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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使奥斯卡     篡清txt下载     篡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马贼老丈人

    徐大人钧鉴:

    援救高义,无日或忘,拯危护孤,更铭于心。仆近安于辽东,可称稍定,昔日旧部,亦稍稍聚集。纵横来去,或可称快。奉天诸军,亦目之矣。大仇即以报之,来日如何,当与徐大人熟商…………”

    徐一凡穿着短褂,歪在床头,懒洋洋的看着杜鹃献宝也似的呈上的她老爹的信。杜鹃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儿卖力的替他捏着腿脚。徐爵爷老实不客气的发出舒服的呻吟声音,不时还指点一下:“这儿,这儿,高一点儿,用点劲,我吃力……”

    小丫头能不紧张么,她老爹写信过来,摆明了有大事情求托徐一凡。她在不讨好一点儿,谁来讨好?有时小丫头自己也会想想,李璇不用说了,背后站着一个财雄势大的家族。在徐一凡内宅里面虽然不刻意在她们这俩小妾面前拿大,可看着也能察觉出骨子里面的傲气出来。这出身带来的待人处事的态度,是掩也掩藏不掉的。陈二丫……不,陈洛施小丫头呢,也算是身家清白,出身是徐一凡结拜大哥的镖局子。可就是她,还背着一个马贼老爹呢!

    徐一凡官儿也当到了钦差,封子爵,本衔兵部侍郎。现在还是半个朝鲜太上皇,富贵已经炙手可热。小妾的爹爹是马贼头子,这算怎么回事儿?

    杜鹃有时心虚的想,要不是她和徐一凡在南洋出生入死过。恐怕没法儿和陈洛施平起平坐罢?这次还多亏洛施给面子,到朝鲜来就让出了大半的跟徐一凡相处的机会,好让她在徐一凡面前打旋磨儿讨好…………

    杜鹃字是不大识地。大盛魁商队秘密带来地这封信她颠来倒去偷偷儿看半天。拦路虎的生字儿太多,读不下去。现在看徐一凡读得入神,心下也只是七上八下的在揣测。她那非要当马贼地爹爹,到底信上写的是什么呀?

    杜鹃不明白,徐一凡可明白。这信前头写得是文的。准定不是杜麒麟的手笔,没准儿就是那老阴阳怪气的姜师爷所为。写得还真有些不卑不亢,委婉近情,很有点文采。

    说白了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徐一凡救了杜麒麟一命。要收留保护了杜鹃这么个杜麒麟的唯一骨血。这恩情,他们这些江湖汉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们现在在辽东,已经算是扎下根来,立了字号了。当初跟着纵横草原地马贼们,被打散之后也开始重新聚集在新立的杆子下面,关东地面,有他们的地位了!纵横来去,快意恩仇。按照他们这些老马贼的本事,自然就闯出了名头。在奉天一带的清廷驻军,已经又盯上了他们,说不定还有冲突发生。看来又有麻烦了…………他们当初离开徐一凡的原因。首先是徐一凡当初势力不怎么大,说什么也没法儿解决这些马贼们的出路。第二就是出卖了杜麒麟的那个辽东大架杆子。江湖恩怨江湖了,杜麒麟脚筋给挑,成了半废人,这个仇说什么也得报了!

    现在仇已经报了,背后可不知道有多少血腥地江湖仇杀,这些也不用问。他们心愿已了,遭逢大难之后对这马贼生涯也是怕了。徐一凡更是如日中天,杜鹃是他的爱妾,现在想拜托他给条出路!

    其实徐一凡对这些马贼的控制,从一开始就布了棋子。他当初拜托大盛魁他们,利用大盛魁的在辽东地商路秘密给他们提供武器补给甚至金钱,还提供了其他竞争商队对手的情报。要不是徐一凡这么在意扶植,他们能这么快又在辽东闯出名号,打垮了仇人地杆子?

    既然一直没有摆脱过徐一凡的影子,那么现在回头再找徐一凡,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些,都是杜鹃这小丫头明白不了的事情呢。

    疑似姜师爷的笔迹很快没有了,下面却是核桃一般的大字,歪歪扭扭的。却是杜麒麟说的体己话,这是丈人对女婿的,可不能外人代笔。每个字落墨极重,可以想象杜麒麟这马贼头子写信的时候咬牙切齿,使出全身气力和纸笔搏斗的模样。

    “…………徐先生(杜大马贼好歹知道不能管徐一凡直接叫女婿),娟子可好?你是重情重义的人,想必不会待她差了。你官儿越当越大,娟子是野丫头,怕是有点配不上。你对咱们一家还有弟兄们的恩情,现在想想,也只有卖命来报答。娟子在你府上,也呆得安稳一些。我打的就是这个心思,姜师爷也是。江湖生涯,咱们也够了…………可是现在手底下弟兄多,官兵招安的手段,咱们也都见识过,没几个江湖汉子有好下场。我也不能丢下兄弟,大人要是有心,最好能亲来一趟,我们这几百兄弟的命,将来也就卖给大人了,也都能图个好下场…………”

    白字之多,让徐一凡看信也看得咬牙切齿的。杜鹃一直在偷眼看他的神色,看徐一凡龇牙咧嘴的样子,小心肝儿也是七上八下的。

    马贼,马贼…………哼哼,都是骑兵建立的种子阿!虽然随着近代火器的发展,现在战场的王者,毫无疑问是近代步兵。但是在即将到来的甲午战争当中,在这特定的战场环境当中。大量剽悍的轻骑兵,对战场控制,情报搜集,对敌后方的骚扰,还是少不了的!他即使将自己禁卫军步兵如愿扩充到了两镇,但是要控制的战场是如此之大,单凭这些步兵,还是远远不足。

    哪怕是到了后来的历史上的日俄战争,日俄双方,都是大量搜编东北马贼骑匪,组成了打着不同旗号的花马队,搜集军情,破坏对方供应,都起了极大的作用。不少马贼头子还领了日本的勋章,封了俄国地爵位!这种荒诞地事情,真是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日本的浪人情报人员在朝鲜东北活动已久。花费地心力也极深。不少日本特务,早就打入了马贼当中,以中国人的身份。掌握了大大小小的架杆子。在中在朝,都是不少。历史上的甲午战争,这

    在清军后方活动,很是给鬼子出了不少气力。海城结的清国主力军队,有的时候竟然给骚扰得无法举伙!

    徐一凡可不想碰到这样地情况。这后方的事儿,得先给廓清了。清剿马贼的行动,也是练兵的好连手对象。有这么一支熟悉内情的新编骑兵队伍,练起兵来就更加的事半功倍。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一句话儿,他这老丈人的队伍。当初虽然是下的闲棋,布地冷子儿,现在还非得收到手底下来不可了。哪怕是真得亲身犯险走上那么一趟!

    看着他在那儿沉思。一直忐忑着的杜鹃可再也忍不住了,颤着声音问:“老爷……我爹,我爹信上到底说的啥啊?”

    徐一凡眼珠一转,顿时就是长叹一声儿:“你爹给东北的官军盯上了!写信来求援呢。我瞧着…………”

    杜鹃地大眼睛顿时就汪上了泪水,呆呆的看着徐一凡。当初他爹落在官府手上地惨状。她可是亲见,单身潜入北京求托徐一凡这素不相识的人。当时内心如同油煎火煮的情状,现在有时从梦中惊醒,还恍如才发生的事情!

    —

    她眼前一黑,可是转眼就想起就在身前的这个最大依靠,徐一凡官儿到底多大了她是不明白。可是几万人现在都唯他马首是瞻,一声令下就能把朝鲜杀个尸山血海。现在除了求他,还能求谁?

    顿时杜鹃的声音就水汪汪的了,要是背后有尾巴,估计也摇得非常之欢,可怜的巴巴的扬着小脸看着徐一凡:“老爷……老爷……您本事最大了。抬抬手,不就能救了我爹?我可就这么一个爹爹…………听宅子里面人说,朝鲜的国王看着您都点头哈腰。我以后再不在背后说李小姐的坏话了,也不和洛施姐姐置气了,也不争月例银子了……”

    哦?自己一直在外面孤心苦诣的练兵带兵,应付危局。没想到自己内宅里面还这么精彩?想着陈洛施和杜鹃这两个还没多大的小丫头聚在一起嫉妒李璇,说不定还为月例争多论少过,徐一凡就忍不住嘴角要上扬。李璇带着一大堆人过来,开销也大,徐一凡也不愿意李璇是他的人还用着李家的钱,大笔一挥,李璇每个月月例八百两,不够再问章渝要——他大盛魁的钱票分红每个月就上万两,他生活简单,怎么也用不完。杜鹃和洛施现在还是可怜巴巴的二十两,怪不得两个小丫头心里不爽呢。

    他赶紧咳嗽一声儿,继续逗着杜鹃:“……难哪……说破了大天去,我也只是禁卫军练兵大臣,东北的事儿,我怎么管?现在汉城眼看就要呆不住,泥菩萨过河…………”

    杜鹃一下掩住了徐一凡的嘴,眼睛里面一层水气儿,雾蒙蒙的。不让徐一凡把那自身难保的话下半句说出来。

    “老爷,您就是咱们的天,我知道不能让老爷为难。您的事儿我们也帮不上,也的确不能再让爹爹的事情麻烦你了。当女儿的,也不能看着爹爹出事儿,我就求您,放我回娘家一趟,我会拳有枪,看谁能把我爹爹怎样!…………要是我回不来了,徐家的祠堂,求老爷给我留块牌位,我在徐家也没白呆着一场…………”

    说着杜鹃就缓缓起身,红着眼睛要向徐一凡拜下来。

    逗这老实小丫头,真损德啊…………徐一凡心里惭愧,赶紧将她扶住,杜鹃的纯孝,让他也是感动。

    “胡闹!我还没死呢!丈人的事儿,再难我还能不管?放心吧,怎么也还你一个平平安安的爹可好?”徐一凡声音轻轻的,拉着杜鹃的小手,听着他软语安慰,杜鹃的眼泪早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红着眼睛扑到徐一凡怀里,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徐一凡摸摸她脸,又笑得邪恶起来:“下次再让你和洛施一起,可不许躲躲闪闪……”他的淫词荡语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门外轻轻一响。然后传来了章渝恭谨的回报声音:“大人,您要查地事情,已经有消息了……”

    ***。刚有点白昼宣淫地心思,事儿又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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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川外港,这朝鲜腰部的小港口。还没有后世以一场名震天下的登录而闻名世界地风头。只是一个荒凉破败的小港口而已。入港的航道狭窄,水深也不够。船上运载的淮军士兵们逗先下到白龙岛的码头,再换乘木船,一船船的运向仁川。

    到处都是喝骂嚣乱地声音。士兵们行动缓慢,怨气连天。从船上卸下的东西,也什么都有,军官的软轿,烟床,唾筒,甚至还有鸟笼子。都是士兵在搬运。他们的武器却捆成一扎一扎的,由随军夫役挑着。个个都在叫苦连天。军官们一路颠簸过来,有的烟瘾犯了。找个稍微避人一点的地方,就赶紧开灯烧泡。士兵们无人统带,那秩序就越发的混乱。

    乱哄哄地。从天色初明抵达白龙岛开始,现在登上仁川的盛军士兵还没有多少。

    淮军的劲旅之名。已经垂二十年。老成能打将领和中级军官,早就凋丧殆尽。单论起装备,还不算落伍。但是这深重的暮气,早已层层笼罩。盛军驻扎京畿繁华之地这么些年,除了接差送差,抽大烟,抱孩子,还懂得什么?

    军队条例,早就没人管了。出操列队,一个月也不见得有几次。唯一称得上军事训练地就是三八打响,按例每次打响都是实弹射击十发。可是每个士兵都打不了两三发,因为每次打响之后,都有军官们专门收购粮台直接发到士兵手中的子弹!这些子弹后来去向,也无人可知。

    士兵地生活也是极苦,承平多年,几次减饷。现在每月都是三两三钱又黑又杂的松江平银子。还得扣吃扣穿扣公费,拿到手里就剩一点银渣。饷钱既少,虽然名为练军,也只有另外找些生计了。当年扫平天下的淮军雄师,现在除

    枪洋炮,论起素质,也和绿营余烬大哥二哥。

    盛军为了及早赶到汉城,才选了仁川上陆。可是凭着这种军队素质,两次换乘一下来,对于训练有素的军队也算是复杂行动了,盛军搞得这么狼狈,算是小意思了。

    在白龙岛外海,北洋水师主力舰队,还在巡曳,为盛军上陆保驾护航。十几条铁甲兵船拉着又长又黑的烟气,一圈圈的在海上巡航,激起了道道白浪。日影从东而西,直到将站在飞桥上面那些动也不动的人影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丁汝昌在飞桥上面,一直都没回到自己的官舱当中,只是看着白龙岛到仁川港那小小海域上面纷繁杂乱的景象,还有白龙岛上面的乌烟瘴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丁汝昌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可战么?能战么?”

    他身边站着的刘步蟾,陪着提督军门,也不敢离开。闻言只是尴尬的一笑。这事儿,中堂大人都不管,丁军门你操心个什么劲儿啊。就说北洋水师内部,比起陆师稍好,但是自从琅威理去后,也暮气得不像样儿了。

    丁汝昌用望远镜望望,指着白龙岛上面支起的一个大帐篷,帐篷外面还是戈什哈林立。如临大敌一般的护着挂着提督认旗的中军帐。

    叶志超声势煊赫的上了岛,短短换乘已经顶不住,短暂停留也安了中军帐。北洋水师都看着了他的家当。床榻齐全,连屏风挂毯都有。金的银的玉的象牙的烟枪几十杆,戈什哈们捧凤凰一般的捧着坛子里面的印度马蹄土。叶军门风涛辛苦那么久,马上就进了中军帐赶紧过瘾。军务的事儿也顾不上了,就凭这个,还谈什么赶紧推进汉城,把徐一凡逼走?

    丁汝昌身后,却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如铁石相击,声调锵然。

    “还谈什么战不战?若能自保,都是遥天大幸,中堂派这等劲旅想耀威日本,只怕反而增添了东洋人起衅之心!”

    说话的自然是邓世昌,他也一动不动的陪着丁汝昌在这里站了许久。拿着望远镜,比丁汝昌看得还久,神色也加倍的凝重,阴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这几句话,丁汝昌听得进去,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于是就站在那里,假作没有听见,一句呵斥的话也不说。

    邓世昌的冷冷的一直说了下去:“就算我们水师,比他们也强不到哪里去!几次放洋日本,什么时候日本的船厂都在赶工,或修或造。我们水师船坞铁厂,几年下来,都已经冷冷清清!就算中堂,也以为这次必不会战,以为咱们就能吓到东洋人!调度已经失宜,还要将已经在朝鲜立威的徐大人所部逐走…………”

    丁汝昌猛的回头:“住口!”

    刘步蟾赶紧拉住邓世昌,他腮骨咬得紧紧的,一抽一抽,倔强的只是不动。

    “邓世昌!不要以为就你一个明白人!也不要以为徐一凡就是中流柱!这次带你来,当真错了!”

