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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2)

    第1094章 刀光,剑影,人心(2)

    完颜永琏又如何想得到,连日来他指示凌大杰“立杀”的凤箫吟,竟是多年前的地宫、抱在妻子怀里那个皱着眉头好像舍不得他走、可是送他走的时候又开始东张西望的小牛犊……

    这一战他至今仍不曾临阵,故而错过了吟儿那胆战心惊的半招——没错,胆战心惊,这样一个不孝且狠心的女儿……若教他目睹了那刻骨铭心的半招,只怕想都不会想,立即中止这场山东之战,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定将她带回中都的王府!

    无所谓亲自入局剿杀林阡,哪怕过程中林阡走火入魔——又如何?林阡两岁的时候他就为她发起过陇南之役!

    当年的他已不屑于考虑政敌们怎么说,如今更不必管任何人怎么看,只愿与她骨肉团圆,问她这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却,终会回到这个致命的现实上来——何以你竟成了林阡的女人?!

    然而这一切天知地知,完颜永琏却迄今被蒙在鼓里,于他而言,林阡和吟儿不过是“刀惊河朔,剑指燕云”的那对匪首夫妻罢了……

    便是这一战中,他的女婿占尽先机,电闪之间将所有劣势连锁反转——

    ?

    好一个林阡,落进陷阱输得比谁都惨,却还手还得既狠又快。自然,他是南宋之主,被算计了怎会吃亏认输?他只想着怎么立即反算!

    完颜永琏刻意为难我是吗,令我不得不在捉襟见肘之时还需救吟儿是吗,好,那我林阡将计就计、且教你看看我怎么在自救之时救她——

    林阡着彭义斌佯攻、石硅真动,是抓住司马隆的后知后觉,拦彭义斌徒劳,追石硅已不及;亦是抓住高风雷部对于石硅的畏惧,风头一时无两的石硅,可以轻松冲破这两道屏障、直接去救吟儿;

    原想绕过龙泉峰取小路行进的石硅,却被随后赶到的黄掴追截,其后完颜君剑夹攻,司马隆也近在咫尺……没关系,君剑和司马隆的注意力转移,方便了另一路宋军更轻易冲破枢纽,另一路宋军,海***,他,才是真正的暗度陈仓;

    林阡对这一路大军的调动,实则是抓住了完颜永琏的盲点——调军岭毫无亮色?箭杆峪一片惨白?然而若有人猛扫过龙泉峰将两处融汇,则“势”还能跟先前一样吗,整个东部,骤然绚烂,大放异彩。

    凌大杰只要一直没拿下吟儿,就一定会被残军迫退;岳离?不是已经被杨致诚调开了吗。

    另一厢,黄掴的率众追截石硅更是得不偿失——拖住了宋军又怎样,黄掴失去了对楚风月、纥石烈桓端、束乾坤等人的照应,随后他们遭到月观峰宋军的当中切断,杨鞍党亦开始和北部的吴越等人联合收拾楚风月所领金兵……

    与此同时,东部的国安用、裴渊等人厚积薄发、反攻梁宿星所领大军,事发突然等金军反应过来时宋军已然拔了几里营寨,梁宿星纵使武功凶悍也无法力挽狂澜,直到翌日黎明,残兵退到月观峰东、与黄掴会合后方站稳脚。

    上一战中合谋设陷阱给林阡栽的金将,林阡在这一环,一个都没漏算。

    一日之间,国安用于调军岭、海***于龙泉峰、凤箫吟于箭杆峪、杨鞍党于月观峰东,协同完成了林阡这一扭转东部大局之策。随之数日,东部大胜波及泰安周边,诸如青州、潍州诸县,抗金联盟大盛,此乃后话,却可预见。

    林阡曾三边曙色,却覆手复立乾坤,机谋之深,远超出完颜永琏意料。

    那是自然,林阡可以对司马隆下明棋迫之对龙角山和月观峰二选一,完颜永琏却如何对林阡下明棋叫他在中部和南部之间抉择?林阡胆识魄力,司马隆望尘莫及也!

    显然这一着完颜永琏下错还是因为低估了林阡,然而,他曾对林阡有三分赞许、七分期待,也曾对凌大杰说要改正“轻敌”的毛病——重视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是低估?

    如此,岂非要将他更加看重……

    ?

    在完颜永琏心里,那个最威胁金朝的晚辈,一直都是北疆的铁木真。这个最重要的席位,完颜永琏坚信没人撼得动。

    “王爷,金朝的南面,也已出现了一个趋于统一的国度。”战败后,却有凌大杰这样对他说。凌大杰如此中肯,再也没有回避实情。

    这样的声音,不止凌大杰一个,甚至持续了多年,难免令他在听见的时候心念一动。两年前铁木真扭转北疆的教训还在,完颜永琏不得不有所反思。

    这场全体宋军逆转的战役,虽说完颜永琏彻头彻尾一个旁观者,作用只是点燃士气、并未提供任何战略、一切交给了凌大杰诸将……但金军战败的根因,却在上一战他赢林阡的计策。

    也便是说,这一战虽然完颜永琏没加入战局,但这“没加入”,就是他的过失之处。

    完颜永琏之所以不插手、顺着先前的主要战略下明棋,是因为即使林阡看清楚“焚心”“分兵”也无妨,但始料未及的是,林阡看清司马隆岳离的同时也恰恰看清楚了梁宿星、并抓住这一破绽决然撕扯出全体金军的漏洞!“血洗调军岭”,是这样一个次要战略,扰了完颜永琏的主要战略!

    成也东部,败也东部——为了骗敌人而在前一战虚构或夸大出的,后一战中竟使自己麻痹大意最终受制……

    而完颜永琏最百思不解在,林阡怎么敢从东部入手?须知,梁宿星的表现足以骇得调军岭宋军集体保守,东部本来就应该一潭死水,林阡是那时候糊涂了病急乱投医?还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还是,林阡猜中了完颜永琏是个怎样的人,林阡根本有十足的把握“东部有诈”……?

    那时他灵光一现醍醐灌顶,才知真是天意使然,一掌击在案上,凌大杰一怔:“王爷?”

    “林阡他,曾入会宁地宫之中?”他转头问凌大杰,凌大杰点头称是。

    “如此,他自然知道那血洗调军岭的破绽。”完颜永琏长叹一声,不是不愿记得林阡曾闯进地宫这么大的事,而是一直回避关于地宫的任何话题。

    难怪林阡此战之中的表现,竟不具备陇南之役后的短刀谷对自己的应有认知,而更似个了解了自己多年的故人知己,是见诗画而知本心。“知己知彼,敌明我暗,林阡何以能不胜此战。”

    凌大杰这才会意过来,心想原来今次箭杆峪之战的结局,在陇陕会宁时期就埋下了伏线啊。

    王爷生平难得被人扳平,凌大杰察言观色:恐怕林阡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已数一数二了。

    ?

    然则,无论是天助、侥幸、巧合或是实力,都改不掉此战的结局与后果。那就是:林阡这一次毒辣的反算,将原本轻度介入的王爷硬生生拉下了这趟浑水。

    这当然也是林阡想要的——利用东部逆转这一举动,与其说是一场决然的报复,不如说是一次凌厉的宣战!对完颜永琏一个。

    林阡的意思太明确,你既然来了,别绕道了,直接与我战吧,你那些手下,都不必浪费。

    那些手下之中,包括纥石烈桓端、黄掴,包括司马隆、高风雷,包括凌大杰、岳离,还有那些死伤残废的一干人等。

    这样的宣战,对王爷而言算是轻狂、嚣张、挑衅,但对全体金军而言却是伤口撒盐、羞辱。凌大杰不知岳离心中怎么想,岳离也许会很淡然,他本就是个淡然的人,何况这一战战败无他之因由。

    岳离率军从南部回到泰安时,海***已开始协助凤箫吟布防,原本就牢不可破的宋营,如今看来更加难破。下一战,本该是靠天尊挽回的,然而,王爷恐怕是不愿再等了,山东的形势已不适合再拖,王爷先前说过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机会……

    凌大杰从各种念想里走出来,心不禁一冷再冷,这时听梁宿星的副将前来总结说这次东部战败罪在情报贻误、细作对宋军的反击战略竟一无所知云云,凌大杰知道那定然是拜林阡此人谨慎所赐,林阡本就是细作出身知道怎么防。黄掴当时的眼线已经算最快,也还是在石硅大军离开了半柱香之后。梁宿星这边的细作则显然更慢。

    凌大杰静静凝视着王爷,论战时的他王者尊贵、冷峻威严,适才谈及地宫的一丝忧郁早已不再。凌大杰知道他不会容许林阡扳平太久,只怕现在就已经携策于心如何给予林阡反击,但凌大杰虽然信任、心觉妥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叹了口气,老实说,凌大杰真不希望王爷亲自上阵。运筹帷幄和决胜千里,概念不一样。

    其情其景,实则与多年前的轮回剑事件中如出一辙,那时林阡阵前直接挑战一年不出三刀的薛焕,如果薛焕出刀,等于把饮恨刀的地位拔高了一个等级,完全是涨了林阡志气。凌大杰虽然没参与,却好歹听说过这件事,薛焕当年没出刀值得称道,但薛焕和林阡的对峙是被当时的杨宋贤复活这一插曲给掐断了,否则,没人能解决薛焕的骑虎难下。

    “王爷……”凌大杰忽然鼓足了勇气,对王爷开口。他决不能令王爷遭遇和薛焕一样的形势。

    尽管这么久的拉锯战凌大杰逐渐还是承认了林阡很强、但在和所有人的交谈或论战中都还是一口咬定,林阡是比不上王爷的,尽管王爷四面有各种强敌环伺,都辩驳不了王爷仍是当世最强。如此,林阡不足以直接和王爷对上。王爷何止一年不出三刀,这么多年,即使天尊岳离,都没办法让他出剑!

    “请王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凌大杰诚恳地说,“林阡与他的二三流兵将,不配王爷亲自出手……”一边说,一边转头求助岳离,“凌大杰糊涂了这么久,总算才打出些状态来,虽然被这海***冲败,但也还是找回了士气……”

    岳离点头,承接他的话:“不错,石珪毕竟被黄掴拖了回去、不曾与海***一同到凤箫吟身边,这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林阡此战留下的一处硬伤。是以东部虽然如今宋军正盛,但却外强中干,不会过多久便会被我军逆转。”

    凌大杰微微一怔,心中一股暖意流过,略带感激地看向岳离,唉,自己只懂用士气来求王爷,天尊却在建议王爷的同时,把林阡的硬伤都全部摊开来说了。

    “中天看得不错。”王爷点头,“即便石珪到了,东部也未尝没有变数,何况是如今未到。眼下林阡欺着纥石烈等人打压、引起我等重视,正是在掩盖他对东部的心虚。”

    凌大杰一喜,王爷认可天尊说法,显然是将战局全权托付给了天尊,精神一震,立即请缨:“王爷……大杰愿与天尊协力,粉碎林匪策谋!”

    “不必。”王爷肃然摇头,凌大杰一愕,以为王爷仍然决定上阵:“可是——”一激动,差点给王爷跪了。

    “大杰,不必粉碎他的策谋。”王爷一笑,将他扶起,“且令大势顺着他的想法演下去。”

    原来王爷说的不必是指不必粉碎?凌大杰放下心来,却对这句话的意思很难理解。梁宿星的副将下去之后,营帐里现在就剩他们三人,只见岳离与王爷相视一眼,立即心领神会说:“王爷放心将战局留给我和大杰,林阡他必将作茧自缚。”

    凌大杰特别羡慕这种会心一笑立即就懂对方心意的感觉,可惜,只有天尊能这么了解王爷。凌大杰自愧不如,便在一旁听着看着王爷部署的大局,时时惊叹,时时恍然,林阡和凤箫吟等人,势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扛。这,才是王爷留的最后一次机会,不一定是给凌大杰岳离留的,而更可能是给林阡凤箫吟留……

    “大杰。”王爷描述罢了,再对他嘱托道,“我之部署,日后才能见出成果。临近一战且由你与中天决断。”凌大杰点头,细枝末节,原是他和岳离的分内之事。

    ?

    “眼下我等最需做的,一则将梁宿星送回东部战场、北上反攻国安用,这一点极为重要,但不可操之过急;二则尽快拿下箭杆峪,这一带如今是红袄寨小将留守,较为轻易,但是次要;其三,趁此刻林阡与司马隆战平,令黄掴阿鲁答全力克复龙泉峰、中断宋军东部枢纽,论地理位置,这第三点最是重要,如今正是海***与凤箫吟守。”岳离指地图向王爷说起下一战计划。

    “天尊,我倒是别有想法。可否先不拿‘重要’,而先拿‘较易’?”凌大杰问。

    “怎么?”岳离不解。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胜是败,宋军素来是靠士气活着。若然枢纽被切断,反而更可能一鼓作气,那架势,可以用穷凶极恶来形容。”凌大杰说时,岳离点头,若有所思。

    “与其让黄掴先发、我等随之、梁宿星后发,不如集中所有兵力,先将宋匪最重要处击垮,即便不能铲平,也需打到千疮百孔为止,若顶梁柱散了架,便能撼动其整体。”

    王爷亦饶有兴趣:“南部宋匪,凝聚军心之人不是那凤箫吟吗,她此刻在龙泉峰,理应向她压境,为何你认为最重要处是箭杆峪?”

    “凝聚军心确实靠她,但最善提升士气的,恰恰是那些红袄寨的小兵小将。扇子崖一战,便有一骁勇战士,一人堵在缺口前枪挑了我十几位骑兵。如他这样的猛将,根本和凤箫吟一样重要。”凌大杰说起姜蓟,连连赞叹他必是红袄寨未来栋梁。

    确然,姜蓟、百里飘云、江星衍、祝孟尝这些人,是宋军士气的主体,才是真正的顶梁柱,如果他们被金军集中性击垮,士气就不是升跌这么简单了,是直接从火点降到了冰点,试想,他们一向带动积极性,他们都垮了,凤箫吟再怎么善于号召人心,没人带头相应就只能空喊口令。

    冲这一点,箭杆峪和龙泉峰等价,龙泉峰易守难攻,箭杆峪较为轻易,那么当然如凌大杰所言,较之“枢纽”,先拿“轻易”,而且,是集中所有能用的兵力,全体趋向箭杆峪施压。

    如此,不打那已经备战多时的海***凤箫吟,而是——剪其羽翼,断其爪牙!

    “最了解此地宋匪的,还是离他们最近的你。”王爷点头,赞成凌大杰这建议,凌大杰心知,天尊更了解的是林阡,虽然天尊在南部,但心一直在中部,而最了解全局的,反倒是离战局最远的王爷。

    凌大杰的这一建议,岳离也不曾反对,听罢更露出笑容,目光竟定在他身上了。

    “怎地?”凌大杰一愣。

    “喜于见到,大杰不再当断不断,竟是如此多谋快断……”岳离说着说着,忽而好像想起了什么,帐中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那“多谋快断”正是诡绝陈铸的名号,他跟凌大杰一样思路广、念想多,但凌大杰优柔寡断,他却相反,极快就决断了,虽然决断后可能又反悔,反悔后又重新决断,那决断的很可能还跟先前一样。这区别应是因为陈铸风风火火急性子,凌大杰个性温和无棱角。

    之所以都忍不住笑,是因王爷近身老将仆散揆,曾对陈铸笑讽过他这多谋快断,不过当时是指着一条狗骂他狗脑子,看到个东西会判断“是食物?”“不是食物?”,但最终都会选择“吃!”,既然如此,何必还去费这个时间判断是不是食物呢。

    而凌大杰,则会一直徘徊在这个问题上,久久都不去碰,最终的选择是“静观其变”。

    凌大杰敛了笑:今次,却为何多谋快断了?

    还不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其实还是在留心着?尽管屡战屡败,仍然有所积累。那当然,这次容不得再浪费时间了,再拖下去难道真让王爷骑虎难下?!不为别的,就为了王爷,凌大杰也必须逼着自己变强,哪怕是边打边调整状态和战力。

    三月中旬,泰安混战整体倾斜向东部。是夜,一场极凶险的战役正往最年轻的红袄寨压迫而来。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1)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1)

    置身龙泉如登天际,远近云山尽收眼底,层层峰峦试分高下,道道沟壑蜿蜒不尽。

    绚丽霞光,澄净白雪,挺拔青松,奇异玄石……这些天来,再没有心情比此刻赏景更轻松;

    月观龙角,傲徕壶瓶,调军凌汉,摩天刀刃……剥离了战场不再以东南西北指代,原来它们曾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泰山其实这么小,选一个制高点,就算不是好天气,也能看个朦胧风貌。

    泰山要有多浩瀚?千军万马辗转了这么久,竟也没能全部涉足——

    从空间说来已足够博大精深,若再加上时间,还有谁能称自己真的全面了解泰山?吟儿想,莫说形势且演且变了,就算这山中间的风景,也随着战火的一遍遍洗礼一年年在换吧。

    吟儿却恨这泰山的浩瀚,眼看林阡就在这丹青图景中了,吟儿却偏偏伸手够不着他。那残阳泼洒在群山之间,便像血染着整片疆场,配合着云深处盛行的妖气,使泰安县境是那样诡异的肃杀……

    ?

