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娃子陪笑道:“准备得差不多了,嘿嘿,我爹说了,让您老放心,到时候一准送过来,保管错不了。——哎哟,朱大伯,您老的手背怎么受伤了?我给您拿药去!”
“放心?哼!我就是不放心才这么叮嘱的,你家小妹是个烈性子,老夫是个撑船的,就喜欢在大风大浪里行船,老子不怕她烈,再烈的主,老子也让她服服帖帖躺胯下!就怕过门之前这几天出事故,到时候别给老子送具尸体来!”
祝药柜皱了皱眉,也瞧了一眼左少阳,对朱掌柜道:“朱老汉,我忍了好几天,想想还得说说你,你老小子年纪一大把,还吃嫩草?你们家那七只老虎还不够你折腾的?再说了,桑老汉咱们几个早年一起撑船的伙计,你现在把人家闺女收了做小,不觉太那么个……什么缺德了吗?”
朱掌柜并不觉得尴尬,苦笑道:“不是我缺德,是他们爹娘死缠着要我出钱收他们闺女入房!祝老汉,三丫头是不错,很合我胃口,那天喝醉了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他们就当真了。要我出一百两彩礼。我当然不干,我的银子又不是天上凭白掉下来的。可是,这几天你也看见了,他们俩没少在我耳边磨牙,我本来只出五十两,一百两我都嫌太贵了,可他们两个,天天在我耳边磨,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土财主,在这商议收三丫头入房的事,有个出了六十两,有个出了七十两,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花钱请来的托。桑老汉那婆娘是个碎嘴,拿这事不停在我耳边说,好象我要出得比他们低了,就被人家盖过去了没面子似的。得!花钱买个清静,我出了八十两,才把这事给了了。”
“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甭管了!”朱掌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道:“你知道他们着急着把闺女给我,拿这钱做什么吗?——放贷给米行的曲掌柜!我警告他们说,那曲掌柜到处借钱,可留神到时候还不起。他们俩不听,还劝我有余钱也贷给曲掌柜,说什么五分利。我说我就算钱多的堆成山,也不做这事。不稳当!”
祝药柜摇摇头:“你们呀,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唉,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不过,你也听见到,三丫头可是被锁屋里的,人家闺女看样子是死活不肯跟你。你又何苦霸王硬上弓?强扭的瓜不甜!”
“所以我才要交代他们,过门之前别出事,过门之后,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我跟你说,对付烈女子不能硬来,当然也不能软,得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当初,我收第五个小妾的时候,还不是,寻死觅活的,我先给她来个下马威,霸王硬上弓把她给破了,让她没了指望。然后把她软禁起来,好茶好饭好酒好肉伺候着,白天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晚上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甜言蜜语,让她相信,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她摘去。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地久,见我真心对她好,嘿,这心就软了,现在,跟哈巴狗一样了。嘿嘿,征服一个烈女子,那种感觉才叫爽呢!”
左少阳听这朱掌柜说的,也如同吞了苍蝇似的,想知道事情原委,所以才静静听着,到底忍不住,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对面色尴尬的桑娃子道:“哎呀,桑大哥,你这后面有苍蝇啊?”
左少阳却坐在柜台后满腹心事,回想着刚才住朱掌柜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并不是桑家老两口把女儿卖作朱掌柜小妾的事情,而是这件事中有什么很不对劲的地方。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冥思苦想好一会之后,突然,他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是什么让自己心中不安了,皱着眉又思索了一回,起身借口上茅房,便从后门出来穿过小巷,来到了清风寺。这里依旧是十分的僻静,门口左右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寺庙里隐隐的诵经的声音。
左少阳进了清风寺,逛了一圈,没看见桑小妹,便在院子一脚的槐树下石条凳上坐着等。几个老和尚在大堂里念经,那拖长了的声调倒也有些韵律,左少阳用心听了,却一句没听懂,到底是隔行如隔山。不过听这种吟诵**的声音,倒是很让人心静神宁,物我两忘。
“是,你都知道了最好,免得我多费口舌了。这朱掌柜跟我公公婆婆商议,要收小妹做小。公公婆婆要彩礼一百两银子,开始朱掌柜不干,又来架不住婆婆软磨硬泡,答应了八十两银子做彩礼,纳小妹作妾。公公婆婆跟小妹说了,小妹死活不肯,婆婆也不理会,就把她锁屋里了。准备三日后送到朱家去。小妹扬言道,如果硬要她过门,她就去死!公公婆婆还是没理睬。所以,小妹让我来找你,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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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道长订货
“啊?”左少阳大吃一惊,“桑姑娘想服毒自杀?这……,这不行,我不能……”
“谁要自杀了!”黄芹白了他一眼。
“桑姑娘不是说,硬要她嫁,她就去死吗?”
“说死就一定要死啊?命只有一条,她死了,你高兴?”
“我怎么会高兴呢,桑姑娘这么帮我,我惟愿她好啊,只要能帮她的,要我做什么都行。当然,帮她服毒自杀不行。”
“瞧你!我都说了不是要自杀。”
“那她要什么药?”
黄芹把脸头凑到左少阳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左少阳恍然大悟,连声道:“这办法好!”
黄芹急道:“那你有这种药吗?”
“有!我马上回去配,你等我片刻,配好就拿来给你。很快的。”
“那好,快点去吧。”
左少阳却没动身,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黄芹:“有件事你现在去办一下。回来我的药差不多也就配好了,我们还在这见面。”
“什么事啊?”黄芹惊诧地接过那张纸。
左少阳左右看了看,凑过头去,在黄芹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会。黄芹脸上阴晴不定,不时回问几句。终于,点点头,飞奔而去。
左少阳也匆匆回到药铺,只说祝药柜要一种新药,要马上配去给他。左贵也不多问。
药很快配好了,左少阳借口上茅房从后门出来,悄悄来到清风寺。黄芹已经到了,手里提着一袋东西,脸上有欣喜之色。
左少阳道:“拿到了吗?”
“嗯!他倒也干脆!我一说他给我了。”黄芹嘻嘻笑道,“这东西还是你保管吧,我和小妹都不方便。”
“呵呵,你们就这么信我?”
“不信你又能怎么样?这主意是你出的,小妹把心窝都掏给你了,难不成你跟小妹还使坏耍心眼?”