    丁汝昌脸色铁青,猛的一摆手,大步的走下飞桥。刘步蟾瞪了邓世昌一眼,长叹一声,跟着追了下去。飞桥上面,只留下邓世昌站在那里,久久的不言不动。深重的悲凉神色,只在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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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朝鲜内藏诸坊,二万两黄金,已经起运,百余万两白银,大概明日入夜就可以装车装箱,可以向北发运了。平壤带来的夫子不够,咱们又在汉城就地征募了一些……盛军赶来,看着哭吧…………”

    楚万里站在徐一凡面前,笑吟吟的回报。这些日子,禁卫军的做法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就是我不要脸。朝鲜新任百官,也只能道路以目。屁也不敢放半个,徐一凡景福宫前阅兵,着实是吓着了不少人。

    徐一凡点点头,这些手下,抢东西的效率倒真是不低。他沉吟一下,却低声交代起另外一件事:“万里,你知道南允植么?”

    楚万里一怔,脑子里面算盘噼里啪啦一打:“朝鲜宫禁的右诩卫大将军?乱起的时候儿,给日本人在宫门口打死的那个?”

    徐一凡缓缓点头,吐了一口长气:“朴泳孝送给我的那对丫头姓南,是南允植的女儿。南允植执掌宫禁,他双胞女儿也是在宫禁长大承欢闵妃。朴泳孝和李王闵妃为了讨好我,把这忠臣的遗女送给我了…………”

    “禽兽!”楚万里下意识就骂,转念一想。朴泳孝他们固然禽兽,可笑纳这对朝鲜双胞萝莉的徐一凡也…………

    徐一凡可没想那么多,跟着还骂了两句:“禽兽不如!”两个小丫头告诉了李璇身世,再通过章渝回报,他知道了的反应和楚万里一样。可没想到是自己双胞萝莉控的名声害了人家。不过,这也似乎不是没有文章可做…………

    他接着低声交代:“你去查查,这次政变,有多少大院君系统的旧党遗留下来,这对姓南的小丫头,有没有什么亲族,都查出来,我有用。”

    楚万里眼珠一转,笑着答应下来。徐一凡又皱皱眉头:“对了,除了黄金白银古董,朝鲜内藏坊不是还有几库房的制钱么?都***给老子运走,毛也不要给叶志超留一根。”

    楚万里一怔,叶志超盛军上陆,已经传来。不过根据回报,他们的上陆速度已经成为禁卫军笑谈了。等他们赶来,贵重东西全都运完个球了。没想到徐大人连制钱也不放过!运这些东西,那可要等到盛军入汉城了。

    “大人,非要和盛军碰么?”

    徐一凡背手狠狠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口意气,我非要争到底!还真以为,我徐一凡就任人捏弄了?我就是要让李鸿章明白一点!”

第三十九章 命运

    啦一声水响,就看见一个人头从水底钻了出来,双手脸上的水,惬意的靠在池边。

    这个水池白气缭绕,云蒸霞蔚。还泛着淡淡的硫磺气味。正是一处温泉,小池子周围假山石错落,几点树荫掩映,极有韵味。水池边上,已经靠着一个男子,头上挡着白色毛巾,仰脸靠在那里,几个赤裸裸的年轻女孩子围在他的身边,轻轻的捏着他的肩膀。水池上面浮着两个木头托盘,上面放着一瓶滩酒,两个酒杯,也同样有一个光着屁股的青春少女在照看着。

    看着另外那个男子从水底钻出来,两个女孩子就轻笑着迎了上去,带动了阵阵水波,纷纷要去给他捏肩膀揉腿。那男子只是闭着眼睛接过了一条毛巾,挥手就让他们离开。

    另外那个男子看了那边一眼,笑道:“川上君,怎么,还看不开么?”

    在这私家的腐败温泉浴池当中,两个男人正是从朝鲜铩羽而归的川上操六和久不露面的玄洋社大头目头山满。川上一直神色郁郁,而头山手还在下女年轻结实的**上面流连,笑吟吟的一副什么都不以为意的模样儿。

    “川上君,是不是山县阁下给予你反省处罚,你才这般模样?山县阁下要我转告你,因为伊藤大人要和清国李鸿章谈判交涉,必须要有一个姿态,你毕竟指挥我们帝国军队在朝鲜开枪了,虽然是自卫,虽然是保护汉城不要继续混乱下去…………可是还是开枪了嘛!一个反省处罚。正好是恰到其份。伊藤阁下可以理直气壮的继续和李鸿章交涉下去了……”

    川上操六的黑胡子似乎修过了。从普鲁士式地大八字胡修成了东洋式地小唇髯。看起来还年轻精神了一点,他听到头山满的话,睁开眼睛。淡淡的看了头山一眼,神色冷冷地:“头山君,您太不了解我了!为了帝国的大业,即使是死,也没有什么。我的魂魄还可以依附于帝国的战旗上面,伊藤阁下要缓一步。我完全了解。而且他也将萨摩藩要追究我擅自行事的压力给顶了过去,我很感激!让我一直心结难开的不是这个啊…………”

    他收住了话,伸手一招,一个下女赶紧就将酒杯递了过去,川上接在手中微一停顿,就是狠狠地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你还是出身萨摩藩的,川上君…………”

    “征韩大业的功绩面前,就不论出身了。萨摩藩现在的根基是海军。而我怎么也是陆军的人…………这样为陆军奔走,甚至亲自坐镇汉城,萨摩藩造就视我为叛徒!他们也想主导这场征韩大业!”

    头山笑笑,萨摩长州两藩。现在分据日本陆军海军,随着两支军队逐渐膨胀和近代化。这势力争斗也就越发激烈了。这些让他们这些西南出身的藩士在旁边看着,说实在的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思。但是上面毕竟有一个伊藤压着,两方面还不敢闹得太出格,再说了,现在帝国地重心,也不在两藩争斗上面不是么?

    他笑吟吟的转开了话题:“那川上君,你究竟心结难开,为的是什么呢?从东京赶来群马鄙人的修心之所,又是为什么呢?”

    川上猛地睁开了眼睛,挥挥手,池子当中的下女赶紧点头行礼,爬出了池子,一片白花花地年轻肉体跳动着,退了开去。

    头山满只是微笑着打量这些青春的身体,看也没看川上那边一眼。

    “陆军现在完全没有徐一凡的情报!他的出身,他的性格,他身边亲信的人,他依靠什么势力,他的力量究竟如何…………都没有!他崛起在东亚的政坛上面,速度比彗星还要快,让人都来不及反应…………而他,就在朝鲜!”

    头山仍然只是微笑。

    川上咬着嘴唇,眼神定定的,最后吐了一口长气,靠在池边:“不甘心哪,真的不甘心哪头山君…………我们的策划,动用了如此多的资源,陆军,外交资源,阁下的玄洋社志士,我们苦心栽培八年的开化党势力,结果到了最后,还是被徐一凡粉碎,我也仓皇撤离朝鲜。我一直在奇怪,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把握到其中关键,行事这样果决干脆?他……真不像一个清国人……”

    头山满的神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眼神一转,看着眼前温泉,似乎就想起了那次邀请徐一凡同浴要拉拢他时候的不愉快经历。从那时起,玄洋社就一直在关注着徐一凡的举动了,也一直在搜集情报资料。但是这些,却没必要向川上操六抖露出来,这些东亚大陆上面的情报,就是他们玄洋社的资源,是他们玄洋社立身的资本。

    到了最后,他只是淡淡一笑:“川上君,我会替阁下留意的,有什么徐一凡的资料,会尽快和你知会。”

    川上不说话,又将头沉入了水中,半晌才冒出来,对着天空狠狠的叫喊了一句,仿佛要将心中闷气全部喊出来。

    头山微笑:“川上君,没必要这么忌惮一个徐一凡吧。在清国的政坛上面,他还没有到那个能参与大计决定的地步,不过是个练兵大臣,有几千不错的兵罢了…………甚至从来就不是帝国要针对的目标!征韩的车轮已经滚滚转动,二十年生聚,而清国一日日的在没落。当年关白大人夺取神州四百州的伟业,就要在你我这一代手中实现!徐一凡能抵挡住这样的大势么?不用太高看他了…………阁下大有为的日子在后面呢…………”

    川上似乎也觉得了自己刚才的失态,苦苦笑了一笑,又将白毛巾挡在了头上:“我知道,我都知道…………随着淮系入朝,徐一凡的好日子也不长了。现在伊藤阁下就已经在全面布置…………”

    头山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他虽然是能在东亚呼风唤雨地特务头子。和帝国各方面

    有着千丝万缕地联系,有的时候甚至是他们意志的体竟不是心腹***当中地人物。有的时候最核心的处置决断他并不能详细与闻。这次汉城策划行动,说到底。还是他和陆军在一起搞出来的事情,主要还是陆军想抢先一步,夺取帝国征韩征清大业的主导权,好增强他们在帝国的地位。陆军长州藩地主脑山县有朋还秘密接见过他,还派出了川上操六这样的大将。

    但是现在陆军海军的上面,还有伊藤博文这样一个铁腕人物!他几乎就是明治开化二十年来帝国的第一号人物。掌握着整个帝国的走向。征韩征清,也有他的步骤和计划。对于陆军这次独走,说实在的,他非常恼怒。据说还在背后狠狠的说了几句参与密谋地玄洋社的狠话。让他很是惶恐了几天。头山自诩不畏惧任何人,不少大人物还是他的掌中玩物,可是偏偏这个伊藤,这个主导了日本近代化的进程,这个可以压制日本陆军海军两藩。这个可以在天皇面前有着最大影响力地小个子,是他最畏惧的人物!

    —

    今天川上巴巴地跑过来和他泡温泉,还要将伊藤的布置说给他听,又想要什么交换?

    人还泡在温泉里面。头上的脑子已经高速的转动了起来,一点都不敢懈怠。

    川上语调淡淡的。都没什么起伏,一直说了下去:“伊藤阁下正在主持和清国的谈判,一开始态度很强硬,要重订天津条约,要清国撤兵道歉赔偿,要这样要那样。清国淮军入朝,伊藤阁下的调门就软了一些,李鸿章就会觉得是派兵起了作用,为了取得更多的好处,让我们的调门更软一些,他怎么样也要凑出更多的军队入朝,要震慑我们…………”

    震慑这个词,在川上的口中,怎么听怎么象在嘲笑。

    “…………军队越多,我们就越软,直到他们淮军主力入朝。阁下,你要知道。清国还不是一个近代民族国家,朝鲜和北洋,都只是李鸿章一人的地盘而已。我们帝国的大陆政策第一步的对手,也只是李鸿章一人而已!他的淮军主力集结于朝鲜,全靠海上力量对朝鲜大军进行补充,也就是北洋水师…………未来只要能有一场海上决战,击垮了北洋水师。那么就等于同时打垮的淮系的水陆两军主力!当淮军主力陷于朝鲜,失去海上补给的饷道,背后只有一条从清国东北通过多山的朝鲜到汉城的漫长而单薄的陆上补给线,那就只是我们征韩陆军的口中食物!同时整个北洋…………天津,威海,旅顺,秦皇岛都将门户洞开,而我们可以直临清国腹心之地!现在我们做的,只是诱惑李鸿章将军力不断的注于朝鲜这个死地,所做的不过是在谈判桌上面的一点态度变化而已!”

    虽然在温热的水中,头山满都觉得自己脊背发凉。他们的玄洋社在东亚呼风唤雨,策动了那么多阴谋计划,但是比起伊藤的措置,就像围棋大国手对于门外汉的区别一般!

    这样的人物,才真正是日本第一人啊!

    那个号称东方俾斯麦的李鸿章…………还是算了。

    川上并没有看头山满的神色,只是淡淡的继续说下去:“那么多淮军入朝,徐一凡还会有好日子过?他们必然进一步压迫徐一凡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徐一凡越能干越好,越能一直和淮军斗下去越好,当我们发兵征讨的时候,最希望的还是朝鲜内部的清国人还在争权夺利!”

    川上的话音停顿了良久,才听见头山干巴巴的声音:“伊藤大人措置,鄙人五体投地,帝国大业,必将有成…………不知道川上君转告鄙人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川上胸中的郁结之气似乎也全部宣泄出来了,呵呵笑着朝后面招手,一直在后面远远等候的下女们看着他的举动,忙不迭的碎步奔走过来。川上哗啦一声爬出池子,让侍女将他身上擦干,服侍他穿上睡袍。他端详了面前这堆下女一阵。随手点了两个。被她们小心的扶着朝休息的地方走去。走了两步,川上才回头笑道:“告诉阁下这些,就是一个交换。玄洋社为陆军尽心竭力。牺牲了那么多志士,不能让玄洋社闷着头钻进风急浪高地未来日子里面……这是山县君地意思…………”

    “那,川上君的意思呢?”

    “我只要一点,所有全部的徐一凡地情报,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所有行为。我全部都要!”

    “他的命运,不是注定要完蛋了么?要不就是被淮系挤垮,要不就是未来被我们帝国大军摧毁…………”

    听着头山讷讷的疑问,川上神色肃穆,喃喃道:“人的命运……国家地命运,我们怎么又看得清楚?毕竟,我们都不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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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实在是不知道小日本如此狼子野心啊!都怪奴才糊涂,一门心思想将禁卫军掌握在奴才手中。好为老佛爷效力,谁知道小日本在背后踹了奴才一脚!”

    安静的乐寿殿里,就听见一个老男人哭得抽抽嗒嗒的。慈禧坐在床上,歪着身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太太满脸都是无奈的神色。

    跪在她面前的。正是荣禄。他戴的帽子已经没了顶子。一脸丧气样的又说又哭,说到动情处,还不住地在地上碰头。李莲英侍立在慈禧身后,世铎、额勒和布,刚毅三个军机还有两个王大臣坐在两侧凳子上面,都偏着脸儿看着慈禧脸色。

    好容易等荣禄的哭诉告一段落,慈禧才慢慢的道:“皇上怎么看?你们又怎么看哪?”

    几个人眼光都集中在世铎脸上,世铎推托不掉,沉吟了一下,字斟句

    口:“皇上盛怒,一边让军机和六部九卿议处,一面老佛爷亲自回话。皇上仁孝,说荣禄这罪臣是老佛爷亲拣,他不值什么,还要顾着老佛爷地体面要紧。”

    没想到这句话却激怒了慈禧:“体面?我不要这个体面!一边儿让荣禄找我回话儿,一边儿让军机六部九卿议处,议了重了吧我这个轻了,是放纵奴才。反过来又是我刻薄。准定是翁老头子的主意!”

    一句话发出,几个军机扑地一声儿就跪了下来。陪坐的两位王爷本来就是充数的,转开脸当没看见。

    慈禧转眼又平静了下来:“反正我也归政荣养了,皇上和老翁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是俩眼一闭,还能短得了我吃的喝的?随着他们闹吧…………这个奴才也不争气,为了禁卫军是旗人的事儿,我才破例把他从天津捡了出来,谁知道这么不给我长脸!你们重重的议!现在议出什么结果来了?”

