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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1章 天悉此战,预见未来

    第221章 天悉此战,预见未来

    夜深沉,已是第三个夜晚。

    辛弃疾在屋内,照常日一样挥笔于案前,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这一次已经事先预知的暗杀,他远不如守在屋外望月的凤箫吟紧张。辛夫人范氏有些担心,坐在辛弃疾身边亲自磨墨,手略颤抖,辛弃疾发现了她的异常,伸出左手去握住她的手,平抚她心中的涟漪。云烟站在她身旁,听着窗外伴随着树竹起伏的风声,仍旧疑惑着,吟儿没有告诉她将来行刺的人是谁,可是范围好小,小得令她心焦……

    吟儿有些困倦,闭目聆听风声,偶尔风撞击一下她的玉剑,玉剑再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手,忽然间她心就一颤。

    他来了,他真的割舍不了吗?

    虽然夜太黑,又离光线遥远,她和那个来刺杀辛弃疾的人很难看清楚彼此的容貌,可是她感觉得到,那是她曾经认定的男人:胜南啊胜南,为何你什么都可以放下,就这一点你不能释怀,为何连你都会走错路呢……

    辛弃疾蹙眉,轻声说:“来了……”云烟还不及回神,就听到不远处刀剑撞击之响,不聒噪,却震得人心不安。

    来人本想直入屋内,却未料到凤箫吟会从半路杀出,屋内众人抬眼看时,两个黑衣人已经一同陷入黑暗的夜色之中杀得难解难分,唯有两把兵器的色彩,能够鲜明地和夜区分开来,在屋子里就可以看见,一为玉质,一为雨色。

    没有灯火的渲染,战局中的他们两个逆光,也许胜负全赖听觉感觉!

    二十招,稳重和灵巧交错复离散,坚定与变幻抵触又融合,剧猛同迅捷纠缠再解脱。

    辛弃疾停下赋词的最后一字,笔尖却狠狠地摁在那一划上,云烟无意中瞥了一眼,那一划比其余所有的字都要浓上数倍,几乎可以将纸戳破。

    不必要近距离去观战,辛弃疾已然了解,庭中二人,皆非等闲之辈!

    二十招,凤箫吟默记着招数,忽然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不是自己许久不动武的原因了,怎么会感到玉剑难以应敌,招式渐渐生疏?或者说,是因为自己还没有什么进步,来人却终于已经不是点苍山上与自己切磋的胜南了?磅礴气势再不是他表面的一道幌子,刀气的震慑之后是实在凶狠的力道,一刀叠着一刀的迅猛攻击,让自己领教到了这一时期,遇战便可入境的饮恨刀!对付她的时候,短刀都可以不派上用场防御,因为进攻的权力正被他操控!

    对手刀随心动,玉剑无路可逃。心悸之余,吟儿不可能说败走就败走,他既然发挥自己气势激的优势,吟儿亦不甘示弱,巧妙地由上而下如灵蛇般一剑多式窜向对手,直到把一切能克制他的尽数搬上了用场,对手才果真遭遇些许阻滞,吟儿不加喘息,续出险招,既若离,又若即,像出招,似撤回,停留于半空中徘徊进退,奇幻莫名,对手先是略微停顿,似有些熟稔这剑术的特色,却不犹豫,一刀斩向玉剑,出刀一刹,吟儿以为得手,于是突然提速欲晃过他长刀直攻其要害,对手虽然中计,撤刀也快,拦在吟儿强攻之前转攻为守,牢牢地将玉剑挡在要害之外!——他根本就不害怕中计入险境,因为就算涉险他也可以安稳地走出来,所以吟儿再快再奇特,他也不容自己有片刻停歇,没有改变要来刺杀辛弃疾的决心!趁着吟儿惊呆之余,长刀再度发起攻击,一刀宛若排山倒海,大气磅礴到吟儿几乎手忙脚乱!

    昏暗的院中,刀剑相抵制造出了无限的目眩。

    辛弃疾情不自禁站到窗口来体味着这一战,忽然眼前晃过两个熟悉的影子——是啊,当年的楚江和蓝儿不也一样地比试过吗……

    便这样回味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若那来者得胜,定然胜在气势!”

    云烟一愣:“不会吧……吟儿是云雾山排名的第一……”

    辛弃疾先是一愕,微微一笑:“她是第一,却不会是永久的第一。”

    范氏低下头来:“难道说那刺客拥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处心积虑要来杀你吗?”

    云烟声音开始颤抖:“武功比吟儿要高……难道说……是胜南……可是……他怎么可能对辛前辈有杀机呢?”

    交手百余招,吟儿的灵动剑法和一剑十式虽然勉强维持着平局,毕竟暴露了她的身份,吟儿知道,这一战自己其实已经输了,因为自己首先发挥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领,真正到黔驴技穷,而他,此刻刀法游刃有余!

    可是,对手真的是胜南吗?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人的武功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进展?吟儿一边进剑一边感慨,如果这一生不做一次他饮恨刀的敌人真乃憾事,此情此景才叫人惬意!吟儿也是遇强则强的典型,不可能轻易退缩,此刻斗志之火已然越烧越旺!

    光线忽明忽灭,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她看见了对手鲜明的轮廓,真的和胜南有七八分相似,而对手,不可能没有看见她的脸……

    光落后,敌人的刀法突然不再激越,又一刀砍来,悲凉的气概,是越家金刀刀法里的杰作,那一刀如月沉落骤降,风格大变,吟儿大惊之下,伸出左手一掌击向他右胸,敌人后退一步,再上前一刀,也仍旧不是他自己的刀法,而是来自于独孤清绝的“残情弄玉”,吟儿清楚,对方在刻意掩饰他的身份,也意味着对方已经发现了她是凤箫吟、认识她凤箫吟,是以想隐瞒他的身份和来历……对手是胜南的事实,已经越来越清晰……

    吟儿不由得冷笑:“怎么,不敢用你自家的武功吗?!”

    敌人轻声道:“原来真的是你……”

    吟儿听见胜南熟悉的声音,心刹时凉了半截:“你居然真来杀他……”

    胜南再无需忌讳什么,回归到先前的刀法上去,吟儿不假思索,挟带内力一剑应敌:既然肯定了他是胜南,一时无法从刀法上克制他,那就只可以利用他内力的硬伤了!

    吟儿信心十足地企图以内力服之,却未想到,胜南没有半步退缩!

    胜南的饮恨刀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内力反而向自己压迫过来,吟儿耳边重新回响起那夜越野责备的话来,不禁心念一动:难道说,胜南的内力已经不差?难道说,那天应敌东方雨的时候,胜南完全可以不用受内伤?!

    多可笑,胜南之所以不告诉吟儿自己可以驾驭饮恨刀内力的事实,是为了不让她为绝顶那一战自责,可是万万想不到数月之后的首次交锋,过去的善意隐瞒却成为今夜吟儿彻底战败的首要原因——不知己知彼,岂可能百战百胜!吟儿这一次,终究是自寻死路、必败无疑。

    双方刀剑滞留于空中,吟儿和胜南,皆被刀剑之中的巨力,吸得无法离开!交睫间吟儿似乎又看见了令她窒息的那一幕——难道是她的前世,尘封了无数年月,沉沦在无数轮回中的命运?而这次对决回报胜南的,还是那震撼视觉和心魂的幻影,仿佛仍旧是玉,是剑,是泪水……一时间,像想起了什么,但一瞬又遗忘……

    饮恨刀,是谁也征服不了的顽固魔邪!

    饮恨刀可怕地要把玉剑击溃,容不得胜南和吟儿诧异惊呆,饮恨刀的战意扩充侵略向每一道空气,玉剑的阻碍没有任何作用,只有也被一起吞噬……

    一记闷雷轰然作响,紧接着一道闪电直贯入人间。云烟恐惧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天空和人世,略微感到一丝不安,天像被撕裂成两块,吟儿和胜南都顽强地站在雷电之中不肯退让,暴风雨迅速掩盖整个世界,却涌积在刀剑之侧破灭,吟儿色厉内荏,她知道这样的感觉很不祥,将来的饮恨刀,真的会这样,为了战念走火入魔,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吗……

    电闪雷鸣作惩罚,刺眼的光亮侵袭在不顾一切拼死对峙的两人脸上,云烟骤然看清楚了敌人的模样,失声惊叫:“胜南!”

第222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1

    第222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1

    直到风雨雷电全然倾颓的时候,这场争锋才宣告结束。

    “凤箫吟。”胜南站在夏季落絮之中,他没有料到会在江西遇见她,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要和她成敌人。

    吟儿冷冷地面对他:“我就知道你会来……”

    胜南看向庭中唯一的一处灯火,恰好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正是云烟。

    胜南转过头来看吟儿,坚定不移:“我必须来!”

    “为了什么?为了父仇?”吟儿厉声笑问。

    胜南叹了口气:“凤箫吟,你不要拦我,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笑话!你也没有!”吟儿淡淡地说,都恨对方不明是非。

    门被风吹动,一开一合着诱惑着复仇者的心,胜南有些激动,飞快地想冲过凤箫吟的阻碍,但吟儿一眼看穿,手出玉剑即刻拦在他胸前,胜南不甘失败再出长刀直砍玉剑,硬生生地从玉剑刃上直擦过去,云烟惊呼一声,吟儿大怒一剑直刺他要害,但胜南复仇心切,短刀突出,将剑截住,长刀从上而下直断剑身,那一刀迅猛地砍上来玉剑虽通体光滑也不堪挤压,有些变形,凤箫吟被双刀夹身,无法动弹,气愤不已:“林胜南,你究竟分不分敌我?!”

    胜南像发狂一般一改往日温和:“凤箫吟,不是我要和你打,是你自找的!”吟儿气得眼泪直落:“你……你……你说什么……这……这真的是你吗!”云烟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和平常不一样,无暇思考,上前来劝阻:“胜南,不要这样,不要杀她!”胜南的双刀,此时就架在吟儿剑上,三把利刃都紧贴着吟儿,轻轻一动,刀气就可能伤及吟儿。

    吟儿用眼神直接与他对峙:“他哪里是林胜南?他不配这个姓!他为了私仇来杀抗金英雄!他跟金国奸细有什么区别!早知道这样,当初在云雾山,你就应该被他们用刀剑剁成肉酱,你有双刀有什么用,你没有资格领导江湖,你先前做的一切都被你这个举动糟蹋掉了!”

    “你住口!”胜南厉声喝断她,“我不会忘记爹的嘱托,可是杀辛弃疾是我娘毕生夙愿!我要报仇!”

    “报仇!?你父亲是哪一个?你为什么不去金国开封找柳峻复仇?!”

    “因为……”

    “因为你知道现在的你没有必胜的把握,你报不了那个仇,所以你就来报这个父仇!你为了一己之私,竟不顾别人,不顾一整个江湖,你真不愧是张安国的儿子!”

    “张安国”三个字很响,直传入屋内辛弃疾的耳中,辛弃疾闭上眼睛:“太迟了……”

    “一己之私?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他辛弃疾的私宅!他辛弃疾知道家国破碎,何以只懂得求田问舍!”

    胜南的话字字句句震动人心,吟儿控制不住武器,玉剑脱手摔落,却顾不得去拾:“这是私宅没有错,可是你看见有多少人为了抗金字这里聚会议事?对于你来说,这里是他辛弃疾的私宅,对于那些人来讲,这里何尝不是一个驿所、一个据点?照你那么想,难道短刀谷里那么多的私宅,全是因为一己之私,难道积聚了钱财,就一定要立刻毁家纾难,不能求田问舍?!你以为他想官罢赋闲?你以为他自己要耗费年华虚度光阴?!”

    “他不想也不可能!这些宋朝的官员,从韩侂胄起,哪一个不喜欢兴建别墅,他辛弃疾为什么在铅山大兴土木,个中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凤箫吟,你永远也不会懂,很多事情都有不为人知的内幕,正如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一定遮掩了一大部分!你让他等着,我会再来!”胜南转头看了云烟一眼,“你好好照顾吟儿,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云烟一脸惊愕:“胜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有这许多的偏见?你……”

    吟儿冷冷笑:“一个人被灌输了十几年偏激的思想,不偏信一辞越想越多才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你娘的计划得逞!辛弃疾不可能被你杀掉!辛前辈,你应该写一首词好好地骂一骂这个思想低下的人!”

    胜南没有回应,转身离开,骤入林深处。

    辛弃疾掌灯从内而出,吟儿俯下身去拾剑,辛弃疾看向黑暗淹没的那个少年,他的背影,勾起了他许多心绪:“他……他是张安国的儿子?”

    吟儿叹了口气:“也是林楚江的……”

    辛弃疾的面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诧异——张安国,林楚江?那是他辛弃疾命中两个走了截然相反道路的人啊……

    云烟蹙眉,她不了解,胜南的童年,其实就间接地毁灭在辛弃疾的手里。

    吟儿和辛弃疾一直在议论着什么,云烟听不懂,也听不下去,便开了门出去走走,提灯穿过竹林,来到溪水旁边,看着夜晚水间自己的影子,想陶醉一阵子,却立刻往四处张看,想搜索到胜南的身影。

    “胆子很大。”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声音。

    她一笑,转过头去:“夜里行走,原来这般过瘾。”

    胜南嗯了一声:“真巧。”在溪旁坐下饮酒,他一身酒气,看得出既忧伤又矛盾。

    云烟小声问:“为什么要杀辛前辈?他是主战派的词人,以前也是个抗金领袖,大家都崇拜他。”

    “我不属于大家,我不崇拜他。”

    云烟轻声道:“你看不惯他?你觉得他和韩丞相一样,喜欢贪污受贿?其实,也许就像吟儿讲的那样,他求田问舍,只是为了退隐,不愿意和朝廷同流合污,所以他来到这里,而且这里的确便利了文人武士们的交通和沟通啊……胜南你久居金国,可能不知道辛前辈赴宋后的一些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有御戎抱负,有雄心壮志,也想要一展宏图,可是却遭到排挤,而且,他富有,是因为他生财有道,为人豪迈,他曾因为他的儿子心存贪念而写词骂过儿子,所以,你不能有‘贪污’那样的偏见……”

    “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不是偏见……他和我之间,是江湖仇事。”

    “你的身世其实很复杂是吗?你在饮恨刀之前,曾经是奸细后人,你有两个父亲?这是为什么?”云烟试探着问。

    “其实小时候我并没有父亲。”胜南苦笑,“出生后不久,亲生母亲被金人围攻丢失了我,养母捡到了我,江湖中人尽皆以为我死了,紧接着我和林阡这个身份彻底再没有联系……我的出生似乎就是要替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报仇,我要为我的养父张安国报仇……”

    云烟第一次听见他的身世,她觉得好匪夷所思,他背负着,真就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使命……

    “可是他虽然有养父的名义,却早就死了……你和他之间没有感情啊……掐指算算也知道,他在你出生之前十几年就死了……”云烟虽然对江湖事不熟悉,但也略知道那件曾经轰动朝野的辛弃疾擒贼事件,张安国被斩杀十几年后,才轮到胜南的出生。

    “你不该为了张安国,杀辛前辈……”

    “我不是为了张安国,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娘,杀辛弃疾是她这么多年唯一的一个心愿!这十几年来在泰安,是她和我相依为命,是她过着和我一样生不如死的生活,是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可是她宁愿自己受伤、遭人白眼、被人ling辱,都要保证我能够不挨饿受冻地活下去……她受的折磨,是任谁也无法想象得到的!云烟,我爱她,我发誓要替她完成她的复仇,她此生唯一一个信念——复仇!”

