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南宋风烟路TXT下载南宋风烟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南宋风烟路全文阅读

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5章 前世相欠

    寒冬雨雪纷纷,浇不息战火沸腾。从前线到后方,连行人都是战士。万里飞沙咽鼓鼙,三军杀气凝旌旆。

    然则,当金宋边军在散关拉锯之时,林阡竟不知,吟儿的思想也同样在心头拉锯。至苦,鲜血淋漓。

    向来明察秋毫的他,是因什么而失察?并非她善于伪装,更因他也有事在对她隐瞒!军务繁忙,他最近却常常趁空回来见她,不辞辛劳,吟儿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虽然阡看着她的时候总还一如既往,微笑,疼爱,有时还恼她,可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怜悯,为她――

    她怎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体啊,何况最近来给她诊治的军医越来越多,吟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夫一起出现过……连樊井都不能治好她,药力越来越重她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她不是有心的,她不是借此去博他的垂怜,她不是想借故让他频繁地来回奔波,她打心底里不想看见他!奈何她的伤病,竟不受控地一天重过一天,害他每夜抱着她的时候都不能合眼,生怕她会突然间离他而去。

    每当那时,假装睡着的吟儿,都是忍着一身的痛却逞强偏不喊疼。只有那时,她才能看清楚他的忧色,揣度他真实的内心世界,她倒要看看,看他究竟要把她自己的病情,对她瞒到何时才说实话。那时候的吟儿,心底竟有着一种近似报复的快感,只是这种恨他的快感稍纵即逝,填补而来的是爱他的断肠,和爱恨对峙后刻骨铭心的矛盾……

    又下雪了。吟儿伸手去接,不知还能接几次。

    雪停后,边城也有了些新年的迹象。洛轻舞童心未泯,看着屋子外面积了许多雪,便和她的梅兰竹菊开始堆雪人、打雪仗,除了洛轻舞主仆之外,参与者还有兴州之战后才随军而行的柳闻因和沈依然等人,久在前线的金陵也难得回来了一次。她平常虽将战儿交由其余的女眷照料,但战事一有空隙就必会和孩子玩在一起,大概是经历过了失而复得才更知道珍惜,如今战儿显然已会了说话走路,比沈依然的阿杰要高了不少。

    吟儿坐在池边,看着大大小小玩雪的样子,忽想起过去和沈延在雪地里嬉闹得不成体统的情景。时光荏苒,回不去了,再见不到那个会往她衣领里灌雪的小师兄,再见不到那个无忧无虑像个男孩一样打闹的凤箫吟……

    思绪被欢笑声拉回来,他们都那么快乐,都那么健康,吟儿却因体力不支,不能加入,只能?嗦:“陵儿,依然,别光顾着自己玩,照顾好战儿和阿杰,莫让他们走得太远。”

    沈依然微笑,应言来抱起阿杰,她比以前恬静多了,却还不是很爱说话。

    “凤姐姐说的是。”金陵一笑,回头让侍女抱住战儿,走上前来看吟儿,“怎么不一起玩?”

    吟儿笑:“可真是老了,不爱玩了。以前我叱咤风云时,哪轮得到你们称霸。”左右皆笑。吟儿环顾四周,叹了一声:“这情景,又让我想起来云雾山比武,那时候大抵也是我们这几个……宇文姑娘,恰也在前线。”

    “还少了一些人了,比如石磊姑娘,比如叶文昭那个臭丫头!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金陵笑而回忆。

    “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吟儿神色一黯,蓦地竟有些愁绪。

    “凤姐姐,若是身体不舒服……今天便玩到这里,先都散去了吧。”金陵察出些不对劲来。

    “别。你们继续玩!我看着就可以了。我喜欢看孩子们玩,而且屋子里闷得慌,不如外面舒服。”吟儿忙说。

    然则吟儿旁观了一段时间后,竟不知不觉在池边枕着雪就睡去了,她生性如此,若屋顶上看夕阳是最好看的那就肯定窜到屋顶上,若湖边睡了可以听风声水声花叶声那就肯定睡湖边,也不管会否从屋顶上摔下来,也忘了自己原是忌水的。金陵虽然了解这是吟儿性子,但如今情况特殊,金陵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只因林阡嘱咐过她,吟儿身体已经极差,恐经不起风寒侵噬,所以金陵一留意到吟儿睡过去,就赶紧上前来想要将她唤醒。孰料刚一上前,陡然看见吟儿过度憔损的样子,金陵忽而就怔在原处险险落泪。

    便是这犹豫的一瞬间,忽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拉住,金陵一惊回头,见林阡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她便会意抹了泪不叫吟儿。周围还在嬉闹的一干女眷们,见他回来本是要退下的,但因他示意不必停,所以都继续玩了下去。

    虽然如此,到底主公威严,她们玩得也拘谨些。柳闻因、金陵和洛轻舞,则不免都要往林凤那边看过去,却见林阡没有唤醒吟儿,只轻轻坐在她的身旁,触她肌肤似有些僵了,所以除去他宽敞的披风,轻覆在她的身上。力道甚微,吟儿自是没有被扰,继续枕着雪睡,约有半个时辰,林阡则始终伴在池边,平静候着她醒。柳闻因看到这幕,心想,不管这边怎么闹怎么喧嚷,那边都终究是又一个世界了,只属于林阡哥哥和盟主的世界……

    天色渐渐有些晚了,似又有一场暮雪要下。大家已经快开始散,吟儿竟还是似醒不醒,便见林阡一手将她抱起来,夹在腋下带回屋子里去了,虽然那动作看似粗豪,却不知为何安在林阡身上,竟感觉对吟儿温柔得很。在后面看见的这些女眷们都惊叹,想不到主母竟这么娇小,被主公这样就能抱回去了。

    “咦……”她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醒,那时天色已经全黑,雪在窗外汹涌肆虐。他也躺在床榻上她身边,虽然只穿了身单衣,但盔甲、战衣和饮恨刀都是伸手可及――他随时都在等候前线战报,吟儿意识到这又是一次忙里偷闲。

    “以后战事繁忙的话,就不要来回赶了,这样累。”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他,他显然只是小憩,一听她说话就立刻睁开了眼:“你醒了。”

    “嗯。你身为主公,该起表率。前线那么多战士,有多少个娇妻在家里暖被,不见他们这么频繁地来回。”她撅起嘴。

    他一怔,微笑:“说的是。”却将她抱得更紧了,“我却不止是个主公,还是一个**。”

    她本是心境复杂,听到这句,不免噗哧一笑:“何时起竟变得这样?油腔滑调,歪理一套一套!”

    “我知道,无论我变成哪样,吟儿都会喜欢。”他俯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以后两鬓斑白,老态龙钟,吟儿也会喜欢。”

    “不,不喜欢老态龙钟的。”她不敢注视他的眼,她怕自己活不到那个年纪,甚至,向他允诺的二十一岁,还有好几天才足虚龄。一时哽咽,半晌,回头对他轻笑:“我以貌取人呢,只喜欢美少年。连海将军那种英俊大叔我都看不上!”

    “到时候不过是个老太婆,大叔也不要你,还指望美少年。”他爽声一笑,竟把她说了过去。

    “好吧,那这回合,就算我输。”她笑起来。

    看她难得输了一次,他神色中兀自有些得意:“吟儿向来口齿伶俐,怕是因为太爱我了,才故意输给了我?”

    “不。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她神色忽然变冷。

    这一刻,虽然于他而言是个玩笑,但这句话,她真的很想说给他听。虽然,对眼前这个人,她始终充满着内疚、疼惜、舍不得,还有炽热到极致的爱――但现在不止这些了,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怨恨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她的爱情,她的全部,她的一生!

    “那就杀了我吧。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他突然学着她的语气,娇滴滴地说。

    “……贱人。”她睥睨了他一眼,终于觉着自己以前怎么侍宠生娇了,忍不住再笑起来,愁绪竟真的一扫而空。

第696章 离魂之夜

    第696章 离魂之夜

    林阡听她骂出句“贱人”来,虽说是骂他,但偏又是骂正处于她状态的这个他,所以先是一愕,继而朗声大笑。

    这时吟儿不经意往腿上挠了挠,他一愣,不禁上了心:“怎么了?”

    “应是适才在池边睡觉的时候,被路过的什么虫子咬了一口,若是有毒,那就糟了。”她又挠了几下,一副不解痒的表情。

    他一时不想从这个“吟儿状态”离开,掀开被子坐起身,一边细致地在她腿上找伤口,一边却言辞轻薄地笑着问:“哪里被咬了,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啊……全身都被咬了……”没想到,这丫头比他更轻薄!

    说的同时她从旁猛地抱住他,还没等他回过神,她猝然就攫住他的唇,疯了一样地吻他,他方一会意,即刻也同样搂住她,心情其实比她更激越,但这次理智显然高出了欲念,他清楚吟儿的情况有多危殆,不刻就想要将她推开:“吟儿……”

    “我刚是骗你的!我怎么会恨你!我爱你!我爱你!”她喘息粗重,却紧紧地抱住他不放,也绝不放弃亲吻,“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一腔激情,化成泪水决堤。

    “我、也只要吟儿一个在身边。”他目中划过一丝湿润,然则,见她竟又要投送怀抱求欢合,他蹙紧了眉将她的手臂拽住,同时也是极力在克制着自己:“吟儿,听我说,我不想我一时把持不住,又要害你加重药力。我要的不是吟儿一时,我要吟儿一生一世。”

    “不一定加重药力的,从前都是太过火了,这次可以浅尝辄止。怎可以因噎废食……”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已经两个多月了,总是忍着,你会很辛苦……”叙说之际,她迫不及待伸手来拉扯他,又是一次再明显不过的勾引。

    他出乎她意料非但没上当,更一把扔开她的手声色俱厉:“若是你果真能理解,若是你为我考虑过,就不会每次都好了伤疤忘了痛,或许伤势早就已经大好了,不至于过得这样不正常,不至于反反复复受这许多罪!你问问你自己,把一时的冲动忍过去,就真有那么难做到?!”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面红耳赤也不曾笑靥如花,只是静静地跪在床头,低头抽泣听着这番训斥,突然身子一晃,哇的一声,竟似把吃过的药都吐了出来,边哭边还继续吐,上气不接下气。

    他大惊,哪还可能喝叱半句,霍然回到床边,将她扶起捶揉,少顷她终于缓了过来,流着泪对他轻笑:“你看,你忍住了,我还是要加重药力……”

    “怎会如此?你又刻意漏喝药?!”林阡登时色变。

    “我没有!”她虽体虚至极,语气却无一丝软弱,决不甘屈服承认,一边顶撞却一边喘粗气。林阡勃然大怒,岂可能轻易相信她,随刻便叫照看她的侍仆甚至洛轻舞等人一起过来问话,所有人都摇头说,主母从不曾浪费过一次喝药……

    他当时心里真是慌了,他知道吟儿没犯错就意味着樊井都已经没有办法,仓猝间匆忙命人去把能来的大夫全都架来,夜半三更,兴师动众,一众军医,围在吟儿床边给她会诊。从头到尾,吟儿只倚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事态严重,骤然传遍了后军,便即此时,蓝玉泽来见林阡,她听说吟儿出事,思前想后不知哪里不对,唯一的不同点是今晚她送药之时,因为同行的某侍卫途中肚子疼耽误了片刻……林阡怒不可遏,也不问到底是不是那侍卫的原因,更不管蓝玉泽的求情,不由分说就要把那群侍卫都绑来严惩不贷。主公大发脾气,下属一片惶恐,吟儿看一群人可怜巴巴地在林阡面前,缩的缩、跪的跪、混乱的混乱、噤若寒蝉的噤若寒蝉……终究于心不忍,也知事情着实因她闹大了,幽叹一声,说道,“别处置他们!我已经好了。”说着便将还被搭着脉的手抽了回去,亦躺下身把被子重新盖上了,笑,“大家都离去吧,主公今天这样失常,是在跟我赌气吵架呢。你们可千万别当回事。”

    林阡一怔,敛了怒气,真察觉自己适才失常,他从前虽也令行禁止,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被吟儿这一说,才总算意识到,遂挥了挥衣袖,示意他们全都离去了。走回吟儿床前,看她与刚刚判若两人,他一时完全猜不透:“你这鬼灵精,又在搞什么名堂?”她不睬他,蒙头大睡,他赶紧揭开被子:“是真的好了么?休要又骗我!”

    “这么着紧干什么!又不是要死的人!”吟儿嫣然一笑,又把被子蒙上了。

    只是这短短一句,真是说中了林阡的痛处,他适才失常于众人之前,哪怕要去背一个恶主的名,不就是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么?但他不能告诉吟儿,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

    她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心当时也一颤,隔着被子对他叹了句:“横竖都是要死的,我宁可死在你手上。”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终于觉察出些不对劲来,“有什么人跟你乱说什么话了?!”

    “少来!我要睡了!”她又探出脑袋来,冷冷看了他一眼,赌气,“你既不要我,就不要留在我房里,重新找个地方睡!”

    他以为她是赌气才乱发脾气,虽然不合她一贯作风,到底因病重情有可原,叹了一声,自是不可能再惹她心烦。

    他虽应言离开她房里,却始终记挂着她的安危,这夜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就真被她的哀叫声闹醒,林阡赶紧提灯冲进房内,只看见吟儿斜斜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血,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自是相当辛苦。他才知上半夜吟儿为了息事宁人所以骗他说没事——千不该万不该散了那群军医!

    “哪里已经好了,分明没好还憋着!”他又气又痛惜,心知这次再传军医担保别人又以为他俩是在赌气吵架,再者现在已经是后半夜雪更大了让别人来也肯定慢,所以当机立断裹好了她横抱着直接往外冲,沿途风割如刀雪涌似涛气候严酷,哪敌得上怀中女人对他一半残忍!他怕步子一放慢就耽误所以没有细看一次吟儿,可他更怕吟儿在他送过去的过程中就已然死了!

    唯有一手按牢了她肩膀,一手也捏紧了她腿弯,把他的力量和求生欲毫无保留传递给她:“吟儿,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

    到了最近的军医处,他把吟儿放下来的时候,单衣上全是霜雪,吟儿则干干净净。可这个平素威严无双的主公啊,为何现在连他自己的存在感也不能体会?他完全不在意他自己,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吟儿。但见她精神枯萎、气血败坏,他竟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一双眼眸中俱是不忍失去的眷恋……

    “主公,真是那侍卫耽误了送药的缘故,不是因为病情加重。主公放心,主母现在已经稳定了。”那军医回答的时候,带着一丝惶恐,显是前半夜被他吓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她床头,眼神中尽是焦灼,吟儿悠悠醒转,回忆起他适才一路的疯癫模样,怕要比蓝玉泽口中的杨宋贤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何不肯把实情告诉我?难道要让我,无知到死为止么?”她知他现在再也不能对她隐瞒病情了,带着得胜的笑意冷嘲热讽,“那是我的身体,垮了也是我自己的!你有什么资格掩盖?人怎能专横到这个地步!?”