    几个军机对望一眼,眼神交错。

    荣禄回京以后,李莲英就找他们吹风了。皇上向对徐一凡卖好,重处荣禄,好将禁卫军掌握在手中,你们可不能这么糊涂!老佛爷的体面可是要顾着的…………

    结果荣禄在京好吃好喝,一个钦犯还能拜客。军机哪有不明白的,这母子暗战,底下人也只能装糊涂。

    说来说去,都是徐一凡讨厌。没事立这么大功劳做什么?

    殿内安静了半晌,到了最后逼不过,世铎才结结巴巴道:“臣等商议,归根结底,还是日本人不好…………”

    “对,小日本儿狼子野心!”

    “竟然对我天朝上国如此!”

    “李大人主持交涉,必不能轻饶了他们!”

    慈禧一笑,底下人的心思,她当然也明白。李鸿章最近交涉颇顺,两国在保定开谈判,一开始日本交涉大臣语调极硬,甚至有开兵见仗的威胁。李鸿章呢一万兵一派出去,他们的调门就软了一层下来,李鸿章已经密奏来了,说斟酌在添兵朝鲜,北洋水师也要加紧耀威洋面。估计年内可了此事,不过重申天津条约而已,说不定还能捞点赔偿什么的。最要紧的是没花朝廷和老佛爷万寿的银子,一切费用,李鸿章自己掏腰包儿报效了。

    既然东事顺利,荣禄的事儿也可以明白不了糊涂了。重处他,就是扫了老佛爷自己面子,皇上的气焰又要高起来了。

    她又问:“到底议的什么罪名啊?”

    世铎偷偷看了一脸慈禧脸色:“军前失机,不过汉城既完,那就没有失地的过错,禁卫军也还在,也没有覆军的罪名,朝鲜的李王闵妃也安于其为,宣慰钦差也不算失职…………只是失机,军机和六部九卿准备议处降三级,不准抵消的处分…………”

    慈禧扳扳手指头:“满洲将军是从一,降三级就到正三了,好家伙,从将军一下到了参领!荣禄,可够你受的!”

    一听慈禧的话儿,几个军机还要开口,以为慈禧嫌重。慈禧却抢先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奴才犯事儿,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天经地义!荣禄啊,知道了罪过了不是?也该长点教训。撤了差使不能就算完,该你的事儿就得了。禁卫军这次有功,但是也有伤损是不是?你到南苑去,练点儿禁卫军续备军去。饷呢人呢军机议一下,禁卫军立功,你们也要掏点银子,给他们练点后备的兵去…………”

    几个军机对望一眼,心下都叫好家伙。这下荣禄虽然降级,但是亲自领兵了!老佛爷还不知道要将什么营头指给他了。按照大清现在的情况,有了兵在手上,还怕将来不封疆?荣禄是因祸得福了!

    老佛爷咬着牙齿死保荣禄,不就是和皇上斗气儿?

    但是慈禧既然发话,几个军机都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碰头而下。两个伴食的王大臣也告退如仪。

    人才下去,慈禧就变了脸色:“荣禄,你好哇!这次真扫我脸扫得好!”

    荣禄哪还有不明白的,今儿进门也给李莲英塞了不少银子,这个时候顿时就放声大哭,身子软做一团:“奴才……奴才不争气……让老佛爷烦心了…………皇上是想借着处分奴才,收徐一凡的心,让他为皇上效力啊…………奴才在朝鲜这些日子,想着的就是将禁卫军拿回来,没料到小日本儿…………”

    这话说对了心思,慈禧板着脸森然点头:“要不是看着你这尽心竭力报效的心思,说什么也不会轻饶了你!小日本是癣芥之患,皇上想掌军,这才是大患!我不能由着他胡闹!现在想想,有支得用的亲兵在手上,是方便许多。朝鲜不也宫变了,还是靠兵去平着。咱们不能有朝鲜的宫变!你练这续备军,再不给我涨脸,就一辈子都去新疆别回来了!”

    荣禄重重碰头:“老佛爷,奴才定然练出一支强军出来!”

    慈禧放松了语气一笑:“要不是看满洲子弟就你还能任事儿,看着禁卫军,也有了点成军练兵的经验,说什么也不指望你…………这徐一凡,几个月怎么就练出来一支强军?现在还是天不管地不收,谁也管不到他头上,偏偏还立了大功,想怎么的他都难…………”

    慈禧沉吟着不说话儿,脸色变来变去。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乐寿堂内一时安静得如灵堂一般,空气绷得紧紧的。

    “常理不能理解的事儿,就是麻烦啊…………他到底想要什么?荣禄,你说句话儿,这禁卫军,到底还要得不要得?要是不能要,或者会给谁抓过去,就算被人骂鸟尽弓藏也说不得了,我怎么也撤了这个禁卫军!”

第四十章 结束的开始

    绪十九年八月,汉城。

    禁卫军左协第一标正集中在朝鲜内藏坊的几个库房门口,士兵们荷枪实弹,军服笔挺的守候在内藏坊四处,严禁一切闲杂人等的靠近。刺刀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一片,耀人眼目。内藏坊离景福宫并不很远,从景福宫的望楼上面,不用望远镜都能看见那边的场景。

    朴泳孝就在景福宫的望楼上面,望楼上狭窄的空间,被他属下几个大臣挤得满满的。大家都穿着官服,满头满身的大汗,看着远处的场景,一个个都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精锐骄横的大清新军划出的保护圈内,大量的穿着朝鲜民族服装的夫役们,正赶着骡马,从库房里面搬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木桶,木桶内放得满满的都是已经上了铜绿的制钱,不仅仅是现在的光绪通宝,也不仅仅是在东亚大陆上面流传最多的乾隆通宝。几百年来,甚至明代发行的制钱都储藏其中,甚至还有日本幕府后期开始发行的制钱!

    这些都是朝鲜数百年的积储啊。

    黄金,白银,古董,珠玉,书画,宝石那些值钱东西存放的库房都早就被搬得可以跑老鼠了,现在这支已经准备撤退的禁卫军甚至要将这些制钱都搬干净!

    整个汉城左近,民车民马夫役都被征募了起来,一组组的编成输送队列,随着禁卫军一个队又一个队的陆续开拔。在他们的军歌声中,这些朝鲜夫役们跟着他们络绎向北,组成了从白天到黑夜都不曾断绝地滚滚队列。无人敢提出一声抗议。无人敢当着他们地面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只是服从。朝鲜官吏卫队只有守在景福宫左近噤若寒蝉。看着这些曾经救了汉城的军官士兵们将整个朝鲜国库搬空!

    他们能做地就是一份又一份的将电报打到北洋,打到李鸿章那里,催促淮军尽快进入汉城。还能留点什么东西下来。就算经手的人剥一层皮,也能追点已经运走的东西回来啊!

    朴泳孝身后的那些新进大臣们已经发出了近似于呜咽声的叹息,朴泳孝却板着一张脸不说什么。

    对于他走上现今这个高位————就连北洋和清国中枢都已经认可了他议政大臣地位置!许多开化党人看不懂,以前旧大臣们也更看不懂。朴泳孝既胆子小又没什么节操,比起和他同样亡命日本的金玉均可以说负天下之望的地位差远了。结果到了最后,还是他朴泳孝在日、清、韩、朝鲜王室、朝鲜旧党、开化党势力当中如鱼得水。过得越来越滋润!

    朴泳孝自己也明白,他能走到现在这步,也不过是彻底的现实主义使然。他绝对没有任何理想任何追求,只想着谁腿粗就抱着谁的。以前是日本人,后来是徐一凡,现在毫无疑问就是即将入朝的淮军系统。对于被徐一凡他们搬走的东西,论心说,他没什么好心疼的。政府运转不下去加税就是了,反正他地地位也不是靠朝鲜百姓维持。但是按照他这个尴尬身份,新主子必须巴结好。那些清国淮军大爷们,谁不是见钱眼开的手?没东西去买好他们。他们追究一个政变余孽的罪名就小不了。换过来说,要是把这些带着重兵的将领巴结好了。就算李王和闵妃要换马,也奈何不了他姓朴地!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看着禁卫军大张旗鼓地搬东西,一边儿不断的飞马派去仁川,看清国大军到了没有。结果这些家伙,在仁川上陆,耽搁了就快小一天,再耽搁,人家最后一队都快出发了!现在过来,还能堵着他们的后队,说不定还能追上一些正在络绎朝北赶的运输队伍,抢些东西回来!

    他正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掂量着的时候,就听见望楼下面楼板通通直响。挤成一团的那些大臣又低呼一阵,硬生生的让开一条通道。就看见一个红衣斗笠的传骑满头大汗的直奔上来,跪在地上。

    朴泳孝猛的转头:“叶帅他们到哪里了?”

    传骑重重喘了口粗气儿,觉着自己都快在这又热又闷的望楼上面晕倒了:“回大人话,叶帅滚牌已经到了汉城,他们即将入城了!最多还有一个时辰!”

    挤成一团的乌纱官帽的新进大臣们一阵低低的欢呼,兴高采烈的看着朴泳孝。朴泳孝的脸色却没有放松半点,只是哼了一声儿:“准备仪仗,在东门亲迎叶帅大队!”

    一个挂着诩卫大将军,以前不过是个司仓小吏的大臣低声自语:“这可好了,这帮新军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他们也太贪了,连制钱都不放过!”

    朴泳孝猛的瞪了他一眼,脸色仍然不好看:“这就要看看,他们到底谁更横一些了!咱们夹在中间,也就只有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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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大帅的话,滚牌已到汉城,哨探传骑回报,朝鲜议政大臣朴泳孝以下,在汉城东门亲迎大帅!”

    盛军快马拦在一辆大车前面,跪在地上,大声的向这辆大车回报最新消息。而大车周围正在奋力推挽这车的朝鲜民夫们趁机立在一旁,擦汗喝水喘息。

    这车子还是在仁川找到的最大官车,四匹驿马都拖不动,又临时征发了四十名朝鲜夫役在旁边推挽,遇到高低不平,上坡下坡的地方,就是人和马一起出力。叶志超的戈什哈们骑在马上,簇拥着他的坐车,不时的吆喝加上虚挥马鞭,让这些朝鲜夫役卖力一些。一路累倒一批就又换一批。叶志超这辆挂着提督军门认旗的中军大车就这么缓缓前进。

    盛军的队伍也拖得稀稀拉拉地,承平以来,淮军绝无野外拉练这样地训练。冒着夏日酷暑出发。走百余里路直抵汉城。几千兵就得至少同样数字的夫子伺候。军装粮饷甚至肩上洋枪都是那些夫子们挑的挑,扛地扛。一个个还走得叫苦连天。淮军的粮台还远在天津,朝鲜也才经乱。朴泳孝政府未曾建立牢固的对地方统治,本来沿途伙食夫役都应该由地方备办供应。但是原来地方官不是因为身为旧

    ,就是新人两眼一抹黑。淮军只好自己到处抓夫子,应,将民居稻草屋顶拆掉喂马。搞得一路鸡飞狗跳,见者披靡。百来里路。走了已经两天还没到汉城,这还是叶军门要求飞兵汉城的军令之下的速度了。

    叶军门本来打算在白龙岛好好养养晕船损耗掉的元气地,结果李鸿章的电报和朴泳孝的特使一到,叶志超就顿时上路,打点精神要求他们盛军飞快赶到汉城。

    原因无他,一是李鸿章要求他们快点到汉城,维持住秩序,徐一凡已经奉命撤退。汉城不可一日无清军震慑,特别是在中日还在交涉的时候儿!李鸿章还含糊的要求他保护住朝鲜府库,字里行间都透出意思,这次是李中堂自己掏腰包办交涉办出兵。要是朝鲜能够自觉报效补贴一点儿,李老中堂绝对乐观其成。

    朴泳孝传来的请求就赤裸裸多了。徐一凡在席卷朝鲜府库。和清朝中枢打明白这个官司的话,估计那些钱都不知道给徐一凡花到哪儿去了,现在徐一凡又在朝鲜,不敢太得罪他。只有拜托叶大帅,夺回朝鲜府库的话,这些钱朝鲜和北洋共之!

    —

    利益刺激之下,叶志超立刻就道。

    听完传骑地回报,车帘一动,一个长随已经钻出来大声下令:“记赏!传卫大人中军议事!”周围几十个戈什哈一声暴诺,纷纷应声:“传卫大人中军议事!”随着喊声,几骑马疾驰而出,直奔前军而去,周围的盛军官兵纷纷向叶志超所居的车马望来,低声议论。

    “今天赶死了大队也到不了汉城,瞧瞧大家,都累得一个臭死!肚里也没装人吃的粮食,辣白菜装了一肚子,烧心得直灌水…………大帅传卫军门,是不是要抽选锋先奔汉城去?”

    “好东西都是先到先得,徐大人地禁卫军在汉城,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听说每个兵都多了个朝鲜老婆,大车小车的朝平壤运,咱们朝脚下靴子磕个头,千辛万苦地赶过来,还不是冲着好处?调卫军门来,准是先派他赶往汉城!”

    不多一会儿,马蹄声声,就看见记名提督宁夏镇总兵披风如血,扎束整齐的飞马而来,到了车前也不打话,翻身下马就钻进了车里。

    车中叶志超半死不活的歪在靠垫上面,看见卫汝贵进来也就点点头,捧着手里的水烟壶抽了一口,开口就没有废话:“达三!汉城那边催咱们都快催疯了,徐一凡忙着搬东西呢。我传牌已经到了汉城,但你也知道咱们盛军这脚程,大队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你去抽选锋,快马全给你,到汉城把东西给抢回来!禁卫军闹事儿,别给他们好脸,必要的时候儿抬中堂出来…………***,想吃独食,哪儿有那么容易!”

    卫汝贵轰然应是:“大帅,您就万安吧,这里面有咱们一半,标下都省得,标下护军营都是招安的马匪,马快枪利,天擦黑准到汉城!”

    叶志超笑骂:“对半?我给那个姓朴的乱臣留个倒二八就不错!中堂那儿还要一份儿呢,咱们也没有白出力的…………快去!甭给姓朴的好脸,东西抢回来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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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城东门,迎接上国钦差的仪仗都摆了出来,朝鲜新政府的大臣们纱帽冠带,在大太阳底下汗流如雨,翘首等待叶志超的大队赶来,每个人都是一脸急切。传骑不断的过来,一边通报禁卫军的车马不断从北门而出,一边通报盛军前锋还有多远。

    等到天将将擦黑,接风的宴席都换了一桌,才听见东面啼声如雷。官道上烟尘斗乱。朝鲜百官啊的一声乱了起来。都是喜动颜色。转眼间就看见大队骑兵从地平线那头冒了出来,当先武官顶戴花翎,披风如血。身后骑士都是横眉毛立眼睛,多半没戴帽子,辫子盘在头上,都水淋淋地。每个人都横背着洋枪,从毛瑟到雷明顿,什么都有。一阵风似地卷过来。

    到了近前才看见这些马都喘着粗气。白沫四溅,都快跑脱了力。

    乐队顿时奏起了上国官乐,朝鲜上下都按品级站好,抖袖子就想行礼。当先那红顶子武官飞一般的奔到面前,勒着马团团转了一圈,看也不看面前行礼的朝鲜百官:“我是盛军总兵卫汝贵!禁卫军那帮家伙在哪里?带路!”