    “辛弃疾杀张安国是一个除奸细的大好事啊,你娘不仅不该恨辛弃疾,恰恰应该恨张安国,是他见利忘义,出卖兄弟!”

    “云烟,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发生了一件,那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多事之秋。当中牵涉的内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我娘不会那么不明是非……”

    胜南说到动情处,眉宇间的忧郁悲伤浓得化不开,他过去黑暗的十几年,也许真的是生不如死,支撑他们母子活着的唯独这一个信念而已,胡水灵对胜南倾注的不仅有一腔希望,怕还有患难中的真情,毕竟胜南是她一手拉扯长大,从一身是病的婴儿开始,到他可以走路,到他真正的懂事和她一起承载耻辱和仇恨,到他第一次握刀,到他长大成人之后逐渐保护好她……是那样的与苦难仇恨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的亲情,令得胜南这样坚定抗金的人,也走上一条岔路……

    云烟目送胜南走远,尔后静静地看着水面发呆,身后响起的是吟儿的声音:“云烟姐姐,你终于明白了吗?他的思想里面,不是纯粹的抗金……”

    云烟叹息道:“也许胜南的仇恨真的很难消除,他毕竟感受了他的母亲十几年,也许所有的不平等,他们都归咎于辛弃疾……”

    吟儿冷笑:“胡水灵真的很会颠倒黑白,把她的苦难,全部推给辛弃疾一个人,还把胜南拉下了水……胜南自己也许不会去追究:十八年前他的丢失,会不会就是某些人处心积虑……”

    云烟一愣:“怎么可能?你是说……胡水灵是故意地捡到了胜南,故意地掉包,制造假象?”

    吟儿点点头:“其实哪里没有这样的可能?胡水灵恨辛弃疾没错,未必就不怨林楚江,用辛弃疾最好战友的儿子来杀辛弃疾,这对胡水灵是一件多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亏得胜南对她感激不尽,什么都肯为她做,却不知道他和他弟弟的人生都被胡水灵害了!”

    云烟失神地盯着她:“可是,我不明白……胡水灵……她其实是个女中豪杰啊,是她指点了胜南为人处世,是她告诉了胜南闯荡江湖的原则……‘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

    吟儿一震:“云烟姐姐难道觉得,胡水灵会对她的复仇工具全心全意吗?胜南若不杀辛弃疾,她的真面目就会露出来,搞不好逼迫不成恼羞成怒对胜南赶尽杀绝甚至斩草除根……”

    云烟啊了一声毛骨悚然:“会吗?”

    “会不会,咱们拭目以待。”吟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十分的自信。她的江湖经验告诉她,如果胜南不杀辛弃疾,胡水灵很可能会翻脸无情。

    “可是,会不会真的像胜南说的那样,事情是有内幕的?”云烟轻声疑问。

第222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2

    第222章偏见可驳,仇恨有根2

    天已大亮。

    范氏来看辛弃疾,他正在写词,精神很好,不见疲惫之态。范氏是将门后代,生得华贵中藏有英气,只是对于这次非同寻常的复仇,她不免有些担心丈夫的生命安全,却不能皆显于脸上,此刻看他仍专心创作,过来读了两句,笑笑说:“两个女娃娃睡得正香呢。那位小盟主说,她已经请了附近的宋家堡几位剑客来助她迎敌,可是,只怕没有几个的武功拦得住刺客……”

    辛弃疾叹了口气:“那个刺客,他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从巅峰掉落深渊,谁让他的身世那么复杂……”揉皱了纸,往桌下一扔,眉间尽是愁绪。

    范氏正欲安慰,忽然眼前一黑,只觉疾风掠过,她和辛弃疾被一道黑影分隔在两侧,辛弃疾背对着这个黑衣人,没有必要回头转身,也知造访者独他林阡一人。

    范氏急忙推窗往外看,宋家堡派来保护的几大高手,全然受伤退却,根本没有谁能从刺客手里救辛弃疾的命!

    长刀已然架在辛弃疾的颈后,胜南带着得胜的惬意冷笑。范氏惊呼:“少侠!不要!”

    辛弃疾再次揉皱自己的词,无视胜南的威胁,小声说:“我知道你会来。”胜南哼了一声:“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

    辛弃疾叹了口气:“三十多年了,我以为这个要来杀我的人不是姓张就是姓胡,哪里料得到……你竟然姓林……”

    “少拿我的身世作文章!我敬重我娘,和她的感情早已胜过亲生母子,杀你是她毕生夙愿,我不会对她食言!”只要再深一层,辛弃疾即刻就会毙命刀下,在年轻气盛、刀法卓绝的胜南面前,辛弃疾不可能以武功取胜,只淡淡地笑了笑:“你叫林阡,又叫胜南,你娘究竟是让你抗金,还是反宋?”

    胜南一怔,随即答道:“我在金国生活十余年,一直在抗金义军之中。怎么?你又要标榜你是个抗金的人物,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血气上涌,长刀已往辛弃疾脖上抹去,忽地窗外飞入一只石子,猛烈地撞向饮恨刀,同时响起凤箫吟的声音:“你身上难道只有仇恨就没有责任了么?!”她一脸倦容,却遮挡不住愤怒:“你和他之间只是私仇!不错,是他毁了你的童年,可你本不必做张安国的儿子,是你的亲娘和养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可你并不悲惨,你现在已经恢复了你林阡的身份!”

    “我恢复身份就更不该忘记娘的恩情!”

    “报恩何以要用鲜血去报?!”

    看着林凤二人又要兵刃相接,云烟难过不已:“胜南,我明白,你为的是你母亲,可是,你母亲和他的仇恨也只是私仇……当年他必须杀张安国,如果张安国没有叛变,也许义军已经胜利,抗金也就不会这么艰难……”辛弃疾眼睛有些湿润,胜南哼了一声:“私仇?!那我就请问你,张安国出卖了义军,张家其他人有什么错,他们一个个手无寸铁,为什么你带领的那些爱国义士们一个不留?!”

    吟儿大惊,转头去看辛弃疾,辛弃疾转过身来,叹息道:“那件事,的确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云烟也是震惊不已:“这就是你说的……内情吗?”

    胜南冷道:“和张安国有近亲关系的人,六十多口全被灭口,只剩下我娘一个。这种做法,和金兵有什么不同?你这抗金英雄,你拿命来!”

    他再次提刀,凤箫吟未加思索,举剑急挡:“胜南你别冲动,这事情也许还有别情,也许他有苦衷,也许还有其他的内情你不清楚!”

    “是么?苦衷!我给你时间来编一个苦衷,洗耳恭听!”

    辛弃疾声音有些沙哑:“那件事,的确是我们做错了,我已经严惩了那个手下……”

    “好一个那个手下!真会推却责任!你这样做是借刀杀人,你纵容手下血洗张家,你才是主使!”胜南气势咄咄逼人,可是理直气壮的他,在辛弃疾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偏激的孩子。

    辛弃疾摇了摇头:“胜南,你不懂当年发生的事情。有的事情一时间解决得简单,留下的却是苦果……就像有些仇恨,报复之后非但难以平心,反而埋下更多仇恨!”

    胜南的手在颤抖,辛弃疾轻声道:“我何尝不想和你母亲化解仇恨,为那件事情负责……其实,任何一段仇恨,耿耿于怀的不只有恨的人,也有被恨的人……”

    胜南的眼神,完完全全透现出关于他的矛盾。他却不可能说收手就收手,他冷冷地盯着与他对立的一切,每一个敌人都不放过:“我时时刻刻会再来,你们最好多做些准备,多派些人手!”

    “究竟当年那个血洗张家的人是谁?”胜南离开不久,吟儿站在辛弃疾的案前询问。

    辛弃疾摇了摇头:“胜南说得对,是我的过错,一心去擒贼……”

    范氏蹙眉:“可是……满门抄斩的事情在宋国也经常发生,张家对胜南没有太多的支持可言,我不懂为什么他的仇恨会如此深……”

    吟儿有些悲伤:“还不是因为泰安那边的人蔑视他们母子俩,人情冷暖,是自古就有的……”

    辛弃疾叹了口气:“我们得知血洗张家的事,都觉得愧疚万分,我没有约束好手下,任由他去错生了事端,可是他也是一时气愤才去闹事的……他清醒了之后很后悔,自毁了武功淡出江湖,十几年前便已经去世了……”

    “当年的泰安义军,如今……”吟儿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下来。辛弃疾望着窗外无垠的秀丽夏川,一阵孤独袭上心头:“陈磐、石坚、耿京战死沙场,楚江和迈山都离我而去,鹤去鹭飞也分道扬镳……抗金曾经的义军,都已经难以回头……”吟儿眼眶霎时变红:“辛前辈,现在的抗金情绪其实更加激昂,我们不会输!我们这一辈,会给抗金事业争得一席之地!”

    辛弃疾苦笑,没有给以回应。

    云烟小声道:“辛前辈,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的,究竟有哪些事情……”

    屋檐上迅速飞落下几只鸽子,它们盘旋着飞向林深处,辛弃疾抬起头来望着远方不可触摸的天空,蔚蓝色诉说着过去的罪恶与罪过,落英飞絮点缀在空气中,一同与思绪飞向那个烽火硝烟的年代……

第223章 梦回连营,魂断泰安

    第223章梦回连营,魂断泰安

    “很多事情,美梦成真以后都会化为幻影,从虚无开始,到虚无结束……无论你是平凡,还是不甘平凡……”辛弃疾的第一句,全然不见平日里的豪迈气概,用欲说还休的精力,去回忆爱上层楼的经历,其实是把自己的记忆陷入绝境。所有不该想的,和不愿想的……

    “我自幼便在金国,得祖父抚养长大,虽然年幼时候经常生病,却无法遏制地热爱舞刀弄枪,向往驰骋沙场。我记得我的老师曾经问过一句话,读书是为了什么,别人都说,为了做官,为了取得功名,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做大官,甚至为了做隐士,我却回答说要用词写尽天下的贼,用剑杀尽天下的贼,他们都以为、我的话太荒唐,却不知道,我注定了要走这样的一条路……

    “祖父病故开封府后,于是由我来承继了四风闸家业,本也无拘无束,结识些江湖朋友,就在那一年,金国的反金气焰特别旺盛,许多民众试图反抗,也有许多被镇压下去。我和楚江也是在那时不打不相识。

    “那一天,我回到庄中,便得知一帮金兵押送犯人在闸中投宿,那群犯人都是农民,因为征粮琐事被擒,县官亲自陪着一名金国将军来到四风闸吃喝,在酒宴上,他们戏谑侍女,蔑视宋人,实在令人难以袖手旁观,可是为了救那些农民,我一忍再忍,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飞刀插进宴席里来,金兵大乱,大呼小叫着要捉刺客,而那把飞刀留了字帕,上面写着:辛家小狗助贼,当心颈上脑袋。”

    吟儿和云烟听到这里,均面露微笑,都猜出这留下飞刀误会辛弃疾的人究竟是谁,行事感觉,有其父必有其子。

    “对……那个留字的侠客就是楚江了……只是他那时候年小,不甚懂事才误解,后几天我终于和金兵撕破了脸,并计救了那几个农民,楚江因为我救回了他的四位兄长,对我很是感谢,并邀我一同举义,那段时间我被楚江的抗金意志激发,面对金兵烧杀抢掠越来越义愤填膺,不久以后我组织了一群人马,在家乡起义,随后便携家带仆一同去了泰安,投靠当年最大的义军……

    “因为有楚江和他的几位兄长引荐,耿京元帅欣然地接纳了我,那时候义军的二交椅李铁枪,四哥贾瑞,排行第三的,正是张安国……我在义军之中成为掌书记,很快,义军在元帅带领之下开始逐步扩张,也越来越强盛,金国看似已经四面楚歌……

    “若是说抗金没有希望,没有人会相信,山西山东,河南河北,不知多少义军,规模遍布全金朝,均是金廷心腹大患,单是我军之中,便到处藏龙卧虎,不乏文武双全之才,楚江、迈山、鹤去、鹭飞、陈磐、石坚……只等待刀剑出鞘日,马踏匈奴时,收复失地,一统九州……”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辛弃疾没有再说下去,对苍穹,他悲沉地思考回忆,痛苦又愤懑。

    山色渐移,云自依。

    才三十多年,也是同样的快到秋天。没有用过多的词语堆砌的战时江湖,却令聆听的她们主动地融入那个故事并向往,仿佛吟儿和云烟就是当年的玉紫烟、冷冰冰,崇拜着那些冲锋杀敌的快意,那些剑履山河的气概,那些戎马倥偬的荣耀……

    “可惜,世上有多少事情,能够坚持着永远辉煌……”

    从梦回到魂断,只一瞬……

    “金兵暗地里对我们招安分化,可是我们都没有过于重视,加上有很多可喜之事接二连三,义军的防备比较松弛。我和贾瑞二人率部来到宋国与朝廷联络,只待一回泰安便全力准备起义,可是回去的半途就听说了义军的倾覆……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帅竟被那张安国暗杀……如果没有张安国的叛变,当年,若是我们抓紧了战机,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也许,你们这一辈也不用承担我们失败的事业……”

    烈焰狼烟,昙花一现,沧海桑田,事过境迁,故国沦陷,耻尤未雪。

    吟儿刹时间很遗憾,她终究晚生了三十年,带着她狂傲自负的心去追逐时间,却从一而终地被大势抛弃,陪同她的,还有更多人。又其实,如果参与那时候同心协力的动乱,下场其实也很简单?

    一腔热血,一片赤诚,一生心力,不过换回一抔黄土,一把锈剑,一壶闲茶?!可怜白发生……

    却仍然希望,他们这一辈,雕弓莫挂壁,刀剑勿生苔。

    胜南在梁上听着,心里的情绪久未平息,他有一种想征战的冲动,他想起了现在的泰安义军……他何尝不知,吟儿刻意让他听,但他听到的却不是一个战火硝烟的时代,而是一个铁血柔情的年月,然而他那个养父,摧毁了柔情,燃灭了铁血,使得这么多有志之士失路,退隐,叛离,早逝……可是,他眼前又浮现出他母亲哭泣的脸庞,她脸上那道鲜明的伤疤,还有他从小到大的训条:“胜南,辛弃疾杀了娘亲家里上上下下六十多口人,你要杀了他!”他自己的童年已无所谓,关键是他母亲的青春和晚年啊……他看清了张安国,却一时间看不透辛弃疾……

第224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1

    第224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1

    这一天,来到铅山的游客众多,纷纷饮这天下闻名的瓢泉,同时又吟诗作赋,对瓢泉景色赞不绝口。

    吟儿、云烟坐在远处看着人群中最有气质的那个男子,此时此刻,他也许和江湖再也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是他又和江湖上一个最重要的人扯上了关系,而且不是其它,偏偏是最要命的恩仇!

