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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31章 死亦同穴

    第931章 死亦同穴

    “知道,当然知道,于是我看着你偷偷把玉泽抱去换了这孽种回来,你们做得出手,我也换得回来!”柳湘冷笑,语气中尽皆寒烈,“玉泽是我的孩子,岂能容你俩算计!”

    “我……你……”蓝至梁情知理亏,无话可说,“可是,玉泽身上的寒?……她竟没有发现?!”

    “姐夫,你可能有一点忽略了,玉泽身上寒,这孽种,在中火毒之前,是不是也体寒?”柳湘笑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蓝至梁一愣,无言以对。

    “我把这孽种又换回来,骗过了临死前的姐姐,骗过了你这从来不关心玉泽的爹,却显然骗不过完颜永琏。其实姐姐死了以后,完颜永琏一直在找暮烟,他那么厉害的人,在找女儿的过程里不可能没找过玉泽,玉泽到底是不是暮烟,他早帮你判定了。”柳湘笑说,蓝至梁心服口服:“然而,玉泽怎会也是体寒?明明跟换前不一样……”

    “姐姐寒毒真是不轻,玉泽只跟她接触了半夜,抱回来时便发冷。长期在她身边的这孽种,也是一样,体性可谓极寒。那时姐姐病入膏肓,那天更是连神智都不算清楚,竟没有意识到孩子又被我换走了,还想给这孽种制造假证据,所以竟那般狠心地,秋冬季节,把这孽种浸在冰水里……差一点,我的玉泽,就被她这样虐待……”柳湘毛骨悚然的语气,“她这种恶毒心肠的女人,万万没想到,她虐的是她自己的亲生骨肉吧。哈哈,一转身,她就交给云蓝去了,我也不会罢休,夜长梦多,该做的事立即就做。”

    “围攻宋军,原是你引去的!”蓝至梁又惊又怒。吟儿微微醒转,听出个一二来,才知自己幼时为何忌水,想必是柳月临死前神志不清、急于求成,若当时在柳月手里的真是玉泽,恐怕早已夭折,吟儿命大,才活下来。

    “是我引又怎样!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还留在这世上,多一刻便多害一个人!”柳湘恶笑,泪流不止,“她……恩将仇报啊!我们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却来谋算我的玉泽!”

    “爹,娘……我,不想再听了。”蓝玉泓听到这里已是崩溃,捂住双耳便要离开。蓝至梁和柳湘,却有哪个还在意她。她本来就不受到父母的重视,父亲重视玉泽,因为以为那是暮烟,母亲重视玉泽,因为那是失而复得的孩子,更是母亲打败柳月的工具!

    是的,玉泽是柳湘打败柳月之女暮烟的工具,所以,从小要以公主那样的规矩来调教——

    “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样样都输给了姐姐,却有一样,姐姐比不上我,那就是玉泽。长大后的玉泽,美貌才干,样样都强过这孽种。”无视蓝玉泓,柳湘仍在说。

    “你早就猜到,林念昔就是暮烟……”蓝至梁早已崩溃。

    “你我与林楚江云蓝一样,心照不宣。”柳湘笑,“然而,‘三足鼎立’那种虚名,抵得上‘天下第一美女’的实衔?”

    “她与玉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蓝至梁攥紧拳。

    “她样样都比不过玉泽,但是她却有林阡。”柳湘摇头,“姐姐真会算计,姐姐要的人,我也一定要。姐姐要完成的任何计划,我都要一一去破坏!”

    “所以……你怂恿玉涵他……偷饮恨刀?!”蓝至梁一愣。

    “难道凭玉涵的才智,可以练饮恨刀?”柳湘笑,“我只是让他,把惜音剑的丈夫引来……我只是让他,帮他妹妹把林阡抢来……玉泽这般的美貌,哪个男人看见了不心动,林阡被她锁在我们蓝家,林念昔便连男人也输了。”

    “哈哈。”蓝至梁也笑起来,“虽然此林阡非彼林阡,说到底你却也达成了心愿。”

    “达成心愿了,可那几年,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林念昔为何偏偏不现身,原是藏在凤箫吟的身份之后。”柳湘叹道,“直到饶凤关再次遇见她……她与姐姐的眼睛嘴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时我说她是姐姐的孩子,你却次次反驳说不是。”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我反驳,你却当笑话一样看。”蓝至梁捂住鲜血横流的肩,冷道。

    “可是,饶凤关,我才知道,玉泽可能输了啊。”柳湘眼中露出凶狠,“我怎能见到玉泽失落……怎能见到玉涵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居然要掐死我的玉泽……”

    “玉涵他……是你杀的……?”蓝至梁一惊更甚,他以为柳湘是失手错杀。

    “本来就是我杀的,不过不是错杀。”柳湘冷冷道,“我是恼羞成怒,恨铁不成钢,失去理智说砸就砸死了他!”哀叹一声,泪已流落,“可他,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啊……我要给他报仇,我要报仇!”

    “于是在兴州城,你装疯卖傻,将我的身世故意告诉我。”吟儿冷笑,说。这时蓝玉泓已经走了,谁都没有注意她何时离开。

    “徐辕来见我二人时,我预料到你会偷听,是以不惜诋毁捏造,用尽了毒辣之词。”柳湘说,“却万万不曾想到,你和你娘一样,数典忘祖到恬不知耻——明明知道身世,竟还想着反逆!”

    吟儿只听,不曾回应,她的淡定,对比出柳湘癫狂。

    “所以,前几天,你哭着求我一定要去见玉泽……也是让我不能见到她……”蓝至梁哀道,这才想起来。

    “是啊,姐夫,湘儿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她柔声,“玉泽才最要紧,她算什么。”

    “你……你这可怕至极的女人!”蓝至梁气急。

    却就在这时,一股呛人的浓烟溢进洞穴中来,柳湘蓝至梁吟儿事先都不曾察觉,洞中少了一个人。

    察觉之时,已然晚矣,除了本身就被锁着的吟儿之外,柳湘蓝至梁全然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蓝玉泓,她向南弦学来的烈性寒毒,南弦也只敢放一缕,她竟烧了一堆,显然已经把他们的活路都封死了。

    “玉泓,玉泓,回来!”柳湘大惊,急忙站起身来想把玉泓叫回,却一时吸入毒气更多,呛得连连咳嗽还带血。

    “有其母必有其女。”吟儿笑叹了一句,承接柳湘的上一句话,“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却从来都只做毫无意义的事。”

    柳湘一面挣扎,一面试图推开那些正自冒烟的毒气,听得这话,冷笑断续:“孽种,我倒是能逃出去,你被锁着,如何不闷死。”

    蓝至梁见吟儿果然被锁,毫不犹豫拔刀砍上去,然而铮一声刚敲在那锁上,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效果,却触动了锁链连着的机关而刷一声响,不及呼吸,不及眨眼,身后一箭,已猛然扎在自己背上。

    “蓝大侠!”吟儿大惊,呆呆看着蓝至梁倒在身前,不刻,他却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姐夫,这是湘儿对你的惩罚。”柳湘微笑,转头,“谁让你,始终都没忘记姐姐。”说罢走到墙角,似要拉开下一个机关,“不过,我真不想姐夫受罪,还是选择让这孽种消失吧!”眼神一狠,就要开启,蓝至梁看得清清楚楚,这机关一开,吟儿就不是这样舒服地躺着了,而是被这缠了她一身的锁链……五马分尸。

    “我真的没有忘记你姐姐吗?”蓝至梁闭上双眼,问。

    “什么。”柳湘动作略有迟疑。

    “那为何,我不将我所认为的真暮烟送回给完颜永琏?”

    “玉泓已经说了原因,因为你不想见到完颜永琏幸福。”柳湘咬牙。

    “你错了。全都是因为你。”蓝至梁叹了一声,“当年你体弱多病,姐姐走后不久,你几乎跟着一起,所幸拣了一条命,日日夜夜都问玉泽在哪里,见不到那孩子半刻,都像失了魂一样……我,于心不忍,怎敢把孩子送还完颜永琏……”

    “那是我对你用了心机,若你连那都做不到,才会使我生无可恋。”柳湘心忽然一软。

    “等玉泽长大了些,你们母女感情更好,我就更加舍不得伤害你。当时我把孩子掉包,已经很对你不起,心想不如让这两个孩子,都无忧无虑地长大……都活着就好,何必担那个复仇大计。姐姐临死时思想偏激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蓝至梁含泪说,“湘儿,我是为了你,才悖逆了姐姐……”

    柳湘眼中霎时噙泪,一时早忘了开启那机关,却在这一瞬间,蓝至梁拔出背上长箭,用力往她的方向甩了过去。

    一声巨响,柳湘来不及反应,便被这一箭穿胸而过,身子歪了歪,应声而倒。

    “你……你说的,都是假的……”柳湘一边流泪,一边落血,话音未落,便已咽气。蓝至梁狠心不答,强撑站起,又一刀劈向吟儿锁链,只是这一刀下去,虽然吟儿的锁链又裂开少许,他背上却又再度中了一箭……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站起来砍,可是那样一来,箭就会射到吟儿的位置……这其实就是个游戏而已,救人者是要自己的命,还是为了救人不惜牺牲自己。

    随着锁链的越来越松和蓝至梁背上的箭渐次增加,吟儿霎时视线模糊:“蓝大侠……”

    “快,快走……”蓝至梁终于帮她解开了锁链,这才察觉背后不知几十箭了,倒在血泊里,慈爱看着她,“我欠你娘的……”他当年,目睹了柳月也是这样被万箭穿心,如今可救吟儿一命,倒也算偿了夙愿。

    “蓝大侠,适才说的,不全是假的,是吗。”吟儿问。

    蓝至梁回看一眼柳湘的尸体,笑:“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这一生一世,总算是尽了……”柔声对吟儿道,“盟主,事不宜迟……虽你身上有火毒,也不会克得了这寒烟几时,林阡他,应该也在附近了……”

    吟儿心一颤,虽才过了几天而已,觉得有好几辈子没见到他了,没错,林阡,为了林阡,怎么说也要走出去!

    出这条迷宫的路,吟儿只能暂且求助于自己的记忆力,当下毫不犹豫,放下蓝至梁的尸身,带着小牛犊一起,艰难冲开这越烧越烈的寒毒……

第932章 宁死不移

    第932章 宁死不移

    寅时,找到杨致诚后,盟军众将尽数折返,唯林阡独自深赴迷宫救人。

    将士们却并未就此闲置,起先,他们不赞成林阡孤身前往,都说担心主公一个人在敌人的地盘里会有闪失,林阡则说,好,既然担心我在敌人地盘里有闪失,那便帮我把敌人的地盘变作我们的。将士们尽皆会意,是啊,眼下确实是个夺回平邑的好时机,捞月教忽然兵变、柳峻南弦皆死,轩辕九烨根本来不及调控,反而是林阡先一步洞悉……将士们这才知晓此乃战机也,是以得令之后,即刻离开备战,兵贵神速!

    不到卯时,抗金联盟便对平邑实施反攻,这一场令金兵无力抗拒的夜袭,当然是为上次败战牺牲的向清风杨致礼诸位报仇雪恨!因此,在柳湘谋害蓝至梁的同时,平邑战地亦烽烟再起……

    此刻,林阡身陷迷宫已然久矣,只感觉这片构造虽不如柳月的复杂,却远比柳月的毒辣,至少柳月的那种还是给人留了机会的,适者能够生存。但这一种,明明是阵法、陷阱、机关、岔道与毒瘴的联用,凶险至极,不留余地。

    若非有南弦临死给他的解药撑着,纵是林阡,也不可能熬过一个多时辰。然而,南弦只怕也没想到,她一手栽培的蓝玉泓,会不听劝告将毒乱用。这一刻,毒气几乎已弥漫了整片山谷,到处是厚重白烟,咫尺外不辨途径。

    没有火,浸染着树木的全是毒。

    “吟儿……”林阡置身于这一大片一望无垠的死亡境地,虽不停止向前寻路却连他也步履蹒跚,怕只怕吟儿再强悍都难逃此劫,因而越往浓烟深处走便越是提心吊胆,却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看见下一刻吟儿就从白蒙蒙的彼端走出来。

    终于,得见一个娇小身影,气喘连连从路的那头冲出,林阡乍一看以为那是吟儿大喜:“吟儿!”急忙上去看她,然而她方一抬头,林阡便大失所望,原只是蓝玉泓而已。是她,把吟儿捉进去的。

    “姐夫。”蓝玉泓眼中含泪,似是被这烟气呛得难受,或又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但林阡心里哪还容得下她,黔西时期她陷害吟儿的前科就在那里,林阡知这回她抓吟儿准没有什么好事,一把揪起她衣领怒问:“吟儿呢,你把她绑到哪里去了!”

    蓝玉泓一惊,忽而笑了起来:“她?你救不了她啦。”

    “真是你在害她!”林阡恶狠狠地,立即与她论及旧事,“难道你忘了,在黔西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你的时候,云烟姑娘还在呢,姐姐也没嫁给杨宋贤,她是凤箫吟而不是完颜暮烟……早已经时过境迁。”蓝玉泓微笑说,句句都敲在林阡心上,“姐夫还不明白为什么玉泓要害她?眼看她一步步抢走姐夫,玉泓心里当然不忿……姐夫,其实……你不该低估女人的心理和手段……”

    林阡冷笑:“我只是高估了你的善良,才愿意给你机会改过自新。谁料到,你连你姐姐的一半都及不上!”

    “哈哈。”蓝玉泓干笑了两声,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写满不甘,“我真是不解,她到底有哪一点好,她和姐姐,年岁相当,模样和修养都远远弗如,为何姐夫要为她忽略姐姐……也不肯再顾别的女人哪怕一瞬。”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我这一生的骄傲。”林阡噙泪忆吟儿,“十五岁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十六岁周游南宋见证江湖换代,十七岁号令须眉统帅南征北战,试问这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她。”毫无夸张,那就是吟儿,他的凛冽雄心、只肯为之一个人融化的吟儿,为她一人,逆天之咒。

    蓝玉泓尚在聆听、面带苦涩,林阡已不再废话捉起她:“她在哪里,给我带路!”

    “你便是这么坚硬。其实你只需说,你不是那么爱她,我都可以给你带路。”蓝玉泓却不肯移动,他大怒,要用强,只是这轻轻一提,忽觉手上一大片血,只一松开,玉泓便坐倒在地上,原是肩膀上受了箭伤,想来,是拜迷宫所赐。

    “自己布置的迷宫,自己也会中招?!”林阡不再怜悯她,她疼得眼前发黑,眼泪不自禁掉下来。

    “你何时会布置迷宫?”林阡却忽觉不对劲,有些东西是靠天赋的,不是学学就一定有的。没错玉泓可能会布置迷宫,但不会布置得这么精绝,“难道是,蓝大侠?”当年饶凤关大破北斗七星阵,是蓝至梁向他献策的。难道是他?

    “不,姐夫,不是爹。爹也只是,被算计了。”玉泓终是不想瞒他,“林子里有太多的机关陷阱,是娘布置的,娘她,有许多许多的秘密……洞庭湖柳月被杀、那年的饮恨刀丢失……唉,想不到你们一世追寻的路,全都是娘在计算爹造成……”

    “蓝夫人?!”林阡又惊又疑,忽想到很早之前,柳五津就曾嘱咐过他,大理蓝家的人,表面一家人,内在却不善。果然,柳大哥看人一向准。

    林阡当下给她止血疗伤,一边听她讲述,一边毫不耽搁拖着她往她来的方向去,玉泓面色冰冷,只自顾自地说:“……娘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惜,她还是敌不过我。这寒毒,是我下的,我要把世上一切的不堪都毁在这里。”

    “可是,吟儿她是无辜!”林阡痛心不已,玉泓缓过神来,从他脚步之快就可见他何等关心,叹了口气:“她是金国公主,姐夫不吃惊吗?”