    “黄掴在西,梁宿星在东,国安用在北,祝孟尝在南,我与盟主扼守的龙泉峰,是地理位置上的枢纽,而从地形看来,亦是易守难攻。”海***处理完军务来见她,向她告知龙泉峰驻地已照林阡吩咐做足战备。正是这地理位置与地形,使林阡、完颜永琏、岳离都决断出龙泉峰的至关重要。

    吟儿虽不像他们那样透彻兵法,也可从“君剑一失龙泉峰、东南金军便全线败退”这一事实窥出一二,“把这里守好了,自是最要紧的。”她见海将军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举手投足尽皆乐观豪爽,一时之间,心更舒畅。

    与海***一并往中军帐回,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沿途却见到好些兵将与车马,来去络绎,士气高涨,夜晚军营警惕地醒着,灯火通明千万盏,承接天光、勾勒江山。

    “龙泉峰。点苍山也有一处,叫这个名字。”吟儿忽然想***苍山,她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

    人生的前十多年她在云蓝的关爱下一直都生活得无忧无虑、简单逍遥,是以回忆起来没有太多重大的事件,却随便挑出一段来都印象极度深刻。点苍山,那绝对是个极佳的清修之地,只需去里面住个几天,杂七杂八的念想就全被山气水气置换完了,何况吟儿住了那么久;

    每天除了练剑,吟儿最爱做的事就是到处跑,时间一长,便成习惯。习惯到很多路怎么走都记得清清楚楚忘不掉,好像很多路都是本姑娘我发现的必须打着我的印记;日子过得再单调、再重复,她每天睁开眼都发现第二天可以有很新鲜的事,因为——空气每天都不一样的新鲜!吟儿的逻辑,就是这么来的。

    思归的心情,在后来去江西对纪景拜师后尤其激烈,还担忧过如果及笄之年嫁给林阡的话回不了云蓝师父身边距离太远……点苍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吟儿都舍不得……

    然而为什么后来都不怎么怀念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起就不怎么想了,是……跟另一个林阡在一起之后啊,渐渐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打上他的印记了,新鲜的意义原来是那样的,天下间那般多的山山水水,吟儿即使清泉入浊流也甘愿陪着他一起,黔灵峰的花草树木和短刀谷的血雨腥风才是此生最重……

    “唔,山名撞起来的确实多。不仅这龙泉峰,云雾山,就有好些山重名……别说天下之大了,就单是泰安境内,便有两个‘摩天岭’。”海***笑而接她话茬,这才把吟儿思绪拉回。

    “果然是……”她记得龙泉峰往南确实有个矮的摩天岭,而北部战场吴越王琳现在守的区域也是大崮山、摩天岭——

    腊月廿九杨鞍事变之后,海***是第一批随着林阡从济南往泰安打回来的人,单单为了把阵线从大崮山往摩天岭推,就鏖战了十二元神、高手堂中诸多敌人,海***与红袄寨小将彭义斌一起作为林阡那时候的左膀右臂。

    也是海***,在林阡走火入魔后的那段最黑暗时间,帮北部宋军坚守着最后一块阵地,那块阵地的名字正是“摩天岭”;同一时期,吟儿则是在天外村,对南部金军寸土不让,但说实话,北部战场比南部艰难得多——

    海***必须与吴越一起“捏软柿、啃硬敌”地一边招架司马隆,一边收服杨鞍党!好一个海***,却两手兼顾,出色之至,没教林阡有半点后顾之忧……

    那时堪称掎角之势的***和吟儿,那时南北呼应一起为宋军翻身奠基的***和吟儿,直到如今才得以碰面,彼此说起那时的危难情境,才知各自都并不那么自信——

    其实当时***和吟儿都被抽除了那个叫林阡的主心骨,***说,“那时我暗叫不好,真不知如何度过,好在听到南部战况,说盟主被岳离打压都没折腰,那样厉害,那样强悍,我于是倍受鼓舞,也就不怕那司马隆了。”

    吟儿笑而摇头:“什么厉害强悍啊,那时我才胆怯。传说说得再好听,也掩不住现实危殆。岳离是要兼顾司马隆所以不注重我们罢了,但独独一个凌大杰,就已经迫得我们对他的武功人海战术。岳离似动不动,我一次次地心里没底,可信使说,海将军在摩天岭跟金军持衡的同时把杨鞍党全收回去了……我自然不甘示弱,于是竟抛开生死。”

    相视叹笑,无限感慨,难怪林阡总说,有什么仗是缺了他林阡就不能打?是啊怎么不能打,当时的***和吟儿,心理上形成了一个信任的死循环!盟军中要有多少个这样的死循环,它们交联成了最新也是最原始的牢不可破。牢不可破,不是说说而已的,也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离去就瓦解。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范遇们也正在这场山东之战、与兄弟、与主公同甘共苦,他们,本不是失去信任,而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冲这一点,山东之战艰难成这副模样,竟也是祸兮福之所倚。

    “后来,他回来了,便好得多了。”吟儿含泪回忆,林阡走火入魔失踪后那段日子,她和大家一样最难捱,以至于现在根本不愿再回想,“他一回来,海将军立刻否极泰来,在摩天岭火烧了那可恶的司马隆,二月真是好月份。”

    她虽然承认司马隆是一代宗师,但发自内心憎恶他,若不是他,阡不会一直就这么被拦在***线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迄今还在轮椅坐着。

    ?

    “对了,我很是好奇,你们是怎么火烧摩天岭的?”她先问了一些彭义斌的事情,留意着能否帮他和闻因牵红线,不过,聊着聊着,还是更好奇二月初七夜的火烧摩天岭。

    “我听闻了来龙去脉,那天风向利于金军,是以司马隆才未惧火攻,但你们找到了一个低洼处,足以使‘风向’降为次要、‘干柴硫磺火药’成为主导。加上红袄寨在那处植树造林时就藏了坏心思,树的轨迹正好让火被引进去盘旋着烧了满满一坑。可是真的吗?”吟儿问时,海***点头:“哈哈,盟主问我,可问对了人,那夜的火便是我放的。”

    “是吗,可我也找了个低洼处试过,没重复出来——风向虽次要了,可不知是里面空气不够还是怎的,外面的火根本引不进去。”吟儿狐疑。

    “盟主,竟是这么感兴趣!?还亲自试了!”海***瞠目结舌,“外面的火,只是造势罢了,让更远处的金人都看到司马隆惨败;真正让司马隆惨败的却大半都是坑里面的火源——树的轨迹是引着坑里的火源烧了满满一坑的。”

    “火源原是在坑里啊……”吟儿恍然。

    “不错,十几年前的红袄寨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林兄弟也对我说,依葫芦画瓢即可。”

    “火源在坑里,所以,海将军不是传言中的在上风点火,而是就靠着司马隆身边点火,一不留神,便有可能与他们同归于尽。”吟儿低下头来,含泪说着这一点,海***一怔,自豪的笑容也稍微收敛。

    “盟主,不会同归于尽。”***认真地说,“毕竟不再是十几年前了,毕竟主帅是林兄弟。”

    “怎地?”

    “十几年前他们得进坑放火,因他们只能靠干柴硫磺火药;十几年后我是在坑外操纵着坑里火源的,因我靠的是‘流淌火河’。”海***说。

    “这,是什么?”吟儿一怔,闻所未闻。

    “我给起的名。哈哈。”海***笑着摸摸后脑勺,继续解释道,“那东西似油非油,可漂浮水上,一见火就炸。所起的火跟树着火房子着火都不同,因顺着油液流淌,所以是顺着低洼地势走的,用得一多,就流淌成了火河。”

    “这世上,竟有这么狠的东西……”吟儿吃惊不已。

    “是毒蛇轩辕九烨,当初在榆中坑害百姓用的。”海***说,“这么狠的东西,不是他发掘还能有谁?”

    “毒蛇轩辕,不敢生火,却对怎么引别人生火时被杀这么钻研。咦,对了,他的东西,怎到了我们手上?”她一笑,想毒蛇已死了很多天,不然没准被林阡反用他的东西气死。

    “那时候的榆中,是清风在守。”海***说,吟儿一怔:“向将军……”如今关于他的死,痛苦的感觉淡了很多——其实痛苦一直没有淡,只是“痛苦感”淡了。就像有人说的,时间没让人忘了痛,只是让人习惯了痛。

    “清风为那些民众调查这东西,以身犯险了数十次,后将这东西钻研透了、交给了林兄弟。”海***说。

    “我原以为这东西是陵儿和天哥的花样,其实是向将军从毒蛇那里偷师的。”吟儿拭泪,微笑,“今后,每次用到流淌火河这东西,都等同于向将军还在身边一样。”

    有些人消失在生活,却从未消失在生命。冥冥中,她话中的人,都一直在。活着的,给他们提供战备,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已逝去的,还仍然在保佑着他们,守卫着他们。

    蓦然风紧,海***面色一变:“战事有变!”吟儿竖起耳朵去听,片刻后果然西南有异动,正待与海***说,海将军已提刀披甲往警报的方向去了,不刻军情接连传到吟儿耳边,果然是黄掴大军压境。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2)

    第1095章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2)

    “林阡是狗鼻子,林阡的麾下都是顺风耳。”吟儿上高处,看大军经行一路尘土飞扬,想起海***适才精准无误的判断、一马当先的气魄,笑,这个人,总给她垂拱而治的安全感。

    寥廓疆场,骤起一片厮杀,替换了静态风物,燃沸了整片人间——

    士兵与士兵的短兵相接声,是海***与黄掴战刀交响的扩张,单凭一双耳,哪里塞得下,分不清哪个是刀鸣哪个是剑啸哪个是血在冲荡,也不知耳膜是被响声震彻被尖锐刺穿还是被眼连累硬生生拉伤;

    而同样由主将交锋发散开来的掀簸飓风,传递给吟儿战局中每一攻每一防的力量,那不仅仅是掩月刀在上下翻飞左右砍杀,那更是盟军整个团队的积少成多积土成山;

    马蹄惊翻的黄沙,遮得了天月,却遮不完刀光剑影,遮不息鼓角争鸣,遮不灭斗志战火!

    一时夜如白昼,竟似到了盛夏。或许战争的本身,就是一种颠倒黑白、混淆时令的逆天存在……

    ?

    倏忽之间一回眸,却看南面群山亦烽烟燃……

    何以那边形势竟更紧迫?!那边风沙虽不及龙泉峰,天地却宛然化为熔炉,放目远眺,无数火龙不同长短、无论高低,尽数往天甩舞,竟还有摆脱而去直上云霄。山中雾气似被燃到极热不断蒸发着,整个天幕的黑色都被榨干随即被血红填满……

    风沙少,战斗不激烈,有可能是假象,却更有可能是因为,实力悬殊!

    吟儿的激动和喜悦都被冲散,来不及为海***即将打退黄掴兴奋,慌忙从高处下来差点踉跄——

    不止龙泉峰西南据点,箭杆峪方向也有敌军进犯!且不止一处大寨警报!

    吟儿因宋军先前曾潜入冯张庄放火来扰岳离,故不会单凭烽火示警就贸然判断,但,怎可能不去判断:“去看、箭杆峪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诈是实,箭杆峪和龙泉峰随时都是掎角之势,吟儿手里握着一支关键的救兵,在等情报的过程里她一直吩咐他们“随时候命”。当此刻海***还在西与黄掴战,南面战局只能依赖吟儿决策:此刻她到底是守龙泉峰,还是发兵救箭杆峪?

    那就要看到底是黄掴声东击西拖住他们,还是南部的警报扰乱视线骗取他们分兵……孰实,孰虚……

    “凌大杰、岳离合攻箭杆峪!”不刻战报已至,一直以来海上升明月都传递极快,无甚贻误,山东一带,多亏昔日落远空与红袄寨合作。

    听得军情吟儿心咯噔一声,为何金军的策略是反着大势?!不突破龙泉峰把梁宿星送回调军岭去打国安用,不突破凤箫吟北上去合攻林阡,他们,何以先合力打一个得到也用处不大的箭杆峪?而且,是凌大杰岳离强强联手!?

    还有时间犹豫吗!吟儿即刻上马,“杜华秀颖留守、候海将军凯旋;时青等人,随我一同救局!”

    行军路上,更知合攻箭杆峪的阵容中,还有流窜于龙泉峰箭杆峪东面的“梁宿星”。她听见这个名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金军原是故意针对箭杆峪的红袄寨小将们,是存心要铲平那里让他们全死!

    为什么要他们死?金军这次没有注重“地”,也未着眼于“势”,而是对着盟军的死穴来了——你们的士气,你们的牢不可破,你们是最强的团队……

    战术陡变,只因为,此策无关岳离、无关完颜永琏,而是那凌大杰所献!宋军谁想到金方还会以他的攻击手法为先,宋军谁想到他运气一次比一次差却越挫越勇卧薪尝胆、累积经验到这一刻一击即中。

    吟儿心中隐约明白:这场战是金军占了先机,我军难免猝不及防,现下除了箭杆峪的主要几个大寨岌岌可危之外,金军极大可能会在多面进犯箭杆峪的同时,也安排一部分兵马先埋伏在从龙泉峰到箭杆峪的必经之道上,以伏击任何一支赶到相救的援军——

    这一点,也是看中了龙泉峰必定会出救兵。

    只不过,吟儿不知道伏兵是谁所领,本也对此并无所谓——硬仗来了,扛就是!

    ?

    这一伏击宋方援军的任务,金方是由岳离决定、交托给了完颜君剑。

    此刻,箭杆峪北部,在岳离于西、凌大杰于南、梁宿星于东合力打击红袄寨的同时,完颜君剑已顺利克下了宋军几处营寨,埋伏下近千兵马守株待兔。

    耳边,依稀还留存着天尊岳离的谆谆教导……

    其实在岳离发号施令之前,君剑以为他不会再承担这么关键的任务,毕竟上一战之所以败是因为他对龙泉峰失守。

    他问岳离,何以还令自己挂帅,难道是看在父亲的面上。

    岳离不置可否,却问他,在冯张庄和龙泉峰两次输给林阡之后,你得到怎样的教训和启示?

    “还请天尊明示。”

    “林阡他制胜之道,在于‘只操纵敌人,不操纵自己人’。每一战,他都是预先选好了麾下,选好便全权相托,行动亦全靠那些人自己。”岳离道。

    远的冯张庄之役不说,近的这场龙泉峰暗度陈仓,就是操纵了所有金将的弱点,而林阡预先选好的彭义斌石珪和海***,都是那些人自己负全责,一旦行动开始就全靠他们应变,林阡从来都不会对他们多施一令。

    所以,林阡在冯张庄之役杜绝了远程操控的迟缓,而那一战中的君剑和岳离,正是败在后院起火时、两边一问责一回应、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差;至于龙泉峰这场暗度陈仓,虽说宋军并非胜在时间差,却胜在了战斗默契,没辜负林阡的全权相托,也从侧面证明林阡这种制胜的形式屡试不爽。

    岳离说,“这是不容忽视的,林阡的优点,他知人善用,也用人不疑。”

    “这确实也是该借鉴的。”君剑悟道。

    “也许林阡麾下那些兵将的战斗默契,是要在绝境里才能练得出来的,但林阡自身这种完全放手给认为最胜任的手下去做的行为,不需要到绝境才具备,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做,只看主帅敢不敢做,愿不愿做。知人善用易,用人不疑难。”岳离凝视着他,“若我是林阡,此处便必用你,即便你曾经失守、曾经战败,甚至曾不起眼,又如何?你是‘最胜任者’,足矣。”

    “君剑谨记。”君剑明白为何天尊认为自己最胜任,因为龙泉峰和箭杆峪之间的要道何在,金军里是君剑最清楚。君剑心想,天尊实在客观中肯,对林阡这个敌人也分析透彻、更敢于学习敌人的优点。深一层想,天尊之所以对自己这么说,不仅是授之以鱼,更是授之以渔吧。

    ?

    眼下,完颜君剑自是想绊倒凤箫吟派来的所有援军,既是为不负天尊所望,更是……想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不错,存在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存在感就要用‘武’与‘功’来体现。

    要让父亲知道,您的儿子,经过在北疆长久的磨砺,善于骑射,勇谋兼备,也战绩卓绝。

    要让父亲知道,您不仅有最欣赏的二弟,最头疼的三弟,最溺爱的四弟,还有我。我,本应是父亲最骄傲的长子。

    ?

    完颜君剑。

    关于他的不受宠历来都众说纷纭,最多的流传,便是他幼年顽劣使母妃过于操劳最终早逝,但智者一听便会知道那绝不可能是根因。

    还有种可笑的说法,是王爷的爱将病逝,葬礼上他竟把那爱将的孙儿打得头破血流,这事还真没一点印象了,但君剑听到的时候冷笑置之,这当然也不可能是根由。

    世人总爱捕风捉影,找不到理由便什么都是理由了。

    然而事实却就是这样——他身为长子,却如同透明。王爷心竟这么狠,竟当从来没生过他一般。

    自他少时去了北疆,二弟竟成了每个人口中的大王爷,这经历说起来,倒是和林陌林阡的关系极像。

    闭上眼,面上割过的风,如北疆征戍时一样的苦寒。

    真正的原因他心知肚明,尽管印象也很浅很浅了——便记得某次争执中,他把对面的幼童一把推开、强抢了他手中玩物,那一家的小王爷只是出了些血就窝囊地晕了过去,另一个,哭哭啼啼说要找皇上来评理。他一听就笑了,傲慢且张狂地说,便算皇上来了我也不怕,皇上也要听我父王的话!

    便是这简单一句,教父王对他疏远啊。

    当年他还年少,当然觉得没什么,也不分那是怎样的场合——那天皇上是在给出征归来的父王庆功洗尘,所以才聚集了一堆王孙贵族文官武将。父王战功显赫已然盖主,总有官员巴结亦会有人眼红。

    总会自然而然形成党派也总会忽如其来便出现政敌。

    直到他十岁左右,镐王完颜永中、郑王完颜永蹈谋反,接连被皇帝以雷霆手段诛灭,他才真正懂事、也才意识到幼年他说出的,原是帝王最忌讳的真相。

    皇室本无兄弟叔侄,宫廷岂有童言无忌。

    可笑的却是,父王最是功高盖主却始终稳若磐石,而记忆里被他打晕过去的、哭哭啼啼的小王爷,他们的父亲,却都已淹没在篡逆之罪的血海中……

    ?

    随着年龄的增长,完颜君剑逐渐确定了自己的原罪、正在这里。

    但父王疏远他,只怕不是因为忌讳,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父王不满他身在皇族,懂事竟这么晚,还嚣张跋扈。

    ?

    是的,那是完颜永琏,岂会真正在意这句戏言,这些年他始终国之柱石、力挽社稷,没有他何来如今的大金朝,他坐得稳,无需妥协。

    所以,君剑幼年就去北疆,只是父王对他的流放。

    世事惊人的巧合,君剑可能也想不到,多年前一个叫林陌的少年说出一句“南宋必亡”的傻话,被其父惩罚从南宋送入了金朝……一个是因为父亲认为太傻,一个是因为父亲认为太笨。

    北疆。在那个陌生偏远恶劣的地方,没有王府,没有尊崇,再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是谁的儿子。

    他曾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地想回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平凡里坠,心灰意冷,冷漠如冰。差一点,模糊了自己是完颜君剑,流淌着女真皇室最珍贵的血。

    直到终有一天,天尊岳离发掘了他,演武场上,百步穿杨,一鸣惊人。

    后来岳离坦言,实力之外,也有身世因素——天尊原是知道他的,这说明什么,父王其实并没有无情!

    完颜君剑隐约明白了,父王并不是发自肺腑地厌恶自己,相反,父王对自己有希冀,甚至父王出于想磨砺自己,磨平自己的性子,锻炼自己的心智,否则为何把自己放在他认为最重要的北疆!

    一切并非没有转圜,君剑缺的仅仅是一个契机,尤其是在几个兄弟都羸弱不堪的今日。建功立业的路,已经在脚底开始铺展。

    从记忆中醒,猎物已近在咫尺,他向父亲表现的机会已然来临——且由凌将军和天尊消灭红袄寨年轻将领,我来消灭林匪的女人予其致命一击。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1)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1)

    南部鏖战,突如其来。三月初恻恻轻寒翦翦风,终没入烟尘滚滚血纷纷……

    这场针对红袄寨年轻将领们的“剪其羽翼、断其爪牙”,是令完颜永琏极为欣慰的凌大杰恢复状态之表现。

    事实上一直以来凌大杰的战力都在温和地调整着、其麾下护***士气也随着时间正慢慢地回升,尽管遭遇了龙泉峰暗度陈仓的意外打乱,却仍然摸清楚了南部宋军这几个月之所以能赢过他们的脉络——对凌大杰而言,真可谓失败是成功的积淀。

    在凤箫吟于龙泉峰枢纽刚刚落脚的今夜,凌大杰能给出这一战术是林阡所无法料及——这世上没有谁低估谁,只有谁不理解谁。

    为了协助凌大杰顺利完成合攻,这一战,岳离的部署每一环都力求“兵贵神速”,以确保中部战场的林阡得知较慢、救局更晚,加之有司马隆高风雷继续***,林阡救局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在外——因林阡和吟儿一样,对此战根本猝不及防。

    而与此同时黄掴率领兵马对龙泉峰压境,是为迷惑最为警惕的海***凤箫吟,希冀消磨他们的一部分战力和注意力;尔后才令他们发现金军的重点打击另有所属;当他们慌张赶去相救箭杆峪时,完颜君剑已被安排在半道伏击……

    另一厢,为使君剑能轻松埋伏在必经之道上,是岳离亲自率军从箭杆峪之西协助夺取要隘。

    当然,以上都只是枝节——

    由南进攻的凌大杰,和从东助阵的梁宿星,才是这一战合攻箭杆峪的主力!

    凌大杰此行目的有二,一对红袄寨年轻将领们重点打击,二则正好把梁宿星从东面刀刃山一带的窘境里解救出来。两个目的相辅相成——凌大杰发起攻击就是对梁宿星的号令;梁宿星一旦获救,则更是红袄寨年轻将领的克星。凌大杰的这一招,与林阡把海***和凤箫吟融汇从而翻转了整个东部异曲同工。

    凌大杰岳离此番联手,占尽先机全然胜算,终于恢复到平素的七成水准。凌大杰再没有像仆散揆笑言的那样“水土不服”,而是把战局运筹得这么好,这箭杆峪之战,完颜永琏当然不必亲身参与。

    ?