    吟儿觉得,辛弃疾年轻时候最多的应该还是独孤的影子,放浪狂漠。而文暄的际遇,才是他抗金生涯至今最多的映射……

    这时有个客人嚷起来:“稼轩前辈,敢问泉声为何如此喧响?难以动中取静啊?”云烟笑了笑:“蝉噪林逾静。”吟儿接了一句:“心远地自偏。”

    辛弃疾往两人这边悠然笑着,充满赞许。

    突然胜南出现在她身边:“养精蓄锐了么?今天我可能要杀他……”

    吟儿收敛了笑容:“好大的口气,在我眼皮底下,你休想动他一根寒毛!林阡,你真是浅薄,说人家不明是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胜南哼了一声:“还很自私,是么?”

    云烟被他吓怕了:“胜……胜南……”

    吟儿一掌击向树干,大怒:“云烟姐姐,我们两个肯定要死一个,不管谁死,你都厚葬了吧!”

    云烟了解事态严重,没有她火气大,却也掷下重话:“林阡,如果你是这样一种人,我真庆幸提早看清你!”

    胜南一路穿出那树林,轻吐出一口气来:“老天……我究竟应不应该?”握紧了双刀,却又开始松开。也许,那本就是一段错了的也完全不相干的恨,也许那又是个永生铭记的怨,他看着瓢泉里自己的倒影,其实一样是喧闹其外寂静其中的灵魂,他的任务,十多年了,是私仇吗?对,他只是为了张家,为了胡水灵,那么,母亲和道义……他叹了口气,放弃?这条路,一旦选择就难以回头……

    傍晚,辛弃疾坐在瓢泉之侧,听完云烟的叙述,饮了一口:“其实,他并不想杀我,他只是被另一个人操控着,上次他要杀我,轻而易举,可是他一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下不了手,你们都误解了他……”

    “可是……他拼命要……”吟儿气极。

    辛弃疾笑道:“那是他脾气倔,男子汉不走回头路,他在来的路上其实就迟疑,来杀我的第一天精力旺盛,再而衰,三而竭,他已经色厉内荏了……”

    “真的么?”云烟笑起来。吟儿却一脸不信。

    辛弃疾小声道:“凤箫吟,你不可以一直消极,你看云烟,她在笑,你却哭丧着你的表情,这样怎么可以去领导江湖,领导抗金联盟?”

    “江湖?抗金联盟?将来还不是要靠他?!他本应该带着饮恨刀直接去短刀谷,可是,他却绕道到这里来……”吟儿很难受,苍梧山事件对于抗金联盟来说,是一个教训,易迈山的死,更对他们敲响了警钟……

    不容走神,一阵疾风掠过,凤箫吟抽剑直上,既快又准,再次拦下刺客的长刀。又一战,并不突然,可是云烟心惊胆跳,不知是担心吟儿还是牵挂胜南。

    即便被玉剑纠缠,长刀还是飞快地挣脱回去,吟儿连忙追上去急攻,毫不留情,胜南被笼罩于剑光中央,却泰然自若,反手立刻来砍吟儿。刀剑相抵,光似碎,气如雪崩沙中,杀机四伏,战意澎湃。瓢泉在战局外凶险地急流,胜南的刀风更猛急,轻而易举地将泉声吞并覆盖,吟儿的每一剑都妄想要扼其咽喉,却太难制其于死地。

    僵持在所难免,吟儿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可以再败!

    辛弃疾痛心地看着刀剑数度往来,饮恨刀和当年在楚江手里一样,气势挟风裹云不假,可是饮恨刀的主人,仍执意要来杀他……

    偶尔捕捉到胜南和吟儿的一招半式,太快,太遥远,也逼人地刺痛……

    时光倒流三十年,或许他辛弃疾的很多词都只有上半阙。只有理想,只有轻狂,只有激昂,是希望,而不是时不我予、大材小用后的沧桑……

    天空忽地一声闷雷,电光掠过,寒意蚀人,电光火石间,刀剑不知何故陡然全被这场突袭雷电震落在地,饮恨刀脱手,胜南再难假于物也!凤箫吟突见得胜契机,顺势一掌拍来,胜南当机立断,一指绕过去,胜南的弱点在内力,吟儿的劣势却是点穴!吟儿万料不到自己的缺漏先被胜南利用钻了空子,无暇设防,立刻被点。胜南虽受内伤,终有余力杀人,辛弃疾就在他眼前隔不过几步路,甚至不到一刀的距离!

    按说吟儿内力高强冲破穴道本非难事,紧要关头却屡试不成动弹不得。知道自己也没有力量保住辛弃疾,吟儿霎时又害怕又生气,几乎要哭出声来:“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要记得,你要记得……”

    用了心,其实就可以听得出来,吟儿不准他杀辛弃疾,并不只因为辛弃疾是抗金领袖,为的还是胜南,为的全是他……

    云烟近乎窒息地看着这一瞬胜败的轮转,她其实,并不希望胜南嬴,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胜南选择犯错,她会陪着他一起吗?此时此刻,报仇的诺言即将要兑现,胜南却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变。他在想什么?云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可能揣测出他在想什么……也许,他的心在那一刻比谁都乱。

    “胜南,听我一句,你们其实都一样……”吟儿的泪水不止,“你们都要站在抗金的最前面……”

    胜南哼了一声:“可是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抗金吗?小的时候,是为了天下一切的无辜人,包括我的母亲和我自己,我习武学艺,遭人欺辱,我忍辱负重,背负罪责,都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后来,我为了一个字抗金,那就是‘国’,不管我是胡水灵的儿子还是玉紫烟的儿子,不管我是张安国的后人还是林楚江的后人,我都首先是一个宋人,我为我自己的国家战斗,我看不惯金人,却看不起朝廷,更看不顺朝廷里这些只爱论功逐名的所谓官员们!”辛弃疾听得这一句,不由得脸色一变。

    凤箫吟怒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抗金?!我是为了一个字,我为了‘人’才抗金!我那么多好朋友都坚定不移着,我们百姓的水深火热在激励着我,还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他希望这样的坚定永远传递开去,流传下去,所以我才坚定了要抗金!可是我好失望,宋国人他们自己喜欢自相残杀,连景岳杀练邀艳,黄鹤去杀易迈山,那个曾经希望我坚定的人,他要来杀辛弃疾!”

    辛弃疾转过身去看着泉中投映着的云,小声说:“胜南,说起抗金的动机,每个人都不一样。那个时候,大家也议论过,楚江自小就在武学世家里,他说他本是为了不让林家玷污,所以他要赶超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后来,他把抗金当成了一种责任,为了那个责任,他义不容辞,他不能再为了儿女私情而耽搁,他要做一个驰骋沙场马革裹尸的人……而耿京元帅,他原先只是一个农民,他因为亲人惨死而揭竿,他为了私仇,但是后来他把私仇融入了大家的仇恨里,义军里不止他一个人家破人亡,他要驱赶金人,所以他抗金;我,我是看不惯金人的恶行,更忍受不了做亡国奴的屈辱,所以我要杀尽金贼,我要抗金,可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只走一条路啊……张安国,他是一个动摇不定的人,他只想升官发财过他安逸的日子,他因为这个理想而抗金,结果他必然会去降金,胜南,所以说你养父的叛变,是一种必然。兵荒马乱的年代,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不就是这四个字?‘人各有志’……我们在为我们的屈辱战斗,可是别人却不一样……但是胜南,听了你的见解,我很欣慰,终于有人会顺着我的路走下去,他如今有我已经丧失的年轻壮健,他即将替代我驰骋沙场,他要领导江湖,那他就应该分清事情的轻重,认清自己的地位……”

    被使命牵绊住人生的胜南,被理想苦苦折磨的胜南,被仇恨引上岔路的胜南,如果说“不服输”遭遇了“不得已”,他应该如何去考虑他的未来?云烟痛苦地看向胜南,期待他对他们答复。

    吟儿泪眼模糊地也盯着他,似乎,他的双眼刚好和她接触。无论那眼神是有意投来还是无心一瞥,抑或只是看过云烟之后剩下来给她留的一小部分,都足以使吟儿满足。其实,他的那一眼,晃过的是一丝不舍和犹疑,不舍也许是对她,犹疑一定是对辛弃疾。

    他的抗金路,吟儿希望自己能陪他从头走到最后,所以,绝对不许他先走失……

    晚风试图卷起胜南黑色的披风,天光,在他的身后有节奏地陨落下去。

    与此同时,胜南的脸上荡漾出笑意,纵然是进退两难的时候,他仍旧豁达地付之一笑,实在像极了战场上的林楚江。

    胜南带着审视的眼光看辛弃疾,唇边的笑越来越清晰,这样的笑,谁也没有意识到会发生,竟然,淡漠至此,仿佛他不是来复仇的,而是来征服他们的……刹那间他的敌人们都被这笑容的漩涡俘获,距离很近,林中太静,除了木芙蓉香,还可以闻见熟悉的战火气息。

    可是这个笑容没有停留太久,胜南俊朗的容貌里再度透现出的没有淡化的仇恨,他像是在冷酷地宣判:“今天不是我饶了你,而是你触动了我。可是,我不能保证下一次,因为我会有新的理由,因为我可能会忽略自己的定位,希望你清楚。”

    饮恨刀不后悔地撤回去,胜南没有回头看辛弃疾一眼。

    那是他林阡多年来遇见的敌人里最棘手的一个。

    即使在他生命最危险的时候,他都没有片刻的惊慌,甚至连一瞬也没有,所以,胜南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也杀不了他。

    不是因为他是弱者,而是因为他的镇定,同化了胜南自己,辛弃疾和胡水灵所述的不一样,他身上竟和胜南有惊人的一致。

    他早就预见到胜南杀不了他,也杀不得他,不见什么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没有用拐弯抹角的语气,却彻底地表明,他早将胜南看穿。

    其实真的都一样,不愿那残山剩水、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第224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2

    第224章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2

    胜南坐在屋顶上,看着满天星斗,偶尔眼光会撞击到脚下的万家灯火。在风中,世界正一起飘摇,他的身世,一并浮沉着,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他知道左右着他的,一个是他自己的过去,一个是抗金的历史;一个出现在他出生后的世界,一个毁灭在他出生前的人间;一个是他的母亲毕生夙愿,一个却是他父亲传递甚至他自己主动要挑的担子。取与舍,只在一念之间,没有人和他有走下去的默契,因为他要杀的人恰恰是一个最忠实的战友,他自己要使“舟中”变成“敌国”!

    云烟悄然坐在他身边,没有说什么,只递给他一张纸看。

    胜南一愣,看那字体苍劲,显是辛弃疾之作,然则词未作完,已被词人****。胜南不愿再看这一纸的壮志未酬,把纸搁在身旁,并未细读:“他这些年来,鲜有出词令我欣赏。”

    “他是一个军人,可是天给他大才,却令他小用:一个英雄,本该征战疆场,却投闲置散,只间或担任些无关紧要的空职,怎可能不写得如此凄凉。”云烟轻轻地站起身,一步一步离开屋顶,却走得很不稳,摸索了好久才慢慢学会走下去:“胜南,近来朝廷想重新用辛弃疾,可是他数次以词回绝,其实是不愿和那些主和派同流合污,他会是朝中最坚定抗金的一个,你非但不能杀他,更该敬他爱他……”

    胜南目送她离开,眼光缓缓移向方才自己忽略的那首词,盯着它半晌之后,才拾起它重新去感悟,三十年过去了,尽管辛弃疾平生塞北江南,却始终未殁泰安义军最原始最根深蒂固的气概,只一首并未完善的回绝之作,竟字里行间也透出家国之思,他,真的和韩侂胄那一类不一样。

    娘,你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和亡国小孩的眼泪,孰轻孰重?

    续为往事烦哀?携刀拒虏于外?

    这夜的这个时刻,凤箫吟正独自一人在庭中擦拭玉剑,同时等候云烟劝降回来。心不在焉,一边擦拭一边还东张西望,所以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的时候竟吓了一跳。

    没有预兆,这声音竟来自于辛弃疾:“你师父,在大理过得还好么?”

    “我……我师父?”凤箫吟支支吾吾,面带惊恐——难道说轩辕九烨不守信用,已经把她秘密透漏了出去?!

    “你不必再掩饰了。”辛弃疾洞悉一切地笑着,在她身旁坐下,“饮恨刀和惜音剑的交锋,我见过太多次,怎么也不会遗忘。你二人,就和当年楚江云蓝一副模样……”

    “果然逃不开您的眼,可是,希望您不要告诉林阡,因为,他还不知道……”

    辛弃疾一怔,笑着轻轻点头。

    “师父过得很不好,这么多年我们偏居点苍山一隅,虽然也间或抗金,终究离江湖太远,师父的性格,也愈发地孤僻,林楚江前辈的死,虽然师父从未流露出什么,可是我也看得出,她刻意地欺瞒自己这件噩耗,她到现在还没有肯相信……”吟儿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你师父,其实是外冷内热,坚强地面对,却不让别人看见她脆弱。想来,不见她已有二十余年了……”辛弃疾理解地回忆感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想问辛前辈你,这个孤傲清冷的女子,会是我师父吗?”吟儿在悲伤中还不忘这么问了一句。

    辛弃疾一愕,随即浅笑:“那是寄志词,并非特指。”

    吟儿一笑:“是吗?”她不信,当年的云蓝,没有给辛弃疾留下这么一个深刻的印象。

    “义军的首领大多是至情至性之人,蓝儿的出现,的确打破了泰安义军当年沉闷的格局。”辛弃疾没有回避吟儿的问,“她真的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有美貌智慧,有绝世武功,任何事情都还有自己的想法见解,就因为她和世间其她女子不一样,她初至泰安,就令所有的女子黯然失色。要说灯火阑珊处写的是她,其实又何尝不可呢,蓝儿那样清冷的性格,真才是世间要寻千百度的……”

    吟儿很明白地笑:“大家都在抗金,只是各自有不同的方法,师父虽然抛弃了林前辈,可她其实还是在大理从事抗金。”

    “不,蓝儿没有抛弃楚江,只不过,他们对于某些事的见解,不一样罢了……”

    吟儿一愣,辛弃疾续道:“却是冷冰冰,真正地抛弃了易迈山,竟然还狠心将他杀了……吟儿,你要把这些金人和叛国贼驱除,就要答应我,日后全心全力地支持林阡!”