    “我……”他面上刚有一丝喜色,却被她这语气问得怔住,许久才答,“只是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情,乐观地面对将发生的一切……”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住她,终于不再瞒她,“樊井说,病入膏肓的人,心态是唯一的转圜……”

    她下一句已经不用问了,身世的遮掩其实也是一样的。他总是把她当孩子一样,有万千武器一同对她扎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会替她先挡下了一大半,然后装模作样地把这一小半让给她、满足她。所以她才偷偷下定了决心,要帮他去留意可能会伤及他的武器……

    可是他意识到了么,他挡下的那一大半里,总有一些销了声却没匿迹,猝不及防卷土重来,刺到了她就是致命的……

    她本还觉得折磨他也是他应得的报应,突然间又恨自己为何拖累他。可是,明明觉得自己是他的负担,但他的种种表现又像个依赖她离不开她的孩子……教她报复他也不能、陪伴他也不能、撇下他就更不能!生命走到了尽头,身世也逼上了绝路,她却还如此可恨地,被他扼紧了心魂!恨他时方知,爱到不能恨……

    唯能抓住阡的衣襟,潸然泪如雨下:“若是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也是一种幸福啊……为什么我从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迷迷糊糊睡到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了,军医说,林阡昨天在这里一直候到她睡,正巧前线传来紧急战报需要他去,那时她烧还没退,他就多逗留了一小会儿,便又走了。

第697章 陇岐兵锋

    便是这雪虐血染的离魂之夜,折腾了整整一晚吟儿才总算脱离了危险,她睡着后不到半柱香时间,林阡便又因为前线战报离开。因为她病入膏肓又一反常态,所以他得到战报后还多陪了她一小会儿,如果不是因为她高烧不退形势危殆,他甚至连这多余的一小会儿都不可能犹豫、一定就直接赶回了前线。如此狠心的男人,不正是她爱的么。

    在边关哪怕一件小事,对家国对子民都是大事,所以关中与汉中,哪怕咫尺,不容跨境。何况当夜,绝非零碎纷争,而是金宋拉锯到此俨然呼之欲出的一场大战。金国知凤翔府事、知平凉府事、陕西都统皆派兵分驻诸隘,巩州、秦州、乾州等地都有军队调遣,几天来边陲到处可见岐兵、陇兵、关中兵,使得陈仓的这支战力本就高强的“绯翮翅军”和藩汉弓箭手们如虎添翼。

    不仅兵力雄厚,高手名将云集――除北斗七星所剩其三武曲、廉贞、巨门,十二元神亦一共有四赴此:“独厚鞭”仆散安德武功之妖异自不待言,“凶刀”完颜瞻完颜望这对兄弟,亦是年纪轻轻就精于骑射,独自上阵锐不可当,快刀配合实力倍增,“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相传枪法与九分天下之一枪神的穆子滕不相伯仲。

    林阡收到战报随刻动身驰赴,到底还是如平素般淡定沉敛,说实话,除了对手是吟儿很难打之外,真没什么战争令他心惊胆战、慌乱无措过。故此,尽管这场战事一触即发、他本身又一夜不眠还耽误了片刻,却是沿途就向哨骑问明了形势、亦早把大局拿捏于心,赶到前军之际,立刻就调兵遣将、指挥若定,不知者谁看得出来昨夜发生过什么乱子。

    况且他胸有成竹不是没有底气的――守着边境的宋将,是厉风行、向清风、海逐浪、杨宋贤、祝孟尝,以及不远处虽然不肯合作却还是掎角之势的洪瀚抒、孙寄啸。即便没有他林阡在,已然个个都是固若金汤的关卡。

    而有了他在,则注定转守为攻,一旦他一马当先踏上战路,宋军战力宛然因军心凝聚而骤升,黑盔重甲,利剑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潮水般跟随他冲杀而去,饮恨刀刀锋所指摧枯拉朽,压迫地任何敌寇都无可遁形。

    完颜兄弟的两把“凶刀”,配合上阵同生共死,刀阵玄机令人莫名,出战一月以来曾困过祝孟尝的大刀、打平过海逐浪的掩月刀、亦扰乱过杨宋贤的潺丝剑,今次战役,则无可救药地直接挑战了饮恨刀。兄弟俩虽说年纪才十六岁,但由于自小就从军南征北战,早就磨砺成了极为罕见的优秀将才见多了大场面,然而看到林阡一往无前冲杀过来,怎就一时连应战都忘了!被他气魄一惊,第一回合就险险被撂倒,输了先机,未设何阵?饮恨刀有如暴雪疾掠,两兄弟只能左避右闪……

    倒是蒲察秉羡更稳重些,急忙领军来救战友,铁枪翻飞如龙出海,武功之高直追仆散,与林阡交锋了六十回合左右,被他饮恨刀狠狠斩去了盔缨,若非蒲察反应敏捷,头颅便就不在身上。好不容易缓过神时,面前林阡已经换成了厉风行,同样势不可挡,拳掌也能打得如电闪雷鸣般,自是教蒲察大开了眼界也不容懈怠。

    此战战力最高的,却是那个杀疯了一样的武曲,他,亦是林阡此战最重视的敌人。若非因他连日来杀伤宋兵无数,阡也不可能在抱着吟儿的时候还时刻准备赴战――只因这武曲嗜血暴戾、滥杀无辜!

    前不久的饶凤关之役,林阡之所以毫不犹豫就选**众不选吴曦,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武曲的存在,他专以杀老弱病残为乐,川东时期群雄都耳闻目睹过、个个义愤填膺。众部将对于北斗七星中有落远空一事都是一知半解,但即便告诉他们落远空是武曲的话,恐怕也没人不想把武曲大卸八块泄愤。

    兵火交迫,喋血修罗,如此打了九天八夜,边境会战才终于缓和,陇岐铁骑呈败离之迹,弃辎重细软而北移。

    爆竹声里一岁除,战火丛中万人无,收束旧年入新春,推挤生者作死魂。

    可偏在这战事刚刚平缓还不曾完全停止的时候,又是一群林阡本不想见到的人匆忙惊慌地要闯他的中军帐,原本军规严谨不是谁都能在商议军机的时候来扰,但跟吟儿有关就一定例外――有什么例外,吟儿这丫头,不是次次都在他嘱咐了不能闹事的时候闹事么,不是要害他每回正在战斗的时候都要抽身回去兼管她么,不是经常害玉泽送药的时候找不到她所以老是急红了眼么……

    魔女在身边,他该有这个觉悟,该有这个习惯,甚至该有这个喜好……但这次,不一样!当林阡刚刚为海逐浪的新据点部署妥了、令向清风把蓝玉泽带进来的时候,玉泽一见到他瞬间泪就夺了眶,玉泽向来高傲,难得在人前流泪,林阡万料不到玉泽不是焦虑着而是悲戚着来的,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他当然回想起了这场厮杀之前、吟儿种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表现……他忽然很想把玉泽赶出帐外,不想听她说任何事,吟儿不会死,吟儿和他,彼此都曾经历过太多的生死,虽然吟儿没有答应他要走到老,吟儿嘴硬说喜欢美少年……

    理智允许他问出一句出了什么事,但心忽然有种窒息的疼,熟悉而致命。

    “盟主她……她,昨夜之后,就没人见到过她……”玉泽哽咽的同时,在侧的向清风、海逐浪皆是色变。

    “又闹小性子,这么不喜欢喝药。”他心才一松,怜惜一笑,冷静问玉泽,“派人搜寻了么?”

    “正在寻,需要加派人手……”玉泽三缄其口,终于又说,“这几天,情况一直……很不好。只怕一夜没喝药……撑不住……”

    “不,会撑住。”他微笑摇头,他当时想,吟儿为了他,会撑住。

    “但吟儿对我说过,她……她怕她撑不过今年的冬天……”玉泽痛哭失声,林阡神色微变:“何时说了?”

    “十多天前……”玉泽忍痛回答。林阡忽然明白,吟儿根本早就知道了她的病情,所以那几天都是苦撑着还在算计他,玉泽可能早就想告诉他,但那夜所有人都被他吓得不敢出声,甚至于现在只有玉泽一个人敢进来对他报凶险。

    “盟主她,会不会……”玉泽泣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吟儿会不会轻生!

    是,很可能轻生,吟儿是个不爱折腾的人,偏那天折腾了他一夜之久,不休不停,不依不饶,这就是轻生的征兆,为什么他没有在意?

    当然不会轻生了,当然不会在意了!因为吟儿对他说过,有胆气活着的人,没有胆子去死。因为吟儿上次轻生过,醒悟的时候说,“我是你的女人,就不该先你而去,而该跟你一路走到底。”因为吟儿还很珍惜他:“若遇到意外被敌人杀了也便算了,怎可以自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她宁可被这病折磨死,也不会自寻短见,她不敢。”林阡镇定回应之余,立即让海逐浪回据点去,向清风则与他一同搜寻。

第698章 死要见尸

    秦岭散关,冬风凛冽,不雨长阴。

    不可否认,吟儿的失踪跟以往不一样,以往,她身边有洛轻舞、金陵、尉迟雪,她就是为了她们的事情才不安分,而如今,没有任何走动的契机,何况最后的这几天,她一直行动艰难,连雪都没兴致玩……这些事情,林阡本身都是知道的,然则,连洛轻舞、金陵甚至祝孟尝都找得焚心似火、泪流满面,林阡都始终不曾透露过一丝紧张绝望。或因性格接近,向清风亦是如此,尽心寻找,沉默寡言。

    从白天寻到傍晚,来回远近十几座山,吟儿已经耽误了好几顿药,直教人一边找一边揪心,一边却又不可思议,洛轻舞对蓝玉泽的轻生之说难以置信,向祝孟尝连连摇头说绝不可能,因为“主母还跟我说过,等她身体好了,要给主公添一个孩子呢”。祝孟尝本想问她主母是几时说的,可转念一想,这话有什么用呢,即便主母本来没想轻生,现在都已经构成了死亡――就她那虚弱至极的身体,一天没喝药了肯定凶多吉少啊!

    这时听得金陵惊呼一声,从碎石下捡出一块玉来,祝孟尝赶紧上前去,瞪直了眼腿脚都哆嗦:这,这不是主公给主母的定情信物、那块象征着主公身份和身世的玉?么!

    祝孟尝当时心就一沉,赶紧通知其他的兵将们都过来,期间,金陵顺着那陡峭的山势往下再去了一段,竟找到了又一件通体晶莹的玉器――惜音剑!

    那……那是凤姐姐贴身的兵刃啊,闯荡江湖伊始,从来不曾离身!金陵颤抖着把剑递给刚赶来就立刻闻讯而下的林阡,林阡接过剑时,手中当即也重如千钧!

    他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声音却依旧深沉而坚定:“继续找。”

    然则这一路往下找,更加教人于心不忍,渐渐地,已经清晰可见山脚有血,染在林间、石上、水里,凌乱不堪……金陵心知吟儿可能是跳崖、一时根本不忍涉足。洛轻舞等人因地势陡峭而止步,祝孟尝率兵慢慢寻道而下,林阡向清风则直接运起轻功当先赶去。等到了山底下、激流边,向清风往那残存的血迹上仔细观察了很久,很久,才说了这一天说的第一句话,纵然是他,声音都如斯沙哑:“是主母……”

    金陵听得那句,身子一晃,险险直接栽倒,若非洛轻舞从后扶住,后果不堪设想。金陵当然明白向清风说得没错――若旁人倒也难判,但吟儿因为中火毒两年多,血色都比正常人深些……

    林阡听见向清风确定,连唯一的希冀都被消除,霎时感觉全部消失,旁人都以为他镇定,他根本就是已经麻木、恍惚、空洞……眼底足下,地上河里,全是血迹,全都是吟儿的!吟儿的武器都扔在了崖边,血出现在这里,轻生的理由,离魂夜的痛楚,一切串联,再清晰不过……他俯下身去,触上这熟悉的温度,这模糊一片的血污……可是,吟儿当真已经身死魂灭了么,连尸首都没有留给他?!所有人都说,这么高,这么陡峭,确实摔下来会当场丧命,再加上此地水流湍急,她本就不可能完整的尸首,当然更会被冲得七零八落,当然所有人不是这样直接说的,但是不是直接说又有什么区别……他如鲠在喉,他当时想喝叱你们全都给我滚,都给我闭嘴,谁再危言耸听,全部军法处置。然而那时他胸口剧痛,竟是连身体都动不了,头也都转不过去,因为眼睛要一直注视着这个最后有着吟儿的地方,死死地注视着,去质问这一大摊血,你明明答应过我,执手一生,霸占天下。如今这天下离平定只差一步,你却背着我去了哪里!明明有一腔的愤恨和热爱,为何,他却无法说出半个字半句话……

    不,这团血污,才不可能是吟儿,她不喜欢脏乱,她更喜欢躺在他的怀里,明明不懂温柔也要学着娇娆,明明是个半吊子却要流氓成那副德行,明明是个单纯至极的孩子却要背负跟他一样重的使命……她会嫌药苦就不喝药直接自尽么,可如此怎么得到藏药给他找被他骂的情趣……她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什么,会怕死,但怕死也是因为怕离开他,她亲口说过这些话,这些不是随口说说的……她还怕下辈子真的遇不到他,所以很爱惜跟他的时时刻刻,两年前的中秋,不,该是三年前的中秋了,从那时到现在,她从一个健康快乐的侠女、剑客,宁可变成一个天天夜夜喝药的病人、弱者,真的是撑了三年之久毫无怨言,为的是谁,为的是什么,怎么可能选择功亏一篑!能有什么打击使她功亏一篑!

    病情恶化、奄奄一息?笑话!她对他的信任,已经使她把命完全交给了他,起死回生都可以了,她不可能不信他救不了她!她的狂气去了哪里,她的胆色去了哪里,她明知道轻生会被他瞧不起,别说他瞧不起,洛轻舞都瞧不起!现在洛轻舞好好地活着,而她,那个危难时眉头都不皱一皱的女人,因为他在后面撑腰万劫不复都面不改色,她会因为病情的加重而选择放弃!?何况,洛轻舞说的没错,还有小猴子这个任务,从那年的拜堂成亲后,吟儿和他一直没有完成,那是可以独自担负一切的他林阡唯一一个只靠自己造就不了的成果,虽说也许吟儿现在有了小猴子就不会轻生了,但吟儿现在没有小猴子就更不可能愿意死啊,小猴子,那是她为了打郭杲打苏降雪打魏紫镝欠给他的!失去小猴子的晚上她对他讲了无数次的对不起她忘了么!?她,又怎么可能连他的玉?都丢了,那玉?的意义还用说么,她好容易才得到了他全部的爱,为此她也耗尽了热情、费尽了生命、负尽了爱她的人,她的小师兄,洪瀚抒,越风,到现在还一个都不肯原谅她、祝福她……

    乍见林阡伫立原地失神怅惘,一众兵将全部都下跪匍匐,请求节哀。洛轻舞金陵等人,早已泣不成声。

    没过多久,洪瀚抒就闻讯而至,他与孙寄啸等人,和海逐浪、厉风行一样,分散守备祁山至大散关的各个山口,明明现在还有重任在身,他却弃之不顾一得知死讯便来了,跟上次一模一样,他看到实情先哑了半晌,随刻拎起知情的人一个个地问却不肯相信,每有一个人点头他都青筋凸起一次说不可能,目中全然赤红之色拳头始终紧紧握着。最后所有人都对他点头说是了,他大笑着走到僵立的林阡身前,挥起酝酿已久的这一拳呼啸生风,群雄惊呼声中俨然看见这拳实实打在林阡心口,直将阡打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但这一击究竟是洪瀚抒打的还是来自吟儿……洪瀚抒虽被祝孟尝拉住,却恶狠狠地直瞪着林阡,狂笑不歇:“我早料到这一天,她跟着你没有好下场!结果就是这样,尸首全无,不得好死!”沉默了半晌,推开祝孟尝,冷淡正色:“林阡,我就不会像你这样,时刻把战事放在第一位,却把至亲至爱放在最末……她病入膏肓了、没说要我陪,我也会放弃一切,守在她身边――可惜你办不到。是你害死了她。”说罢一笑,转身就走。然则刚走几步,便听林阡开口说道:“不,她没有死。”

    众人听得林阡这般说,只道他伤心过度,不肯接受事实,所以一时之间,也无人上前劝慰,洪瀚抒转过脸来,面上写满了“你自欺欺人”的表情。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阡神色清冷,目光凌冽。洪瀚抒微惊,忽觉他语气如冰如霜,陡然不寒而栗。

第699章 命尽嘉陵

    第699章 命尽嘉陵

    当最终找到了吟儿出事的地点,离她最初失踪已经有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就值得林阡溯流继续搜寻。

    不管吟儿的存在是尸体还是人,这整整一个正月,林阡都在嘉陵水下游一直追踪,没日没夜,至深至险,湍急或封冻,荒芜与人烟……奈何毫无收获,消息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渺茫。

    正月,犹记那年正月,吟儿伏在他背上,把皱着眉的他嘴角捏上翘,嫣然笑,“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否则一年都不开心。”一年都不开心,吟儿你知道的,失去你我连笑都不会笑。那些玩火的过去,是因为你才戒掉……

    其实并不愿意记起,宁可从来不曾拥有——记不住、没有过,总好过这有过她也记得她、却偏偏不见了她的结局……

    “你这丫头,不藏药了,换成躲人。”他,甚至忘记时间是会流逝的。吟儿的失踪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的记忆却还留在吟儿折腾他的那天夜里、固执地刻舟求剑……某天傍晚,众人正随他在山涧找寻的时候,忽见他没有征兆地停了下来、侧过身凝视着岸边树丛,失神念着这单单一句,轻蹙眉头,带丝怜爱,微笑着好像把吟儿从树后给剔出来了,那情景,仿佛吟儿还是在耍小性子不想喝药所以到处躲窜,洛轻衣和柳闻因乍一看见了,竟都以为是真的还心头一喜,只是这喜悦过后,又有多少悲添。

    是的,他失忆了,忘心了,疯了,可又有谁能拉住他,告诉他已经快一个月,只怕真的连尸体都很难找了。他不放弃,他为什么不放弃,因为他觉得吟儿还没死,那不叫失踪,她只是在躲着他,跟他闹着玩的。那轻颦、低眉、浅笑、薄嗔、佯恼、含羞、一举手、一投足……驱散不走,消失不掉,挥之不去,拂之还来。因为“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因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贴身的侍卫,即便你撵我走,也一定赖着不走!”因为“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

    这苦难到要相依为命的爱情啊,两个魂魄就像被烙印在对方的命里,现在,却被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拿走了她……难以想象这份痛他要如何受。单影孤人,无可相依,便连祝孟尝厉风行看着心都费劲。祝孟尝甚至对天祈求,便再赐予主公一场大仗,也好帮主公转移些注意力,厉风行也拉住海逐浪说,盟王这样的状态,实在教人看着不安,你的话他比较听得进,该劝劝他,不要再自欺了,接受事实吧。

    海逐浪却心中有数,林阡他绝对不是自欺。他现在还认定吟儿未死,是因为他觉得吟儿轻生的依据站不住脚。说实在的,海逐浪也不相信盟主因为身体孱弱就选择轻生——不怕疼、不怕苦、也不怕拖累人的盟主,唯一怕的是她被盟军否定、遭盟军拒绝、与盟军分离。别人不了解,海逐浪还不了解么?