    朴泳孝先是目瞪口呆,接着脑子转得飞快,忙不迭地大声下令。身后五军营卫士也已经上马。朴大臣更是不甘人后,带着卫士们就冲在前头,直奔内藏坊而去。

    卫汝贵瞧着朴泳孝勤谨,又看看他身上服色。催马就和他赶了个肩并肩:“阁下是朴大臣?叶大帅要我转告中堂带的话儿,朴大人只要和北洋同心协力。这朝鲜就如磐石之安!”

    这言下之意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朴泳孝一脸忠诚奋发:“从此之后,朝鲜下国,将于北洋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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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盛军拼了老命,飞奔汉城从徐一凡手里抢东西的时候儿。

    千里之外的北京颐和园乐寿堂内,荣禄正跪在那里一身直冒冷汗。

    慈禧对禁卫军的忌惮之意,对他这个心腹总算是说出来了。

    这禁卫军,到底是撤好,还是不撤好?他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今后他地事业荣辱,也许就系于这句话上!

    第一反应,毫不犹豫是撤禁卫军。让徐一凡那个混蛋家伙好看,没了兵在手上,撤回京师赋闲,还不是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

    转念之间,徐一凡送行时候儿的那些话就又浮上心头。他在西安的宦囊所积,都换了当初钦差宣慰大臣的差使。回到京师待罪,要不是徐一凡送的程仪,在李莲英和军机大臣那边连句好话都买不到,更别想这个禁卫军续备军练兵委员的差使了。

    他对仕途心思热切得很,当初从京城等于流放到西安更加倍了这个心思。现在更是看明

    平天国洪杨之乱以来,有兵就有了封疆的机会。国的这些呼风唤雨地地方重臣,一个个爵阁部堂,谁不是都在抓饷抓兵?李鸿章如此地位,还不是因为淮军是整个北中国的柱石所依?

    如果徐一凡那支战斗力惊人,几天就平定了朝鲜的禁卫新军在他手中…………那么他荣禄翻身的机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地事情!慈禧给他练禁卫军续备军的名义,还不是想着这支禁卫军?

    虽然老佛爷忌惮看不明白地徐一凡,但是那也是朝廷对抓住兵的重臣下意识的忌惮而已。谁也没认为徐一凡现下真的能威胁着什么。禁卫军这支强兵,放弃了可惜啊!把八千人招募入营,装备起来,并且练出来,要花的钱,要花的精力,要多大的本事,那真不是说说而已的。现下京师的人对徐一凡的本事都佩服得很,就连光绪看重徐一凡,还不是因为他练兵的本事?虽然大家不说,但是现在徐一凡在朝鲜的地位,大家对他看不顺眼又不能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他一手练出的禁卫军?

    要是禁卫军没了,还真能指望自己练出一支更强的续备军出来?

    徐一凡行事如此跋扈,如此乱来,老佛爷又如此忌惮他。说不定哪天他就突然倒台了,到时候谁能收拾这支禁卫军?还不是他荣禄?满洲权贵,谁能比在朝鲜蹲过的他有资格?

    荣禄脑海中天人交战不知道过了多久,乐寿堂内也一直是静静的。连慈禧身后的李莲英都屏住了呼吸。

    荣禄终于肃容重重碰了一个头:“老佛爷,咱们旗人,需要这支禁卫军。现在汉人大臣掌重兵在外,咱们要有能牵制他们的力量…………还有一桩,咱们也要防着象朝鲜一样的宫变!求老佛爷再给奴才一个机会。只要一旦徐一凡有什么把柄被朝廷拿住。奴才一定将禁卫军掌握在手中,为大清,为老佛爷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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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城至平壤官道之上。车马粼粼。到处都是升起地篝火,是向北撤退地禁卫军左协主力和更多的朝鲜民夫造饭的火光。

    徐一凡不顾自己腰酸背痛,才扎下营地来,就带着幕僚卫士还有军官们四下巡视,摆足了一夫未食不先食,一夫不眠不先眠地架势。

    每到一处。迎接他的都是敬礼和小小的欢呼声音。

    这场朝鲜变乱,的确是禁卫军最锋利的磨刀石。耀兵于朝鲜王宫之前的仪式,更是让这些军官士兵们骄傲到了极处。

    一支军队,是需要一些荣誉感地。甚至可以说,这是一支军队必不可少的东西。

    禁卫军最后被迫撤出汉城,也增强了这支军队上下的凝聚感。他们始终是被歧视,是被提防的对象!也只有面前这个带着微笑问候他们的年轻徐大人,才是维系这支军队的全部根基所在!

    看了几处营地。徐一凡和军官们都满意的发现到处都是整整齐齐,还派出了哨兵。虽然一切远未规范,但是对于新手军官和才入营未久的士兵们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最重要地是。在朝鲜民夫敬畏的眼光当中,禁卫军上下都严格的以军人姿态来要求自己。似乎刻意要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一般。

    这已经是一支军队了。

    楚万里跟在徐一凡身边。看着他到了一处篝火照不到地僻静地方,敲着自己酸痛的双腿,笑问道:“如何?”

    徐一凡身后地仰早就跟了过去,弯腰替他敲腿。徐一凡也由着这贝子爷服侍,笑道:“凑合吧,别忘了,咱们是给赶出来的!只有更强,别人才不敢欺负咱们!万里,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世上一日千里,回去咱们还得加紧练兵,搜罗人才…………各种体系也必须要完备,步兵,炮兵,骑兵,指挥机构,参谋机构,后勤机构…………明年,可就是甲午了……”

    “甲午怎么了?”

    徐一凡一笑,错开了话题:“这次咱们够不要脸的,将朝鲜抢了一个底儿掉,下面就是想法将这钱花出去…………”

    楚万里也笑:“那是,连铜钱都不放过,这不是等着和赶来的盛军起冲突么?咱们就一营人在那儿,当心吃亏!”

    徐一凡傲然一笑:“就凭盛军?”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快马驰来的声音,身边戈什哈打起了火把,远远的就像徐一凡禀报:“大人,好像是留在汉城一标三营的传骑!”

    火把映照之下,就看见一个禁卫军士兵飞也似的赶来,滚鞍下马,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徐一凡在军中不允许下跪,说影响军人的自尊心——:“大人,一标标统张大人的公事!”

    徐一凡回了一个礼,伸手接过来打开公事,上面是张旭州潦草的字迹,说来惭愧,这些经过北洋文武两途训练出来学官们,写得字儿可比徐一凡是欧游大儒好看了不少。

    他草草扫了一眼,随手递给楚万里:“张旭州可不软!盛军总兵卫汝贵都给他扣了下来,上百盛军骑兵,给揍了个鼻青脸肿,正在问要不要给我解过来,我要这些废铜烂铁做什么?”

    楚万里脸上却殊无笑意,看着那份紧急公事,缓缓沉声道:“大人,非要这么跋扈么?”

    徐一凡笑意不减:“为什么不跋扈?我们软弱,淮军欺得更凶,我就是要他们忌惮!越和淮军叫板,说不定朝廷更看重咱们牵制北洋独大的能力!这官司,咱们和他们慢慢打吧……”

    “羞辱了淮军,北洋上下,就一心和咱们为敌了!我们孤处朝鲜,扛得了一时,还扛得了一辈子?最后要在李中堂和大人当中选一个的话,朝廷还是选李中堂…………”

    徐一凡眼神一下亮了起来:“我现在就是要和北洋撇清关系!未来的日子,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背黑锅!你就以为,李鸿章还有多少时间来对付咱们?”

    这话让楚万里更加不解了。绷了半晌。楚万里突然嘻嘻一笑:“大人是算命的?反正禁卫军是

    ,想倒也由你…………”

    徐一凡却没有接这个话茬,倒是摸起了下巴:“张旭州公事里面还说了那个意大利流浪汉地好话儿。卫汝贵抬出中堂,上下都有些畏缩,眼看要退让,还是那家伙飞马上去,用马刀背劈开了两个盛军骑兵,还说什么。咱们欧洲人,到手的利益从不让出!好家伙,好习惯!万里,我想,咱们似乎可以再多引进这么些洋人才吧…………”

    徐一凡是真的一点都不想闹出了这事儿之后和北洋怎么善后地事情,他本来就是做出一个姿态而已。表明了绝不会被北洋归并到他们系统当中,真能那样,后来的好处可多了。不过这也犯不着和楚万里解释。他现下倒是脑子里面在不停的转。到哪里再引进一些洋人才呢?部队架子搭起来了,但是参谋指挥系统还等于没有,世界上倒是有一个国家这玩意儿是天下闻名…………

    楚万里在旁边将公事默不作声的递给了呆呆侍立在一旁的仰,听到和盛军起了这么大冲突。徐一凡还满不在乎,戈什哈们都有些发呆。楚万里倒是完全放开了不想的样子。天塌下来,反正徐一凡顶着:“不管怎么样,朝鲜汉城这事儿算是完了,咱们禁卫军,就走一步看一步咯…………”

    听着他地话,沉思中的徐一凡猛然抬头,目光亮闪闪的,似乎在期待着未来的什么东西一样:“结束了?这才是开始而已!明年,就是甲午!”

    “甲午又怎么了…………大人今儿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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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天津。

    李鸿章的签押房内发出了重重的翻到声音,几个下人忙不迭的扑过去收拾着被老头子推了一地的公文。

    这些日子,李鸿章也见憔悴了。一头关心着出兵朝鲜地事儿,一头还要以绝大精力应付对日交涉,毕竟上了岁数的人了,精神再健旺也有限。

    今儿又看公事,布置事情到了深夜,喝了点听头牛奶正想睡觉去,没想到朝鲜一份电文一来,又让李鸿章大光其火。

    盛军一个总兵,上百的卒都被徐一凡的禁卫军扣住了!打了个鼻青脸肿,除了对卫汝贵客气一些,其他地都一捆朝搬空了内藏坊里面一塞,大摇大摆的离开汉城而去。叶志超入夜总算到了之后,看到地就是这么一幕,当即就电告天津。

    李鸿章气得手直抖:“跋扈,跋扈!这辈子从来未曾见过!莲房,帮我拟稿子,我要弹劾徐一凡!”

    一直在签押房和李鸿章议事的杨士骧也帮着在收拾东西,闻言抬头苦笑:“中堂,现在徐一凡可是立了定国之功的大功臣啊……朝廷对他已经是封赏不酬功,咱们弹劾,只怕有得官司打了…………”

    李鸿章目光如电:“难道还让他爬到我头上来了?”

    杨士骧也是脸色铁青,却是压抑着自己情绪,只是冷笑:“现在还在对日交涉,要是弹劾这个朝鲜大功臣,日本人怎么看?徐一凡就是瞅准了中堂想早了此事,才如此作为……再说了,他已经赶走了荣禄,再如果对咱们百依百顺,朝廷怎么看他?老佛爷怎么看他?他这是摆明了和咱们北洋撇清关系,不惜背上跋扈的名义…………可惜,咱们北洋不是无拳无勇的荣禄!”

    李鸿章稍稍冷静了一点,他的城府,当然超过杨士骧。但是数十年依靠着纵横政坛的淮军嫡系被如此侮辱,让李鸿章顿时血冲上了脑门,这时才算落下来。老头子头还一阵阵的犯晕,定神想想,冷冷一笑:“谁说这二百五没有心计的?叶志超和卫汝贵也混蛋,有马有枪,练了多少年的兵,让穿了虎皮没几天的家伙给收拾了,还全无还手的余地!我瞧着单凭这点人,怕是吃不住徐一凡了…………”

    杨士骧也冷笑:“中堂,增兵吧!徐一凡在一日,我们北洋就不得安心一日,他如此作为,必然是让朝廷明白,他迟早有一天,可以被扶植成为牵制甚至取代北洋的势力!这家伙,练兵的确是一手。听说皇上那边…………”

    李鸿章一扬手,让杨士骧不要再说下去了,淡淡道:“也正好,不管怎么说,叶志超入朝,日本小东洋的调门也软了一些下来了。再增兵朝鲜,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对付徐一凡这事儿,不拿在明面上,我就和他拼拼家底。一步步在朝鲜挤垮他!真以为我李鸿章老了?本来还瞧着,他是个人物的,可惜,太不知道进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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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霞关。

    总理大臣官邸当中,犹自***通明。

    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轻轻推开了总理大臣官邸的洋式书房门。***之下,就看见一个黑发黑须,带着圆眼镜的沉稳中年,在埋头写着什么。

    听见秘书敲门推门的声音,他头也不抬,轻声就问:“是不是关于清国的情报?”

    秘书俯身行礼,声音也同样很低:“据报,清国的禁卫军和盛军在汉城起了冲突。”

    那中年人摘下圆片眼镜,不动声色的揉了揉眼窝:“北洋反应如何?”