    回想两个月前他初到泰安战局中来,金军一盘散沙一潭死水,十二元神和高手堂几乎被林阡一人打光,岳离和凌大杰也拯救不了人心惶惶,那时,事先有谁能想,饮恨刀一场走火入魔就使得金军的光芒猝然熄灭?即便他完颜永琏来了,发散出无数的精神力,调兵遣将,反败为胜……但无可否认的是,新鲜血液从注入伊始,到流遍整个战局,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豫王府高手的置入,是换血;但原先的兵将们,包括岳离凌大杰在内,仍然是主体。他扶着这些人站起来,但站起来之后的路需要靠他们自己走,需要他们自己对林阡还手,哪怕一次次又被林阡打趴下。这一世征战的路太长太远,他们不止有林阡一个敌人,绝不能像宋匪一样,几乎完全依靠着林阡。

    诚然,现在宋匪也不是完全依靠林阡了,这种情况下,金军就更加不能倚仗他一个。尤其是凌大杰岳离,戎马一生,征战无数,怎还不遇强则强?先前一直输,是出于对林阡战术的不理解,过了这么久,也该到头了。

    前几日在扇子崖,完颜永琏就清楚地给凌大杰下了最后通牒:只留给你和岳离最后一次机会。是考量,也是激将。而上一战被林阡从龙泉峰暗度陈仓使东部逆转,并不是岳离和凌大杰的过失,所以完颜永琏还说话算话。凌大杰的状态恢复老实说并没有被打断,此刻士气回升得恰到好处,他等着看。

    何况,龙泉峰暗度陈仓之战,林阡解决了一时之危、给完颜永琏看到他惊世布局,但却也令完颜永琏清楚地预见,林阡此举并不利于日后——

    林阡一次次地亮出底牌,使得一些有可能在最后关头救他的人,都在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挥霍,折损,或被盯上:

    刘二祖、郝定,作为红袄寨最强战力,被他安排抵抗完颜永琏,如今战力一笔勾销;

    杨致诚,最初暗处支援天外村最终在扇子崖现身,却因此被岳离追歼打去莱芜各地、短期内根本无法再北上;

    石珪、彭义斌,月观峰一战小试锋芒,龙泉峰不管是明修的栈道或暗度的陈仓,他们不都还是上了台面?不都被高手堂一番缠斗?如今,真正的战力还剩几许?

    海***……如果说这个底牌,林阡真等到与完颜永琏决战时才亮出来,那么,完颜永琏才真会赞叹。

    然而林阡终究给得太快;很多不成熟的都用得过早。当然,形势所迫也不怪林阡。

    龙泉峰之战,林阡确实利用了完颜永琏“轻视东部”的盲点,却也同时也暴露给完颜永琏他“重视东部”的心态;这无疑使林阡有随时步完颜永琏后尘、“成也东部败也东部”的风险。如果说林阡还不自知,完颜永琏却尽收眼底。

    客观说来,这一战林阡有多艰难完颜永琏是知道的,此刻,对这个对手用九分的赞赏都不为过了。

    可惜的是,仍差一分。持续观局,林阡会固步自封、黔驴技穷,凌大杰岳离却保全了实力、不断提升和进步。以上种种都指团队作战,和个人武力还都没有关系。

    故此完颜永琏充分信任:崛起后的凌大杰岳离,一定能击倒这个正在走下坡的林阡。绝不是低估他。

    此刻林阡对着纥石烈桓端、楚风月一顿猛欺显正是在掩盖石珪没到凤箫吟身边的心虚,但林阡还不知道,即便石珪顺利到了这里,也改变不了他作茧自缚的结局。

    完颜永琏知道,是时候锁定胜局了——

    便由此箭杆峪之战,拉开最后决战的序幕。

    ?

    是夜,对于箭杆峪宋军而言,无疑是个阴云笼罩的不祥之夜。

    没有任何征兆金军会出动最强力量围剿他们,就像傍晚的时候吟儿在龙泉峰、看到山中妖气横行时,却没意识到那诡异的肃杀原是冲着那些少年们去的——

    约莫戌时前后,凌大杰从南面犯境,先锋便有数千,祝孟尝百里飘云闻讯即刻去抵,对付其长钺戟当然靠他俩大刀;片刻,却闻东部梁宿星突然出现,人数不明,但也千余,只怕是想要与凌大杰汇聚。星衍姜蓟当即前去迎敌,只为阻止梁宿星与凌大杰合兵。

    异变初生之时,闻因便觉大事不好,这压抑到窒息的感觉,就跟当日摩天岭司马隆压境如出一辙,甚至比当时还更令人怖惧。孟尝飘云临走时星衍姜蓟也请缨,但孟尝拒绝了他俩,说星衍还发着烧上什么阵,听着不准舞刀动枪,姜蓟,你把他拦住了老子不想回来看到他少一块肉——祝将军曾严令禁止星衍上阵,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争是这样无情……

    也罢,还有谁比星衍和姜蓟更爱身先士卒?闻因原想代战,但即便寒星枪与玉项墨齐用,也不见得能敌得过星衍的飞戟连发之技吧。然则姜蓟星衍甫一离开,西面连营警报四起,原是岳离提兵来扰,闻因暗叹不妙,不得不带着一路兵马前去应战,同时嘱咐信使向龙泉峰求援。情势危急,连鱼秀安鱼秀芹这些娘子军都用上了,留守的任务,唯能交给妙真。

    “闻因姐姐,小心。”妙真送她走之时,目中依稀泛着泪光,其实作为当局者的人才是最清楚的,只有置身其间才能体会外界笼罩而来的杀气到底有多厚、多压迫。

    “会回来。”闻因笑。他们每个人,都记得吟儿说过的,一个都不能少。

    ?

    会回来。这句话,飘云星衍姜蓟孟尝,哪个不曾说过。

    姜蓟星衍赶去拦截梁宿星时为时已晚,两股金军俨然汇聚了一处,伴随着两大战场的一声撞合,成千上万的金军旗帜飘荡如风扬火势,一时金军声威雄壮,已示出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之势,唯梁宿星和凌大杰两位主帅因战场混乱还没能照面罢了。

    姜蓟和星衍都是勇不可挡,一见这情景就往千军万马里闯杀,只为把梁宿星大军的步伐往东面推,未必没有希望。尤其姜蓟双枪在手见两个挑一双,连续有好些金将被他从马上挑倒了栽下,更有识得他的金兵,胆战心惊说道,徂徕猛虎来了!

    当是时姜蓟战斗正酣,威风八面,睚眦尽裂,目中流露慑人杀气,胆怯者连连躲让,直给他和星衍开出一条道来。

    不远处,孟尝飘云之军则早被凌大杰冲得阵不成阵。金军人数几乎是他们的十倍之多,这般悬殊,足以藐视一切阵法,战场厮杀亦根本无关车马,放眼望人潮汹涌尽是欺身肉搏。

    所幸姜蓟和星衍及时到此,终于给祝孟尝等人一臂之力。

    “祝将军我来助你!”姜蓟把夹在腋下生擒的金将绑缚住一把扔开老远,这当儿还管己方在哪儿对立面在哪儿?早就已经犬牙交错辨不清敌我了,姜蓟看孟尝对战凌大杰吃力得大汗淋漓,当即弃马加入了人群里的混战。

    孟尝边挥舞大刀边气喘吁吁:“小子来这么快,我刚派人去调你……咦,江星衍你怎么来了!”

    “有仗打,当然来!”星衍随即也跳下战马,飞戟连发扫开一大圈敌,当下便助他几个搏杀在一起。

    “不是叫你拦住他吗!”孟尝怒对姜蓟。

    “我好得很!”星衍不知何时从金兵那儿夺了把剑,话声刚落便硬扛下凌大杰一戟,那戟锋刻划着剑身摩擦出一串火光,星衍觉手腕发麻眼前就是一黑,差点失手亏得袖中再出暗器方将这危难避过去。

    “好个屁,下去!”孟尝急急补上一刀,边骂边救他,那时姜蓟亦从侧路进攻,双手运枪,左右开弓。如此腾挪转移了十多招,后面几个副将跟上来,才终把凌大杰斥退了稍许。

    凌大杰略有收势,宋军却不容喘息,星衍原还笑着,猛地却是一惊:“飘云呢?!”

    四处搜寻飘云的影子,拨开重重的沙尘与兵流,终看到他就在不远处,那边还有人潮往这里回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时局面乱得就连方向感都没有。冲天火光,蔓延在战地各处,凄厉地把星空烧得红亮,视线略一模糊,恍惚不知是战火往天边甩舞,还是星河往地上倒泻。

    大地震颤得越来越厉害,连孟尝和姜蓟都觉有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地摇晃着自己的身躯,更何况本就发烧的星衍,再一回神,却看飘云被一剑掠过摔落马下,其后数金兵一拥而上,没看到鲜血四溅,却见到旌旗腥红。

    星衍大惊失色:“飘云他,给金兵掳去了……”情之所至,不假思索,立即扑前去救。

    “我跟你一起!”姜蓟道,守护家园、破阵杀敌,磨枪拭刃、把酒豪饮,他们何时不是一起。虽然,是这场山东之战才认识。

    这两个向来一马当先的小子再度往前,对着凌大杰的铁甲马队也毫无惧怕,如此义气,如此胆魄,真教老祝越骂越喜欢!

    祝孟尝手一挥,正待开口让大军跟着去救,却注意到飘云所在的东南方向,再一度传来地动山摇以及血腥之气。

    “该不会是……”孟尝一惊,霍然意识到了什么,“危险,回来!”

    但这句话,却刚出口就淹没在烈风中。

    祝孟尝记得那个人,调军岭血洗,梁宿星……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2)

    第1096章 瓦罐不离井口破(2)

    双枪激舞,前后架打,飞戟猛掷,左右击刺,姜蓟星衍从来默契,冲锋陷阵锐不可当。两人策马追在最前,对拦路金兵毫不恋战,一心只想救出飘云。

    “别……别过来……”百里飘云面色惨白。适才掠过他身边的那道剑光,竟似直接扎进了心脏生根一样,中剑之时原还以为只是轻伤都没流血,孰料刚喘口气,那生了根的异物竟以一股强大的外力拖着心脏往外拽!

    飘云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就这么任凭脏腑被连根拔起般、硬生生把胸腔撞开了个窟窿,霎时血肉溅起几丈之远……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活是死,看到姜蓟星衍正在近前,怕他们跟自己遭遇一样的劲敌……

    他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里冲出的,是最后的那一点腥热……知觉彻底沦丧之际,隐约看到星衍姜蓟刀枪战过了六七个金将,一连战了这么多人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车马,还有那个……恶魔……

    “飘云!”星衍见飘云倒在血泊大惊,夹紧马腹想更快冲过去,冷不防斜路却是一杆长枪,正对着他脖颈就刺,星衍却关心则乱、视若无睹。

    姜蓟就在他身旁,见他竟忘记自身安危只管往前冲,急忙抽枪回来帮他挑开这致命一击:“小心!”话声未落姜蓟却重心一沉,原是被流矢射倒了战马来不及自我防护——

    然而比这意外更迅猛的,是突然有阵尖戾的呼啸声,压顶而下、后发先至、刹那淹没了整个战场!当是时姜蓟被摔下马、星衍刚转过头,一个还未站起,一个刚刚回神,猝不及防,挡无可挡!

    他二人身处在这个兵阵没看到,另一个漩涡里,也有人杀得兴起辗毙无数,是那个人一剑就把飘云刺得四分五裂,那个人,是他们要拦截的金军主帅……

    “梁宿星……”直到被这刺眼的光线笼罩、已经来不及进退的时候,星衍才恍然彻悟——

    彻悟又如何?记忆骤被撕裂,星衍的脸色,猛然间煞白——

    这道刺眼的剑光铺天盖地扫卷战场,万钧之力,九成多都是从姜蓟的身上碾了过去!

    还来不及听到全身骨骼的断裂之声,姜蓟的筋脉、脏腑全部被这股强力顺着喉咙往外吸——筋脉、脏腑?没有筋脉、没有脏腑了,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转瞬全部都被这强力吸成了血水!整个躯体,遽然被抽成了真空!

    一瞬之间,白光消弭,刺眼的颜色从白易作血红,铺天盖地的腥热、艳烈,溅落在最近的星衍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却全部是他最好的战友姜蓟的!星衍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愿相信发生了什么……所有感情,支离破碎……

    “不……”星衍悲嚎一声跌下马去,直扑向姜蓟已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及时赶来的祝孟尝一把拖住,“危险,星衍!”血雾还充斥在半空,那魔鬼的衣袖微微一拂,姜蓟的残肢全都朝地下埋。

    祝孟尝倒吸一口凉气,血洗调军岭……难怪,完颜永琏会用他来吓人,难怪国安用裴渊会因为他而不肯原谅杨鞍……

    “姜蓟!”星衍呆呆地看着这场噩梦,泪水不知不觉中便狂涌而出,猛一惊醒,硬是挣脱开祝孟尝的束缚伏地找他,疯了一样。

    此刻姜蓟只剩下一颗头颅、眼睛还依稀瞪着充满战意却来不及了;只剩下沙土里唯一的一只手,火光中还能看见紧紧地握着一杆枪,另一杆,却被震离了手,枪还能拾起来,手却找不到……

    星衍声嘶力竭喊他名字,自己脖子上也鲜血横流。孟尝蓦地看见星衍脖子上有伤口,难怪会嘶哑,星衍半昏半醒没意识到,他不是哭哑了嗓子,而是不知何时被那一剑割破了喉咙!

    面对着眼前惨烈孟尝何尝不胆颤、不悲恸,素来勇悍的徂徕猛虎,竟会在刹那化成一掊土……然则,危险不曾过去,飘云姜蓟战死,他不能让星衍也白白牺牲!趁着星衍还有救、梁宿星现在还没发难,孟尝急忙上前一步击昏了星衍,拖带着他跃上战马,只迟片刻,梁宿星已然朝他背后訇然一击,速度这么快,原竟像是等着他离开……

    梁宿星,竟在杀戮之时还哈哈大笑——这个人,虽然与司马隆一样有控扼整个战场的能力,却不同于司马隆的温和性情宗师风范,更别指望能像凌大杰和岳离那般收住个人战力,他,不是武者,而是嗜血疯魔,此刻为了与凌大杰合兵而穷凶极恶,反证了当初在调军岭的血洗事件里完颜永琏对他有限制——

    调军岭血洗,他只表演,没享受,这次箭杆峪恶战,边表演,边享受!但,却一定是一样骇人!祝孟尝终于理解了一个月前国安用和裴渊的心情!

    许是祝孟尝命大,或是胯下战马畏死,就在梁宿星发力的瞬间,那战马拔开四蹄疯了一般往宋军跑,回到相对安稳之处,竟口吐白沫倒毙……祝孟尝正待松一口气,却听麾下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摸到自己背上,竟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在汩汩淌血,稍有放松,只觉烫烙心骨。

    时间紧迫,孟尝临阵由军医裹伤,转头看着星衍,他喉咙的血堵之不住,因失血过多故昏迷不醒,然而从被救到现在,手里还牢牢握着那把……姜蓟的枪,军医没有一个能夺下。

    孟尝强行按住他费了好大劲才令人把枪抢出来,却愣是把自己刚包好的伤口又给激裂了,怒骂了江星衍一句混账,正待叫姜蓟和飘云看好他……却看身边空出了两个人的位置,孟尝心一抖,忽然就悲吼一声捶胸泄恨。

    “祝将军……”军医道是他伤的太重。

    “主母说的,一个都不准少。”祝孟尝的泪滚落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姜蓟和飘云,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这一战我们一起来的……”

    这一战,却还没结束啊。

    四面金军,依然虎视眈眈,此刻已将他们包围在了核心。

    梁宿星和凌大杰同在阵前,这架势,明显是非铲平箭杆峪不可了。

    当清醒了金军这次是全力在攻击箭杆峪,祝孟尝意识到这场战争再也不可能拉锯,风沙越来越小,火光越来越定,祝孟尝气息越来越弱,喘着粗气、努力地驱赶绝望:

    “打下去!打到主母来为止!”此刻,驻守箭杆峪的还剩祝孟尝一个能战,唯一的希冀,是龙泉峰的援军。

    “你们的主母,已被我军伏击。”凌大杰冷笑一声,向来对宋军不带怜悯。

    祝孟尝心中一颤,是啊,还有岳离和黄掴。本来,如果他们去打龙泉峰,***和吟儿都备战多时,一定能自救并游刃有余,何况还有箭杆峪和调军岭两面支援。但此刻,岳离黄掴的敌人还是***或吟儿,战术却换成伏击,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一旦时间掐准,正好是箭杆峪危殆之时吟儿来救,金军胜算绝对不小……

    时间掐准,金军,这次还真的时间掐准了。

    ?

    凌大杰握紧了长钺戟,心中全然胜念——

    战前,王爷曾叹轻敌低估的对手竟又多了一个,与亲信的仆散揆老将军述说,仆散揆却摇头,王爷其实并未低估林阡,否则也不会为他一次次抽身,更还为了他搁置过北疆经略。又道,这一战,王爷虽还未正式与他打,却已轻度介入,虽然还未亲自上阵,但精神力已传入整个金军,如此,更加构不成轻敌,王爷对林阡的掂量是非常准确的。

    仆散揆向来直言,王爷也从谏如流,点头,掂量准确,竟还超出我的意外,这种人才,岂非要将他与铁木真等同来看?若然以后大金朝遭遇两面夹击,该当如何?放长目光,不禁有所隐忧。

    仆散揆却有另一番见解,笑说,“若事先并未轻敌却仍对敌人失算,有可能是技不如人,但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大杰最擅长打稳打稳扎的敌人,最怕诡计多端藏头露尾,天尊则适合打几乎所有敌人,林阡正好是例外罢了。”“是了,水土不服。”王爷闻言,笑看凌大杰。

    仆散揆道,“至于王爷,被林阡这般挑衅,不宜再轻度介入,哪怕不亲自上阵,也应当有进一步部署——末将觉得,他太狷狂,是时候教训了。”仆散将军公私分明,先前他的爱子仆散安贞被林阡打成重伤,也不曾怂恿王爷入局,是这次林阡招惹了王爷才劝王爷教训他,任何事情,确实该有个度。

    “王爷已然部署。”那时岳离开口,仆散揆看王爷点头、一怔,笑:“如此便好,王爷英明。是末将多虑了。”王爷向来隐而不露,藏而不发,全盘计划他们不可能猜透,只能从旁谏言、各抒己见,庆幸的是,王爷海纳百川:“仆散与我不谋而合。”

    “又怎觉得,我与大杰是水土不服,而非技不如人?”岳离问仆散揆。

    “之所以相信大杰和天尊并非技不如人,是因为林阡并不像你们说的那般条件艰难打得多厉害——他是只要保全就好,你们却是想赢战。要知道,摧毁比坚守难。”仆散揆道,“然而,无论这一战结果如何,都不足以考量林阡强弱。陇陕、川蜀,才是他的实力体现,日后必须继续留意。总而言之,我对他和对铁木真一样,都持保留意见。不过,同意王爷看法:北线南线确实都是隐患,要趁他们互不知晓,先除去重急一方。”

    又道,“他们最令人担忧的,则是都太年轻。”

    “确然。”王爷笑容收敛,叹了口气,“这些年折于北疆与南宋者,已数不清了。后续实力,理应培养。”

    凌大杰那时听出音来,王爷最担心的是这一点,放在第一位的也正在此:现如今高手堂最小的都已年过五旬,未来抗击北疆与南宋的军队,必须具备对付各种对手的经验,无论胜利失败——一定要有后辈们补上来才是。

    后辈,目前戍守北疆的封寒,身边有好大一群,但凌大杰岳离麾下不知是依赖还是怎的,出类拔萃的竟只有拏懒神明兄弟三个、完颜君剑一个……但从这场箭杆峪之战开始,凌大杰发现,铁甲马队还是有不少能征善战之勇士的,譬如适才使梁宿星和自己能够成功合兵的就有好些功臣,他们出身不同,有汉人,有女真,有契丹族,但王爷的战略是这样正确,联合、安抚、提拔和运用一切人才——很多时候人才就这那里,独缺发现的眼睛和契机。

    南宋,也有人才济济……虽然凌大杰向来对自己人温和而对敌人毫无怜悯,但在这一瞬思绪过后,忽然看到那徂徕猛虎身首异处,可惜得很了,叹了口气,“如斯骁勇之才,望我大金辈出。”

    思绪回到这一战来。

    战前,王爷就嘱咐凌大杰要“改正自己重敌的毛病、调整自己的状态与士气”,凌大杰也仔细反思了这些日子,并钻研透了与凤箫吟对战的经验,所以才有今日一战他的厚积薄发一击即中;

    岳离则本就喜好“研究敌人的战术,观察敌人的优点及破绽”,岳离对君剑说,要学习林阡的优点——全权交托给部下,“不操纵自己人”。并发挥岳离及其麾下的优点,闪电战!