    被祝孟尝厉风行推进帐来硬着头皮看到林阡,海逐浪准备好了一腔混乱的话不知道以哪句启齿,却是在见到林阡背影的第一刻就陡然愣住了。分明还是那清隽毓秀的身影,分明还是那沉稳挺拔的站姿,却跟以往完全不同,感觉不到丝毫王者风范,反倒让海逐浪一进帐就知道他病了——军帐中的整体氛围就是这样,因病入膏肓而魂魄支离造成的冷寂忧悲——待到林阡转过身时,眼神中强烈的孤独与苦痛,占据了他一贯的凌厉和刚绝,更加证明了海逐浪心中的想法。怎可能不病,阡吟分不开。

    “林兄弟……盟主她,一定没有死。”海逐浪迫不及待也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来,与群雄的初衷背道而驰。

    林阡初听时一怔,神色也为之一僵,继而淡淡地笑起来,多熟悉的一幕,黔灵峰小木屋前的木芙蓉……

    “待这次吟儿归来的时候,你又要抱住她痛哭一场、惹别人笑了。”当年吟儿被程沐空李君前打成重伤,世间所有人都觉得吟儿死了就海逐浪还笑着说吟儿肯定能活,结果在寒潭别人都兴高采烈庆祝盟主复生他却悲痛欲绝——海逐浪的伎俩,林阡终是看透了。

    “宁愿所有人都在笑我……至少所有人都是在笑的。”海逐浪低头,情知上次露了陷。

    “逐浪,向来是这样,毫无理由地支持着吟儿。”林阡叹了一声,怎可能相信他。

    “不,不是毫无理由!”海逐浪正色摇头,神色坚定,“盟主确是不在这里了,惜音剑和玉玦也都遗落,但林兄弟说得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见到一样东西之前,逐浪绝不相信盟主已死——我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盟主接过去的时候曾经说过,‘刀在人在,刀亡人亡’……那把刀,现在还没有下落,盟主一定还在某处!”

    于帐外翘首以盼的祝孟尝厉风行皆是懵了,自是没想过这海逐浪比林阡还掩耳盗铃,向清风沉默屹立久矣,本也是要劝林阡接受吟儿死讯的,听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凝,情不自禁为海逐浪这句话点了点头,待到祝孟尝厉风行看向他时,向清风只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六个字:“一定还在某处。”答得厉风行祝孟尝更加惊异。

    便那时,樊井蓝玉泽却带着王宝儿一并来了,原来王宝儿有些关于吟儿的事情早就想说,可是一直迫于林阡威严始终没敢说出口,但如今因总听樊井抱怨主公因为找寻主母而形容憔悴、玉泽玉泓兰山她们也常说主公不该再这样自欺下去,所以王宝儿才跟蓝玉泽讲起,有件事她斗胆想跟主公提,可能事关主母的生死。

    “因为饶凤关的那件意外,玉泽送药的职责分给了她一段时日。”营帐外面,樊井对林阡说,林阡置若罔闻,只凝神看着王宝儿:“是何事有关吟儿?”

    “与主母有关,但不确定是否关乎轻生……那日我去给主母送药,比平素早到了一刻,却见主母独自一人从府衙出来,似乎心事重重。因主公曾经说过要主母禁足,我心有疑惑不知主母是否违令,又唯恐耽误了她定时喝药,因此和几个侍卫尾随过去,但哪及得上主母快,差点便跟丢了她。过不了多久,终于看见主母从一个寻常驿站出来,脸色很差,她没有发现我们,跑到另一个小巷子里,竟还反常地哭了一场,边哭边掩着腹似在念着‘小猴子’……我们谁都不敢过去,便只能躲在后面等,等了一会儿,回头看那驿站里出来的人是玉泽姑娘的父母,还有个人,隔得甚远却很像天骄,但那肯定不是天骄了。”王宝儿平日说话都倒出来一样,今次却断断续续轻声细语,显然是事态严重不敢造次。

    和王宝儿同去送药的还有很多,大抵都跟她的说法一致,他们看见的情景都一样,只是个人的感受有偏差——然而林阡一听到这样一段他事先根本不了解的情节,再联系十月初开始吟儿的病情伤势就急转而下,突然那个最可能的真相、像最炽烈的毒药在他心头化开……

    且不说吟儿是为什么会悖逆他偷着从兴州府离开去调查柳湘蓝至梁,且不说吟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疑调查了多久又为何要瞒着他,且不说他调遣徐辕是对是错是早是晚是不是画蛇添足……事情怎可以这样发生?又怎会被他忽略了这样的可能?这样的可能,就是徐辕去交涉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吟儿的窥探,徐辕的意欲掩盖反而证实了吟儿的心中揣测!欲盖弥彰!

    而徐辕和柳湘蓝至梁的对话,哪一句离开过完颜永琏和完颜暮烟,哪一句不是直接刺向了吟儿的要害对着她当头一棒?徐辕对阡转述之时,提过柳湘的言辞毒辣,柳湘从始至终都在冷笑,问林阡存心掩盖到底居心何在,说林阡当初所谓地爱上吟儿是不是就是为了洗刷南宋义军败给完颜永琏的耻辱、占据一个敌国公主的身与心是不是可以给予他的劲敌致命一击,还讲道,林阡的子嗣岂容金人血统,天骄你容得下么,上一个孽种的流失,应就是你们短刀谷从中捣鬼吧,何不放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回去她的国家,帮助她的父亲,继承她的母亲?不觉得金国的公主抗金很讽刺吗。

    徐辕对林阡是转述,虽然没有刻意回避,却显然会有遗漏和偏差——而这些,却完整地给吟儿听去了……

    更伤魂的,还在于徐辕反驳柳湘的时候,说的全部都是林阡为了吟儿宁可放弃天下。这样的事实,绝对会引导着本身已经想不开的吟儿,思绪骤然回到那年黔西的魔门,忆起林阡为了她历经的虽千万人吾往矣、亡命之旅、三死三生……继而,吟儿会蓦地就沦陷到无穷无尽的矛盾中去。爱也不能爱,恨竟无法恨,身陷火窟,心如针扎。

    吟儿对柳湘的话显然不是完全不信的——小猴子的流失,是她最抹不去的阴影,最亏欠的心情,最恶劣的回忆,最不能揭的伤疤,吟儿外表不在意,内心却痛楚、懊恼、悔不当初。陡然冒出一种言论,说短刀谷的某一方不希望林阡的子嗣是金人血统,所以刻意造就了小猴子的死……不管吟儿到底信几分,她首先脑子里一定一片空白:原来小猴子的诞生是注定不被允许的,原来小猴子的死才是应该的、值得的、众望所归的?

    这样的心境,才把大病初愈的吟儿迫到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小巷子里,一边掩腹唤着小猴子一边哭着说对不起它没有保护它……她会否真的信了,因为林阡说过“若知道她火毒会重新发作,孩子我本就不可能留”,火毒的复发,或许只是个借口?为什么没有可能是林阡授意,林阡对小猴子的爱有多深,谁知道?都看见他脸上没有露过半分喜怒……但她到底应该不信啊,阡既然会为了她肯放弃一切,怎会连个血统对立的小猴子都留不下?!迫于外界的压力?只有外界迫于他的压力!

    吟儿,却把这些事从十月忍到了十二月,两个多月他在前线无数次血雨腥风明争暗斗,一次次地回来都发现吟儿在逐渐消瘦,一次次地听樊井说要加重药力,直到有一天樊井对他说,她的病情不知何故越来越糟糕,一切只能靠心态转圜了……到那时他还不明白,吟儿的越来越糟糕,根本就是因为心态无法转圜。从得知身世的那一刻起,她可能就已经觉得宋金之大,无她立锥之地。她也一定怨过他明知事实却掩盖事实。教她如何对他坦承,是他先不坦承。既然他怕她知道,她也不好让他发现她已经知道。在这种反复拉锯的心情里,吟儿以极虚的身体苦撑过一个秋冬,直到腊月的末尾她的心和意识都已经被苦累侵噬殆尽,所以,生无可恋选择了死。

    吟儿轻生没有依据站不住脚?吟儿对盟军有无法割舍的爱?吟儿死也要赖在他身边?所有可以支持吟儿活着的凭据,断然敌不过兴州城那凑巧一次窥探、王宝儿这短短几句话的真相……不堪一击,跌得粉碎。

    那个危难来时眉都不皱一皱的女人,因为有他撑腰才总爱倔强逞能……但某一天居然发现,竟连他也不值得托付……不,发现他竟是这天底下她最不该托付的人……说什么“建功立业确实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但你林阡一人,就已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建功立业早就没可能了,现在连活下去的理由都一笔勾销。没有他的支持,她的过去、现在、未来,就全都不成立了,她的父亲、自身、孩子,全都等于不存在。

    所有压力和矛盾系于一身的吟儿,所以才在那个一望无际的黑夜里,一步步走到了这金宋之交的秦岭山脉,丢弃了这个象征着她理想的惜音剑,和这个寄寓着她归宿的玉玦,纵身跃入这雷霆倾泻的嘉陵江……死,是完颜暮烟和林念昔对立下最好的解脱,她最终,竟还是选择死在了宋境,她不愿意,走到大散关的另一边。曾经她很想陪他一路走到底,但必须“是他的女人”,才有资格陪他一路走到底。

第700章 林阡之名

    第700章 林阡之名

    众人实不知王宝儿这番话隐含真相,对他们而言,盟主、天骄、蓝至梁夫妇,这几个近乎不相干的人物,真就是一带而过的几句话而已,这番话表达给他们的重点,只是吟儿“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不对劲”。所以众人揣测的莫过于吟儿为何当时就已经情绪崩溃,像洛轻舞就拽着祝孟尝抹泪说主母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小猴子的死。

    可这一切,对林阡而言却真是五雷轰顶!他听罢震惊伫立面色剧变,表情竟陡然如彻悟一般……群雄正自猜疑之际,他一反常态丧失冷静,情难自控当即离众而去,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没有人敢知道。

    海逐浪却蓦地有种强烈的预感,林阡似是要放弃吟儿的存在了,林阡被这番话说服了吟儿轻生的理由……是什么理由?其实在听到“天骄”二字的时候,海逐浪就隐约有些懂,海逐浪早清楚吟儿的身世是一个坎。有关于此的凭据,完全掌握在天骄的手里,却被林阡强行封闭……

    而王宝儿的这一席话,却不偏不倚砸中了另一种可能性,“玉泽姑娘的父母”,他们的出现造成了盟主的崩溃和盟王现在的失控,难道这其中原因不值得深究?一片私语声中,听得素来不爱开口的沈依然说:“够了蓝玉泽。这里最想盟主死的人就是你了。”只是简单一句话,便教所有揣测都戛然而止,众人视线全循声落到蓝玉泽身上。

    “沈姑娘?”玉泽一惊,不知所措。

    “从一开始你就妄图证明盟主轻生,然而盟王不相信你、一个月一直都在找寻,你心中嫉恨,无法容忍,所以就编造更多的理由逼着他相信,硬是将盟主轻生的征兆从腊月改成了十月……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也太肤浅了些?”沈依然目光如火。

    “沈姑娘,休要含血喷人!这些事情,都是王宝儿他们亲眼所见,怎会是我姐姐的编造!”蓝玉泓怒不可遏。

    “自然亲眼所见——不知是谁的父母,在谁的唆使下,跟盟主说了一些她不得听的话,用以戳中她的心魔,再让盟主失控恸哭的一幕轻而易举被一大群人都见到、才好作为盟主轻生的佐证、迫着盟王不得不信……什么轻生,我看根本是谋杀!是你蓝玉泽为了夺爱谋杀!”沈依然冷笑说。身世羞耻如她,本应没有胆量再在人前开口,但林阡和吟儿两人,在她心中分量值得她开口!

    “沈依然,你以为谁的心都跟你一样阴暗!”玉泓气急,攥紧了玉泽,玉泽亦是手足冰冷,一味克制忍让。

    “蓝玉泽,若盟主真是被你所害,这里谁都不会放过你。”沈依然阴冷一笑,压低声音,目中噙泪。

    “说到底,你对我姐姐的敌意,还不是因为……”蓝玉泓本还理直气壮,只瞥见杨宋贤和贺兰山并排站在旁边,话到嘴边都只能咽了下去。兰山袒护玉泽所以面呈焦急之色,宋贤却置身事外不冷不热的样子。蓝玉泓知道,此情此景,就算说出口了都自取其辱。

    “沈姑娘,稍安勿躁。”到底是金陵比较顾全大局,站到她们中间来调停了事态,“没有证据之前,盟主都还是自杀。或是按盟王的说法……还没有死。”

    厉风行看金陵作主将女眷和军医们都散去了、攻防以外的事全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时感慨万千,需知金陵心中伤痛,一定高于沈依然蓝玉泽。

    “不知胜南去了何处,需不需要派人跟随?”金陵转过身来看着厉风行,面露忧色。

    “不必,不管王宝儿的话如何刺激,他可能到今天才相信了凤箫吟的死——毕竟凤箫吟的脆弱,两个月前就已有之……让他独自静静也罢,抒发了悲郁勿再积压。”厉风行说罢,祝孟尝、海逐浪、向清风不管勉不勉强,都点头说不去跟随。

    “却怕他一个人伤心过度,被敌人放暗箭。”金陵点头,却有顾虑。

    “不会。陵儿,相信他。他有分寸,他是林阡。”厉风行摇头。

    金陵心才有些妥了,笑了一声,步伐有些踉跄:“他是林阡……所以连悼念最心爱的人,也得冷静、也得有分寸……”厉风行一把将几乎摔倒的金陵托住:“陵儿!”

    金陵抬起头,潸然:“天哥……我竟有些,恨他!凤姐姐是被他累死的……是被这林阡二字……活活累死的。”厉风行听罢,竟也心中一恸。

    “将来,主母不在了,便由我们被主公累死罢。”祝孟尝听了,慨然一笑,豪言壮语。

    当夕阳染浑了天下,金戈铁马犹在耳边回响。

    河面的水草妖娆地铺展到岸边,空气中依旧嗅得出烟的焦味。

    有一个脚步,林阡走到河畔之后不久,便由远及近,应是从他离开伊始,那目光便始终纠缠。

    这步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明明比吟儿还熟悉,陌生,只因离去了已多年。

    林阡却一直不会忘却,某年七月十七的长江边,面对着汹涌湍急的瞿塘水,那个脚步曾战战兢兢地尾随。

    这次,却理直气壮。

    杨宋贤。

    漫天血色,光线越来越暗。

    回忆突袭,林阡猛然记起,吟儿曾经对他说过,宋贤是故意的,是装的……那夜,吟儿因为这句话被他怒斥,流着泪还要坚持到底,说“哪怕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在他明言不满她也开始有心机算计人的时候,吟儿还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得很快,要老就两个人一起老”……吟儿的话,像刀架在他心上,每说一字,每剜一次,不呼吸则痛,一喘息就鲜血四溅。

    现在,吟儿话中的人就在身后,验证着吟儿的所有道理,可吟儿,又去了哪里。

    背后响起的,却是个冰冷的声音:“去向玉泽道歉!”