    “辛前辈?”吟儿震惊,“他一直想要杀你,你为何会觉得他可以领导江湖驱除金人?”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就是武林需要的那一个,虽然只见过他几次,就是觉得他很不一般,也许,他真的善于征服。像他那样的人,就算会落难,都不可能众叛亲离,而且对立的那一面,很可能会接二连三地向他投诚。有他在,抗金联盟并非没有希望。”辛弃疾微笑着回答,“我猜你一定会答应,一直拥护他。”

    吟儿喜滋滋地笑,只记得使劲地点头。

    “可是,你不能像你师父那样,为了什么原因就离开他,你将来,要一直陪他征战沙场。”

    吟儿坚定也兴奋地点头:“是!辛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陪他,一直到我们俩都死了为止!”

    辛弃疾本来已经准备好赞她了,听得这样一句执着的信仰,愕然将竖起的大拇指放了下去,许久,才爽朗地大笑起来:“你和你师父,还真的不一样……”

    瓢泉的次日,天明水净,是晴朗的好日子,游者甚多,辛弃疾已与众文人一并赋词去,吟儿和云烟便不去打扰,留在附近的竹林里远远相护,竹中透出的水珠剔透难削,真乃世间绝作,造物者之大赐也,眼前绿得静谧而又生动,色泽被泼洒得均匀,耳边的人声泉声,果真衬得竹林愈静。

    却在此时,人声大杂,凤云二人齐齐转身看去,远处一片喧哗骚动,人群犹如军队溃败,走走散散,凤箫吟见此情景,心中顿生一种绝望:“他又要杀辛弃疾吗?他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我们已经劝了他这么多次……”

    云烟疑惑着摇头:“不是啊……怎么会有两个黑衣人?”

    吟儿心念一动,觉得有些复杂。

第225章 弓刀事业,诗酒功名

    第225章弓刀事业,诗酒功名

    辛弃疾安之若素,面不改色地站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后,另一个黑衣人长剑在手无疑就是刺客。可是,拦在辛弃疾身前相护的人,手中握着的不是饮恨刀是什么?!

    吟儿愣在原处,云烟也懵懂地滞立原地,胜南,竟然出乎意料地,换了他的立场?

    可是,这出乎意料,其实也是水到渠成的,吟儿大悲大喜,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辛弃疾的见解,果然一点都没有错!胜南,会在这次动摇之后,彻底地坚定!

    “胜南,你让开!”刺客严厉地发话,语气里饱含愤怒。

    胜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却预示着刺客终将铩羽而归。

    刺客哼了一声:“我早知你犹豫不决,来的路上就徘徊不前,一拖再拖!凭你武功,取他性命是探囊取物般简单,你究竟要犹豫什么!”

    胜南轻声回答:“我没有犹豫,我的确是为了仇恨才来到这里。”

    “好啊,现在为什么你用刀指着你的世叔,挡在你仇人面前!?你忘记了你母亲在泰安受的苦吗!”

    “娘会理解,当年血洗张府的人早已入土。而且,辛弃疾,他是抗金的灵魂人物,我不能杀他!”

    “好一个抗金,我早知你会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们这些养育你的人!你长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人都是这样,通达之后六亲不认!”张睿的声音激动且刺耳,他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胜南脸色苍白,他实在没有办法对张睿这句话回击:“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要担负两种相悖的责任!可是叔叔,我更希望我承担的是抗金!”

    “你可以抗金!你先替你娘复仇!”

    “难道仇恨只能用报复来收场?难道仇恨不可以化解!”

    这一句,使得吟儿和云烟突然明白,她们这些日子以来对胜南的劝阻,都是多余的,其实胜南自己也纠结过不止一次,她们,却都还不理解他,误解他……

    “化解?当然可以!从今以后,你去做你林家的继承人,做你武林的领袖,张家也不指望能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张睿大怒,情知胜南坚决,撤剑扭头就走。

    众人僵立原处,这样的一幕对决,当然是自私的人嬴。

    吟儿茫然地站在原处看他侧脸,突然间心里一阵害怕……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辛弃疾亦愕然,不解为何张睿会如此对待胜南,连一点妥协都不给,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胜南如果选择不杀辛弃疾,和张家的关系,会没有转圜地恶化……

    云烟释然,走上前去,对胜南微笑着安慰:“胜南,我明白,我相信,胡女侠最终也会理解,也会体谅,不会像你这位世叔这般不可理喻的……”

    胜南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来,不迟疑地面对着他的仇人,不见笑容,更不见憎恨。而辛弃疾和他再度对视,竟不知自己该从何种角度看他。他和楚江太像,又不同,也许他比他父亲复杂……

    将那张被云烟吟儿用作劝降的赋词递还,胜南先对辛弃疾说:“只希望你日后赋词,少抒发些个人悲观。就算世道无常、时不我待,我也希望诗酒功名里,不改弓刀事业,词间不灭刀剑之意象!”

    辛弃疾接过词来,笑问:“问胜南你一句,何为功名?你这一生,可会求功名?”其实,也许他早就猜到了阡之答案。

    “功名之小,名利权势,荣华富贵;功名之大,恢复失地,一统河山。我与饮恨刀,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功从少年立,名向身后抛!”

    “好!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辛弃疾听得这句,笑容满面,随刻提起泉旁一坛酒来豪饮!得以重新与主战的领袖慨然论功名,他三十多年的壮志未酬,他三十多年与失路英雄们的同病相怜,他三十多年的个人得失,尽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壮年时候的豪情万丈!一刹那,好似回去了从前那个“红颊青眼,目光有棱”的无畏英雄,年轻壮健,骁勇善战,当兵十万,洗尽胡沙!壮志不酬,剑锋不藏!

    范氏有些失措,想及辛弃疾仍在大病戒酒之中,要劝停,却已然不及,也毫无可能。一干文人在侧,得见辛弃疾病中尚有如此豪迈气概,不禁个个都被这气度感染,瞬间似乎也都想习武从戎,把和平抛弃,去以战换统一!

    胜南随即接过辛弃疾手中紧扣的酒坛,一饮而尽。今后,至少有三十年,他的饮恨刀,都不改那唯一一个方向,西北,长安!

    次日,林、云、凤三人离开瓢泉,尚沉浸在昨日功名之谈的激越气氛里,心情难以平复。吟儿安排了人手在辛弃疾身边保护,想来刺客不是胜南,宋家堡的高手们显然足够应付之能耐。

    正一路西行,忽听得有人从后疾呼胜南姓名,三人停马回头,惊愕地发现竟是辛夫人范氏,范氏策马追及,原来只为了给胜南带来一首词作:“这是幼安昨夜赋词,还只是初填,可是,他希望你第一个看这首词,他希望你的了解,很多年了,他一直还梦见江湖。可是,他却不能不服老,他近来一直病得不轻……”

    胜南打开那词作来,那是他欣赏的稼轩词,字里行间都透现出气势,一种沸腾凌于悲壮的气势,一种豪放多于沉郁的气势!

    鹧鸪天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録2,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胜南读懂辛弃疾最后一句的无奈,渐渐地有些了解,下半阙的愁滋味,其实真的改不得,除非,他们能够实现北定中原……

    “好!烦辛夫人回复辛前辈一句,我答应他,我会坚定立场。有生之年,希望辛前辈‘要将万字平戎策,替得江山暂定书!’”

    范氏慈祥地点头:“胜南,你是个好孩子,幼安他会明白,他的平戎策,不会输给那些主和派,他虽然年岁大了,却还是时时刻刻等着战争的到来!”

    吟儿看范氏含泪地叙说,显然是激动释怀所致,轻声问:“其实,收复失地,不是辛前辈一个人的梦,也是辛夫人的理想,是不是?”

    范氏略带惊疑地回过头来:“不错,国家兴亡,从来就不只是男人的责任……”

    是啊,国家未统已有七十年,到这一代,该再来一段试手补天裂的过程!

    那一天的傍晚,策马在胜南云烟后面很远才离开瓢泉的吟儿,只为了在胜南身后好好地看一看他,好好地谢谢他放弃仇恨——

    胜南,谢谢你,离开了这条岔路,也让我看见了未来的方向……

第226章 羡逍遥,难消纷扰,此夜最长忆

    第226章羡逍遥,难消纷扰,此夜最长忆

    溯江而上,逐渐能够感受出江源的脉搏与心跳。长江的中游,能够明显地体会出地势渐升,两岸青山横亘蜿蜒,遥观江水,气势恢宏,仿佛是从天际翻覆而来。

    吴越站在船头,却只觉得心情堵塞又沉重,不住的猿声勾起了他的愁绪。上一次游历长江,身边还有石磊相依,而如今,景依旧,人已去……永远,不过就是两个人可以承担的时间,承担不了,所以有关永远的承诺就只能是承诺。为什么,难道一定要这样,一直到死去,都只能离别后怀念爱,都只能遗憾着过下半生……

    他闭上眼睛,六月的微风吹得他好冷。

    “大个子!”比较熟悉的声音。吴越转过身,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发话者偏瘦,是他在北固山曾有一面之缘的沈延,而另一位身着黑衣,神色要较为凝重一些,也许,是小辈中最具有领导力的人物了——李君前。

    吴越先是一怔,随即小声道:“船头太惹眼,我们找个方便地方说话。”这次白帝城的聚会,虽说是只限云雾山前五十名和抗金联盟的几位首领参加,但显然会有金人不请自来,离白帝城越近,群雄越明白,周围其实已经遍布眼线。他们每一个,都是金人暗算的目标,因而不得不加倍谨慎。

    待一进船舱之中,吴越立即询问君前:“李帮主,不知这次保证首领安全的兵力由哪个门派派遣?”

    “大部分是短刀谷在川地的兵士,都是林楚江前辈和路政前辈的旧部。”

    吴越一听是林路二人旧部,喜出望外:“当真?”

    “是啊,林路二位的旧部兵士一向训练有素,足可放心,定然会保证云雾山前五十名的安全。”

    吴越叹了口气:“唉,想必李帮主也知道前五十名近一年来的动荡,五十个人,到现今只剩下一半,虽说前十名没有动摇,可是形势不容乐观,这帮金人在暗处分裂,真是我们心腹大患……”

    “吴兄不必叹息,我们抗金联盟,并没有因为他们分裂就处于劣势。”君前微笑着坐下身来分析形势:“在泉州,他们分化了连景岳,却使得南方义士团出现并壮大;在江淮,虽然风波迭起,可是小秦淮依旧大局已定;在苍梧,他们竹篮打水,只得到一个没有实用的李辩之,我们却发现了越风。从这些方面看,他们的分裂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尽管沈默和江晗的叛变的确使得联盟损失惨重,即便如此,我们双方仍算是平手。”

    吴越的怀疑因为君前的这一番论势而变成期待:“你说得对,就算云雾山排名只剩下前面的二十几个,只要盟主还在,就不能抱消极的态度!”

    “盟主……”君前却忽然蹙眉,没有说话:可是盟主自己,却曾经抱过消极的态度……

    “吴少侠来的途中可有见过我小师妹?”沈延急切地问,一路过来,他逢人就想要寻找答案,问吟儿,也是在问云烟的下落……

    “怎么,盟主她没有来吗?”吴越一愕,显是觉得有些蹊跷。

    君前摇摇头:“记号到了黄州赤壁,就没有了影子,林阡更是在江州就失了踪,他们真不懂事。祭拜的时候快要到了,若他二人再不现身,就太说不过去……”

    吴越惊诧不已:“什么?连胜南也没有到?”

    巫峡。

    世界在黑暗里变得简单。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渔舟唱晚、无月之夜。

    坐在船头看浪的吟儿,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不知道船是更喜欢浪呢还是更喜欢岸……人呢,是喜欢漂泊不定却充满快感,还是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

    胜南知道,在江湖漂泊久了的人,都会和吟儿一样的想法,憧憬安稳的生活,于是笑着揣测她:“原来你的本性里,有隐居的向往?”吟儿惊诧地回头看他,不知他是怎么看穿了自己:“其实,我真的不想领导江湖。我很喜欢抗金,也有抗金的希望,可是,也许不配做领袖,我很有压力……”

    胜南了解她的消极源自于不自信,压低声音告诉她:“你不必担心,这一次,会使你盟主的威信上升好几个层次。”

    “上升几个层次?只是去祭祀易盟主,怎么可能会树立威信?我不被金人暗杀就谢天谢地了……”吟儿叹息。

    “如果,不单单是祭祀呢?”

    吟儿一惊:“什么?”

    “抗金联盟要祭祀易盟主,金人的确如你所想,会按他们以往的计划来破坏我们,可是,我们还是那个只会为他们的暗杀提心吊胆的抗金联盟么?我们被他们破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应该有了一套反过去破坏他们的计划。”

    “你是说,反守为攻?”

    胜南点点头,微笑解释:“祭祀易盟主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可以用作我们诱引金人的鱼饵,接下来能控制白帝城形势的人,可以不是金人,而是我们……”

    吟儿恍然:“你想的,是比我要远一些……”从前,他们都是金人的鱼,而胜南,却已经反过来看。是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是谁的鱼……

    这时云烟来到船头也坐下胜南身边,这丫头竟大胆地脱了鞋直接就把脚伸进江水里去试探水流,胜南大惊赶紧拉她出水:“拜托了云大小姐,你千万不要着凉生病!”云烟笑道:“单是在江上泛舟,那水陆有何分别?自是要伸进水里感受好啦。”吟儿转过脸来看她:“那你有什么感受?”“感受啊,感受捉着我的脚的是一只手,很冰冷,紧紧地缠着我不让我逃掉,忽然间,又感到一种温暖,我就麻木了,但是在最后的一刹那,冰冷的感觉又重新袭来,我想去留住温暖,却被冰冷穿透……”

    胜南愕然:“……你……你在说什么?”吟儿笑道:“恭喜你,练成了回阳心法!”