    他们早就预设了时间,由君剑伏击援军,就像冯张庄之战林阡对他们一样……

    亥时前后,岳离定已夺取了大半箭杆峪,梁宿星顺利突围,凌大杰也将红袄寨将领剿灭殆尽,凤箫吟,绝对已由完颜君剑擒获,海***,则好好担心他的龙泉峰吧!箭杆峪只剩一帮老弱妇孺,海***若然能救,也只能和她们一起强撑一两日等候林阡来救他……

    但有生机的,有且仅有海***一个,南部宋军危在旦夕,东部唇亡齿寒,中部孤掌难鸣。

第1097章 联盟军血战到底

    第1097章 联盟军血战到底

    凌大杰有时间百转千回,梁宿星可没这闲情逸致,祝孟尝又怎有半刻喘息!伤还没裹完,立马操起大刀再上,片刻就鏖战了蒲鲜万奴、移刺蒲阿等多个金国年轻将领,到此时俨然精疲力尽,但——

    岂有可退之地?!他们的身后,是杨妙真柳闻因等等老弱妇孺,胜战时或可锦上添花,临难时只算殃及池鱼……

    “除非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凌大杰一声令下梁宿星必定血洗,但话没说完已遭祝孟尝喝断:“谁敢!谁他娘的有脸放下枪,谁就是帮着这些禽兽,杀我们的弟兄,辱我们的女人,毁我们的家户!”情之所至,祝孟尝眼眶瞪得通红,竟似也要裂出血来。

    “你们之中,有的是流窜已久的盗寇,有的是跨境抄掠的盗寇,全是盗寇,滋乱遣祸,贻害人间,罄竹难书,也有脸配称守护家园?!一群草莽败类,反称我们禽兽,不觉可笑至极?”凌大杰冷冷掷出这句。

    “呸!”祝孟尝忿忿啐了一口,“睁着眼睛说瞎话!”

    悲凉的是,这一刻有人或是听了凌大杰的诱导,或是因为姜蓟和飘云的遭遇而闻见了死亡的气息,和衷共济了三个多月的天外村扇子崖以及箭杆峪的军民,竟在这时有了士气的跌落和瓦解,继而产生束手就擒的心态。难道,这就是汉人惯有的习惯性崩溃……

    不止一个人临阵倒戈、放下了他们手里的枪矛,下一步,是要离开,作为俘虏,自动走到对方的刺刀下、然后,回过来杀戮手足吗!“孬种,再教老子看到你们,连着金兵一块宰了!”祝孟尝愤然大喝,声震全场,握刀的手没有因梁宿星凌大杰颤,却因此时的投降者而不停地抖,牙齿也恨得咯咯作响。

    凌大杰因有这十余人弃械投降而面露一丝笑容:祝孟尝此人粗鄙,一点都不善言辞,比他的主母差得远了。

    “不降!祝哥说得对!连那些个娘们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家户都守不住,算什么男人!死都没有脸!”“照我说的,冲上去,有多少杀多少,也算给姜当家和百里将军报仇!”

    却忽然有最后的呐喊,响起在血与火的彼端,战争淬炼出的兄弟情,以及人性本就该有的责任感、哪怕是耻辱感……凌大杰脸色倏然一变,方知祝孟尝说不出大道理却一样能将那些兵马道德绑架。

    是了,祝孟尝一点都不懂凝聚军心,但此刻共鸣得如此厉害,缘于他就是这些人,这些人就是他——他们这乱世中匪气义气多于英雄气,追逐的也不是功成名就在意的也不是“算什么英雄”,而是,“算什么好汉”。

    “好!好!真汉子!”祝孟尝循声而看,响应自己的不止盟军,还有山东土生土长的他们,大悲大喜失声豪放,边大笑,边嘴角竟流出血来……管他作甚,随便抹了,热的!

    “既是汉子,就要带种!轰轰烈烈、干它最后一场!”祝孟尝这一声喝罢,当先把盔甲脱了,赤膊提刀,浑身都是凸起的筋:“全都上!”

    这一声大吼,既对金军,也对宋军,死寂了片刻后,他身后果然有猛士一齐脱了战衣,个个露出一身肌肉,哪怕身上遍布血流。

    谁说姜蓟死了?这帮猛士个个都是姜蓟,脸色凶狠,面目黧黑,惊得前面几个刀枪指着他们的金将都不敢动。他们怕宋匪暗箭明枪,谁想他们竟赤膊上阵!

    战争真是筛子,把姜蓟们都留在了祝孟尝的身后,一声令下,立即照着金兵金将疯狂砍杀。怕什么自己死,刀子刺进身体越深,溅起的热血就越高!

    这一幕情景真熟悉,多年前,龙驹河之战的自己……凌大杰隐隐动容,便这时身边有人骚动,依稀有“斜烈将军”“被擒”等字眼,一怔,放眼看去,才发现核心最后的一百不到的勇士们之间,还有金将被绑缚着倒在地上,随着麾下声音越来越大,他已确定这就是麾下中能征善战、极有威望的年轻将领完颜斜烈,适才帮自己和梁宿星会合的功臣里就有他,何以,何时,竟被宋军掳去?

    祝孟尝显然也发现了这一变故,一旦有间隙,立刻抢前几步提起完颜斜烈后心:“要此人活命的,就给老子滚出箭杆峪!”

    人质在手,无论是谁,总归是让这场恶战稍微有了消停,即便只是片刻的僵持。祝孟尝余光扫及适才身边的猛士们又已少了一半,心中一恸,却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妙真闻因那些老弱病残,就有越多的生还机会……

    其实祝孟尝也是赌这一把,其实心知完颜斜烈的军衔不会太高,否则不会连听都没听过。“滚出箭杆峪”基本是奢求……

    “斜烈!”有人似是关心则乱,看孟尝大刀抵着完颜斜烈脖子,急得似想赶紧冲上来。

    “不必管我!他们输了!”完颜斜烈冷眼回看祝孟尝,倒也不失将帅气度,“对不住了祝将军,我不是你们的转机。”说罢眼神一狠,竟直接朝祝孟尝刀锋上抹。祝孟尝眼疾手快,一把将大刀抽回,同时将他一踢踹在脚下。

    “宋匪!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乞哥将军,不必再与他啰嗦,一战定胜负吧!”凌大杰冷道,宋匪确实没有资格,别希冀用此人来搏全局逆转。

    那关心则乱的老将完颜乞哥亦是咬牙切齿:“是谁擒了斜烈,叫他出来,与我单打独斗、公平比试!赢则饶他不死,输则放回斜烈!其余宋军,没有机会,尽数要死!”

    众人皆是一怔,原来凌大杰的一战定胜负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敢站出来么?”完颜乞哥厉声嘲讽。

    不是不敢站出来,而是,谁愿抛下兄弟们苟且独活?

    而且,是谁擒了斜烈,是那个,不久之前才埋骨疆场的姜蓟啊……是他冲阵的过程中,把完颜斜烈夹在腋下裹挟着带过来的,只为了阻止梁宿星凌大杰合兵。而,就是和他一样英猛的所有宋军将士们,他们,以一敌十还能以多个大阵对金军分而击之……烈士不死,精神永存!

    祝孟尝眼眶一红,提起姜蓟遗下的枪,“去他妈的尽数要死!不会输,只会赢!赢,则你也过来——!”说罢眼神一厉,运使长枪直扫完颜乞哥,完颜乞哥武功不凡,也是一枪回扑,还能与祝孟尝战个七八回合,却哪能制止发了飙身上全是战火的他,明明枪法比他精湛、气力也比他足、枪尖明明碰到他胳膊了,竟觉他刀枪不入,竟被他连枪带臂硬生生往腋下夹,惨呼一声,已被他蛮力甩到宋军阵中、完颜斜烈的身边。

    完颜乞哥一落地上,当即被宋军俘虏。实则这时已有十个回合的时间过去了,但祝孟尝那声“你也过来”回音还在山谷中、城寨边,不断回荡!

    “主母,刀枪不入是我!我再抢五匹马来,五匹马将军也是我的了!哈哈!”祝孟尝豪情万丈,趁胜往凌大杰梁宿星这边就冲,凌大杰摇了摇头,知道此战完颜乞哥叔侄难救,但不想再对宋匪浪费时间,即便这些已是穷寇,也只剩几十个罢了:“别指望你的主母了,杀!”

    杀字一出,他麾下拏懒神宗已搭箭弯弓,对准了正在与蒲鲜万奴等人恶战的祝孟尝,祝孟尝左刀右枪满身煞气又如何?只需一箭而已。而他身后负隅顽抗的几十人,凌大杰回看一眼梁宿星,示意他速战速决。

    ?

    便这一刻拏懒神宗箭已离弦,直往祝孟尝血汗淋漓的后背上射,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锐利嘶鸣,划过夜空冲过人群,红光过处蒲鲜万奴等金将尽数昏眩,原是宋军有人发火器救命。

    缓得一缓,祝孟尝大刀得空,反手把这一箭打开老远,“李全兄弟!及时之至!”孟尝只道那一箭是流矢,转头对前来救局的李全言谢,当此时,暗处的拏懒神宗却再度拉满弓弦——

    但这暗箭伤人的金将早被另一个人一眼剔出,是以一边策马飞驰而来一边以更快速度弯弓向他激射,拏懒神宗怕是想不到,他跟他的兄长拏懒神明一样,都是在这场山东之战惨死在这同一个女人手上!

    “主母!”祝孟尝看拏懒神宗惨呼一声跌落下马,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差点被杀,再一回头一定睛发现杀了对手的原是凤箫吟,狠狠咬了自己手臂一大口才知是真,大喜过望——谁说主母被伏击,谁说主母不会来救我们!凌大杰,你愿望落空了吧!

    血战到此刻对别处战况尚不知晓的他,也不知主母究竟是怎么打过岳离麾下的,但却明白,主母赢了,调动了和闻因妙真一起留守的李全一起来救他,也许,海***也派兵驻扎了进来,现目前正在保护那些老弱妇孺们……然而……祝孟尝心一冷,但主母和李全,过来这里也是送死,因为……

    天啊!

    祝孟尝脸色刷一声全变,想要提醒主母的话全都如鲠在喉——吟儿箭射拏懒神宗的同时,正值凌大杰对梁宿星示意杀戮,虽然多来了几个人也一样以卵击石,故此,梁宿星这一剑已然打出——

    祝孟尝暗叫不好心胆俱裂,那魔鬼速度好快,无论是何时何地发招,都是不由分说当仁不让立刻覆盖整个战场。

    刀枪、兵马瞬间被淹,任何力量都极尽渺小、不值一提。天地只留一声尖戾,刺耳、漫长、豁开每个人的心,再不停地扎磨……

    这一声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只肯定,会有无数的血雾,把战场重新刷洗一遍,然后,世界就完全不同了……

    祝孟尝胆寒更在——梁宿星一双利眼,是专挑力挽狂澜的人下手的,眨眼的功夫罢了,这道刺眼白光,正是横截在他和主母之间,也就是说,正对着主母去的……

    姜蓟之死历历在目,主母可堪这致命一击……

第1098章 战罢沙场月色寒

    第1098章 战罢沙场月色寒

    尚在射杀拏懒神宗的吟儿,虽穿戴盔甲以防万一,却对这一击防不胜防,霎时只觉一道强光电闪而至,竟瞬即把身上环甲都打穿,撞击力被吸收了大半,仍还是剧猛震在她右臂,手应声骨折弓箭登时落地,胯下玉项墨也横死当场。

    吟儿却未像姜蓟那般不幸,抢在玉项墨倒毙前飞身跃后、及时逃离了梁宿星的攻击范围,只差一步,她适才行经之处,已不可能有生还之物。

    “主母小心,是那魔鬼!”祝孟尝惊魂未定,连敌人名字都忘了,乍一回神,见吟儿托着右臂勉强站稳,才知这一刻连她惜音剑都别指望……

    却看吟儿神情愤怒连行数步,猛地把后面马上的什么东西一把拽了下来,右手既被打废,便以左手发力、连拖带拉、一路风火、直朝凌大杰梁宿星的方向,过程不过眨眼,如斯利索连贯,正是她的来意,压根儿没受适才意外的干扰——竟没把梁宿星放眼里!

    这战火纷飞的战地,箭矢还在横冲直撞,刀枪四面八方都有,祝孟尝完全忘了凶险,呆呆看着这个铁腕行事、毫不手软的主母……她扔到阵前的,原是一个人质。

    “滚出箭杆峪去!”吟儿把人质狠狠扔在地上,厉声对着金军喝叱。梁宿星扭曲的脸毫无动容,略一动弹,又要杀戮,被凌大杰伸手拦住:“林匪,莫要故技重施!”

    祝孟尝也走到吟儿身后,小声提醒她适才用过人质胁迫但却未遂,吟儿冷笑一声,将人质拎了起来:“那两个人质,有这个分量重?”

    祝孟尝大惊,这才发现那人是谁,凌大杰俨然也看到了阵前的俘虏——竟是完颜君剑!凌大杰的脸色一刹变得惨白,那时关于君剑败战的情报刚好传达,凌大杰万想不到他不止败战竟还被擒,心情从起先的震惊渐渐变成无奈……

    继而,煎熬之至!凌大杰真庆幸刚刚梁宿星要发难自己制止了,要是没留这个余地给人质,可能糊里糊涂就把君剑的命陪着凤箫吟一起断送……

    君剑何其重要凌大杰还不清楚吗,自从岳离在北疆发掘出他,这些年来随着战绩的积淀君剑的身世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君剑要想恢复身份,只差王爷的点头赞赏而已。又或者说,君剑的身边,早就有势力在暗中团聚,自然而然。只欠东风。

    凌大杰什么都懂,但对这些都无所谓,一心只纠结着一点——无论王爷态度究竟怎样,他毕竟是王爷的儿子啊……

    心一软——“你我百步之内,是要比谁更快?!”问时长钺戟已然蓄势。

    凌大杰武艺向来以“凶猛”著称,吟儿上次于马上交锋小露了一手灵***法,招式和速度上的优势却被他力量全面封堵。甚至,他速度也并不比她慢。

    论实力,凌大杰应和现在的林阡差不多,比恢复武功后的吟儿要高了数级,勉强打片刻还可行,时间一长若无旁人支援,吟儿定输无疑。

    他的意思很了然:你若伤他毫发,伤他之前,我必杀你!?

    真像,这一幕真像七年前的夔州,战船对面的贺若松和陈铸,何尝不想将南宋群雄剿灭,何尝不担心小王爷的性命,而今,吟儿要保护的,换成了山东红袄寨的年轻力量,吟儿挟持的,换成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大王爷,最大的差别,只是林阡不在身边……岂能心软迟疑!

    眼神一狠,“他与我毫厘间,你愿赌谁更狠?”吟儿决然说罢,左手提剑抹向君剑脖颈,自己右臂的血还在朝外喷涌,却未曾去管,一副本就不怕死、只怕没垫背的样子。

    凌大杰只是轻轻一动,她一剑就猛朝君剑脖子上刺,锋刃已陷入他的肉里直割动脉,君剑原就伤痕累累意识不清,这时不自觉惨呼一声,凌大杰的表情惊恐透露出他心乱如麻——凌大杰,比贺若松陈铸那些奸诈之辈好对付多了!吟儿嘴角,露出一丝胜利的笑。

    “林匪,休得伤他!”凌大杰吃惊不已,误以为君剑濒死,哪还可能再坚定铲平箭杆峪,早陷入天人交战里了!祝孟尝冷眼看着这一幕,心知幸好君剑现在昏迷,若像完颜斜烈那般醒着,反而会帮凌大杰支招。也许,这就是主母打昏君剑的原因吧。

    “立即退兵,否则他陪葬!”吟儿攥着惜音剑的手根本没有多大力气,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君剑连血都没有流,却知道,她一定会赢——凌大杰“剪其羽翼、断其爪牙”来袭,那她就偏以这招“擒贼先擒王”反攻。

    凌大杰一定会退兵,会不再坚决攻城拔寨,会先犹豫而后抛开犹豫立即软化。他一犹豫吟儿就反守为攻,一软化吟儿就趁胜追击,他心理的两重转折,两句话的时间罢了——

    一切只因,完颜永琏是凌大杰的死穴。地宫里他为了保住王爷的旧物甘心冒着违令被杀的凶险,天外村他会因《战八方》而停止对她的追歼,扇子崖他也因为王爷到就一鼓作气调整状态。

    ?

    “擒贼先擒王”。但其实来时路上,吟儿虽早作防备,也实不知伏兵会被安排这何处。

    最危急时,所幸有这小将李全,在她事先并未安排的一处扎营、砍树成栅栏修筑了工事,那地段因为没有天然险阻也无高大城墙易攻难守故不曾安排营寨,但李全说他觉得地理位置比天险更加重要故而事先领着一队兵马就去了,正巧碰上岳离克下箭杆峪之西而君剑带兵潜入伏击……

    李全所在位置,却是黄雀在后,在吟儿赶到之前,就将完颜君剑伏兵锁定,正巧与从龙泉峰驰赴的吟儿前后夹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彼时祝孟尝这里应是刚与姜蓟星衍会合,而吟儿往南来的中途,业已得到柳闻因被岳离所擒的消息……刚和妙真等人汇聚,再得知姜蓟飘云的噩耗,怎能不愤怒之至,当下便到此救局!

    差一点,却是君剑擒住她、成为金军箭杆峪之战乃至平定山东的最大功臣——

    有谁能想,君剑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宿命般遇到的是李全。就像当年的那个大王爷完颜君附,几近一统山东,却被红袄寨一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围魏救赵?

    吟儿那时不能预见多年后李全在山东会怎样呼风唤雨,却因为这次他打破了金军的全盘计划而刮目相看。

    李全擒住的她的兄长,正是箭杆峪唯一的生机——

    ?

    哪怕,金军根本不可能滚出箭杆峪了,因为西面已经有大半被岳离占领……但吟儿必须给红袄寨的年轻将士们争得立锥之地……

    看梁宿星往西南撤,凌大杰亦已退后,燃眉之急俨然消除,她向祝孟尝示意一眼,几十猛士互相扶持着,随李全的这路人马一起往本营回。

    然而看着眼前这片凄凉的尸横遍野,她知道南部宋军经这一仗已经无力回天,今夜之后,箭杆峪再不是固若金汤,而是断壁残垣、风雨飘摇……

    或许,这只是金军总攻的序幕,决战的开始……

    “林匪,还不将他还来!?”凌大杰看人都走差不多了,这里只剩下双方主将不足十人。

    “还是一定会还,不过不在今夜,也不在这里。”吟儿漠然回应。以胁迫得来的胜利最轻易也最不稳,谁知道敌人会不会佯装撤离再杀个回马枪?