“呵呵,既然你们信任我,那好,那我就代为保管,你觉着时机已到,就托个信给我,我立马过来。”
“行!”黄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左少阳。挥挥手,小跑着走了。
第二天一早,左少阳又去挑水,是按照以前的时间去的,想看看能否见到桑小妹。
到了河边水井边,没看见桑小妹,连黄芹也没看见,便故意磨磨蹭蹭等了一会,却还是没见黄芹来,等了好一会,却是桑娃子来挑水。左少阳也不好问,打了个招呼,便挑着水回去了。
上午祝药柜派了个伙计来叫他,说药材仓库已经修好了,让他去帮着验收。
左少阳便来到恒昌药行。这仓库只修了一座,是作为检验左少阳药材保存理论是否可行用的。如果再行扩建。仓库的选址和设计都是左少阳决定的。这期间,左少阳也来过几次,检查发现存在问题的,便指令翻工重做。所以工程达到了左少阳预先的设计要求,竣工验收顺利通过。
左少阳又指导他们开始往里装药材,教他们如何分类存放药材,整整忙了大半天,到下午这才忙完。祝药柜说他辛苦了,拿了两串钱(二十文)给他。
左少阳很高兴,拿了钱回药铺。
刚进门,便看见大堂里坐着一个老道,白须飘飘,鹤发童颜,正在和左贵说话。旁边坐着另一人,却是瓦市药材商董胖子。
见到左少阳回来,董胖子一喜,起身道:“左少爷回来了!”
“是董掌柜啊。”左少阳忙拱手道。心中一喜,莫非自己委托他代为销售的紫英石有了着落。又瞧了一眼旁边这位道长,心想难道是这位道士要定购炮制的药材?什么时候道士也鼓捣起药材来了?
“是啊!”董掌柜乐呵呵道,“是这样的,这位道长刚才在我药摊上,看见了你炮制的极细紫英石粉,便问是谁炮制的,我说了,他就请我带了来见你,要跟你商谈炮制药粉的事。所以我就给带来了。详细的你们聊。我还得回去照料生意呢。告辞了。”
左少阳忙道谢,把他送到门外。回来之后,拱手道:“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法号无尘。在城外碧霞观修行。先前路过瓦市,发现刚才那位掌柜的所授紫英石异常细碎,得知是贵处炮制的,所以冒昧登门,刚才又从令尊处得知是公子炮制的药材,很是新奇,不知左公子能否炮制出如此细腻的丹砂来呢?”
丹砂也叫朱砂,是一种矿石,在《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认为长期服用可以延年益寿,也是历代术士炼制长生不老丹的必用配药。当然后世科学研究发现,丹砂是有小毒的。
左少阳道:“行啊,没问题的。”
无尘道长喜道:“如此甚好,实不相瞒,贫道在炼制丹药,以往使用的朱砂,无论如何研磨,都无法得到左公子这种细如面粉一般的粉末,而丹砂如果颗粒不够细,就无法炼制出好的丹药来,嘿嘿。”
唐朝之前,炮制丹砂基本上都是用研磨的办法,宋代以后,才开始用水飞法炮制丹砂。经过上千年的经验积累,现代炮制的丹砂细如面粉一般,左少阳使用的便是这种水飞炮制法。
左少阳道:“道长准备定购多少?”
“嗯,除了贫道要用之外,贫道还有一些道友也在练丹,对丹砂需求量也很大,就先买五十斤吧。用完了贫道再来购买。”
左少阳又惊又喜,本以为这老道一个人用,那需求量应该不大,想不到他还要帮别人买,五十斤还是一笔不算小的生意了。忙拱手道:“没问题,这原料是你们自己出,还是我替你们买?”
“原料拜托公子自己定购了,我们只管拉走成品。这货款我们可以先付给公子。但不知要多少钱?”
左少阳掐指一算,道:“我们炮制朱砂,连工带料的话,一斤两百文。五十斤就是一万文,也就是十两银子。”
无尘道长点点头:“嗯,这个价格比现在的朱砂要贵三成左右,不过,若能炮制出这样细的丹砂,多三成的钱也是值得的。好,就这么说定了。大概要多长时间炮制好?”
左少阳算了算,道:“十天吧。十天之后你来拿走。”
“行!”无尘道长从腰间取下钱袋,倒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喏,这是二两定金,其余的取货的时候再付。”
左少阳陪笑道:“道长,能否付六两的定金,余下的提货的时候再付?实不相瞒,我们药铺最近这钱周转不过来,二两银子不够进五十斤朱砂原料的。”
无尘道长笑道:“这样啊,也行,反正迟早要付的。”又从钱袋倒出两小锭银子放在桌上,对左贵老爹道:“烦请开个收据吧。”
左贵也是喜出望外,想不到揽下这样一笔生意,五十斤丹砂原料进货成本大概四两银子左右,左少阳直接翻了一倍多,说炮制好丹砂要价十两,左贵真担心这道长嫌贵,心中琢磨,就算六两七两,这生意也做得过,没想到道长虽然觉得贵,但还是决定定购。不禁大喜。他却不知道,对无尘道长来说,这么细腻的丹砂,一定能练出质量上乘的丹药来,转手卖掉,那价格准保翻翻。所以,对他来说,同样是赚钱的好买卖。所以左少阳出的价格还是能接受的。
左贵提笔写了张收据,给了老道。道长告辞而去。
左贵很是兴奋,乐呵呵道:“忠儿,想不到你炮制的药材还真有人赏识。事不宜迟,走,咱们赶紧去进货,这就开始炮制吧,别等人家上门来的时候拿不出货,那可就不好了。”
左少阳说的这十天时间,已经是打出了富余时间了的,就担心有什么变故,所以也不着急,道:“爹,这钱,咱们还是先拿去赎桑家的首饰吧。听说当铺典当回赎也是要收钱的,早一日赎回来,就少损失一点。
左贵迟疑道:“按理应当如此,只是,若把钱拿去赎首饰了,又拿什么来进货?”
“先赊销,十天后道长来取货,交了余下的四两银子,刚好够支付货款的。”
“可人家愿意吗?”