    “我早已知道,她是金国公主。”林阡脸上毫不吃惊,反而带着一丝怜惜,那种怜惜,从不曾给过玉泓。

    “是啊,你们之间,有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的。”玉泓一怔,笑,忧伤转头,“每次想给姐夫分忧,每次却都给姐夫添扰了。”

    “唉,玉泓,我知道你的良心还是好的。你愿意帮我救她,是吗?”林阡问。

    玉泓咬着唇不语,半晌,泪才掉下来:“是,姐夫高兴,我也高兴。”

    林阡心内欣慰,既为吟儿有救,也为玉泓有救,然而就这一分心,冷不防踩中个机关,所幸躲得及时,只是腿有皮肉之伤。

    “姐夫!?”玉泓大惊,急问他可有事。

    “没关系,下面该怎么走?”他竟连裹伤都没时间,指着岔路问她。玉泓看着他受伤的左腿,心中一阵剧痛,她知道,越往那个方向走,类似的伤害可能更多,不仅吟儿救不回来,很可能他也会死。他一向是这样,为了心中所爱,可以连命都不顾,一如当年他对姐姐……玉泓艰难看了他一眼,好歹姐姐曾经拥有过,她,蓝玉泓,却始终不能成为他的这个人。

    “玉泓?”他不懂,不懂她为何迟疑。

    “啊……往这里走。”玉泓指路,指了假方向。她真不忍姐夫再受伤,所以,宁可辜负他的希望。

    同行,虽是如点苍山江洋道一样,两个人结伴一起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但玉泓,忽而又找到了那种幸福,无忧无虑的蓝家二小姐的幸福,人,如果永远都不长大,永远都没追求,那该多好啊。玉泓不自禁地揽紧了林阡,泪流:“很久,没跟姐夫一起走啦。”

    “玉泓,勿再叫我姐夫了,你姐姐即将嫁给宋贤。”

    “我……我知道……”玉泓苦笑,“可是,盟主她,也是我的姐姐啊。”她在蓝府的地窖里,就说过那个可能性的,她的表姐会否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念昔,现在,应验了。唉唉唉,其实,无论暮烟是玉泽还是吟儿,玉泓都永远得叫林阡姐夫。

    那遥远的蓝府地窖里,有一本云蓝的日记,两三封柳月的旧信,云蓝的日记是姐姐翻译给林阡听的,所以云蓝的观念主导了姐姐的择偶,姐姐于是通过“安全感”与“信任”确定了姐夫是真命天子,而柳月的信,是玉泓翻译,也许,从那一刻,就注定了玉泓是被柳月影响最大,“豪气冲天”的男子,“倾尽万世性命都无怨无悔”的男子,就是他了……

    可惜,玉泓没有柳月和玉泽那么好运,也不像柳湘那么阴暗到骨子里,玉泓从小到大,都跟在姐姐的后面作威作福,因此决定爱上姐姐的男人时也只想做姐姐的陪衬,殊不知,姐夫这样的男子,喜欢的恰恰不是陪衬别人的女子。

    其实姐夫和姐姐都不知道,柳月书信还有好几段,最后末尾还写了一句话,玉泓没开始读就被他俩转移去别的话题了,那句话是,“绝世的红颜,一生只殉一个帝王”,柳月此语决绝,应是对柳大人宣称,完颜永琏在她心中地位至高无上,是以宁可舍身殉他,也绝对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投降。只有玉泓一人看见了这句话,那一刻,玉泓幼小的心灵曾经被强烈地撼动,她忽然有点懂柳月,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于是那句话,跟随了玉泓大半生,尽管玉泓不懂,尽管那好像也更契合凤箫吟的人生,而非玉泓能走的路,尽管她,蓝玉泓,只是一个平凡的蓝家二小姐,做不得姐夫“一生的骄傲”……

    终于,走到末路,林阡发现不对劲,隐隐觉出她在骗他,带着疑惑与失望看着她:“玉泓,你……骗我?!”

    “嗯。”玉泓平静点头,释然。

    “为什么!?”他失去了平素的冷静淡定,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眼中俱是找不到挚爱的痛楚,连他这样的人都会被她骗,难道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林阡的言行举止,像极了散关之战他在营帐里的嘶吼。他双臂力气好大,强硬地捏着玉泓双肩,剧烈地摇动,就差,饮恨刀出鞘了。

    “因为,玉泓不想姐夫受伤。”玉泓微笑,镇定自若。

    “我不会有事,她到底在哪儿!”他又怒又气,既想哀求,又难掩忿恨。

    “她到底在哪儿,天下只有爹、娘和我知道。爹娘,应该都已经被我毒死了,我,要是把自己也毒死,那就不会对姐夫说话了。”玉泓惨笑,“姐夫,只要不去救她,就会……平平安安的……”一边说,口角一边有白沫,脸色也渐渐变得青紫,林阡这才发现她已然服毒自尽,这一惊非同小可:“玉泓!?”话音未落,她身子已慢慢滑了下来,跌在他的身上,他慌忙抱住她,完全出乎意料。

    他心里,只有吟儿生死,而一定不会在意她的。她这毒药,见血封喉,从发作之始,就已经堵住了喉咙喘不过气,窒息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只有眼泪可以流。

    心脏麻痹、血液凝固,什么毒药最烈,是感情,明明这颗心,很早已经麻痹,明明这血液,很早已经冷,明明这一生,很早就该停了,到现在,才终于不用那么苦,不用再忍住,死死地攥着林阡的衣襟,用尽气力说,虽然满面泪水,却笑靥如花:“玉泓,好喜欢……姐夫……玉泓,比姐姐……更喜欢!”

    “玉泓!”林阡连运功驱毒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蓝玉泓就这样毒发身亡,一时之间哪还有对她的恨意留存,他想不到,玉泓会用她的命来制止他去犯险!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云迅速移动着,微露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长,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天俨然大亮了,隔着一片山林,盟军收复平邑的欢呼已经清晰传来。

    “对不起,玉泓。我一定要去救她。”他却不得不辜负玉泓的好意,将她尸身轻轻放在地上。他对吟儿,与她对他一样执著,宁死不移。

第933章 致诚印象

    第933章 致诚印象

    林阡终找到那迷宫终点之时,洞内温度已直逼寒棺,而白烟更是把周边植物都毒干、岩壁都熏枯了。寒如冰,烈如火,随风扩散,危害无穷。林阡忽而有些庆幸南弦死了,若她不死,按这方法继续提炼,定会成为金陵曾经说过的那种,隔着一个山头就能害死几万人的武器,实非人世之福。

    勉强入得洞中,良久,才发现死去的柳湘和蓝至梁,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各自尸体却都腐烂,蓝至梁身上的血有的结冰在往下碎、有的正粘稠着挂下来,而柳湘由于正好处在积有冰柱的墙角,所以脸都基本被雪水溶得差不多了。溶?熔……

    叹只叹,有些人不伦之恋,却生死相随,有些人同床异梦,好歹也同生共死。

    吟儿那家伙,不在这里!林阡显然是希望找到她的,可是进入这山洞之后是那么迫切地希望她不在这里,因为如果在这里多待片刻她都必损无疑!

    好一个吟儿,次次都逢凶化吉,她成功从这山洞里逃了出去,虽然林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悲喜交加,一脱力差点就地坐下:“这家伙,命真大!”傻笑了片刻,哪还能在这里呆,赶紧先回去,问樊井如何克服这里的毒气不外泄,并调集高手随他一同,在迷宫附近搜寻吟儿。

    八月下旬,不仅临沂、兖州危机解除,平邑、沂南等据点也悉数收复,红袄寨一干兄弟,俨然占领过半沂蒙,大有趁胜直趋泰安之势。

    一切落幕,吟儿却仍音讯全无,实教林阡无法放心。便这一晚,昏迷了两天两夜的杨致诚,终于被樊井救活了过来,神智刚一清醒,就抱着祝孟尝和林阡恸哭,死里逃生,劫后重逢,再加上兄弟和亲人们的全部离去,使得杨致诚这本就容易动情的汉子更是哭得不成人样,林阡那时也不忍再告诉他吟儿还未归营,是以和祝孟尝等人一同骗他,说主母已经安全回归。“甚好,甚好。”杨致诚听得吟儿回来了、才肯闭眼睡。

    第三日清晨,终有处据点头目,向林阡禀报说有对农家夫妻来到寨口,似是有事想求见主公,多的半句话却不肯说了。林阡大喜,猜出这是吟儿避难的人家,急忙与这夫妻俩一并去接她回来,怎料好事多磨,刚到那户人家,就听到那家儿子慌慌张张说,适才有几个黑衣剑客,不由分说就把那位姑娘给抓走了。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姑娘的样貌,怀着身孕,脸上有伤,确是吟儿无疑,可再问他剑客的模样时,他只说黑衣蒙面辨不清楚。

    “适才这对夫妻来寨口时,有谁人经过看见了?”询问那头目之际,林阡实在痛彻肺腑,他知道,盟军内鬼,当时肯定在场。

    “有不少人,都应看见了……”头目回答说。

    当海逐浪、杨致诚、祝孟尝早已排除,而向清风也英勇牺牲……内鬼,就只剩下范遇和陈旭两个嫌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出身,一样是林阡的最亲近。

    是了,也只有如他二人的聪明,才会一见到这对夫妻就能想到这是吟儿的藏身之处,才会一听说沈依然在首阳山出没过就想到嫁祸她,才会借着延安府事件让水轩一份罪却背两个黑锅。他,摸准了林阡的思路,摸透了……

    自七月末平邑失陷伊始,百里飘云和江星衍,便分别为林阡监视起范遇和陈旭,这是林阡为给钱爽等人报仇而不得不为之之事。关于近来范陈动向,他俩一一告知林阡,基本都没什么异常,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和任何疑似金人的交流。但有一样例外——飘云和星衍各自都觉得没什么可疑,可是一起到林阡面前来这么一说就巧合了:

    三日前的戌时到亥时之间,也就是林阡动身去救吟儿的当晚,陈旭曾孤身一人离开过军营,去集镇上见过一个川人,与他交流过一些话,江星衍因也是黑暧昧道会人,所以听出他们在用方言交谈,以为他们是同乡叙旧,却因隔得太远酒楼里又嘈杂,而不知他们在讲些什么,倒是对方掏出过一件佩饰来给陈旭看,江星衍实在是莫名其妙也摸不着头脑。

    而惊人的一致在于,那晚戌时到亥时之间,范遇也干过几乎一样的事情,对方掏出来的却是一双老旧的布鞋,操的是一口山东话……

    陈范一起犯罪,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那内鬼在告诉林阡,他早已经知道林阡派人监视他了!反正也就两个嫌犯,两个人做一样的事,可以一边传递情报,一边分摊嫌疑……

    所以,那内鬼早就知道自己受到监视行动不便!其上线在他久不作动之后俨然也会意、于是与他达成一致在他近身安排了接应。于是,有了这一场抢先掳人——也就是说,如果不发生吟儿被掳,林阡都还没意识到,敌人早已以高手在附近接应……无需内鬼出营去接触,几种符号就足以行事。除非有极大的事,才需迫切离营,找中间人叙说情报。

    三日前戌时到亥时之间,那所谓“极大的事”,显然是林阡前去金营救吟儿,这样迫切的情报,对于后半夜盟军发动的夜袭其实是相当不利的……亏得捞月教兵变,才令盟军没有败在情报上,亏得捞月教兵变,纵使是轩辕九烨那样厉害的人,都没有料到区区一夜而已,河南军里这个看似死灰复燃意气风发的庞大组织,竟会因为柳湘的乱用而失去调控。柳湘蓝玉泓,其母必有其女……

    却说这夜杨致诚头疼欲裂,樊井用了许多药才将他情势稳住,待他睡下,林阡问樊井何以如此,樊井答,一半原因,是和那南弦的寒毒有关,一半原因,却该往另一种药剂上寻。“什么药剂?”“具体说来,应是使他迷失心智,听从号令。”樊井说,“必定有人曾指使他干过什么事。”

    樊井这话说得就准了,事实上南弦的毒只会让他发昏,而不可能逮到吟儿就杀,只有可能是有心之人,在找到他的同时对他灌输了这一思想。林阡虽不知杨致诚曾想杀吟儿,但见过杨致诚身上的刺伤,剑招似曾相识像吟儿的,下手也不重,林阡早就觉得蹊跷,经樊井一说,忽然联系到了:“只怕,是有人指使他杀吟儿。”

    “怎么?”樊井一愣。

    “他若杀了吟儿,定然留下线索,罪行无法抵赖,是时我一见吟儿尸体,就会认定内鬼是致诚。事实上,这么多天来,确实是致诚的嫌疑最大。”林阡分析道,“而凭致诚的性子,一旦知道吟儿是他杀的,必定自刎当场,所以就造成个假象,他是畏罪自杀……”

    “于是,见到致诚被大家救回来,内鬼就知道了盟主没死、致诚并没有被盟军怀疑,所以,内鬼推导出了他自身的情势不妙。”樊井点头。

    “这种状态下,他却还宁可冒着暴露的危险,一而再再而三地帮金人……”林阡心中一寒。

    “主公,他不可能是对金人死心塌地的,只能说,上了贼船,就必须得做贼了。而且,佩饰,或布鞋……说明这个内鬼,是有把柄在金人手里,应是人质。”樊井道,“再者,他未必是真心帮助金人,还有可能是因为嫌犯越来越少,所以他想多立些功劳、尽早收手不干。”

    “是啊……唉,陈旭和范遇,想必都已知道了我在监视,所以已经到了下明棋的地步。”林阡叹了一声,他又岂想与这两个人下棋,他,下不过他们俩啊。

    他在去救吟儿的动身之初,心里初生了刺探金营军情并伺机收服平邑的念头,这个内鬼,却也意识到了他的这个念头,所以不顾一切前去通风报信,目的是要帮轩辕九烨防守住他林阡……

    这个内鬼,他对林阡,堪称了如指掌,阡的每一个念头,他都能够想到,甚至超前拥有,如果不是柳湘帮忙,林阡未必拿得下平邑,很可能还会败给飘云和星衍都以为的“同乡叙旧”!

    “上一次接触,内鬼是去向金人传递主公动向,同时也用另一个嫌犯来掩护了他自己。他可能预感到自身难保想要收手,但金人,却在接到情报的同时,搬出了他的把柄、要挟他继续为金军办事,他们同时也告知他,只管定心干,他们会帮他……”樊井分析透彻甚至已经站在了内鬼的角度上,林阡领悟点头的同时难免佩服。

    樊井又道,“不过,当时平邑还在金人手上,如今沂蒙大局已定,情势又不一样了。只怕那些敌人们,为了阻碍主公北上,又有新的挣扎。最近金军重新调控,山东战事必要反复。故此,他们和这个内鬼定会有下次接触,下次要挟,下次决策……”

    林阡点头:“下次,看来没有多久了。”

    “主公。”樊井道,“我会在那之前,尽力将致诚医好,若能令他忆起谁人指使他,可能会更加令主公确定。”

    “知我者樊大夫也。”林阡点头,终露出些笑容来,他要的,是十足的证据。

    “唔,若是主公真当我是自己人,就不会每次见我就下意识地绕道走了。哈哈。”樊井玩笑说。

    夜半。

    杨致诚一觉惊醒,脑中还停留着那段深刻的记忆,眼前场景,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烟雾——那浑噩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那刚吸入就呛得人不停吐血的毒气,那夜幕中的一箭一箭、每招每式、钢筋铁骨、血肉之躯,最激荡的交响,不是兵戎相见,而是用命去拼,明知是输,也要上,却为什么,为什么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年纪轻轻、英勇善战如致礼、清风都去了,反倒是自己这样的活下来!

    长使英雄泪满襟。

    勉强坐起,正自长叹,不知怎的,竟忽然穿插进又一个不曾有过印象的回忆,那确定发生过吗?为何自己眼前的染血长锋,压向的是喜形于色的主母?!

    杨致诚大惊之下急忙唤人,同时立即要下床去,电光火石之间,稍纵即逝的是另个模糊不堪的人影……苏慕岩……?怎么会是他,杨致诚下意识地看向微微作痛的手臂,明明还残存着一点发黑的针孔。

    当时当地,半昏半醒的杨致诚,只隐隐听到顾震的声音在远处:“你我都在川地多年……”“黑暧昧道会”“林阡”等字眼。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令二当家白死。”最黑暗的一个声音,在灌木后,隐秘,却熟悉。

    黑暧昧道会,二当家,川地多年……

    “郭昶,陈旭……”杨致诚咬着这两个名字,所有事情,都已明了。

    ?