    林阡心念一动,收起情绪诧异转身:“怎么?”

    “从我到短刀谷的第一天开始,迄今为止,玉泽她一个人,不知承受了多少不公和压力!眼睁睁看着本属于她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成婚生子,她为了这个男人的路能畅通无阻,竟只能不声不响地躲在人群里、好几年都不去打扰一次……偏是这样,流言蜚语还不肯放过她,短刀谷从上到下不知有过多少难听的言辞攻击过她……羞辱她不知廉耻、有家不归、使劲浑身解数到头来也争不到你抢不到你的大有人在!你没听过?你自然没有听见过!这许多年你跟她有多少次见面?!你装模作样关爱的人又是谁!”杨宋贤咄咄逼人,“她蓝玉泽,是为了你林阡才放弃了她的全部,跑到短刀谷里充当一个小小的军医!凭何要被旁人一次次地猜忌、嘲讽和打击,却还要被你毫不留情拒之门外!林阡,你明明也一直爱着她,为什么心口不一不敢爱?”

    “不。宋贤,不敢爱的人是你。”林阡斩钉截铁,“玉泽她来到短刀谷,不只因为我,也为了她的人生。你我都心知肚明,玉泽她不是个平凡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原则和理想,奈何心存大志,为貌所阻……”

    “心存大志,为貌所阻?那她为何与你‘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宋贤冷笑打断他,“我早知你们的问题在于我,然则装成陌路人都不够……林阡,难道你还要我死了不成!?”见林阡面色一凛,宋贤语气忽而放轻:“林胜南,兄弟不是对手,爱人不是礼物。”

    “我承认当年我是把玉泽当成命中最重要的人,全城全国地要去寻找她,结果却总是擦身而过——情爱经不起错过,缘断不全是为你,割舍玉泽是明知她与我不会有未来,把她托付给你也绝非你是我兄弟。如果你无福拥有她,我乐于见到她有比你我更好的归宿。”林阡异常冷静,再次激怒宋贤。

    杨宋贤愤而将潺丝剑出鞘:“何须再以聚少离多作托辞,你与那凤箫吟,不也可以十天半月地相隔两地,反而玉泽常常随军你却不肯看她一眼!归根结底,还不是所谓的道义在作祟?!既然如此,你今日不妨便杀了我,也好给她图个清静!”

    林阡未出刀,只冷冷道:“杨宋贤,你活在这世上,不只为了她蓝玉泽一个,更不是为了她能嫁给谁。视性命如儿戏,你未免太糊涂!可知就因为你的失忆,新屿和杨鞍无力挽回,红袄寨已经面临瓦解?”

    宋贤一剑既出覆水难收:“那不过是你的轻重之分。在我心里,红袄寨就是比不过一个蓝玉泽又如何?!”

    这一剑竟直指林阡咽喉,林阡一手夺住剑尖,力道虽猛,面中却全无杀气。他一心只愿与宋贤僵持,然而听得这句,目中平添一丝苦楚,不刻,血已从他手掌中渗了出来,潺丝剑不依不饶,剑身四周都散着寒气,杨宋贤的眼角也全然征掠之意。

    柳闻因不知从何处急急冲了出来,枪已在手对着宋贤厉声喝道:“杨宋贤,你疯了么?!住手!”

    任柳闻因再怎样真刀实枪,杨宋贤却只是旁若无人:“小丫头,让开些!不关你的事!”

    “我道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风花雪月,原来是潺丝剑。”林美材紧随其后,出现于河畔,显然一大一小,都是关心才来。

    “林胜南,拔刀来斩杀了我,战胜我这个心魔,告诉蓝玉泽,你从未忘记过她,凤箫吟只是你的借口!”杨宋贤的剑一直前移。

    柳闻因看见林阡手心乃至下臂都血流如注,脸色吓得雪白:“邪后,你去请祝将军海将军他们来啊!杨宋贤他发了疯,要取林阡哥哥的命!”

    林美材冷静地看了一眼:“他敢。”

    柳闻因忽然想起林美材武功强过杨宋贤,陡然放下心来,只是转过身去,看着林阡的侧脸唯觉心疼。她心知,杨宋贤的那一句,竟把林阡和吟儿这么多年的深爱,说成了一场空,林阡无法反驳,因为死无对证。

    “够了宋贤。”林阡久不答话也不应战,终使得杨宋贤气力殆尽,便在此时,他才开了口,同时将潺丝剑按了下去,叹了一声,“你难道真想看见,玉泽如吟儿一样受苦。”

    杨宋贤一怔,手中剑才收回,林阡坦然看着他,笑:“我答应过她,一生只祸害她一人。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女子,会像她凤箫吟一样,能分担‘林阡’这个名,一担便担得起三年之久——三年了,教我差点忘却,命中除了痛快和豪爽还有什么……”宋贤还愣在原地,林阡已擦肩而过:“怎会是我的借口,是我一生到此绝无仅有的女人。”

第701章 虏骑南驱

    第701章 虏骑南驱

    嘉泰二年二月,陇岐关中之金军,一路由大散岭撤至陈仓道北段,若再退避,便就教林阡及其川陕之兵饮马渭河,此情此境,岂非背水一战。

    奈何巩州、秦州、乾州等地军兵,以及绯翮翅诸多将领,皆因年关那场会战而闻“林”色变。虽说彼战最终宋军只是小胜,到底被其主帅林阡赢够了杀气,归根结底,这整整一个正月金兵都一直败溃,无非也是心有余悸所致。经过了一个月的休整,十二元神和北斗七星都士气恢复、斗志更盛,忧只忧:有能战之将,无敢战之兵。

    却就在正月下旬,身在凤翔府的大王爷完颜君附,闻知了陇岐金兵至今未有胜绩,故在其麾下又调遣了过万金兵增援。作为前线主将的仆散安德,亦刚巧收到了银月有关抗金联盟失主的情报,遂与王爷约定兵分数路、出师掩击南宋边军。

    正月之末,“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于洪瀚抒军前安营下寨,日夜叫骂诱宋速速出战,宋军却对骂声充耳不闻。审时度势如洪瀚抒,几日后才以颜猛、孙寄啸、慕二上阵,先后与蒲察秉羡麾下四大先锋匹敌。

    三日硬拼,战事激烈。颜猛终死于蒲察的先锋将军拏懒鸣戟下,而拏懒鸣随后即被慕二一剑削去了半个脑袋;慕二连赢两场之余,却被蒲察的得力干将唐括彝半路杀出、一锤打伤。孙寄啸奉命立刻救局,虽坐轮椅也于战力无妨,十余道剑气纵横交错,直将那唐括彝从马上刺翻坠落。可怜唐括彝一世骁勇,竟被发了疯的战马带着,生生拖了一路,尸身惨不忍睹。

    蒲察秉羡一怒之下,仗兵势全力攻关,奈何其英勇善战不假,较之谋略兵法,终究要逊洪瀚抒一筹。洪瀚抒虽一共只有八百余人,却占据地形,居高临下。弓弩齐发,石木猛砸,水淹火攻,游刃有余。

    激战又八日,洪瀚抒守住的神岔一带,处处是金军兵马横尸。

    蒲察秉羡却不气馁,非但不撤,猛攻不退!终于在紧要关头,等到了王爷的援军赴阵。大军压境,饶是洪瀚抒的火从钩雄浑热烈,也不得不被数路金兵联手挫败,负伤累累,无法持平,唯能闭关,据守不战。

    于是蒲察秉羡于北、廉贞于东、武曲于西、巨门于南,四面将洪瀚抒的营寨围成铁桶,只待他这八百多兵马粮尽援绝。洪瀚抒断然不曾想到金军会有如此兵势,连胜了数十日的黑暧昧道会兵将,陡然落入颓势,均被围困神岔!

    更难料此二月初九日,仆散安德趁神岔激战之际,率金兵从间道迂回绕出,欲奇袭杨宋贤所驻二里驿。届时洪瀚抒死守何用?退路全被金人切断!既失杨宋贤,又陷洪瀚抒,且看林阡如何力挽狂澜!

    “兵贵神速,一切要赶在林阡洞悉前进展,快到连他都猝不及防。”——是大王爷的兵,是仆散安德的布局。仆散此人,在十二元神中战力居中、智谋却属一流。

    “杨宋贤是大王爷在山东之时、最头疼的红袄寨首脑。当年楚风流楚将军麾下的五虎将,被他杨宋贤一出道便一战全赢。”仆散安德对此番上阵的副将完颜瞻完颜望兄弟俩、以及一些新赴的羌兵们激将说,“不知这样的神人,哪个将军愿意前去打头阵?”

    军帐中一片高呼“末将愿往”,与前些日子的闻风丧胆大相径庭。

    仆散刻意挑了个武功平平的羌将叫阵,宋军中是苏降雪旧部季全疆带队出关、首先应战。季全疆挥刀迎面就砍,羌将赶紧也出大刀,战在一起没几个回合,羌将便被这骁猛的季全疆斩落马下。再一个羌将提枪而上,比先一个武功高强得多,刀枪拼杀了四十多回合,那羌将诈败而逃,季全疆立即追赶,羌将悄然弯弓,正欲射箭,料不到季全疆早有所料,侧过身来,一刀迅猛劈向他手,骇得这羌将弓矢落了地,慌不迭地被马骑着逃回了大营。宋军大盛。

    仆散立即遣跃跃欲试的完颜瞻驰赴阵前。完颜瞻跃马横刀,因年纪尚轻而略显单薄,季全疆平常绝非轻敌之人,奈何连胜两战而放轻了戒备,终是小觑了完颜瞻,被这十二元神中名不虚传的“凶刀”十个回合内就打败,当场击杀于马下。

    “季全疆被杀,杨宋贤就无臂膀。”仆散得到银月情报,二里驿的守军唯季杨二人值得重视——到此时,仆散和银月大抵已经相信:落远空死了。否则洪瀚抒怎会不知道金军有过万增援?杨宋贤又岂会连眉梢的危险都未曾察觉?

    果然季全疆之死,引得杨宋贤亲自上阵冲锋,仆散安德事先便对完颜瞻、完颜望明言,你们与他潺丝剑争斗之时,无论比他强还是比他弱,都必须败下阵来。完颜瞻自然会其用意,半日之内,他与杨宋贤连战三次,连输三阵,完颜望亦是一战告败,落花流水。不过归营之际,两兄弟都赞不绝口,说他们并非诈败,“今才知潺丝剑为何是王爷口中神将,若到我十二元神中来,绝对数一数二”。完颜望问仆散安德,“是否要我两兄弟合力上阵将他拿下?”仆散摇头:“明日你两兄弟合力上阵,还是要败。”

    翌日凶刀阵合力挑战杨宋贤,杀得有足足一个白昼才歇,亦以完颜兄弟的败退而告终。事前,仆散便安排了十余羌将于战场之侧,专等着杨宋贤被撤退的完颜兄弟带入包围圈中,一近壕沟,箭如飞蝗。

    谁想杨宋贤武功竟如此高强,明明是他误中埋伏,十余羌将还要被潺丝剑陆续挑落下马,伏击几近失效。仆散无奈之下,唯能再度调遣兵将前去接应。所有埋伏在侧的金军,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杨宋贤彻底截停。当是时,他战马已然倒毙、腿上也中了一箭,仍然一手持剑,一手夺了一杆枪,战力之高,想当然尔。

    而趁杨宋贤被仆散安德围困,完颜瞻完颜望兄弟二人,轻而易举大破二里驿,十几里外的海逐浪、祝孟尝处据点,自不信杨宋贤会仅两天就直接失守!

    军情告急,二月初十晚,两处齐溃的消息,几乎同时传至身在大散关的林阡。

    夜幕降临,杨宋贤与仆散安德对战正不可开交,却有越来越多的弓弩手纷至沓来、轮番发射,一时势如雨注,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杨宋贤听远近到处回荡的暴戾杀伐,再看不远处的熊熊烈火,情知据点失守大势已去,而力气也终于与心神一起耗散殆尽,半柱香内便被仆散的独厚鞭击中四次。

    猛然间右路风声一紧,一根流矢恶狠狠打在他肩膀上,霎时血溅飞沙,杨宋贤眼前一黑,独厚鞭如泰山压顶,厚重到他几乎站立不稳。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内层弓弩手纷纷退闪——只因包围圈的外层瞬间已死者层叠!

    那一声到底是虎啸还是龙吟,随之一起迎面直扑的,还有浓烈的杀气和沸腾的战意……杨宋贤尚不及反应,便就倒在了那人刀光之中。

    仆散一惊,林阡持饮恨刀于紫龙驹上,仍是王者之气倾泻无遗,何来银月情报所言“新近丧偶”?想不到,杨宋贤拼死支撑这么久,终于还是等来了林阡!

    仆散堪堪与林阡交战了几十回合,根本不是他饮恨刀的对手,陡然四面环山皆是明炬,鼓声锣声震天动地,仆散暗叹不妙,只道是中了林阡圈套,僵持片刻赶紧下令全军后撤。

    然则那仆散安德退兵之后,仅有寥寥数十个前锋营的宋军驰赴,洛轻衣、陈旭皆在其中,原不过是场草木皆兵。官军军医上前来,看杨宋贤近成血人碰都不敢碰,林阡扯过他手里绷带立马就给杨宋贤止血,边替他包扎边对前锋营和二里驿的守将们发号施令:“焚去积贮,退屯和尚原。”

    “盟王,使不得!”反对的守将乃是官军正将李好义,曾与郭杲共事却从未同流合污,“还应坚壁据守,等到援军开至!”

    “但金军一旦察觉适才我们只是虚张声势,立刻就会卷土重来——主力援军还在十几里外,需过些时辰才到。”陈旭阐述。

    “此是门户之地,不可轻言放弃!盟王,我只知,我军退了一寸,敌人就会进一尺!”李好义义正言辞。

    “岂止得寸进尺。”林阡一笑,起身目视杨宋贤被抬下去,转头看向李好义,“敌人会进一丈。”

    “盟王?”李好义一怔,“此间应有深意?”

    “将二里驿暂且弃守,引仆散安德趁胜挺进。和尚原与此地的中途,有厉风行连夜垒石为城,定将他杀个猝不及防。”林阡低声在他耳边,“你再率一众人马留于此地,待他明晨退兵之际伏击。今夜烧去的粮食辎重,明天就可以赢回来。”

    李好义面色逐渐缓和,继而连连点头:“谨遵盟王教诲!”

    凌晨,二里驿据点,洛轻衣正协助众将一起救援伤兵预备撤离,却看林阡牵紫龙驹一人独行不是往南反而背道而驰,一惊立刻追上前去:“盟王,欲往何处?!”

    “神岔军情,岌岌可危。”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依旧钢硬,“洪瀚抒那里,金兵数以万计。他不肯弃,全赖他不肯弃。”

    “别去!”洛轻衣忽而噙泪,大声叫道。她知大战突然,边军捉襟见肘,二里驿险情还未解除,林阡只能一个人先行去救神岔。

    “轻衣,我有胜战之策,势在必行。”火光中,林阡的轮廓深刻清晰。

    “你去可以,我也去。”洛轻衣异常坚定,说罢便要牵上战马。

    “不必。轻衣。”林阡摇头,笑了笑,目光移向身后废墟,“我留在这里的兵,全都交托给你了。”

    洛轻衣神色一凛,这里,此刻,只有她一个堪称绝顶高手,或能与仆散安德战成平局。

第702章 胜负逆写

    神岔一带,三山耸峙,急湍下泄,碥道盘折。

    若居高俯瞰,可望见金军连营二三十里,从神岔口直蔓延至益水镇,兵锋正劲,军威赫赫。洪瀚抒每隔半个时辰都要督军防守一次,望着急于攻占神岔的金兵漫山遍野,知道这地方根本是很难守住了。但这成千上万的敌军,能多被牵制在此地半刻,都能给和尚原大散岭的边军多些缓冲。说起来陈仓古道有百十余里易守难攻,但战线却可能一天之内就一溃全溃!