“找刚才那董掌柜,他应该会愿意的,实在不行,再找恒昌药行,祝药柜或许会给我们这个面子。不过,这笔生意我想给董掌柜,毕竟是他帮忙,我们才获得这笔生意的。有钱大家赚嘛。”
“是啊,知恩图报,是为君子。”左贵捋着胡须点点头,把那六两银子推给左少阳,“你把银子拿着,去一趟清香茶肆,跟桑掌柜说已经筹到钱了,让他把当票拿给你,然后去把首饰赎出来给他们送去。”
左少阳却知道这首饰是桑小妹的嫁妆,将来要还给桑小妹,而不能还给桑掌柜夫妻,而桑小妹眼下正在跟包办婚姻作斗争,只怕没空理这件事,先去看看,能否把当票拿回来再说。
左少阳答应了,匆匆来到茶肆。
这时,在茶肆泡茶的茶客已经多了起来了,围坐在一起正兴致勃勃地在议论什么事情。桑母见他来了,脸上笑容有些不自然,迎上来道:“小郎中,喝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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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倪二医死人了
左少阳点点头。心想不可能直接告诉他自己找桑小妹要当票,只能先喝着茶看看情况,便走进去,在老位置坐下。一个人喝茶,又不是为了喝茶来的,所以不敢要太好的,只要了一杯两文的普通茶。
慢慢品着茶,他目光在大堂里搜寻黄芹的身影,却没看见,有些奇怪,却又不好问。
这时,一旁的茶客聊天的内容引起了他的兴趣,似乎是惠民药铺的事,便端了茶坐了过去。
茶馆里聊天是不忌讳人家在一旁听的,而且往往还喜欢别人来探听,聊起来才有意思。这茶客身边已经有好几个茶客围着听他说了。
正眉飞色舞说得起劲的是个矮胖茶客,只听他说道:“你们是没看见啊,惠民堂那倪二被上了枷锁押走的样,唉,他还一个劲喊冤枉呢。那皂隶告诉他,有话自己跟县令老爷说去。便把他给押走了。这会子惠民堂全乱套了,门也关了,可能在琢磨怎么打点关系救人呢!”
“恐怕不是那么好救的吧?”一个老茶客嘻嘻笑着道。
“那是!”另一个茶客神秘兮兮道,“钱县令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上回那个告老还乡的京官,听说还是个六品的官呢,他儿子跟人争执打死了人,钱县令愣把他锁了去,不仅重责了几十大板,解送州衙门处理,当真半点情面都没留呢!”
矮茶客哼了一声,一副百事通的样子冷冷道:“你们知道什么?这叫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告老还乡的京官没权没势,还穷得叮当响,就剩那祖传老宅了,他没啥钱打点,打死了人又不占理,谁会给他面子?嘿嘿,惠民堂可不一样哟……!”
那茶客嘿嘿干笑道:“那是,倪大夫到底是名医,去过京城给王爷大臣瞧过病的,听说也给钱县令看过病,而且,家财万贯,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左少阳听说倪二被衙门抓走了,心中颇有几分快意,惠民堂倪二为人刻薄,没少讥讽自己,而且上回就是他挑唆债主们来贵芝堂逼债,差一点没闹到衙门,一直没机会报仇,想不到这仇还没报,他自己就先倒霉了。左少阳想探听清楚怎么回事,便问旁边一直在听的一个长脸茶客道:“大叔,惠民堂倪二犯了什么案了吗?”
长脸茶客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嘿嘿笑道:“惠民堂倪二治死了人,被人家给告到衙门去了!”
“啊?怎么回事?”
“瓷器行的隋掌柜知道喽?”
左少阳不知道,但还是点点头。
“隋掌柜的老母,那天突然肚子痛,痛得不可开交,去惠民堂请倪大夫,偏巧倪大夫不在,倪二去的,瞧了病,说是什么……,什么……”
“寒疝!”那矮茶客听他们在说这事,便凑了一句。
“对对,嘿嘿”长脸茶客笑道,“这病名怪得很,又很绕嘴,愣是没记住。”
“隔行如隔山呗,有啥稀奇的。”矮茶客道。
“是啊,”长脸茶客陪笑道,“这医术太难学了,早年间,我爹也曾想让我拜师学医来着,我死活不干……”
左少阳可不关心他早年间的事,忙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叔,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跑到我舅妈家躲了几天,我爹这才罢了这心,嘿嘿……”
“我没问这个,我是说倪二看病之后怎么了。”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那矮茶客见左少阳没听过这故事,便自告奋勇道:“这可是惠民堂伙计亲口告诉我的,这里头我最清楚这事!——那倪二诊病说是寒疝,开了一个方子,名叫‘大乌头煎’。亲自拿了药给隋家老太太煎服。结果,老太太服药之后,两脚一蹬,死了!”
“啊?”左少阳瞪大了眼,“大乌头煎只用乌头一味药,不过用量很大,要大乌头五枚,而且必须是炮制好的乌头,否则很容易中毒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
长脸茶客笑道:“他是贵芝堂桂枝郎中的儿子啊。人家是开药铺行医的,自然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听说你爹曾经救过一个死胎不下的产妇,当时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给我说说啊。”
左少阳哪有空说这些,问道:“大叔,这事没啥说的,您先说说惠民堂倪二的事吧?”
“这事后面没啥说的了,那隋掌柜财大气粗,而且好象后面有刺史大人撑腰,眼看老母吃了惠民堂的药立马死了,怀疑有毒,一气之下告到了衙门。钱县令不敢怠慢,便下令把人锁了。就上午的事。”
“那什么时候审案呢?”
“这可说不准,得看县太爷的了。——现在该说你们诊治那死胎不下事了吧?”
“没啥说的,嘿嘿,我爹不让我们外面说这事,生怕挤兑人家惠民堂。”左少阳干笑道。
“为何会挤兑他惠民堂?”这矮茶客搞不明白。
长脸茶客笑道:“你当真不知啊?那死胎不下的产妇,是惠民堂治不好了,回家等死,后来才被他们贵芝堂给治好的!既然人家小郎中不方便说,那我来告诉你好了,这件事我知道!”长脸茶客开始添油加醋眉飞色舞说了起来。
他们这边说得真热闹,桑母和桑老爹那边也在嘀咕。
桑母对桑老爹道:“贵芝堂那小郎中又来了,你可得盯紧点,就这最后一天了,别让他靠近三丫头,免得多生事端出来。”
“放心,我盯着呢。”
“你盯个屁!要不是老娘我昨儿瞧出来娃子媳妇跟他鬼鬼祟祟的不知搞什么鬼,把她也锁屋里。指不定已经出什么事了,他这会子来,说不得就是想捣乱来的。我可告诉你,这煮熟的鸭子要是飞了——”桑母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朱掌柜给的八十两银子彩礼钱,我把咱们积蓄都押上了,凑足了一百两,已经全贷给了米行的曲掌柜了,要是没过门之前出了什么症候,那八十两我们可还不起!”