    “根据天津领事的消息,北洋大臣衙门连夜发出了火签,大概在准备调兵吧。”

    “很好。”

    秘书行礼退下之后,中年人缓缓站了起来,负手走到窗边,半晌之后轻轻摇头:“李鸿章…………老了。东洋潮流的大变动,就要开始了啊…………”

第一章 宝贝

    风已经渐渐起了,天气也渐渐有了一点寒意。朝鲜过了风潮激荡,火星四溅的那个夏季之后,渐渐的也安静了下来。

    叶志超统帅的近万淮军精锐陆续抵达汉城,要划分防地讯所。同时配合朴泳孝政府稳定汉城核心地带的统治体系。仅仅是安顿是近万淮军大爷下来,就是很花功夫的事情。九月过后,北洋又续调了六千多人,近二十个马步营头分赴朝鲜,总兵都又调出来三个。朝鲜一时淮军的将星云集。各营新到,重新分配好处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再加上北洋水师也指明了要浦山,仁川,江华岛一带作为水师基地。分设北洋所属水兵讯守,秉承的理由就是近两万淮系大军在朝鲜,北洋水师独当水路补给重任,没有一个基地配合,那是想也别想完成这重要的任务。为了争这个讯地,和在朝鲜的陆师各营,还很闹了一些明争暗斗出来。

    大军入朝,东亚局势震动。世界各国也自然关注。李鸿章对各国宣称的是他完全遵照的是中日天津条约所规定,中日两国都对朝鲜安定负有保护责任。在日本牵涉到了朝鲜政变的时候,出动大兵安定朝鲜局势,是完全合理合法的。一旦对日交涉结束,这两万大军一定尽快回撤归国。

    两万兵摆出来,是清季罕见的大规模动员阵容了。而且这些部队,还不是分布各地的那种防军,是清季装备最好。训练最久。在直隶一带等于是清国战略预备队的精锐营头!更别说还动员了北洋水师这么一支在东亚洋面可称一流地近代舰队护航和巡逻了。

    清国上下,甚至有些国家地观察员都认为,这样的力量拿出来。除非日本决心在朝鲜和清国决战,必然就如十余年前中日台湾事件一样,以谈判解决问题。朝鲜还不比台湾,通过黄海补给,加上北洋水师的力量,可以维持相当大地军事存在。清国等于是摆出了内线作战的态势。以日本的国力,退让是必然的事情。

    事态的发展,和世人对情况的判断大体一致。在朝鲜政变才发生未久地时候儿,日本调们极高,北京天津的日本公使领事同时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北洋通商大臣衙门气势汹汹的问罪。国内甚至开始了部分动员——至少是纸面上的。并且在国内报纸上面宣称,这事情没有谈判的余地,也没有交涉的必要,清国杀害了日本在朝鲜的卫队人员。并且监视包围了他们的外交机构,必须以实力体现帝国地意志!一时气势汹汹。

    但是当清廷一宣布以李鸿章出任对日交涉全权钦差大臣,这位中法战事之后,很有些灰头土脸的咸同最后一位重臣又跃上了舞台中央。日本的调门就先软了一层。扭扭捏捏的答应和清廷在天津开始交涉谈判。谈判地要价一开始却极高,清廷退兵朝鲜。朝鲜完全无武装化,赔偿日本在朝鲜损失六百万两关平银,惩办当事人,中日天津条约重订,或者宣布朝鲜脱离清廷的藩国体系,或者宣布朝鲜为中日共同保护,两国享有完全相同地在朝地位和利益。

    李鸿章老而弥辣,一开始就派了九千精锐,全部水师入朝。老头子这次拿出了死打硬磕的架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徐一凡在朝鲜表现出来的强悍给刺激到了。这九千大军一动,顿时就是国内一片叫好的声音。出乎各国观察家们的预料,日本态度立即就朝后退了一步,至少在交涉时出现在谈判桌对面的飞鸟公使兼全权代表笑容多了不少。

    日本要求的赔偿的数量降到了二百五十万两关平银,惩办当事人变成了要求当事人赴日道歉。对于朝鲜脱离清国藩国地位也不提了,只要求中日享有共同利益,交涉结束之后,必须全部撤军。

    看到日本态度变化,北洋上下哪里还有不明白了。第一支大军发出去之后还不容旋踵,第二支六千陆师也调出北洋,再赴朝鲜。连拱卫水师的若干完全西式训练的水兵营,水雷营都调出来了!北洋所有能抽调的机动部队,几乎空国而赴朝鲜以南。在谈判桌上,李老爵阁部堂也是寸步不让,除了当事人可以赴日道歉之外,其他几乎是寸步不让。

    第二批大军续发之后,日本态度再软。按照李鸿章电告朝廷的话来说,对于了结此事极是乐观:“…………日人不难渐就我范围,彼之狡计全无所售。端赖太后及我皇上如天之鸿福。臣苦心经营北洋劲旅,水陆两师操练垂二十年之功,告成于今日。渤海内外,已成深固不摇之势…………”

    在中法战争之后,因为李鸿章主持和议,被朝野上下骂到臭头。几次退出北洋休息,他的协办大学士也始终没有更进一步,都是朝廷在压制他的信号。李鸿章自己也明白他权太重,风头太劲,一直在北洋自己的地盘上苦心经营,韬光养晦。看着朝廷扶植起一个个地方势力分他的权,减弱他的影响。比如说两湖张之洞,两江刘坤一,甚至重用原来的湘系人马。他和翁同禾之间带着私怨的争斗也一直落在下风,在军机几乎没有了他的代言人。朝野上下,都对淮系提防戒备。

    但是这次中日事起,老头子一下又咸鱼翻身!交涉如此顺利,东方俾斯麦的名号又叫得震天价响,重臣地位,不可动摇。他更是要一心求好,顺顺利利的把这个交涉办完!

    正因为对日交涉,不能出半点问题,关系着李鸿章的晚节大业。他才在一开始还是忍气约束住了淮军,不要向北过分追逼。省得节外生枝,在朝鲜又闹出什么乱子出来。淮军上下也明白,这样的大军孤悬在外,是维持不了太久。这次为老李争面子。一个月几十万打不住的开销都是北洋自己在掏腰包。等和议定了,徐一凡也就范了,大军还是要撤地。所以甫一安顿。就忙着自己地事情,利用轮船运朝鲜的人参粮食回天津卖啦,勒索朝鲜地方供应

    得一时不可开交。大家都是带兵的,不像搞洋务地炮不响。黄金是一两都没有的。在北洋承平的日子里,大家都苦够了,还不抓紧时间赶紧捞点养老的钱?

    至于徐一凡,现在大家忙着先刮南面儿,迟点再去找他的麻烦。

    朝廷上下,对于朝鲜现在的局势,几乎也是默认了。淮军是奉调入朝,名正言顺。而徐一凡地地位可就尴尬了。他一个练兵大臣。原来归朝鲜宣慰交涉大臣节制,在朝鲜还勉强算是说得通。现在头上朝鲜宣慰大臣已经成了钦犯,新的宣慰交涉大臣未曾任命。在清廷统治体制当中,他是天不管地不收。孤悬藩国。偏偏又有大功和重兵,怎么看着怎么怪异。

    可是朝廷上下。偏偏有这个本事装作没看见。翁同禾倒是小心翼翼的提出将禁卫军撤出,既然是禁卫名号的新军,最好调驻南苑一带,精以整训,为国朝之备。大家伙儿对他这个提议都是装聋作哑。老头子意思谁不明白,他虽然不说,还不是想替皇上抓兵?这个火坑,二百五才跟着老翁朝下跳呢。

    翁同禾自己也情虚,和他背后的光绪一样。看没人附和,就赶紧再不提。留待将来吧…………徐一凡现在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不尴不尬的留在朝鲜,地位超然。不少中枢大臣已经在家烧香了,现在这二百五好歹跟李鸿章杠上了,李老大人,赶紧将这家伙挤垮吧!我们都当没看见!徐一凡给李鸿章添点恶心,也是一件挺大快人心的事情,老李现在风头太劲了!

    对于徐一凡,朝廷中枢就只有两个字可以感慨:“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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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公车上书风波而崛起,因南洋风潮而掌权,因朝鲜政变而上位。虽然事功未履国内一步,一直在外面兜兜转转,可是大家总也回避不了他地影响!现在还牵扯进和北洋的明争暗斗当中,在太后皇上这俩母子的勾心斗角里面居然又获得了这个超然的地位。皇上想要不敢放手去抓,太后忌惮不知道怎么又不断然处置。结果现在天不管地不收地…………国朝未有的异数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风平浪静就好,大清朝不紧不慢地也走了这么久,不要摊到自己在位置上面出事就好…………其他的,当家的皇上老佛爷都不发话,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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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下,这个国朝异数却在大同江的码头上面,笑吟吟的等着迎接客人。

    徐一凡背后,是已经换了夹衣军服的戈什哈卫队,一色都推了光头,军服笔挺,武装带整齐,站得和刀削一般的笔直。贝子身份的卫队长仰军帽皮带紧紧的勒着下巴,按着腰间的指挥刀警惕的跟在徐一凡身后。朝鲜一场风潮下来,禁卫军上下,绝大多数人对徐一凡都是死心塌地。特别是徐一凡飞兵定汉城那神来一笔,不少人现在怎么瞅他都觉着有一股神秘的王霸之气…………

    徐一凡也是一身军服,扎束得整整齐齐的。大同江临近他基地的这个码头,在充足的人力和詹天佑的督导下,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栈桥远远的伸入江中。江上还有船在挖沙拓深码头水道,周围一大片地方都已经平整出来,规划出了各种区域。转运来的物资,在码头周围堆放得整整齐齐,盖上油布,有的重要的机器和军火还搭上了棚子防风雨,一眼望去,几乎都看不到头。

    甚至还有一条小铁轨准备开始铺设了,船运过来的煤炭,将通过这条铁轨转运到新开设的机器局,修械所,军装厂,火药厂…………不少江上运行的船舶,在码头的另一侧等着装货,朝鲜出产的人餐,粮食,貂皮,瓷器,木材,将通过大盛魁和南洋李家的商路。转卖出去。徐一凡现在是彻底的不要脸了。对于这些资源地收购权力,他是硬生生地从朝鲜地方政府手中抢过来的,朝鲜政府对民间的收购价简直便宜得不像话。转手出去就是利润。

    八个月地经营,他的大同江—平壤基地建设,已经初具规模。

    当然,这是多少钱砸下去的结果啊!巨量的金钱从南洋,从北方,从朝鲜各地(朝鲜国库)汇集。然后变成了蜂拥而至的工人技师,变成了物资机器,变成了粮食。重金发展的交通网络,使得物流人流也向这里汇集。成千上万地私铸银元发行出去,收兑的黄金白银也向这里汇集,支撑着他能发行更多的银元,甚至在考虑金币!这样的建设规模,吸引着已经被压服的朝鲜百姓到这里找活儿干。或者出售他们的东西。朝鲜北方在徐一凡的统治下,交通方便,货物流通厘金取消(朝鲜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仿照清国例开征厘金,货物往来。一路也是缴纳厘金无数),越来越多商队往来于中国北方和朝鲜北方之间。凭借着商税收入。对朝鲜资源的掠夺性开采,加上私铸货币地收入,还有在朝鲜国库的所得,夏季之后,他对工厂建设,道路建设的投入,部队军火的采购,人员地扩充,居然勉强做到了收支平衡,没有动用自己的老底儿!

    夏季地暴乱之后,这里却是加倍繁荣的景象。

    有的时候儿,徐一凡甚至恶趣味的自己哼着一个小曲儿:“一八九三年,有一位帅哥,在黄海边画了一个圈…………”

    他当然知道,现在这一切繁盛的景象,是靠着什么支撑的。

    背后远处,就响起的是禁卫军出操的军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

    千百条年轻骄傲的嗓子吼出的声音,在朝鲜上空回荡。徐一凡身后的戈什哈们站得更加笔直了,徐一凡也只是一笑。

    歌声一转,又换了另外一曲:“…………飞兵驱策八百里,朝鲜王宫逞英豪。猎猎舞动苍龙旗

    东海徐大帅…………禁卫军,上刺刀!禁卫军,上刺

    歌声犹在响动,天际已见船影。

    一条小火轮嘟嘟的冒着黑烟,分开江水直抵码头,汽笛呜呜响动,徐一凡早就迎到了栈桥之前。转眼小火轮就已经靠上栈桥,船头早站着几个人,远远的就看见了徐一凡的身影。船才放缆下跳,几个人就忙不迭的跳了下来。

    当先一人洋装礼帽,肤色黝黑,正是南洋李家新上位的家主,徐一凡的准老丈人李大雄。下了跳板他也不敢和徐一凡拿大,只是以讶异的目光扫了码头的规模一下,又看了一眼徐一凡背后军容严整的戈什哈们,笑吟吟的抢先伸手和徐一凡一握。徐一凡也只是微笑:“大雄先生,李家的钱,花在这个地方,还算值得吧?”

    李大雄笑得比他热情多了,徐一凡威震朝鲜的事情也传到了南洋。前期对于不断支应禁卫军需要,花钱如流水一般的非议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更别说徐一凡在爪哇还有一个南洋宣慰钦差大臣的行辕所在,现在挂着钦差大臣旗号的办事马车出去,不管是土著还是洋人警察,都是见旗就打立正!

    这主儿在南洋敢开炮,在朝鲜敢平人家的首都。轻易还是不要开罪为好!李家依托徐一凡的影响力,借用大盛魁的商路,生意已经做到了华北和国内。原来这些市场都是轻易不对南方商人开辟。仅仅这生意上的未来好处,李家的前期投资就能收回来。

    不过李大雄素来是个深沉的人,只是握着他的手回了一个热情些的微笑:“李家敢不奉徐大人驱策?您对我们是有救命之恩啊!这次奉召,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就丢开一切生意匆匆赶来了…………大人特命留意重金招募的几个西洋军事人才,鄙人都已经随船带来…………”

    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小璇等您等得也久了,李先生,我已经安排了车马,您快点去见她吧…………我可没有委屈令爱!”

    这种女婿对老丈人的口气实在有些怪,不过想想徐一凡现在的地位,也是正常。李大雄一笑,退了开去。自然有戈什哈招呼着他。

    在李大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全身道员顶戴补服,手瘪在后面已经做好了准备行参礼的架势,正是徐一凡派往京城活动的手下大将唐绍仪,还有一个人风度翩翩,剑眉星目,一身长衫,看着徐一凡目光过来只是微笑点头,除了谭嗣同还能有谁?

    唐绍仪早就一个参礼行了下来,徐一凡抢上前去,一把将他扶起:“少川,京师奔走,辛苦你了啊!我们在这里杀伐得痛快,背后要你去塞狗洞,走门子,赔笑脸…………”

    唐绍仪撑住让自己不要因为这些话而太感动,笑道:“属下哪里有大人辛苦!听到大人朝鲜事迹,谁不感奋?话说回来,还是回到这里痛快!干的是自己想干的事情,喘气都可以大声儿一些!大人,詹达仁做得怎么样?现在建设得如何?出火药了么?出军械了么?”

    徐一凡摆摆手:“你找詹达仁说去,反正是你们俩搭伙,我只管给钱,其他的不问。总之,回来就好!”

    唐绍仪呵呵一笑,虽然还站在那儿,但是看那神情,却是迫不及待的要去见詹天佑的模样。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向谭嗣同:“复生,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办报纸办得不亦乐乎,不愿意来我这个小地方呢!”

    谭嗣同神色似笑非笑,他的报纸,现在销量已经相当不错。不少京师大佬,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报。更有传言,光绪皇帝更是每天看他的报纸密密圈点,还夸他是天下奇才。

    现在谭嗣同在做的是日本明治维新专题——当然,不少资料是徐一凡给他的。也提供经费,让他不受限制的考察日本现状,搜集日本各方面资料。谭嗣同对于日本维新最为推崇的就是尊王攘夷,认为日本在这个口号下真正的凝聚在了一起。因为令出于上,所以才百事推行,开化强国。根据传言,不少京师大佬,甚至皇上就是因为这一点加倍激赏。

    不少负剑书生,径自都望上海租界拜望谭公子,翁同禾和他一直有书信来往,一些地方督抚,也和他文字有交。他在野清流之望的地位,越发的稳固了。所以现在也再没了那个被递解出京时满脸郁结的模样儿,长身玉立,说不出的文采风流。

    他朝徐一凡抱抱拳:“传清兄书信见召,我能不来么?也正好见见你这位飞扬跋扈我为雄的国朝功臣!这次来,除了听兄台有什么话要说,有的事情,也想和传清兄探讨一番……”

    徐一凡眉峰一动,脸上却笑容不减:“敢不和复生兄抵足而谈!”