    “你……!”凌大杰眼中薄怒渐盛。

    “回去告诉完颜永琏,他心爱的儿子在我们手上,不止,还有另两个他的爱将,在他心里,应该分量等同吧——替我问他,这三个筹码,可够换我的人回来!”吟儿当然要把人质一直留着,一则为了换闻因,二则,在战况传到林阡耳中到他调整战术回击的这段时间内,必须确保箭杆峪残兵的彻底安全。

    “林匪,记住你阵前言辞,他若有分毫闪失,凌大杰必不轻饶——若真不约束武功,高手堂手下没有伤,只有亡,别迫我不加克制!”凌大杰转身的那一瞬,吟儿分明看见,他目光似传来一道闪电。那是怎样的情愫,是一种因为爱护王爷所以仇视她的情愫……

    没有伤,只有亡……别迫我不加克制……凌大杰说得难道还不明白吗,她用王爷的儿子对准他们的死穴,而她在情感上的软肋是小牛犊和林阡,若然她敢伤害王爷,凌大杰可以从战场退出,专干邵鸿渊常干的事,言出必行。走火入魔,原不是林阡才会。

    ……所以廿四年前,陇南之役短刀谷交不出她,高手堂竟然策谋下毒暗害林楚江,不是因为高手堂卑鄙,而是伤王爷之伤忍无可忍必须泄愤!

    心中一寒,但为了身后这样多条鲜活的生命,她怎能不把她的兄长残暴地拖了一路还拿剑指着他狠戾要杀害……此刻目送凌大杰离开,她把君剑也扶站起来,她与她兄长的搀扶、生死系于一线,竟是如此可笑的表现。

    “主母。”祝孟尝上前来也挟持住这一人质,才看到吟儿战衣已破、身上滴的血染得君剑身上到处都是,小声关切,“可有事?”

    “没关系。”她没想走,“祝将军,姜蓟和飘云,都是在哪儿?”

    孟尝也没想走,一听泪就满眶:“飘云,应是在这里吧……”他往适才飘云的方向看,却没有尸骸,只有带血的旌旗,“怕是,已经全都埋了……”

    “姜蓟呢。”吟儿哽咽,话音未落就看到了姜蓟的断手和残枪,然而上前想找,却因为梁宿星将他尸体大半都打进了地下,只怕要用铁锹才能把能看到的皮骨都铲出来。

    “你们答应我,会照顾好星衍,他哪次作战不伤,他以后没你们怎堪……怎堪……”吟儿伏地恸哭,适才的愤怒和狠辣消失殆尽。

    骁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姜蓟、飘云,每次都是身先士卒,所以受到的凶险比任何人都多,她早该料到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为何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朝夕相处,生死患难,从天外村,到扇子崖,到箭杆峪,已经很久很久了,现在,明明越来越好了,离林阡越来越近了,为何,这些大好男儿,都撑不到和他们尊崇的主公会合……

    一阵冷风袭过,无尽沙尘,滚滚往天上残月去。陪这烽烟扬起的,全然征人之灰,这一战结束后,还剩几许风物。

    吟儿一时失神,竟没留意到背后的星衍已经苏醒,此刻他眼中含泪撑到祝孟尝身边,一把攥住孟尝的膀子:“是真的……?”

    祝孟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苦痛地咽着口水,嗓子堵塞地疼。

    “还他们的命来——!”星衍义气之人,猛地就挥拳直往君剑心窝掏,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

    “还他们的命来!还来!还来!!”星衍对着完颜君剑拳打脚踢,此刻表情用丧心病狂也毫不为过。

    可怜君剑半昏半醒,被打得吐血不止,星衍被祝孟尝拖开之时,他在地上躺着呼哧喘气,脸上早无半点血色。

    她看着星衍拿他施虐泄愤,一时竟劝阻不得,失去姜蓟飘云的痛,星衍比她强千万倍,然而,这到底是战俘,这到底是要拿来交换闻因的人质,这到底……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这阵前勇谋兼备、淡定冷静得堪比岳离的哥哥,原来,也有这么弱小的时候。

    “杀了我吧。”他艰难咬出这四个字,好歹还保留着皇室的傲气和尊严。但也可能是那种无数次打击后、才看见希望就又绝望的万念俱灰。她该骄傲是吗,他跟她对战,好像还一次都没胜过。

    那一瞬,不知怎的,竟教她仿佛看到当年短刀谷里的林陌。

    “等你的父亲来救你。”她俯身给他擦去嘴角血渍,站起,闭上眼决绝,“押下去。”

    ?

    三月初十夜,近乎一致的惨况也发生在月观峰金军身上。

    被中部杨鞍党以及北部吴越夹击的楚风月和纥石烈桓端,之所以成为林阡最近的重点打击对象,正和完颜永琏、岳离分析的一样,是林阡为了掩盖石珪没能到凤箫吟身边襄助的心虚。可惜,林阡即便把他们打得苦不堪言,也不能杜绝箭杆峪遭受强度摧毁。

    “风月……”连绵了百天百夜的战火,在今夜尤其炽热,灼烤着纥石烈桓端已近模糊的神智。几个时辰之前,他曾以背脊替她招架了刘全和展徽的连续两剑……就像当年沂蒙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乡村,她也以她的身体拦挡住史泼立要砍他的那一刀。

    风月,这个叫了十多年再简单不过的词,这些天来他一直藏在心里想要唤,却为何出口如此艰难,如此陌生……?是了,并肩作战三个月了,她始终不肯原谅他,腊月廿九对天骄徐辕的围攻……

    突然间,桓端身处的这个世界竟兀自摇晃起来,不断晃动,愈发剧烈,意识也顷刻就左冲右撞,还没来得及听到楚风月应声,还不知道他鼓足勇气的靠近有没有得到她的原谅,就被从天而降的沙土扑了一脸,险险被埋在其中窒息,顷刻,却又可以呼吸到空气,感觉一双熟悉的手,正慌忙擦去自己脸上的泥尘。

    “风月……其实早就原谅了师兄……”他呓语,心情微一好转,梦中的时间却一片混乱。“宋匪来了!”“束将军就在近前!”这些军情,竟不知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南北西东,也不知晓。

    恰在那时,终于听到她声音,打破了浑噩,却冲击心头:“带他走。”

    “风月!”他大惊,万想不到正是此刻自己不济、而她,又必须再一次面对宋匪……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1)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1)

    盟军没有对楚风月留情,也万万不会对她留情,他们不会因为她是天骄的就对她的军队网开一面,何况抛开家国不谈,腊月廿九事变她本来就难辞其咎。而杨鞍党,更是逮住机会必当向他们最重要的敌人复仇,楚风月大军,当仁不让。[]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金和宋,还不是一样?

    这一夜宋军将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营寨都连根拔起,束乾坤带着伤重的桓端逃亡幸得司马隆分兵相救,才勉强于国安用和杨鞍之间站稳脚跟、夹缝生存,楚风月则一直下落不明。

    杨宋贤将这战况送传给林阡时已是后半夜,楚风月大军有且只有几条漏网之鱼他心里有数,问徐辕派遣了谁去捞人,徐辕如实回答,是他百步穿杨军里的一个小将,姓徐名勇,人如其名。

    “连一心为公的天骄,也懂得自私救人了。”林阡说道,不带褒贬。徐辕忽想起黔灵峰上那对针锋相对的男人……叹了口气,几年后的今天,不得不认输。

    林阡也叹了一声,他不是在说笑,哪里笑得出来,心情前所未有沉重——

    昨夜吴越刘全宋贤相继起兵、刚对纥石烈桓端三面合围,境况几乎完全一致的箭杆峪之战就传到了耳里。情报虽比月观峰慢,发生得却显然更早。

    金军会打南部宋军,上并不出乎林阡意料:凌大杰上次就想打吟儿苦于被打断,外加龙泉峰刚失守不会不想夺,正巧岳离在击溃杨致诚后返场,东部宋军的大盛必然也吸引着岳离东进、东进的第一步正是击败海逐浪克复龙泉峰……

    故此,林阡嘱咐逐浪与吟儿时刻警惕、枕戈备战……然而,能预料到,却算了地点,金军没打龙泉峰,反而先攻箭杆峪,海逐浪和吟儿当然沦为废棋

    除了地点,还有阵容,更是林阡始料不及:除却凌大杰岳离之外,还有一个多出来的梁宿星——这个危险人物,上一战在调军岭战败被压迫往南流落,原以为正在遭外围宋军联合剿杀,谁料到这一战竟被凌大杰极快解救并来到了箭杆峪,等于是林阡上一战胜利之后不自觉给吟儿埋下的隐患。

    金军以这样强悍的阵容合攻,可见不止要打箭杆峪了,根本是要铲平它来自于凌大杰的战术陡变,看似避重就轻,实则威力无穷。

    正是昨夜,箭杆峪据点岌岌可危,林阡不可能存心袖手,却无能为力、始终被司马隆拦在局外。

    自阡走火入魔回归后的两个月,一直就没有闯过这个名叫司马隆的关卡。个人武功屡战屡败,相应地,无论他和吟儿是近是远、在东在西,司马隆都牢牢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想救的人,却偏偏救不得。

    所幸,在司马隆分兵营救纥石烈与束乾坤的过程里,彭义斌石硅差点便领着救兵冲过了金军封锁,然而,却又不幸在半途遭到黄掴大军相拦,功亏一篑——本应和海逐浪缠斗在龙泉峰的黄掴有余力来阻拦彭义斌,说明那时候南部金军早已对箭杆峪速战速决

    果不其然,危难至极——天亮之前,岳离已占据了箭杆峪西面所有据点,便算拿下了箭杆峪一半之多,而早在半夜之前,东部刀刃山梁宿星就成功突围,南面营寨也被凌大杰夺得了四分之一。比地盘损失更严重的,还有诸多猛将的死伤……

    飘云,姜蓟,星衍,孟尝……全是热血男儿,个个一身绝艺,竟都折损此战,几近全军覆没……纵是林阡得知噩耗,都一拳将案击得粉碎,何况彭义斌这种藏不住感情的,悲愤之泪,落满衣襟,不时捶胸顿足,悔不曾闯过黄掴拦阻,只差一步,也许就能救局;

    石珪则费劲地抑制住手中锤,咬紧牙愣是没,但他极力克制的切齿声,帐中每个人都清晰可听,最后,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梁宿星那恶魔一定要他血债血偿”那恶魔,身上已经背负了调军岭箭杆峪几重血债。

    彭义斌从未见过石珪比还要愤怒,被他一语点醒,义正言辞向阡盟王,义斌在此立军令状,三日之内,必将司马隆、黄掴、梁宿星尽数攻克”“终有一日,要手刃凶手,为东部和南部的所有们报仇雪恨。”石珪语气虽平复,动情却更深。

    见他们杀气愈盛,一直站在阡身边的徐辕,山东之战还有极大希望,心中的痛惜之情才被冲淡了少许。目送他们离开中军帐,正待转身与林阡商议如何解危,忽然留意到义斌石珪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脱口将他唤住柳大哥……”

    这是怎样一个狠心的父亲,对战报中同样落在金军手中、目前还生死未卜的女儿竟绝口不问一句。

    闻因落在了岳离手中,相比姜蓟飘云之死,也许震撼小得多了,所以战报中的描述太模糊。闻因在得知金军压境时有没有意识到来的人是岳离?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是,一样惨烈,一样勇敢,当有敌入侵箭杆峪再无可出战力,闻因当仁不让策一匹无法无天前去迎敌,她所率领的那一路宋军,若然阵前齐解甲,亦无一个是男儿。

    柳五津似是徐辕想说,转过头来,却轻松一笑,这笑容,不是强装出来的,而透着一种自豪,以及放心她没危险。”徐辕-< 书海阁 >-,“有其父必有其女,闻因向来福大命大。”柳五津看向林阡,“何况,不是还有凤箫吟那丫头在吗?”不跳字。

    林阡与他相望,彼此正色点头。并肩作战了多年的战友,此刻他们最重要的人也都在生死相托,一样可以绝对互信。

    这一战空前艰难,彩虹难逢的幸运是,无论是长久于逆境顽抗的红袄寨义军,还是跟着他这么久习惯了百战不殆的盟军,见到他如今屡战屡败却也空前凝聚。

    “这大概是天骄辅佐主公之后、盟军遇到的最难打的仗,因为第一次遇到完颜永琏,虽然他还在幕后。”五津敛了笑,对徐辕和林阡说,“然则三十年前,你们的父辈遇到他,比这难打的仗,明处暗处比比皆是,惨烈到后来精锐死光了连苏降雪都打不过,盟军不也一直憋着口气活着吗……我是这里最有信心的人,因为信这个连长夜都能熬的抗金联盟,不会看到天亮了反而挺不。”

    “是,今次与上次不同。”徐辕心一凛,三十年前也值山东义军向短刀谷求援,徐子山却在那时第一个背叛了林楚江,三十年后,徐辕将站在林阡身边,直到最后一个。开始不一样,结局怎会一样。

    柳五津说罢转身,去了即将亮起来的夜幕中。

    是的,若真像柳五津那样,把这场山东之战放在几十年来的抗金史上看,只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罢了。

    而吟儿,就像是最黑暗的地狱尽头,那一束静静燃着却始终坚定的火,温暖着她身边的人们,同时也给林阡指引着方向。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不令这道微光越来越弱。

    第10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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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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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尽关山未解围(2)

    不,有吟儿在,闻因必然有救,若无吟儿,箭杆峪宋军必定全失;[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而且这一战,还有个人也在林阡的意料之外,那就是李全。

    如果说祝孟尝等人的表现令所有人都震撼于烈士永远不死,那么,李全的表现则教林阡欣慰于人才从来无尽。

    若非李全这路未雨绸缪的兵马、碰巧撞在了伏击的君剑身后,只怕连吟儿也要落到金军的手上。亏得战局经这一微扰竟然反转,吟儿反而将君剑擒住、更以此胁迫凌大杰退兵……好一个聪明的吟儿,把人质扣牢在手扬言要与完颜永琏交涉,这才给箭杆峪宋军争得了立锥之地和片刻喘息,也给林阡缓冲的来考虑如何挽救危局。

    可惜,理所当然地,金军也不可能给林阡挽救危局的机会。

    司马隆、高风雷和黄掴三方,死死地阻挡着林阡的旌麾,短期内彭义斌石珪想要冲都是奢望。即使这一局林阡不介意被绊,完颜永琏却当然不可能再下明棋、指着吟儿要杀用意却绊林阡了——

    金军这一局,俨然正是要对付吟儿、逐浪以及与他们掎角之势的国安用——已经融为一体的整个东部与南部战场,此刻的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是在剪林阡的羽翼,断林阡的爪牙啊。

    金军以此箭杆峪之战,强而有力地反击了林阡上一战的暗度陈仓。是凌大杰献计,岳离返场,完颜永琏明显也已应战。林阡的东部底牌,刚出未稳,便已饱受威胁。

    回溯此战之前,林阡徐辕曾分析过龙泉峰这处枢纽的重要性若被金军打下了龙泉峰,则箭杆峪和调军岭就都危险。”

    连接东部、南部战场的龙泉峰就好比是心脏,只要不被打开缺口,就可以封挡南部金军的大队人马无法东进、使国安用裴渊能够在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下稳定胜局,这也是林阡今夜打纥石烈桓端的原因之一:要尽快扫清这些障碍,令国安用裴渊尽快自活。

    换个角度看,如果龙泉峰没守好会怎样?上一战君剑没守好龙泉峰的后果,是被海逐浪从东部到南部暗度陈仓、东部南部融合、宋军大盛……这一战,万一海逐浪稳不住这个刚夺来的龙泉峰,那么箭杆峪和调军岭就会被切断,使上一战的暗度陈仓、东部南部融合意义全无、宋军才盛便会再衰,这次海逐浪就不是底牌而是受困者了。

    所以龙泉峰这处枢纽,不止林阡、徐辕,完颜永琏、岳离也都看重。相对而言,箭杆峪和调军岭都是侧翼——然而凌大杰却走了偏锋,打的偏偏就是侧翼,而且还倾了整个南部金军打……林阡得知计策是他所献,这才恍然大悟。凌大杰,一直以来都最近距离地了解着南部宋军……

    确实龙泉峰地理位置更重要,确实海逐浪扼守当地万无一失,但林阡现在也想清楚了凌大杰为先打箭杆峪,先打箭杆峪并不是没有价值的,凌大杰是要拉开反败为胜的序幕,所以先以此战夺气——姜蓟飘云等人战死,箭杆峪甚至整个南部的宋军,果然经此一战士气一落千丈直跌谷底,如此,会最直接地影响龙泉峰的得失

    此消彼长,凌大杰也会因此越战越强……

    箭杆峪惨败不保,仅仅是铺垫罢了。凌大杰不是不打龙泉峰,而是想在箭杆峪胜战之后打,且无论如何一定会打

    虽然吟儿抢在箭杆峪被剿灭的最后一刻挽回了无数生命,却毋庸置疑挽不回形势。侧翼不是不能败,而是不能败得这么惨,几乎折断,下一步直击心脏何以保护?