    胜南随即会心微笑,吟儿一旦恢复了正常,和云烟一左一右在自己身边陪伴,总是会帮自己甩开许多烦恼和忧郁。

    有时候想想,如果这样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又未尝不可……胜南想着想着,不免有些走神,收敛了笑,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这两个正在谈笑的女孩。如果可以在每一个幽静的夜晚,都能抛开世间一切的纷扰,与自己想要陪伴的人在江上行舟畅谈,是多么舒心,多么惬意,多么温馨,就像现在,有体贴的云烟和可爱的吟儿相伴行路,自己每一天都充实都开怀,仿佛现在这种心境,就已经够了,就已经可以构成他的生活,他曾经想追寻的生活……周围,再不是从小目睹的那个世界,而是,干干净净,也安安静静。

    这样简单清幽的时光,真不愿意去破坏它……

    不,不对啊,他的血液里,天生地就流动着一种使命感,他不但喜欢岸,更喜欢浪……

    也罢,在与金人一决胜负的时候,隐居就只能成为一种向往,他曾在辛弃疾面前暗自立誓——双刀所向唯西北!所以任何阻碍抗金联盟的力量,他都必须粉碎!今夜过去,他就要帮着吟儿,领导抗金联盟,一边祭祀,一边复仇……

第227章 仲夏夜,旧知新交,齐集荒原上

    第227章 仲夏夜,旧知新交,齐集荒原上

    告别了怪石突兀、横柯上蔽、绝巘松柏,江水又西,径广溪峡,离白帝城仅有数里,岸边有绚烂的夏花,江中是素雅的山影,白帝城在雾中若影闪烁,生命像在转弯。

    船只渐渐增多,吟儿在渡口看见君前留下的记号,谨慎地往四周看,也许越风是对的,陌生人,没有谁可以透露出真诚。

    吟儿、胜南和云烟三人被记号带得越来越偏僻,树木杂生,道路崎岖,乱草横道,偶尔还会被枯藤绊倒,不知又转了多少弯,失去了讯号,突然从荆棘丛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凤箫吟拖了进去,林、云二人紧随而去,穿过这片不起眼的丛林,眼前一片豁然。君前站在吟儿身前,严厉地说道:“凤箫吟,这是怎么回事?你提前走了半个月!”

    吟儿无法解释自己的迟到,胜南轻声道:“君前,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去杀辛弃疾,她是为了拦我……”

    “你开什么玩笑,你还想杀辛弃疾?”君前愕然。

    “他没有杀辛前辈,他放弃了私仇。”吟儿小声说。

    君前转忧为喜:“胜南,你做得很对,凤箫吟,你也要记着,公私分明。关于越风……我让他留在了淮南……”吟儿一怔,点头道:“谢谢你……”

    君前转身便走:“这里是短刀谷的一个秘密据点,在白帝城外,首领们和武林前五十名的都在这里。”“为何不在白帝城中?”“你来的前几日,淮南十五大帮有人行事不慎,被金人盯上,死了一批人,大家迫不得已。”

    吟儿停下脚步:“又是金国奸细?”

    君前点点头:“所以祭祀易盟主我们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以免被金人发现暗杀。”吟儿一愣,这样一来,抗金联盟又在被迫躲躲藏藏?那么,胜南的‘反守为攻’又该如何实现呢?转头看胜南,他并没有像自己一样的失落,似乎是胸有成竹。吟儿想,一切都会变好的吧,毕竟没有一件事情,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一帆风顺的,大家都还在,所以不必要太担忧……

    “盟主,这是易大哥的骨灰……”一个老者走过来,那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路政,也是这一回短刀谷将兵之首领,“易大哥一生矢志抗金,却未战死沙场,他生前最爱长江,大家唯有完成他的心愿,将他的骨灰撒在长江之中……”吟儿接过骨灰,忆及曾经有短暂接触的易迈山,隐隐有些感伤,却强制着自己切勿动情。这个时候,她不可以把自己想逃避的心理在人前显露!于是环视着四周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声问:“云雾山新的武林排名都到齐了么?!”

    “齐了!”声音洪亮,却显不及云雾山。

    “那些金国奸细妄想摧毁我们,可是他们不知道,只要我们不自动投降,抗金联盟永远不会消亡!这一次祭拜易盟主,只希望大家记得,就算他们一直潜伏在我们四周,就算他们威胁到我们的性命,都不可以放弃,不可以动摇,这一年来云雾山排名和抗金联盟所受的苦难,将来我们要一并向金人讨回来!”

    人群里,立即走出一个已经许久不在江湖露面的少年,凤箫吟见到他不由得一愣:“文暄师兄?”

    云烟一震,低下头走到胜南身后。叶文暄轻声道:“盟主,我很惭愧,这么多日来,许多事情都解不开头绪……我不应该……”

    金陵亦上前来:“凤姐姐,放心好了,武林前五十名虽然支离破碎,前十名却都一个也没有动摇,除了独孤之外,大伙儿都已经来了。还有小秦淮、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帮这么多首领在,我们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散!”

    胜南听完金陵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在人群里搜寻那两个他最期盼的影子,再次见到宋贤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是云雾山后一年的夏天,多少次都和他擦肩而过,待一重见,虽然离得很远,却立即有一种家的温馨感在心中迅速蔓延,吴越站在宋贤身旁,也微笑地向他点点头。会面很仓促,众人往据点深处走去,吟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七上八下:奇怪啊,那个人呢,为什么会没有出现……

    离开所有人的时候,云烟独自一个站在墙角处,看着瑟瑟荻花发呆。

    便即这个时刻,叶文暄悄然走到她身后。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彼此。

    叶文暄的话音里,明显是极度的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还和林阡在一起?”云烟坚决地回答:“没有什么不可以,我爱他,当然要和他在一起!”

    文暄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你逃婚……却遇见了他?丞相和大哥找了你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你竟然会和林阡在一起?”

    云烟闭上眼,泣道:“就在黄天荡,他突然闯进了我的世界……”

    叶文暄一怔:“那么,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云烟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请你当谈靖郡主已经死了……我叫云烟……”

    庭院中,如盖树荫之下,泰安三兄弟仍旧如昨般,有默契地站着。

    “胜南,蓝家作为大理新起的势力,也被天骄所请,可能要加入抗金联盟。想必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就在白帝城里,玉泽……应该也在……”宋贤说不下去,他不敢深入地询问,蓝林情变的来龙去脉,所以,只是简单地把玉泽行踪相告。

    胜南也是最近才知道,短刀谷想在大理安插新据点,可是究竟谁家还待观察,没有成定论;纵使玉泽在白帝城,不到中秋也不可能情愿与他见面。其实自己一路西行,心里想的念的最多的,还是这同为一人所困的兄弟,此时听他声音颤抖,心里莫名一阵难过,不想去回应玉泽的任何事情:“宋贤,一年没见,你瘦了很多……”

    宋贤低下头:“胜南……为什么你要和她断?莫非你是轻信了谣言?”

    胜南摇摇头:“不……是玉泽自己不安,她怕我不相信她,她不愿意和我见面,想和我冷淡一段时间自己去想事情……中秋再答复我……中秋……虽然最初知道的时候,我情绪也很不稳,可是,时间一点点地近了,我的感觉却变得有些平淡……”

    宋贤的面容里少了阳光感觉,平添出一种自责和悲伤,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自己在之中起了怎样消极的作用:“胜南,那么你信吗?你信那些流言吗?那些流言,只是胡乱地编造我和她……”

    胜南微微一笑,认真地告诉他:“宋贤,你说我是信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呢,还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宋贤听到这样的答复,泪已盈眶:“胜南……我……我……很开心,很感动……”

    吴越看气氛温和,笑着打岔:“又来了,宋贤你总是这么煽情……”宋贤破涕为笑:“新屿你每次都煞风景啊,我第一讨厌金人,第二就讨厌你!”斗嘴玩笑的情景,还和泰安时候一模一样,仿佛后面一切的变故都没有过,胜南拍打着他的头,笑着说:“今天咱们三兄弟重逢,要好好地叙旧一番,要不,去长江里游一游泳,然后去喝酒?”

    “好!现在就去!”宋贤很慷慨地随口就答应,走了几步路突然想起了什么,挠挠后脑勺,“可是,我不会游水啊……”

    吴越胜南见到他可爱的模样,均大笑不已,吴越将他二人的手都握住,满足地说:“很好,咱们三兄弟共同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

    他们三兄弟共同的愿望,少不了之中的任何一个,从现在起,终于要一起闯荡江湖,一起把握天下……

    群雄于大堂之中休憩,和吟儿靠得最近的是厉风行夫妇,闲聊之中才发现他夫妇俩脸色都不是很好,应是长途奔波所致,尤其是金陵,面色发青,一脸病容,整个人愈发瘦削,吟儿小声问她身体,金陵闭口不语,风行轻声叹:“都怪我粗心,她怀了孩子,我还带她四处奔波……孩子丢了……”

    吟儿叹了口气:“算了,你们还年轻……”金陵微笑地点点头:“你放心,凤姐姐,这些小事影响不到我们俩。”吟儿会意一笑,余光刚好撞到角落里一直在喝闷酒的那个人。他偶尔会往人多的这里看,可是好像不是在看她……

    金陵续道:“这一次咱们来祭祀易盟主,白帝城的金人眼线很多,目前仍旧在暗处分裂,所以我们一定要保全联盟,小心为上。”

    吟儿点点头:“其实,也可以不必我们躲藏啊,胜南是有计划可以把那些金人的眼线一个个揪出来消灭的。不过我有些担心,金国第一会不会被我这个宋国第一打败……”

    她说得本就很轻声很不确定,恰在这时洪瀚抒冷笑一声,那声音一传来,吟儿的心即刻冻结:“你笑什么?金国的第七,有没有死在宋国第七的手里?!”

    洪瀚抒哼了一声:“你不要再用抗金来找借口,你为抗金做了什么事?你早就成了西夏人和金人的笑柄——空设的盟主!口口声声说要抗金,实际上还不是为私事纠缠!”

    “你说什么!”吟儿忘记了呼吸,脸色气得惨白。

    “我真是奇怪,哪个罪犯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堂堂一个抗金盟主放弃身份和联盟对立,最后挨了人家一巴掌还死死纠缠……”他听得应该是讹传,所以说得有些无凭无据,凤箫吟心魔被触,克制不住冲动,随手拎起茶壶便向他浇去……

    洪瀚抒也不躲闪,茶水泼了他一身,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对人生的憎恶,他恶狠狠地瞪了凤箫吟一眼,嘲讽地微笑起来。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1

    第228章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1

    众人不能插手,见此情景也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识趣地低下头去,有些干脆窃窃私语起来,静寂一片的野间森林,闻不到云雾山上的雾气山气,吟儿轻轻坐下,狠心不去看瀚抒,她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对,这是川地,这是长江边上,这是这一辈抗金的开始!

    就在喁喁私语之时,厅中走进一个俊秀少年,他脸上尽是严峻和冰冷,眼中也充斥着失望与悲伤,浑身装束像是个流浪的人,不错,他是一个四处漂泊的人,因为他不甘心,他告别了幽凌山庄,告别了自小长大的地方,他身上,同样沉重的担子。

    议论顿时换了个矛头,而且已是众宾哗然。

    声音越来越聒噪,吟儿听到那更刺痛人心的话语袭向这个陌生少年,但他一直没有停止脚步——“那不是黄鹤去的儿子么?”“他来干什么!蔑视我们么?!”“杀人凶手的儿子,怎么可以到我们这里来!”

    莫非停下脚步,双眼即刻找到交点:“盟主,现在我是淮南十五大帮中的香主,我当然有资格到这里来。”吟儿正欲意许,却听宋恒不屑道:“难怪这几天,事情全出在淮南十五大帮!”司马黛蓝冷冷回应:“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莫少侠既是在抗金,就不要计较他身世!”

    吟儿赞许地点点头,宋恒依旧守着他的老旧观念:“那怎么说?老子降了金,儿子有什么动机去抗金?!”司马黛蓝一笑:“难道宋堡主没有听说过金国最近连环三城大案么?现今莫少侠可是金人悬赏捉拿银子最多的钦犯。宋堡主一口一个抗金,你杀得了几个金人?!”宋恒一愣,刹时语塞,莫非坐在吟儿身边,从背上取下包袱来,吟儿屏住呼吸,看见包袱掀开,之中藏着的是一只盒子,形状大小,与盛装易迈山骨灰的那一只近乎一样……吟儿心里咯噔一声,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又是泰安义军?

    莫非低下头去,证实了吟儿心里的不祥感:“黄鹤去杀了我师父白鹭飞,还想将他悬尸示众,是我去盗了尸……”他攥紧拳,表情里尽皆愤怒:“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他究竟还要杀多少人!”胜南恰好与吴越、宋贤进得门来,听得白鹭飞的噩耗,止不住震惊:“莫非你说什么?黄鹤去?他杀了白前辈?!”

    莫非站起身来:“盟主,师父他老人家也希望今生葬在长江,他和易盟主一同……也许是天意吧,师父会很欣慰……不过想要提醒盟主你一句,在白帝城里盟主你要格外小心,金人最大的目标还是你……”

    宋恒见他话毕要走,哼了一声站起:“那么莫少侠抗金有什么动机?为了替你师父报仇?所以去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莫非再也忍受不住,转过脸去怒吼:“别再将我和黄鹤去扯上任何关系!这么多日子,我走南闯北,经过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宋人的时候,迎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在别的民族面前能够骄傲地抬起头,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国奴!”

    他说得义正词严,一时将众人全震慑住,饶是宋恒也咋舌原地,无话可说。

    莫非转过身去径自往门外走,吴越见他意欲离去,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莫非停下身来,适才的激愤还没有退去,此刻略带疑惑地盯着吴越,吴越紧攥着他的手:“我真是惭愧,为了我的理想,我选择将我的身世隐瞒,我的朋友们也一直帮我保密,可是,何必呢……莫非,你不认他那个父亲,那你认我这个哥哥吗!?”

    莫非手一颤,略微忆起了什么,吴越从身上摸出那块玉来,莫非眼圈骤然有些红:“我终于有了一个亲人……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

    除了少数几个首领之外,众人的反应比对莫非还要激烈:“怎么?连红袄寨的吴当家也是……”“吴少侠也是黄鹤去的儿子?”

    吴越自己大声地把身世宣布于众,似乎为莫非的抗金找到了更充足的理由。吟儿略带感激地看向吴越,他和莫非的长相并不是很相似,吴越身高八尺有余,而莫非个头并不出众,可是他们却很配做兄弟,他们的理念,是那么出奇地一致!凤箫吟心下激动,她真希望黄鹤去在这里看着,看的时候,最好懂得惭愧……

    吴越紧紧地握住这个他生命中血脉相连的人的手,这是他的弟弟,他今后永不会失去他……

    凤箫吟环视四周,骄傲地笑了笑:“谁说我们抗金势力弱,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每一个都可以率领一支军队!”“盟主说得对!”众人皆赞而露会心笑容,吟儿续道:“古训上有‘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易盟主也希望我们能成燎原之势,我们抗金联盟,绝对不会因为任何挫折而退后!”

    “说得容易,做起来会轻松吗?!”在掌声里,难免会听见反对的声音,宋恒即刻习惯性打击她:“你把挫折想得太简单。凤箫吟,无可否认,你有一定的领导能力,有才干,有武功,可是你做出了什么大事?你有没有战胜过黄鹤去?那你凭什么做盟主!才短短一年,五十名只剩下一半!白帝城,抗金应该重新开始,既然你不能大刀阔斧,那还不如退位让贤!”

    吟儿怒道:“那你认为谁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我告诉你宋恒,现在金宋没有交战,谁也不知道哪个人最能征善战,现如今我是抗金联盟里的第一,我绝对不会让出盟主之位!”