    正一一招呼的时候儿,几个军人模样的中年洋人已经出现在舱面,一路劳顿过来,这些人军姿仍然笔挺,穿着旧式的普鲁士军服,佩戴着指挥刀。当先一人五十岁出头,脸上线条犹如是刀刻出来一般,神色僵硬,目光向徐一凡投过来。

    还未离开的李大雄在徐一凡耳边低声介绍:“前德意志帝国陆军孔茨中校,曾经在普鲁士总参谋部供职,是为日本创立陆军大学的梅克尔少校的好友…………按照大人的吩咐,不知道花了多大心力,才邀请到在柯尼斯堡赋闲休息的这位洋大人!”

    李大雄将一系列军事术语说得拗口,可见绝不懂他花了多少功夫才弄清楚了徐一凡对他提出的招募要求。从离开南洋徐一凡就向他提出代为招募这类有着近代总参谋部工作经验的洋人顾问,经过快一年时间,以李家的财雄势大才招募到手,可见人才之难得!徐一凡眼睛顿时亮了,这可是宝贝!

第二章 班底

    臦交错,一席风生。

    徐一凡的钦差练兵衙门公署,再不是以前那种茅茨不减的急就章模样儿。已经略有规模,公堂后院花厅一应俱全。倒不是他那么追求享受来着,他在天津李鸿章送的那套大宅子现在还空着呢。

    在他来的那个时代,所谓的白领每年供那么多贷款,住个百把平方的鸽子笼,小小地方还要欧式田园假模假样的装修一番,其实归拢包堆就是客厅卧房厕所这些地方转来转去。对于住处到底如何,实在没什么太放在心上的。住大了,上厕所他还怕找不着地方儿呢。

    主要原因是现在跟着他吃饭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毕竟是清朝大臣,还有个体制问题。李璇那一大家子要安顿,杜鹃陈洛施也有了自己的使唤丫头,再加上朴泳孝送的那对双胞胎也是奇货,詹天佑就不由分说的抽调了人力物力,优先给他修建了这个练兵衙门公署。自从他安顿下来了,楚万里那厚脸皮的倒是经常过来蹭饭。

    今儿就是给唐绍仪谭嗣同还有李大雄他们接风,徐一凡的班底济济一堂。李云纵楚万里张旭州陈金平詹天佑,甚至袁世凯都侧身其中。

    桌上都是四时八珍,当间儿一个羊肉火锅翻腾着白浪也似的水花,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就听见杯盘一响,却是张旭州先站了起来:“禁卫军为徐大人贺!成军以来,威震朝鲜,我们几十个学兵班底。现在却是近万虎贲!大同江两岸繁盛兴旺。不管是南朝鲜的淮军还是海对岸的日本,更不用说当地地朝鲜各色人物了,谁不是别样相视?咱们跟着大人脱离北洋。白手起家,再没想到短短一年,竟然经历了这么两场腥风血雨,还走到了如今这日!”

    他举着一杯酒,站得笔直,跟阅兵似地。张旭州是禁卫军中出名的疯子。他也很以此为自豪。当初在淮军,不过是郁郁不得志的小军官之一。偏偏他地英雄意识是最足的,整日里书空咄咄,念着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男儿封侯志,但愿海波平什么的。按照徐一凡后世的观点,就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愤青。比起后世那些愤青高一层的就是。这小子真豁得出命去!跟着徐一凡一年零点儿地时间,身上大小伤口也是五六处了。从原来一个不入流的外委小军官,现在已经是记名总兵,京口狼山营副将!

    (绿营兵制崩坏之后。这些各地营头应设的提督总兵副将官衔,已经不代表这个军官应该在这个营当差就职。只是实授的官衔而已。全国此类中高级有营号的官衔有限,有此官衔的多是真正带兵的重将,和记名副将总兵之类前程上面的区别,那是大大不同。)

    听着张旭州为之祝,满桌地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徐一凡手里拈着酒杯,迎接着这些目光,神色似笑非笑,一一在阅读着这些目光背后的东西。

    现在的人物,就是他全部的中高级班底了,除了一个默默支持着他,却始终不大爱出头露面地大盛魁韩老掌柜——韩老爷子背后藏着什么心思他早就懒得去猜。

    这个班底涵盖军事,洋务,宣传,外交,内政方方面面,除了还差一个情报体系,基本已经健全。这些人或者主动,或者被动捆在他的身边。随着他名满天下,同时也怨满天下,并且逐渐有了一个局面,当然对他这个中心有不同地期望,自己也有着不同的追求。他才不相信大家跟吃了三尸脑神丸一般的死心塌地呢。

    比如说军队干部吧,双璧的楚万里和李云纵就各自是各自的脾气。李云纵是个深沉得出奇的人,当自己手下以来,除了公事,听他说过的寒暄话加起来也不到五句。做事练兵甚至杀人都是干脆果决,眼神背后的,永远都不大动感情。这家伙,徐一凡总怀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整日在军队,除了服装和士兵不一样,一切生活待遇,他都是自觉和士兵相同,带得他那一协的军官们都有一些清教徒的味道了。他那个协,执行任务最坚决,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彻底。这把刀子锋利,可是使用起来也加倍谨慎,当心割到自己……

    楚万里,在徐一凡身边出没最频繁,经常一回头就看到他死乞白赖的笑脸。脑子灵,才华横溢,对权位地位似乎也是淡淡的。在他身上,还经常能嗅到臭味相同的恶趣味………他追随自己,似乎就是为了看看,他这与众不同的道路,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说到带兵,他也丝毫不逊于李云纵,李云纵是以身作则,完全古名将的风范,加上杀伐决断那种从胎里带出来的冷厉,让麾下是下意识的服从跟随,生怕违背半点。楚万里则是和麾下军官打成一片,谈笑间就把事情办了,他那个协,接受新鲜事务最大胆。禁卫军操练新军,都是一路摸索过来,不少条令和训练方法,都是他那个协摸索总结出来的。也颇有成效。

    对他,尽可以放心使用,不大担心威胁到自己。但是徐一凡也总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一直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等着自己走出什么漏子?按照他的性格,徐一凡敢指着自己假辫子打赌,他到时候儿绝对到时候会大加嘲笑,然后换另外一个地方打工去。

    陈金平和张旭州,将来扩成两镇的话,两人都是注定升协统的军官。张旭州是条好狗,陈金平出身海军,军事素养最好,也最稳重,是可以放心使用的人才,而且还有联络海军人员的功效。坐在那儿,他望过来的目光没有楚万里那么热切,但是自有一种沉稳态度。不过说起来,这些北洋背景过深的军官。对于他的很多作为。也是心里有时最不以为然地……

    总地来说,军队干部还算单纯,现在都是禁卫军身份。和他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放到其他地方,他们这些小军官,到哪里再找到带兵的机会,做到过去一年火箭似的升迁?李云纵已经是记名提督南阳镇总兵,楚万里也是记名提督勋阳镇总兵,都赏了巴图鲁勇号。双眼花翎,黄马褂。有清以来武官升迁之

    们也排得上号了!武人改换门庭,在承平之时,绝对会得到重要,握重兵而心怀叵测,可是文臣们严防死守地对象。

    可自己的文臣班底…………说起来就是叹气。

    徐一凡知道自己的问题在什么地方,他不是按照清朝官场体制一路升迁上来的。没有座师同年可以依靠。没有大门子,又是欧游归国身份,连同乡都指望不上!唐绍仪和詹天佑,都是北洋出身。跟他一样二鬼子身份。才能走到一块儿。可是他们说想要跳槽,那是随时都能跳。只要自己仕途一个蹭蹬,或者不能具备给詹天佑实现他洋务工业化梦想的能力了。他们随时就卷起包袱走人,到哪儿也都能吃饭,文臣补缺的机会比武臣容易,各地督抚都在扩大班底,来者不拒。但是毕竟现在,这俩人还在死心塌地给他卖命…………

    唐绍仪是自视甚高地人,对待徐一凡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也有行政管理的天赋,待人接物也极能周旋,要不是留美幼童的身份吃亏,怕不早就升上去了。现下自己是能给他飞快升迁的机会,他才这么卖命的。詹天佑…………这就是一个搞建设的家伙,在哪儿打工都成,只要让他干活儿就成。坐在席上,就他态度最坦然,看着徐一凡坦坦荡荡的,一点讨好的意思都没有,让自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还有一个眼神躲躲闪闪地袁世凯,这家伙是徐一凡最为早闻大名的,真正篡清的人物,也只是这位袁胖子而不是他徐帅哥。袁世凯半生心血,都在朝鲜。满心思的热衷凭借这海东之地上位,可惜先背北洋而投荣禄,荣禄又给自己整垮,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捏着鼻子投靠。虽然知道他权术之道天生般精通,其实完全可以当一个好幕僚地。可惜至少现在还是不敢放手使用。只是丢在汉城作为办事处,敷衍一下淮军系统。他在那儿也做得够气闷的,这次是来平壤汇报一点事情。他到底真正有多少心思放在他徐一凡地事业上,可以打一个大大的问好…………

    文臣武将如此,谭嗣同和李大雄算是他班底中的编外人员。李大雄是徐一凡用裤腰带拉在一起的,再加上炮震泗水的一些恩惠。双方才结合在一起,南洋华人势力在财在物在人上面都对他有着相当大的支持。可是只要他一旦没有了南洋宣慰的权力,一旦禁卫军有什么变故,南洋子弟出路问题断绝,他还能得到南洋世家的无条件支持么?

    至于谭嗣同谭二哥…………这家伙清流当得上了瘾了,成为天下瞩目的人物,赫然就以天下为己任了。看自己的眼神当中,分明想好好儿的规劝一下他按着谭书生心目中治国平天下的道路走,不要再这么离经叛道,整天在钢丝绳上面跳舞。说不定就是要游说他彻底投靠某个势力…………清朝末世,要是有那个势力能靠得住,他徐一凡还做那么辛苦做什么?

    谭嗣同这家伙也不想想,他现在这个地位是谁扶植起来的?不过说起来,谭嗣同被赶出北京,好像也是他徐一凡造的孽吧…………

    —

    众人目光汇聚而来,坐在首席的徐一凡却竟似有点痴了。这么点班底,都是自己拳打脚踢,蚂蚁搬骨头一般一点点凑起来的。穿越以来,在清季这个时代,以他来历不明的身份。在时代的激流当中,经历了多少磨难险阻才做到这一步!

    但是,现在也已经是瓶颈了。建军,他这个半调子业余军史读者内囊几乎抖落干净。部队初步成型,但是深一层次建设他却两眼一抹黑。势力扩张,他身份尴尬,根基薄弱,又飞扬跋扈之名布于天下。不之道多少人拿他当笑话看。夹在这个垂老帝国方方面面各大势力之间。随时一步下去,就是万丈深渊。而再升一步,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是钦差大臣。本衔到了兵部侍郎。再升就是有进中枢的资格,或者封疆建节地大吏。但是这些位置上地人,要不就是宦海沉浮数十年,要不就是国之重臣,资格老得无可再老。

    在整个清廷有心人的眼中,都将他看作异数。但是也极其不看好他。他和朝廷任何势力都保持距离,也就没有了靠山,升迁已经太速,再进一步千难万难。而且也不再是默不闻名的小人物,有心人已经开始忌惮他了。

    带兵于外,身份尴尬,既然不能前进,就只能后退!而他一旦倒下。并没有一路行来留下地可以借力之处,只能一直落到底!

    除非。

    历史能够拉他一把。

    让他安然渡过这一关,让自己逆而夺取的道路别开一番洞天。

    可是,这历史。还是自己熟知的历史么?东学党起事已经被他无情的镇压,那甲午。还会是他知道的甲午么?

    思绪电转,徐一凡脸上笑容不减,可是背心都已经是一层层的冷汗。这些人物抵达平壤,就是自己为了甲午做地准备。可是事情真的到了面前,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避免去想的问题。他已经毫无退路!而且一旦事情不如他所料,那么他真的是不知死所了!

    现在赶紧退下来,抱着杜鹃和洛施享享清福,当当徐世仁徐霸天之类的如何?徐一凡甚至偷偷转起了这个心思。

    软弱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转眼之间,徐一凡眼前浮动的却是那夜马贼大至的火把,塞外地深夜,京师的笑对赫德,挥袖而去的豪气。还有南洋的明媚阳光,黑压压地土著人群,抖动的炮口。到了最后却是朝鲜地血火,堆积如山的尸首,还有似乎匍匐在他脚下的景福宫!

    走上这条逆而夺取的道路,他本来就没给自己留后路呢…………

    在众人的目光下,徐一凡哈哈一笑,说不出的倜傥,大咧咧的举杯站起来:“还是为禁卫军贺,为咱们这个团体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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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在后花园内,这里同样是一副餐会的场面。不过比

    凡在他公署里面的接风宴,这富贵景象,就不知道超了。

    整个花园,都开辟成了餐会的场所。到处都是冷餐台,穿着整齐,戴着白帽子的大臣衙门的中西餐厨师们毕恭毕敬的守在餐台之后,等待客人取用食物。穿着白色大褂的仆役们举着托盘游走期间,大辫子拖在白色大褂后面,倒是分外的醒目。托盘上面,除了各色洋酒,还有荷兰水,艾罗水一应俱全。

    客人也大是不同凡响,北洋头面人物袍褂俱全,翎顶辉煌的恭陪不说。还有天津各个领事馆的洋人领事参赞秘书,从北京东交民巷赶来的各国公使更是主宾。男女杂陈,笑吟吟的一边浅酌,一边低声谈笑。北洋官儿当中,通洋务的还知道和洋人们拉几句话,不通洋务的就只是在那里满脸媚笑,偷偷儿再打量几眼金发碧眼的洋婆子。

    花园一角还有一个乐队,在那里奏着小夜曲。乐队旁边散放着沙发椅,椅子旁边是一排排的土耳其烟枪,软软的皮管垂着,各色中西上好烟草都已经齐备。很有几个洋人在那里懒洋洋的吸烟。享受着这天津的秋日天气。

    在穿梭的人群当中,一个高大洋人被几个记者模样儿的人围住,低声的发问。那洋人戴着大清的宝星,神色岸然。正是和徐一凡有一面之缘的大清海关税务总司赫德,他身边站着杨士骧,也是神色俨然。似乎在等着那些洋记者找他发问,结果来来去去,始终是赫德在那儿说话。

    “赫德先生,听说这次中日谈判,是您以私人身份担保周旋其中,并极力主张东亚应该稳定和平,所以这次谈判才会如此顺利?”

    “作为清国政府的公务员,我很愿意以我的外交经验帮助李鸿章阁下。中日会商地场所,是借用我海关天津办事场所。我努力地为中日谈判维持着一个友好坦诚的气氛……对于东亚事务的判断。我是超然地。”

    “赫德先生,这次中日谈判,背后有没有大英帝国的意志?大英帝国。是不是担心中日发生纠纷,反而会导致俄罗斯帝国在远东的扩张?”