    此情此景,林阡入局却基本是妄想,“唯能希冀龙泉峰能被逐浪和吟儿守到最好,调军岭的国安用和裴渊,也必须做好应战的准备。”柳五津离去后,林阡对徐辕如是说。

    “形势应是很难转圜了?”徐辕也懂,箭杆峪宋军,名义上还有立锥之地,却已经名存实亡,唯能依附着海逐浪苟延残喘。金军的打击目标,只剩龙泉峰和调军岭。

    “确如柳大哥所说,是最难打的仗。”林阡点头。

    在中部的司马隆等人已经与林阡下成死局无法动弹的今日,凌大杰打破了一直以来与吟儿的胶着即将打击海逐浪,挟着箭杆峪之战的大胜他有极大的赢面,只怕会在不远的将来辅助岳离攻入调军岭战场。

    这凌大杰可是高手堂的人啊,会在天外村被蒙、会在扇子崖被耍,被吟儿逃跑一次两次,但事不过三。他的个人战力,本就在邵鸿渊、徒禅勇之间,他的护**一旦进入了状态,不会比花帽军、铁甲马队的表现差。

    遥想冯张庄之役,岳离虽然中计,仍旧可以强龙力压地头蛇,而在龙泉峰暗度陈仓打断了状态恢复下,凌大杰的军队竟照样莫谁可掠其锋。救梁宿星、打箭杆峪、操纵黄掴、联合岳离,堪称四位一体。

    冲这一点,凌大杰的水准已然不输岳离,同样可以逆势而行。

    而岳离,如今理清脉络,其实在南部这么久了,此番箭杆峪之战他是第一次专心打吟儿——

    冯张庄之战前夕岳离一直没对天外村行动,所谓“兼顾司马隆”只是辅因,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在冯张庄当林阡的绊绳,是等在那儿战林阡的,故此始终没有参与对吟儿的围剿,但在被林阡阴谋算计之后有所应对、迅速将吟儿和宋贤反压并切断联络;

    二月末,他抓住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破绽,将吟儿四面包围、诱林阡真正被绊,使宋军屋漏偏遭连夜雨,这期间需要把吟儿围得不生不死,当然岳离是存在对吟儿放水的;

    真到了林阡败给司马隆之后,岳离就不再作绊绳,也再不用对吟儿放水了,彼时却恰逢南部杨致诚入局,岳离便把当时在扇子崖的吟儿丢给了凌大杰,率领大军把这些威胁更大的宋匪往泰安南部压,区区几天,致诚蓄积了半年之久的战力竟不能再参与;

    而上一战完颜永琏对箭杆峪的明棋,想来如果岳离也在当地,根本不可能被林阡的底牌展现打破……

    消除了所有外界干扰因素、携带着横扫千军战力回到泰安战场的岳离,一回归适逢东部战场与南部战场交融,他二话不说立即出手,短短一夜就拿下一半箭杆峪营地岳离的目的当然比凌大杰更直接,势必要在此战基础上闯过龙泉峰倾覆整个调军岭这短短一夜强取南部的魄力,才是岳离的真正实力。

    岳离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出手了,这一点,却是不出所料的——实际上林阡让逐浪和吟儿在龙泉峰枕戈备战不正是在等着这样的岳离吗,却想不到阴差阳被凌大杰先拿下箭杆峪而使吟儿顷刻就处在了前所未有的劣势下……

    另一方面,岳离的出手也恰恰标志着完颜永琏这次确实有了作为,完颜永琏不再轻度介入地下明棋,不再决策牵吟儿以绊林阡,完颜永琏一声令下,“立杀”吟儿的人除了凌大杰之外多了一个岳离。若然凌大杰带着立杀的态度对吟儿,吟儿在姜蓟等人的协助下还能半生不死,那么岳离只要给出一半以上的力,此刻被削减了实力的吟儿,就注定了必死无疑。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2)

    第1099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2)

第1100章 岂不见曙光已现

    第1100章

    岂不见曙光已现

    “吟儿与她身边的人,一直以来是以人海战术打凌大杰,而以地、势、援军避开岳离,各种都是‘逃’‘退’,与国安用、裴渊的守势完全不能比。打成这样,已是不易。可惜不等人,凌大杰不会一直被骗,岳离也在多次分心后终于定了心,这次,我们再没有兵力调开他。”[]

    林阡没有对徐辕回避隐忧,如果说岳离的返场本就在预料之中,他最不想看到的,是凌大杰的变强使之如虎添翼。

    徐辕点头不仅敌人越来越强,先前的各种逃退战术,随着姜蓟飘云的战死、箭杆峪的惨败,也化为泡影,再不能用。甚至守势,也很艰难。如此,不知怎样与凌大杰、岳离、还有那梁宿星战……”

    “梁宿星既被解救了出来,会立即回调军岭战场,作为岳离扫清东部的先锋,故不会逗留南部。”林阡摇头,“无需领兵前去,梁宿星一个人就够。”

    像梁宿星这种一发就收不住、时时处在爆发状态的战力,完颜永琏必然对他有诸多限制,饶是这般,箭杆峪之战还打得那般血腥,足见于他而言个人战力超越一切。眼下,梁宿星显然要回归调军岭战场为上一战雪耻,是以,国安用裴渊现在就要备战,他们的敌人,不是打败海逐浪吟儿才能打他们的凌大杰岳离,而是宿敌梁宿星。

    “梁宿星不会留在南部,对于逐浪他们,倒是值得庆幸……”徐辕领悟。

    “然而岳离却无论如何都抽除不得……这一战他刚回归泰安,就使我暗度陈仓的意义锐减。他势要切断我的所有生机和后路,是以当初致诚不可留、如今国安用也必打、从而逐浪和吟儿首当其冲。”岳离的战力,即便不在爆发状态,都是林阡都难以企及的。

    而如今,那个失去了姜蓟飘云等骁将的吟儿,偏遇到了状态回升得恰到好处的凌大杰,和这个稍有差就一定不可能与之抗衡的岳离。如何战得。

    如果说在姜蓟飘云死后吟儿的人海战术已经被影响,必须靠依附海逐浪才能勉强斗过凌大杰,那么这个次次被林阡施计调开的岳离,若全力对准了千疮百孔的宋军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纵观全局,金军占据主导和绝对优势。这是杨致诚南撤伊始就在积淀的形势,是石珪未能去吟儿身边等因素辅助造就,最终在这场箭杆峪之战以后凸显。

    徐辕听林阡这么分析,心中渗出了些许寒意,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任何解救之策,不禁自责不济。此刻司马隆和岳离将宋军分割,完颜永琏尚在幕后,看似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们不能营救,吟儿也无法自活……至于国安用裴渊能否对付梁宿星,在轻重缓急上都居于最末,无暇多思了。

    徐辕纵然身经百战,到此也不愿再想……再忆适才柳五津满腹自信的神情,诚不知麾下的信心是否给主公平添压力,回过神来,林阡正看着地图沉思,地图上的每个地名,其实都已对应着下僵了的满盘棋,这一刻,金与宋纵横交竟是哪个都不能随意动。

    便这般过了不知多久,林阡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完颜永琏,竟一次次地迫我展现实力。”合起地图,似已携策于心。徐辕知他还有底牌,心中寒意顿时都驱逐走了,然而正待问他还有谁可以救局,却看他脸上毫无喜色,反而存着一丝忧虑。

    “往常的敌人,我每逆转一步,都觉得迎刃而解;唯独这完颜永琏,我每逆转一步,都似没有意义,仍朝着同一个趋势在走,甚至比没有逆转还要严重。解决了一时,却贻害日后。眼下我看不清完颜永琏的用意。不是分兵,却还在焚心,不再围城打援,却仍扑朔迷离。这一手,不是明棋,而是忽明忽暗。隐约看得清,但又不完全懂。”林阡叹。

    “既有逆转的可能,就不必去担忧‘作为会否比不作为造成的后果更严重’。”徐辕一笑,按住林阡的肩,就像云雾山的山道上、天阙峰的戈戟前、沂蒙山的晚风中。云雾山他对林阡说,武林动荡则我们一起承担,天阙峰他对景州殿说主公只是误闯罪名由我承担……林阡是唯一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人,过程中难免有常人无法了解之顾虑,徐辕无法参与出谋划策哪怕现在连战力都消失,却仍能扫清阡的忧虑、收拾阡的后果。

    “诚然,哪怕是不停地拆东墙补西墙了。”林阡终于露出了轻松神色,很显然岳离凌大杰这番举动冲击了他心头但还不至于将他逼上绝路。徐辕懂,林阡的忧更多来自于箭杆峪将士们的惨死,他是那样的爱护他的兵将,却偏将他们断送给了上一战的战果梁宿星……所以,才造成适才短暂的难以决策吧。

    徐辕的目光,转向林阡适才因愤恨而击毁桌案的手,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他的主公仍是个一腔热血的少年。

    “至于和完颜永琏斡旋的事,就交给我。”徐辕对樊井越俎代庖,给林阡将手上伤口清理了,微笑抬头,如是说。林阡一怔,徐辕续道对外界的理由,是‘凤箫吟受伤、不能参与交涉’。如何?”

    林阡点了点头,至于真实理由,他和徐辕你知我知,吟儿岂能与完颜永琏见面对峙。

    “我还会给你带一个人。”徐辕压低声音,临走时说。

    沂蒙山的晚风中,他在山头对林阡劝,有归顺就有背叛。后来他见证了这句话。但今天,他要为林阡带回归顺的希望。

    掀帘而出,天际已然泛出微光,不刻徐辕上马,往南部战场行去。

    徐辕要带的,是杨妙真。

    既然看不清敌人,那就先看清。

    金军分割包围的困境难以打破,那就先解宋军内部人心的围。

    若非此围,何来彼困。

    杨妙真的重要性无需赘言,包括楚风月、黄掴、岳离在内都尽皆看重,林阡更曾以此对岳离攻心。

    曾经,金军对杨妙真的看重源自“驱狼吞虎”:分裂杨鞍和林阡,逼他们自相残杀,残杀不得也能渐行渐远。

    但这一刻,驱狼吞虎渐渐淡了,一则金军的优势和主导经久不衰,驱狼吞虎已无所谓,二则岳离也为冯张庄之役的失败反思,觉得不应作茧自缚,三则,杨鞍再狠心,刘全等人还对之藕断丝连,最近对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剿除正是杨鞍党和吴越宋贤合力打的,这一点令岳离等人清晰地看见,就算红袄寨已经回归一体实力也已大不如前,所以,不值得看重。

    因此,金军对妙真的关注应当也不如以往。话说,金军在这场山东之战里,最关注行踪的除了林阡就正是这位杨姑娘——全赖那句天命危金。

    一直以来南部与中部都被阻隔无法融合,在吟儿身边协助作战的妙真自然回不来,倒不是吟儿缺她不可,而是没有合适的人能带她更没有比较好的时机。

    金军关注度降低的时机,林阡足以放心的徐辕,今日与完颜永琏交涉罢,就能够将杨妙真带回,给杨鞍彻底卸下的心结,让杨鞍党永远摘除党羽的头衔。藕断丝连,永不如和衷共济。

    此刻梁宿星可能已经回到调军岭战场,回击国安用裴渊,只要他一到,东部金军便有死灰复燃之机,届时,夹缝生存的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当然会有动静,但若杨鞍能与国安用和衷共济,何愁不能在岳离攻入之前将金军完全击溃、使东部彻底自活?

    况且,主公手里还有底牌,岳离还未必能闯过龙泉峰啊。

    第1100章

    岂不见曙光已现

    第1100章

    岂不见曙光已现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1)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1)

    在徐辕柳五津甚至林阡的心里,此番南部战场交换人质,宋方占据绝对的主动,谈判理应不会吃力。完颜君剑一个人,大抵就可将柳闻因等战俘全都换回。也正是因为这个大王爷扣留得实在及时,多数战俘都尚未遭到金军的屠灭或凌虐,冲这一点柳五津当然放心地说闻因福大命大。[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吟儿亦清楚该做——林阡和陈铸曾击掌为誓会以各自手段杜绝完颜永琏和吟儿父女残杀,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做到了,若他们远水难救,林阡嘱咐过吟儿能避则避,所以这一夜,她只要坐等林阡派徐辕来到即可,金方被动不可能轻举妄动。她唯一要担心的,只是星衍情绪不稳而已。

    孰料,这一夜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后半夜,吟儿尚在清理残局,就听得飘云并未战死的消息,据称当时战阵凌乱,梁宿星一剑扫正中飘云心口,直把他打落下马重伤吐血,但那时星衍和姜蓟的出现却帮他转移了杀机——

    就在梁宿星杀害姜蓟的那一刻,金军中有对飘云仰慕已久的小将,不忍他和姜蓟遭遇同样的惨烈,便冒死将他从原地拖上战马带了。然而,几个时辰,飘云由于伤势过重仍然命悬一线……

    “是真是假?”吟儿听到飘云还活着,又喜又惊,泪盈于睫。未必是假的,武者之间惺惺相惜,诸如解涛束乾坤和杨宋贤。

    “应当是真的……是从金营传的消息啊。”祝孟尝回答,“可是,不大好,快没命了,那个金将原是想找军医给他医,结果正好撞到了凌大杰……不能医,竟只能……等死吗。”一边说,一边抹泪,“那还不如痛快地给他一刀啊。”

    也就是说,这明明是一个好消息,却因为凌大杰而成为了坏消息。理所当然地,凌大杰也对吟儿报复了一次心狠手辣,他把重伤昏死的百里飘云扣在手上对宋军威逼,偏不让他死,却不给他治。飘云伤势已经火烧眉毛,令宋方根本没有喘息的,又哪来坐等的心情,如此,反倒成了宋对金哀求尽快交换人质——徐辕尚未前赴、吟儿已沦为被动

    对于吟儿来说还有一件异常揪心的事,是小牛犊……就在她授命海上升明月尽快调查虚实之际,李全领着从龙泉峰而来的茵子到她身边,茵子面色焦急抱着小牛犊,说不知了突然间体温就变得特别高,茵子和其余大夫都没断出小牛犊有病,“不是寻常的发烧,也没有别的病,可是呼吸却特别弱,体温也实在高……”

    吟儿没说半句话就已经泪水奔涌,忍着骨折的疼,吃力地一把抱过这个时时忽略的小牛犊,望着它异常痛苦的样子她的心就像滚烫的热油在滚浇,不停地来回走着却想不出能救它的方法,只喃喃念着我该办啊,我该办……难道是上天在惩罚她的不孝,见她狠心去对付的父亲所以要夺走她的,还是凌大杰的诅咒,这么快就应验在小牛犊的身上了……

    “主母……”祝孟尝当时一懵,主母这种暴走的样子真让他觉得主心骨都失了,上得前来,瞅见那婴儿面色发紫而吟儿时而疯癫时而呆滞,祝孟尝二话不说就抢过孩子来把嘴凑上去给它灌气,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还把能给的内气都往它体内输——否则还能办,那可是主公的种啊老祝不能给主公保护麾下所有的兵,也要帮主公保护着唯一的

    茵子在一旁呜呜地哭,吟儿只失神地看着祝孟尝怀里的襁褓,觉得它越来越远了,一动不动的,没有声音了……这是她辛苦孕育了十个月想给林阡留下来的……然而从出生到现在林阡还不曾见过它一面……

    突然就听得祝孟尝一声惨叫,埋在襁褓里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然而胡子却被一只小手狠狠地往下拽着,那小坏蛋才不留情,祝孟尝觉察到的时候胡子已经掉了一大把——有这么对付救命恩人的吗

    “哈……”小牛犊咧开嘴笑了,说了两句鬼才懂的话,不怀好意地盯着祝孟尝,祝孟尝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察觉到他身上不再那么热这……这是……回事啊……”

    茵子一个激灵抢上一步,给小牛犊查看病情,良久,喜笑颜开没事了……现在的发烧才是正常的。”

    吟儿如在梦中,听得这话,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小牛犊还在自顾自地笑,她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这一惊一乍的小畜生啊……”

    小牛犊平日就热,一旦发烧,必当有这怪病,死起来的样子,恐怖堪比他爹……也不知祝将军的灌气和输气是歪打正着还是对症下药。

    这揪心的插曲发生了不过片刻,对吟儿来说就像百年那般漫长,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接过小牛犊,抱着它也不肯放开手。那时海上升明月回报说飘云的情况属实——救他的金军小将名叫移剌蒲阿,救下飘云后依然与祝孟尝等人武斗于阵前,并不曾忽略敌我之分,只是单纯欣赏飘云罢了。

    “主母,飘云他……还活着?”星衍得知飘云还活着,显然与吟儿看见小牛犊转危为安一样大悲大喜,但又因姜蓟不能复生而百感交集,步履蹒跚地来问吟儿真相,星衍的语声一直颤抖着,然则,在听说了飘云生不如死之后,他原本就无血的脸色更加苍白那咱们……时候,如何,救他……”

    “必须现在就去。”祝孟尝看向吟儿,“飘云他等不起。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尚未做出回应,就听妙真开口反驳可是闻因她……”话未说完,低头含泪,“我,谈不上谁比谁重要,只有谁更需要救,然而……”

    然而,如果金军抓住这个机会用飘云换君剑,那么剩下的完颜斜烈叔侄俩,如何换闻因等数十人?这不涉及到先后问题,先后问题也不值得妙真反驳孟尝,这涉及到闻因会不会就此回不来,而飘云也可能就会死……

    “若真那样,就当是……百里笙欠他柳五津的以后,做牛做马还吧。”孟尝眼眶通红,没想到战后还有这般多的悲苦、矛盾。

    “闻因她,会让我们先救飘云的。”路成轻声说,妙真的泪涟涟而下。

    但又有谁知,吟儿此刻百转千回的还不止这些。

    所有人都在纠结何时去与金军交涉、先换飘云还是闻因,渐渐地终于达成了共识先救飘云,现在已经在探讨或自告奋勇“谁与主母一同前去”……这样危急的时刻,吟儿再不可能用手臂骨折的借口,她几乎是他们矛盾解决之后唯一仅有的寄托,甚至他们很多人并不徐辕要来而一直以为本来就是她去与完颜永琏谈判……

    这个充斥着不安、无助、混乱与动荡的世界,吟儿只能一点一滴地蓄积起勇气。

    “孟尝、星衍与我同去,其余人等,悉数留下。”箭杆峪此刻的战力,也只剩时青、李全几个,“飘云必须,必须活着。”

    吟儿转身便带着祝孟尝、江星衍要去准备谈判,茵子“唉”了一声赶紧追上前来,小牛犊还被吟儿抱在手上呢。

    吟儿却不是忘了还给她,而是一定要抱着它,是因为这些天来一直疏于对它的照料,也是因为被凌大杰的那句诅咒提醒,这个特殊的时期她正好要离开宋营,她有必要随身带着它保护它。更因为……她要抱着这家伙,才能坚定不被父兄带就当是小牛犊死里逃生之后,娘亲带着你去见外公和舅舅吧。

    谈判地点,在箭杆峪西、岳离刚夺得的据点之一。出面主帅,自是凤箫吟与凌大杰。

    吟儿带祝孟尝、江星衍等一行十余人,凌大杰则带蒲鲜万奴、拏懒神机等为数不多将领,双方交涉之初,俘虏尽被绑缚至此,包括完颜斜烈叔侄、完颜君剑、百里飘云、柳闻因、鱼秀芹等等。

    不出所料的是,离谈判处不远,有两位老者在石桌对弈,清晨,初云与密林将他们身后的屋舍掩蔽。之所以可以确定其中有一个是完颜永琏,是因为连岳离的身影都恭敬在侧……何况父亲的轮廓,吟儿因为地宫中见过早就铭心刻骨。

    然而,此地剑拔弩张,彼处云淡风轻,两者擦身而过,就像是平行的时空不交,明明对立得鲜明强烈,却又不能够轻易剥离。也许,是因为看见了从这里往彼处一路上的断刀残枪还来不及也根本不可能收拾完,也许,是因为这种再冷淡再疏远也割舍不了的骨肉情将此地与彼处牢牢联系着——

    但这骨肉情,属于完颜永琏和完颜君剑。吟儿之所以预料到完颜永琏即便身在幕后都一定会出现在谈判局旁,正是因为猜中了为人父母纵然孩子有千重万般不成器都一定会心为之系,生死关头,尤其如此。吟儿直到做了母亲,才真正明白这一点。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1)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1)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2)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2)

    得见父亲出现在这里,万念俱灰的完颜君剑,涣散的眼神里才出现了一丝光,而吟儿,唯能揽紧小牛犊。[]

    小牛犊似是意识到了,被她抱着忽然就大哭不止。谈判刚开始不久,飘云君剑最先互换,双方军医已在救护,静谧紧张之际听到这婴孩哭泣,凌大杰身后的金将们都情不自禁讽笑。

    “有好笑,战祸中颠沛离乱的孩子还少吗。”吟儿扬眉冷对,怀里这个用来坚定信念的小肉球,很合作地在她的轻微拍打下安稳了。

    “战祸?也不看这场战祸是由谁遣?”凌大杰怒目而视,敌意飙升,“河南山东,陇南陕西,这些年折在你林匪之手的人命,毁在你林匪之手的民生,已数不清,竟无一丝悔悟之情?”

    “可去陇陕问问,林匪所到之处,是否尽皆秋毫无犯,再在山东找找,林匪所守之地,哪处不是军民互融”吟儿回应,亦是凌厉,“折于我手多为强盗恶霸之命、毁于我手尽是贪官污吏之生,我剑锋之下数不清的死者,是我尚在川蜀之时,就企图以铁蹄摧毁大宋的征夫,非女真契丹或汉之民,是女真契丹或汉之兵——我与这些死者,同是战士,都以武功,阵前搏命,不死不休,不进则退,成王败寇。这些才是我杀人遣祸之所在,何以凌将军只见少数而忘了多数。”

    “好一句‘只见少数而忘了多数’,将惨死于战祸的民众一句带过。”凌大杰只觉她口若悬河,却怎能将她观点认可,冷笑。

    “任何事件都会有无辜受害,何况战争,刀剑从来无眼,兵马近在家园,不幸受牵连在所难免,即便刻意将伤亡降到最低,也无法将所有人都保全。”吟儿语中不无悲悯,“然而倘若不战就没有死伤了吗,凌将军难道从未探究过,宋民何以如此统一,自愿毁家,宁可断头,也盼大宋复国、愿助中原北伐?若在金国当真能公平不受欺压,活得不是那么卑贱悲苦,又何必有福不享揭竿而起?他们竟已经宁可聚义死、战死,可见他们不战生不如死,不放手一搏则走投无路这里分明是他们的家国,只是在多年前为你们霸占,霸占便罢了还百般欺凌——凌将军适才问我这战祸究竟谁人所遣,你不压迫,会有反抗暴动?你不杀戮,会有我以杀制杀?