    胜南按住她的肩去平她怒气,也从心里支持她此番拒绝:“宋恒,去年南方义士团如果没有盟主帮忙,可能会被扼杀于萌芽,后来小秦淮一蹶不振,也是盟主出力调和,上几个月在苍梧山上,是她断明是非,使得真相大白!短短一年,三大地域,还不算大刀阔斧,那么,再没有人会达到你那个标准了!”说的同时,胜南即刻当众提刀割破手掌:“支持盟主的,除了我还有谁?!”

    厉风行夫妇立即站起,参与这歃血为盟:“南方义士团,全力支持盟主!”

    君前随即上前:“小秦淮也一样!”

    司马黛蓝从心底里为吟儿高兴:“淮南十五大帮支持盟主!一致抗金!”

    除了这三大帮主之外,云雾山排名也纷纷响应:“一致抗金!支持盟主!”

    吟儿眼睛骤然有些湿润:“好,为前辈报仇雪恨,为自己洗刷国耻!”

    宋恒虽说向来不看好凤箫吟为盟主,但也被这气氛感染,带着淡淡的笑意点头,轻声说:“好,宋家堡也一样……”

    长江水,从狭长的古渠中奔流而东,瞬间已百转千回,山的那一头传来巴东特有的《竹枝》民歌,山的这一侧是偏静幽远的抗金血史——林楚江、易迈山、白鹭飞、纪景、陆凭、沈望、白翼、慕容兼……虽然,曾经的这些名字,已经伴随着刀光剑影而流逝,可是,在被淡忘的同时,正在被新的人物新的信念继承,这万里奔腾不息的江浪,千万年来不仅气势不减,而且余音不绝!

    自古,多少事物都和这震撼心魂的江水势一样,发展到越狭窄越阻碍的地方,反而越加湍急!

    洪瀚抒坐在一旁喝闷酒,他心绪杂乱,少顷,他转过身,同他们背离而去,没有人发现,他手上紧紧握着的一块鹤玉……

    黄鹤去,如果你是奔错了方向的长江水,我该如何做你的后浪……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2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2

    六月即尽,清晨微明。

    瞿塘峡,荒僻的野郊,金人不会猜到,前五十名要改变计划、在鬼节前半个月就拜祭易迈山,这么做,原是为了不受任何金人的干涉。

    众人肃穆地站在山头上,凤箫吟、莫非各自洒下易迈山和白鹭飞的骨灰,那些骨灰落散江中,即刻顺势漂流而去……

    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吟儿深呼吸了一口:新生的力量,如果不强大,就必须凝聚……

    可是,只是仅仅一次祭祀,抗金联盟会重新凝聚吗?吟儿颤抖着,她知道,现在的抗金联盟远远不如云雾山上那么团结,因为这一年以来所有的死伤,因为前辈们全部离开他们终于首当其冲却至今还没有任何功绩,因为他们甚至在怀疑自己这个新盟主的能力……

    胜南觉察到她的紧张,却没有正面安慰她,转过头去先问厉风行、金陵与李君前:“不知你们在祭祀之后有何打算?”

    “这次祭祀还算安全,前后只有淮南十五大帮两个据点暴露,有近百死伤,所以,我们想,众帮派可以分批离开,尽量避免更多的伤亡。”金陵回答,厉风行和司马黛蓝似乎也尽皆此意,李君前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满足这样的想法。

    “众位祭祀完了立刻就走?既然来了,是不是不该只证明我们的胆量,更该证明我们的实力?”胜南终于提起了他反守为攻的计划,势要将众帮派留下!吟儿脸色一变,微微点点头。

    “你是说,我们留下来?继续对敌?”君前面露喜色,这个想法,其实很贴近自己的战意。

    风行疑道:“可是,他们均在暗处,我们却明确……我们如何与他们对敌?”

    “那就强行逼迫他们由暗转明,一旦转明,他们人数不会比我们多。只要我们计划的好,把金人一个一个地揪出来,沉不住气的敌人们,会把他们整个白帝城的据点暴露!”胜南转过身去,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难道众位不想把金人驱逐出白帝城吗!?”

    最后一晚留在荒原,下定决心,整装待发。

    君前站在险壑上感受江水的雄浑,他觉得,山险,程度上源于水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淮南,觉得山和水是相互倚靠而生存,在三峡,却觉得山和水是相互对立而生存。”

    巨浪翻腾,如倾盆暴雨,云气在江上蔓延翻滚,令人觉得满目怆然。

    胜南抱刀而立,站在他身后:“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下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君前会意欣然:“在昏暗中,我觉得人生如芥。”胜南微笑:“大家心里都一样沉郁。自古战地,盟主殒身于此,也总比埋没金国荒草间好得多,据说盟主生前最热爱的就是长江,也希望骨灰能洒在长江之中,谁料到,他真的就亡于江畔,真是个英雄悲剧……”

    “不是盟主,是前盟主。”君前严肃地纠正他的话。胜南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们都应该围绕着她。你懂吗?淮南的山太依赖水所以温和,三峡的山因为受磨练而险峻,现在我们必须险峻。”

    胜南点点头:“其实,她很有责任感,甚至不顾自己,宋恒让她退位让贤,她不肯退,其实她很想退,可又怕武林动荡。她一个小丫头,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实在太辛苦……”

    君前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影子蹲踞在山崖上,比君前胜南还要靠近江面,他低头沉思着什么,天很黑,看不见。

    君前警觉道:“是谁……”

    没有一丝动静。

    胜南已猜出了是谁——自己人会理睬,金人会逃窜——只有他一个人一声不响:“瀚抒,是你么?”

    “不要叫我瀚抒,我不叫洪瀚抒!我不姓洪,也不叫瀚抒!”

    胜南一愣,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君前劝道:“洪山主,身世转变了又如何?你当年称雄一方,并非靠你的身世!”

    “我真想跳进长江里洗清我身上的罪,总比现在一件一件事情扑面而来让我赎罪好得多!我究竟欠了他们什么!”冷冷的语气。

    胜南记得这一天的吟儿脸色苍白,还记得他们立志抗金的时候,这个人却没有歃血为盟:“你和吟儿……”

    “不用说了,我气她何必把男人接二连三地耍!拐着弯子说抗金,这种人虚伪!”

    胜南莫名气愤:“她哪里虚伪!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

    君前按住胜南脾气:“洪山主,我也见到前天的情景,总之你是误会了,盟主对越风,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更没有耍你耍川宇,你听的一定是讹传……人最好不要偏信一词。”

    瀚抒哼了一声:“不用提她,鬼才会信她,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胜南冷冷道:“你最好想清楚,千万别跳下去!”

    君前一边嗔道:“你说什么啊……”一边拖着他离去。

    瀚抒气得直接把酒坛子摔到江中去,江水瞬息将酒冲得很远。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洪瀚抒望着酒坛子:“我应该跳下去么?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洪瀚抒,你知道,死去比活着需要胆量,活着比死去需要勇气……”

    回想起已然模糊的小时候,他练武摔倒在地的时候,父亲递来的宽厚手掌,那个笑容满面,亲切温和,叱咤风云的红衣男子,他的父亲,洪兴……

    可是记忆却要把它所定义的内容和画面强行地塞入他的脑海——一心要追究断絮剑的黄鹤去,万料不到他跟踪莫非的同时,有个人会为了黄天荡一战想要复仇,却在他和冷冰冰、轩辕九烨的只字片语里,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来历……江令宅那一夜,自己其实已经向这世界宣告,洪瀚抒,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为了红尘他抛弃功名,却注定要在建康遭遇所有真相……

    洪瀚抒,你不能忍受你的父亲从英雄变成一个奸佞,可是……你要靠的是你自己……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命运在循环犯错,你不要主动地为每一个错承担罪责,也不要一错再错!”

    洪瀚抒将头埋进臂弯,他知道周围没有人,甚至天地之间,也仅仅有他……

    多年以前,当黄鹤去在泰山顶上和吴臻欣赏明烛天南时,当他在天山脚下和吴珍仰望苍山负雪时,当他在长江江畔和凌幽呼吸野浪江风时,当他在祁连山外和李素云沉浸漫山奇花时,他也许不会想到,他的四个儿子,将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清晨,在荒原的某一个角落起早切磋棋艺的吴越莫非,显然是和瀚抒截然不同的心境,兄弟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棋盘,盘中早已布满了黑白子。

    吴越露出笑容,但又缓缓收敛:“你很厉害。”

    莫非满头大汗:“哥就别挖苦我了,你跟一个初学者下棋,犯得着要这么狠……”

    “初学者?没有一个初学者,可以一次次地识穿我的局再诱引我进去啊!”吴越再下了一子,微笑着看他正自思考的弟弟:“宋贤和胜南两个人在这方面都是半调子,这么多年我在泰安已经高处不胜寒了,你真是个天才。”

    莫非乐滋滋地笑着:“其实这棋盘真像最近的白帝城,黑白子都要设局,相互威胁不停地争夺地盘……”

    吴越又下了一子,占地多少一目了然:“是啊,一次战争的结果,就是看谁的局最大,谁最后赢得多。只是,那其中,该有多少转折和契机,敌人想不到的也许就一个棋子,他再怎样微不足道,都足以决定胜负。”

    莫非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颗子,喃喃自语:“一个敌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关键棋子……”

    吴越站起身来:“我们第一步,就是要设局,把金人诱出来,金人会接下去继续设局,引我们也进去。咱们每一步走的好坏,都直接影响到形势的发展……今天就下到这里,咱们收拾好了棋盘,就去城里,和黄鹤去下棋……”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1

    第229章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1

    鼠狼

    殊途同归,一齐来到白帝城,每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金人们已经窝藏在夔州的每一个角落里,现今之事就是一个一个地揪出他们来,毕竟他们势单力孤!

    凤箫吟和李君前两人去探望淮南十五大帮受害的据点,先后两个都是遭屠戮后而焚毁,司马黛蓝正站在倒塌的屋椽前,指挥着手下们重建,李君前暗自有些欣慰,虽然司马黛蓝和慕容荆棘一样多刺傲慢,但终究都是抗金领袖,分得清敌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司马黛蓝从来都支持凤箫吟做盟主——

    这一点李君前不是没有觉得蹊跷过,从上次司马黛蓝向小秦淮宣战遭遇凤箫吟开始,她就一直对凤箫吟服服帖帖,要知道,莽撞的她,对马平川、慕容荆棘和自己都曾经同等不屑、出言不逊……此时她刚好转过脸来看见凤箫吟和李君前,没有迟疑片刻,便微笑着走上前来:“盟主,李帮主。”吟儿点点头:“司马帮主要吸取教训,从今以后凡事秘密进行,陌生人要多加盘问调查。”

    君前看见司马黛蓝异于往日的一脸亲切随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她对凤箫吟的尊重,仅仅因为凤箫吟是云雾山第一?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不成立……

    忽地,废墟瓦砾之中传来一个幼童的哭声,三人偱声望去,那是个五六岁大的小男童,他一边痛苦地哭泣,一边恐惧地四处张望,君前怜悯心起,走过去立即抱起他:“小兄弟,怎么了?你爹娘在哪里?”

    那男童发抖着,只是哭,吟儿拍拍他的背想安慰,男童却抽泣得更加厉害,司马黛蓝叹了口气:“一定是这个分堂里的小孩子,父母都被金人暗杀了……”

    吟儿听得这一句,更增怒火:“金人大肆作乱,受苦的都是这些小孩子们,他们无辜成为孤儿!”男童泣道:“我要娘……我要娘……”

    君前有些触动,替他擦拭他的脸:“和江南好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心未,唐心未……我,我要我娘,叔叔,姐姐,我要娘……”

    君前哪里还管人家再度把他给叫老,微笑着将他一把抱起来:“好,心未,叔叔带你去找娘……”

    心未没有拒绝,任他抱着。

    小秦淮的据点是一家武馆,绕馆而内不知拐了多少弯才进了里屋,胜南云烟在桌旁静候了多时,看君前手中抱着一个男童,胜南一愣:“这是谁家的孩子?”

    君前摇摇头:“不知道,他是在废墟里存生的……”

    云烟见这心未生得可爱,白白净净,忍不住要去爱抚,男孩一惊,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了一刻,转头泣道:“我娘呢?我娘呢?”

    胜南有点伤怀,许多记忆杂糅在一起:“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唐心未。”吟儿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这群金人!”

    君前叹了口气:“现今是我们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走的一步:金人到底有多少,分别属于哪个派别……”

    吟儿迟疑了一刻:“是啊,还不知这一回代替捞月教和含沙派的,会是哪一个组织……”

    胜南见她眉间尽皆焦虑,轻轻一笑:“好了,不必多虑了,吟儿,我们明天出去游览白帝城如何?”

    吟儿一愣:“出去游玩?”

    奇怪啊,这么多敌人在,胜南还有心情出去游玩?

    日落之后,凤箫吟来到巷口,悄悄摸出金陵藏匿好的纸条,飞快地看完捏碎,陵儿所写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招摇过市。

    “怎么样?各大门派都已经安妥了吗?”她喜欢黑夜里胜南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感觉,因为只有在光线特别弱的地方,他才不会觉察到自己因为他而细微变化的表情,而最近,自己的表情变化的确越来越明显了……

    “是啊,别人的记号都是说已经安妥不会暴露了,可是陵儿却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招摇过市……”吟儿轻声说,“她想的,倒是和你一样。”她初听胜南要与她游览白帝城的瞬间,除了诧异之外的确更有些受宠若惊,后来才明白,那其实是胜南的初步计划而已。

    “我们抗金联盟,要有人敢暴露,才能把金人钓出来。出去招摇过市的这个人身份越厉害,奸细越沉不住气。用你来冒险,是显然会有金人上钩的。”

    吟儿奇问:“那我一个人冒险就够了啊,何必你也和我一起?”

    胜南苦笑着:“你凡事不小心,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换作旁人说这样的实话,吟儿一定会觉得无地自容,可是说话的人是胜南,就是和旁人的感觉不一样,贴心又温暖,出于直觉,吟儿觉得,现在胜南看自己的眼神,和建康的那段日子不是很一样了,总是变得很温柔,很疼惜,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如果,在孔望山发现她身份的人,是胜南,那该多好……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2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2

    又一回吟儿单独一人和胜南同行,就是在白帝城的这次招摇过市,胜南大概不会知道,招摇过市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高于一切的意义,可是,又何必让他知道,吟儿微微一笑,只想告诉胜南,既然答应他要做好盟主,不管在旁人眼里是不是挂名的,都绝对不会再让他操心。

    周围气氛很热闹,因为鬼节将至,这一路上行人特别多,摊位上的货物大多都与神鬼相关。除却这些,白帝城仍是个尤其令人向往的地方,刘备托孤、杜甫流离、刘禹锡牵谪均在这里,屈原、昭君、孔明的祠堂更是远远就可以闻见气息——盛衰,皆由古人留在同一座城池内,有帝称于此,有帝亡于斯。历史又是公平的,给每一座城市,都安排了它固定的忧伤。

    溯江而行,来到一处正是依山临江而建的白帝庙。吟儿和胜南两人皆被蜀之历史吸引,半步也不愿离开。胜南再往西望,短刀谷不远了,那是他的梦想,一步之遥了……而他的另一个梦,回忆起来,既感慨,又有些欣慰,夹杂着些许平淡:中秋总算快到了,还有一个月,时间过得真快……

    天空,高远而浩荡,偶尔飞过一两只大雁,在哀鸣着什么。

    宋恒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后:“盟主!雅兴好高啊。游山玩水起来了……”凤箫吟蹙眉,想他也许是在集市上正好看见她和胜南表面上的闲游,是以一路跟踪了过来,“江湖上对白帝城聚会议论纷纷,他们都在猜测谁会赢在最后,他们都说,我们押错了筹码。”

    凤箫吟冷冷一笑:“筹码不是你们押得起的,我押上我的这条命,自认为已经对得起江湖!”

