孙寄啸趁虚而入?

    还有人质——同一时间,全部失去!

    还有兵卒——心情低落加速了身体萎靡,病一直没好是因瘟疫没有国界之分。虚空中仿佛听见林阡在问,铁木真,你把死尸用投石机砸给我,我这里没完没了,那你自己还如何控制?

    “还是有些身怀绝艺的民众,他一早就礼遇、厚待的,理应会在他的恩威并施之下臣服。过段日子再让轩辕九烨灌输舆论帮他稳固也不迟。”——过段日子?四方面筹算全部落空,你铁木真哪还有下段日子。

    命不该绝?种豆得豆?若非成吉思汗对林陌全心信任、且魄力非凡地把三危山之战全权交托,焉能打出个“林阡顾此失彼”的后招、得到三危山口这立锥之地的福报!

    ??

    “将那群小娃子和虎豹营,带上来。”暂时只能做回“肃清转魄”这一件事。这大概就是,当你一门心思做哪件事,你多半只能做成那件事?贪图额外收获,终将意外失去……叹只叹这场肃清,战前他是想对长生天弥补,战后更算是自己泄愤……

    当日木华黎和四大门主围攻绝地武士,只教蒙古军核心层的少部分人应援;而墓宫和城关的必经之路,他们早就按照林阡的喜好、习惯,圈定了几处林阡最可能出现的地点,并预设了林阡意料不到的孩童为探子——

    “虎豹营来援的过程中,酒馆旁小娃们发现可疑人物,完全接得上林阡的到场,有理由相信转魄就在那群人中。”成吉思汗所说虎豹营,内含天地玄黄少许,莫非花无涯恰好又在其中。

    “大汗,肃清时,可以不必呈现出小娃们事先知情。”嫌犯们押来之前,木华黎提议,设下新陷阱,“用小娃们无辜受害来演一场戏,更能诈出内心深受煎熬的转魄。”

    木华黎并不觉得转魄是莫非,相反,矛头仍然直指花无涯,他认为花无涯为了与林阡划清界限、对“疑似萧骏驰”作出林阡不可能认同的极尽残暴的剥皮,有可能是因为那男人本来也是个宋谍!

    ??

    “林阡出现在城内的节骨眼上,这群小娃们有过可疑举动,相信是为转魄给林阡传信,吊起来!剥皮抽筋!”木华黎严刑拷打孩子们来诈花无涯,但凡花无涯露出一丝恻隐、和当日杀死萧骏驰有一点不同,木华黎都能立即要了他的命。

    一不留神,却几乎诈出莫非,既是义愤填膺,也因想起莫忘……

    何况,这场景与以往不同,与广安郊野、陇干城头都不同——这些孩子,是无端被他连累的!拳头藏在袖中几乎攥碎,胸腔被挤得就快炸开,但战乱未定,他怎能小不忍而乱大谋!

    可他之所以赴战,不就是为了无辜能保全生命?孩童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莫非陷入天人交战,头痛欲裂,满身大汗。从月氏开始就这样,要救民众的也是你,害苦民众的也是你;如果非要用数目来对比,为什么数目少的就该死!从广安开始就这样,对谁你都是护援不力,终日活在赎罪的苦闷里……

    “莫再哭嚎,且记住了,你们的孩子是被林阡授意、宋谍所害!”木华黎对闻讯而来的几个工匠厉声言明。

    莫非听得这句双重激将,差点真就冲出去吼一人做事一人当,原已力灌脚尖,最后一刻停住……

    明明“丧命”的一个孩童,被抬走时居然手指动了动。

    假的真不了,瞬间教莫非醍醐灌顶:原来孩童们和木华黎是一伙?

    敢情我这间谍心理素质真不好,险些被木华黎诈出去!?如儿啊如儿,我差点因为良心而又找回为你失去的感情……

    稳住,别被表象蒙蔽了!这些孩童,不是林阡和莫非天意难违的媒介,而是人为设定了一早就在对他俩守株待兔!

    可适才他紧张、惊恐、震惧溢于言表,此刻怎么能突然变成镇定自若?一丝变化都不能有,遂继续给那群孩童揪心。

    莫非的神情举止被木华黎尽收眼底,但这在木华黎眼里实属正常,他一直认为,习惯不同可以磨合,莫非面露难色的样子很真实,和他一贯的表现一脉相承……至于花无涯?眼睁睁见到有孩童丧命,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表面也没有任何可疑,是真的冷血,还是超出预计的训练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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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都没见“转魄”认罪,木华黎也难免受挫,只能把肃清任务交还窝阔台。

    “要想不死,那就老实点,松口,认人!眼前这些,有没有你在酒馆旁见过的?!”窝阔台走到最后一个还没“死”的孩子面前,恶狠狠问。

    先杀人,再逼供,既是为诈转魄出来,也是为了逼小孩子们精准回忆——蒙骗孩子们做事、与他们串谋演戏是一回事,发现他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是另一回事。

    “我……我想起来了!我见到,地上落了一个小花球……觉得怎么那么小,于是捡起来玩……”那小孩虽然事先就知做戏,却只是被鞭打而没有切身体验假死,只看到一个个玩伴蒙了白布被抬走,被吓得心胆俱裂,脸色嘴唇都惨白,乍见莫非、花无涯被带过来,先是一惊,立刻伸手:“是那个人!”

    “哪个?”木华黎窝阔台各自的角度看到不该看到的人,皆是大惊。

    “花球,俨然是花无涯用。”莫非当即展露无耻嘴脸,咬重“花”字。

    “落地、不飞了,可不就是莫非!”花无涯还击却显得牵强附会,令没有利益冲突之人啼笑皆非。

    “他们两个,都经过的……但那花球,是从他披风里掉出来,然后门神老爷才捡走……”小孩说罢,被指的“他”慌张下跪,连连磕头:“大汗,冤枉!花无涯对您一片忠心,这小畜生,看我不剥了他的皮……”“住手!”木华黎大惊,急忙制止。

    “门神老爷……”成吉思汗原也以为花无涯被彻底钉死,却陡然

    在这四字上找到转魄也可能是莫非的转机。

    ??

    那两张门神图到成吉思汗手上时,他才意识到,林匪作为肃州之战的胜方,舆论战原来上段日子就打响了!

    不管是否林阡本人授意,门神之说已然深入人心,难怪一万囚犯被徐辕救出时,工匠们虽可能目睹却没告密!孩童们的心灵是最澄澈的,就算在泥潭里久了,他们也未必没有这样的潜意识,“要保护门神老爷的人”,所以难怪先前记不清楚!谁知现在是否仍有保留!

    呵,一箭双雕,布局天衣无缝,怎料天衣起火!嵬名令公可真是林阡福将,歪打正着事先就破了局!