桑老爹干笑点头:“你也忒着急了,为何不等过了门,稳当了,再贷银子给他,岂不安生?”
“你知道个屁!你没听说吗,今天曲掌柜就要出门运粮去京城了,这一去就是个把月,要等一个月之后再给,就要多损失一个月的利钱!而且,人家从京城回来,要是不肯再收贷,又或者二三百两以上的才收,那不全泡汤了?你就等着哭去吧你!”
“是吗?嘿嘿,还是老婆机灵。”
“屁话!老娘要是不机灵,当初你会找我?嘻嘻”
“那是!”
他们俩嘀嘀咕咕说着话这工夫,左少阳东张西望在找桑小妹和黄芹,却一直没看见。只有桑娃子在提壶续水。
左少阳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眼珠一转,想了个办法,端 着茶杯走到楼梯口边的座位坐下。招手把桑娃子叫了过来,让他拿纸笔给自己有用。
纸笔送来之后,左少阳写了个纸条,折好放在怀里,又招手叫续水的桑娃子过来,说道:“桑大哥,我们已经凑够钱了,想把上次那些首饰赎出来还给你们,能不能把当票给我?”
桑娃子一喜,道:“你稍等,我去问问我爹。”急匆匆跑到柜台,跟二人这么一说,桑母率先跑了过来,满脸是笑,伸出手道:“把钱给我好了,我去赎。”
左少阳摇头道:“我爹说了,还是我们去赎的好,再说了,这银子是桑姑娘给我们的,我们应该直接赎了还给桑姑娘。”
“这说的哪里话!”桑母脸一板,“我是她娘,东西自然应该给我,哪有闺女瞒着娘藏私房钱的道理。——快把钱给我吧!”
左少阳两手一摊,道:“对不起,伯母,我爹让我来拿当票,钱在我爹哪里。不在我身上。你要要,得跟我爹要去。”
“那好,我找你爹去要!”桑母咚咚往外走。
桑老爹忙拦住她,道:“你等等!当票在三丫头那里,拿到钱也赎不了啊。”
“先把钱拿到手再说!”说着,桑母扭着肥臀咚咚走了。
左少阳就希望她出去,反正钱在自己手里,桑母去了贵芝堂也拿不到钱。现在大堂只有桑老爹和桑娃子在。趁着桑老爹进厨房,桑娃子在前面提壶续水的时候,左少阳磨转身,悄无声音上了楼,轻手轻脚来到桑小妹屋外。
听里面传来说话声:“朱掌柜最懂得疼人的了,小妹你要嫁过去,那可真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行了,你们几位不要说了行不行?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都说了两天了,你们不累吗?”
听声音正是桑小妹的嫂子黄芹。原来她在屋里。
只听那老婆子的声音道:“桑家嫂子,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说的可都是真的,就怕小妹错过了这段好姻缘,这才苦口婆心这么劝说她……”
左少阳把手指沾湿了,轻轻捅破窗户纸,往里一瞧,只见桑小妹躺在床上,侧身靠里斜靠在床头。黄芹坐在床边。屋里除了那张床,所有的家具全部都不见了。四个老婆子围着床,或者靠着或者蹲着,正唧唧呱呱劝说着桑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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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回赎之争
左少阳来到门边,见门上挂着一把铜锁,把门从外面锁住了。
左少阳从腰里掏出小松鼠,取出那纸条折小了,让小松鼠咬着,用沾湿的手指把窗棂一小块纸无声地捅破,然后把小松鼠的头塞了进去。小松鼠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想法,哧溜一声钻了进去,抓着木板墙壁往上爬。
“哎哟妈呀!老鼠!有老鼠!”几个老婆子看见小松鼠进去,老眼昏花下也没看仔细,还以为是老鼠,吓得躲得远远的挤在门边,可门被从外面锁住了,又出不去,吓得背过身乱叫。
小松鼠快上了帐幔,顺着爬下来,来到桑小妹床头。
桑小妹开始也吓了一跳,随即便认出了是左少阳的小松鼠,又惊又喜,小心伸手过去,上次在贵芝堂,小松鼠曾蹲在她肩膀上玩,所以并不躲避,任由她捧在手里。
桑小妹随即现了小松鼠嘴里的纸条,忙取了下来,展开一瞧,上面写着:“桑姑娘:请把当票给我,我已经筹够钱,可以替你赎回饰了。你母亲去找我爹要钱去了,必须尽快赎回饰,你放心,我会替你把饰保管好的,等你方便了,再原物奉还。万望保重,不要走极端!”
桑小妹抬头看了看窗户,除了那个破洞,并没有看见什么,扭脸看那几个老婆子,还吓得哇哇叫,赶紧从枕头里掏出当票,折好让小松鼠咬着。小松鼠机灵地快窜到窗边,又从那个窗户缝里钻了出去。
左少阳拿着当票,大摇大摆下了楼。
桑老爹见他从楼上下来,瞪大了眼:“小郎中,你上楼做什么?”