    这,便是林阡对洛轻衣说过的,全赖他洪瀚抒不放弃――在谁都不曾料到金军有如斯增援和猛攻的危急关头,全赖他洪瀚抒不肯弃守神岔!虽险情传到散关时还是被贻误地晚了些,洪瀚抒终究为林阡争取了调兵遣将与周密部署的时间,哪怕也就多半刻的工夫,都足够他林阡翻转战势。

    一明一灭,不分昼夜,洪瀚抒所在的制高点,云梯层叠、矢石交攻、兵如蝗集、血沙成雾,金兵前锋俨然登上垒壁,与宋军欺身肉搏,惨厉非常。像这种连营式攻坚,已不知有几日几夜几千场了。洪瀚抒率敢死队出关应付战力白热,胯下坐骑与他一身皆是火红,持钩在手如舞赤焰,不由分说见人是一钩见马也是一钩,气势翻滚如浪,端的无人能敌。然则乱打一气,始终强招自损,四面八方到处是不长眼的武器,金军倒了一大片,他自己也遍体鳞伤。

    不多时,林阡携一双饮恨刀杀进重围左冲右突,引得攻坚金兵越来越多往他紫龙驹那里涌了去,当中有羌将认识他的,一看他飞马驰赴,皆已经魂飞魄散不知何去何从。廉贞一听闻南面局势暗叹不好,遂挥舞着玉衡剑匆忙赶到,那时候巨门正持天璇剑与林阡殊死抗争,周围前推后挤全部都是兵马。眼看巨门招架不住,廉贞提马上前正要搭救,忽见林阡身形一旋,玄色风氅反兜而起,饮恨刀锋赫然转向,寒风猎猎雪光一裂,廉贞的玉衡剑突然颠倒了本末,掉过来直朝自己头上砸。廉贞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调整防御,再一晃眼又被饮恨刀挑来了从巨门手中脱失的天璇剑,这一剑裹挟着属于巨门的强力直对准了廉贞当头笼罩,廉贞猝不及防,陡然就血流满面……

    “瀚抒,你先撤离,我为你抵!”林阡早听闻洪瀚抒从兵不及两百,因粮尽而与士卒同取草木充饥,此刻一见到他满身血污疲惫不堪,自然知道纵使是他也再撑不过去,此情此景该让他保存实力而非白白送死。

    “大哥!”宇文白踉跄走到洪瀚抒身边,“金鹏他……已经支持不了了……”

    “你如何保证……我抵不住的,你能抵住?!”洪瀚抒冷冷笑问,宇文白忽而怔住,只觉得话里有话。洪瀚抒一边说一边站立不稳,文白唯能支撑着他,却一碰触就沾了满手的血。

    “带着伤兵走,绕过二里驿,彼处亦将有战乱,尽量避开。”林阡压低声音,交代宇文白说。

    “那盟王?”宇文白急急将洪瀚抒扶稳,帮已经不能言语的他问出这一句。

    “神岔口只需撑到天明,厉风行自会引兵邀击。”说话间,林阡当先垂范,挽弓迭射,分番连发,攻关金军倒毙无数。神岔口宋兵本已负隅垂死,得见阡在乱军中杀出一段空白血路,皆以为反败为胜定了,故而洪瀚抒等人撤离也未散军心。这群军兵虽然混杂,却多是黑(道)会会众,当年因郭昶之死而与盟军决裂,现如今看林阡不计前嫌揽下呼之欲出的惨烈大战,哪还可能记得先前不快,盗寇向来是坦荡荡,说爱便爱,说恨就恨,此刻高声疾呼,誓与神岔共存亡!

    洪瀚抒孙寄啸等人勉强撤离之后,金军被林阡打开的缺口俨然正在由兵马续补,巨门、廉贞连同武曲、蒲察秉羡,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对着这里又三次激烈进攻。林阡看几里外南面烽火,知厉风行与仆散安德还在纠缠,很可能未必只需撑到天明,当此时,谁要支持不住了想随着洪瀚抒一起走,断然不可以挽留。

    “这不会是胜仗,但需要有人留下,谁留下,我绝不强求!”不挽留,所以他明言这不是胜仗,目光如龙,斩钉截铁,“全都想清楚了,若是现在不走,就再没机会走!”

    神岔再度被围得密不透风,黑(道)会兄弟傲骨,坚持至今,仍有一大半人誓死要留,林阡见状,豪放大笑,掷出饮恨刀来,硬生生在山头刻出一道界限,登时火星四溢:“死则死此,后退者斩!”

    视死如归、气势更足,百十残兵,坚守不退,硬是迫得这上万金军无法推进、顿兵关下!

    而那夜,发现宋军原是用了草木皆兵、所以即刻又对着二里驿卷土重来的仆散安德,便因为洛轻衣陈旭等人的率众后退而趁胜追击,对着洛轻衣殿后的这支宋军猛击猛打了十多里路,正待将战线向南直接推进到和尚原,突然得见一座明明是夜半才砌的冰垒,出乎意料之外,当即遭守候此地的厉风行阻截。便那时,万炬突燃,石如雨注,祝孟尝海逐浪左右两翼掩杀而来,将仆散军拦腰打成两段狼狈不堪。

    金军阵脚大乱,宋军反守为攻,仆散慌忙退散,尚未退回二里驿,便又遇埋伏此地的李好义等官军掩杀,仆散麾下这支赫赫有名的天兴军精兵良将,被此战打击得体无完肤自家人都和自家冲撞到了一起!哪里还守得了这个刚刚才拿下的二里驿?完全被宋军一路追击、一路败亡。自相践踏者,失足堕山涧者、遭宋将歼屠者,数不胜数……

    “全如盟王所言!”李好义率官军诸将夺回据点,对这场反败为胜赞不绝口。

    “难怪林兄弟闻知两路告急,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海逐浪叹息。

    厉风行、祝孟尝、海逐浪会师,扫清了二里驿金军后,马不停蹄立即往神岔口进军救局,驰赴之时,已是二月十一日午后。围攻神岔的金兵金将,经过激战早成颓势,兵力再盛也精疲力尽,连黑(道)会的百十余人都没拿下,更何况盟军战力最高的三路大军?仆散安德的兵败,更是加重了此地金军的畏战之心,他们一看到仆散狼狈败逃,显然都知道主将败了,敌人赢了,追兵来了,情绪一影响,自然更消极,厉风行才到场,金军就不攻自溃。

    “现在才知,主公为何说‘不放神岔’。他不准这些人突破神岔,不单单是要‘挡’着他们,更是要‘卡’住他们。同时对已经偷着进来的仆散安德关门打狗,好让他沦为孤军方便我们杀。”祝孟尝站在山头,望着火烧连营,玩笑,“主公就是主公,性子里到底守的少、攻的多。”

    “主力金军被死死卡在了神岔,前锋去了二里驿多少,就注定被掐断多少。”陈旭点头。正因蒲察秉羡无法突破神岔口,仆散才将麾前一路精兵葬送在二里驿。反过来,前锋的败溃又必然要压倒后援,所谓的兵败如山倒。

    金军此战策谋缜密、兵势威猛、战备充足,本是场震惊南宋西线的绝妙攻击,奈何胜败遭遇林阡逆写,只在昨夜一瞬之间。

    今日傍晚,残阳如血,神岔之危已完全解除,海逐浪祝孟尝正在清点俘虏和伤兵,厉风行蓦地一惊,揪起一个黑(道)会的将士便问:“林阡呢?!”

    “末将不知,盟王他……”那将士临死都不惧,却竟被厉风行此举吓得面如土色。

    “盟王。你们现在倒会叫他盟王!”厉风行怒极,“军情告急的时候,怎不见你们有最起码的尊重!”

    却看一个火红身影陡然冲到山头:“厉风行!所谓何事?!”一脸焦躁,高大威猛,自是清醒后折返的洪瀚抒。

    海逐浪一个眼色,祝孟尝当即和他一人拉住厉风行洪瀚抒一个。

    “神岔口告急,二里驿沦陷,金兵数以万计。如此危难,他自是要执掌大局部署严谨!却是你洪瀚抒的亲信,见他说大军先救二里驿,便斥责他对神岔置之不理,诋毁说他要刻意牺牲你们来保全他自己!”厉风行怒不可遏。

    洪瀚抒色变怒吼,陡然侧身,一掌便对着他身边信使当头劈下,众人看他突然暴怒均是始料未及,被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吓得呆了,半晌回过神时,洪瀚抒早就不在此地。

    “事不宜迟……还是寻林兄弟下落要紧。”海逐浪说。厉风行因洪瀚抒暴戾而瞠目结舌,哪还再有心情归咎谁人,面带愠色,点了点头。

    去哪里找寻?沿着守关往下,神岔口全是死征人的断刀折枪,再往北去,有逃兵们几十里的残败军帐。

第703章 神岔鏖战

    被他刀撞碎的云梯,被他箭射翻的大纛,被他威慑退的敌寇,被他谋碾毁的战路……

    沿途寻他,一路都有他林阡出现就注定存在的血腥和混乱,没有尽头,顺着这轨迹清楚地往前走,终会寻到他的下落。

    山与河。到处是散裂的车马堆积成山,到处是腐臭的尸体血流成河。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此神岔之役,复有当年陇南之惨烈。

    黑(道)会仅有三十二名战士生还,最后见过林阡的他们,都说身负重伤的他,以一人一骑连下蒲察秉羡几十营寨,金兵畏惧其杀伐凶猛,那时就已经有仓皇北顾之征兆。待到厉风行救兵抵达时,寻常金兵多已魂不附体,而领军主帅早就不知去向。

    他以刀划地,明令禁止任何人退,斩钉截铁死则死此,他一马当先,纵横冲杀于敌阵之间,数以万计的金军他一人杀戮就只怕过千,他所向披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本该由北往南的一条血线,被他硬生生地逆转方向拖曳着由南到北。

    战后,不仅麾下在找他,不怕死、偏要强的敌人们,就更要找他。

    正是这条死路,马匹倒毙最多,刀枪散布最密,旌旗委弃最乱……

    星罗棋布的尸体,是蒲察秉羡四大先锋里的乌林答擒虎、乌古论天纵,大王爷增援的将领赤盏桓、裴满晟、徒单桅、完颜堑围、司徒竹鎏……这些人全是“十二元神”身边红人,历来受大王爷的青睐和提拔,人前无限风光,常有作威作福,此刻映入眼帘,无非血污游魂,顿觉触目惊心,从死之壮烈与迅疾来看,恐都是被饮恨刀一路斩过去的。

    神岔之战其实黎明就已经结束,但这过去的整整一个白昼林阡俨然不曾消停,只这一天,不知又害得大金国多少将门望族,丧失了他们的杰出俊秀。

    这些尸体和血渍的尽头,果然似有林阡存在,转入密林深处,仍旧刀光剑影。

    天色昏霾,蒲察秉羡越走越近,下意识地握紧了缠杆铁矛枪:“林阡,可算是找到了你!”

    “妙极!又来一个送死!”林阡激战正酣,豪气干云,不仅刀锋尽皆血染,他话音刚落风氅一掀,腋下原还夹了一个,定然是武功平平却碍事的,一旦被他松了力,竟两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龙延!”蒲察认识这个人是军中猛安,惊呼一声,龙延口吐白沫,面色发青,生死难辨。蒲察一惊而止步,慌忙去看他,却听前面砰一声似有兵器撞毁,抬头循声,当空一道霹雳划破眼帘,天中央像被掏了个黑洞倾盆下着雪,那一声回旋起伏直听得蒲察头晕目眩,再一定神,只望见武曲竟然跪倒林阡身前,被饮恨刀撞毁了他的武器开阳剑!

    蒲察一惊更甚,巨门、廉贞皆是重创回营,北斗七星里唯一一个保全完好的武曲,陡然就又羊入虎口……不可能!没日没夜地战斗了这么久,他林阡怎可能不会疲累?

    蒲察面如死灰,定定望着眼前已经没有对手的林阡,看不见那人脸色,因那人已经血流满面,听不见那人声音,那人只用武器说话……

    然则蒲察当然没看错,林阡身上少说有三四十处新伤,乌林答擒虎的怒风刀,乌古论天纵的阴阳掌,赤盏桓的亮银枪,曾经都名满河朔,每处都应是致命之伤!

    蒲察秉羡遇强则强,最大的强项就是胆量!他知道,所有人之所以都败在、死在林阡手上,只因被他气魄吓怕,到此刻根本身负重伤的林阡,其实可以打败!

    蒲察看他一刀砍来,鼓足勇气用枪一架,游走不定如潜龙出海,自是状态正在极佳,而林阡状态又如何,别看他,看一旁奄奄一息的紫龙驹就知道!蒲察越打越顺手,招架了他四十余回合,不相伯仲。到此时,林阡俨然精疲力尽,不仅外伤严重,内伤也开始发作。八十回合时,已然由蒲察秉羡占尽上风。

    林阡一旦运气,丹田便隐隐作痛,再拼斗二十回合,终于感觉到那苦痛的煎熬,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山雨欲来,一阵寒风凛冽地刮过丛林,折断枯树朽木无数。

    剧斗到这番田地,蒲察早看出林阡要败,大喜叫道:“哪有那么可怕!教你命断我手!”说罢虚晃一枪,先将他长刀荡开,又迅猛一枪补上,实刺他腰间要害,“十二元神”名不虚传,这一枪雷霆万钧,抵得过无数利剑长刀。

    说时迟那时快,听得林阡一声长啸,右手霍然将这万钧攻势握断,蒲察正自吃惊,倏见林阡借着这一握之力道,整个身子都翻腾起来直掠过蒲察头顶,疾如鹰隼、猛若豹螭,蒲察刚一回神只觉有千军万马在头顶驰过,电光火石之间凌空而下的全部是冷烈寒意!

    蒲察本能回防头顶,却跟不上林阡速度,他这一刀从上面直接俯冲,蒲察的枪刚刚上移便被强势震开,无法抵挡,任由那雪光斩劈开自己的咽喉,如锥如刺般剧痛,很快。但鲜血喷涌之前,却是那无上力道,先行撞入自己的天灵盖直贯脑髓,然后一丝丝地切割,太慢。

    蒲察秉羡,轰然一声倒在战场,神枪与宝驹,遽然无主。

    武曲命大,此刻从死尸堆里爬了起来,刚巧看到连蒲察都被这一刀砍碎了,吓得脸色煞白失声惨叫,赢回林阡一个凌厉的回眸。武曲面如土色、慌不择路落荒而逃,殊不知林阡是用尽全力摧毁了蒲察秉羡,战至这最后一刻,根本已摇摇欲坠。

    武曲刚刚逃走,林阡便油尽灯枯、不支倒地,闭上双眼,心却还在跳动,硝烟中,血泊中,突然想起吟儿……不是不想吟儿,时时刻刻都在想她,她心头他是不能输的英雄,所以杀伐决断,所以浴血奋战,所以出死入生……风沙间,瀚海间,明明她是那个可与他谈笑间须臾攻城掠地的女人,唯独她是。唯独她不在。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胸中堵塞炽热,不知昏迷多久,忽觉遍体清凉,似有谁找到了他,替他及时找来了水喝。这壶水换做平常当然普通,对此时此刻的他却是救命甘泉。

    那人察觉他内伤严重,遂将几颗药纳入他口中,继而帮他清洗伤口,包扎、敷药甚是娴熟。垂死的林阡,无法睁开双眼,却感应得到那双触碰着他的手柔若无骨,跟吟儿一样纤细、温热……根本就是女子的手!