    换往常,成吉思汗会叫人当场扭断那孩童的脖子,今日,却勉强压制了心头的那团火。

    “肃清转魄,我原想泄愤,却居然受挫……过往杀戮太多,连肃清都肃清不成了。”成吉思汗屏退其他人,只留下木华黎。

    “大汗能自己参悟,真正是天下之福。”木华黎最懂成吉思汗,“金宋降卒与归顺的匠人们再如何私德有亏,终究吃不得生肉喝不得生血,他们只是不排斥屠民,并不向往和享受屠民。大汗如果希望匠人臣服,还应减轻杀戮为上;我军若要跟降卒磨合,亦必须收敛狼群本性。”

    “你的规劝是正确的,后悔我没有听从。瓜州之失,九成在我,除了在不适当的形势下滥杀之外,视野也因为林阡而兀自变小。”成吉思汗怅惘。

    “无妨,只要胸襟犹在,何愁格局不大。既然发现症结,对症下药便好。”成吉思汗的自罪,令木华黎欣慰至极,“大汗,除了从匠、士的角度出发,我还想再补充两点。其一,在于敌,去年年末我潜入镇戎州就发现,‘金宋两国的这帮精锐,最后都会失于优柔’——要想敌人们投鼠忌器,活人质当然比死尸更对我们有利。其二,在于民,兀剌海城、西凉等地,都发生过‘暴政不得人心’的教训,舆论战只是事后补救、治标不治本。万民虽是尘沙,某些情况下亦能聚沙成塔,若具备称霸天下的一切能力、偏偏却无法控制情绪,那么得到天下前会遭遇诸多额外的反抗、就算得到天下也会冒着无端失去的风险——我希望这句话,形容的是林阡那战鬼。”

    “即日起,我军所经之处,不可再杀戮无辜。违者斩。”成吉思汗眼前一亮,第一,锁阳墓中不管林阡真入魔假入魔,都足以利用、让林阡遭到舆论反噬,第二,今日木华黎种种“假死”表演,恰好能对其余民众们演出个戏外戏,指向先前蒙古军的杀戮都是假的是做做样子的、民众们不是我们屠杀而根本是林匪血洗。第一点虽是补救,第二点却能圆谎,治标又治本。总有愚昧之人会轻信,能将模棱两可之人拉扯。

    “沙州之战,木华黎愿效犬马之劳。”木华黎原先最擅长是谋算计策、对敌制箭备砲建堡挖壕,自与轩辕九烨共事后,炮制舆论也轻车熟路。

    要想到沙州城?还得先克三危山。虽然此地位处瓜州沙州之间,但接下来的战役已可统称“沙州之战”。

    “勠力同心,何愁不破?至于转魄,顺带肃清就是。”成吉思汗欣慰于此战的兵溃而不散,但怅惘之意不减,曾几何时,连他也要为争取异族之民心而克制杀念了。

第2042章 三危山口·夜卧千重剑戟围(2)

    说来也奇,蒙古军原已沦落到夹缝生存境地,却不知是舆论起效神速,还是天命仍归成吉思汗,三月中旬,起先的立锥之地逐步扩张,更还屡屡出现吞并三危山之战机。

    上头从暴怒转为大悦,下头这些虎豹营一旦得空、可不是要去庆祝劫后余生?

    三危山口只有个小镇,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楼卖酒,二楼卖唱,酒过三巡,莫非以烂醉、呕吐、尿急等招,剔出窝阔台派来盯他或花无涯的四个眼线,东倒西歪上楼要寻欢作乐,意外发现新婚妻子从转角一闪而过。

    “贱人!?”寻欢撞见自己老婆,是可忍孰不可忍?酩酊大醉的莫非气极,径直追上前要捉(谐)奸,尽管他知道那四个眼线已经被自己甩开——

    但程凌霄亲传细作安全守则第一条:就算在人类的视觉死角,也要当有动物在监视;即使一定能杀死这个人,也要当他死后还能开口;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有事实之外的第二合理事实,事可以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做,但一定要有光明正大的借口,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综上,你要会演,符合人设,身临其境!

    

    早在肃州之战前,林阡就安排洛轻衣从突破高娃的角度保护莫非,一直以来她从未发现高娃在外有监视莫非的举措,而且高娃作为枕边人也没必要选在其它情境暗算莫非。所以这大概率不是高娃对莫非下套,而是宿命的无心插柳——

    “可能是因为盟军中天脉亟待启用,她对新麾下的召集才会仓促不分场合……”莫非对天脉的代号素来都是管中窥豹,觊觎已久,知此番机不可失,冒险反跟踪蒙谍。

    踏破铁鞋、柳暗花明,终于再次追到高娃、正对几个疑似新人的天脉二线训导。许是因为那群人经验较浅,才将他们在小巷深处的位置暴露。

    果然不出所料,判断出高娃真是现场教学,莫非立即翻到妓院隔壁小楼的墙根潜伏,如饥似渴地隔窗汲取了更多蒙谍天脉必备知识……

    高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莫非酝酿了几滴恼恨泪水才刚翻回妓院这边的窗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剑锁喉:“果然是你,跟我回去见老大!”

    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人是花无涯的旧部、过去的临时天脉,对莫非本就有罪推论:“好个转魄,偷了我天脉多少暗号?”

    “什么?暗号?我捉奸而已!”

    “捉奸为何不冲上去直接宰了!”

    “他们并没有,只是交谈亲热……”楼下仍然嘈杂,随时有人上来,包厢欢声不断,焉知无人走出?莫非表面还在辩解,心里早在构想怎么灭口。

    “倒是有这种懦夫,捉了奸却又不敢上去理论的。”走廊的彼端恰好有人经过,好像是在楼下另一桌喝酒的某个金将,说话阴阳怪气,敌意相当明显。

    “糟……”莫非心一紧,自己这间谍生涯居然失在这样一个收获颇丰的时刻?命运弄人竟然教铁木真无心插柳?!

    扣紧暗箭,非得加大难度、先杀这个名叫完颜瞻的不速之客……太难,这可是过去金军的十二元神之一,棘手至极!

    “合达将军,你来得正好!”那人一喜而回头看的同时,莫非电闪般发箭向完颜瞻,却意外发现完颜瞻在一瞬之后才应变,却有攻无防一掌拍在了发话那人的天灵盖……

    那人最后一刻才反应过来,一把剑横在胸口既想打莫非又想对付完颜瞻,瞪大了眼一句话都来不及再说就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万不得已各自向目标出手,一个眼神顷刻就交换所有,表面虽还波澜不惊,内在却已惊涛骇浪——原来对方就是转魄、新战狼。

    楼外电闪雷鸣,山间躁动不安,莫非和完颜瞻的对视转瞬即止,完颜瞻掩饰箭伤扔下一句“我厌恶捕风捉影之人”就背向而走。

    好得很,对细作安全守则如数家珍,看来程凌霄和老战狼所见略同。

    

    “同行越来越多的感觉,如何?”转危为安,心有余悸,虚空中仿佛听见有人问莫非。

    “当细作,要出卖身边的‘战友’,必要时斩杀对面的‘敌人’,连自身都可以为了送出情报死,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终极目标,却是要像我这样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同行’,越来越少。”莫非决绝冷血地扔尸体下楼。

    