第934章 一杀一握

    “飘云,星衍,内鬼的下一步行动,不知是陈范二人同时犯,或是这次就仅仅只有一个人。总之,任何判断,都不能过激,先绑人,不急斩。”事先林阡就交代说。

    “明白,问清楚了再说!”星衍点头。飘云道:“主公放心,只两个嫌犯了,一个是真凶,一个是真凶必害,所以更加要谨慎。”

    果不其然,这内鬼很强,他两次没有用一样的套路,这次不是陈范都犯罪的――出营见同乡的只有陈旭一个人,当然,这次跟踪陈旭的,也就不是江星衍一个了,高手更多,是以听得更清楚。陈旭似是很急迫,捉着对方的手问“思雨”,思雨……瞬间灵感划过江星衍的脑海,他记得,他们黑(道)会的这位五当家,传言曾经喜欢过孙思雨。那精美的佩饰,是孙思雨的?

    还不及想,忽然就有个意料之外的场景出现了,杨致诚他气急败坏地突然冲进这酒楼,在江星衍无法控制的时间内一剑出鞘,径直把陈旭刺翻在地!江星衍大惊,急忙要去阻止:“杨将军,主公说过,不可操之过急!”

    然而,晚了,杨致诚第二剑杀了那中间人,第三剑就又狠刺陈旭,登时血流满地,酒楼里忽见杀人,都是惊得四处逃散,江星衍惊愕看着陈旭背上全是窟窿,惊道:“杨将军……”

    试想,杨致诚一旦得知了奸细是陈旭,怎可能不因向清风和杨致礼的死而怒不可遏?他大病初愈状态也不好,所以暴怒之下做出这等事来情有可原,可是江星衍懵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既死无对证,又……如果错杀好人?

    “我完全肯定,就是他!我昨晚才想起来!”杨致诚把陈旭尸体带回林阡面前时,泪流满面,义正言辞,“前些日子我昏迷之时,是被顾震和苏慕岩利用的,他二人自陇陕时期就降了轩辕九烨,是以就是这内鬼在山东的上线。他二人对我用药,教唆我杀掉主母,试图想嫁祸给我,我迷迷糊糊之间看见过他们,还听到过陈旭的声音,他屡屡提及郭昶、黑(道)会,还有孙思雨……”

    “前些日子……”林阡色变,登时看回江星衍:“星衍,你可跟丢过陈旭?”

    “啊……”江星衍追忆多时,才终于想起一些来,“数日前,搜寻致诚将军时,曾有过半刻的跟丢。但,仅仅半刻而已。”

    “郭昶。”林阡微吟。

    “其实,是金人用郭昶的旧事,引导并操控着陈旭。”百里飘云微微有些懂了。

    “怎么?关二当家什么事?”江星衍一愣,从他现在还在称呼郭昶二当家就可以看出,郭昶是黑(道)会的灵魂当之无愧。

    “黑(道)会曾有大半人都认为,郭昶是因盟军见死不救而死。”杨致诚叹道,群雄都还记得,当时广安之战结束,黑(道)会曾因为这个误会、一分为二划江而治,如果说,当年的郭昶之死,陈旭一直耿耿于怀,表面上是丝毫不在意,其实却埋伏在林阡身边伺机对盟军报复……?

    不是没有可能,嘉泰年间,陈旭并非一直跟随林阡身边,他时常往来于黑(道)会和盟军,难免不受孙寄啸颜猛说法的影响,潜移默化,根深蒂固。

    “唉,还有,适才他拉着敌人的手,一个劲地问‘思雨’,他当年喜欢思雨的事情,我们黑(道)会很多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江星衍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思雨姑娘却被主公许配给了辜听弦。”

    林阡听罢,叹了口气,陈旭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怎可以这样就判定陈旭的罪行,然而,难道还要继续怀疑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唯一的嫌犯,范遇。

    这不是藏钩杀人的游戏,绝对不是用排除法排除出来的,什么都要讲求万分的证据,而论证据,杨致诚就已经是人证,物证呢,物证也有――

    那个和陈旭接头的中间人,手上有联盟在沂南地区最新的布军图,准确无误!

    却还是那句话:“死无对证。”

    “唉,主公……我一时……太心急。”杨致诚看着林阡面色中的痛楚,大悟,对林阡道歉说。

    “唉,主公……我一时!太心急!”夜晚,隐秘处,杨致诚对林阡再次道歉,“似是,将陈军师伤太重了……”

    “知道就好。”樊井笑了,“不过,再重的伤,我也能治。”林阡却始终不语,看着陈旭等他醒。

    林阡,当然不可能允许死无对证,所以上述一切,他都不准许真的发生――

    他并没有和陈旭串通,事先也没告知江星衍,唯一的同党是杨致诚,命其在人前演出了这场戏,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并没有确定,陈旭范遇,哪个是内鬼。这件事上,既然他俩出现了不同点,那么林阡就两个一起抓,不同的方式抓,陈旭明抓,范遇暗抓。

    杨致诚回忆之时,确实有陈旭见过顾震苏慕岩的印象,这是他之前就告诉了林阡的,所以,陈旭的嫌疑比范遇高,这次他也算人赃并获了:这次他和中间人的接触,就是林阡和樊井推导出的“下次接触,下次要挟,下次决策”――

    但林阡不杀陈旭,是因为这也可能是范遇嫁祸的。金人和内鬼之间并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范遇他,下一步的行动,在上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上一步谋害杨致诚的时候,刻意让顾震和陈旭在同一个情景里出现,这样一来,如果杨致诚杀了吟儿那杨致诚就是替罪羔羊,如果杨致诚被救了那么杨致诚听见的话就是陈旭的呈堂证供。这番可能,也非常大。

    林阡握着手中这张沂南最新的布军图,这份足够引起又一场大战的情报,其精准之程度足见内鬼心思之缜密。虽然,确实是中间人手里拿着的,但它既可以是陈旭高妙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传给了对方,也可以是范遇一早就给了对方用来诬陷陈旭――范遇怎么给对方?陈旭可以甩开江星衍,范遇也能甩百里飘云,扔进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动作只要一个瞬间,虽冒着一瞬被人发现的危险,却能获得自身脱罪的利益一劳永逸。然后,对方要中间人带着情报,栽赃给陈旭,说得通。说到底也就是一个问题,这次接头,是传递情报,还是栽赃陷害?

    樊井说,内鬼可能是因为嫌疑人越来越少的关系而日渐想要收手,但金人,却在与他接头的同时,搬出了他的把柄、要挟他继续为金军办事,同时也告知他,只管定心干,他们会帮他……樊井说的没错,在内鬼身份掩饰的问题上,金人会帮忙的――但至于怎么帮,帮的力度如何,都很难说,如果金人真把这内鬼当一回事了,那么这内鬼很可能是范遇,如果金人没太把这内鬼放心上,那么这内鬼极大程度是陈旭。

    当前,必须在肯定陈旭是内鬼的同时,也把事情反过来推敲,看看能不能也肯定范遇是内鬼。如果也成立,那么两人的嫌疑仍然等价。

    所以,真相大白之前,一定要保证,陈旭范遇都活着。

    林阡心知,盟军中不排除有激进者,一听说谁谁是内鬼,就恨不得立刻将他剥皮抽筋,诸如祝孟尝……很可能就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再演出一场柳月的悲剧,纵容又一个程沐空。是以林阡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就先让杨致诚“激进”一回,先把陈旭给干了,“尸体”也绝不给别人碰,作为死里逃生者的杨致诚最有资格和动机,如此,也算保护了陈旭的命。隔开陈范二人,排除相互利用,继续追查证据,才是上策。

第935章 陈范对垒

    第935章 陈范对垒

    这时,陈旭微微有些醒觉,哀道:“盟王……这伤,是陈旭应得。”

    “你早已发现,我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林阡一直都在。

    “是。”陈旭承认。是啊,凭他聪明,凭范遇的聪明,林阡的伎俩算什么?林阡本也是勉强才用这个伎俩的,难怪用得这么失败。

    “却是情非得已……那天我在帐中,看见案上有一把飞刀,绢上写‘郭昶之死内情’,我觉得蹊跷,是以甩开星衍去见了顾震,他对我说了些离间的话,说二当家是被盟军害死的,问我如何肯为仇敌卖命。”陈旭道,“诸如此类,却被我一一回绝。”

    “然而你终究是去了。”杨致诚痛心不已,“说明你对郭昶之死,终究是有所质疑的。”

    陈旭哑口无言,久之,点头。

    “无可厚非。”林阡叹。一叹郭昶与陈旭感情,二叹,在星衍跟丢陈旭的那个时间点,林阡还没察觉自己的眼线已经被陈旭和范遇发现,不能知己知彼,所以失误也在所难免。那段时间内,内鬼可以与其上线要求提供高手接应,并制定新的传送情报之方略,譬如中间人的安排,在何处接头,多大的事情需要亲自出马,等等……

    毕竟,星衍和飘云,都不可能对陈范真正的寸步不离。尤其是陈范都已设防的情况下。

    “然而,我又怎能答应顾震的分化和招降。我对他说,盟王为人如何,不是凭三言两语就能诋毁的,况且,陈旭不会让二当家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一定会坚持抗金,而不会如他们那般,真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苏降雪。”陈旭道。

    杨致诚凝神听,不带感**彩:“若是我听见这句话,就好了。”

    “三天前,他们又以同样方式,告知我……说思雨她有危险,我自怕思雨是因我不肯答应金人而有事,急忙去镇中赴约。”

    “思雨有危险,为何不向我述说?”林阡问。

    “因为,一时心急。”陈旭叹了一声,“一时心急,才先犯错、才意识到。”

    “如果说,上次是一时心急,今日此举,又是什么?”

    “仍是……一时心急。因为这次,他们用的是血衣,我……”

    “血衣何在?”杨致诚问。

    “应还在我帐中。”陈旭道。

    “以你机智,不可能没担心过,他表面是离间分化,内涵却是帮内鬼陷害你。”林阡说。

    “其实,第一次见顾震,我是有过这担心的,所以才将星衍甩开。但涉及思雨的这两次,我都一时心急,连星衍都忘了甩,我……”

    “你糊涂啊,孙姑娘远在陇陕!”致诚气道。林阡蹙眉,战争,何管陇陕山东。

    陈旭脸色凄苦:“我句句属实,那佩饰,确是思雨随身戴着的……”

    “我明白你不公开述说还有原因,是怕暴露出你喜欢思雨的事实。”林阡叹了一声。

    “盟王……我……”陈旭一愣,低头,“事实上,他们招降时,确也说过思雨的归宿……可是,岂能强人所难。”苦笑一声,“大概是越得不到的,越放不下吧。”

    那么聪明的陈军师,会在孙思雨的问题上犯浑、犯傻?杨致诚将信将疑,但忆起寒棺时期的林阡……心道,未必不可能。

    “你且先在这里养伤。是你还是范遇,便让时间验证。”林阡说。从现在起,林阡让在这里养伤的杨致诚对他管束,作为大夫的樊井同时监视,江星衍被甩的事,半刻都不会发生。

    而范遇,林阡亲自。

    那天深夜,林阡转入陈旭营帐,去探查那件血衣,却一无所获。

    区区血衣,完全可以伪造一件,所以即便存在,也不能当证据。但现在,它不在,到底是范遇为了销毁证据而灭了它,还是陈旭为了把嫌疑引向范遇而刻意灭了它。

    叹只叹,林阡行动再快,思维再缜密,都没快过这内鬼,缜密过这内鬼——在陈旭离营去见同乡之后,他的眼线有谁还在陈旭营帐?千虑一失。而这千虑一失,也因内鬼太了解他。

    不管表面如何,抽丝剥茧之后,陈范之嫌疑,仍然是一样成立。

    如果陈旭白天就死了,那么联盟给他的定罪将是:动机为郭昶,目的为孙思雨。三次与敌人私会,都有人证,第一次,杨致诚亲耳所听,第二次,江星衍眼见为实,第三次,盟军抓个正着。

    而如今,陈旭话语里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点,他三次与敌人私会,都处于被动——被牵引、被激发、被刺激。第一次,顾震亲自招降离间,第二次,川人莫名提及孙思雨,第三次,一件莫须有的血衣。

    陈旭柔和的神色似乎一直在表述无辜——但别忘了,这就是对范遇无声的指证。

    他二人就如中了阴阳锁一样,嫌疑是此消彼长的,如果陈旭是被动,那么范遇就是真凶,如果,陈旭是狡辩,范遇真的是无辜。

    无论哪种可能,内鬼都太高明。范遇?他意识到了林阡会对下步行动守株待兔,所以上一步就干脆完成了这些,完全捉准了林阡的心理。陈旭?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再冤死几个人,跟当年仆散安德手底下的破军多像,明明已经暴露了,还要把自己的经历都说得这么被动,而且有些承认了有些没承认,任何感情都恰到好处,使得林阡越听他讲,就越觉得是范遇。是不是更加摸透了林阡的心理?

    出得陈旭营帐,恰看见范遇伫立远方,带着一丝惆怅似在看他。

    “范遇。”林阡叹了口气,放下帘帐。

    “将军,正为陈军师伤感吗?”范遇上前几步。

    “是啊。”他苦笑,如今,在他、樊井、杨致诚之外的人间,陈旭是死的——当然,也许他和杨致诚的这出戏,范遇陈旭也都料到了也说不定,那么一来,可能性就更多了。

    “其实,范遇知道,目前为止,自己的嫌疑还不能洗清……”范遇叹,难掩惆怅。

    “范遇,实则,你早就知道飘云?”林阡问,讯问了陈旭之后,当然要再讯问范遇,以此,形成全局观。

    范遇一愣,面色微变。

    “范遇,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林阡正色看着他,范遇一直没有开口,林阡叹笑:“然而,怀疑岂能换来真诚,谎言岂能换来信任。说来我安排眼线窥探你,已经不可能得到你的实话。”

    “不,将军!”范遇摇头,开口:“我……我知道飘云是将军安排的眼线。将军是一盟之主,当然要从大局出发,是以并无过错,范遇心甘情愿。”

    “什么时候发现他的,甩开了他多少次?”

    “半个月前发现了他……”范遇回答,“但我一次也没有甩开过他。因为,清者自清,甩开反而心虚。”

    “所以,你应该知道,三日前你与敌人私下接触之事,已经通过他传到了我的耳中。”林阡说。

    “我……所以我今夜才会一直守在这里,等将军来盘问我啊。”范遇面露难色。

    “明知道那是敌人,为何还去?还不甩开飘云?”