    宋恒一愣:“押上你的命?那么你还有兴致游山玩水?现在这个时候,你就应该……”

    他的应该还没有说完,只觉背后骤风突起,那力道猛烈到还未及身便震慑五脏的地步,眼前全黑猝然要倒,就在危难关头,宋恒被人往边上一推,几乎没有站稳……

    对宋恒而言突如其来的暗箭,使得他玉龙剑差一点僵在手上,可是这暗箭,却正是胜南吟儿此次出游白帝城的目的!

    千钧一发,吟儿出于本能地,随即将宋恒往背离飓风的方向推,可是,那一刻她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救得了宋恒,暴露在风向正前方的,是她自己……

    周围空气直接往四处逃散而去,只有中间一道极速射向吟儿要害,快得令视线难以追及,猛得令谁都无法靠近,亮得令白昼忽然暗淡!像在梦境一般,白茫茫的一片,银色的利刃不知是从何处射来,风后退,时间也后退了……

    性命攸关,吟儿立即提起惜音剑,对,她答应了胜南,既然要做好盟主,就绝对不会再让他担心的,就算有宋恒的意外在,她都不能再依赖胜南救她,而是应该自救!

    谁都看见,吟儿出剑又快又奇,轻而易举就将那暗箭击毁在地,可是正待察看这暗箭的一刹,才发现危险并未全然过去!

    此箭已毕,强光未消,原来在暗箭的后面,还藏匿着另外一箭仍然直对吟儿,比先前更强更厉!敌人真是比自己棋高一着,吟儿想要举剑,为时已晚,可是有胜南在,事情就不会悲哀地结束,一直在身边相护的他,似早已洞悉了敌人的念头,饮恨刀即刻出鞘,狠狠地替自己拦截住了第二箭!

    不知是那神芒太猛还是胜南力道太大,吟儿不自觉地就后退一步,尽管转危为安,仍然难免目眩。

    “你没事吧吟儿?”他确定情况已定,舒缓了脸色关切地轻问吟儿。

    “没事……我下次会更小心……”

    胜南因为吟儿这样谦逊的语气愕然,继而笑着赞她:“你方才用剑自救的时候,速度很快啊。”

    吟儿也放松了心情,露出微笑:“那是显然,我是剑圣。”

    换作从前,为了剑圣这个位置,宋恒会和吟儿争论不休到面红耳赤,可是现在,宋恒彻底目瞪口呆——何以方才林阡和凤箫吟的刀剑一后一先,接替得如此天衣无缝,又稍纵即逝!玉龙剑,终于又输了一次……

    凤箫吟拾起地上的暗箭:“还好这次冒险没有白费,我们一直在等它……”

    箭上原本插着一张纸,吟儿还未看完,就大怒要撕,胜南急忙制止,吟儿气道:“他们凭什么说这种大话?!七月十九,抗金联盟绝迹夔州!”

    胜南仔细观这利箭片刻,压低了声音:“这一回在白帝城潜伏的果然不止黄鹤去,金北第三也来了……”

    “这兵器?属于谁?”吟儿疑道。

    “金北第三的解涛,他的这支暗器,叫做冰山神芒。”胜南解释。

    “狂诗剑解涛?那个长相比女人还柔美的金北第三?”吟儿问。

    胜南点点头:“就是他了,解涛,终于是第一个没有沉住气的奸细。”

    宋恒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原来你们是来引奸细的?”

    吟儿嗯了一声,立刻转身旋走。

    白帝庙的上空,瞬息被乌云笼罩。

    江边的一家小竹寨,那个红衣男人并不知道凤箫吟涉险,他心里什么事情都在矛盾,他坐着,一直不停地灌酒,他对面那个人忧虑地盯着他看,那人是短刀谷的路政。

    微风轻拂,路政小声道:“洪山主,你喝得太多了。”洪瀚抒没有醉意:“路前辈怎么滴酒不沾?”

    路政低下头来:“有个故人也劝我不要再喝酒,从前我也很爱喝……”

    “故人?一个女人?”洪瀚抒继续倒酒。

    “是。”路政料到他会猜出。

    瀚抒想起了玉莲,她也曾经不准她喝酒,可是最后她骗了自己。

    “女人是不是骗了你?是不是伤害了你?”

    路政一愣:“你是说盟主骗你伤害你?!”

    瀚抒一怔:“我才不是说她……可是,所有女人都会骗人!”

    路政黯然:“不是……她虽然骗我,却没有伤害过我……”

    “你怎么知道?”瀚抒略带讽刺。

    天空一片阴霾,路政哑着嗓子:“她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瀚抒见他伤悲,小声说:“节哀吧,她应该去世不少年了……”

    路政忍住泪水:“洪山主,何必以酒来折磨自己?醉看人生不是个好方法,众人皆醉吾独醒,你应该做一个醒者。”

    瀚抒哼了一声:“我不是屈原,我希望众人皆醒吾独醉。”

    路政一时怔住,瀚抒模糊地往远处看,苦涩地笑起来:“她死的那一年,我才学会喝酒……”

    白帝城内。

    夕阳西下,君前和胜南在屋顶上欣赏错落有致的房屋轩楼,君前笑着接过胜南手上的冰山神芒:“谢谢你和盟主铤而走险,他们不止暴露了身份,还暴露了行动日期啊……”

    胜南一笑:“解涛上钩就行。”

    君前点点头:“你放心,每个地方都可能有奸细,可是每个地方都有会捉出奸细的人。对了,听吟儿说,解涛双箭齐发,幸好有你帮她。”

    “既然利用她,就得保护好她。”胜南认真地说,“今天也见识到吟儿的剑法了,第一箭正对着她来得很急,若是正对着我,恐怕也来不及拦。”

    君前一笑:“你可不能忘,吟儿若不是那么毛躁,本就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不然怎么胜任盟主?”胜南亦恢复了笑容:“是啊,不仅是高手,还是剑圣……”

    君前随便问了一句:“对了,解涛今天是出现在哪里?”

    “白帝庙的江边。”胜南答道,“想来一番招摇过市之后,金人的确会选择在偏僻处下手。”

    “白帝庙?真巧啊,今天我也游玩了那里。”君前道。

    “你也出去游玩了?”胜南蹙眉,“有谁一起吗?”

    “还有云烟姑娘和心未,我是护他们安全的。今天很热闹,心未和云烟正好一直想出门去玩。”

    实在是出乎胜南的意料,胜南不免叹息:“来到这里这么多日子,还没有陪她一起过……”

    君前一笑,拍拍他的肩:“你要保护盟主,腾不出空来,云烟姑娘善解人意,她会明白……胜南,真是羡慕你啊,有个这么好的红颜知己,一直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

    胜南明白君前话里的意思,红颜知己并不是不多,只是能陪在身边的,真的太少了。

    世事真难料,两年以前孑然一身的自己,想不到会在大理的地窖遇见改变自己际遇的女子,也想不到会在黄天荡的黑夜里,邂逅她,这个女孩,自己不用和她多说一句,她就能了解自己的心意,她就宁愿把她自己忽略了,离他最近、却不束缚他生活……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3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3

    犬兽

    点点星火,在黑暗中不断地闪烁。

    黄鹤去的声音在杜甫西阁前的风中,尤其显得低沉:“冰冰,还记得这里吗?当年师父还带我们来过这里瞻仰旧迹啊……可是,访旧半为鬼……”

    冷冰冰撩了一把火,立刻添树枝:“当然记得,现下兄弟姐妹五个,全分道扬镳,该死的也都死了……”

    黄鹤去叹了口气:“迈山死了,你不后悔?”冷冰冰冷笑:“我苦苦哀求,你不照样把鹭飞杀了!?”黄鹤去有些生气:“你别忘了,现在你已经另为人妇,何必还固执地念着旧爱,简直和紫烟一模一样!”冷冰冰语塞,气愤地转过脸去不愿理睬。

    僵持片刻,黄鹤去还是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若松话里的意思,就是希望迈山和鹭飞一个不留,这样的话,和你有关的男人才只剩若松一个……天教你是易迈山的女人,又是他贺若松的女人。”

    黄鹤去话中的人物,正是冷冰冰降金之后改嫁的男人贺若松,之所以黄鹤去要顺着他的意思,是因为他是金南的第一。冷冰冰早该了解,加入了金南的阵营,就终将杀死自己身为宋国盟主的男人。

    她却不肯妥协,依旧阴沉着脸:“就算他杀了鹭飞和迈山,也不能抹煞我的过去,爱过的,终究是爱过……”

    黄鹤去续道:“这次金南金北闹翻,主公只把白帝城的权力放给了我们金南前十,势力比以往减半,现在抗金联盟又云集此地,李君前厉风行司马黛蓝一个比一个嚣张,林阡凤箫吟来者不善,事情还是很棘手……”

    “而且,柳峻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楚风流在斗,抽不出身来,所以来白帝城率领捞月教的这个,是他的孙子柳断云。”冷冰冰不无担心地说。

    鹤去一愣:“柳断云……这个人,要多加小心。”

    莫非几日来迷上了围棋,即使吴越不在,也要一人废寝忘食地钻研,黑棋白棋四处角逐攻城略地,沉浸其中不亦乐乎,闲暇时候忆起吴越的话来:“敌人想不到的也许就一个棋子,他再怎样微不足道,都足以决定胜负。”莫非托着下巴,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混杂眼光,“我能不能,做这样的一颗棋子,让哥来下?”

    想到这里,全身火热,有些棋子,一旦入局,便扭转胜负。

    “少侠长得好是俊朗不凡!”一个算命先生走到莫非身边,莫非看了他一眼,没多注意,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先生,掏了钱准备打发他走。

    那人一把推开他拒绝他:“看少侠的眉宇气度,这一生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莫非睥睨了一眼:“发财有可能,大财就不求了。”那人又道:“少侠的儿子可以官拜大将军!”莫非冷笑:“我儿子已经是大将军了,你算错了吧?”那人甚是诧异,看了莫非良久,哑然失笑:“其实,少侠的父亲才是大将军啊……”莫非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对不起,在下没有父亲!”那人面带尴尬,许久,还是从怀中摸出一副卷轴来:“少侠可曾见过这么一个女子?”

    莫非瞥了一眼,不由得怔在座位上——画上美人明眸浅笑,眼神含情,体态婀娜,长发及地,无比华贵,既神秘又迷人,成熟得动人心魄,不是云烟又是何人?莫非一愣:“她……她是谁?!”那人追问:“她在哪里?”莫非小声道:“我不知道。”那人哼了一声:“少侠,你若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你躲避灾难的方法,今年你的家乡将会遭遇特大灾难!”

    莫非嗤之以鼻:“我不信这些,你走吧!”

    那人收起画卷,冷冷离开。莫非无暇管他,回过头来继续盯着棋盘看。

    在秘密据点里,消息无论真假,总会不胫而走,透风的墙没有筛选的能力——

    “听说淮南十五大帮的莫非和金人还有勾结!”“他不是干了连环三案,是金国悬赏最多的钦犯吗?”“被金国的名捕门抓了这么久还没有抓到,难道没有蹊跷,老兄你动动脑子也猜得出来!”“那这么说,金国有人正在操控着他!”

    谣言的主角莫非,在内室一边下棋一边等待事态发展。

    “那司马黛蓝还为何留他?”“谁知道啊,司马黛蓝一直都替他护短!莫不是看上了他!哈哈!”“金国那个人会是谁……”“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吧……”

    有个戴斗篷的少年呷了口酒: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莫非怎么可能是奸细?这帮宋人,真会自我分裂……想着想着,不觉嘴角一丝轻蔑的冷笑:自我分裂的国家,怎么可能胜出……

    柳断云,十七岁的他,代替柳峻领导捞月教来到宋人的中央,挑拨离间,暗杀分裂已有半月之久,积累了不少成功捣毁帮派据点的经验,此时,正出神地听着,分析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然而,黄鹤去和冷冰冰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初出道的柳断云,会不会低估这群同样年轻的宋人,会不会不懂这些宋人的狡猾,他的敌人莫非,其实是在故意地引他去低估……

    忽然内室门开,言论霎时止歇,莫非携带棋盘,黑着脸穿过人群,什么也没有辩解。

    柳断云在人群深处抬头,看见莫非健康帅气的面容,忽然有些同情他:听爷爷提起过,他是黄大人的儿子,他们容不下他的……

    次日,古城飘雨。

    在棋盘边孤单下棋的莫非,能够清楚地听见四面八方的闲言碎语,表情再度伪装成忍无可忍,天衣无缝。

    “莫少侠……”

    莫非抬起头来,立刻撞击到对面少年的眼,那眼神稚气未全消,莫非预感到了什么,小声问:“阁下是?”

    “在下是和莫少侠不同分堂的堂主,在下叫宋修霖,在下听得,实在是有些困惑……”

    莫非气愤道:“他们要说便说!我没有降金!是他们胡乱猜测!”

    “其实,在下早就慕少侠之名,我不信少侠会背信弃义暗投金人……”

    莫非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可惜啊,现在你们之中有几个人会不怀疑我?”

    宋修霖一笑:“莫少侠,身正不怕影子斜啊,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相信你的。”

    莫非听他咬“他们”两字时的别扭,心中狠狠地说:不要怪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的是金人特有的骄傲,哼,‘他们会相信我’,你不属于他们,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患难中的朋友,就是我要引出的敌人……

    化名的柳断云大概不曾想到,他说第一句话起,就已经被莫非当作了诱饵吧……

    黄鹤去望着滔滔江水,神色凝重:“冰冰,你去白帝城,把断云换回来。”冷冰冰一怔:“你怕他做不了事?”