    闻噩耗后慌忙提(谐)裤出包厢,才知有人凭栏时失足落地。人头像砸碎的西瓜。

    那人还真有个诨号是西瓜,亲弟也属于天地玄黄,对身为上级的花无涯哭嚎,哥哥千杯不醉,此案绝非意外,抓到凶手务必严惩不贷。

    花无涯霎时酒醒,以同一副面孔向成吉思汗哭诉,我这个好兄弟怎么怎么厉害,定是莫非妒忌我才下此毒手云云。

    莫非求之不得,立即喊,什么好兄弟,你早已不在天脉!你是故意杀了个无关痛痒的小兵,嫁祸于我,好跟我抢地玄黄的控制权!当即就把间谍疑云扫出了这次的二人互咬——既然只是两小人营营役役,那就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花无涯那种为了跳回蒙古军就草菅人命的极端恶徒,成吉思汗平日就不可能喜欢,更何况现在要走亲民路线?自然大骂无事生非,对他痛打三十大板。

    但为了安抚花无涯丧兄弟之痛,还是“勉为其难”把莫非陪着降级,隔日又对莫非亲切慰问表示补偿,趁机让其妻子高娃掌控重组后的天地两脉。

    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明就要全面掌控天地玄黄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莫非表面还得谢大汗隆恩,实际却得把高娃也纳入日后的挡箭牌对象。

    

    众人散场,完颜彝目送尸体被撬起来抬走,发现那人天灵盖上的手印特殊、熟稔,再想起案发之际自己的兄弟们也在附近,心中一颤……望向完颜瞻蹒跚远去的背影,五味杂陈。

    

    “新战狼”完颜瞻,和绝大部分盟军一样,不敢也不忍回忆那个昏暗、血腥、绝望、伤魂的正月十七,黑水镇燕之战……

    在得知完颜彝已下毒要对莫如复仇和对厉风行赫品章反水的一刹,他惊恐地发现几乎所有麾下都想与宋盟决裂、这么久了还和林匪存在这样那样的公仇私怨!他佯装和他们一样憎恨林阡怀念林陌愿意归降蒙古,一方面是因事发突然、难知谁敌谁友、无法力挽狂澜,一方面他觉得病入膏肓需下猛药,曲线救国也未尝不可,一方面,他确实对驸马有“回归曹王府”的期许……

    像赫品章那样轰轰烈烈战死沙场绝对是死得其所、征人荣光,但忍辱负重地苟活,也有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正月二十,完颜瞻就开始和为数不多的同道中人,给当时濒临覆灭的宋谍“悬翦”向外搭桥铺路,只为将黑水之战的详情告诉外界的曹王或林阡,也是以此微薄之火光明志:金宋共融有修复的机会!①

    宇宙中,两大星系激烈碰撞、交融,总有些小行星会被冲宕到边缘地带、若即若离——黑水之战的罪魁祸首完颜彝,就是这样的一颗,年轻而极度闪耀。

    然而,在经过漫长而严酷的磨合后,终将形成一个全新的中心、拥有更为强大的向心引力——完颜瞻和曹王一样,笃定相信完颜彝还有救。

    从完颜彝第一次震惊于蒙古军屠杀无辜民众开始,完颜瞻就已从“我要在完颜彝面前自保”反客为主成“我能渡完颜彝”。②

    资历也好,能力也罢,他都相信他能引导与完颜彝一样走错路的十万金军回头是岸——让他们看清楚蒙古军的真面目,才明白盟军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过程中,自然无视移剌蒲阿、郭蛤蟆等人对他背叛曹王的谩骂,甚至连他通情达理的妻子远道求见都狠心避而不见。

    “他会回来。”又有谁知,二月初四黑水谈判后完颜彝和移剌蒲阿争执,完颜瞻安慰完颜彝说蒲阿会回来,其实是在向蒲阿默默承诺完颜彝会回来!③

    二月初八越风死讯传出,完颜彝和郭蛤蟆兄弟断义,郭蛤蟆吼“你在黑水求援,我想都没想就去援你,怎料那是结拜兄弟对我的围点打援!”震怒之下差点当场误杀完颜彝。完颜瞻倏然从斜路窜出:“不是他求援,他也不知来者是你!”说的是实话,他看穿了他们兄弟并不忍残杀,想杜绝年轻骁将们真的分道扬镳。并且在完颜彝失去郭蛤蟆后最脆弱的一刻,一句话彻底将完颜彝攻占:“将军永远与你一边。”④

    因小见大,到那一刻,同道中人早已星火燎原,“新战狼”再不是寥寥无几。

    最激动的时候,莫过于和曹王重逢,终于可以不戴面具,流露真情:“王爷全心信任,合达感激不尽!”“这些日子,我在十万叛军里演迷茫,带节奏,给铁木真扰心,目前应当有三万左右动摇。合达将会对另外七万继续扰动和指引,最终教曹王府全都回到王爷身畔!”⑤

    最难过的时候,莫过于在敌营获悉王爷薨逝,戴孝是为了舒缓悲痛欲绝和壮志未酬,但收拾泪水立刻就要去见新的主公给他传递情报,还有,王爷的冥灭剑插在肃州城头,见剑如面,那就带完颜彝一起去悼念!我不相信你完颜彝这小子铁石心肠!⑥

    最喜悦的时候,莫过于看见盟军越打越顺,从黑水到肃州到瓜州费时越来越短,他对蒲阿如昨般指点锋矢阵鱼鳞阵的同时,还不由自主露出过一个柔和的眼神、差点露馅;也是在那场榆林窟之战,他对完颜彝作出了进一步攻心:“讽刺,讽刺……当年我们几个合力打郝定,肝脑涂地,如今,他们却成出生入死的兄弟了。”⑦

    

    三月十四晚,因莫非处境扑朔,完颜瞻代见徐辕,确证了两件重要消息:其一,天地玄黄已重组,长生天不仅可能被代职,而且应已有少量二线增补;其二,很可能是在人手扩充的过程中,铁木真意识到金谍宋谍采取的是多人接力合作——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吟儿处境堪忧而莫非想通知林阡时,为什么正好所有的金人都被派到三危山前线,想肃清宋谍,先拆除金谍!

    “如此,这种合作方式就不能再用,以免你们从相互帮助变作一亡俱亡。”徐辕引起重视。

    “我们会想办法走其它路。天骄,盟军也要当心,那些天脉新的二线三线,可能会从降卒安插……”

    “放心,盟军会击破,你们自己保重。”徐辕胸有成竹——

    如何击破长生天的“代职”?到形势紧迫的时候,由于代职之人没有长生天能干,成吉思汗势必会尝到束手束脚的恶果。

    如何击破天脉的“接力”?就是教蒙古军拿不出新人可以安插。

    一起指向了:“以明战影响暗战”——

    明争不怕暗战的点就在,明争打得太好,暗的还没露头就都死了。

    “主公他,还好吗?数日不曾联系,转魄极为担忧。”完颜瞻看徐辕要走,立刻追问,“他是真的入魔?”

    潜台词溢于言表——天骄,可眼下这几天,眀争打得真不怎么好啊!

    “续断下毒”应该不会故技重施,所以有理由怀疑盟军的纰漏出在林阡。

    这几日的舆论铺天盖地地入侵、反噬,莫非也亲眼看过有匠人及其子女手撕门神画的。

    徐辕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

    注:本章可链接到①1972章②1973章③1997章④2006章⑤2011章⑥2021章⑦2038.2章

第2043章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1)

    难怪完颜瞻和莫非一样担心林阡的境况了,自三月初十盟军大胜起,他别说和细作们接触,就算在本营,也几乎没露过面!