    “当时,情之所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若我不去,我娘她,便会有危险。”范遇三缄其口,最终实话实说,林阡当时冷色便微微敛了:“她,落在了金人手上?!”泰安军情,原已如此危急。

    同为人质,虽范遇的母亲比陈旭的孙思雨更近,表面看来内鬼更像是范遇,但林阡心知,内鬼的产生却要追溯回陇陕时代,那个时候,孙思雨在,而范母不在……越问下去,越是棘手。

    “是。”范遇泪流,“我担心不已。他们借此对我招降,说只要我去金国,母亲便能安全。可是我……怎可答应!归营之后,我反复思量,只觉愧对于她,但岂能背信弃义!爽哥、唐前辈、赵前辈他们,全都在天上看着我啊。”

    林阡长叹将他扶住,没有说话,换做往常,如果提到泰安兄弟,他一定也会动容、动情,但现在,暂时不能——

    “因为这内鬼太聪明,可能会引导我的思路,我就必须谨慎,控制我的思路。”林阡曾对樊井、杨致诚如是说。

    爽哥,唐前辈,赵前辈,清风,守忠,光亮,致礼,以及无数个枉死的兄弟,天平还不够倾斜吗,林阡不得不铁石心肠:陈范二人,过去都是他的兄弟,将来,只能有一个是,暂时,一个都不是。

    夜深人静,忽忆黔西与官军之战,他们被田若凝围得水泄不通之时,林阡听闻黔灵峰有变,而想去动魔门整体布局,那时,陈旭和范遇都在他身边,为他的军师。

    “不可取!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范遇说。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也制止了他。

    从了陈范二人的谏,林阡才艰难翻身,打赢了那场以少胜多,从而为后来打败苏降雪、郭杲、吴曦奠基。

    这个陈旭和范遇共存的画面,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第936章 忍辱偷生

    八月十八清晨,吟儿支撑着走出那百转千回的迷宫阵法,当下就倒地不起,昏了两天才醒过来,原是被路过的村民给救了,好险!吟儿心有余悸,不止为了性命之忧,更是为了人心惟危,她真想不到表面和睦的柳氏、蓝氏一家人,各怀鬼胎至此,最终竟一个死在一个的手上,而她凤箫吟,也继承了这一特性,虽然柳家蓝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毒辣,但最六亲不认的人是她啊。最命硬的,也是她。

    不,不是她,是小牛犊。她抚着腹部,噙泪笑起来,再多的委屈,再大的伤感,都因为南弦的那句“心情要高兴,否则孩子会不高兴”一扫而光。现在她最大的任务就是休养生息,同时,等着林阡来找她。

    “在见到主公之前,一定不能透露半句我在这里。”盟军有内鬼,虽然吟儿不知道林阡到底有没有捉住他,好歹还是长了心眼的。

    很可惜,林阡都无法斗智斗过去的人,吟儿就更别提了。那整整一上午的等待,等到的却是一群莫名来路的黑衣刺客,全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吟儿行动不便又大病初愈,显然不能动武,没人可以求救,那群黑衣人的首领几乎是一出现便将她捂晕了过去,是以连记号都没来得及留。

    多舛如她,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到龙潭――这次劫持吟儿的幕后主使,是轩辕九烨在陇陕时招降的两位宋将,吟儿的老相识,顾震,苏慕岩,他们,想必也就是内鬼的上线了。吟儿在狱中被他们泼醒看见他们时,乍一看还以为回去了越野时代,会过意时冷笑一声,想他俩真是到哪里都是人家的跟班,作威作福倒比谁都厉害。

    “林阡在沂蒙翻云覆雨的时候,怎料想他的妻子流落成这般模样。”顾震叹了口气,说时语带怜惜。

    “苏降雪为了抗金事愁白了头,怎料想他的战友堕落成这副德行。”吟儿笑讽,苏降雪虽然死了也该死,但好歹他的一生都为了抗金。

    “住口!休提父亲!你这杀了我父亲、杀了我一家的恶女人!”苏慕岩恶狠狠地瞪着她,若非顾震拦他,几乎要上前来。

    “既是恶女人,流落成这般模样,也是自找的。”吟儿笑时心自叹,当年,逞强去打苏降雪,结果害了小猴子,如今,怎还不管管自己的性子。闭上眼,奈何,她不想听到任何对林阡的诋毁――顾震的话,表面在怜悯她,可却是在诋毁林阡无情,对于现在、将来,都是诋毁。从前政治婚姻的说法,就是他们这帮人搞出来的。

    “是啊,如你这般的恶女人、水性杨花、淫荡无耻,林阡也会要的。”苏慕岩哈哈大笑起来,吟儿脸色微变,自是想起夏官营当地,苏慕岩无耻的偷窥以及意图凌辱,吟儿万万想不到脏水的聚集和泼洒会在一瞬之间,“这肚子里的野种,不会是你奸夫――洪瀚抒的吧?哈哈哈哈!”

    吟儿面色煞白,刹那心跳都变急:“闭嘴!”

    “哎哟,心慌了!顾大人你看她脸色都变了,哈哈哈哈。”苏慕岩如个跳梁小丑般,对着一本正经的顾震笑。

    “滚!滚出去!”她大怒。

    “婊子!勾引我不成就勾引洪瀚抒!还诬陷我说我是强暴!害得我差点被洪瀚抒给杀了!这笔账,我现在原原本本跟你算!”苏慕岩记恨直到现在,说罢掳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揍她。顾震慌忙拦住,连拖带拉把他拽了出去。

    吟儿瘫倒下来,侧卧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咬紧牙关,脸贴着泥土,愣是没哭。却难堪忍受,这比叫她死还难受。

    顾震一出去就把苏慕岩教训了一番:“虽然林阡身边那个人说以她来牵制林阡绝不会错,但是……我恐林阡这种人,不会太顾儿女私情,但见她身怀六甲,想他还是顾的。所以……万万别伤了她,还有,适才那些侮辱的话,还是别传出去了,免得影响、破坏大计。”

    “嗯……”苏慕岩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地点了点头,苏降雪死后,顾震等同于他的父亲。

    “对了,那个人,可有再给我们答复?”

    “说是会尽快给出沂南的布军图,不过,不知能否成功,毕竟他也说了,林阡有眼线盯着他。唉,若是他以为甩开了然后行动,可到最后没甩开被逮个正着,就糟了!”苏慕岩说,“死不承认都不行,身上还有布军图呢!”

    “没关系,他还有另一个人可以垫背。”顾震看着他,微笑摇头,叹。

    “可惜了他,布军图可以交这般干脆,杀林阡的事却扭扭捏捏。否则,还要什么布军图,杀了林阡,什么事就都没了。”

    “女人要紧。主公却是更要紧的。”顾震却有点理解那个内鬼。

    这句话,曾经他自己也说过。

    因为凤箫吟适才说的一句“苏降雪”,他猛地又忆起多年前那个携手创业的兄弟、知己和主公,苏降雪,一转眼,已经离开了人世三年。这三年来,他带着苏降雪的家族与部将们,辗转流落了大半个华夏,跟随的人越来越少,原则也逐渐丢弃光了。只有一点,久久不忘,他对苏降雪击掌,从今日起,苏大人何去,顾震何从!

    所以无关立场,哪怕血腥暴力,这世间没什么对错。“顾震,你我是一起,清泉变浊流。”苏降雪说。“顾震,有我名字出现的地方,就必定要有你的名字。”苏降雪说。“我苏降雪的事业,本就有一半是你顾震的。”苏降雪说!如此一个值得交托性命和全部人生的主公,他只剩苏慕岩这唯一血脉,顾震怎能够不为了这血脉而忍辱偷生!

    故事里,却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女人。昙花一现,永生不忘。为了那女人,他曾经,差一点就离开了苏降雪,与她一起,隐遁于尘嚣间,自由自在……

    苏慕岩走后,顾震握着手中镯子,站在城楼的旗帜下怅惘,仿佛,这里还是大散关,还是短刀谷,还是……二三十年前了。

    这镯子,也出现过凤箫吟的生命里,是以此刻顾震很想再回去看看她――为什么陇陕时期顾震极力主张保住凤箫吟的性命?那不仅因为怜悯和敬佩,而且还出于私心。谁都不知道、可能连盟主自己都没有意识,两年前她在临洮府不小心遗落的这只玉镯,恰巧被顾震看见拾起并收下。

    顾震没有占他人之物的喜好,这玉镯,本来是顾震的物。

第937章 相见恨晚

    顾震一生未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向雨时的妻子燕然。相遇时,她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向明月、向清风,多好听的名字,那一对姐弟顾震也看见过,也喜欢得很。

    英雄美人,向雨时和燕然的结合起初非常被看好,但一个沉溺武学一个伤春悲秋渐渐越行越远……两个人被婚姻绑在一起觉得合适也许就可以了,可以将就着往下过平平淡淡也是真,却怕就怕忽然间遇见了专属于自己的那份惊心动魄。在遇到顾震之前燕然真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可发现了另一个天地之后毅然决定背离……

    顾震把这只玉镯送给燕然时说,这是我顾家的传家之宝,本应是母亲亲自给儿媳戴上,可惜母亲她身在江南。燕然接过的时候就立刻戴在腕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从今天起,就是你顾家的儿媳。

    终于奸情暴露,她被向雨时毒打,终于因爱成恨,向雨时次次施暴,终于忍无可忍,顾震决定带她私奔……却在那个下着雨的百里林外冷寂晚上,等了将近半夜的顾震等来一个自尽的噩耗。

    她怎会自尽?如果她是自尽,也是被逼死的。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为了他,向雨时恐吓她说,你们的丑事昭告天下,顾震将身败名裂、人人喊打――但她却不知道,他早已决定隐姓埋名、也不在乎千夫所指……

    他甚至,为了她,唯一一次决定,不当苏降雪的左右手了。苏降雪知道这件事后,也仅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支持他说,顾震,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然而她,却在那个本该与他一起脱离缰锁的晚上,永堕。

    对于那帮义军来说,燕然死得太不是时候,他们原先想利用她和顾震的丑事大做文章,借此拉顾震背后的苏降雪下马,多少这都是一个制造威胁的契机。也因为这件事,引发了后来苏降雪对向家的动手剿杀。

    燕然死了、向家被灭门,只留下一个向清风。顾震曾想要收养那个孩子,但却被林楚江抢先了一步。在他很小的时候顾震还是经常寻机会去看他,一看到他随身戴着的玉镯,顾震就觉得,燕然没有死,仿佛她的灵魂还寄居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原来燕然她临死前最在意的还是这只玉镯吧,她一定也告诉了那个孩子,这玉镯凝聚着怎样一份刻骨铭心却相见恨晚的爱情……

    那孩子长大之后,便跟随林楚江纵横川蜀,早是个不可多得的战将,近几年亦随林阡南征北战,地位真可谓青云直上。可为何他的玉镯,会莫名地出现在盟主的身上?陇陕时期,顾震不知要怎么问,只能暂且收住它,留待他日与向清风重逢再询,却未想到今时今日的山东战场,向清风已然在平邑之战中牺牲。顾震跟随轩辕九烨初到沂蒙,甫一听闻有关他的噩耗,眼前一黑险险栽倒下来,清风,那孩子,怎就,怎就走在他前面……!?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关押着凤箫吟的牢房,他一时之间泪水都忘了收拾,手中的玉镯还紧紧握着,如是,停了好半刻,呆滞了好半刻,凤箫吟终于发现了他而抬起头来,也见到了这镯子,她面上的愁容渐渐散开,却逐渐转成又惊又疑……

    “这玉镯……”她脸色大变,倏忽起身,厉声喝问:“这玉镯,是向将军的!怎会在你手上?!”喝叱的同时,她应是忆起了当日向清风牺牲的情形,是以情绪失控,眼中噙满了泪。

    难怪,风七芜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这只可以还给向将军的玉镯,原来早在她被越野关禁闭的两年前,这玉镯,就已经落在了顾震的手上?!可是顾震,为什么要偷走?!吟儿不解地望着顾震,愈发难以理解。

    “这玉镯,原是顾家的传家之宝,是我送给向将军母亲的,定情信物。”顾震看着她的颜,忽而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向清风的玉镯会送给她,笑叹,“清风他,原不像我想的那般漠视这个世界,那孩子,他终是有了追求和热爱的人和事……奈何,奈何一样是相见恨晚……”

    吟儿听到那“定情信物”四字,脑子陡然就炸了开来,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泪水又苦又咸又涩。难道她到此刻还不懂吗,可是,为什么到此刻,向将军已经去世了这么久,才懂……懂又能如何!唯能傻傻地看着那玉镯,回想向将军临死前爱怜的笑,继而,平日里向将军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那些被她忽略的所有细节,一瞬之间都全部重演……那个不顾性命为她挡酒的人,那个因为她和小猴子而痛心紧张不止一次的人,那个……愿意为她终身不娶的人。那个人,后来也就在锯浪顶对她发过一次脾气,“主母你,活该受此报应!”

    那个时候她坏啊,她其实就是想用做媒的方式让向将军对她好一点,万想不到向将军根本就已经足够对她好了,虽然一天到晚都给她一张冰脸,可冷漠的后面全是被压抑的深情。压抑,因为林阡是他的主公,他不可以僭越,也许早几年他还有和越风洪瀚抒一样的资格,竞争和输的资格,可终究相见太晚!初见的时候,她已是林阡亲口承认的主母,动心的时候,她穿着要和林阡拜堂的嫁衣,而最痛的时候,是她一身是血地在林阡怀里阖眼……

    向将军本来也没想过要把这玉镯送她,是她,自己抢了过去,说:“好了!以后每次觉得你对不起我的时候,就记得还有一只镯子送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收下了,就欠了你一份情,跟你欠我的债恰好抵了。所以别不原谅自己了,拿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她沾沾自喜,以为解决了多好的一个矛盾――错了,错了凤箫吟,那时你就欠了一份债,你收了这样贵重的一件物而不自知,这是向将军内心深处最不该拉扯出的感情和矛盾,却被你全部激发。你还自以为是地对林阡说,我是真的不想看到向将军不开心,他平时就一本正经板着脸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愧疚个一生一世岂不要苦死累死?总不至于让他把命还我吧?

    结果呢,结果向将军他……真的把命给了她!他临死前,或许是想对她说的,他说最怕看见主母的泪,为什么她却没有听懂,虽然她一定不会接受,可哪怕让向将军知道,这句话已经到达她心里,也是好的,向将军没有说完就去了,那样一份深沉入骨的爱情啊,却何以偏偏碰见了她这样的没心没肺……

    “盟主。”顾震叹了口气,说,“你是清风宁死也要保护的人,所以只要有我在,都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顾震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像定西时期越野那般,对凤箫吟施加任何酷刑。轩辕九烨本来就没有这些指令、只是叫他们负责看押她罢了,顾震唯一要看着的,不过是苏慕岩那小子一个人。

    吟儿命大,到哪里都有贵人――话说回来,如果顾震也知道,眼前少女,就是当年官军安插的细作柳月的遗孤,恐怕是更加要帮苏降雪救她一命了。

第938章 血浴鲁中

    四年八月之末,泗河蒙山一带,红袄寨匪军大盛。金军失利后却未气馁,及时重新将兵马调配:以束乾坤、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守蒙阴、新泰、莱芜,阻林阡北上,而完颜讹论、仆散留家、轩辕九烨据莒县、沂水、临朐,扼其东进。

    对山东形势,纥石烈和轩辕看得一样透彻:必须分两路。阻林阡北上,是不能让林阡趁势攻入泰安,搅坏了黄掴清剿杨鞍的大计;而扼其东进,是不能让林阡打通沂水临朐,继而和青州刘二祖、潍州郑衍德的兵马融会贯通、铺全鲁中。

    金朝诸将,皆只见林阡有直趋泰安之势,有几人如纥石烈轩辕这般,明确刘二祖、郑衍德等兵马,也与杨鞍一样不该跟林阡会合!?