左少阳晃了晃手里的当票:“去跟桑姑娘拿这玩意啊。我现在回去赎饰。”
“我跟你去吧,赎出来给我就行了。”
左少阳摇摇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桑老伯,咱们心里都很清楚,这银子是桑姑娘的奶奶送给她做嫁妆的,只是为了顾全你们脸面,对外才说是你们拿出来的饰。先前桑姑娘已经说了,这饰赎出来,必须当面还给她。我必须按照这个办。不能直接给你。抱歉。”
桑老爹心想,反正女儿给关在屋里了,这饰还到女儿手里,那也飞不上天去,便陪笑道:“行啊,既然三丫头这么说了,就还给她呗,反正她奶奶给的嫁妆,也是要给她的。”
左少阳笑了笑,摸出两文钱放在桌上,扬长而去。
出了门来,他拿出当票仔细看了看,他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很是有些好奇,见上面画得鬼画桃符一般,根本看不懂,认了好一会,才辨认出当铺的名字,名叫“永祥典”。
他找了个摆摊的问了,得知永祥当铺的位置,一路找去,这家当铺门面到挺大,门前挂这个大幌子,金字招牌,很好找。
门口挂着厚厚的门帘,挑开门帘进去之后,见里面没什么人,高高的柜台一直到人下巴处,柜台后坐着个老者,笼着袖子在打盹。他东瞧西望,见没伙计上前打招呼,便走到柜前,把当票递了进去:“我要把这东西回赎了。多少钱?”
那老者睁开眼,瞧了瞧他,慢腾腾接过当票瞅了一眼,道:“五两三钱!”
左少阳吓了一跳:“这才几天啊,怎么就要三钱利?”
“嫌贵当初别当啊!”那老掌柜鼻孔里冷哼一声,将当票扔回给他,笼着袖把眼又闭上了。
“算了,三钱就三钱吧,赎!”
掌柜的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等着!”慢腾腾笼着袖子钻进后门,过了好一会,才拎着个布袋出来,将袋子往柜台一扔:“自己检查封口火漆!开封当认可哟!看清楚了。”
按典当的规矩,当铺怕客人使诈,回赎的时候讹诈说典当的东西被掉包了,不是原物,所以贵重的小件饰、珍玩等,都要检验之后当面封存,盖上火漆封口,回赎时检验后开口启封,当面点清。
左少阳核对了袋子跟当票上的编号,典当物品种类等内容相符之后,检验封口,点头道:“没错。”
掌柜的拿过一把小刀,裁开封口,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柜台上,是几件手镯、耳环、项链和戒指之类的饰。对比当票上登记的典当物品之后,种类数量都相符,便把五两三钱银子付了,把饰放入袋中,提着出了当铺。
左少阳回到药铺,进门便看见桑母气呼呼坐在凳子上,母亲梁氏站在一旁陪着笑说着什么,老爹左贵笼着袖子坐在长条几案后面。
瞧见他进来,桑母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左少阳道:“好你个小郎中,敢骗老娘!亏得我们家这么帮你,你竟然骗人!——把银子拿来!”
左贵叹了口气,道:“忠儿,赶紧把银子给他们吧,他们要自己赎,那就多给一些利钱,让他们回去自己赎去好了。”
“这话还像个人话!”桑母怒气冲冲道,“赶紧的,五两五钱银子,给我!”
左少阳冷冷道:“是五两三钱,怎么成了五两五钱?”
“你如何知道?”
“因为我已经把饰赎出来了。”左少阳晃了晃手里的饰。
桑母两眼放光,扑了过来:“给我!”
左少阳将饰塞进了怀里,两手抱肩冷笑道:“抱歉,这饰不能给你。”
“凭什么?这是我们家的饰,莫非你还想霸占不成?”
左少阳没理她,转头对父亲左贵道:“爹,我刚刚才知道,这些饰其实是桑姑娘奶奶留给她的嫁妆,是桑姑娘私人所有。她已经再三叮嘱我,说回赎之后,务必亲手还给她,不能给其他任何人。所以,这些饰只能当面还给桑姑娘。”
左贵吃了一惊:“有这事?桑姑娘……,为什么要把嫁妆典当了来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当时扶危济困帮助我们的,并不是不是他们两位,而是桑姑娘自己!”
桑母一副泼妇样,指着左少阳道:“你说什么?什么不是我们?我女儿做的事就是我们做的事!女儿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东西,——快把饰给我!”
“抱歉,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些东西是桑姑娘个人的东西,所以只能还给她个人。”
桑母眼珠一转,放缓了口气:“那也行,你跟我回去,当面给她就是。”
“那不行。”
“为什么?你也说了,这是三丫头的嫁妆,告诉你,三丫头已经定了亲,明天就过门。你现在不给她,她拿什么做嫁妆。”
“这门亲事桑姑娘不愿意,就谈不上嫁妆的问题。”
“你如何知道她不愿意,她愿意得很!人家朱掌柜有的是钱,哪象你们,赖账不还!”
一旁的左贵脸上闪过一道怒容,但到底忍住了。
左少阳冷笑道:“就在刚才,桑姑娘明确委托我,让我代为保管这些饰。说她现在不得自由,以后她自己来取。”
桑母怒道:“胡说!她和黄芹两个被老娘锁在屋里,还有四个老婆子守着,如何委托得了你?”
左少阳笑道:“是啊,既然你刚才说这门亲事桑姑娘愿意,那又为何将她锁在屋里?还派人守着?”
桑母张口结舌难以自圆其说,索性耍赖道:“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定了就行,轮不到她答应不答应!——快把饰给我,要不然,我上衙门告你们去!”
左少阳侧身一让:“请便!我也正想上衙门呢!我是严格按照桑姑娘的委托在办,没有任何过错。听说县太爷是个十分严谨的人,他会派人核实这件事。桑姑娘会如实说的,还会说你们是如何把她当商品一样标价出售,把他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小老婆,她不从你们就把她锁屋里,我虽然不懂我们大唐王法是如何规定的,但我相信,贪图钱财而逼自己亲闺女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小老婆,县太爷未必会赞赏你们的做法吧?那些堂外听审的百姓,你猜有几个人向你们挑大拇指说做得对?又有多少人会朝你们吐唾沫?知道你们这样的德行之后,还会有多少人来你们茶肆喝茶呢?”