    祝孟尝回想昨夜在阵前,只会骂一句“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也有一腔的话却辩驳不得,此刻听她说,感觉爽极了。

    “‘多年前’,‘霸占’,哼,灭宋之战已了八十年,大金已统治了这里八十年,如今年纪才二十岁的你们,有哪个真有资格说,你们的目的是为了复国。你们有故国的印象么?”凌大杰反击,“红袄寨流窜作案,联盟军跨境抄掠,草莽败类,不过是为一己之私罢了少拿靖康之事粉饰,少以中原王师诱骗,你们的朝廷都一再否定北伐,你们怎可以打着北伐抗金旗号劫持民众”

    “故国印象一脉相承,先辈志向薪尽火传,血中就有,脊梁在扛。如何没有资格?”吟儿一笑,应对自如,“我适才说过了,之所以一心复国,并非纯粹因你们是外族,只因你们多年前犯下的屠戮行径,和多年后理所当然的凌驾态度再者,中原北伐,是为民众,是为家国,但不是为了朝廷,跟现在的赵宋没有关系——不管是女真是汉或是契丹,或是其余,若有强者,真能消灭的一切不堪,给天下人一视同仁、安居乐业、光明前景、同时倾尽全力庇佑他们,天下人愿意跟就一定跟从,不愿服从那么千百年都还会抗争下去,永无止境”

    “这个‘其余’,说的是林阡了?”凌大杰面色一变,听出了吟儿好大的胆子,林阡好大的胃口——哪是代表南宋,早已主宰南宋,岂止驱赶金人,更要合并金人

    “有朝一日,会教宋与金,尽皆不存在。”那是阡的理想,也是吟儿的。一切从陇南之役走出来的孩子,都被打上了这一印迹吧。

    吟儿说的,原是人心,原是一个虚幻的国度,是透过靖康耻看见的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也正是思雪说的疆土凭女真就不能占——是要消除虽然亡国之战早已熄灭但八十年来一直残留的种种屈辱、奴役、不公、无知、苟且;同时也勾销那金宋之分、种族之念。

    凌大杰或还误解林阡和她既要灭宋也要灭金,但她,不远处的父亲听得懂,那曾经也是父亲的心愿、金宋之分也曾令母亲不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父亲确实以他实际的行动将女真、契丹整合得恰到好处,此刻凌大杰麾下的小将就不止一族——但父亲,却独独不能对汉族征服,父亲翻云覆雨的大金朝也从来最为仇视和欺凌汉人。或许,陇南之役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一切,正是她的罪,她竟以这个尴尬的身份,替宋向金作出如是宣言……

    “不必废话了逆贼”语言,是个怎样苍白的工具,表述了全部,却能被对方听懂多少?到此,凌大杰反而更加一口咬定林匪是反贼了,因为林阡蔑视宋廷,林匪现在真是在跨境抄掠,先于宋廷北侵,根本不将宋廷放在眼里,凌大杰没有再听下去的耐心,此刻占据主动的是他,伶牙俐齿对谈判没有好处,“林匪,你看着办吧——斜烈、乞哥两位将军,只可换两个战俘”

    “若真是爱护辖境内的民众,凌将军就应以所有人相换”吟儿向来不对敌人让步,这句话一直就等在这里,紧承凌大杰的话几乎没有停断。

    “这些早不是我所谓的无辜,他们的手上都有我军的命,如你所说,不是被迫,是主动,是披着民众外衣的匪去年的冯张庄之战以后,泰安境内就已再无良民,可以酌情宽恕,但,绝不允许纵容”凌大杰目光凶狠,语言毒辣,“林匪,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没本事救回所有人,更没指望承担得起天下——且看日后,山东军心还是否所向,各地良民还是否被诱骗,你联盟军兵马还是否猖狂”

    眼看凌大杰和凤箫吟唇枪舌剑,火药味亦逐渐充斥在金宋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却听得亭外传来一声惨叫——不是飘云,飘云哪还有力气,不是星衍,星衍泪流发不出声,是几个听从军医的话原想要将飘云抬的小兵,刚走了一段路便看到担架上的血直线往下滴,大惊之下才叫出声来。

    飘云奄奄一息快不行了,可是口中还呓语着不要……星衍忆起昨夜姜蓟临死的那一幕幕碎裂片段,泪流满面的同时拳已不自禁攥紧,气得腮帮子直鼓脚步也不受控地往回移来……

    当此时吟儿眼神示意军医等人继续走、赶紧带飘云回安全境地,心中还在酝酿着如何回应凌大杰、该怎样救闻因所以一时沉默,万料不到就在那时星衍怒吼一声手中戟遽然齐发、猝不及防地直朝着那些押解着战俘们的金兵……霎时血肉横飞——

    谈判众人来不及阻,星衍他发狂般一边发戟一边嘶嚎,杀红了眼只怕已忘记了他是谁,似是不想再艰难交涉所以要快刀斩乱麻,一瞬间金方因措手不及而阵脚大乱,死伤数人后却立即与冲向他们的星衍缠斗起来。

    “你们这些恶魔,杀了姜蓟,杀了飘云,我和你们拼了……”只记得前因,不了解后果,是把这条命都搭上去了。星衍他,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疯了

    “星衍……”闻因等人听得这些,才对箭杆峪之战的结局知晓了大概,却哪来得及悲恸,全然又惊恐又是担忧。这场由星衍打断的谈判被他此番激烈举动直接引发成混战,但闻因等人尽被绑缚要逃跑哪像他想得那么容易。何况,他这么做盟主他们该办

    闻因拼命唤他想唤醒他,却无果,只两三招的,战成血人的星衍像极了当年魔门里的林阡哥哥,而几步外的亭子里,凌大杰和吟儿等人,这时才都从争论中反应,吟儿没想到星衍的情绪非但没因为飘云变好反而更加不稳,是以眼睁睁看着这一变故发生正待喝止,猝然身边一空,原是凌大杰竟陡然不在原地……

    长钺戟,气势凌人直向星衍挥斥,力量刚硬无匹,轻易就把星衍胡乱发往这一方向的飞戟全都抹消、一只不剩,而速度之快,更是在星衍还没意识到他是谁的情况下就已经突破一切障碍直扫到星衍耳边,当是时,星衍显然也清楚已经被死亡笼罩,微笑着闭上眼竟是一副怡然等死的样子……

    吟儿飞身而去几乎紧随着凌大杰步伐,平素他长钺戟及不上她剑快,但今日她先放下了小牛犊后才出剑更是以左手,因此慢了两步,戟锋已伤到星衍脸颊惜音剑才将那攻势截挡了少许。饶是如此,星衍也头破血流溅得她一身都是,生死攸关,岂容停断,吟儿内力迅即往左臂囤积,右手则拼命将星衍推到了身后。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2)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2)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3)

    第110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犊(3)

    片刻吟儿劲力已贯彻剑刃,迅即托一式“风起澜沧”格挡,剑在左手难免不便,然而招式虽不能精,方向却依旧准,救得星衍之同时,硬将凌大杰长钺戟架开。

    这招正是点苍剑法“下关风”中的一招,平素都被她掺杂在一剑十式里、对敌时稍纵即逝,敌人根本不可能捕捉得到,今日迫不得已拆分了用,自是风格大变——一改往日灵幻莫测,而打开内力稳扎稳打。

    因宋军先启衅凌大杰怒不可遏,这一戟刚被架开就再度劈击回去,直冲着吟儿强打猛攻,论力量,纵然林阡也不及他刚硬,而速度,吟儿单凭左手哪能追得?柳闻因看得出双方实力悬殊,忐忑得有感心跳全在耳朵里胀着,终听轰一声冲开了耳膜随之剑影戟光亮彻了视野……

    当是时,飓风掀起了地上的石与叶直削割着他们的脸,长钺戟的呼啸之声却经久未绝愈演愈烈,众人带着惊恐透过风沙和强光,才看到原来这片刻功夫凌凤二人已打了十招开外,凌大杰急进吟儿连退是以战局眨眼就离开原地几丈远,然而戟声之所以经久不绝是因为凌大杰一直就没能打中吟儿!

    那狠辣的足够有千斤的重量决计不比梁宿星差,但吟儿单凭着身形和步法逃退战术,竟把绝大多数的力道都挡在了受害范围外,其余则立剑于防守距离足够切断!众人却来不及叫好就大叫不好,只因吟儿退到绝处身后陡然就已无路!凌大杰长钺戟毫不留情当头就落,风力之大,连隔老远的柳闻因都觉剧烈,急忙看还抱着小牛犊发愣的祝孟尝:“祝叔叔!”

    虽然已十招开外但众旁观者根本都还没回过神来,包括祝孟尝,前一刻还想着继续听谈判,后一刻正抱着小牛犊并因为星衍恼火……根本来不及冲前救局,眼睁睁看着长钺戟强势中落——

    对于凌大杰而言,凤箫吟现在的剑法在他面前就是摆设,速度与力量尽皆不值一提……哪想到吟儿竟蓦地连人带剑消失在他眼底,倏忽就电闪般出现在他力量较少的腰侧!

    哼,剑法比不过你,手腕不如你快,力道较你轻得多,难道身法会输给你吗?!这身形的飘忽,与步伐的轻捷,当然不止局限于逃退!霎时吟儿剑侧弥漫真气,圈转着对他腰削,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连续三剑三种“苍山负雪”,亏得凌大杰闪避及时,才不至于着了她的道,却被她化险为夷还反撩一剑“灵泉凝月”,心自叹:好厉害的轻功!堪比移形换影,恰好弥补了其剑法之缺。

    见吟儿出手还击,祝孟尝脚步方移又回过去,他信吟儿,绝不会输了盟军的气势;然眼睛一瞥,看到江星衍还浑浑噩噩往金兵那边冲,而鱼秀安身旁的女俘似是因他适才举动被金兵剑伤,祝孟尝不禁暴怒,把小牛犊交给近身之人就立马去拉回这个小子,抽出大刀来跟蒲鲜万奴等人交锋之时,反手就把星衍甩到了飘云担架旁:“他妈的江星衍你这混帐小子!你是不想回去了,我们还想回!”

    缓得一缓吟儿已从险境***,投机取巧的性子帮了她大忙,虽然招式的内容不能演绎到完美,但可以从招式的衔接入手;虽然速度一慢同一时间内能够包含的招式数量就少,但吟儿可以就从这一招入手着力点不停地在剑上滑动让敌人根本看不出她下一招到底要怎么打,于是同一时间内能够预示出的下一招的可能性依然多!

    如此,吟儿的剑招以一现十恰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一剑十式,这是她以前吃老本的时候从来没开辟出来的,此时被逼到绝境竟然推衍,当然,还是要借助轻功与内力填补左手生硬的。此刻剑招是“上关花”中的一式,正巧在吟儿手上千变万化花繁似锦,又因为吟儿左手还显生疏所以飘渺得似花非花。

    然则,在凌大杰重若崩云的强悍攻势下,吟儿平素就只能一时取巧撑不得多久,如今更是方才数剑就有气短迹象……但幸好她天赋异禀,十招开外倒也打出了一些感觉来,虽然劲力不如起先,招式却比刚开始打时精湛,于是轻功的优势和劲力的辅助刚减,招式和速度居然来到了左手上,真好!来得巧!

    红光连闪剑挑花,花开成雪逐风流,流入天际成海月,月照花林皆似霰……便见那风花雪月不断互相转化虚虚实实却又一体,足见剑主熟稔到不止身剑合一甚至神魂已与剑招合一!

    招式虽简,胜在剑意,与凌大杰一对比,看吟儿的剑招轻盈,旁观者的呼吸都似变清澈了。

    “好!身形飘忽,空灵之至!”那时正好一局棋的间隙,完颜永琏对面的那个老者只瞟了一眼,禁不住叹道,“点苍剑,果然名不虚传!”

    说话间正好凌大杰大开大阖回刺了吟儿一戟,因势道雄浑故把吟儿衣袖都击穿,祝孟尝没意识到敌人称赞的是刚刚片刻间打出了数招的吟儿,还以为对方说的是这个凌大杰及时回防最终得胜,故而呸了一声:“大言不惭,肥肥壮壮还身形飘忽……”话没完却听到对方说***苍剑,登时哑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被他这么一搅和,这充满杀机的战局里,众人竟都忘却一切笑起来。

    祝孟尝误会的时候肯定不止他一个人误会,因为很多人其实都未必体会得到吟儿剑法中的妙——捕捉不到!但高手眼中的时间,往往比正常人慢。

    吟儿心念一动,完颜永琏对面的老者,是高手,是精于剑术的高手,会不会是豫王府的第四个?!心中一悲,金方的高手如此之多!就包括对面这个凌大杰,确实,自己偶尔可以投机取巧、成为交锋时候的亮点,但只能自保或打出敌人的意料之外、却没有一刻是成功占据主动的!高手堂越往上去,速度和力量就越藐视他们这些小辈……

    短暂的不自信过后,更加恐惧的是,适才赞她的这句话来自于完颜永琏对面,也就是说,父亲也会有意无意地看向这里,看向她的剑招。她怕啊,那融入她血液的常常可以不自觉在自救阶段打出来的一招,会否被这位戟法凶猛的凌将军再一起逼出来,如果她不想死的话。

    也不知走神导致,还是气力到这时刚好难济,或是左手能爆发的极限就只这么多,吟儿的战力从此时开始走下坡路,祝孟尝见她气喘连连又接连急退数十步,操起手上大刀就要上,便那时众金将由于主帅在战王爷未施令便齐来拦他……

    一声巨响长钺戟千斤力已然直击吟儿要害,而祝孟尝大刀还差几步却被拏懒神机拦挡——不同于凌大杰还带着公愤,这个人是挟着私仇要吟儿死的,他的两个哥哥都死在吟儿的手上,“这是谁造的孽啊!”祝孟尝呔一声大吼使出浑身解数要把这人斩成两段强闯过去救吟儿,但怕就算这样还是来不及救……金军就算杀了她都不理亏,挑起衅端的确实是宋方!

    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为何这一刻所有的气流都在逆行,好像被什么强行压迫到反方向?祝孟尝即将把拏懒神机斩成两段的大刀、凌大杰差***中凤箫吟要害的长钺戟,陡然像被冻僵在一个画面里,继而这个画面一解冻就碎了一地,连着一起消失的是各自千钧百斤的力量。

    那个驾驭了一切的强大力量,此刻他们却捕捉不到了,并非因为其虚无其不存在,只是发生得太快他们任何人都追不到,但能够感应到,是因为无论谁此刻都有短暂脱力,无论祝孟尝凤箫吟,还是拏懒神机凌大杰,还有正好要来向完颜永琏汇报军情站在路口的黄掴,全然心口奇闷无比……

    “……”凌大杰挣扎站起,不解地看向弈棋之处,这时岳离厉声问道:“大杰,你答应过王爷什么?!”凌大杰恍然回神,眼中戾气才渐渐有些散了:“王爷,末将一时……冲昏了头脑!”

    “天尊……”完颜永琏对面的老者蹙紧了眉,捂着心口的同时,指着黑白满布的棋局,侃道,“片刻前不是这样的,你,你帮王爷作弊……”

    吟儿心一颤,回头看完颜永琏身边的天尊岳离,很显然这一掌是他打出来的。那个老者的意思是说,岳离打出这一掌的时间里,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震上去又落了下来,老者手一抖没落好,所以输给了完颜永琏……

    吟儿到现在还不能动弹,全局谁都不能动弹,这就是凌大杰之前说过的,如果抛开战场,真的滥用武力,高手堂的破坏力岂止林阡能及,岂止毁天灭地的邪后与青龙能及,岂止当年摄魂斩的蜮儿能及。梁宿星时时刻刻处于激发态才能达到,岳离实际上云淡风轻的时候就有这般高……

    所以这里的人都得按内力高低才能接二连三地恢复、起身,可是有一个例外,那绝对不是岳离故意的放水,那是岳离敢这么出战力的原因——当对面的那个老者还捂着心口说话,完颜永琏却没有一丝神色的改变:“仆散揆,棋品越来越差了。”说话口气,关系亲近得无以言喻……说话时的底气,轻松自如根本没受影响……

    吟儿吃力站起心隐隐作痛,她忆起林阡曾间或对她提起过,那个仆散揆,是仆散安贞、仆散安德的父亲,是大金国仅次于完颜永琏、夹谷清臣之后位列第三的战将,但并不在高手堂中,此刻他捂着心口依然痛苦的样子,说明他武功也确实不是太高强,可能跟自己差不多档次,所以稍微放心了下来。

    又想,原来前些日子把刘二祖、郝定打得地盘全失的是仆散揆所率领的河南军啊。果然厉害,他随完颜永琏到泰安之前,刘二祖郝定的勇谋结合可是能把纥石烈桓端那种善战之人都打败的……武功算不上绝顶,但却绝对是将才。

    不知怎的,吟儿看着他很有亲近感……怎会不知怎的?也许她像小牛犊这么大的时候,凌大杰、岳离、仆散揆这些都抱在手里过,就像祝孟尝、海***、杨致诚对小牛犊一样。战乱中,颠沛离乱的孩子还少吗,林阡的儿子要这样,完颜永琏的女儿何尝不这样。

    却哪里有时间动情……当祝孟尝大惊失色地把小牛犊抱到手里但发现它居然睡了之后流露出一丝喜色,吟儿没有闲暇去想当年凌大杰对完颜暮烟有没有这样,而是走到飘云和星衍的身边,看了两个半昏半醒的少年一眼,再转头看向路口处的黄掴……

    害死姜蓟有凌大杰的份,但此刻星衍不能报,害死胡水灵黄掴是指使者,但此刻林阡也报不得,他们,全都是盟军的敌人,那就是吟儿的。

    “站起来星衍……”吟儿将星衍半扶半拖地站起来,“就算姜蓟、飘云都死了,你也必须给我、给他们,好好活着!连着他们来不及的一起活下去!”“报不了仇,报不了……”星衍昏昏沉沉,哪能理解复仇真正的意义其实是完成他们未尽的事业。

    “报不了,就更要赖活着了,等到他老,看到他死。”吟儿轻柔地笑,看着黄掴说出这句邪毒,黄掴看着这神情,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竟是轩辕九烨,心中一颤,吟儿似是在告诫他,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有生之年一定会落在盟军手中千刀万剐。

    “带他下去。”吟儿见星衍眼神里终于有了希望,拍拍他的背让他先带飘云走。“主母。”他恢复正常,看向闻因等人,面带一丝愧疚。

    “我答应你,已经少了姜蓟,不会再少闻因。”吟儿看着他,“你也需答应我,往日都是飘云照顾你,今次你把他照顾妥了等我回来。”“……嗯!”星衍含泪点头。

    “唉。”这时仆散揆叹了口气,当吟儿在打量他的时候他其实也在审度着吟儿,“原见这小姑娘抱着个奶娃娃,还以为只是个妇道人家,听她讲了那么多道理、又露了这么一手好剑法……我算是明白了大杰为什么从天外村到扇子崖再到箭杆峪一路被耍,原来不是大杰在打糊涂仗,大杰要跟她打平手确实必须用‘立杀’的态度、不能留情,王爷,我承认,对她的看法,是你赢。”

    “对她的看法”……吟儿心中乍暖乍寒,父亲对她的看法,原来她和那几个小王爷一样,一样在意父亲对她的评价……

    岳离的出手,让吟儿明白适才只是凌大杰的一时鲁莽——正好在气头上又恰恰撞见星衍这个插曲。那么,谈判势必还要进行,吟儿要救回闻因不是没有希望。但随着完颜君剑和百里飘云都被抬走,而凌大杰此刻又犯错认罪,明明金方的谈判主将有所变易——会是岳离、是黄掴、是仆散揆,还是……那个到此还没发言的父亲自己?