    心念一动,想要一把抓紧她,问她是不是吟儿,奈何力气耗尽,竟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只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身形,很像很像……悲喜交加,却连一声“吟儿”都唤不出口,千言万语交汇在喉中却被哽住,他想问吟儿去了哪里,一个月来没喝药怎么撑得住,是因为身世的缘故才躲着他么,如果这次回来了能否一生一世都别再走……其实,他不告诉吟儿身世,只是不希望吟儿纠结,他哪里在意这个金宋之分又哪里怕吟儿决定离开,他完全相信吟儿经过深思熟虑会在完颜永琏和他林阡之间选择他!不是不够坦诚,只不过,不忍心吟儿命在旦夕的时候还纠结于身世之伤……

    “吟儿,回来……”他终于挤出这几个字来,那女子的手忽然就一颤。

第704章 欠命还命

    “盟……盟王……”那女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却并不是吟儿的声音和语气,林阡心念一动,原不过又是场自欺欺人。这拼尽全力说出的一句话,该听的人还是不曾听见。

    但这女子的声音,却也并不陌生。林阡神智尚未恢复,只知她与吟儿身形相若,一时之间还不曾将她忆起。这女子轻抚他臂上最深的枪伤,似是在抽泣:“我,也听说了盟主的事……但求盟王不要自弃。”

    林阡意识模糊,听罢这句就又昏过去,再度醒来之时,天际逐渐泛白,长夜俨然度过去了。这时他体力略有恢复,侧过头看到了这个睡在他身边不远的少女――不是没有考虑过她,但确实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魏衾。

    魏紫镝的女儿、魏谋的妹妹,难怪和吟儿感觉相仿,都一样的单纯善良。去年六月川军事变,结局魏谋自尽、魏紫镝下狱。虽林家军一干部将,因吟儿受累而极力主张将魏氏全灭,林阡终不曾残暴到斩尽杀绝,对无关策谋者均网开一面。可以说,魏衾就是林阡从刀下面捡回来的一条命。

    为那场兴州之战,郭苏两家皆付出了惨重代价,身为帮凶的魏氏,亦不可能再有昔日风光。魏衾,不过是一个深居简出的无辜少女,却也一样被义军之激进者人人喊打,勉强拾得一命,始终抬不起头。久而久之,便依着所有人的希望淡出了他们的视野,整个魏氏,全部黯淡无光,不到半年,沦为短刀谷的一块死角。

    就因为无人注意,谁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文静温柔的魏家小姐,竟有一天会从兴州独自跑到大散关外、神岔口来!这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

    魏衾本就睡得不深,听见动静便醒了,见他不再昏迷,面露一丝惊喜:“盟王,你醒了。”

    他重伤在身,一动就痛楚难耐,心脏像被钝物抵着,根本无力开口说话,突然之间脉搏加剧,不觉已是冷汗涔涔。

    她慌忙起身,支撑住他的身体,告诉他他后背上有刀没入,她昨夜给他包扎之时触碰到了,却不敢恣意去动,生怕一个失误就送了他性命。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吟儿,若那个丫头在这里,必定二话不说立刻就拔,拔完了指不准又要不当回事地压到他身上来……想到吟儿,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

    魏衾视线从他伤口移回,本还心惊胆战,却看他这种轻松表情,自然愣住了:“盟王……若是不怕疼,便容我将它拔出来。”

    他缓过神来,带默许之意回看她,唇角仍然存留那丝宠溺,是为着生死未卜的盟主,而眼神中俱是淡然,显然根本无所谓疼楚。魏衾忽而为自己这句话一笑脸红:“我实是忘了,盟王怎么会怕疼呢……”跪下他身侧,已经备好了止血的绷带,却忽然泪流,没有即刻动手:“却是我怕而已……”

    她表面虽是个小家碧玉,奈何在死亡之谷的时候,就已经给他呈现出了稍许反逆的真面目。自小跟在魏紫镝魏谋身边也住过军营,她自然有着娴熟的处理伤势的手法,却真是第一次在处理伤势的时候手会抖、心会颤、胆子会小。怕什么,一因他受伤太重,二因他是林阡,如此简单。

    这时林阡面色倏变,猛然吐出一大口血,魏衾一惊回神,见他气若游丝,知道不能耽误,当即敛了情绪,帮他将断刀拔出。那刀过于刁钻,再歪稍许,都会断他心脉,所以救他之时,手一颤抖,反会变成害他。

    魏衾屏气凝神物我两忘,也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将刀取走,然而刚一拔开,他背上鲜血四溅霎时沾得她衣衫全红。魏衾不及擦拭脸上血污,喜忧参半、忐忑不安地给他清洗和裹伤。这过程之间,他又昏迷睡去,但她记得拔刀之时,他面色里俱是波澜不惊。

    魏衾看着他熟睡时的淡定自若,除了比平时苍白外都看不出受伤,心想,盟王是一时无两的英雄豪杰。

    此刻再听他心跳,已不像先前那么紊乱了。魏衾长舒一口气,终于才觉疲累,方要休憩,忽觉树后面黑影一闪,魏衾看林阡还在恢复当中,异常警觉,摸出匕首:“什么人?!”

    然则她匕首刚刚握在手上,便被一粒泥丸迅猛震飞,魏衾一惊站起身来,看树后走出来的这个黑衣人身形魁梧、太阳穴凸出,明显还身着金军将服,显然不仅武功高强、内力雄厚,官职只怕也不小。魏衾不认得他是北斗七星中的武曲,心里却暗叹不妙,来的怎偏是敌人!

    武曲昨夜慌不迭地逃回本营,转念一想还是心有不甘,所以带着碰运气的心态折返,现在回到此密林深处,果然看见林阡身受重伤人事不省,心知机会绝妙,杀他的机会到了!

    一旦弹飞了魏衾手里的匕首,他便已知道对方孱弱不是高手,冲上前来,一面推开她一面一掌便朝林阡劈下。为何用掌?他原本的武器开阳剑,就是硬生生毁在这个劲敌的手上!

    便即此时,突然从魏衾身后窜出头猛兽,直朝着武曲双腿扑来将他绊倒在地,武曲毫无防备狠狠摔在地上,由于用力太猛跌得极重。武曲鼻青脸肿,满眼金星,又不知那猛兽究竟何物,一时不敢作动,半晌,恢复意识才发现那竟是一头猪,魏衾趁此间隙,显然已撑着林阡逃远。武曲颇觉受辱,狂吼一声,活活摔死了它,站起身来,当即追往林阡方向。

    魏衾勉强负着林阡一路逃亡,时间紧迫哪走得了多远。听得背后风声一紧,心知武曲竟又追来,一个踉跄,与阡一同摔倒在地。一触林阡周身滚烫,胸口气血尤其沸腾,魏衾大惊只道他性命危殆,这时武曲追赶而至,穷凶极恶又一掌凌空而下,力道比方才更狠,已算是恼羞成怒,魏衾怕林阡再遭危难,是以毫不犹豫,本能挡在他身上,那一瞬间,只想以自己掩护住他。经她这一挡,力道对林阡已绝非致命一击,然则武曲如此重手,她一个弱女子怎堪受得!

    武曲一掌就足以令她肋骨尽断、五脏全碎,知她必死无疑,所以一边试图将她移开,一边立即酝酿出第二掌,只是这两次出掌的间隔,却是青龙之血为林阡的真气补足,武曲这一掌刚一挥去,乍见林阡陡然跃起,也是出掌与他对接,虽然重伤在身,竟也如此凶悍,武曲身体一麻,只觉全身骨骼都被林阡强势散去。喉头一甜,哇一声满口是血。

    林阡哪还管武曲死活,一把抱起魏衾,察觉她受伤极重,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朝她体内运送真气:“魏衾,醒来!”只是他真气虽足,却也命在旦夕,救她之时,自身都近乎脱力。

    魏衾缓缓张开眼睛:“盟王……你……没事便好……”他若是往常倒还可能吊住她性命,此时却唯能任凭她身体愈发僵冷,多年来,他首次尝到这无能为力的滋味:“魏衾、何以竟不惜性命?”

    “我……怕你受伤……”魏衾面无血色,却露着一丝笑容,“没受伤就好……不要再受伤……”

    “支持住,我带你回去,樊井定能救你。”他抱着她起身要走,她用劲拽住他衣袖:“不,不用回去了……命是盟王救的,就该还给盟王……”

    林阡一怔,登时摇头:“是你父兄的错,你本就没有罪,何来救命之说!”

    “不,不是那一次……”魏衾摇头,“是死亡之谷,我与盟王初见那次……盟王,不记得了么?盟王当时……还是我哥哥的副将啊……”

    他一惊,陡然忆起那次邂逅,魏衾回光返照,含泪笑了起来:“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怪我……我虽是魏家的女儿,心却一直向着你……”抱紧他胳膊,用力却微弱,一字一顿,林阡听得清清楚楚:“从那时起,我的命便是你的,只为你活着,只要你活着……”苍白如纸的脸上,最后一抹无悔的笑,只是这笑容稍纵即逝,魏衾的手便已垂了下去,二十年生命随风而散。

    他抱着魏衾尸体,却毫无力气移动,昏沉间迈出了几步,陡然双腿一软,再度倒在地上。

    一天一夜,神岔口雨雪交加。

第705章 不死不灭

    从连亘十几里的尸体与旌旗中将紫龙驹找到的时候,它已然彷徨徘徊了一个雨夜,却似是不敢离主人太近以免招强敌再至,直等到义军前来寻主的洛轻衣时才目露喜悦之情,如此灵性。

    林阡人事不知,倒在血泊之内,身上满是战伤;魏衾则躺在泥水里,头发披散着,脸色已完全变了。这两个人,显然都死去了多时!洛轻衣看到紫龙驹的时候还喜出望外,见此情景突然就一个趔趄绊倒在地,她听到自己惨叫声,震彻心肺:“盟王!”摔在林阡身边,触碰他全身僵冷,更摸不出他脉搏,洛轻衣放弃这最后的希冀,心神幻灭,口中喃喃念着,泪水就止不住滑落下来。

    隔着几道山谷,宋军的欢呼声清晰可听,忽地又传来车轮之声,掺杂在一阵急促脚步里,那是后续而来的厉风行、海逐浪等人。厉风行颤声问了句他怎样,洛轻衣毫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厉风行半晌没说话。

    “死了?!”听得一声凄厉的冷笑,从另一个方向传到这里。他们没有一个会想到此情此景还有人会带着笑。

    洪瀚抒脸上满是轻蔑和不敬:“这样便死了?真窝囊!谁放话说我抵不住的他能抵住!”群雄哪有心情去理会他,也哪有力气阻拦他上前?却就趁着这样的间隙,洪瀚抒出乎意料地冲到林阡身旁一把揪住他:“林阡你给我起来,你死了我要超越谁去!”恶狠狠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连声哭吼:“她是我斗的原因,你是我斗的目标……你两个都死了,我拼斗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倏见他还有伤口破裂,鲜血仍不住从衣上渗出,洪瀚抒大惊之下立刻抬头,暴戾地盯着厉风行和海逐浪,无视洛轻衣:“他没死!把他带回去医!”

    众人又惊又喜,本不愿信这个疯子的话,可是又宁愿相信他。洪瀚抒抓住林阡就把他恣意翻过来,教所有人都看见他背上越扩越大的血迹,“他是活的!血是热的!”

    ……

    群雄将林阡从战场上找回来的时候,他呼吸停止、脉搏消失,只剩心跳还可有可无。

    远近所有的军医都被洪瀚抒抓进了林阡的军帐,幸而洪瀚抒自己没有存在在军帐里面,否则在那恶魔的虎视下神医也变庸医。饶是如此,海逐浪、祝孟尝、厉风行的目光,仍令他们如芒在背。

    谁都不敢说主公已经死了,说了就是动摇军心,说了就是妖言惑众,说了就可能走不出这个营帐。

    “前些日子还说他自欺欺人,你们一个个比他还会自欺,竟把个尸体救回来给我医。”只有樊井一人敢说实话,“还是给他料理后事吧……”

    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麾下们,全都难以接受悲痛欲绝。祝孟尝率性之人,掩饰不住的痛哭流涕,海逐浪稍稳重些,却也僵立在侧,脑袋里一片空白,金陵唏嘘不已哭却哭不出眼泪,厉风行仍旧是瞠目结舌还双腿发颤,饶是向清风和洛轻衣,都面色凝重、含泪沉默。留守散关的林美材,更是连来都不敢来。

    失忆了两年之久的杨宋贤,闻知噩耗从后军中赶到,哪还顾得上旁人目光,再也伪装不得,在他床榻旁述说真情,不断流泪悔恨,终还是被人给拉走了。

    待旁人都哀恸着准备后事去了,柳闻因才有机会来看林阡,可惜快没有时间了,小姑娘情绪失控,哭得是眼睛通红,不觉泪水都滴落在了他脸上。陡然间,手背有冰冷一掠而过,柳闻因触电般颤了一下,还来不及抹泪,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上了,不正是林阡的手么!那时柳闻因完全是对着个尸体诉说不舍的,哪想到他还活生生地大力抓紧了自己!柳闻因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活着!林阡哥哥!他还活着!”

    好强的力道!柳闻因喜出望外,一时挣脱不开,只能将帐外还在哀恸的人叫了进来,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见林阡狠狠攥住闻因的手不放,直要将她的腕扼出血来。群雄见状都大悲大喜,于樊井而言这都是个奇迹。幸好大家都不舍得他,一个个陆续把时间拖延到现在!

    营帐中一大片肃静,听得林阡声音如昨遒劲:“又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才知道回来!”

    众人全是一惊,猛然想起了这句话对着谁。在厉风行等人强制的眼光中,柳闻因唯能硬着头皮,以吟儿的语气回答说:“别管我去了哪里,总之我回来就是。”厉风行长吁口气,点头赞赏之色。

    林阡突然变得安静,松开力气不攥了,却还是压着她的手,命令的口吻:“回来就不准再乱走了。”

    “你给樊井医,我就不乱走……”柳闻因忽然哽咽,一只手不能抽离,只能另一只手接过樊井派人送来的药。林阡素来讳疾忌医,仅有吟儿能威逼利诱。

    林阡似昏似醒,怕根本没听到柳闻因的这句话,偏是在触她手的时候碰到了药碗,语气陡然从威严变得柔和:“喝药……喝药,吟儿。”

    柳闻因瞬间泪流满面。

    这个人呼吸、心跳和脉搏都停止过,思绪里独独挥不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字,和根本无法自控的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是真的无法自控,都说洪瀚抒是情狂、杨宋贤是情痴,都以为他林阡无情到了冷血,又有谁知,他对吟儿的感情,根本比他们还要入魔!然则几十个昼夜,他虽不眠不休地找寻吟儿,都教人看不到他脸上有半点焦虑、忐忑和煎熬,他冷静到令谁都难以置信,局照样布,仗照样打,敌人照样杀,镇定携策,骁猛杀敌。直到了这垂死一刻,这毫不完整的一句话,才可能流露出一丝想念她的脆弱,不用心听,也未必听得出。

    蓝玉泓虽在帐外很远,却是听见这句的有心人,此刻神情微变,面露凄色。

    “怎么了?玉泓姑娘?”王宝儿扯扯她的衣袖,“脸色怎的这么差?”

    “……只是在想,姐夫的一生,会否败在盟主手上。”玉泓叹了一声。

    “其实主公和主母,真的是缺一不可……”兰山往那边看了一眼,现在再和玉泽相见,难免两人都有些尴尬。反倒是杨宋贤这个肇事者,在向林阡忏悔之后便绝迹于人前,谁也不愿意见了。

    “缺一不可啊……”王宝儿若有所思。

    “不过,主公主母的感情,岂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理解的。”站在兰山身边的,一直都是唐羽。

    “是啊,两个人的感情,不是外人可以理解……”兰山叹了口气。

    “对了,主母留在后军那边的还有两件遗物,上次被女眷们收拾好送来了,玉泽姑娘不如去呈给主公吧?”王宝儿面露难色说,“我可是不大敢呢!”

    “什么遗物?”玉泽一愣。

    “是件披风,被主母吐的,有些脏了,还有件冬衣,却没完成呢……”王宝儿说。

    “我帮姐姐呈去吧。”玉泓看玉泽迟疑,知沈依然那些话终是刺痛了她。

第706章 武曲之死

    第706章 武曲之死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那是二月十二的傍晚,大雪飞扬的益水镇外,士气萎靡的金军营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由远及近,几乎是爬着回来了。

    昨夜他也一样狼狈地回来过。兵器被敌人毁了,他却输得并不服气,所以牵了匹战马再次追回了战场,希望敌人还在那里。今天入夜前他比昨天还狼狈,连战马也没捞到个全尸。临走前他扬言说剑毁了不要紧还可以掌击林阡,但现在他俨然从手掌到上臂都被林阡给废掉了。

    武曲,身负重伤,命在旦夕,却还是回到了本营,没有像寻常金兵猜测中的,跟蒲察秉羡一样马革裹尸,反而第二次保全了性命回来了。奇也,第一次听说有谁遇到对面那个死神能两次活着回来的!