左少阳是真的不懂唐律,不过,他当初学历史,老师曾说过,古代虽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如果子女拼死不从,也是不允许父母采取暴力或者威胁手段强迫逼婚,强纳硬娶的。《唐律疏义?户婚律》卷对此便有明确规定:“诸违例为婚,虽有媒聘,而恐吓娶者,加本罪一等,强娶者,又加一等。”对强迫纳人为妾的,也是要处罚的,只是处罚要比娶妻轻一些罢了。
桑母虽然也不知道唐律如何规定的,但平素也听说,强逼人为婚是要挨板子的,所以偷偷摸摸进行,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说了,现在听左少阳的话,顿时后悔,色厉内茬道:“你别拿王法来说事,老娘不怕这个!哼!”转身冲着左贵道:“左郎中,你儿子欺负我老太婆,不肯归还饰,又想上衙门出我老太婆的丑,你到底管不管?” 第117章 天大的篓子
左贵先前已经被她的讥讽气得花白胡须乱抖,听了左少阳说的话,这才知道其中还有这段隐情,现在听她又如此胡搅蛮缠,颠倒黑白,更是恼怒,冷声道:“我忠儿所言并无不当,当初是令嫒送来的钱,我们赎了自然要归还令嫒,更何况有令嫒亲口叮嘱必须归还她本人,更应如此。至于上衙门之事,是你自己说的,反来诬陷我忠儿,要去便去,大堂之上是非黑白辨个清楚!该打板子打板子,该罚银子罚银子!谁是谁非,自会水落石出!”
桑母还真不敢上衙门,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了,歪着嘴,指着左贵道:“好好,好你个左郎中,竟然这般护短!老娘现在事情忙,没空跟你磨牙。等忙过这阵子,我再来跟你们理论!”说着,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了。
左少阳从怀里把那小袋饰掏了出来,把剩下的七百文钱也放在桌上:“爹,饰怎么办?”
“钱给你母亲收着,饰,你负责保管,等见到桑家小妹,当面还给她。——听你刚才说,桑家逼迫女儿要给金玉酒楼的朱掌柜做妾,究竟怎么回事?”
左少阳便把事情说了。
左贵皱眉听完,道:“这件事若他们不闹到衙门去,我们也不要多管,毕竟是人家家事,也别到外面说去。”
左少阳答应了,想到黄芹告诉自己桑小妹的打算,心中有些好笑,估计桑小妹的办法能行得通,这门亲事那朱掌柜只怕闹个灰头土脸没便宜占,所以也不担心,又道:“对了,惠民堂的倪二因为把瓷器行的隋掌柜的老母给治死了,被隋掌柜告到了衙门,说他在药里下毒。倪二已经被衙门的人锁了去了。”
左贵对这倪二也没好感,但毕竟都是同道,耳听人家行医出事,还是多少有些关切的,忙问了究竟。
左少阳便把自己听到的说了。
左贵听罢,沉吟道:“大乌头煎的药性不好把握,乌头用量又很大,出事是经常的。若是遇到庸医,就更容易出事。唉!庸医猛于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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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镜县衙。
倪大夫在花厅里背着手急得团团转。
倪二是倪大夫的亲弟弟,出事的时候,倪大夫正好出诊去了,回来才知道倪二被衙门锁走了。
倪大夫忙把当时跟随倪二到隋家诊病的店伙计叫来询问,得知了事情经过,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却不如何慌张,以为隋家这样大张旗鼓不过是想讹一点钱财罢了,便带了重礼来到隋家登门赔罪,想赔偿一笔钱了事,可到了隋家院门口,人家连通报都不给通报,只说了有什么话公堂上说。
倪大夫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还是不搭理,眼见隋家如此强硬,倪大夫这才知道事情不妙,回来之后琢磨再三,便带了重礼来见县令。
他与钱县令也是老交情了,钱县令生病,也没少叫他去看病。以前他有事来拜访,钱县令都是直接将他迎到内衙说话,而这一次,门房却把他领到这普通会客的花厅来候着,那一大捧盒的礼物也没像以前那样收进去,就搁在花厅里,钱县令也借口有公务,一直没有露面。这让倪大夫更是惶恐,暗觉情况不妙。
正在他等得心如火烧,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时候,门口侍从终于拖长声音道:“县太爷到——!”
倪大夫慌忙迎上前几步,垂拱腰作揖。
钱县令身形干瘦,瞅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步三摇,慢腾腾走到当中交椅上,掸了掸衣襟,拖长了腔调道:“坐吧!”
“谢大老爷赐座!”倪大夫从来没见钱县令如此冷淡过,不仅更是惶恐,撩衣袍在下客座交椅上坐了下来。却不敢大刺刺坐着,仍旧欠着身,只坐了半拉屁股。
旁边侍从端上一杯茶,钱县令捧起来,慢慢品着,却不说话。
倪大夫耐着性子,等他把茶杯放下了,这才满脸堆笑道:“大老爷,今日老朽……,这个,在下……,嗯,小人……,咳咳,”他琢磨了好几个称呼,原先都用的老朽,现在有事相求,用老朽觉得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不够礼貌,又换成在下,又觉得这江湖口吻不够正规,索性换成了卑贱的小人了,轻咳两声,续道:“小人今日冒昧拜访,打扰大人公务,实在汗颜,只是,舍弟被抓,心急如焚,故厚颜登门,想探听事情原委,若有误会,也好向大人禀明。”
倪大夫起身走到墙边,将那大捧盒提了过来,放在钱县令的脚边,轻轻揭开盖子,里面是几匹绫罗,还有个黑底描金,四角镶银边的小匣子,取出,小心翼翼放在钱县令身边茶几上,一按锁扣,吧嗒一声打开了,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银锭。
倪大夫欠身陪笑道:“舍弟虽少不经事,但医术还是过得去的,断不会失误治死人,所以,其中恐有……”
“本县没有说他失误治死人呀!”钱县令终于说话了,仍旧是拿腔拿调的,伸出两只枯瘦的老手,比划着瞅自己手指甲,眼睛都没瞟那小匣子和大捧盒一眼,似乎自己这手指甲比那些绸缎白银更有意思。
倪大夫到底是老于世故,听出钱县令话中有话,更是一惊,忙斟字酌句道:“这个……,舍弟医术并不在小人之下,大乌头煎虽然有毒,却也是寻常方剂,平时用得多了,断不会出错的,至于隋掌柜老母为何中毒,其中必有蹊跷,或有人从中下毒也未可知啊。”
钱县令冷哼一声,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一个侍从,钱县令道:“请汤博士来一趟。”
“是!”