    原因俨然是被徐辕下令掩盖,盟军本就对此众说纷纭,那么巧蒙古军“林阡血洗瓜州”的谣言四起。

    思及镇戎州也曾发生过类似事件、林阡因入魔担心自己滥杀所以不敢见人,这跟传言里的嗜血狂魔屠杀瓜州完全吻合……

    “传言是真?”“林阡该不会真入魔了!”

    不过盟军也好蒙古军也好、不愿发生或渴求发生的,全都有所误解——

    

    一开始林阡他只是个病弱,腰疼欲裂只想躺担架上蒙头大睡,难得一次对锁阳墓里自己举刀暴砍的真相印象模糊。既没什么印象,怎么可能介怀?

    最近记忆总爱断片,也许是因为饮恨刀潜藏的十九层过于特别,似魔而非、强说佛又差得远,又也许,归结在柴婧姿和绝地武士对他的打击之上。

    林阡挠破头也想不明白,柴婧姿既已逃回蒙古军,为什么要被关,且关在吟儿隔壁?是成吉思汗想派她重新潜伏到林阡近身、用熙秦这种小娃给她作保、不如用吟儿这种枕边人?还是说,成吉思汗纯粹帮那个真正的长生天继续行疑兵之计?可老实说,除了柴婧姿之外,长生天连多一个疑犯都没!不管那么多了,既已抓住了柴婧姿,带回盟军就禁足吧!

    至于绝地武士,一路对柴婧姿动手动脚,真是教林阡心里憋一肚子火。

    成吉思汗对绝地武士饿过、鞭打过、杖责过,除了借此做足全套以请林阡入瓮之外,显然还是为了杜绝她被林阡获得后用作打手的万一。不过成吉思汗想多了,林阡是不可能用绝地武士上阵的,一来,盟军猛将如云,二来,虽然剑法如昨般卓绝,但吟儿的身体早已亏空。“一样,禁足。”除此之外,林阡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保护吟儿不再受伤。

    

    林阡本意是要她俩分开禁足,然而平静状态下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刀光亮瞎自己双眼……从自己手上发的刀,就是这么炫!

    当时他们大队人马行至瓜州郊外、百姓们尚在热火朝天重建家园,林阡此举差点酿成大祸铸成大错,所幸徐辕、宋恒、厉风行、薛焕都离得不远,真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着绝地武士把无端成魔的林阡封锁在旮旯里。

    林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圆形鸡圈,可劲儿地杀着漫天鸡毛。

    这一点都不好笑,因为如果不是大家正好在、就会有一大群无辜成为刀下鬼!眼看镇戎州历史重演他又成了个不定时炸药,谁能保证他莫名其妙炸裂的时候大家正好在!难不成和敌人决一死战的节骨眼上还要为了救他从前线奔回来,回得来前线就完,回不来他就灭世?!

    深受刺激,林阡这才记起他血洗锁阳墓的断续画面;而从蒙古军那里流传出的瓜州故事,恰恰将它们串联……

    林阡骤然疯癫,嵬名令公不像宋金武将们习以为常,闻讯赶上来时,气急大骂:“形势大好,你能克制?!”

    “瓜州白打了,肃州白打了,岳父白死了,越将军白死了……”林阡比他想象中状态还差,踉跄着没再待在瓜州半刻。

    据说是回去了肃州、黑水,烈士们的墓旁冢边,终日瘫睡、喝酒。

    认识十几年,他本就是个大魔头,何况《独步圣功》这东西,还会让人变得无比蠢笨……

    徐辕不放心,跟着去了肃州一次,眼睁睁看他为了躲徐辕,把他自己连人带刀封进一个包含数百位兵将武器的坟冢内,一声巨响后隐入尘烟,饶是徐辕都阻拦不及。

    “别找主公。让他埋着。”不同于凌大杰聂云目瞪口呆,徐辕以家常便饭的语气说。

    说完转身就走。寻遍盟军、无人代得起他天骄之职责——哪能连他也缺席前线,还嫌盟军不够群龙无首?

    

    或许是成功总得付出代价?林阡才刚以一人之力颠覆蒙古军,就当即以一人之力祸害盟军。

    是的,饮恨刀一入魔就会无差别攻击。

    “无法控制情绪”,导致林阡和成吉思汗在瓜州意外“双输”,便宜了林陌在三危山口轻松赢定。若非盟军在徐辕的领导下极速调整,蒙古军真有可能一举夺取三危山、沙州。

    幸有天骄扶危定倾,数日奋战,双方虽还拉锯,仍是盟军大占上风。然而,现阶段瘟疫刚有消停、军心也才各自稳定,大战难启、小战不断,除了休养生息和肃清外,最能做的竟是抢占舆论高地。

    换言之,面对一个无主的盟军,蒙古军也如履薄冰不敢妄动,可见给他们打击的远远不止林阡一人;而这几日规模稍大些的战斗,基本都发生在金叛军与宋武将之间,像极了会宁之战的翻版——

    林阡及其盟军这般强劲,为何林陌对他们誓死不降、与他不死不休?

    身世之伤,爱情之伤,亲恩之伤,家国之伤,同袍背叛之伤,历历在目。

    “林阡入魔,证实段大人说得半点没错。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只能以清融浊之后、再融这世间至浊。”他完美继承了战狼的另一个理想,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的归处正是——以身戮恶。

    不过他大概是忘了,当年战狼在短刀谷里曾经动摇,是他去对战狼洗脑说:“段大人有未设想过,掀天匿地阵的剩余戾气,究竟在最后是被饮恨刀消除,还是与饮恨刀同归于尽,抑或是与饮恨刀合二为一?”

    也就是说,他继承的战狼,更多是他自己内心的映射。

    《独步圣功》他并非没练,宣化之战一度震撼全场,但转战肃州后到达瓶颈,这才有了武功的停滞和智力的反弹,而这一刻,他再度攥紧秘笈在手,克服万难,是为了末日到来那一刻,他能压制林阡的魔性。

    

    月近圆而明,沙尘在风中回旋,天穹空旷高远。

    陈采奕远远就望见宋恒在岗哨张望,上来陪他:“难得有闲暇也不去睡,是在等主公?”