    “请记住,鄙人是清国政府雇佣的公务人员,所有行事,都是按照清国的利益行事。我作为一个英国人的身份,并不影响这次会谈。清国政府渴望朝鲜王国地和平。这也是鄙人的想法…………上帝保佑,这次会谈非常顺利。东亚的天气,仍然风和日丽,不是么?”

    “赫德先生,李鸿章阁下主导了对日谈判,他是倾向于缓和的。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他在体制上,对现在正在北朝鲜的徐将军没有约束能力。清国和日本追求的目的是朝鲜的非武装化。最后要逐步全面撤军,徐将军地部队,也会撤出朝鲜么?”

    听到徐一凡的名字,赫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还记得徐一凡在他宴会上面拂袖而去的场景。那一次,可是大大扫了这位自视清国保护者。代理人地苏格兰老头儿的面子。他勉强一笑:“这个,可以由杨先生来回答,毕竟,我不是北洋地。”

    他低声在杨士骧耳边说了几句中文,杨士骧淡淡一笑,扫视了那几个记者一眼,微笑道:“徐一凡也是我大清臣子,李中堂对他有着绝对的约束能力。诸位请细观,平壤将不会是一个麻烦,最终将是和北洋同进退!”

    记者们嗡嗡的低声议论一阵,还想发问。就听见乐队突然换了曲调,坐着的人纷纷站起,站着的人也纷纷面向花园入口。

    乐队声中,就见李鸿章和一个矮小的日本人并肩大步走了出来,两人背后,都是一大群随员。李鸿章穿着传统公服,那日本中年却是一身燕尾服,白色的硬领僵硬的绷在颈下。李鸿章笑吟吟的,显然心情极好。看着他出现,满花园的洋人都脱帽示意,那些北洋大小官吏打马蹄袖行参礼的声音更是噼里啪啦一片。

    两人在入口站定,李鸿章瞧了那日本中年一眼,那日本人极端恭谨的朝李鸿章一个四十五度鞠躬,微笑者朝后退了半步。李鸿章也自傲的一笑,扬手示意一下,乐队声音立止。

    “各位先生女士朋友,今天餐会,不过是两国之间严肃的谈判中的插曲。咱们中国人讲究交朋友,咱们不能整天绷着脸谈判啊!所以和日本国全权交涉代表飞鸟公使……”

    那日本人赶紧又是恭谨的半鞠躬。

    “才联合设了这个餐会邀请各位关心东亚局势的朋友,刚才老头子和飞鸟公使又做了一个非正式的会谈,内容嘛…………保密。不过可以告诉各位朋友们的就是,中日此次交涉,即将圆满达成!东亚天空,将重新阳光遍布!”

    李鸿章说得中气十足,在中国人中显得高大的身板更是笔直。中法战事之后的怨气,似乎一消殆尽。他身后半步飞鸟公使首先满脸堆笑的拍掌,底下洋人们更是鼓掌声响成一片。李鸿章享受了一会儿,再一扬手,乐队再次奏起悠扬欢快的乐曲。老头子换了满脸亲和的笑容,走入场中和洋人们拉手叙话儿了。满脸得色,真是掩也掩不住。

    好容易他老头子才得了一个空闲,杨士骧悄悄的凑了过来:“中堂,大局底定了?”

    李鸿章摸摸胡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小日本,论交涉,还早着呢!我大兵调去,他还不就我范围?咱们是麻秸秆打狼——两怕…………”

    “那条件…………”

    “不赔款,不割地,一年撤兵干净。朝鲜王室不变,和我大清宗藩关系不变!让那些清流说嘴去!就这么一条,当事人去日本走一遭,为因为误会殁于汉城变乱的日本人,向日本政府道个歉就算完…………”

    “那人选…………”

    “还不就是徐一凡?他离开朝鲜,调淮军挤垮他的那支禁卫军!一年就要撤离朝鲜,不能让这家伙捣乱搅了朝鲜和局。这是老头子我的晚节事业,不能让他给败坏了!

第三章 参谋

    卫军右协的大操场上,整齐的脚步激起漫天尘土。成连横队,先以便步,然后以正步整齐的在一群视察的人当前通过。每名士兵都是全副装具,新军服,新背包,新军靴军毯,扛着上了刺刀的八八式德造步枪,目不斜视,只是全神贯注军官的口令声音。

    这些北洋南洋不同出身的军官,都站在队伍排头。每个连(队)横队前面,都有正副队官,和三个哨官。军容无可挑剔,按着指挥刀走得比士兵还要标准。

    右协是李云纵带的部队,这个深沉人基本就是个训练魔鬼。对于徐一凡刻意要求的绝对严格的纪律,和用纪律和疯狂的训练进行军人养成是绝对的赞同。整个右协在禁卫军当中,军容风帽是最拿得出手的。徐一凡安排这次检阅,就是希望别人能看见这个。他成军不过数月,干部缺乏,孤处异地,中间还经历了暴乱。谈什么部队战术,军事素养是谈不上的,要给人看,也只能看这个军人作风素质的养成情况。

    就是为了告诉别人,他的禁卫军,不管成立时间多么短,不管有多么大的缺陷,但的的确确,是一支近代化的,令行禁止的军队!

    不过他的能力就到此为止了。束军成伍,尤其是一支近代化的军队。站着说话儿的时候可以不腰疼。但是真面临到头上,亲手从无到有的操办。身临其境才知道到底是多么艰难!

    人才怎样选育调配,编制怎样额定,弹药怎么样调配储拨。纪律怎样建立怎样执行。统帅机构如何成立。军令通过什么样的渠道传达,军政该怎样管理…………既然是作为可以野战的战斗部队建立地,还有额外地工作。兵要地志如何建立,需要怎样的资料库,部队的平时编制和战时编制如何,怎样地火力配备才最适合现在的情况,采取怎样的训练计划和训练手段,战时动员计划。他掌握的地盘的资源调动配合计划,种种渠道要建立起来,要有预案,要有手段…………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最终都指向一个名词:近代参谋制度。

    近代军事发展得已经差不多是一门需要精密计算地科学了。而徐一凡明显不具备这方面素养,他也没那么多精力来统管具体建军的事情。他手下的北洋学官,已经是军事素养最好的了,但是当初还都是作为带兵官培养的,当初的军事课程也有部分相当陈旧。南洋学官就更不用说。和他们指挥的士兵的资格差不多是大哥二哥,谁也别笑话谁。

    当初从北洋辗转聘请地一些洋人教官,对军人素质养成还有点经验,但是大军统帅。大军参谋,也还是摇头比较快。他们这些流浪东方的。了不起当初是个下级军官。协助队列训练,熟悉武器,射击训练还是可以,更上一层次就不行了。

    这八个月的建军工作,徐一凡和他的心腹手下就是四个字,瞎摸瞎撞。建立了一些临时条例和管理制度,并且也经历了一场较低烈度地反暴乱战事,得到了一点锻练,部队也淬过了血火。更多的还是靠各级年轻得出奇,正是满腔子热血地青年军官们以身作则,事事做在前面,再加上严酷到了让士兵们养成了条件反射习惯的军事纪律,才把部队捏合成这个样子。

    在徐一凡心目当中,一直有甲午两个字悬在那里,不时的提醒着他,鞭策着他。也让他明白,现在的禁卫军还是不足用!李大雄辗转招募而来的德意志帝国陆军总参谋部的前中校孔茨和他的一些随行人员,就是他渴求的人才之一了。

    这些天,孔茨他们由禁卫军高级军官作陪,做了一个正式的接风,安排了最好的住处。徐一凡也一时没有找他们谈话,甚至也没有找李大雄谭嗣同他们深谈,只是安排人陪同他们在这个大同江畔的基地四下转转,一边消消旅途之乏,一边让他们自己观察一下。他也悄没声儿的派自己戈什哈,混在他们的陪同队伍当中,听不懂他们的德语,也能看看他们的态度反应嘛…………他要的是真正能帮助他建军的引进人才,而不是大薪水请来的洋食客!

    这些日子,他也仔细研究了这位孔茨中校不多的材料。孔茨出生在东普鲁士的小地主家庭,不是容克,不是军事贵族。祖先据说是日耳曼骑士团的一个骑士,家族有和波兰裔通婚的历史。性格耿直孤介,很早就追随了老毛奇,在改革普鲁士军事体制的过程当中,树敌无数。加上他又不是贵族血统,没有其他贵族军官那样厚重的靠山。很多时候干脆被当了总参谋部的挡箭牌…………据说他还倡导总参谋部的变革应该是从始至终的,而不是认为德意志帝国的军事制度已经尽善尽美,已臻于极致了。结果在总参谋部内也得罪了一大批人——至于怎么提出什么样的变革方法,李大雄不谙军事,材料上面也根本没提。

    这些还不算致命,偏偏这位孔茨中校是俾斯麦首相的战略思想的忠实信徒。认为德国因为天生的内线战略劣势,应该缓慢谋求德意志帝国的欧洲霸主地位。而不应该骤然挑战海洋强权。德意志现在在中欧的地位,是建立在各方面平衡的基础上,自己不应该贸然打破这个平衡————三年前德国的老船长俾斯麦下台,德皇威廉二世的亲信军官大批入主总参谋部,五十二岁的老中校也很不光彩的给赶出了现役,谁乐意整天听一个倔老头子在那边叫唤啊。拿了一点退职金回柯尼斯堡当起了乡绅。老头子霉运连连,他的田产几年都是欠收,手里一点股票国债也因为摩洛哥危机跌了个血本无归。唯一的女儿要嫁人需要大量的嫁妆,逼得老头子都快揭不开锅了。

    对于老中校地经济状况分析,李大雄倒是做得非常完美。让徐一凡都忍不住要为老头子鞠一捧同情之泪。

    种种桩桩加在一块儿。今年五十五岁地前德意志帝国陆军中校孔茨-弗莱舍尔。在李大雄开出的月薪二千四百关平银两,折合当时美元一千二百元,四百英镑的超高薪水诱惑下。孔茨中校忽然心有所感。搜罗了一点当初跟着自己一起倒霉地旧部,萧然离欧,赶赴了这海东天涯之地朝鲜。

    士兵们脚步激起的尘土,在视察的人群周围飘动。徐一凡穿着一身同样崭新的军装,武装带勒得紧紧的,按着指挥刀不时的偷眼打量孔茨和他身边地那些穿着旧式普鲁士军服前德国参谋部精英们。

    李云纵站在他的身边。面沉如水,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的队伍。关注着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每当有一点步伐略微错乱,肩枪行礼的姿势不到位,他的面色就又沉了一分。看也懒得看孔茨他们一眼。

    孔茨已经是五十五岁的老家伙了

    仍然笔直。头发已经大半花白,神态古板地戴着普眼镜,脸上目无表情。深陷的眼窝里眼睛是蓝色的,看着军队一队队地从面前经过,每经过一列,听到那震天的口号声。他眼中地光芒就明亮一分。腰也更挺直一分,他身后那些曾经追随他的旧部。不少人虽然穿着旧式军服,但是已经是一副乡绅的模样了。看到眼前整齐如铁流一般经过的队列,一个个神色都是有些感慨,偶尔对视一下,又转开眼神。

    —

    没想到在一个听都没有听过的遥远国度,那些据说孱弱,留着辫子,吸大烟的黄种人,居然也练出了这么整齐,士气这样高昂的一支军队!

    口令声中,徐一凡突然回头,开口居然是德语:“孔茨先生,感想如何?对于这支需要您来进一步完善建立的军队?”

    在孔茨听来,徐一凡的德语有些语法很奇怪,但是发音相当标准。他意外的看了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清朝大臣一眼,按照他的官衔,聘请他的李大雄介绍说,相当于德国陆军第二或者第三大臣。(大清兵部侍郎和德国陆军第二大臣的区别,两国官制职权的不同,李大雄不懂,徐一凡也懒得解释。)

    他居然会说德语!

    孔茨扶了一下眼镜,冷淡的看了徐一凡一眼。标准的总参谋部军官不轻易动感情的模样:“阁下的军队的养成已经相当不错——按照东亚水准。装备甚至可以称得上优秀,德国原厂生产的毛瑟八八式步枪,我也看到了有马克沁机关枪的装备。码头上面卸载的是阿姆斯特朗新式三寸速射炮,当我们德国陆军有的步兵团队还在使用青铜架退野战炮的时候,你已经装备了最新式的管退野战炮…………除了这些,最重要的,我看到的是一支军队!明显可以看出士兵们对纪律的敬畏和服从,他们能够接收大量而严酷的训练……”

    说到训练这个单词的时候,孔茨平板的语调微微上挑,似乎有点嘲讽。

    “…………军官年轻而有活力,有着对他们军官身份的认同,有着对军官尊严的自觉理解。虽然我不知道阁下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恭喜您。”

    孔茨说话的时候,李云纵微微歪头低声询问了一直跟着这些德国人的南洋通译,原原本本的听完了他的翻译。李云纵仍然不动声色,英挺的脸仍然绷得死紧,好像在和这些德国人比谁更酷一些似的。

    徐一凡一笑,正想说点谦虚的话。他这一个镇,是倾富可敌国的南洋财团,半个朝鲜的资源,还有大量其他想尽办法搜刮来的财源支撑起来的。装备能不好么?及时良好的供应,有尊严的收入,还有平定一国的功绩骄傲支撑起的军官团的自尊。当然也少不了他自己的洗脑蛊惑…………一手踢打出这么一支新军,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相当之有本事。

    德国老军人话锋突然一转:“…………只是这还远远称不上是一支完善的,可以经历各种考验,能够有效作战的军队!没有一个完善地军令系统。谁指挥这支军队?您只需要指挥官为您负责!军政管理系统也粗劣不堪。军官们都是凭着他们地热情。在想当然的管理着军队。我们已经观察几天了,你的各级管理指挥体系当中,没有报表。缺少往来地书面文件,没有一个可遵循的制度管理条例。所谓的参谋军官,只是部队长的随员,不能支撑起这么一个管理体系…………”

    徐一凡将这自视极高的老中校晾了几天,看来怨气还真不少。不过老头子仍然不动声色,甚至不动感情。只是冰冷平板的一样样说下去。

    “……军队,除了完善地管理,就是要做好作战的准备。要有效的作战,必须要有有效的使用这支军队的计划。动员计划,后勤计划,参谋计划…………我没有看到哪一级指挥部有完善的地图,而现代参谋制度,完全是从地图测绘。兵要地理掌握上发展起来的。参谋们对于你们所处的地方兵要地理完全是心中无数,甚至不具备掌握这些兵要地理地技能!更不用说更高层次上面的动员和后勤补给配合计划了…………

    除了计划,还有长期而辛苦的训练,这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来源。但是我所看到地。只是日复一日的体能训练,简单地射击训练。行军训练。一支军队,要有完善的训练大纲和训练计划,我没有看到任何的周训练,月训练,季度训练的计划和报表!士兵们需要懂得行军,射击,通讯,警戒,和炮兵配合,筑城,侦察,搜索……需要懂得连和连的配合,团和团的配合。军官们同样要掌握连指挥,营指挥,团指挥,甚至作战兵团的指挥的内容!这些都建立在完善而循序渐进的训练大纲与计划上面。而我现在所看到的,只有士兵在不断的进行荒谬的,而且过分的各种折磨人的训练…………这对于士兵的服从性也许有好处,但绝对不是对一支可以有效作战的军队训练方法!