“等等,嗯……,把安医官也叫来吧。”
“是,老爷。”
唐朝在州县衙门都设有医署,象合州这样的中等州的衙门医署,设医博士一人,是从九品下。也就是最末一等。另设助教一人,学生十二人。主要职责是管理辖区内医药行业,相当于现在的药监局,另外,又有地方医学院的功能,平时教授学生,遇地方有疫情的时候,还具有带领学生巡回医疗的责任。
刚才钱县令所说的汤博士,就是州衙门医署的一把手,虽然只是从九品下最末一等官,而钱县令是正七品上,相差甚远,但人家是上级部门派下来协助查案的,就算没有刺史大人这层关系在里面,也是要给他三分面子的,更何况这汤博士是州府刺史大人亲自指派下来,协助调查案件的,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刺史大人,钱县令当然更要毕恭毕敬,说了一声“请”字,至于本县医署的医官,那就直接通知过来了。
倪大夫对这两位医官都认识,但并不熟络,此刻听说州衙门竟然派了医博士亲自下来,又见钱县令压根不瞧那一箱子礼物,心中更加感到不妙,只怕这件事凶多吉少。知道这两位很快便会来,不敢耽误,待侍从出去之后,忙弓着身子带着哭腔道:“大老爷,能否看在小人望日的薄面上,指点迷津,救舍弟一救啊。”
钱县令听他说得可怜,终于叹了一声,低声道:“倪大夫,不是本县不帮你,这件事……,唉,的确十分棘手。”
“啊?这隋掌柜不就是开瓷器店的吗,莫非真有什么来头?”
钱县令瞅了一眼门口,声音更低了:“这隋掌柜本人是没什么了,架不住他背后有人啊!你知道这位隋母,也就是你弟弟治死的这位老太太是谁吗?”
“谁啊?”
“欧阳刺史的奶娘!”
唐初州一级衙门的长官名叫“刺史”,正四品上,由于唐初地方常设行政机构是州县,在唐太宗贞观元年全国设“道”,从表面上看类似现代的“省”,但是,唐朝的道不是常设行政机构,也没有常设的行政官员,只是根据需要设置监察官吏协助中央监察地方州县,带有巡视性质,没有直接管理权。所以,州刺史实际上是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级别要比地级市市长要高。
由于唐朝州的数量很大达到了三百以上,因此,管辖范围远小于现在的省级,同时,权力还受到道监察官员的一定牵制,因此,可以把刺史理解为介乎于地级市市长或者地区行署专员强,但比省长稍弱的级别。
倪大夫顿时心头凉了半截,自己弟弟治死的这隋掌柜的老母,竟然是州刺史的奶娘!州刺史小时候吃过人家的奶,一般看来奶娘不算什么,但如果这位官员很孝顺,有羊羔跪乳之德的话,那就麻烦了,偏巧听说这州刺史又是特别崇尚孝悌之道的一位儒官,这件事只怕不好善终了!
钱县令见他这模样,也颇同情,摇头道:“这隋母早年间在欧阳大人家当乳母,尽心尽责,颇得欧阳大人父母的赏识,所以后来赏了她不少钱财,还扶助她儿子也就是隋掌柜开了这瓷器店,平素两家多有往来,得知隋母服了你们惠民堂的汤药后当即死亡,刺史大人痛哭流涕,几次昏厥在地!先后三道批文,责成本县彻查此事,务必将凶手严惩不贷,以祭乳母在天之灵。唉!倪大夫,请恕本县无能为力了。”
这几句话犹如当空电掣雷鸣,把倪大夫震在当场,呆呆做声不得。 第118章 房漏偏逢连夜雨
钱县令又叹了口气:“你去隋家告罪和解了吗?”
倪大夫一脸沮丧:“去了……,隋家不让小人进门。”
“唉,那就麻烦了。”钱县令指了指桌上和地上的礼物,低声道:“你这次的东西,本县是断不敢收的!实话告诉你,先前本县是想将这些东西当面上缴,给州医署汤博士处理,以明本县秉公执法之志,听你说得可怜,又念你我相交多年,你在本县行医,救治过不少百姓,也算劳苦功高。所以好意提醒你一句,趁他还没来,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别让汤博士知道,你我都不好交代。”
“是是!”倪大夫失魂落魄一般,兀自不死心,勉强挤出一分笑容,低声道:“大老爷,这个……,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哪个医者也不敢说包治百病,纵然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不敢拍胸脯说一辈子没失手过啊。隋掌柜老母病危如此,病重不治,那只能怪她的病自身太重了,所谓‘治得了病,救不了命’,‘阎王要他三更死,谁能留他到五更’?总不能因为病人死了,就要医者无辜殉葬啊?!”
“无辜?”倪大夫冷笑道,“是不是无辜,待会两位医官来了,你就知道了。”说到这,倪大夫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瞧着两手指甲,道:“倪大夫,汤博士可马上就到了,要是看见你这些个东西,只怕你就更难说清楚了!”
倪大夫顿时慌了神,赶紧忙手忙脚将礼物装好,跑到门口,左右看看,见汤博士他们果然还没过来,赶紧招手将门外远处候着的店伙计叫了来,将大捧盒抬走了。
过得这片刻,倪大夫终于稍稍稳住了心神,喘了一口气,低声道:“大老爷,舍弟可能会被如何处置呢?”
钱县令瞧了他一眼,冷冷道:“这个……,本官不便奉告!”
“是是……”
倪大夫诺诺连声,不敢再问。
他知道,既然这件事涉及到了县令的顶头上司,又是三道指令这么下来的,他心中已经很清楚这里面孰轻孰重。若不出足够重的大礼,只怕难以打动他的心。眼下情况未明,不宜冒然出手,先摸摸情况再说。不过,从钱县令这态度和刚才的话,倪大夫已经知道,自己弟弟有可能用药上也多少有些问题,要真是这样,那只怕更没得希望了。
又过得片刻,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门口侍从高声道:“汤博士、安医官到——!”
钱县令忙站起身,等汤博士进来,上前一步拱手道:“汤大人!”
汤博士忙躬身一礼:“钱大人!”礼毕,瞧了一眼旁边的倪大夫,淡淡一笑:“原来倪大夫也在此啊?”
钱县令忙陪笑道:“倪大夫是来询问他惠民堂倪二的案子的。——请坐!”
等汤博士和安大人坐下之后,倪大夫忙上前一步,一拱到地:“小人拜见两位大老爷。”
汤博士扫了他一眼,却不理睬,转头对钱县令道:“但不知钱大人召唤卑职,所为何事?”