    “采奕。”宋恒赶紧避开脸,“我就想,下一刻看见他回来……可又不希望他回来。”

    “为什么?”陈采奕逼近,她最近刚随郭子建到前线。

    “他总是为了盟军、忘了自身,才会一次次走火入魔,我当然希望他恢复,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宋恒动情地说,“可我又很后悔,为了打胜仗,我和其它人一样,只知责怨他心狠,从未关注过他情绪波动……有时候我真想劝他别再顾我们,他安心修炼武功去、我们慢慢打仗也行……”

    “哎?这是又哭了?”陈采奕抢到他面前来,笑着伸袖给他拂拭。

    “没有!进沙子了而已!”宋恒破涕为笑。

    “别一个人在这里想事了,正好有空,赶紧找天骄他们商量商量,你们在镇戎州,不也救过主公出魔态吗?”陈采奕的性格和宋恒真是互补。

    宋恒眼前一亮,拔腿就跑。

    

    徐辕正有此意,早想集思广益,眼下战至瓶颈,可别教主公也卡在那废墟的瓶颈里。

    “我听到主母和柴婧姿只言片语,主公今次入魔,一来是以一敌万太激烈触发,二来,是他对主母她……不规矩。”樊井皱眉说。

    “当年主公在蜀口入魔,渊声、和尚给过压制之法,却提及《佛经》不治本,随时都可能产生抗性。当‘清心寡欲’的戒被破,确实容易引发抗性、走火入魔。”柳闻因回忆。

    “但清心寡欲从来就不是唯一的克制魔性之道。”徐辕摇头,“七情六欲会阻止他走这条道,但不表示他不能走另一条道来克服杀念。”

    “说的是哇,我可不想我们主公太依赖佛经,最后皈依我佛、去少林寺当住持啊!”祝孟尝一双眼圆溜溜地瞪着。

    “追本溯源,除了少林之外,魔门的燕平生、青城派的程凌霄、全真教的丘处机,还有,流年夫妇、红莲业炎夫妇、浣尘、燕落秋的乐曲,都能镇魔。不过,全都不及天衍门的七曜对症下药。”宋恒做足了功课。

    “七曜有利有弊,虽能降妖除魔,但过犹不及会适得其反,堪称最危险也最安全。”徐辕说,天衍门正宗传人包含战狼、段亦心、轩辕九烨、柳闻因,而自学成才集结合阵的则有封寒、徐辕为首的金宋大部分高手。可以说,近年来因为林阡动辄入魔,几乎每个高手在自己武功体系外都有伏魔的专技。

    “但要凑七个顶尖高手待命,会对前线战事有害?”薛焕问,“其实还有更治本的,危险性更小——独孤的天星合剑,盟主的大音希声。”

    “可他俩,一个身负重伤,一个精神也不稳,暂时都不能治本。”徐辕早就考虑和排除过他们。

    “那可糟了,再也没有治本的了,难道还是先治标?教他忘情,清心寡欲……”厉风行突发奇想,“这几日,宋廷刚好派了一些人来,可以问问有没有带那位太医的‘忘情汤’。”

    “一派胡言!”樊井吹胡子瞪眼,柳闻因理解地说:“忘了盟主,他还不如死了。”

    “能治本当然还是治本。”徐辕拍拍厉风行的肩,“别忘了,还有主公自己啊。”

    众人皆是一惊,是啊,就算当时他们结七曜阵尝试将林阡净化,目的也是通过激活其体内佛性,使之自省。尔后,还需引导他心魂附体,令其佛性在体内蔓延、扩散、主宰。就像瓜州城的得失一样,关键在于内因!

    众人也都或多或少地了解,林阡的饮恨刀从第九层以上其实就已经自带自制力,譬如“云去月现,尘拂镜明”、“一道神光万境闲”、“明月光寒万象空”戾气与佛性一同递增,到第十八层后佛性更是直接从隐性变为显性,可称之为佛魔一起到刀上,最标志性的就是“听竹上清响风敲雪”清空闲远,“梦中说梦两重虚”神妙超然,“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开阔洒脱,“手起云生风惊竹,刀落星去雪满山”空灵隽永,这才造就了十八层末、十九层始的特殊性质。

    “有理由相信,主公看似在坎,实则因祸得福。只需一点参悟,就能过关斩将。”徐辕有极大把握,什么“下”十八层地狱,主公是将“上”十九层刀境了!

    “这就是天骄说让他埋着别管,连日来也没去看他的缘由?”宋恒心里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原来,天骄了解主公,相信主公能自救。

    “明日准备再去,证明自己没错。”徐辕永远是三足鼎立之首,“眼下大家的梳理并非无用,都是万一我错的备选。”

    “明白,哪怕只能治标,那就先治着,选个对主公伤害最小的。”宋恒心服口服,众人异口同声:“天骄尽管放心回去,前线事且交给我们。”

    徐辕临行前还对柳闻因交代瓜州的后方要务:“主公曾特意嘱托,要把柴婧姿、主母一起禁足。虽然不甚合理,仍要令行禁止。”

    “天骄勿忧,当前已有数日,未有任何不妥。”柳闻因点头。

第2043章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2)

    徐辕之所以把后方与前线并重,是因绝地武士和林阡那疯子一样不靠谱……

    最初的异常是由初来乍到的胡弄玉发现的,当时绝地武士正围着火堆吃野味,跨两步囫囵吞枣,挪半步绰约多姿,时而声音粗犷:“吃啊!莫再浪费了!”时而声音娇嗲:“人家不喜欢嘛~~”时而声音浑厚:“别欺负女人……”

    胡弄玉原想找主母谈心,却发现主母自己就可以和自己聊天,这左右互撩的情景实在看呆了路人皆知患有轻微精神分裂的胡弄玉!

    “据小律子观察,眼下绝地武士有至少三种人格争相表现。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一长,狗鲨压不住妖妇和山东大汉了。”浑忽对灵犀说,小律子最懂杂合体。

    “怎么偏是主母的人格没出来?”灵犀蹊跷。

    “兴许,非得是林阡遇到危险、要走火入魔的时候吧。”邪后闻言叹了口气。

    “应该还有其它时候?”柳闻因大胆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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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鲨、妖妇和山东大汉的出现频率,依然是狗鲨远大于另外两个,主要是那几天吟儿的身体不太方便走路,他俩抢着出来后体验了一会儿又争着退回去,偶尔再实验几次,都还是以放弃告终。

    “你俩再敢出来!”狗鲨气得牙痒,可谁教自己好欺负!

    “娘亲,你会不会做风沙鸡?”一个不太熟悉的男童出现在狗鲨被禁足的小屋旁,长得和林阡、林沂、林熙秦分别有七、八、九分相似。

    “……你是?熙河?”狗鲨一愣,几乎要问你是哪位的一瞬,忽然脱口而出熙河的名字。

    沂儿还在黑水,熙秦又刚脱离虎口,熙河的接近显然是经柳闻因授意、徐辕首肯,旨在小心求证吟儿人格出现的“其它时候”。

    “真是娘亲!”熙河一刹喜出望外,他性格比沂儿、熙秦要拘谨些,所以对绝地武士小心翼翼有保留,直到此刻才情不自禁扑过来。

    “风沙鸡是不会做。”绝地被撞了个满怀,不忍心把他抓离身边,弯腰蹲下,柔声安慰,“炖鸡汤可还行?”