    “将武曲拿下!”仆散安德毫不手软,立即给急需军医的武曲配了狱卒,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仆散将军?为什么?!”武曲战力全都被林阡卸了,此刻精疲力尽昏昏将死,面对着一干虾兵蟹将也只能束手就擒。只是他眼神中满是不解,为何他活着回来却要下狱。

    “为什么?因为你是林阡的人!”仆散安德冷笑。武曲神色大变,那个令他们谈之色变的“落远空”,他们常常谈之色变,他们却一个个地成为了他。

    巨门和廉贞闻讯而来瞠目结舌,北斗七星早成了三足鼎立,看样子现在还要变成一双一对。

    “仆散安德!你……”武曲内伤严重到近乎咯血,仆散安德都不曾有过片刻动心。

    “怎么会?他被林阡打成这副鬼样!”廉贞虽素来和武曲关系很差,却觉得武曲不可能是落远空。

    “苦肉计罢了!”仆散安德凝视着武曲,冷道,“否则,怎可能连去两次都死不成,反而杀人不眨眼的林阡会两次都没打死他!根本不是去战斗,而是去私底下传送情报!林阡啊林阡,着实太有本事,恰好打得你不重不轻,还能口吐鲜血地跑回本营!”

    武曲伏在地上极尽痛苦之色:“仆散安德……怕不是因为我没死,而是因为这一仗败了吧。”仆散神色一僵,被他说中痛处。

    武曲冷笑:“上一仗小输,这一仗却惨败,无颜去见大王爷,所以就想在我们中间找个替死鬼,找‘落远空’来顶罪……笑话,落远空早就死了,文曲早就死了!君子坦荡荡,何不承认你就是技不如人!?”

    “武曲,我只承认你说的一半。这一仗如果胜了,我和银月真的都完全相信落远空是死了,但这一仗又被林阡算计得恰到好处,我不得不去想这个万一,万一落远空是相机而动,先给我们一点甜头然后突然反攻……”仆散痛心的语气,“然而,你说文曲就是落远空,我却不敢苟同……”

    “文曲不是落远空?!他自己都承认了他是!”武曲大怒,脸色越来越差。

    “文曲是因为洛轻衣的曲子才暴露了身份。但后来银月对我说,她当时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首曲子既隐含落远空的身世,落远空自然重视,怎可能会在人前经常吹奏,又怎没有让林阡帮他掩盖?”

    “他百密一疏,没想到洛轻衣恰好也会吹奏而已!”武曲说。

    “诚然,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另一个可能性,曲子本身就没那么重要!——这本就是文曲谱写的寻常曲子,落远空却将它传给了林阡,林阡再赋予洛轻衣,以此嫁祸文曲!这也就解释了落远空当初为何要救洛轻衣,他就是想让银月把所有的意念都转向洛轻衣……我后来想明白洛轻衣是个饵的时候满头冷汗,银月她差一点就跟文曲一样栽在一个洛轻衣上!她那些调查洛轻衣的下线们,也全部陷入瘫痪用都不能再用!”

    “你的意思是……文曲是林阡和落远空合谋、刻意牺牲的?!”廉贞一愣,将信将疑。

    “没错,其实落远空和洛轻衣,除了救与被救、除了一首曲子之外,便再无关系!”仆散说,“试想落远空是个间谍首领,怎可能为了亲情就救人?”说到这句,忽然心伤。

    “那么,所谓的‘箫声传信’,岂不也是诬陷了文曲?”巨门叹了口气。

    仆散点头:“落远空跟林阡之间的联络,一定是靠另一种方式了。”

    武曲一直冷笑:“不是文曲……所以,你们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廉贞、巨门和你三人,谁最有可能陷害文曲,这些都不用我多说了,你的冷血,有目共睹。”仆散说。那天武曲对文曲拳打脚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哈哈哈哈,你可别忘了,文曲他在临死之前,承认了他是落远空!这便说明,他不是无知,他是有意。他就算不是落远空,也跟落远空关系极好,情感极深!”武曲恶狠狠地看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巨门,“文曲和谁之间有奸情,和谁常常合奏曲谱,难道还要我明说不成!仆散安德,你若回忆起当时情景,你就知道有些人当时是刻意装得万分动情却明哲保身,逼着文曲为他心甘情愿地死了!”

    仆散一怔,廉贞也突然满面忿恨地看向巨门:“是啊,常常看到你俩在一起合奏曲谱,难不成那曲子是你陷害他的?”

    巨门虽也怒了,却终究稳重:“廉贞,我若是真想害他,岂可能与他当众合奏?文曲素来酷爱音律,只要听到好曲子便一定收集,这里虽不都是风雅之士,却大抵都通些音律,这里岂非个个都有嫌疑?”

    “武曲,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你那天对着文曲拳打脚踢,未必不是在跟他唱苦肉计。你愿打,他愿挨。”仆散安德说。

    “我和他的交情,还达不到他愿意为我赴死!”武曲冷笑一声,已经奄奄一息,“好一个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这么说来,我杀够了宋朝的老弱病残,也是你指证我的凭据之一了。好,好!我无话可说!”

    “再则,前几次肃清,你又是因为重伤而不在嫌疑之中。”仆散续说理由,“任何时候,你都是个边缘人。”

    “仆散安德!”武曲大笑,眼中射出道凶恶的光,“早知如此,就该在战场上被碾成一团肉泥了,也绝不回来被所谓自己人侮辱!”

    武曲伤重再添风寒,当夜就死在了狱中,他临死前的诸多辩护,比北斗七星死去的前几个要高明得多,也让仆散安德一时不知要不要继续怀疑巨门。

    经过神岔之战,金军死伤无数,巨门和廉贞都是负伤在身,廉贞听了武曲的话似乎有所触动,因为他的伤就是林阡用刀挑着巨门的天璇剑砸下来的。但廉贞又岂敢乱怀疑巨门啊,巨门说话做事向来缜密、堪称滴水不漏,万一再被他反咬一口,廉贞虽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却也可能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了……

    一夜没睡好的廉贞,天一亮就嚷着要仆散安德也把自己下狱关起来算了,成天活得诚惶诚恐有什么意思,反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巨门则一脸痛苦望着吵吵嚷嚷的廉贞,多年手足之情,虽然北斗七星有轻有重,但至少还是一个整体,谁想到就被一个“落远空”搅成如今这番光景,巨门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到这份上了,谁都不必站出来指哪一个是落远空了。只要一个劲地保全自己,那就等于说对方是落远空。因为只剩两个了。

    银月听说了武曲之死和仆散的疑难,情知事态严重,现在在金国,仆散从任何角度都已经无法对落远空下手了,一切都只能靠银月在南宋亲自来行事——

    因为,落远空有极大的可能真的还在巨门和廉贞里,无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放任互咬或甚至一起消灭,都未免太紊乱军心!再这样下去,金军只怕极难恢复元气。所以,要不要去试探他们俩,决定权在银月的手里。

    但,机遇和风险并行。

    年关那场大战的时候,银月就已经察觉到洛轻衣处和孙寄啸处一样存在陷阱、自己的好几根下线根本早就被盯上了。银月暗自庆幸当初不曾对落远空转守为攻的同时,也考虑到这一次武曲死后,存在于巨门和廉贞之间的落远空,选择的一定是永守不攻。

    如果银月也守,落远空也守,那暗战就打不下去了,银月和落远空再度平局,到下一次大战之前仍然蛰伏,依旧是对方阵营的心腹大患……但暗战打到这份上,银月已经冤死了五个叔伯,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在谜底呼之欲出的时候,哪可能轻言放弃!

    “到底该如何迫巨门或廉贞主动承认?”银月一直思虑着。诚然所有的疑点都指着巨门,但巨门的疑点其实廉贞也样样可以有,唯一的不同是巨门沉稳、廉贞暴躁,如此而已。谁是,谁不是,谁知道。

    那段时间内林阡一直卧病不起,却仍然遥控着他的人对银月下线的盯紧,银月心中清清楚楚,就绝不可能跟洛轻衣有丝毫牵扯了。她有时也探究过这个孙洛的双重阴谋,心道落远空用洛轻衣来钓她实在高明、但用孙寄啸来钓她未免太龌龊。一个是公,一个是私,落远空也未免太小看她。

    “银月,你不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也就是说,如果暗箭对准了仆散安德和王爷,你先救的一定是王爷。”她在心里,不止一次这样告诫自己,私和公的区别。

    然则,这夜银月又一次有意无意经过林阡军帐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以逼着落远空转守为攻的办法:落远空,不管你是不是洛家的第七个儿子,你都是落远空,也就是说,如果暗箭对准了洛轻衣和林阡,你先救的一定是林阡。

    何不让巨门和廉贞,协助她一起刺杀林阡?以此来引巨门廉贞露陷?!

    若换做往常,林阡当然比洛轻衣更难对付,但现今他身负重伤,几乎半死不活,再加上那个跟他缺一不可的女人生死未卜……

    费点心部署,又有何难。

第707章 沧海,巫山

    第707章 沧海,巫山

    江畔树透火光,云端天染血色。崖上半壁胭脂,浪尖飘蓬如枫。

    几里外,日日年年都是兵荒马乱,从秦汉到唐宋历史悠久。他,只是个嘉陵江上的寻常渔夫,没事的时候就荡舟喝酒,赏看两峰夹峙之间的日落。悠哉。

    月隐千山,星移半昼,他不知愣了多久缓过神来,忽看见个熟悉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江心走,不消片刻就已经被水淹了半身。他一惊,当即纵身跃下这湍急的江流,飞快地绝水而去眼看着就要拉住那轻生少女,但眼看着就要拉住她偏偏追不过去,始终像隔着一层轻纱两个世界。夜晚的江水浸湿了他的鞋袜冰冷彻骨,那少女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恰在此时转过脸来,哀怨忧伤地看回他。真是熟悉,前世今生都见过。

    却拦不了她,拉不住她,触不到她,来不及问她叫什么名字,忽然天昏地暗,卷起惊涛骇浪,就在这轮回的边缘,突然一道惊电撕裂黑云,纵向劈出条刺目光线,随即几声惊雷,炸在无垠江面之上。烈风中他陡然一省,唤出声“吟儿”猛地撞进彼界,冲上去一把就攥紧了她的手,吟儿凄然一笑,面上满是泪水,没有征兆地,在他手心里消失如烟,瞬间他乍喜乍惊,才明白他逆天而行的后果,是吟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灰飞烟灭!

    噩梦惊魂无底洞。

    林阡一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手足都在发抖,那一幕疑幻疑冥,提醒着他,吟儿已经转世,不在这个轮回……

    只因相信了吟儿已死,他目中划过一丝泪水,虽然历经过百战,早已淡看了生死,心要比涉世之初坚硬太多,却,仍为她失魂落魄。

    忽听得有细碎步声由远及近,他一怔回神听向帐外,原是蓝玉泓带了几件衣物要进来看他。

    蓝玉泓得了侍卫的允许掀帘而入,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脸上有不安一晃而过,她几乎是被钉在了原处,没有再移一步。

    “怎么,你也怕我么?”他没有表情地看着玉泓,自是不明白,她为何不安。

    “姐夫……你,怎感觉憔损许多……”玉泓说不完整,忽然低声抽泣。

    “怎就一直改不了口。”他蹙眉。玉泓见他不悦,立刻敛了愁绪,带着吟儿的遗物上前来:“这是盟主她留在后军的,一直……”话音未落,却看适才还略带颓废的他突然把东西从她手上夺了过去,痴癫至此,眼中已经容不下她,只有这两件故人的物。睹物思人。

    玉泓瞬间便绝望了,死了的人,终可以抢走他一生的思恋,活着的不可能比得上,叹了口气,又是嫉妒,又是不服,又是哀伤,又是认命,繁复地正想黯然退场,刚转过头去就听得他一声怒喝:“这披风是谁拆了?!”

    这声怒喝如雷贯耳,将玉泓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吓跳出来,玉泓本是不畏惧他,都被他惊得泪光点点,僵立了半天才知道回答:“是……是我……”

    “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拆她做的披风!”他像头受了伤的狮子,根本就不认得她,眼中喷火恨不得立刻将她打死!

    临近的洛轻衣和海逐浪闻讯而来,他们一直关心着恢复中的林阡,只要有风吹草动都会第一刻冲向这里。若不是他们,林阡拔出鞘来的饮恨刀,已经正对着蓝玉泓砍下去了!纵然如此,拦住他的海逐浪,都差点被刀划伤。

    “我不是存心的,这披风,被她吐血吐脏过,我不忍你见到了伤心,才帮你洗。可它做工不好,一洗便有处破了……我……我便索性拆开了重新补……”蓝玉泓自然满腹委屈,看他竟对自己用刀,惊愕之余泣不成声。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气疯了的林阡这时才清醒些,知道蓝玉泓是好心办坏事,纵然如此,这披风都是吟儿十八岁在寒棺里费尽心血学成的第一个成果,意义之大哪还用说,虽然做工粗糙了些,可林阡就是喜欢穿着它,任何情况下都不准任何人抢夺或破坏,洛轻舞见识过,吟儿自己都不能改造!这披风里寄寓着他们的过去,这披风里住着那个没法建功立业了所以开始学心灵手巧的吟儿,若非当夜吟儿病危还睡在池边,他决计不可能脱下它裹住她还留在了后军……现如今,竟被蓝玉泓拆了、重新补了,十八岁的吟儿,唯一一个留给他的……

    吟儿的十九岁,说要带给他一个绰号“小猴子”的杰作,说好了,却办不到。

    吟儿的二十岁,只剩下一件没完成的冬衣,继承了那丫头一贯的风格,半吊子的风格,半成品的风格。却,好歹还留了这半件给他,才总算留了这半件给他,吟儿始终是来过的……人群都识趣地散开了,他抱着这件还没有来得及做完了送给他的寒衣,痛苦地缓缓蹲在床榻旁,身体忽冷忽热,血流忽行忽止,心脏抽搐,空前地疼,与那寒衣贴得越紧,越疼。无泪可洒,声嘶力竭。

    “上次做的是披风,这次做一件冬衣。给自己增加个难度,哈哈。”回忆碎片般插入他的脑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暗喜、窃笑,她的自得、悠然,她的骄傲、不罢休……吟儿,吟儿,你究竟欠我多少……

    不过几个时辰,消息就不胫而走。众军医闻知主公暴怒、几近杀死蓝玉泓,谁还敢去给他送药!?

    “主公他本就不喜欢见到我们,现在……怕变本加厉了。”私底下,王宝儿楚楚可怜地求樊井,“师父啊!以后送药的事,还是别叫我们这些小少女干啦!”

    “那怎么成!”樊井皱眉,职业道德。

    “可是,连玉泓姑娘都……”王宝儿拉扯樊井衣袖,悄声说,“玉泽姑娘,又着实需要避嫌。”

    “不是还有你王宝儿么?”樊井说。他座下有十大弟子,这次与他同赴边关的,唯蓝家姐妹,王宝儿,贺兰山。

    王宝儿啊了一声:“师父你这么狠心?!”

    “主公近来身体堪忧,你去送药的时候,他定然正在睡眠,你放下便走,神不知鬼不觉。”樊井说罢,王宝儿还是一百个不愿意。

    贺兰山笑着揽下这活儿:“好了好了,还是由我来负责盟王吧。”

    “嘿,兰山,不愧是我的好姐妹!那,唐羽就让给你啦!”王宝儿笑吟吟地搂住她。

    兰山一愣,这段时间内,宋贤似是在强烈的心理斗争中,所以没跟兰山或玉泽有过接触,王宝儿一个外人,都看出兰山跟宋贤要断、然后退而求其次。

    军中,到底也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的杨宋贤的假失忆。一个人,肯为了另一个人假失忆,兰山就知道,那另一个人,是无法超越的,是曾经沧海的。

    带着复杂的心情给林阡煎药、过片刻给他送过去,那时候按樊井的说法,林阡该已经睡了,兰山虽然不怕盟王,却也知道这时期的他惹不得。

    就在煎药的时候,突然背后有异响,兰山一愣,尚不及回头,口已被身后的人死死捂住,那人一手勒住她脖子捂住她嘴,一手以匕首抵着她后心,袖子里丢下包药指使她:“放进去!”

    兰山听这声音熟稔,蓦地一惊:唐羽!?瞪大眼睛抬头看,果然是唐羽!可是,他跟平常的他不大一样,眼神凶恶近乎发狂。

    “放进去!”唐羽又喝。兰山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这包是毒药,是要去拿盟王性命的,可怜盟王他刚刚家破人亡又身受重伤,竟还要被敌人这样算计——可是,唐羽为什么会是敌人?!