“适才倪大夫来询问倪二的事,提到他弟弟医术不差,应该不会用错药的,故觉得这件案子很冤枉,因这件案子是刺史大人交办的,本官不敢冒失,故请大人过来解释一二……”
“解释?”汤博士嗤的一声冷笑,“什么好解释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案犯下方用药,‘故不如本方’,依律当以故杀罪论!事实已经昭然若揭,证据确凿,就等着大人升堂断案,查清这厮为何要谋害老夫人,判他死罪上奏朝廷,卑职也好回去禀报刺史大人了。”
一听这话,倪大夫身子一晃,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作为多年行医的老大夫,对医疗事故的处罚是很清楚的。在唐朝,根据《唐律》的规定,一般的过失导致的医疗事故,叫做“误不如本方”,最高是徒二年半,比现代医疗事故罪要轻得多。但是,如果是故意用错方药,则叫“故不如本方”,那就要按故意杀人罪或者故意伤害罪论处了。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至于什么是“不如本方”,根据《唐律疏义》的规定,是指“医师为人合和汤药,其药有君臣、分两,题疏药名,或注冷热迟驶,并针刺等,错误不如本方者”也就是说,根据官府认可的医书典籍,对方药的配伍、剂量、冷服热服,先煎后煎,以及针刺部位等等有明确规定,你没有按照规定下方用药,或者不按规定乱使用药物的名称导致药铺出药错误等等,就叫不如本方。简单一句话,就是使用方药违反规定。
倪大夫原以为这件事花钱能搞定的,没想到送钱人家不收,原来是想要自己弟弟的一条性命!
来衙门之初,他就算打死也不会相信弟弟是砍头的罪名。一时慌了神,也顾不得礼貌了,冲口道:“舍弟断不会故意故意谋害老夫人!舍弟一定是冤枉的!几位大人,能否告诉小人,凭什么要定我弟弟‘故不如本方’的故杀之罪?”
“是否冤枉,升堂之日查案之时,你到堂下听审,自然便明白了。——钱大人,卑职还要回州府将此事禀报刺史大人,就不奉陪了,几时升堂问案,还请大人尽早定夺。大人能等,只怕刺史大人那等不得!”
钱县令诺诺道:“已经定了,后天上午升堂审案。正准备报请刺史大人呢。”
“那就好。告辞!”汤博士袍袖一拂,也不看倪大夫,扬长而去。
钱县令忙把汤代夫送到门外,这才轻叹一声,慢慢转身回来,瞧了倪大夫一眼,拱了拱手,连话都不说,转身走了。
安医官也一言不,拱手跟着出了花厅,只剩下倪大夫神情恍惚站在那里。
倪大夫呆了半晌,一身疲惫地拖着脚步慢慢出了衙门,回到惠民堂。
惠民堂已经关门歇业了,大宅内悲悲切切都是人,白苍苍的老母,倪二的妻妾,媳妇、女婿还有蹒跚学步的孙儿,一屋子人都眼巴巴望着他回来。
先是看见店伙计把礼物挑子挑了回来,接着又见倪大夫哭丧着脸的回来,便都知道事情不妙,只是顾及老娘在旁,不敢放声大哭。可抽噎声已经让老母警觉,她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倪大夫的神色,颤巍巍拉着他的手,道:“儿啊,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你跟娘说实话!”
倪大夫不敢把刚才听到的事情告诉老人家,生怕急出个好歹来,只能勉强挤出一点微笑,说不妨事,自己正在走门路,弟弟很快就能出来。
安抚下老母回屋休息之后,倪大夫这才把自己的妻子、倪二妻妾、儿女叫到屋里,关上门,把事情经过说了。倪二的妻妾儿女听说倪二可能会被定死罪,顿时慌了,哭成一团,哀求倪大夫务必想法相救。
一番商议,都觉得要先了解事情真相再说,汤博士和钱知县都没办法,只能找安医官,他或许能说出事情真相,得知真相之后,才好想法子。这安医官倒与倪大夫平素关系不错。
正商议,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福礼道:“老爷、太太,小少爷有些不对头,好像是病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倪大夫皱了皱眉,当真是房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沉声道:“怎么了?”
“小少爷额头好烫的,还拉肚子。”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今天上午。”
“为什么不早说?”
“小少爷说没事,不准我们说,怕吃药,说药太苦了。说他还要堆雪人打雪仗……”
倪大夫的老婆急声道:“不是说了不准他到雪地里玩吗?”
“我们劝不住……”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们?”
“小少爷说了,谁告诉了就用刀子割谁的脸……”
这个小少爷是倪大夫夫妻的小儿子,小名“智儿”,今年七岁,夫妻两十分溺爱,把个脾气惯得不成样,而且很骄横,平素没把丫鬟仆从当人看,他说用刀子割丫鬟的脸,那就肯定会割的。难怪丫鬟害怕不敢来告诉。
倪大夫知道儿子这秉性,现在也没空责怪丫鬟,治病要紧,沉声问:“小少爷呢?”
“在屋里躺着呢。”
倪大夫急匆匆来到卧室,只见儿子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个小丫鬟在旁边服侍着。见他进来,忙起身道福,退到一边。
倪大夫附身瞧了瞧儿子,见他面色灰白,眼神迷蒙,脸颊潮红,忙伸手一探,觉额头滚烫,柔声问道:“智儿,觉得怎么样?”
“冷……”
“还有呢?”
“肚肚痛……,拉肚肚了”
“拉什么样的?稀的还是水的?”
“水稀水稀的。”
倪大夫帮儿子诊脉望舌之后,微笑道:“没关系,你这是受凉了才会热拉肚肚的,跟你说了不要去雪地里玩,你就是不听。所以受寒了。爹开副药给你吃了,就会好的。”
“我不吃药!好苦的!”
“不吃可不行,良药苦口。听话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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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小郎中介绍:
一个中医院的小药剂师,意外穿越来到开国之初的大唐,成了一家小药铺的小郎中。开药铺的父亲医术平平,老母慈爱而怯弱,姐姐泼辣护短。药铺濒临倒闭,一家人生活十分艰难。年边了,锅里只有混着野菜的黑面馍馍,大堂坐着冷面女房东逼债,交不上房租,就要将他们全家扫地出门。
从这里,他踏上一条满是荆棘的从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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