    “那个不用娘亲做,爹爹他就会做。”熙河语出惊人。

    “你爹他,那么粗鲁,还会亲手做菜给你们吃?”绝地惊奇。

    “娘亲出远门了,爹爹说他要学,跟宝宝们见一次面就学做一次,跟娘亲做得一样好吃。”熙河不会撒谎的。

    林阡想要孩子们觉得娘亲从未离去,所以那双持刀披荆斩棘开疆辟土的手居然也握起锅铲……绝地难免感动,忽然想起那天三人互骂的场景:看来我是真的错怪了林阡。

    “那我试着做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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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林阡杀了当地百姓很多鸡、徐辕做主着赔偿买入,那几日盟军的伙食多半鸡肉。

    时值瓜州战场的平衡期,听说绝地给熙河做风沙鸡,宋恒打胜仗自觉可以被主公表扬了跑来吃,辜听弦对林阡的某些既定政策想发牢骚跑来吃,百里飘云得了瓜州特产“锁阳”兴致大好跑来吃,祝孟尝受了伤跑来吃,彭义斌想追闻因跑来吃,杨斡烈想学剑了跑来吃,各种借口,其实都是想念主母……的手艺了,结果胃口太好,愣是没留给不善争抢的熙河几口。

    “一群大老爷们,跟个小孩子抢!”陈采奕愠怒跑来轰走他们,一袭红色披风泼辣爽快,身边女孩儿的个头刚好能及她马尾辫。

    绝地武士愣是给看呆了,许久,才听她俩一个叫自己“主母”一个唤自己“干娘”。

    原来那女孩是吴越夫妇的遗孤吴楚坼,从前患有眼疾,一直在林阡夫妇膝下,现在经过治疗、完全看不出毛病,这不,一望见熙河委屈,立马就搬来陈采奕救护。

    陈采奕来匆匆去匆匆风风火火,绝地武士目送她背影,怦然心动,直到不见。

    回过头,吴楚坼自然没离开,陪着熙河吃风沙鸡,还帮他剥皮拆骨。

    绝地武士一愣,哈哈大笑:“小姑娘,要不要教你怎么做风沙鸡?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啊。”

    “好啊,谢干娘!”小孩子糊里糊涂认了娃娃亲。

    “我也要学!”熙河一骨碌爬起来,裤子被地上石头划开个口子,吴楚坼要帮他看,他连连挥手,低声:“羞羞,别看!别告诉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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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观望的柳闻因做梦也想不到,绝地武士会反过来调查自己。

    原来绝地是受了彭义斌的嘱托,一如既往帮忙追求她。

    柳闻因当即对绝地武士摇头:“已经遇见最好的人,又怎会看得上别人。”

    “是谁?!”狗鲨立马来了劲,“你有没有睡过?!”

    柳闻因无语了好半晌,摇头,继续说:“可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明知到头来一无所有,还是会勇往直前的。”

    “那跟彭倔子更般配了……”山东大汉似乎认得彭义斌。

    “笨,最好的人,肯定是林阡啊!”妖妇也感兴趣。

    “林阡那牲口,逮到人就睡!”狗鲨火冒三丈。

    “没有!盟主,最初我答应你陪在他身边,目的只是不让他觉得你死、他也死。”柳闻因发自肺腑,看着吟儿的眉眼,“可就像给孩子们做菜一样,他不想盟军觉得你死、盟军也死,但那不需要其它任何人演你,他自己就可以做到你还在的样子。至于我现在还远远相伴,那不重要,跟谁都无关。”

    狗鲨眼圈红得发热,但是自己并没触动,问妖妇:“你感动了?”妖妇说:“没有,山东人,你感动了?”山东大汉说:“屁。老子听不懂。”

    狗鲨反而是最正常的一个,他只是反射弧有点长,目送柳闻因的背影时他终于百感交集:这么一个全心付出不计回报的大美人……

    “最近怎么总思春?”柴婧姿虽然和他被禁足在一起,但因为被监视的关系,一天说不到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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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只是想自己媳妇了。”狗鲨抬头西看,“虽然那婆娘又不好看又偷汉子,可我看到一个别的女人,就想她……”

    “对啊,这儿离你的家乡,西辽边关很近了。”柴婧姿说。

    “柴娘子,当我二房可好?”狗鲨由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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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柳闻因等人备感失望的是,绝地武士九成情况下都这般不正经。

    然而峰回路转,就是这一夜,绝地武士本已睡下,不知为何又起身,摸进了熙河的临时帐篷里,挑灯坐下,安静无声,待她离去,众人查看,原是给熙河缝补裤子?!可惜整个过程她形同梦游。

    “这般说来,主母在涉及剑法、做菜、针线这些特长的时候,都能把狗鲨暂时取代?”陈旭听闻后,细数经验。

    “不,主母人格,是在触发身体本能时出来,包括对主公的爱,对盟军的爱,以及对孩子们的。”谷雨摇头,道出更深层次。

    柳闻因满足于想法被证实,笑看他俩继续分析父爱母爱:“若是陈军师添个孩子,盟主一定也喜欢得很。”

    谷雨羞红了脸:“闻因,说正事!”

第2044章 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1)

    除了生死,还有什么是正事?

    林阡这几日都在废墟下狂饮,陪伴他的仅是坟中一百二十九把剑,兵将们未必还存尸骨但留兵器,说这地方是个当代人的剑冢也不为过。

    数字如此精准,是因为他这几日就干了数数这一件事。

    饮恨刀到十八层了竟还入魔,对一个精神洁癖来说打击太大,他难以接受锁阳墓里围攻他的人群里原来有赶鸭子上架的民众!铁木真在黑水谈判时说的话犹在耳畔:“林阡,你不想杀却杀死的那些,难道就不算被杀?”“死你刀下的就不是数?!”

    底线遭剥蚀,不堪回首、不忍直面,唯逃避、麻痹……

    渐渐他开始习惯这种人死后被埋在土底下、窒息、昏暗、潮湿、腐朽的感觉,或许他也已经死了,灵魂寄居一只小蚂蚁,东爬西撞庸庸碌碌,头顶泥土松动了往下一塌,好了,又死了,不久又发现自己是一条穿山甲,驾轻就熟地从这墓穴里一穿而过,甫一露头,身体突然急剧庞大,这次,连死都没来得及体验,意识就猝灭又神速觉醒在一头雪豹,电光火石间一道雪光刺得它睁不开眼,但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怎么我死了,可我又活了,我还没活够,竟就又死了?

    奋力拖住梦境的末尾追溯,大概是蚂蚁吃了他腐烂的尸体,穿山甲又食了蚂蚁,雪豹猎杀了穿山甲,他拿了雪豹烤着吃,所以,这世上是有轮回的,死从来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延续,永存……

    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水结即成冰,冰消返成水。已死必应生,出生还复死。

    “永生即永灭”的体验愈发强烈,万物相伴相成,循环不已,十八层再往下果然还是人间。

    生死叠加之态,他看清瓜州肃州黑水之战的无数英魂,星火荧荧,澄清光亮,

    就像莒县老剑冢里的剑灵剑鬼,一样,也不一样,因为牺牲不久所以善恶还不曾割裂。

    痛苦又痛快,倏忽泪流,大笑向他们承诺:不会教你们白死,更不会教你们白活!

    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有关锁阳墓的印象一点点复苏,他总算想起真相与谣言不尽相同,凭他自己,不用人救扶,铿然一刀破土而出。

    徐辕刚赶到废墟外,正好见此刀,大吃一惊,这,分明是魔态林阡的“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尘惊大泽晦,火燎深林枯”……但恍惚又觉刀锋清碧如镜,似照见了天地间正气,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以佛法打出魔招,才是真正的佛魔一起到刀上。

    就这瞬间失神,徐辕被背后来犯的一剑狠辣斩首,始料未及,竟难自救,所幸危也林阡安也林阡,饮恨刀以疯魔之速力、神佛之庄严、螺旋倾轧向那个……那条不怕死的毒蛇!