    九月初,蒙阴、莒县等地,果然皆有林阡之军涌入,东路攻势比北路更猛,若非轩辕九烨未雨绸缪,只怕莒县万劫不复。众将皆叹惋,所幸轩辕九烨先见之明,若一心一意在蒙阴等地布防,则林阡先与刘二祖等人会合再打泰安,只怕届时宋匪胜算更足。

    “我也只是很了解他罢了。”临朐金营,轩辕九烨这么回答,不是谦虚,他了解林阡此人,越是在危难关头,越沉得住气。泰安被围成铁桶,林阡未必第一步就来解泰安,他可能第三步才来救,但他的第一步、第二步,显然都是在给第三步铺路。知阡者,莫若轩辕――尤其是当平邑之战终结后,轩辕九烨依稀能感应到林阡的步伐,不是急匆匆地往北,而是慢悠悠地往东……

    追溯那平邑之战,轩辕九烨输得可谓难堪意料,短短一夜之间,捞月教整体竟沦为一只笨重车轮,蓄满了力却转动不得。戌时和亥时之间他得到的情报,使他早已备妥了如何打败林阡,这是他近年来罕有一次良机,林阡败给了那个内鬼。可轩辕九烨万万想不到,他这条毒蛇却败给了柳湘,那个跟战场扯不上一丝关系的小人物……

    轩辕叹笑一声,又是谁人说,战场,小人物靠边站。大人物往往都输给小人物啊。这次,是天送给林阡的一场胜。

    却又未必。其实天也给过轩辕九烨提示,他接手捞月教的时候,捞月教的教徒们强说要将向清风等人暴尸示众,那时就已经透现了不受控的苗头,奈何轩辕却因为要为向清风入殓而忽略,又或者说,对于柳峻及其捞月教,轩辕还是太轻视了。人说轻敌易败战的,想不到轻了自己人,也败战……

    沂蒙战场到此阶段性弛缓,前几月,林阡折了钱爽、向清风、杨致礼诸将,已是损失相当惨重,而金方,更加残酷,梁晋死,郑孝死,柳峻死,楚风月背弃使命,徒禅勇屡屡吐血。

    “大金英烈,几人能回。”同一时刻,纥石烈桓端也站在新泰的城关,看着天边夕阳连绵如血,想,梁晋死于蚍蜉撼树,郑孝死于人外有人,柳峻死于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青州和潍州的宋匪,并非林阡的坚实盟友――只怪他们实力太弱。今年三月初,杨宋贤、徐辕曾帮刘二祖、郑衍德等人打的那几战,仅仅是帮他们站稳了脚跟罢了,在没有盟军注入的情况下,他们基本还属于一潭死水,只比先前好了那么一点点、多了一些些人才而已。所以纥石烈与轩辕九烨商议后,皆决定抢在林阡之前先发兵打击青州、潍州,如此,也好给林阡一个绝对的阻力,甚至压力。

    于是,自九月中旬开始,青州军再度告急,潍州兵亦重新吃紧,在徒禅勇和邵鸿渊等人的镇压之下,刘二祖、郑衍德等人都仅仅只能自保,眼看着林阡想要联合他们一起打回泰安的想法已然告破――非但告破,他们看似比杨鞍还需救。兵荒马乱,水深火热。

    “纥石烈桓端,轩辕九烨,有此二人,每战都必先到一步。”纵然林阡,也叹服纥石烈和轩辕这对阴谋阳谋的完美结合。

    不过,林阡此人,向来不会因为有阻力就放弃,有压力才更要干。

    “天骄、新屿、柳大哥、孟尝北进,宋贤、致诚留守,逐浪、邪后、范遇,与我同行。”林阡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地图:从沂蒙到潍州,只有一条最快也最险的路,战机难得,必须这么走。

    “林兄弟,我本以为下一战就直接打泰安了,谁料到你和敌人都先谋潍州,这是为何?”路上,海逐浪不解问。

    “因为要回泰安,当然是整个红袄寨一起回。”林阡说时,看着范遇的眼,带他同行,是验证,是信任,也是交心的机会。这一次,陈旭在临沂,范遇跟着林阡去潍州,他二人只能一个去泰安。这一局,是人赢还是鬼赢在此一搏。

    “莒……”林美材策马行在他们身边,看着经过的路标,读。不过片刻,就有日前先入莒县的兄弟过来接应他们。此地盟军兵将,总共不过百人。

    莒县一带,红袄寨势力一向都较为薄弱,自唐进赵显钱爽等人死后,此地一直都由金军主宰。除却刘二祖的一个旧部,首领名叫郝定,他老家在兖州,跟过刘二祖,近年到了莒县,当临沂平邑烽烟四起之时,他组织民众和过去的弟兄一同反抗完颜讹论,终于在莒县又重新建立了红袄寨据点,迄今也有数月。连日来都有各种规模的斗争,但苦于不能与盟军主力汇合,是故场场战役都有较大伤亡。折耗良多,敌强我弱,自然仅能谋生、不得扩张。

    不久之前的九月初八,一日之内,郝定连续打退了千余金军的五次进攻,并趁夜逆袭,一众弟兄,都堪称浴血奋战,郝定自己就被完颜讹论刺破了脖子流了一路血,战马累死了、腿被砍了一刀栽倒地下还不忘拖着完颜讹论打,完颜讹论也难得一次战这么酣畅,满头是血的他被郝定揪住衣领仰摔在地,狼狈地遭他压在身上殴,大吼一声暴怒推开郝定反压,两个人抱作一团厮杀,跟刀枪没关系,直接胳膊大腿上……

    在郝定与完颜讹论的表率下,金军宋军都是豁了出去,个个都舍身忘死,杀完了几十个人再被几十个人一起剁了,到最后也算不清楚到底谁伤得多一些。最后,活下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战场的,死了的好像也全是给火活活烧死、被烟呛死了。拂晓之时,那一整块区域的百姓人家、街巷院落,到处是尸和血。正是那日黎明,林阡所派的盟军兵马及时开入莒县,帮着身受重伤的郝定击退了完颜讹论的援军,这才令莒县形势稍事稳衡。

    “金朝那一支援军,却讽刺得很,是顾震所带领。”这时,盟军将领对林阡解释。

    “领着敌人的兵马打自家人,顾震他良心过得去吗!”海逐浪冷笑一声,怒其不争,如今的顾震,早不是当年那个。

第939章 郝定移兵

    “林兄……”郝定正裹得严严实实歪在榻上,见到林阡来才有了点精神,要起身相见。

    “不必多礼。”林阡急忙扶住他。

    “郝定……很想早些打完……早些回去见当家的。”郝定说时,难忍激动。他先前一直跟在刘二祖身边,红袄寨解体后尚能有些联系,奈何莒县诈降事件发生后,莒县和潍州的联络已全被切断。

    “郝定,三日之内,林阡定然助你回去。”林阡说。

    “当真?!如何回去!?”郝定又喜又急,捉紧了林阡的衣袖。

    见他脖子不能歪,林阡于是把地图斜过来给他看,横在莒县和潍州之间的,郝定不用看,闭着眼都知道――是险峻的大岘山,与雄伟的齐长城,天堑。

    “唉,天堑!我考虑过绕道去,可是绕道去,路途太迂远……劳师又伤财,不实际。”郝定叹道,“而且如果绕远路,敌人会否趁咱们累的时候打狙击?”

    “当然不绕道,翻过这天堑。”林阡笑。

    “凭……凭我们?”郝定一愣,“可金人,定然镇扼彼处,很多,很重视……”

    “镇扼彼处的金人,可以由你引开。”林阡道。

    郝定眼前一亮:“原来林兄是让我引开守军,然后强行攻下那些关卡……”林阡点头,郝定忽而一愣:“可是,就我这德行,能引开多少守军啊。”

    “九月初八莒县血战,你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足够。”林阡浅笑。

    “哈哈。”郝定点头,终有些信心,“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进驻长城沿线,这两日,间或实行骚扰。”林阡道。

    郝定立刻就要站起来,他腿伤还好,就是脖子不能竖正了,众人看着煞是好笑。林阡蹙眉:“急什么?”

    “半刻都不能等!”郝定双目炯炯。

    “不着急,歪着脖子,引不开多少守军啊。”海逐浪哈哈大笑拦住他。

    九月十二,傍晚,伫立山头,看着古代齐国的南门,长城上的烽火台和堠堡,垣高,墙坚,严阵难犯。之所以选择傍晚,是可以看到昼燔燧、夜举烽的交换,山野间倏忽唯余烟云一般。

    “穆陵千嶂郁崔巍,十二河山入望来。”这般的军事要地,林阡知道,轩辕九烨不可能不控扼。

    但林阡,就是要搬开他的兵,从这唯一一条捷径上杀过去。

    速战速决,林阡的对手只有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要拿下的也只有这千古雄关“穆陵关”。此地,轩辕九烨虽然派人控扼,却没有亲自据守――轩辕必须要同时督促南北的两大战场所以选择了坐镇临朐,然而这样一来,轩辕九烨就注定不能在第一时间来应变林阡了……

    “轩辕九烨一定会重视穆陵关这一战略要地,是以会对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诸多叮嘱,重兵把守。然而,即便重兵也可搬,搬多少是多少。”林阡说,这两日间或骚扰,郝定已为移兵做足了准备,只待明日大规模发起攻击,成功引开那守将之一的仆散留家,而阡,则趁消息还来不及传到轩辕九烨,攻关。

    “古有愚公移山,今有郝定移兵。”海逐浪听完策略就笑了,当时林美材也笑,接茬:“便教金人兵败如山!”

    若能赢这一场,几乎就可以掌控山东之战接下来的走势。林阡胜券在握,他也深知,这一回,范遇和陈旭都不可能给金军送情报,范遇,他是内鬼的话就不敢,因为他知道,这次是他和林阡的交心之行;而陈旭,他是内鬼的话他却够不着。当着郝定的面就把战略说尽了,林阡就是有这样的胆魄。

    只是,阡心中也有隐忧,毕竟,吟儿现在还在轩辕九烨的手里……如果真的是顾震负责看着她,那么,她应该也就在那穆陵关北。目前吟儿的性命应当无忧,否则金军拿什么牵制他?却就忧吟儿的身体,而今她身孕已五个多月,那小牛犊若还活着的话,可算陪着它娘亲流落了大半个山东。林阡知顾震宽厚待人,心道莒县之战顾震很可能是对宋军放水的,是以心中留存了一丝寄望,寄望顾震起码看在吟儿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对她仁慈些。

    哪料到就在回到后方不久,便听到郝定的兄弟带来个噩耗,说顾震因罪被仆散留家斩首示众。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那兄弟说,“仆散留家说,初八那场莒县之战,顾震的援军明明已经到了,却袖手旁观完颜讹论和咱们打,害得莒县的情形反倒利于了咱们,是以仆散留家说顾震根本是诈降。”

    “诈降……”林阡叹,仆散留家显然因为唐进赵显的事留了心魔。

    “偏巧初十那天,沂水的监狱里逃出来一个女犯,被仆散留家抓了回去,一问才知是顾震放出来的。”那兄弟说,“证据便更加确凿了。”

    “女犯?”林美材一愣,“会否是吟儿?”

    “他会放盟主?”海逐浪一怔。

    “这么说,顾震如今,已然死了……”林阡的心忽然一沉。

    话说那场莒县血战,顾震之所以袖手,是眼看着北民水深火热、同胞血流成河,而于心不忍,号令明明就在喉咙口却发不出。

    刀枪剑戟,硝烟弥漫,兵临城下,矢石交攻,没什么,他见惯了,可一排排的战马跑进了寻常百姓家去,一行行的大军在往人后院的花架子上开,一幕幕的厮杀演到手无寸铁的民众们的门户来,火烧的是房屋,水淹的是巷弄,风翻的是石板路,这,早已不是剿匪了,是扰民,是屠杀,顾震眼前,全是陇南之役的景象:略阳……

    那时候他的角色就是九月初八彼战的郝定,坚壁据守,誓死不降。顾震,顾震,你竟忘了吗,那个年轻时候的你,何以发花鬓白的时候,你却要去杀了他?

    瞬间的迟疑,使顾震没有去救完颜讹论,瞬间的迟疑,令他忆起这些年来所有出现他耳边的质疑,包括吟儿的嘲讽打击――你为了苏降雪的血脉而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没错,可你,不也是放弃了苏降雪的信仰吗。这世界是这么残忍,其实吟儿没资格教育他,她“金国公主抗金”,他则“宋朝朝廷命官剿宋匪”,都是一般可笑。

    顾震忽而想通了,如果不是看到莒县血战他都没有想通。

    要保住苏降雪的血脉还不好办吗,帮苏慕岩决定,放弃荣华富贵,不如让他做一个落魄的寻常人,一起隐遁于川蜀的哪个角落里,耕田种地当个教书先生也是好的,如今正巧轩辕九烨不在、金军为防林阡都焦头烂额,如果顾震策划得好,先失踪、后逃离再轻易不过。

    顾震打定主意,将决策告诉了近身的十几位副将,他们都是从几十年前就一直追随着他的人,向来听他凝聚唯命是从,听说之后立即就答允、赞成,打点一切,分散离开这是非之地。正巧不少苏氏军马还在莒县回来的半道上,趁着完颜讹论打败仗,走得可以更为悄然。

    初十黎明,顾震冒险入狱,立即放了那凤箫吟,所有事情办妥之后,正待和苏慕岩一起走,哪想到那么不巧,被怒气冲冲的仆散留家拦下了……

第940章 自古戏弄

    顾震死前的所有情景,都跟诈降的唐进赵显一样――顾震虽然一开始不是诈降,但最终决定的是当逃兵还私放人质,罪行可谓更恶。几个时辰内他的所作所为,令仆散留家当即就决定斩了他,不听任何求情,本也无人敢求。

    事实上,还有一点也一样:唐进赵显是被内鬼告密的,顾震也是被人出卖才死。试想,顾震这么谨慎的人,本可以在仆散留家觉察之前全身而退,甚至在仆散留家觉察的时候也足够随机应变……但顾震,死都没有想到,有人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背后一刀,苏慕岩。

    倒下的那一刻你可能会问,为什么背后捅你一刀的人都是你最信任的人,废话你都让他站在你背后了,还是靠这么近的脑后……允许他站在脑后,于是也抛诸脑后。

    可是,那是苏慕岩啊……他不仅仅是顾震最信任的人,还是顾震这么多年一直为的人,一直呕心沥血为之操劳奔波、愁白了头、不惜抛弃立场忍辱偷生的那个人!付出半生心血,却得到背后一刀,是不是天下间最好笑的事。

    “为什么?”仆散留家的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怒发冲冠,顾震都彷如没有见到听到感触到,而只是心如死灰地看着这个出卖自己的人,苏慕岩,顾震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为什么,为什么出卖我,出卖你爹的部将!?”顾震猛一站起,眼眶通红,冲着苏慕岩威严大喝,一如既往将苏慕岩震慑当场,不仅苏慕岩震慑,在场金人,全部愣神,包括还在发怒的仆散留家。

    “我爹的部将?哈哈,是顾将军你的部将吧!”苏慕岩忽然鼓足勇气,将憋了多年的真话吐了出来,和顾震一起就擒的部将们,听到这话,全然震惊、绝望,无一例外。

    “慕岩,你……在说什么?!”顾震手足颤抖。

    “少来!你这害死我爹的罪魁祸首,休想再迫我苏慕岩叫你一声仲父!”苏慕岩严词厉色,却躲到了仆散留家的身后。

    顾震惊呆地看着这个人,自己为他劳心劳力,反而被他当仇人看?

    是的,顾震是苏慕岩的仲父,他是仲父他就可以在苏慕岩“毒杀”凤箫吟的时候,当着越野山寨那么多人的面又气又急地给苏慕岩一巴掌,直把这个没用的窝囊废打得龇牙咧嘴泪流满面;他是仲父他就可以不留情面地纠正苏慕岩的错误制止他的失策必要时可以严厉得令行禁止不容辩驳;他是仲父他就可以说投靠越野就投靠越野说降金就降金不必问苏慕岩意见……他是仲父,所以前日他拉开了要去揍凤箫吟的苏慕岩然后规定他不准他再扰她,他是仲父,所以他今次又决定让苏慕岩放下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同样是最后一刻才告知苏慕岩――

    却忘了,苏慕岩是主,他是辅,他如何能给主上一巴掌,他如何能严厉得不问主上意见,他如何能不规劝主上而是规定。所以,他的挖心掏肺,苏慕岩不堪重压、需要忍着,等待还击。沉默至今,终于爆发。

    然而,真的只是个严父吗?明明不是啊,苏家兄弟姐妹,都是顾震看着长大的,狠辣如苏慕离,强悍如苏慕梓,精明如苏慕然,懂事如苏慕霖,全都不必顾震操心,只有这个苏慕岩,很多事都需要别人来帮扶。连越野都会对苏慕然说,“苏慕岩偷窥成性,还不是因为顾震溺爱太过”。连洪瀚抒都没想到,他怒不可遏说要杀了苏慕岩给凤箫吟偿命的时候,“又是顾震那慈父匆匆赶来、冒死将苏慕岩转运走了”。连轩辕九烨都看出来了,顾震不可能诈降,因为他对苏慕岩是忠心不二。连凤箫吟都意识到,顾震和苏慕岩,已经分不开了,意气风发时,狐假虎威时,他二人都是一体。

    可是这一切,苏慕岩看到了吗?只看到他在毒杀凤箫吟的时候顾震劈头盖脸的那一巴掌,却没看到,当越风抬头平日的清冷和桀骜都一扫而光被杀机取代时,“顾震见他如此,生怕苏慕岩被杀,遂再不骂苏慕岩,反将他撇在背后护着”……

    苏慕岩什么都没有看到,苏慕岩的话已经露尽了他的思想――哈哈,是顾将军你的部将吧!他的意思,是说跟到山东来、流落到陇陕去的那些苏家旧部,全都是效忠顾震而非苏家的,或是,连越野都在其中。越野之所以收容苏氏,并不是因为苏慕然,苏慕然只不过是个交换,顾震的面子才是根由……更或者,时间要追溯回川北之战时期?!他们这些人,统统不是忠臣,而是叛将!?