    “不是做不了事……他端了淮南十五大帮那么多据点,目标很大,他一骄傲,会暴露身份……”

    “可是,你得罪得起柳峻?”冷冰冰的疑问,其实问出了黄鹤去的恐惧。

    正说着,手下带来一个人,那人看见黄鹤去,立刻呈上一封信:“这是柳大哥让我送来的。”

    鹤去拆开信来读,脸色微变,冷冰冰接过去看,一目十行:“他要从莫非下手,把小秦淮和短刀谷也一并拔出来。”冷冰冰蹙眉:“莫非还有利用价值吗?他们对莫非并不完全信任……”

    “不然,莫非身边有吴越。”鹤去摇摇头,“断云还是有些判断能力,知道莫非和吴越的身世有多么值得利用。那就先暂且容他这么做吧……”

    冷冰冰冷笑:“你自己的儿子,随便你怎么去用,反正宁输一子,不输先机。”

    鹤去不理会这一句的暗讽,转身对那信使说:“通知柳大哥,加大力度,警惕吴越,尽量拉拢莫非。”那信使点头便去。

    黄鹤去叹了口气,继续看那江水,大敌当前,他实在不愿意再去管柳峻的威胁。可笑的是,他的儿子们,全都属于敌人……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四处起渔樵。”胜南和吴越站在制高点,俯瞰脚下风云变幻,战争的悲壮和人生的多舛,均缩于杜诗一句。

    吴越等待莫非走到两人身后,轻声问:“为什么要陷自己于进退两难之境?”“哥,这是一场暗战,不会野哭千家,不会夷歌四处,但是会流血,会三峡星河影动摇……那个隐藏在淮南十五大帮的奸细,他要彻底端掉我们帮里在白帝城的据点,当然要找一个从敌人阵营里被敌人赶出来的人……那样做,他就可以顺藤摸瓜……”

    吴越摇头:“莫非,你不懂,你不适合这样做,这样做太危险!”莫非往水中投石,笑着答他:“哥,也许我不了解自己,可是我很清楚别人。宋修霖此人,既单纯又高傲,在我见过的奸细之中,只属三流……”

    “不行,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吴越不肯令莫非如此涉险。

    胜南忽然忆起杨鞍对莫非眼神术的欣赏:“其实,这么做未尝不可。他们顺藤摸瓜,也方便了我们按图索骥。”吴越疑惑地回过头来看他,只听胜南续道:“敌人的棋进了我们的领地,我们在封杀之前,要充分利用他们的这颗棋。新屿,从前我们在泰安,也参加过这样的暗战,新屿你从旁掩护他,足以令那金人上钩……”

    吴越有些回心转意,转过头来看见莫非点头微笑的表情,叹了口气:“好,莫非,你放心,哥会帮助你。”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4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4

    胜南和宋贤约在杜甫西阁故迹的附近见面,并没有想过会歪打正着金人的据点。宋贤照常点了几碟小菜,边等候胜南的到来边不时地偷口酒喝一喝。如果,可以把现在当成过去的话……

    自打前年饮恨刀丢失离开泰安之后,兄弟三个都没有好好地在一起聊天谈心过,原先来到夔州想三兄弟好好聚一聚面,可惜最近吴越要去帮莫非掩护仍旧无暇分身,令人不由得有些失望。好在没有吴越在场,宋贤和胜南也许可以谈更深一层的话题,他们,本来就应该单独会一会面了……

    老远就看见胜南的身影渐近,酒寨外人再多,他的轮廓还是可以和别人鲜明地区分开来。

    “嗯,好香的酒,还有泰安的味道!”胜南笑着坐在他身边,被那酒香诱引,立刻要喝。宋贤微笑看他:“鼻子真灵啊,这是爽哥最近回去在地窖里发现的,他说咱们几个都是酗酒狂徒,每个都必须分一些。这样算来,咱们仨从小到大欠爽哥的酒债已经做牛做马都还不起了……”

    “这么好喝的酒,就算又欠爽哥一屁股债都值得!”胜南开心地边尝酒边夹菜,宋贤看出他很饿,也知近来为了引蛇出洞胜南时刻谨慎戒备都没有如此松懈过,于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把菜都留给他:“又吃这么急了,看来胡阿姨不在,你还是这般肆无忌惮,吃得这么豪放!”胜南脸色忽然一变,停杯投箸,宋贤疑道:“怎么了?”

    胜南把瓢泉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宋贤有些诧异:“张睿叔叔是这么说的?!可是,胡阿姨,她应该会理解吧……”

    胜南苦笑着:“杀辛弃疾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我知道,我最后还是会辜负她的希望……还是对不起她……”

    宋贤明白,虽然有些事情已经定论,可是谁错谁对往往不能用一句话说得清楚。于是静默了片刻,必须要提起另一个对胜南也至关重要的女人:“胜南,不要等到中秋之后了,就在白帝城劝服玉泽吧,你从前做什么事都从一而终做得很好,却为何和她要如此曲折……”

    胜南一饮而尽,在宋贤面前,永远掩饰不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一个赢不了的女人?再疯癫再狂野,再坚决再强势,都会败给这个女人,有些情绪有些话,就只留给她一个人,甚至想把这个世界都交给她,可是她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接受,你做再多都是徒劳……”

    宋贤理解,宋贤怎么可能不理解,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玉泽遇见最温柔的胜南和最痴心的宋贤……

    宋贤却骤然低下声来:“那么胜南,你身边的那个名叫云烟的女子,是不是比玉泽要温柔,是不是比玉泽要善解人意?玉泽和你失散一年多,你身边不可能没有第二个女人出现,这个云烟,一直在纠缠你、阻碍着你和玉泽重逢是不是?”

    胜南摇头:“宋贤,你要相信,云烟从来就没有干涉过我的生活。她和玉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也根本没有一个比较的标准。”“说的也是。云烟姑娘既然可以进入你的心,那就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坏。可是,你和玉泽就这样继续冷淡下去吗?两个人之间聚少离多,本就是一个危险的情景,更何况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中伤,玉泽心又脆弱,再不见面,真的叫人难以放心……”

    “我不会见她。她说中秋,那就是中秋,早一日都不行。”胜南坚定地回应,“你其实应该很清楚玉泽的个性,她虽然脆弱,有些事情一旦设定了期限还是会拿定主意。”他拍拍宋贤的肩:“我知道,你担心是因为你对这件事情有愧疚觉得该负责任,可是,你明明就没有做错,你明明是被连累了,你是为了我才会一路拼死保护玉泽,遇见了无数的危险,还要被那帮人硬是拖进谣言的圈子。要说抱歉的要觉得负责任的人是我,是我让她怀疑,是我让你焦虑……”

    宋贤叹了口气,他真想告诉胜南,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光为了胜南,他也不是被那帮人硬拖进谣言的,他是心甘情愿,是他自己让自己在焦虑,是他和胜南一起令玉泽怀疑,可是胜南啊胜南,你终于没有完全了解这场情事——

    你的兄弟确实在爱着你的女人,只不过,你在她的心里永远是第一位,我只适合做你的兄弟,而不配做你的情敌……

    酒寨之末,站着的一男一女正是黄鹤去和冷冰冰。

    黄鹤去哼了一声:“林阡和杨宋贤,这两条鱼还真大……”冷冰冰问:“抓吗?”

    鹤去摇摇头:“以防有诈,上次解涛沉不住气,发了两枚冰山神芒,反而暴露了他自己。”

    冷冰冰点头:“那是他自找的,解涛只是武功高强而已,论综合实力,主公第一,若松第二,你第三。”

    黄鹤去一怔,悲从中来,哭笑不得,洪瀚抒的那句话重新袭上心头:“你怎么什么都是第三!”

    他叹了口气,可笑,却也的确如此啊,随即转头往回去,“传令下去,不准攻击!”

    胜南宋贤二人叙罢从那酒寨出来,原先压抑的心情经过倾吐终于转好,一并来到草堂之中瞻仰旧迹,正自欣赏着,忽然就感应到一阵杀气,饮恨刀和潺丝剑不约而同地提起来,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一同遇险对敌了,早已是不必再用眼神交流的默契。胜南一笑:“无边落木萧萧下!”一刀横指右面,既快又准,一刀将那奸细挑出来,那人衣带尽数被砍成一段一段,第二刀过去,那人已被长刀驯服跪倒在地,宋贤赞道:“不尽长江滚滚来!”一剑直向左边,一道闪光,锋芒毕露,第二剑一下,另一杀手也已笼罩剑光之内无法脱身。

    胜南瞥见拐角处一飘而过的一道薄影,心念一动,低声道:“宋贤,先把这两个奸细带回去,我先在这草堂附近看一看。”

    “金人又来这一套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宋贤一笑,将那两个奸细缚紧。

    一路跟踪那熟悉的薄影来到草堂不远的一座木屋之外,胜南屏气凝神躲在暗处窥探当中动静,同时不慌不乱作下记号。

    透过门扉的空隙,可以清楚地发现木屋中间的那老者,是久违的敌人黄鹤去,此时此刻他正侧身对着自己,言语之中尽是气愤:“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下过命令不准去攻击林阡和杨宋贤!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胜南一路跟踪的那一个转过身来,包括黄鹤去,人人都不免要为之惊艳,继而心事飘摇:“你下令能下得到我头上来?”金北第三的解涛,言语时的阴柔,长相中的妖冶,笑容里的甜美,着装后的俊秀,如果初次见到,都会误以为这是金国一个绝顶的美女,事实上,在大金这许多年,这雌雄不辨的男人的追求者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贵族公子,男人女人都不计其数。

    胜南见解涛在此,并不吃惊,惊讶的却是黄鹤去和解涛说话时候的互不相让,心念一动:难道这一次金南金北没有合作?否则两个第三怎么会如此交恶?

    黄鹤去冷道:“我当然管不了你金北的势力,可是你也不要插手坏我的大事,你比我先认识林阡和杨宋贤,也知道他们的本事,干得不好就适得其反,别再像前几日那般鲁莽!”

    解涛轻轻撩发,紫红色袖后,露出和玉镯搭档完美的雪白肌肤,他好像是在生气,嘴角微微上扬着,说不尽的诱惑,古诗里才应该有的妖童媛女,却拥有安静恬美、清新自然的表情,血气方刚的男人们,此刻视线都无处可逃,黄鹤去发现了身边介秋风神魂颠倒如同梦呓的模样,怒其不争地立即对他的头就拍了一下,硬是将他拍醒了。

    解涛脸色微红,轻声否定:“解子若可以对天发誓,上次那冰山神芒非我所发。”

    “金北有云,男子相貌当如是,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可惜得很,妖冶妩媚的男人会跟男人跑了,还会把男人的本色一并抛弃,做错了什么都矢口否认!”东方雨冷嘲着,也闯进了胜南的视线,胜南在心里默记着敌人的人数,也觉察出金南金北两党正在分化。

    众金人听得这一句,知东方雨讽刺解涛断袖,一时个个面色凝重,担心东方雨触怒解涛。

    解涛却美丽地笑着,听他说完,悠悠回应:“男人的本色?什么是男人的本色?东方大人是指自己杀了自己的人马、替敌人承担罪名么?”

    东方雨料不到侮辱不成反被嘲笑,怒不可遏:“上次在苍梧山被林阡设计,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天骄大人也没有全然尽力!”

    “怎么?金南金北的前四名,要一个跟一个对上号吗?!”轩辕九烨的声音不重不轻,却令胜南的心不免一震,如果说别的敌人并不甚棘手,这个人却不得不令他对大势的评估再次改变,“打了胜仗,就分赃不匀,想方设法把别人排挤出去,打了败仗,就推卸责任,大敌当前还要内讧,我请各位记得了,现在是金宋两个国家,不是三国,何必将我们也当作敌人!”

    “那就请问天骄大人,是谁在将谁当作敌人,我下令不准出击,是谁不顾命令一定要出手,结果还是被林阡和杨宋贤打败擒获!”黄鹤去冷道。

    轩辕九烨一笑:“解涛这样做何尝不可,反正他派遣的那两个杀手,被带到凤箫吟面前也还是咬舌自尽,既打击了他们那位盟主,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黄鹤去一愣,知他此番又是攻心:“真看不出来,你这是让他们哀莫大于心死啊……只不过,这一回主公是把事情全权交给了我们金南,天骄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两个组织,毕竟会犯群龙无首的错。不属于天骄大人的事情,何必越俎代庖?”

    轩辕九烨冷笑:“那好啊,金北前十这一回,就等着看你们失败……”

    连续两个雨天过去,仍然没有放晴,凤箫吟坐在桌旁,回想最近被擒的奸细接二连三地自尽于前,忍着情绪不发火,攥紧了拳头:“跟我斗!我们就看谁能够撑到最后!”

    金陵笑着安慰:“最近捉到的都是死士,凤姐姐不必挂心。”吟儿叹了口气:“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成为死士呢?”

    君前忽然疑道:“这两日都没有见到胜南啊,他去了哪里?”

    吴越不时往屋外看:“他和宋贤正在调查黄鹤去的据点数量和分布。就在前两天,他们跟踪到了黄鹤去运筹帷幄的重地,现在,咱们有两条路线可以按图索骥。”

    吟儿眼睛一亮:“有多少人掩护?他们会有危险吗?”吴越一笑:“盟主不必担心,宋贤和胜南当年在红袄寨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奸细,他们搭档着,曾经搅和得金国组织在泰安鸡犬不宁。”

    君前放心地点点头:“现今,敌人也正在想方设法查清楚我们所有的据点,怕是万万没有想到,咱们有两个大奸细在回敬他们……”

    金陵沉思片刻:“若胜南和宋贤可以占先机,咱们倒是可以立刻就出手,速战速决。”

    吴越点头:“众位放心,最迟今晚,他们可以摸清楚黄鹤去的大部分部署。咱们晚上再聚面商议这次如何速战。”

    吟儿想不到这场暗战来得如此之快,笑着点点头:“让解涛和他的七月十九见鬼去吧!”

    吴越推门出去,看见云烟和心未正在砌砖搭屋子,玩得不亦乐乎,不免有些喜欢她童心未泯的性子,想胜南在泰安受罪那么多年,又和蓝玉泽次次分分合合,现在有云烟这样的女子相伴江湖,真是幸福,却忽然想起石磊,不知不觉有些伤感,放慢了脚步。蓦地脚下像绊到了什么,吴越停下脚步,把那石块扔掉,心未急忙跑来:“新屿哥哥,不要踩着我的字!”

    “咦,这是夔州的‘夔’字啊,心未原来会写这么难写的字了!”吴越笑着摸摸他的头,赞道。

    “是云姐姐教我写的!”云烟听见了吴越的赞扬,喜滋滋地笑。

    君前、金陵和吟儿一并走到这“屋子”旁边看心未写的字,吟儿蹙眉:“可是,这‘夔’字是这么写的吗?不是这么写的吧。云姐姐还是教错了啊,误人子弟啊!”

    云烟很认真地察看了一下这个夔字,果然写得不对劲,擦擦汗手把手地教他:“心未,你还是少写了一横……”

    吟儿送吴越等人离开,独自一个人经过云烟和心未再回屋,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个夔字,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牵制着自己的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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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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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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