    “不是入魔了?怎么不杀我?”慈悲的刀尖到颈边只差毫厘,轩辕九烨若胆怯想后退,就会被笼罩在后背的强力震碎。

    “没入魔,这是饮恨刀第十九层。”死里逃生,徐辕稳若泰山。

    “虽然入魔能见到吟儿,但我不能拿天下苍生开玩笑。”林阡坦言,不杀轩辕九烨是因为他轩辕剑是为了救世。

    “是怎么参透佛魔一体的?”轩辕九烨察觉到周遭压力一空,终于可以动弹。再回味适才那一刀,确实如徐辕所言,感觉比往日还要沉淀:刀中佛魔如众镜相照,魔镜见佛镜中,如是佛镜中现众魔影,一一魔镜中复现众佛影,即重重现影,成其无尽复无尽……

    “死生之大都能相融,何况佛魔。”林阡理都没理他就走。

    “既已看淡生死,会否看淡民众?”轩辕九烨担心,成吉思汗好不容易才从“以杀为业”的信念中稍有扭转,林阡会否又因为感到生死无差别而随心所欲起来?

    “我梦中之所见,虽生死整体永恒,可割裂来看、全没活够,惟愿每个个体都能圆满。”林阡驻足转头,越过轩辕九烨看向徐辕,徐辕没说话,微笑点头。

    “看透一切又能对没看透之人心怀悲悯,你可以剃度。”轩辕九烨边走向林阡边说,说的是真心话,“真的,且去普度众生吧。”

    “你说我能不能渡铁木真?”林阡忽然问他。

    “……能?”轩辕九烨顿了顿,答。

    “渡完再去潜心修佛,又不迟。”林阡居然比以前还多了几分洒脱。

    徐辕追上前来,看似三人同行,其实两个押解一个:“轩辕九烨,待回到瓜州,我会放你回去。”

    “放我?”轩辕九烨意料之外。

    “不忍伤你,是看准你还会回来。”徐辕对轩辕九烨珍惜已久,他觉得这是宿命的安排,轩辕九烨是独孤清绝、吟儿之外的伏魔最优选。

    “我从没来过,何谈‘回’?”轩辕九烨嘴硬。

    “不要他,我不缺高手。”林阡可没徐辕那么惜才。

    “我不会归他。”轩辕九烨冷笑,透过徐辕反林阡。

    “我缺老鼠屎。”林阡坦言要对成吉思汗反攻心。

    “做梦,你只会后悔!”轩辕九烨急了,不再以徐辕为屏障。。

    “看谁后悔。”林阡淡然一笑,终于正眼瞧他。

    

    一目了然,蒙古军忌惮的除了林阡还有徐辕、轩辕九烨是在确认徐辕行踪的前提下孤身入境暗杀——

    柴婧姿刚回盟军,这么巧就发生祸端,她是长生天的可能性骤然又多一分。

    但怎么解释瓜州前线、三危山口,盟军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蒙古军都收获不大甚至林陌还输了一场?

    这位或这群蒙谍,有行动,无能力,更像是长生天的代职而长生天本人蛰伏着没动!

    于是柴婧姿的嫌疑才升又降回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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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林阡徐辕轩辕九烨见面的此刻,柴婧姿还乖乖禁足在绝地武士的……隔壁。

    拘束好几日,人都变得一板一眼,哪比得上绝地武士抢眼,自己就能跟自己演出一台戏来?

    前段时间吟儿身体不能走,所以几个人格谦让着推给了最好欺负的狗鲨,这日吟儿身体大好,几个人格立竿见影又开始哄抢要主宰。抢着抢着,忽然整体在地上捂头打滚,一个对一个哀求着你来吧你来吧。

    “怎么回事?!”柳闻因二话不说冲前。

    “能把花无涯杀了吗!就不能让爷安生几日!”狗鲨说,头痛欲裂,应该是花无涯又开始在神魂索上弄鬼。

    柳闻因一愣,联想到花无涯最近一直在跟莫非抢着上位,妓院堕楼案没告得了莫非,就重新从绝地武士入手,对成吉思汗继续一腔热血地表现:“绝地武士绝对不能给林匪!就算是大汗机遇中的风险,也不能是林阡风险中的机遇!”“只需大汗一声令下,花无涯定会尽己所能,用神魂索将绝地缉拿回来!”

    “可以忍着吗?”柳闻因怕狗鲨没有定力,被这神魂索吸回蒙古军,又成成吉思汗的打手,“等主公和天骄回来?找办法!”

    “我就算不得好死也不回贼窝……”一想起在蒙古打牢受尽折磨,狗鲨咬牙切齿,额上沁出冷汗。

    “可待在这儿也不行啊!虽没鞭打杖责,可连自由也没……大官人,你干脆借着这股劲儿带我越狱,我们离开林匪、也不去蒙古军,我们去找姐姐,浪迹天涯!”柴婧姿挨在狗鲨身上使劲蹭。

    “你闭嘴!”柳闻因恶狠狠地。

    柴婧姿一瞬被吓回去:“二主母息怒!”急忙捂嘴。

    混乱中,狗鲨哇一声吐一地,惊得柳闻因手忙脚乱。

    “我猜中了?是又有了!?”柴婧姿从指缝间悄悄挤出这句话。

    狗鲨既惊疑又羞愤:“休得胡说!我有我媳妇!她能证明我是个真汉子!”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若绝地武士又有,那主母归来有望。

    后方多是女眷,闻言盼望奇迹发生者居多,也有宋廷使团中人,窥望时诧异之至:“真是那位盟主?!”

    “这悍妇,竟能死而复生。”使团中有大内高手,曾与吟儿交过手,印象深刻,远见亦如惊弓之鸟。

第2044章 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2)

    闻知林阡已在归途、前线也渐入佳境,后方盟军来不及欣喜,就兀自升入一级战备。

    之所以轻车熟路,是因绝地武士在月氏就曾因神魂索发作而失控,

    今日执剑乱舞、疯狂冲关,神情举止都跟当初大闹军营如出一辙。

    盟军却不像围殴林阡那样,忍心对凤箫吟集结合阵,所以虽车轮上下、却多以言语为主:“放下武器!”“莫再冒犯我们主母!”“你敢不用她的剑法?”“伤她一根汗毛,主公饶不了你!”

    绝地却比在月氏时还决绝要走,对林阡更是深恶痛绝:“老子才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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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发时,林阡已到战地附近,只是认为自己还需留观,再加上听闻战势平稳、瓜州趋于安定,便在三危山东北暂时扎了一个人的营。

    “看透一切又能对没看透之人心怀悲悯,你可以剃度出家,真的。”来时轩辕九烨这么说,这么巧,附近据说有个蔚为壮观的礼佛之地,

    数百洞窟,千余塑像,多层阵列,鳞次栉比,

    无垠大漠与浩瀚壁画,相得益彰,惊世骇俗——

    敦煌莫高窟,始建于前秦,“有沙门乐僔,戒行清虚,执心恬静,尝杖锡林野,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造窟一龛。”这些洞窟最初作为隐士僧侣的修行之所,后来发展成服务于周边涌现的寺院。

    “施主是有缘人,不妨在此思过。”战乱中,没几家寺院还有香火。说来也奇,他没有带刀,寺中住持却一眼就认出他。是非功过,大概都担了一身。

    那寺院本身就比一般寺院辽阔,他在那漫天遍地的佛龛中,时而随心漫步,时而驻足冥想,转弯后发现前方有两条岔路,他既想先看左边,又舍不得右边,可惜两边背道而驰,然而佛寺的规矩是不能走回头路?