    “顾震,是你背叛了父亲!”苏慕岩咄咄逼人。

    “苏慕岩你少血口喷人!”有副将大怒,却反而更增可信度。

    “果然,果不其然!这些副将,全都是你顾震的人!”苏慕岩一怔,表情霎时破碎。

    “少主,说得对,我们全是顾将军的人,也全是苏大人的人。”众将情知必死无疑,是以个个都铮铮铁骨、放怀大笑,“却不是少主的人!”

    苏慕岩啊了一声,看他们在顾震身边那样凝聚,反倒把自己孤立了下来,一时之间更加悲愤:“哼,我血口喷人?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林阡进驻川北,你们的苏大人身边出现内鬼,借着川北大火让朝廷的人下来调查,差点就暴露了你们和控弦庄合作?!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有人想靠近林陌,意图篡了你们的苏大人,继而去和林阡平起平坐,是以这个人发动兵变,幸而苏大人及时发现并赶尽杀绝?!难道你们都忘了,是谁,声称苏大人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的,早就有了篡逆之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卖了你们的苏大人!?”

    顾震听得熟悉,这些话,都是当年川蜀的牢狱之中,他对范克新说的。天意,讽刺到这般程度,在若干年后,由另一个人来对他说。

    “苏大人身边的内鬼,和控弦庄约定的川北大火,早已证实是范克新那叛将所为,‘苏大人江山有一半属于顾将军’的谣言,也是范克新刻意将嫌疑将顾将军身上引。至于接近林陌、发动兵变,那都是顾霆在范克新的诱导之下犯错,顾将军非但没有篡逆,反而为了保护苏大人大义灭亲!”副将忠心耿耿,义正言辞,说。

    “范克新?范克新早已死无对证,他被郭杲下狱,明明年后问斩,何以顾震去见了他一次,他就服毒自尽?!顾震在牢里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苏慕岩笑了起来,“是顾震啊,他为了谋逆,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弟弟,好降低父亲对他的防备。可是父亲那么厉害,怎会被他骗过去、蠢到相信顾霆是内鬼?虽说‘曹范顾’里有个鬼,可再怎样也到不了顾霆那种蠢货的头上去,顾霆他,只有可能是被人害的……顾震他,也许嗅出了父亲的再度怀疑,一不做二不休,把屎盆子全都往范克新那里扣,趁着范克新的女儿和义军首领走得近,趁着范克新对林阡有欣赏……可是你们没想过吗,范克新一介武夫,他有这个野心?!剩下一个曹玄,终究还嫩了点!最大的嫌疑,还是顾震啊!”

    “是谁,在你耳边如此说?!”顾震冷静问,他知道,凭苏慕岩,不可能思路这么清晰。

第941章 顾震之死

    苏慕岩却不答他,继续落泪控诉:“没人再比你顾震圆滑,没人再比你顾震虚伪、八面玲珑,连二哥都信你了,说父亲能得你这一知己,真是此生最庆幸事。可是他不知道,川军事变那一场,你称病故意避开了天阙峰!你预料到了父亲会被林阡杀,你预料到郭杲会败你不拦住他,你选择的是躲在后面等,等着领我们这群残兵败将逃,因为你知道,川蜀是林阡的已经无法更改,你既得不到川蜀还不如借他的刀杀了父亲然后夺父亲的兵马,在陇陕也是可以自立门户甚至和越野平起平坐的!结果他们不知道你的心是这样歹毒,还以为你是多忠义,连父亲,到死恐怕还庆幸你没在天阙峰,他不明白,你是故意不在的……”

    在辩驳的这数度回合中,终于有一些苏氏的虾兵蟹将,纷纷往苏慕岩那边靠了过去。苏慕岩说的话,尽皆有道理,顾震知道,他背后有指点的高人。如果顾震是苏氏兵马,听了上述所有,也很可能怀疑顾震的,所以他们走了,顾震没有挽留。

    顾震苦叹一声,无法辩解,事实上,任何一件事,都可以由不同人的眼,从不同的角度剖析。苏慕岩的这个说法,有他一定的依据,譬如,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并肩作战的顾震苏降雪,会在那最关键的天阙峰事件中恰好分开?是不是太巧了?是真的如他所说顾震是为了自保,还是顾震为了表明苏降雪没他就不行?那一战,正好苏降雪死了,顾震活下来并整合残部一起逃走,搞不好就是变相的获利之人……顾震却很想知道,苏慕岩到底是听谁分析的,这个人的思路,缜密到了一定境界。

    但是,不可能那个人的三言两语就会引导苏慕岩这样的痛恨他,如果苏慕岩心里完全信任顾震,如果苏慕岩这么些年不是憋着气的,如果苏慕岩真的把他当仲父看,苏慕岩根本不会听任何人的挑拨离间!苏慕岩,这条白眼狼啊,那个人只是给他提供了思路,他本身才是这思路的载体!

    “你对父亲的兵马,篡夺到什么地步,你自己心里清楚,眼前所有,也是明证。哈哈,陇陕时期,苏氏兵马,已几乎被你分了一半去,却万想不到,你连另一半也要吞。你连二哥和姐姐都要害,你连我……也想杀!”

    “说清楚点苏慕岩!”顾震身边的老将军火了,“顾将军怎么害二将军、大小姐了?!”

    “怎么害了?二将军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啊!大小姐呢,是不是被海逐浪一刀给刺死了!?是不是?!”苏慕岩凶恶反驳,“他顾震,眼看着二将军和大小姐一起被越野欺凌,一点忙也没帮上,非但如此,还破坏!好容易咱们在越野的膳食里下毒,是谁向越野告密!是谁告密、让越野一早就觉察出来,为此,我被越野灌毒酒啊!”苏慕岩说到最后,几乎是上下抽搐着在说,毒酒的滋味,只有当时被灌的他一个人尝过:“这世界,除了亲人,还有谁一心对你好……顾震,这是你送给姐姐的话,今天我将它一字不差还给你!”

    “慕岩……”顾震泪流,“那毒酒,只是越野机谋太深,或是你姐姐于心不忍……我,我一直将你兄弟姐妹,当做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你,莫被那些挑拨离间的人骗了……”

    “是吗,是当成亲人了,还是抓个象征在手上?!”苏慕岩冷笑,“你对你的亲人是这样不当人看的吗,你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去就一巴掌?!哈哈。”苏慕岩冷静了稍许,含泪,摇头,“挟持我在手里,这些人当然更加要听你的,无论骨子里就忠于你,还是真真实实地忠于父亲……顾震啊顾震,你既想要做主,那就做好了!何必这么虚伪!虚伪地折磨着我!”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弃你的荣华富贵!”副将道,到此刻,已有越来越多的兵往苏慕岩那边靠。却还有这些忠臣良将,迟迟不肯离开顾震,他们的眼神告诉顾震,即便前面是死路,即便要背负着不忠不义的罪名,甚至即便顾震就是叛徒――他们也跟着顾震定了。不为别的,为的是这么多年的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他们跟着顾震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顾震的人品吗!?

    顾震长叹,情知必死,却实想在临死前,扳回苏慕岩对他的看法,更要找到这个背后高手是谁,是以开口退了一步:“好,慕岩,假设我顾震是真背叛了你父亲,你想想,我有什么动机要这么做?为了权?为了利?顾震原是你父亲的幕僚,本就不是追权逐利之辈……因为林阡吗?顾震曾经被俘,宁死都不肯降他……”

    他原以为这话会堵住苏慕岩,给苏慕岩安静思考的时间,孰料苏慕岩冷笑:“为什么背叛父亲?还不是因为你觉得父亲对不起你?!”

    “什么?”结果,呆住的却是他顾震。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在父亲最需要你的时候,竟然决定与她私奔,父亲事业刚刚起步,万不可以失去你,父亲怕你犯错,所以派人去向雨时那里告发,说你要与向夫人私奔……”苏慕岩一边说,顾震的脸色一边变:“不,不是……”

    “父亲原是不希望你走错路,哪想到向夫人会被逼得自杀,父亲感到愧疚极了,才帮你灭了向家满门。”苏慕岩笑,“你少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在你与那有夫之妇越走越近的时候,父亲他多担心你的前途!也是父亲他们,告诉向雨时,你二人的奸情……”

    “这些!都不是真的!”顾震脸色煞白,举止比适才的苏慕岩还要狂乱,明明绑缚,还不顾一切往苏慕岩冲撞来:“你这畜生!休要诋毁你父亲!”苏慕岩大惊急忙后退,眼看顾震那无边怒火瞬即烧至,眼神竟似要把自己给撕了一样,苏慕岩啊得大叫一声躲到仆散留家身后,而同时仆散留家本能提剑防御,没想到顾震会冲过来刹不住……

    一声巨响,只见顾震整个胸膛,都被仆散留家的剑贯穿,他却并未倒下,凶狠地直瞪着那个吓得哆嗦的苏慕岩,眼中根本没有仆散留家和他的剑:“这都不是真的!”

    仆散留家向后退了一步拔剑,霎时顾震血喷如注,众副将见状皆是又惊又悲,跟他这么久了,谁都知道顾将军临事淡定,从没有过如此惊慌,惊慌到忘记了一切……那是当然,苏降雪,那是他一生的知己和信仰啊!他怎允许有人去拆裂!

    顾震哪里还记得要去探究幕后高手是谁,哪里还记得要扳正自己在苏慕岩心里的印象,栽倒在地的同时,顾震甚至没去管那只被跌在地上碎了满地的玉镯,而是……吃力地还在看苏慕岩的那个方向:“你胡说……这些……都不是真的!!”

    “是……是我听二哥说的。二哥说,所以他曾经帮父亲怀疑过你是内鬼,可父亲不信二哥。”苏慕岩见他满口是血,怕他临死杀了自己,是以赶紧实话实说,懦弱可见一斑。

    “好,好,是你二哥说的,哈哈,我也不信你二哥……哈哈,哈哈……”顾震衣衫俨然被血湿透,面无人色,奄奄一息,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苏大人,从未对我不起,从未!!!”说罢,笑而阖眼,气绝身亡。

    在场诸将,无论金宋,见他如此,都是内心大震,鸦雀无声。

    沉默片刻,仆散留家上前一步,砍下顾震首级,简明说了一句:“示众。”立即有金兵上前接过,苏慕岩等人傻呆呆地看着顾震身首异处,看着这个苏氏人马曾经公认的核心人物,一时之间,个个泪流,说不清到底是对他失望,为他悲痛,还是对自己迷惘,为自己担忧……

    便在那时,与顾震一同被押解到这里的几位主要将领,接二连三地站立了起来,仆散留家这才想到他们,转过头去,不带通融:“一起!问斩!”

    苏慕岩及其身边的一干兵将,赶紧上来求情,意思是说,这几位不过是被顾震蛊惑罢了,此番逃离大金,都是顾震的意思,与几位副将无关――他们现在肯求情了,自是不想再看到顾震的悲剧重演,他们现在肯求情了,是因为他们全部都迷失了方向,期冀着这几位中流砥柱还能够留下,代替顾震给他们一线生机,可惜,“畜牲!跟谁求情?跟金狗求!”追随顾震多年的老将,见亲生儿子也在那求情的人当中,冷笑一声,他们全都跟顾震一样,原先并不想寄在敌人篱下。话音刚落,已被仆散留家一剑两断。

    “袁老将军!”众副将齐齐大惊,见仆散留家提着滴血的剑直往他们走,苏慕岩立即劝道:“还不速速跪下,向仆散将军求通融!”

    然则,眼看着仆散留家目露凶光,这些副将没有一个退惧,个个都誓要追随顾震一起,“主既已去,臣何必留?”“宁忠烈死,绝不苟活!”彼时彼刻,他们,已绝非为宋廷活,人之一生,谁不为了信仰二字。

    一道寒光刺眼之至,仆散留家长剑过处,刺翻了一排被缚宋将,霎时满地全是鲜血,与沂蒙战场一样壮烈。

第942章 记忆碎片

    第942章 记忆碎片

    理所当然地,在失去顾震这一屏障之后,吟儿的处境每况愈下。当日她明明已被顾震放出沂水的监狱,逃到了甚远的村落里去自以为一定可以脱险,孰料,仆散留家会那么及时地予以察觉,更甚至为了抓她而派出多路兵马拉网扫荡。吟儿知仆散留家暴戾,是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无辜,终于决定再不躲藏,被金军搜到并押送回头。这么一来,越狱未遂,罪加一等。

    九月初十到十四期间,苏慕岩隔天就来探监并羞辱吟儿一次,他虽未明言,但吟儿还是料到了东窗事发、顾震已死,不免心内叹息,虽然她与顾震各为其主,到底也算同病相怜,而且,她心知顾震属有情有义之人,且还是林阡口中赞过的凝聚军心之才,不免更加扼腕。不过这般情况,也没法为别人操心了,吟儿自身难保。

    所幸苏慕岩还记得顾震对他说过的不能太放肆免得有损大计,然而他把顾震之死的怨气也就全撒到了吟儿的头上,不敢拳打脚踢,于是用尽讥讽,言语极尽恶毒,嘴脸令人齿冷。吟儿初听尚还火大,一而再再而三倒却也厚了脸皮——左耳进右耳出不就是了?她对林阡的号令,也是这么听的。

    “可知道吗,林阡的兵马,早已占了莒县,最近一直和当地的郝定一起,在我们长城一带进犯抄掠。”苏慕岩道。

    “他来了。”吟儿的心因之更定,霎时喜形于色,却知道苏慕岩说这话动机不纯。

    “他来了,却不是为了救你的。哈哈。”苏慕岩笑起来,“他只是去救莒县,要救潍州,救青州,战事面前,你算什么。老实告诉你,日前他骚扰沂水,我们已将你作为人质的消息放了出去,还说你是私逃被抓、情势凶险,你猜怎么着,他无动于衷,还是派郝定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打!他,摆明了一点都不在乎你。哼,先前政治婚姻倒也罢了,可现在虎毒不食子啊。由此可见,这野种,果然不是他的!”

    奶奶的,你百转千回了这么多,从前往后说了一大通废话,就是为了证明,这野种不是林阡的!?证明这个,从而证明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最终证明你苏慕岩是个正人君子?吟儿听着听着,忽然控制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苏慕岩一怔,大怒。

    她为了保护小牛犊,不得已而撒谎,装得可怜兮兮:“我是在苦笑,他原来这样狠心,这样不将我当一回事……唉,会否你们的消息没放准,放慢了?又会否,他不相信你们的话?他想眼见为实吧……”

    “何必再为他找借口。”苏慕岩哼了一声。

    吟儿明白,苏慕岩虽嘴上说着政治婚姻,但如果穆陵关守不住,他肯定是会拿自己去堵林阡的,否则,他抓她不就浪费了吗。曹范苏顾向来都如此,说林阡不爱吟儿的是他们,用吟儿来牵制林阡的也是他们,这帮矛盾得连自己言论都不信的蠢货啊。

    吟儿暗暗攥紧拳:一定是那内鬼,出卖了她行踪,害她被此人抓,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林阡他,未必能活多久了。”这时,苏慕岩说。

    “什么?”吟儿一惊,回神。

    “我在他身边安插了人,随时准备置他于死地。”苏慕岩冷笑。

    “不是你安插的,是轩辕九烨安插。”吟儿说。

    “哦,你原来也知道。”苏慕岩一愣,神色微变,“林阡倒是对你说了。”

    “那个人,姓甚名谁?”吟儿问。

    苏慕岩一怔,冷笑,“告诉你,你当我傻子!?”转身即离开。

    吟儿叹笑,你说的没错,我真当你傻子了。

    话说回来,轩辕九烨怎么敢让苏慕岩和内鬼上下线?可见轩辕九烨不太重视那个内鬼啊。如果不是顾震严谨,内鬼早暴露了。吟儿一惊:也就是说,现在顾震死了,内鬼很容易就暴露吧?因为这里提供不了太多的帮助给他了!