    倒是有一点让吟儿很蹊跷,为什么君剑被抬走了王爷还没走,难道他的来意就在自己?来看看,这个为难住了凌大杰的女人到底何方神圣,这个林阡的女人应当反衬得出林阡到底多强吗……不容走神,她必须先声夺人:

    “今日我一定要以完颜乞哥与完颜斜烈换走所有战俘,少一人、伤一人,都绝对不换——当然诸位有选择的余地,却莫让金军觉得,完颜乞哥和完颜斜烈不如完颜君剑重要。”她说这句话的起始还只是因为倔强,但说到最后忽然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攻击方法,是啊是啊,她原先怎么没想到呢?一喜之下有了底气,不觉语气已现出盟主之威,完颜永琏听了出来,她却并不知道。

    仆散揆愕然,亦觉得凤箫吟棘手,对完颜永琏提议:“不如这般,王爷,我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看向完颜永琏,也看向吟儿,“你且上得前来,与我对弈三局,若能三局两胜,便能带走所有战俘。此法不失公平,你的战俘性命在你。”说罢便要抱起棋盘去别处,总不至于要王爷让位吧……

    吟儿一怔,换往常她或许还会豪放地说,何必三局,一场就够,但今日人命关天她不能赌,但仆散揆的这一提议确实并无不公、在此情此境竟是唯一的一个解决办法,吟儿怎么说也是战败方确实战俘数量远大于对方,若不见好就收就是得寸进尺对方也不必要客气奉陪……是以,吟儿即刻抓紧了这个机会,趁着刚刚那句话的威力还在就点头,虽然她不知道仆散揆的棋艺如何,但仆散揆同样也不知道她的啊。

    但刚点头,还没说话,就见完颜永琏按住了仆散揆手里的棋盘:“不必了。与我对弈便是。”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1)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1)

    仆散揆、岳离、凌大杰的表情里尽皆流露出杀鸡焉用牛刀的惊诧,吟儿也万料不到完颜永琏的第一句话竟是让她上前与他决胜……一时都分辨不清她究竟是抗金联盟的盟主,还是那个在中都的王府里学了多年琴棋书画的完颜暮烟,终于有一天父王平定山东归来、严厉说要试探她这些日子的棋艺进步……[]

    却哪有恍惚,当敌我的眼光全定在她一个人身上,吟儿只能以最快速度驱赶走一切心情,笃定地回应了一声“好”继而移步。原本仆散揆就没有资格宣战——虽然年龄属于晚辈,但身份上吟儿好歹是林阡的妻子,应当能与完颜永琏正面对话。

    “不必三局两胜。若你能平一局,我便放了所有。”完颜永琏看着这个传闻已久初次谋面的年轻女匪首,示出如是公平。吟儿越走越近,听出这句依稀是独孤清绝的口吻——虽狂气因为阅历的缘故内敛,但恃才傲物得是这样理所当然……

    心念一动,其实适才岳离对凌大杰的质问,透露出这场谈判并不像吟儿事先想得那么残酷,即使战俘们救不也不会就地屠灭,因为王爷原则上不以杀戮征服,更重要的是,金方的目的不在这些战俘,而恰恰在她,和她身后的盟军——

    凌大杰为难她的根因,不是狼性野蛮嗜好杀人,也不是硬要指民作匪宁枉勿纵,当然更不是完颜永琏对汉人冷血无情,而是,要让盟军失势,要把林匪的孱弱与艰难传扬,要杜绝河朔燕云的民众继续向他靠拢……

    是因为要让盟军失体,所以才有了这场谈判。吟儿能不能赢、带不带得走战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吟儿不能怯战、不能气短。哪怕最后真的输了棋、输掉了这场谈判,也应最小程度地失民心,失国格。

    当然,若是能平父亲一盘,成功救下这些人质,倒也不失齐美……吟儿经行如履针尖,但出于对棋艺的自信,故还带着一丝希望。几步之遥,完颜永琏的样子已清晰可见。不同于上次相逢的着装,他今次一袭淡蓝衣袍,却不改皇族贵胄的高华,王者剑眉,威武正气,吟儿既不敢直视,又不自觉被吸引……

    吟儿这心情,就像风七芜在陇西,第一次看到林阡一样。林阡和完颜永琏,虽然出身不一样,却有许多相通之处,忽然想,父亲听懂了适才的说辞吗……应该懂吧,世人因陇南之役而强加给他的嗜杀之恶名,不正与那场摩天岭之战林阡走火入魔得到的后果一样?这世界煞是可笑,令一部分人最惧最畏的王者,恰是内心最干净最理想化的那一个。

    冲这一点吟儿也一直陇南之役是忘乎所以才犯的、那是父亲从始至终唯一一次丧失本心;调军岭血洗原是造势夸大,父亲对梁宿星说展露武力却也一定吩咐过不可滥用、尽量少杀无辜;而箭杆峪之战虽然伤亡惨重,实质上战争哪一场不血腥?宋军之愤,实都是被梁宿星的骇人战力激起的,父亲的决策并无过分之处,梁宿星也确实只挑着力挽狂澜的人下手了……

    也许,若不是山东红袄寨诸如杨鞍、刘二祖等人本心都是誓死不被招安,完颜永琏可能早就已经恩威并施像对豫王府一样大半都收服了,不至于被林阡钻了空子扭转局势;如果林阡比完颜永琏晚到一步,真的很有可能被红袄寨的人见识到王爷其实是怎样的人……然而,若世上本无吟儿也没有陇南之役这个污点,那么何来的杨鞍刘二祖等人誓死不被金国招安?

    吟儿心中平添愧疚,不察完颜永琏凝视她时、明显蹙眉半带疑惑。

    弈棋已然开始,吟儿收起杂乱心绪,告诫无论发生都千万不要露怯。这场谈判的作用和楚风流当年将林阡的通缉贴满陇陕有所不同,楚风流等人弱于林阡就只能宣扬其恶名,完颜永琏则站在强者的立场上明摆着要弱化林阡

    陇陕,通缉……吟儿蓦地一震,想起林阡曾下令把通缉令上的黑寡妇都涂黑,为的是不被完颜永琏她正是那个地宫里被他撞见的小花奴,陈铸家的小花奴……再联系到当年赫连华岳对陈铸种种不忠指证,暗叫不好,今天来得紧急,加上她本身就不缜密,竟把这么重要的环节给忘了——

    只记得不要露出那关键一招,只记得的心和勇气,却忘了的面容,和陈铸将军的忠诚绑在一根绳上否则,再仓促她今天也该乔装啊……却道是天在安排这场悲喜,等到了完颜永琏的面前坐下、手中已然执棋,她才忽然想起了这个关键,措手不及——

    “我与盟主可曾见过?”完颜永琏发问之时,恰好她震惊回神,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脸庞,神情是那样的难以捉摸……她不知他有没有忆起,倒是这句盟主,让她的心渐渐定了,打定主意,矢口否认慕名久矣,不曾见面。”

    慕名久矣……完颜永琏,这不仅是一个血浓于水的亲情符号,这根本是她应该最热爱的——关于柳月之死虽然有无数版本但陇南之役的真相却只有一个,父亲为了寻回她,放弃了一个最好的君临天下之时机。父亲一世英名,因她一人尽损,手握南宋军民无数性命的他,没对他们表示过歉疚,却说出一句愿为她折寿的话。

    但此刻她矢口否认,抢在他意识到的时候断了他所有的思路——与他为敌,忘掉他是的父亲

    只因,战场无父子

    棋盘上战事顿起,此刻该心无旁骛,竭尽谋略来指挥这一战。聚精会神,既是尊重的对手,亦是为了盟军的未来。

    千军万马,幻化为手中棋子,开局之前,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一旦施令,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这一场自古及今并不流血的仗,在今时今日金宋谈判中却牵连太广。

    这只手曾执林阡手而执子,亦曾被林阡执而执子,杀遍棋坛,征遍战场,都是数一数二,此刻独自面对一个最伟大的敌人,战场不能翻身,棋坛……竟也希望渺茫——

    不同于吴越、莫非和吟儿的手法,完颜永琏的棋着罕见的高人一等,他可以下一些平凡招法甚至正常人难堪忍受的棋,但建立在全局都平衡和谐流畅的基础上。是以吟儿根本无法喘息、无法自得,招招都好像透着点生机,但放眼全局又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下一片棋就死一片。不多时已然有惨败迹象,纵然吟儿不肯认输、出招频频力求摆脱困境,心里早已忐忑惊恐,还哪敢夸口擅长……

    “太重视胜负,原不是一件好事。”完颜永琏述说时落子,吟儿与众人一同屏气凝神,只见他这一招看似无奇,却一子就把吟儿整个击毙,吟儿手还没下热第一盘棋就铩羽而归,却感觉对面的棋手还只是轻度介入

    回味这有史以来最短暂的一盘棋,怎好像忆起了天外村、扇子崖、箭杆峪的种种苦不堪言、怎好像看见了月观峰的战场上林阡被司马隆刺中的那一剑、怎好像意识到龙泉峰调军岭仍然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泰安战场是这样的无垠无边,吟儿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完颜永琏的广度,也许林阡此刻暂时也看不出完颜永琏的深度……因为他是这样的轻松、游刃,看似简单,内涵深刻,流露太少,没有破绽,所以难测他心念,难料他招数。

    只,完颜永琏占据着所有的主动和优势,林阡每扳回一局都陷入到更猛烈的漩涡中去——最关键在于,林阡和吟儿,无论如何,都不能相连,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活路,时时刻刻都有生气……所以他有资格袖手旁观或轻度介入,他也有能力说不必两胜只需一平,他把握着全局的平衡和未来的导向

    吟儿从棋局回神,不由得一头冷汗,听到完颜永琏才隐约有点慰藉,不,不是不在一个层次,而是我太紧张,太注重胜负了,要心平气和……再下一局才有手感,先找到手感再说

    “是执了太久的黑子,而和白子没感情罢了。”吟儿一笑,继续执子,她是真的松了口气,会宁县陈铸府邸的际遇完颜永琏并未牢记,否则他为何只谈棋不说她了?想来,一则完颜永琏不可能想到那么准,二则一个小花奴确实没必要记得那么清,三则完颜永琏对陈铸的预设立场必然是绝对互信。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1)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1)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2)

    第1102章 战场无父子,杀阵无雌雄(2)

    听凤箫吟竟然用这种语气对王爷说话,仆散揆神色微变,岳离若有所思,凌大杰亦摸不清头脑。

    他们虽不知凤箫吟到底是为了何事欣慰,却俨然看得出这女子脸上没有一丝懊恼、沮丧、慌乱,而这些,才都是惨败后的人应该有的。别说凌大杰不信她有岳离那样的宠辱不惊,关键在于她今日是为了营救战俘而来,身处劣势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份希望、却下了一盘比想象中还要丢丑的棋、自断了谈判之生机,怎没有半分心急?!

    好吧非但不心急,还居然是眼睛一亮、自信满满、轻笑了一声,自我安慰了一句之后、毫无愁绪、继续执子、重开一局……宛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张狂得像极了昔日与王爷对弈的某人。

    这神情未作停留,这气质稍纵即逝,这句话倒是留在了完颜永琏的耳里——我执黑久矣,与白无情谊,意思是说,她领导的抗金联盟向来占主导,如今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强悍的对手,是那种“棋逢对手,难得难得”的一笑,个中傲气,不言自喻。

    完颜永琏自与凌大杰、岳离等人不同,他听出的不止这女子性格,还有她的不一般。事实上关于她的不一般他早就确定了,天外村时期岳离放水或还正确,但扇子崖他看到她逃退战术后立即明确了一个结论:即使下明棋凌大杰也必须以立杀态度才能与之相持!仆散揆曾对此大惑不解,今日也因她的言、她的剑法而对这结论心服口服。

    而他,亦因她的当仁不让和断人口舌,心知他对她只有低算没有高估,对弈能帮他更精准地了解她,眼前女子的气势,恰恰衬着林阡的实力。

    他虽前一局轻易得胜,却看得出她棋艺并不平常,因此适才也提醒她心平气和,这女子倒也聪明,下第二盘就把第一盘的凄惨忘光了。开局伊始便是妙手,原本他有两个位置均有做眼余地,看似绝无被杀危险,而她出招甚是老辣,竟极快就将他迫得只能做一只后手眼。真实水平堪称一流,完颜永琏面露微笑:“果然适才是和白棋没有感情。”

    吟儿这次可是吸取教训物我两忘地在找手感了,哪还会重演一遍第一局的惨烈?她的制胜之道棋法和剑法一样——先声夺人,开局一定要好!

    当是时阵中气流开始涌动,似有能量渐渐攒集、达到极致又不断释放……各种聚散伴随冲突,时时刻刻变演无穷。

    不知不觉这一盘就杀了一个多时辰,完颜永琏着法耐人寻味,罗网陷阱层出不穷,吟儿战法灵活万变,怪招奇式比比皆是。

    看她竟能和王爷下这么久没输,岳离等人才懂她何以笑,这时看她竟还有困住王爷的迹象,更加露出些惊奇之色——仍然和她的剑法一样,这一个时辰里诸多亮色都在她处!

    一改第一局起先被王爷打得措手不及阵脚大乱、中期频频负隅顽抗却苦于困兽之斗、后期昏招迭出无力回天,这第二局她非但没有很快就惨败,反而屡屡妙手终于将王爷困住,种种表现,告诉凌大杰她适才只是状态慢热,就像他这些天来与她对战的表现一样……凌大杰心里倒也嘀咕,这女子怎有一面像他?

    仆散揆在一旁看吟儿提掉王爷数子,笑说,“这小姑娘棋艺精湛得很啊。”他适才输给王爷只能赖皮,现下看吟儿还击极是欣赏。

    ?

    棋艺精湛……吟儿等待王爷落子时听到这句,心情繁复:棋艺精湛却碰上林阡那个笨蛋,棋艺精湛原是今天能与父亲对弈吗……

    凝神而看,父亲出手,一棋着在空处,反过来擒住了自己数子,吟儿一惊,不禁暗叫不妙,回味之时,方知父亲故意送给自己吃一块棋,却反过来倒制住自己的子瞬间活了他一大片。

    吟儿暗叫惭愧,虽然这一个时辰内她时刻注意着自己的棋型不教对手有可趁之机,却竟然没看出对手在演变着反败为胜的“倒脱靴”,这种只有高手戏弄下手时才有、而高手间对决极难出现的倒脱靴,吟儿不该任凭对手做到!到底是对手棋艺太高把她逼得太紧害她还是对棋型有所失察了,还是对手棋艺太高出招时似是而非令她没有察觉……

    自此形势陡转。吟儿心登时一落千丈,真可谓站得越高摔得越重,霎时只见父亲的棋再不像先前那般受困,而吟儿消耗掉了致命的一气继而整个被围歼,对于金方的观战者而言这种扭转未免爽极,宋方懂棋的尽皆露出惊乱之色。

    “弃小而不就者,有图大之心也。我竟没注意。”吟儿叹了口气,却未认输,倒脱靴虽使他死地后生、反败为胜,但吟儿未必走不出这一劫,是以坚持找最佳的应对方式。

    “盟主亦读过《棋经》。”完颜永琏一怔,淡笑,继续落子。

    吟儿虽然老拿棋经和林阡吹嘘,但那是跟外行显摆的实际就是个半吊子,因而不敢说读过,而是尽量岔话题:“读过一二……其实,棋法与兵法亦互通吧……”

    吟儿隐约觉得,上一战中海***助她打赢金军吃掉龙泉峰,而这一战以黄掴攻龙泉峰为始拉开了合围箭杆峪的序幕,形势上像极了棋局里此情此境,虽然龙泉峰当然不是父亲刻意输、箭杆峪此策听说也是凌大杰所献,但战场和棋局真是互相通融的……

    完颜永琏听她诹棋法与兵法互通,忽而眉间平添一丝怅然:“棋道与天道,又何尝不是。” 吟儿一怔,虽一知半解,却知这丝怅然来自母亲。

    他二人心境,在这一瞬都因柳月的关系而影响——实则除了逝者之外,他二人心中所念不正是彼此……然而,心绪注定只影响这一瞬,一瞬之后仍回归局中继续厮杀,态势并不比先前缓,出招也不比先前差,因他俩正视对方为敌、为对手,因完颜永琏不知她是暮烟,亦因她心里牢牢钳住了一个名字是林阡!

    林阡,为了这个名字,这个人,吟儿曾数典忘祖、忠孝两抛,而今天,吟儿亦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与完颜永琏激战!

    随着战斗升级,逐渐全盘子力都派上了用场,吟儿好不容易走出倒脱靴,刚松了一口气,却在几招之后,发现在下边出现了一个绝伦的“双倒扑”,吟儿发现之时,根本无法兼顾两路危机,才知适才为了走出局部困境而用力过度,没注意到全局,又把全局给忘了——那种困境下她哪有办法照顾到全局!

    这下吟儿是半点力都使不出了,真没想到完颜永琏一招套着一招、一环扣着一环。掌握全局、因势利导如他,早看出来倒脱靴她不死、而牵着她鼻子走进双倒扑,如此吟儿必输无疑,是还想顽抗却死透了。

    ?

    第二局比第一局长了两时辰,众人都是惊魂动魄又心弦紧扣,到这时胜负分晓,金军众人都一副合情合理的样子,而宋方的侥幸希望又降一分,祝孟尝、柳闻因等人都以为战俘若不回归必定就地屠灭,是以有心急如焚者、心如死灰者,却都也理解凤箫吟已然尽力。

    谁都知道,第三局,可以不必下了。第一局令他们发现双方实力悬殊,第二局令他们看见吟儿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

    满头大汗的吟儿,脸上也不再有笑容,而是幽幽叹了口气。

    “盟主何故叹息?”完颜永琏问。

    “是想起昔日弈棋,林阡输给我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她因想起林阡感伤,也因说起林阡嘴角浮现出一丝笑,“他说,要拿只笔,把我的白子全涂黑,这样的话满盘都是他的子了,也就赢了。”

    凌大杰等人皆笑起来,一听就是外行的话,再怎样棋盘上都不可能只有一种颜色另一种一干二净。完颜永琏却见微知著听出了林阡的观念——终有一日,黑与白无界限。

    吟儿明白,林阡与父亲都是心怀苍生之人,都是一时无两、命格坚硬、战遍天下,都在实现着各自的理想、灌输着各自的思维、为跟随各自的军民谋福祉。但征途上他们遇到了彼此……哪怕他们的理想、思维、谋求的福祉都一样,却无法融合、注定为敌。

    就像田若凝曾经叹惋同一个时代为何出现两个人一样,即便官军义军尽皆为了抗金,但苏降雪和林阡是不被允许共存的,一军如何两个轴心,只有林阡削弱和消灭了苏降雪,才能实现官军义军合二为一。

    当此刻同样王不降王,麾下亦各为其主,实百姓之祸也。

    吟儿这声叹息,更是因为今日弈棋更教她坚定了心念,她不是黑白之间,林阡是黑她就是黑,林阡白她也是白:“王爷,再弈一局。”

    看她仍是微笑求战,祝孟尝下意识去劝:“主母……”凌大杰亦觉不必:“连续两局都是败战,你已看清楚王爷棋艺……”

    “你也看清楚了我的棋艺,能下出这盘棋世间几人?!”吟儿带着狂气回应,是因为已经想到了撂倒父亲的办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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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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