    两边一样都是未知,且同等程度地吸引他,他作了万般取舍,才终于选择向左,

    妙音曼舞,宝相庄严,置身佛道一日,不知世上几年,一边收获良多,一边又有遗憾,离右边那些佛像越来越远,似乎只能下次来再赏?下次又要何时?就在毫无准备的一刹,猝不及防看见右边的佛像群入口就在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左、右两边的构造都是圆形!所以他无论怎样选都会回到,任何风景其实都不会错过!

    是否与饮恨刀九层以上“周而复始,循环无止”的感觉相契?两个圆挨在一起,又恰好是后世所说的无穷。他现在闭目站在这交点处,既能体验时空动静交替之玄妙,又感受得到失而复得的圆满。

    是了,不经过一番山重水复、割舍放弃,怎会有这般柳暗花明、妙手偶得之感?这又是一层佛家的道理吧。

    “阿弥陀佛,施主佛缘深厚,天下万民之幸。善哉善哉。”高僧带引他去莫高窟中的藏经洞。

    涉及魏晋到宋初八百余年的政治、哲学、军事、宗教、历史、地理、文学、医学、数学、天文历法的敦煌典藏遗书,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流连忘返,夜以继日,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眼前仿佛不是字画,而是丝绸之路、河西走廊,商人、使者、兵将、文人,玉石、香料、茶叶、瓷器,车来物往,熙熙攘攘,从繁华到萧条,不过转瞬,从废弃到鼎盛,又只须臾……

    出了藏经洞,真有些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意味,这才感到有些倦,闭了眼却睡不着,连内眼睑都是他被充实的十九层。

    

    莫高窟中充斥着大量斑斓而又斑驳的壁画,其中难得有一幅与佛经无关的人物写实,

    林阡驻足,仔细读题字:“河西节度使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节度使张议潮统军……”画中的张将军穿圆领红袍,系革带,骑白马,执短鞭,其人雄姿英发,出行场面浩大,当地百姓应该对他极尽爱戴,壁画放眼有数丈之阔。然而,林阡自认为通晓古今,竟没在史书上见过有关他的立传。

    老僧似乎看出他的疑问,不问而答:“安史之乱,大唐精兵皆回朝平叛,边关遭吐蕃趁虚而入。瓜州守军与国家失联,孤悬在外作困兽之斗,四十余年满城尽是白发兵。至于沙州,更在坚守死战十多年后,成为吐蕃沦陷区。守将为了民众能继续生存而妥协,却在破城后被吐蕃军毁约毒杀。民众们失去庇护,惨遭奴役、侮辱,不敢反抗,唯能趁祭祖时,衣中国之服,号恸而东拜……”

    历史与现实何其相似,林阡叹了口气:“张议潮,便是这样一个,带领他们冲出黑暗的英雄。”

    “张议潮散尽家财招募义军秘密训练,与此同时,不断收留因为反抗吐蕃被镇压的流亡豪杰,厚积薄发了五十年之久,发动起义,披甲执锐,以重归大唐为号,与吐蕃军展开鏖战。民众苦吐蕃久矣,起义军如滚雪壮大……沙州终于光复,朝廷却隔万里,喜讯报了两年都没有朝廷回信与支援。张议潮决定不再等待,以沙州为据,趁热打铁,星火燎原,很快将吐蕃军赶出了河西十一州。”

    “孤臣赤子。”林阡不由得想起川蜀吴氏,想起岳飞,想起杨巨源,想起曹王,“最后,却被朝堂提防?”

    “古稀之龄离开故土,亲身赴长安为质。”老僧所说之凄凉结局,与史书上的排不上号,对得上。

    换往常林阡会触动或冷笑,今日听来,感受却轻得多:“凡有情识的生命体,在未解脱之前,都生生于老死,轮回周无穷。国家、朝代,也不外乎如是,席卷不去,拂走还来。”

    “施主倒是看透,然而未看透之人,何去何从?”老僧似在叹张议潮。

    

    三月十七,林阡拜别高僧,离开佛寺范畴,无缝衔接到沙场点兵。

    “沙州之战箭在弦上,主公刀法先上十九层,也算‘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些日子盟军的辛苦鏖战,真是值了。”徐辕率众迎他回来。

    嵬名令公不像宋恒那样上来就抱住他喜欲狂:“太好了,过了这个坎,什么都没白费!”而是淡笑戏谑:“门神剃度了,画师有的忙。”

    “另一个门神,不需要重画。”林阡微笑说,却隐隐有洞察。

    果然柳闻因等人面露难色,告诉他,他停留在莫高窟的这些日子,错过了吟儿。

    “不是错过。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林阡没他们想象中失落。

    也是到重逢时,众人才知林阡初衷不是柴婧姿和吟儿一起禁足,林阡也才知众人竟对他没说完的错误命令令行禁止……

    哎,太听话的盟军,分不出好歹——一起禁足这条号令,简直是漏洞百出!直接用绝武士给了柴婧姿一条求生捷径!

    

    梳理前事,超乎意料的柴婧姿,一直以来都并未低眉顺目,难得开口的几句话都话中有话。

    她,长生天,一旦发现枕边人路线没用,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用“狗鲨妻子在附近”诱引狗鲨越狱顺便带她逃离!酝酿多时,铺垫已久,终于奏效!

    连日来眀争方面,蒙古军对三危山久攻不下、就连林陌也接连失误了两次,暗战方面,代职者不似长生天本人业务能力一流、新增的天脉二线也很难通过降卒方式插入,再也耗不起的成吉思汗,见状并非不会改变初衷——不再寄望于蒙谍潜伏林阡近身,所以同意了长生天的请求:立刻撤出长生天,换方式重启天脉。

    这一跑,长生天虽然不能再回归“柴婧姿”身份,但可以藏在暗中、行动远比禁足自由,收传情报之余还能帮“降卒”疏通脉络、指点迷津,曲线救活天脉……退而求其次,总比死水强,何乐而不为?

    “一切只是猜测,也有可能只是绝地神魂索太疼、受不了,跟柴婧姿没关系?”柳闻因欲言又止,因看出林阡认定柴婧姿,故而先对徐辕小声说,“绝地逃跑前晕头转向,不慎又将我刺伤,柴婧姿还给我包扎,差点因此被追兵逮住……”

    “你受伤了?没大碍?”徐辕关切地问,见她无碍,放下心来,“柴婧姿在盟军里呆久了,难免濡染到一丝半点人性?再高强的细作,也未必没有情。又或者,长生天离开前再来一次似是而非,继续行她未完的疑兵之计。”

    “爹爹回来了,来吃风沙鸡!”帐篷外,熙河举着只可能不那么新鲜的鸡腿儿屁颠屁颠跑过来,“娘亲做的!”

    林阡抱起小儿子,只觉手糙得慌,一看他裤子后边多了个补丁、俨然熟悉的手艺,恍惚间失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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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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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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