    换个思路再想,如果顾震没死,成功逃脱了,或许还良心发现,去告诉林阡,内鬼是谁呢。仆散留家杀顾震,倒也杀得及时。

    那个内鬼,姓甚名谁?只剩两个疑犯了吟儿也知道:陈旭,范遇,林阡的两大军师,又是掐起来的左膀右臂。吟儿这里,基本上什么线索都没有。这两个人,因为都很聪明的缘故,一贯都跟林阡走比较近,跟自己、尤其是重伤之后的自己,基本上没什么大交流。晚上,吟儿睡在牢房里,睡不着,索性继续想,这两个人的来龙去脉……

    初识范遇,是在黔西魔门之战,林阡杯酒释乱,范遇弃暗投明。翌日苏慕离趁林阡重伤来暗杀,护卫着昏迷不醒的林阡之人,除了吟儿和海将军以外,还有一位,就是这当时刚刚归顺的范遇——“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短刀谷兵卫之外,拼死护卫胜南的还有你一个,范将军,这是你遗落的刀,我代胜南谢谢你。”她永远都记得,当时她将刀还给范遇,范遇脸上亲切的笑容。她由衷地希望,范遇能和海逐浪一样,找到那份属于他的“归属感”。

    初识陈旭,是在川东黑暧昧道会之战,因范遇和致诚被叛徒出卖,落在了郭昶的手上,吟儿被迫入山交涉,陈旭以绣花针讽她,却被她断人口舌的口舌反讽,陈旭当时便羞惭难当。尔后吟儿再与郭昶斗剑,却被苏慕离搅局、暗算、挟持,但就在发现了苏慕离的真面目后,陈旭、郭昶等人,一起决定归顺林阡,非常巧合的是,那次收服陈旭,大半还是范遇的功劳。是范遇循循善诱,才把陈旭等人说服,也救了吟儿一命。从此,不仅陈旭如鱼得水,连郭昶都在盟军里找到了祝孟尝、莫非为知己。吟儿永远都记得,当时黑暧昧道会会众脸上和短刀谷盟军无异的笑容,其实,他们都一样是川民,不是吗。吟儿看见,陈旭的脸上,阴郁气质全都被拿走,换上了阳光,她也从心里说,陈旭,就算只是帮林阡收了你,我们打黑暧昧道会就都没打错。

    一样,在归顺盟军之前,他们都是怀才不遇,他们都曾经走错路,一个差点被楚风流招降,一个已经与苏家人合作。如果没有林阡,范遇永远都是红袄寨里一个“乌鸦嘴”,陈旭永远都只会去赞同郭昶诸如“天下男人都好色”的馊看法……范遇审时度势的本领,陈旭料事如神的能力,全都是在遇见林阡后才得以被挖掘,从而正确、完整、出色地发挥。

    仔细算来,范遇和陈旭尽归顺后第一次合作,却适逢柳路石陈、徐辕与林阡翻脸,继而林阡带着吟儿,离开联盟出走。由于最关键的留书失窃,引发了盟军第一次军心动变。是陈旭,提出“虽走还留”论,阐述金人最在意的是盟王行踪,一句话就解除了忧患,稳定了盟军军心;是范遇,指出“南北前十不敢贸然作动,是因为他们自身在分裂”,这个说法与林阡留书内容不谋而合。可以说,当时若非陈范,盟军不堪设想。

    随后的那个夏天,林阡与吟儿一直在短刀谷刺探军情,耽误了回归行程遭到奸细大嘴张利用,盟军终于爆发信任危机,同时东方雨派鬼蜮来犯,一时间伤亡惨重,抗金联盟岌岌可危,也是陈旭、范遇,与金陵、徐辕一起,提出对鬼、蜮二人逐个击破,陈旭的请君入瓮在后山,范遇的请君入瓮则在内陆。便在那石之迷宫奋战,连金南第二的东方雨都受重伤,盟军守得固若金汤,打得一如既往漂亮。

    接下来的八月,林阡因在魔门对抗金北而迟归,吟儿则被拥兵自重的辜听桐软禁。居心叵测的戴宗、向清风,蛊惑辜听桐谋夺盟军伏击林阡,正是陈旭和范遇,把吟儿从寒党中救了出来,并一致决定去燹冈接应林阡。吟儿回忆到这里忽而中止:现在,怎是戴宗和向清风忠心耿耿,反倒是陈旭范遇成了疑犯……世事无常啊。忆及向清风,更是一阵悲。

    再然后的那个九月,吟儿躺在寒棺四十九天,川东川北的所有战役都是后来别人转述的,据说,为她报仇的川东之战,林阡对金南前十连根拔起,疯狂程度乍看之下是乱打一气,只有陈旭看出来林阡是故意“欺人太甚”,他是要激程沐空等人深不可测的兵力全部都暴露出来。同月,为她而打的川北之战,初始林家军整体被赶出短刀谷外,林阡指示说那就屯兵在百里林内,世人尽皆不解其意,只有范遇说出了林阡为何胸有成竹:因为寒泽叶和苏降雪,“小人自有仇雠”。

    那年十月,川黔官军将林家军围困于魔门,是陈旭击败了那个堪称无懈可击的田若凝,帮林阡旋乾转坤;同一时节川北大火,是范遇推导出其实是两场,是他的推导,令林阡后来察觉曹范苏顾内部分裂。

    吟儿入驻短刀谷后,没有多久,林阡和苏降雪就正式撕破脸,川北的第二场战说打就打,那段时间,林阡几乎吃和睡都跟陈范在一起,得此二位军师,才把苏降雪打得那么惨,直接压迫到了死亡之谷里去。川北之战结束,北斗七星在和尚原、阆水连番启衅,范遇和陈旭,仍然都被林阡带在身边,哪一场胜战,不是靠他俩运筹!虽然不需要冲锋陷阵,虽然不需要流血牺牲,但是有绝对的付出,绝对的心血……

    后来,石泉县营救吴曦,故事里依旧有他们,吟儿失踪的那整整一年,他们都存在在阡的生命,继而,风七芜时期,范遇始终跟在林阡身边,还帮林阡追求她,出谋划策,那个时候,陈军师虽然一直辅助的是郭子建,不常与风七芜见面,但,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他犯罪的时间。

    吟儿心一颤,接下来的,她不忍心想啊,延安府,望驾山,三关口,莒县,平邑,每一场战,每一件事,都伴随着这个内鬼!这个内鬼,他应是陇陕时期被轩辕九烨诱过去的,但异心一定生得更早……难道,就是自己不在这个故事里的一年?吟儿咬牙切齿,林阡在这一年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竟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人在渐渐叛离!?到底是范遇,还是陈旭?那一年里,他们在川蜀吗,范遇一直在短刀谷吗,陈旭有没有回黑暧昧道会去?

    或是,这内鬼的异心产生,更加早,自己和林阡竟一起失察了?叛变的动机,显然只有一个,心态。水轩杀邓一飞的事件其实已经给了吟儿提示,水轩眼红邓一飞的地位飙升,而陈旭或范遇,显然是不习惯林阡身边的谋士军师越来越多……但这一点,他二人嫌疑,等同。

    吟儿想了很久想不出来,竟是说睡就睡了过去,梦里面,突然就被黑衣刺客们给捂住了嘴巴迷晕……看来是那天被掳留下了阴影啊……吟儿情知是梦,暗笑了自己一把,忽然觉得不对,这窒息的感觉,这紧张的感觉,突如其来,如临其境,更像风七芜被陈杀王劫持——不,不,是当年在兴州被苏慕然和郭僪强掳发生的一幕!

    那一幕,摇摇晃晃,模糊不清,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差点就被忽略……被掳的时候,她明明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她竭尽所能地发出声音,却可惜功亏一篑,昏沉中她听见一声“盟主”,稍纵即逝……这个声音的主人,差一点就救到她,可是,为了保全自身?因为一时怯懦?没有出手,更在林阡等人痛不欲生的时候,缄口沉默。这个声音的主人,可能一直以为她必死无疑了,于是就苟活在良心的谴责下……

    直到一年以后,在榆中大战落幕的时候,他见到吟儿劈头就问,“盟主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他,为什么会那么心急,问她她的记忆是不是真的已经恢复,他,是害怕吗?这么巧,内鬼的出现,就是在榆中大战落幕。是否因为,她的记忆恢复,他见死不救的“罪行”暴露,而激发他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之路。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不希望吟儿回到林阡身边去——所以那晚邓一飞死了,水轩要杀邓一飞,而他要阻止吟儿回归,他们共同达到了目的,他们两个,从那时起成为了两只鬼。

    “范遇……”吟儿霎时惊醒,满头冷汗。

第943章 秋毫之末

    九月十五,傍晚,蒙阴郊外,徐辕与楚风月闲暇散步。

    这么多日子沂蒙局势一直动荡,他俩都甚少有机会见面,更别说一起闲游了。徐辕难得一次不用日理万机,风月也正好随红袄寨家眷一起来到县内,因此前来见了徐辕、为他做了一顿晚饭,随后,便跟他一同到郊外纳凉。

    风月想,真奇怪,为什么天骄会这么喜欢散步,就这么无聊地往前走,往前走……不过,倒也简单,倒也温馨,风月笑,自己当真已经融入了这样的生活中啦,很喜欢,很舒适。

    只不过这榆木脑子的天骄,怕是还没考虑清楚――不,是还没开始考虑他俩的关系到底怎么进展!楚风月环视着这片熟悉的蒙阴县城,心道抗金联盟越打越北,为免师父和师兄再找我,我已不宜再往北去,然而,这么一来,跟徐辕又要多少天不见……越想就越不高兴,便踢石子入溪。

    “怎么了?”徐辕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她。

    楚风月佯装气愤:“在想,你是喜欢蓝玉泽呢,还是心里面装着柳闻因。”

    “唉?”徐辕一愣,“玉泽已经快嫁给宋贤,那个,闻因,只是看做妹妹……”

    楚风月看着他傻傻的样子,噗哧一笑,索性坐在溪边,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女人啊,常常都会给自己找情敌,哪怕只是假想敌。

    “风月,我绝对不是在敷衍你。”徐辕认认真真地说。

    “我知道。”楚风月笑而托腮,“我是蓦地想了起来,在潍州时,我还曾是个楚将军,曾经绑架过玉泽和闻因,还拿她们俩一起去要挟你……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是啊。”徐辕点头,再也回忆不起来,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楚将军。

    “那种损招,是我师兄,梁晋出的。”忆起梁晋已死,楚风月难免百感交集,“他说,宋营里有细作对他讲,天骄这一生就跟两个女子有过瓜葛,一个蓝玉泽,一个柳闻因。”

    “唉,其实,早在青州之时,玉泽和宋贤就已经在一起了,只不过处于半公开,也就我与几个相熟的将领知道,那些细作,自是不知道的。”徐辕笑,坐下她身边,“然而,闻因这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据称,有人十年之前,在柳闻因被掳走的时候急急去救,一只脚穿了一种鞋,在金国沦为了笑柄。”楚风月边说边笑。

    “啊?十年前的旧事,也能被拿来牵强附会?”徐辕一本正经。

    “当然不是。梁晋之所以敢确定,是因为细作说,形势已经迫在眉睫,你却还挤出时间和柳闻因练枪,感情可见一斑。”楚风月微微带着些醋意,但语气中也大多是不信的。

    徐辕一怔,忽而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和柳闻因练枪的那一幕,别说没几个人会看见、会留意,就算徐辕自己,也不是很记得了――这个细作却记得,这个细作,太擅长从细节入手、推导。

    “那么,玉泽和闻因,你们是怎么抓走?”徐辕问楚风月,“我一直很是蹊跷,玉泽倒罢了,闻因武功一向不错,不至于被人无声无息就抓走……”

    “她们那么轻松就被抓住,是因为找准了她们的死穴啊――玉泽是大夫,救死扶伤,所以要用药引,闻因爱马之人,当然要用马去诱惑……”楚风月微笑。

    徐辕一惊,茅塞顿开,楚风月口中的这个细作,根本就是盟军中的那个内鬼啊!心思之缜密程度一样,手段也是通过人的弱点去针对――出现在潍州军营里的军师,没有陈旭,只有范遇……难道……!

    难道那内鬼是范遇!?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几率已达九成,没错,那时候轩辕九烨和林阡一样都还没有到达山东,所以内鬼应当是由他人控制的,由梁晋控制!徐辕一喜而起,恨不得飞去沂水告知林阡!

    便那时,楚风月看他突然站立,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迷惘,刚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徐辕忽然本能地抱住她的头就亲了她额头一亲,楚风月霎时怔住受宠若惊,一时间感觉麻痹手脚都不知怎么摆。

    “风月!谢谢你!”徐辕自然而然地流露感谢一笑,楚风月啊了一声:“没……没什么……”发生什么了吗。

    是范遇?徐辕的喜悦,过了半刻就冷却下来――怎么会是他,怎可能会是他。这么巧,徐辕和吟儿一样,想起了庆元六年的那场盟军内变,当林阡跟柳五津、徐辕都闹翻脸,无可奈何决定带吟儿出走的时候,林阡事先没有告知任何一个人,却专给范遇预留了一封书信,虽然那封留书失窃给了大嘴张,可是,这表明了林阡在盟军中最信任的人是谁不是吗!是谁?这唯一一个人,是谁!

    “果然行事周全,而你的留书,你认为范遇一定看得懂。”徐辕后来对林阡认错的时候才恍然大悟,那封留书,是林阡托范遇读懂他的去向,用以杜绝后面的一切枝节,林阡觉得,只有范遇一个人能读懂他。

    “总觉得将军该有一封留书。”范遇和林阡,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尽管那封赋予最足够信任的留书失窃了,范遇却觉得,林阡是有话要对他说的。而且,林阡他在临走前还告诉了范遇一句话,一句“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偏偏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一个人……

    徐辕一时有些恍惚,教自己,怎么相信,是范遇害了向清风?

    犹记那年夏天,抗金联盟走到末路,林阡和吟儿仍不知所踪,向清风质疑阡吟,表示失望:“以盟王一贯的行事周全,形势再怎样险急都不可能两个人一起消失……为何这次一定要冒着风险、一起离开?”

    是范遇反驳了向清风:“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试想如若现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维持局面,反倒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会试着抛弃自己的原则一次,保护自己的女人一起走……况且当时,很难说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个才是矛盾起源。”

    范遇驳斥了向清风之后,转头不惜冒犯徐辕:“当日天骄字字凶狠,明明矛头对着的是盟主不是吗?”

    当年种种,刻骨铭心,撇开徐辕自己不谈,当年,清风是动摇的寒党,范遇是铁打的林党!

    怎可能,是他……徐辕难免不能断定,心道此情此境,也唯能提供林阡一种观点了。

    不知现在告知主公,还来不来得及。徐辕抬头东望,不知彼处穆陵关大战、是否已经开始。

第944章 穆陵之战

    第944章 穆陵之战

    穆陵关,北走燕赵,南扼徐淮,东连沧海,西接泰岱,自古及今,军事重地,以此为核心方圆五十里,三关三线,构成一套完整的纵深防御体系。

    远望穆陵,砌筑坚实,壁垒森严,堡楼相接,雄壮崇宏,原就是郝定口中“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何况轩辕九烨在布局之时,对仆散留家、完颜讹论叮嘱绝对看重。守关弓兵,数以千计,披坚执甲,强弩硬弓。如轩辕九烨般战略眼光,早看出这里是要道卡口,务必死守。

    奈何,九月十二,确然数以千计,十三、十四,已遭到郝定分流。自那日在莒县浴血奋战了一场,郝定名声恰如林阡所言,已在鲁中一带打响,是以他进犯何处,仆散留家就立即去救何处,如是,自然分心,分兵。

    剩下个武功寻常的完颜讹论,连祝孟尝都比不过,焉能是林阡对手。眼看守关的虽还是精兵强将,却明显比两日前减了不少,盟军诸将自是胜算更足,斗志更高。便在这九月十五日暮,趁轩辕九烨还来不及调动,林阡着海逐浪、林美材领盟军及部分莒县兵马,协同攻关,速战速决!