    兰山不能出声,泪水已然夺眶,这时正巧看见唐羽眼角有丝不忍,兰山心念一动,这不忍,像极了万尺牢里的贺若松,当年,贺若松是因为阴阳锁死的,间接的原因却是为她,这一刻,又是一个爱她的人,为了她,被银月控制了……

    银月要杀盟王,所以用我威胁唐羽。唐羽被她支配的任务,是劫持我、下毒、送药……

    兰山还在思忖,却已经没有时间,她本以为唐羽不忍对她下手还想僵持片刻,不料想唐羽竟似乎失去理智看她不从就不耐烦了,一掌就要往她天灵盖打下来。

    是的,杀了贺兰山没关系,银月可以自己去送药,届时见机行事。

第708章 绝命刺杀

    当失控的唐羽一掌打向贺兰山,未料想他身后突然现出个人来,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抓住他肩膀。唐羽一声惨叫,吃痛后退一步,终不曾放开贺兰山,回转身时,兰山看见那人是樊井大夫。原来樊井听到了这里动静及时赶到了,他素来不露武功,但其实也算个武功高手。

    “放开她!”樊井厉声喝,唐羽面露一丝惊慌,却似乎不知所措,没放开兰山,也没答话。他手臂一松,兰山已经能说话:“师父,他中了‘阴阳锁’!”

    樊井一眼就看出唐羽面呈中毒之象,点了点头,趁唐羽失神之际大步上前,凌厉点向他肩上巨骨穴。唐羽武功本就一般,加之逆心而行,自是被樊井一招便得了手,脱力晕厥在地。

    兰山一旦挣脱,立即就跟樊井一起察看唐羽,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谁都来不及设防的一瞬间,外面突然飞入两枚暗器透骨钉,准确无误分别打在兰山、樊井身上。贺、樊二人应声而倒。

    一袭白衣随即而入,确定他三人都昏迷之后,极速将他们转移到了暗处,又随刻进行了唐羽未曾替她完成的任务:在药中下毒、亲自把毒药送给林阡。林阡如果睡着,就直接杀他,林阡如果醒着,引他喝下毒药。

    成功的几率,不得不说是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如若林阡身死,很难怀疑到她――因为她,表现得很怕林阡,把这个送药的任务百般推辞才给了兰山;而那些守卫林阡的兵卒虽然见过她,一旦林阡死去了他们定要被问罪,借着混乱她可以轻易处理他们。然后,她继续生活在这个她长大的短刀谷,继续为金军传递情报。短刀谷,未来几十年都不可能是王爷的对手。

    如果刺杀未遂,不幸死了,也已经值得:一切已经部署妥当,落远空定能浮出水面。

    王宝儿带着一抹决绝的微笑,离开了那三个不是她目标的人,出现在她唯一的目标面前――当此时,林阡果然如樊井而言正在沉睡,背对着她呼吸声稍有些沉,听得出伤势严重。

    能够摧毁一切的人,也摧毁了他自己吧。

    “主公,药已经煎好。”她试探了一句,林阡没有回应,她复问了一次,确定林阡没有醒,图穷匕见,陡然眼生杀机!

    便教你这个战场上的死神,死在战场之外!眼神一狠,她袖中透骨钉直朝他脑户、灵台与志堂,学医久矣,早知这三大要穴手指点上去不死即重伤,何况是透骨钉打入!

    然则那果然当之无愧战场上的死神,任何迅疾、猛烈的进攻,于他而言都放慢了速度、降低了力道。哪怕他刚有知觉,甚至他还在睡梦之间,他都陡然惊觉,近乎是出于本能地避闪开来,只是未免太措手不及,他虽躲了过去,却仍是有些吃惊,翻身而起,落在床边。

    王宝儿哪可能放过机会,在他坠地之前便已经补上一匕,速度快得他刚回神就已经到他胸口,只要刺进去便见血封喉……奈何,奈何就在他胸口了还要被他抓稳了她的手反向一折,她腕上剧痛不得已松了匕首,被他那强大力道硬生生斥出老远,跌坐在地,心里涌起一阵反热,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再要起身,根本动弹不得。

    帐外侍卫似听见动静,问了句“主公?”,王宝儿压低声音,抢在林阡之前道:“若是你杀了我,你女人也别想活!”

    林阡陡然一惊:“什么!”

    王宝儿一笑而过,趁他吃惊,忽而抽出腰间软剑,出其不意边起身边挥过去,却已经是拼尽力气的一击。林阡不躲也不让,握紧了这剑刃,面上俱是惊喜之色:“吟儿在你们手上?她没有死!?”

    离得如此之近,他蓦地发现她是那个说吟儿见过柳湘的王宝儿,自然更加吃惊:“是你……”

    王宝儿娇喝一声,弃了软剑聚力于又一把取自靴中的匕首,连人带匕狠狠撞在林阡胸膛,她使劲往前推着这匕首,也看见了林阡胸口鲜血淋漓,心中一喜,不知这其实是他身上旧伤,自以为已然得手放松了戒备,孰料就在此刻,帐外侍卫冲进来一枪就往她身上扎来,林阡大惊失色,立即袍袖一拂掀开了那侍卫,饶是如此也慢了一步,她后心已经被枪击中,本就内伤又添重伤,显然已经逃不走了,幸而林阡这一搭救,终于被这匕首刺入了他身体,王宝儿正自满足,却看他好像一点都不觉疼,一边挥手示意那些侍卫退去,一边把奄奄一息的她按到床边:“你没有中阴阳锁……你是银月?!”

    她惨笑了几声:“真差劲,找了我几年才找出来。”

    “吟儿被你捉去了!?”

    “我、有我的计划……”她嘴角满是鲜红,俨然离死不远,却仍抓紧匕首在杀他。

    “告诉我,吟儿在哪里!”他气急败坏,立刻抵住她命门给她传功,只想她能多活片刻。

    “卯时,渭河,渡口……你独自去,否则她死……”她淡然笑,他越救她,她越杀他,只是,她力气还是渐渐小了。

    “吟儿在巷子里哭,是真是假?”问及吟儿的心情,他目中近乎有种哀求。王宝儿忽然有些悲恸,是真的动了恻隐:“她……她……”

    “是真是假?”他一惊,着紧问。他更希望王宝儿是编谎话骗他!

    王宝儿喘不过气,合上双眼,俨然气绝。

    后半夜,樊井、兰山和唐羽才陆续醒了,慌忙冲到林阡处,方得知这次的刺杀未遂,众人听说王宝儿就是银月之后自然不肯相信,兰山更泪洒当场连连说不可能。

    海逐浪连夜已经将银月的下线们全都擒到了林阡身前,他们无一例外,均落网于洛轻衣的陷阱,林阡告诉兰山,“早在今年一月,便觉出王宝儿与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接触。”

    “今夜她手段倒是不错,先想操纵人来杀主公,被我撞破后唯能孤注一掷。但她终究还是用唐羽对我成功地调虎离山了,差毫厘便可能刺杀得手。”樊井叹了一声,“陷主公于危难,是老夫的过失。”

    “樊大夫无碍,是不幸之大幸。”林阡摇头,“立即彻查,还有谁与唐羽一样,可能被下了‘阴阳锁’。”

    杨宋贤闻讯赶来,拉住兰山的手问长问短,俨然是听闻她差点送命后察觉出他不能失去她。兰山出乎意料,受宠若惊:“杨大哥……”

    他现在名义上却还是她的恋人,其实现在是真的发自肺腑地关心着她,可是,这份情的起始,没有起始于另一份爱的终点之后……

    “银月怎么不对我用阴阳锁!”宋贤还是一贯的嬉笑,竟好像在吃唐羽的醋一样。

    “杨少侠莫误会了,银月她……比较熟知我们罢了……”唐羽红了红脸。

    “对你用阴阳锁,你会为了谁?”兰山仰头看着宋贤,期待他的答复。

    宋贤一怔:“你已经都知道了?”

    兰山点头。

    “之前确实是假失忆。但我不是纯粹在利用兰山。玉泽是过去的爱人,兰山是现在的责任。”宋贤说时,似已想通了,“兰山如果不放心,可以给我一年的期限,观察我,考量我。”

第709章 楼船夜雪

    连夜动荡,渭河暴涨,黑云密布,阴风怒号。

    千叠浪潮,挟巨势吐白光,决绝往堤岸冲刷。

    “仆散将军,庄主她、出师未捷身先死!”潜伏于短刀谷的控弦庄细作们,身为银月下属,多年来都只与她单线联络,彼此间众多都不相识,然则组织性极高,未曾因群龙无首就瞬间解体。故而昨夜银月行刺未遂、林阡大范围肃清之事件,依旧有专人向大金通风报信。

    冒死前来金营报讯的细作,就不必再回宋国去了;而未曾被捕也没有归金的那些,则需在这非常时期提高警惕、全体蛰伏待命,直等到完颜永琏往短刀谷安插进新的庄主为止。

    仆散收到这银月身死情报的这一刻,才明白林阡的肃清方式跟自己不一样:北斗七星从去年冬天一个个死到现在,恐怖是实实在在的,针对着落远空去,却也笼罩在所有金军头上;而银月的所有下线一直被林阡放任,看似活动自由,威胁却是若隐若现的,一旦事变,一网成擒。

    “部署不变,计划照旧。”仆散安德叹了口气,传令说。此刻金军主力已经整体北移到了渭河对岸,只剩下这最后的十几艘楼船与舰艇,还停在边境寒风凛冽的渡口,承载着银月用命来冒险的最后一个布局――已经快卯时了,银月放话很明白,林阡不得不独自赴会,否则金军手中的吟儿必死。

    凤箫吟,那个相对于南宋义军已经死去一个半月的人物,林阡听闻她被仆散安德抓在了手心要挟会怎么做?

    银月的话是陷阱还是真相,林阡本应该洞若观火,奈何情之所至,只怕要不惜一切来救。

    仆散站在船头看渭河夜雪,昏暗中,可见一个虚弱的白衣少女,被巨门、廉贞左右各率心腹,从一只秘密赴此的梭舟上押解而至,不消片刻,她已被绑在主舰正中,周围埋伏了一众军兵剑拔弩张。

    巨门和廉贞都该清楚,这一战是他们洗白的大好时机。洗白,抑或,露陷。

    而观察巨门和廉贞的任务,则交给了“独厚鞭”仆散安德、“凶刀”完颜瞻完颜望、以及十二元神中战力要高他们一个等级的将帅:威震河朔的“雕龙画戟”秦狮。十二元神?如今亦只有十一元神了。“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已死在那酷烈的神岔鏖战中。

    那白衣少女蒙着面纱,被绑缚在木柱上之后,头便一直没有抬起来,双手也软弱无力地垂着,生死难辨。这情景,教个陌生人都一望见便想救,更何况林阡。这情景,又似是而非,绝对可以给林阡攻心。

    仆散携策于胸,握紧了独厚鞭,为了银月,战意难耐。

    完颜瞻完颜望擦拭着他们手中的凶刀,既跃跃欲试,又心惊胆战,其矛盾难以言喻。

    秦狮则在篷帆下闭目养神,画戟不被旁人看见。陡然双耳一动,四周戈戟横陈。

    卯时!

    天,骤然亮到发红,瞬间又全暗了下去。

    当之无愧是战场的死神,其人其刀锋,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前一刻林阡才刚到渡口,弹指间便横行过数十舰艇,驾雷霆之势长驱直入,直抵达白衣少女所在。

    没罗嗦一句话,饮恨刀电闪而出,倏将那铁索割裂,那白衣少女刚被他拥入怀中,束缚着她的木柱便直接倾覆。

    “吟儿。”杀气的中心,唯独温柔。从不愿讲多余的话,只这两个字,他向来爱唠叨。那女子与他,万军中向来谈笑破敌。因吟儿眼里只有他,因他最想取的只是吟儿笑靥,都不把敌人当回事。

    奈何她此刻呼吸极弱,只是埋头依在他怀中,没有力气再回答他。

    两柄长剑,忽而从两翼包抄,同时发,同时攻到,“天璇剑”巨门,“玉衡剑”廉贞,曾经控弦庄的天罡北斗,奈何此刻他们的合作,内涵竟是为了要互咬。

    他二人,皆是为了清白而战,为了雪耻而战,为了自保而战,故而剑法之中,杂糅了太多的狠辣招式,追魂夺命!林阡身法却比他们迅猛,紧揽吟儿一个飞旋,饮恨刀与双剑擦磨,铮铮两声硬将他俩兵器压弯。

    巨门廉贞战意皆高,才不至于长剑脱手,纵然如此,也被弹出了老远,廉贞更是被激起神岔之役的心魔,对战中稍稍一愣,缓得一缓,见巨门又一次迎上去了,廉贞当然不甘落后,领着心腹们一拥而上。

    于是,以天璇、玉衡双剑为先锋,金军中有参与构建天罡北斗阵的寻常兵将,挥舞着宝剑蜂拥而至、陈力就列。

    只是,天罡北斗阵都已经被破,这缺了五个北斗星的剑阵,怎可能被林阡放在眼里?

    他狂喝一声,提刀冲荡,呼啸摧斩,暴风骤雨。先前敌如蝗集,顷刻血肉横飞。

    饮恨刀绝然霸气,主舰上生死了然,“避我者生,挡我者死!”

    这句出口,不止是兵将,连楼船都有畏缩不前、退避三舍之迹象!

    剑阵中被切出的那段空白,林阡裹挟着吟儿大步走出去,金朝兵将形同虚设,不仅阵型空白了,连声音也空白了,噤若寒蝉地、眼睁睁地看着……谁真想死!?

    岂可能容他如此猖狂,十二元神威名何在?!

    “便要挡你,但看谁死!”残兵败将当中,陡然冲出一个人来,原是“凶刀”之一的完颜望,较之兄长而言要年轻气盛得多,话音未落,一刀对着饮恨刀直砍,到底是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较之先前一战的状态失常,明显发挥出了十二元神的超强本领,雄浑刚劲,不容小觑。林阡本就重伤之身,又经过了适才血洗,功力自然大不如前,故而接了他十个回合,竟被他完颜望挽留在舰上。

    当是时,停在渡口的这些楼船俨然已经驶离了渡口――原来就趁着刚才激战,掌舵的金兵奉命开始横渡渭河!因舰队相对静止林阡才一时失察,而现在完颜望战力飙升、迫得他不得不占据高处以得喘息之机时,林阡才陡然看清楚了船队已经在北移!

    这一战,连战场本身都在动荡!

    尽管林阡居高临下,交锋却颇占劣势,只因他不时要防备背后暗箭,并且还要保护怀中的吟儿……过程中,船楼上原有的金兵,被阡一个个地赶了下去,其中不乏有死于完颜望刀下的,无可避免。

    完颜望凶刀咄咄逼人,不停不断朝上仰攻,这时完颜瞻亦从另一侧飞身上船,趁林阡尚未站定携刀直劈向他后背,前后夹攻,凶险非常!

    背后风声乍紧,林阡避闪从容,身形一侧,刀锋不移,左手仍在与完颜望对战,右掌调内力贯注于完颜瞻刀上,竟然是空手就要去拗断他兵器!

    完颜瞻刀法远在其弟之上,堪称是狂放萧飒,自然不可能如武曲那样羞耻、兵器直接被林阡的巨力撞毁。饶是如此,完颜瞻竟都感觉虎口一麻、膀臂酸楚。而完颜望见林阡避让,本以为他是防多于攻,难料他内力虽大多调去敌对完颜瞻,刀法却仍旧气壮山河、磅礴凌云,气势本是虚的,跟刀锋结合在一起却攻击力十足,完颜望双耳都在轰鸣,战力显然减弱,难攻难守、进退维谷。瞬间他两兄弟“凶刀”神力,齐齐败给了林阡刀掌兼施。

    然则此时,林阡却不可能松一口气,他两兄弟单独拆开来是两个元神,合作刀阵时更加是绝顶高手,看家本领还在后头;此刻船舰不知又行过了渭河多远,前面等待着他林阡的怕还有更多的金兵金将;更何况,在他与完颜兄弟交手之际,竟有人趁其不备来攻击被他勉强抱住的吟儿!

    所幸他眼疾手快,才不教那人对吟儿的下盘得手,饶是如此,吟儿的衣袖都被那人画戟刺透,只差毫厘,都会受伤。那个人,意想不到的神出鬼没,教林阡在与旁人酣战之余,都很难察觉到他在哪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南宋风烟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南宋风烟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南宋风烟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南宋风烟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风烟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