    风景,与武功无异,慢动作诗情画意,快镜头刀光剑影。

    残阳下,宋军矫健如梭、锐利若钩,金军防如铁胄、固若金汤,冲杀与回驳,拉扯与交错,谁比谁弱,乾坤唯余一斗。血肉,雕翎,与孤鹜齐飞,铠甲,旌旗,共长天一色。

    渐渐地,视觉败给听觉,怒吼,悲喝,哀嚎,嘶鸣声,马蹄音,弓弦响,兵刃之交接,流风之呼啸,或生命之咆哮。

    长歌狂,箫笛断,烟云幻,时空灭。不过片刻而已,适才威风凛凛,已成白骨累累,仓猝,惊撼,每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都是这样。

    “杀!”林阡饮恨刀狠辣扫荡,飞起烈风,如焰焚敌,龙吟虎啸,吞覆千军,倾颓,当先金军人仰马翻,前推后拥极速传递。箭如蝗集,命若草芥,战场喧嚣,气势白热,眼看穆陵关就要被林阡越过,忽有人被苏慕岩推了上来。

    一瞬,在林阡眼中矮小不堪的穆陵关,被拉升得高大,耸立云表,怵目惊心。吟儿。竟然,果然……

    他该意外吗,不意外,沂水监狱里逃出的女犯,早就被金军放出消息说是吟儿,只是难以确定真伪,直到这一刻眼见为实。他,之所以把作战日期定在了三日之内,一是要速战速决,二,是怕,怕吟儿在他们手上受苦。

    这一刻,吟儿真的被绑在穆陵关上,作为人质逼他退兵,是金军主将计算好的吧,所以他们才让那内鬼留意,只有抓住吟儿这个筹码,林阡在这个战场才注定赢不得。那一瞬,见绑缚着吟儿的人是苏慕岩,林阡心中流过了无数念头——

    关于杨致诚见到的苏慕岩和陈旭,到底是陈旭不小心、真的不小心被范遇陷害,或只是陈旭的不小心、刻意不小心去引导自己怀疑范遇,稍纵即逝。再有的,是眼看着吟儿在苏慕岩手里,释然地正在对自己微笑,尽管还很远很远……

    林阡冷静地看着她,刀架在脖子上了吟儿还是如昨般微笑,好像在对他说能重逢了就好,吟儿唯一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小牛犊已经五个多月了,腹部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那是她拼尽了性命忤逆了他也要的孩子,却远在,烽火狼烟相映处……

    万千豪侠,原还战得兴起,忽而束手无策:又是人质,可这次,情境与蓝玉泽、柳闻因大不一样——宋军只是一瞬的迟疑,金兵就已经开始反扑,金兵不是拿她来迫盟军停战,而是用她来引导胜局……

    “盟主!”海逐浪还不及喜,忽然肩头就一痛,穆陵关上箭如雨下,岂止逐浪,一众宋兵,原还在往前冲锋,忽而就接连中了不少箭,形势陡转,宋兵后退,吟儿看在眼里……终于,她的男人,没有退却,一声令下,复要攻坚。

    热血男儿,情知不能溃败,是以又站稳脚跟,重新上前气势更猛,他们,势要将穆陵关更快克服!于是,先前像黑云般慢慢逼近的军阵,如今如风暴般迅猛席卷。金人的胜算,刚出现,又掐灭。

    “哼,看见了吗,林阡他分毫不在乎你。”苏慕岩拧起吟儿下巴,冷笑了一声。换做往日,吟儿可能会鼓足勇气,说出视死如归的话,甚至临阵侮辱苏慕岩一番,哪怕跳下去也敢,但今时今日,却一声不吭。不示弱,也不逞强。

    她看得清这形势,此穆陵关胜败,关乎山东全局,林阡胜,则潍州、青州、泰安皆能复,林阡败,则红袄寨自此全盘凋落,不出几年,绝迹齐鲁。而,林阡稍一迟疑、为了她母子断送战机,那么……适才那一瞬也演过了,中箭的岂止海逐浪一个人,倒下的、负伤的,枉死的大有人在。一声不吭,是自保,也是为了林阡不担心她,他的心为了她牵绊就好,行动,千万不要被牵绊!

    奈何这次,劫持她的人,是苏慕岩,看她一声不吭,大怒便拔刀顶在她后心。正在不远处指挥射箭的完颜讹论,见苏慕岩这般而大惊,低声道:“苏慕岩,你要做什么!”

    “放心,完颜将军,林阡不会真的救她的。出于面子,可能会做做样子,迟疑迟疑,其实,打心底里,谁愿救个背着自己偷男人的。”苏慕岩低声笑道,众金人恍然大悟,吟儿听他这般说,气得咬牙切齿。苏慕岩又道,“我们只是要林阡的半刻迟疑,也好等仆散将军回来。”

    完颜讹论一想不错,转头向下,看林阡却波澜不惊,一愣。林阡冷漠看着城关上的这群人,虽不知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但知他们向来龌龊,也料定他们不敢杀吟儿。是以林阡一直任海逐浪、林美材率众冲锋,自己则指挥若定、见机行事——越不惊慌,越能救吟儿。

    “林阡,你只消……费半炷香,停了你麾下兵马,上前一步与我交涉,如何?!”完颜讹论出得穆陵关,一人一骑,一把大刀。他争这半炷香,无非是等那仆散留家的大军回归。

    “林阡你到底答不答应?!”苏慕岩的声音骤然压下来,帮完颜讹论一起威胁。凶神恶煞的他,直将吟儿推到了城头最险处,确定了林阡更清楚地看见她此刻处境。

    林阡面色倏忽变得铁青,当见到苏慕岩刀尖顶着吟儿,而吟儿气色难看地摇摇欲坠,林阡心内,岂能不煎熬?!他恨不得立即就上去穆陵关,打扁了苏慕岩那个兔崽子!然而,置身后兵马何顾!

    “半炷香,咱们有这时间!”林美材在他身边,力劝。林阡转头,看见海逐浪的目光,虽无言,却坚毅。

    林阡点头,策紫龙驹往前的第一刻,他已经决定,不管多艰难,既要保证吟儿安危,也要保全身后兵马万无一失!这蓄积在山东几十年的铁血风云,万万不可以因为这半炷香而一笔勾销。

    所谓的交涉,无非是要挟,谁都可以想到完颜讹论会说什么——完颜讹论问:“林阡,给你时间考虑,到底是要你老婆,还是要打胜仗?!”吟儿冷笑,这么多年,每个敌人,问的话都是一样。

    海逐浪那一刻扣紧了掩月刀,想,其实,如果能救盟主,哪怕就不要胜仗了,败得退回莒县去,只是……莒县一城的军民性命,和盟主母子的,孰轻孰重啊……海逐浪心中凄楚,情知难选,闭上双眼。

    林阡看了城墙上的吟儿一眼,淡然回答,距离虽远,相视却近:“无需考虑,她就是胜仗。”吟儿傲然一笑,她就知道,他两个都要,却没想到他是这么答,这断人口舌的口舌!

    “狡辩如斯,果然野种!废话什么,冲他放箭!”苏慕岩狂笑一声,宋军听得这话还不解其意,完颜讹论也没料到他这般沉不住气,就听得城上面搭箭开弓,全部都灌向这正与完颜讹论交涉的林阡,居高临下,纷扬湍急。吟儿大惊,海逐浪大惊,完颜讹论也大惊,这分明是金人失信,失信到这个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这紫龙驹长嘶一声,拔开四蹄,却并非后退,而是驮载着林阡直冲过去,配合着饮恨刀出鞘的一道寒光,雷霆般出击、斩杀、削落,几丈之外一道弧线,百余箭矢如触疾电,全然烧焦无一例外。

    苏慕岩惊见变故,吓得赶紧自保:“林阡!你还打吗,还打,我就把她剁碎了摔下去……”

    那时林阡已打下这几百根箭来,在金军瞠目结舌定格当场的状态下,朝着完颜讹论头顶上的苏慕岩厉声喝:“若敢伤她分毫,你同这箭一般!”

    “啊……”苏慕岩一怔,又惊又乱上前一步,吟儿因他力道太大几乎坠下,倏一站稳,头晕目眩。

    “放箭!放箭!”苏慕岩情绪失控,急忙道。仿佛他才是被劫持的人质。

    便见这第二轮箭矢齐往林阡射去,齐心协力,气势汹汹,吟儿觉城垛都有崩塌之势,便那时,海逐浪等将士们早被激怒,宋军阵中冲出十余骑重盾勇士,临难不顾生,冲过这漫天遍地的死亡威胁,齐齐聚拢在林阡的身边,士气与杀机分毫不差,交睫之间斥尽攻势。这第二轮箭甫一落完,林阡忽然爽声大笑:“杀上去!这穆陵关上,总共不过这百十个人!”

    完颜讹论啊了一声面如土色,穆陵关上的弓兵们也尽数吃惊,宋军听得这话,却是大受鼓舞本就也义愤填膺,所以再不犹豫,一干骠骑如电驰出。没错,穆陵关上不过百十人,他们,所谓的半炷香以及频繁放箭,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作?……他的心,是肉做的吗?!”苏慕岩大惊,眼看林阡指点着千军万马,霸气凌人地往穆陵关冲击,除却弓与箭、刀枪剑戟,竟连抛石车、火药火毬,也尽数等候已久……雄壮了千古的齐长城,何以在这一刻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守住!守到仆散将军回来!”完颜讹论一边喊,一边提起大刀直往林阡舞,他虽武功稀疏,倒也能凝聚人心,所以,轩辕九烨才放心把穆陵关给他守,可是,这一刻他勉强接下林阡饮恨刀,才一招,便已经双臂发麻。余光扫及,已有宋军强行架梯,垛口处腥风血雨,谁的枪挑上了谁的刀,哪一方的将士头颅滚落到城下的多……

    林木萧森,风色凄冷,地势觉宽,天宇回迥。寒光闪耀,霹雳翻滚,赤焰冲天,满城烟沙。天涯海角,处处是战,吟儿笑看着夕阳凄清,想,自己近乎陪林阡战遍九州,但这一刻,意义又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小牛犊,第一次看着它的父亲,攻城略地,马踏天下。

    便那时,玄色风影一掠而过,原是邪后飞身上来,显然是他们分工负责好了,由她来救吟儿,吟儿大喜,正欲挣脱开苏慕岩,孰料这惊慌失措的苏慕岩手忙脚乱,竟猛一用力,将她往城下推,吟儿倒退半步已然失足,身体被缚根本无法自救,眼睁睁看着邪后也脸色大变没挽得住自己,一瞬之间,就被推下了这危高至极的雄关穆陵……

    “吟儿——!”邪后悲从中来,惨呼一声。

第945章 流光电逝

    所幸邪后失态叫出这一声,所幸这穆陵关高耸险要,所幸林阡和完颜讹论正于关前斗战!暮色中,吟儿方一落坠城头,林阡便弃了交手的敌人,以及战至疲累的紫龙驹,一瞬之间,飞身踩过了多匹战马,点过了无数刀枪,也不知掠过了多少兵将,便凭这不能失去吟儿的一口气,到达与吟儿不远的距离……

    却终究差了咫尺,危难关头,听得一声嘶鸣,原是范遇见状抽了战马一鞭,及时得不能再及时了!林阡大喜,急急跃上驰向吟儿,终抢在吟儿坠地之前将她捞起,重新接触她的这千钧一发,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完整回归,喜不自禁,眼角已然湿润,再不迟疑,一面离开这箭雨范畴,一面将她抱上来,然而,往常都是抓紧她的腰,现下才发现,只能揽胸了,哈哈。

    林阡忍不住笑出声来,吟儿虽还心有余悸,听得这笑心跳才有些慢,被他斜放在身前马背,沉默回头看着他,适才数次生死危机毫无色变,如今才到他身前来就忍不住哽咽。此时此刻,其实还未脱离凶险,但前面背后上空脚下,一切的暗箭明枪,全都不是吟儿要担心的……

    这一刻无暇对白也用不着交流,林阡右臂护住吟儿,左手则持饮恨刀继续杀敌,枪戟四袭,俱被他一一打开,箭矢扫射,无不是强弩之末。小牛犊,小牛犊,你记得了吗,有你爹的地方,即便幽冥炼狱、修罗血海,也该是你所爱。

    终于,仆散留家的军马在这一刻闻讯归来,他们,还来得及夺回已经落在邪后和海将军手里的穆陵关吗……

    仆散留家一回来就狗急跳墙,怒吼一声,两眼喷火地往林阡处策马挥剑,趁他不备背后偷袭,那时林阡尚在乱箭之中,恨不能有三头六臂,盟军诸将也尚不能来,竟被这仆散留家得手了一剑,当即血流如注,便那时一支流矢从前上方猛落,林阡吃紧,当机立断抱着吟儿一起坠马,仆散留家没能料想,下一刀已追着那匹战马往前跑了,林阡垫在吟儿身下给她起来,乱军里终于有联盟的人上前,吟儿方要长吁一口气,方要跟那人一起来看林阡伤势,忽然心一紧――“将军。”那个来问候林阡的人,是――

    “内鬼!”吟儿心念电闪,大惊脱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尚不及去看身后人是谁,就只听到了这一句内鬼――那人也面色大变,图穷匕见,竟当真对林阡拔刀相向!

    锋利的刀芒,残忍地对准了没有准备在这里遇见内鬼的林阡……但内鬼的刀,会比林阡快吗?饮恨刀回刺只在刹那,劲力凌厉,方向精准,蓦地触上这背后躯壳,应声削断了那人一条手臂,但林阡眼随刀去,却根本……难以置信……

    “范遇?!”林阡惊滞当场,久久不能思议,是时,徐辕的信件还没有传来,虽然范遇有五成的可能……可是,他怀疑范遇是,不代表他会接受范遇是!这同样也是与他战遍九州的人啊,换一个场景,换做范遇被金人掳在穆陵关,他也会在后背受伤坠下马来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垫在范遇的身下的!不为别的,因他就是这样的人……

    林阡,何以,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吟儿心痛至极:他这种人天下无敌,却容易栽在兄弟手里!

    然而,乱军之中,岂容得片刻失神!猛然之间,吟儿觉眼角寒影一闪,斜路里竟又多了一道刀光,挟巨力斩向林阡后背,趁他的死穴暴露无遗……吟儿脑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冲上前,趁着这个人的目标不是自己,猛朝这个人的臂上扑去。那时她仍然被缚不能动武,却是什么都不管了,冲着那人就咬,宛然一条疯了的母狗。

    这个名叫苏慕岩的无耻之辈,嗷嗷惨叫着松开了手,哪还有气力去偷袭林阡,恼羞成怒竟是举肘就往吟儿的头磕过来,吟儿吃痛倒在地上,豁然眼前发黑,好在这一刹功夫,终于帮林阡回转了思绪,林阡赶紧回身救她,新仇旧恨冲上心头,一刀就将苏慕岩劈翻了,扶起头上长了个大包的吟儿,急问:“怎样?!”

    “唔……”疼痛渐渐散开,吟儿知这不过皮肉之苦,怎么也及不上那兄弟情的化为灰烬……也就是这一瞬之间,范遇退后了几步,忽而抢上一匹战马,没命一样地不知往哪个方向逃。

    穆陵关的喊杀声早已弃诸脑后,林阡知道,他要打的仗,不是那一场。

    牵上紫龙驹,并为吟儿砍开绳缚,那时,邪后已赶了过来,惊魂未定,笑时泪都还没擦,显是被吟儿给吓的。

    “邪后,照看好吟儿。”他把吟儿交给邪后,从前,这种事情,吟儿必定会与他同行。

    “你去哪儿?”邪后一怔。

    “去杀人。”吟儿代他答。

    林阡点头,转身上马,往南驰骋,吟儿体会得到,他的痛彻骨髓。

    他们是征人啊,控得住刀光,扼不住流光。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黄果树瀑布,正自下棋耍赖的林阡和吟儿面前,那时候,他二人棋品低下引起众怒,范遇于是将她从林阡的面前分化开去:“申时应该过了吧,是时候去填饱肚子了,盟主,据说这边的藩人们有很多美味值得尝试,有种糯米饭是五颜六色的,特别好吃。中午没能有心情,这会儿该有空去品尝了?”也是在当时,是他对林阡指出,苏降雪没有永恒的战友,只有永恒的敌人――其实,谁都是。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仲家蛮仙歌节,看到兴致盎然的男男女女,吟儿眼睛都直了,赶紧忽悠林阡也去。“将军玩得尽兴些。”范遇目送他们步入那歌声领域。那歌声,也在流光里。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川东广安,祝孟尝第一次见到林阡的时候,他们正围着篝火,在玩“藏钩杀人”的游戏。“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了这游戏的。这个杀人游戏,可以增进咱们察言观色的能力。”范遇对祝孟尝说,“主公可以因之知人善用,谋士可以因之见微知著,将军可以因之审时度势……”结果,范遇你用它做了什么,为什么要你一心跟随的那个人,现在不得不去杀人,去杀你。

    流光,真往前逝,该多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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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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