    还有…………”

    孔茨汨汨滔滔的一直说了下去,最了不起的是他还能维持着语调丝毫没有起伏。总结到最后,就是认为,现在徐一凡所有的军官都是不合格的,至少是不完善的。军队的体制粗陋到了极点,需要一整套严密的体系,从军令到军政。军官,尤其是参谋军官,需要回炉重造。士兵,也需要彻底的训练!

    李云纵已经脸色铁青,他的右协纵横北朝鲜,被视为天兵。这支见过血的部队,他相信就算拉出去,也能和久练的淮军劲旅一决高下。左协平定汉城,一举击溃日本公使馆卫队就不用提了。他承认部队还需要提高,但是没想到却被说得如此不堪!

    但是情绪的激动现于脸上,对于李云纵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眼间他就平静下来。不动声色的继续旁观。

    徐一凡可没有李云纵这点心结,李云纵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使做比较,也是拿最熟悉的淮军比较。徐一凡可知道真正的近现代军队是什么模样儿。当下也只是一笑:“孔茨先生,您见得很明白,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聘请阁下和各位到来这个地方的原因,阁下…………愿意帮我练出一支近代化的强军出来么?”

    在这一刻,徐一凡的笑意简直诚恳到了十二万分。

    这些前德国参谋精英果然不是盖的,几天的观察,就发现了这么多的问题,还如此体系化的清楚阐述了出来,说不定私下都已经开过小会了。虽然他们的神色冷淡挑剔到了极处,徐一凡硬是一点都不在意。

    孔茨静静的看着徐一凡,他身边的那些前军官们都转过了头去。孔茨轻轻摘下镜片,慢慢的从前胸口袋里面取出一块丝绸手帕

    片。半晌他才慢慢开口,语调冰冷:“阁下,我们你?按照我的理解,阁下的军队在自己的国度,甚至在亚洲大陆,已经足可以称为精锐了。装备那么多步枪火炮,排列着放,也可以打死许多人了。您……您为什么需要一支超越亚洲水平的近代化陆军兵团?我们的到来,不是为了卷入任何的政治漩涡当中,也不是让我们的名字蒙上野心家的耻辱地。”

    你大爷地,你老头子是为了家里揭不开锅。是为了二千四百两的薪水。加上你麾下那群被赶到预备役的宝贝,一个月要开销老子一万两关平银两才到了这里地!

    徐一凡差点忍不住就要翻脸骂出来了,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什么东西。欧洲人骨子里对亚洲人的歧视,加上老军人的死板和虚荣才造成他们这个态度。这些老家伙,还非要给他们找一个理由出来他们才肯放心拿钱似的…………

    徐一凡只是淡淡一笑。还好他们的对话都是德语,不然身后的贝子准要跳起来啦。

    “如果仅仅是为了我在大清继续升官,那掌握这么一支军队就够了。反正在大清大家看地是数量而不是质量…………很多事情。并不是军队能解决的。内部事务当中,军队就像一个想在瓷器店里面打老鼠的人,有着太多使用上的顾虑。

    可是各位不要忘记了,对于我们这些亚洲民族而言,军队除了是对内的工具,同样也是保卫我们民族国家的武力!普鲁士的民族主义运动,造就了伟大的德意志。我想打造这么一支军队,也是想保卫我们地民族!作为这支军队邀请来的创建者。你们将会留在这个流传了五千年民族的史册上面。记载着你们在一个伟大民族的复兴事业上面功绩……”

    徐一凡悠悠地说着,孔茨已经又戴上了镜片,肃容的仔细听着。他身后地那些前军官,有的下意识的从稍息的便步。换成了立正的姿势。

    “…………拿破仑曾经说过,让这只狮子睡吧。而你们参与的事业。就是让这只狮子醒来!你们将和他一样伟大!我将给你们全权,作为禁卫军的总顾问团队。任何命令,需要你们各级顾问的副署才能实施,你们想招募什么样的人才就招募什么样的人才,你们想建立什么学校就建立什么学校,我甚至不介意你们建一个传播主的福音的学校!你们想进行什么样军事体系的兴革就进行什么样的兴革,你们可以将未了的抱负全部实现!而且最重要的,你们没有道德上面的顾虑。禁卫军不管如何强大,也不会造成你们母国的任何困扰!

    信任,荣誉,尊严,未完成的理想,帮助一个民族的历史地位,还有权力…………你说说,你们还需要什么?”

    徐一凡话音落后,周围一片安静。他身边的禁卫军军官和戈什哈们虽然不懂德语,但是也被徐一凡铿锵的语调和蕴含的饱满热情所打动,默然无声的悄然立正。

    孔茨回头看了看他的旧部,突然一笑——其实也就是牵动了嘴角肌肉一下:“阁下,愿意为您效劳。你给予我们多少信任,我们就将给予你多大的回报……”

    徐一凡心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德语这么长时间没用,刚才哇啦哇啦的说得自己舌头都疼。一听洋鬼子卖身投靠了,脑子里面弦一松,伸出手来就握着孔茨的手用力摇了几下:“成交!半年之内,能把禁卫军练到贵国陆军精锐兵团的地步么?”

    甲午就在眼前哪,老子也只好紧赶慢赶…………

    孔茨又摘下了镜片,认真的打量了一眼徐一凡,慢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阁下,我是个退役老军人,不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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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佛爷,这是李鸿章和日本人议定的章程,呈上来请老佛爷过目的……”

    李莲英垂着手,毕恭毕敬的站在乐寿堂外的花厅里小亭子当间儿。慈禧正被两个女孩子扶着,在花厅遛弯儿,从窗户向外望去,就看见昆明湖碧波荡漾,秋意浮动。

    现在的天气,也正是北京城这天子帝都最为高远明净的季节。

    扶着慈禧的两个女孩子,一个修眉俊目,仿佛弱不胜衣。正是宗室秀宁格格。还有一个长得也颇为俊俏,梳着大辫子,只是模样儿总有点土气。却是李莲英的本宗侄女李大姐。

    这两个女孩子,都是现在慈禧身边最得宠的小辈女孩子。

    有她们两个陪着,老太太笑呵呵的。就像乡下慈祥祖母似的。丢着李鸿章在那儿站了半晌,溜达够了,才转到花厅的小亭子里面来。瞧了一眼放在石桌子上面的黄匣,就皱了皱眉头:“李鸿章也真是,哪有尽烦着我的道理?搁着皇上在那儿,干嘛的不送皇上那儿?我现在就图个省心的乐呵,他还不消停!”

    李莲英赶紧陪笑分说:“老佛爷虽然荣养,但是天下大事儿,还不是老佛爷拿着舵?水再大,也漫不过菩萨啊。李中堂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老佛爷点了头,他才能呈给皇上用宝啊…………”

    慈禧慢慢点头:“中日交涉,的确算是大事儿,我就费点儿神也没什么了不得……”说着就准备坐下,秀宁已经细心将别在襟子上面的手绢儿铺在石凳上面,怕慈禧遭了凉。李大姐飞快的瞪了低眉垂目的秀宁一眼,暗暗咬咬嘴唇。

    慈禧慈眉善目的朝秀宁一笑,让她轻轻的捏着自己肩膀,李大姐飞快的挑开黄匣子,将李鸿章呈上的折子取出来,慈禧瞧了一会儿,半晌才嗯了一声:“怎么?让徐一凡赴日道歉,丢开这个禁卫军,李鸿章是不是有接管的意思啊?”

    秀宁的手一抖,却依然不动声色。李莲英在旁边陪笑着不答话儿。这话,怎么说都是个不对。禁卫军老佛爷看着添堵,李鸿章再添一万强兵的话,朝野上下,也是有人要说话的。就是慈禧自己,也敲打了李鸿章快十年。这次荣禄倒台,才又让他走到台前。

    慈禧回头看了秀宁一眼,闭目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慢悠悠的道:“徐一凡毕竟是立了功啊,一个钦差大臣赴日去道歉,这个体面…………先把折子交皇上吧,瞧瞧皇上的意思………”

第四章 倒忙(上)

    皇上,您瞧着这事儿…………”

    翁同禾穿着):.边亦步亦趋的走着。眼观鼻鼻观心,看也不看在光绪周围跟着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一眼,一副有德老臣的模样。

    光绪仍然是那副样子,风一吹就能吹跑也似的瘦瘦身子。背着手垂着脑袋,像是萎了半截儿的豆芽菜。满清努尔哈赤家族从建州开始的血统,经过两百多年的延续,已经脆弱而混浊,再没有了当年纵横关外的风采。

    颐和园内,一片萧瑟的秋景。浩淼水面,只有半塘残荷,还在苦苦支撑。水面泛着青黑的颜色,秋风一过,一圈圈水波缓缓漾开。

    光绪已经穿上了滩羊皮的袍子,外面再加上裘皮马褂,元青色的绸面。这么多衣服加在他身上,更显得他加倍的消瘦。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泛着的都是灰黄的色彩。血色淡得几乎都看不见了。只是在目光当中,偶尔才有一种病态般燃烧的火焰一闪。

    他低低的咳嗽儿了一声,摆摆手,跟着他的领班太监发出了呼哧的声音,十几个太监宫女一起躬身又退了远一些儿。光绪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身后这个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有时光绪还称为“师相”的一脸严刚的老人。

    光绪目光一闪,多了一丝温情:“老师。你这):.您有十几年了吧,都毛了边儿啦,今年只怕更寒一些,朕……当学生的,再送您件新的吧。”

    翁同禾眼圈微微一红。还是稳住了声音:“皇上,只要您振作,就算老臣穿百家讷衣,身上也暖烘烘的。”

    光绪淡淡一笑,转回了头:“振作?…………朕也念着啊。大清时报那个谭书生,最近写的东洋日本明治皇帝的传略,还有东洋日本尊王攘夷开化历史,朕都瞧着呢…………咱们从春秋就有地大义。结果给海东倭人学了去,还学得这么好!老祖宗的东西都是好的,可惜咱们都忘记了…………”

    翁同禾一看是话缝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远远退开,完全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太监宫女们。压低了声音:“皇上要振作,眼下就是有机会!再不能容我们错过了!”

    他像是再咬钢嚼铁一般,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似乎是从心口里面蹦出来的:“…………满朝上下,再没有人料到徐一凡以一个不尴不尬的名义,老佛爷亲拣地荣禄压在上面,朝鲜更有开化党倭人作乱之时。他还能在旋不容踵的时间当中。练出一支强兵,雷霆一般平息了朝鲜的暴乱!节略老臣都已经细看,几天当中,他纵横来去数百里,整个朝鲜,从日本到倭人。都莫可谁何!这八千精锐,也是见过血,上过阵的虎贲!”

    光绪不动声色,只是立住了脚步,静静的听着。

    “…………最妙的是,这徐一凡不是有根基的人,不是老佛爷使出来的人,反而处处遭到老佛爷的忌惮!要不是立下大功。现在更名动天下,早就给裁撤了这支别出心裁的禁卫军了。既然不能明来,接着就是暗逼。李鸿章两万多军队入朝,这样大地调动。朝廷听之任之,也未尝没有利用李鸿章逼垮徐一凡的心思。数万久练淮军对八千新成之军,徐一凡这个三等子爵兵部侍郎钦差大臣对李鸿章这个一等伯爵协办大学士北洋钦差大臣………怎么看都是强弱悬殊,更别说李鸿章久历官场多年,已经是国之重臣,势力根深蒂固。而徐一凡不过才窜起年把,背后无依无靠…………皇上再不给他撑腰,徐一凡就要垮台!”

    光绪垂下眼睛,头也垂得更低了,下意识的轻轻踢着湖边一块太湖石。脸上的血色,却越发的淡了下来。

    “……此时皇上不给他撑腰,谁来给他撑腰?皇上褒奖功臣,那是天经地义之事。谁也挑不出毛病出来。满朝清流,更是仰望皇上圣德。李鸿章中法战事芶且敷衍,这次复出朝鲜又如此跋扈,朝堂上下,早就道路以目。皇上应该下旨,为朝鲜事权归一,更免得淮军入朝京畿空虚,调禁卫军入卫京畿…………”

    听到入卫京畿一词,光绪脸上肌肉突然一抽,眉毛都皱得紧紧的,下意识地就想摇头,翁同禾却又快又急的接了下去:“…………禁卫军入卫,必然要重整!请老佛爷调派旗人贵冑子弟充实禁卫军,皇上只管认可,咱们一个人也不朝禁卫军里面塞。老佛爷想必也只有点头……一个禁卫军,可以解决多少旗人子弟生计?这等旗人事业,就算老佛爷也违逆不了众意!”

    光绪脸上肌肉一松,换了沉思的神色,细不可闻的自言自语:“旗人繁衍日广,缺差使,缺钱使,已经哭闹几十年了…………可是这么多旗人进去,饷呢?朝廷哪里有这笔钱?老佛爷万寿,朝廷早就河干海落了…………为旗人大计打算固然好,可是……”

    翁同禾竖着耳朵早就将光绪的话儿听得一个字不漏,脸上顿时就是胸有成竹的微笑:“皇上……徐一凡练这禁卫军,又拿了朝廷多少银子?”

    光绪一怔,翁同禾早就掰着指头给他算开了:“……开办费一百万两银子号称是老佛爷内库拨出,其实还是徐一凡在南洋筹的饷报效老佛爷万寿的,老佛爷惠而不费地转拨给禁卫军当开办费,天津海关指拨的每月十五万的常饷,全都给荣禄截着了,半文钱也没给徐一凡落下来,这近年以来,徐一凡等于是没拿朝廷一文钱,练出了八千人的精兵!他也没有地盘。靠地就是搜刮朝鲜和南洋筹饷一点底子。这样的筹饷练兵奇才,全天下到哪里找去?

    禁卫军要变成真正的旗军,就少不了借重徐一凡筹饷,这个道理一说开,就怎么也不能将徐一凡踢开。有了徐一凡做筹饷保证,禁卫军就能容纳更多旗人。这本来

    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徐一凡既然不动地位,更到轻重之地。他还能不知道这是皇上关照,谁才是他真正靠山?

    禁卫军入卫京畿,就算徐一凡不能再一手遮天。皇上,老臣说句打嘴的话,京师这些贵冑旗人爷们儿,多大本事皇上都心里有数。禁卫军又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只要皇上关照着。禁卫军大权必定还是徐一凡地,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名义!”

    —

    翁同禾已经说得嘴角都是泡沫,被风一吹,四下飘扬。但是他神色仍然是俯仰自得,精光简直要从眸子里面冒出来。

    光绪也认真的听着,脸色越来越青。

    “…………皇上只要有一支精兵在手,缓急之时可待。天下都仰望皇上圣德。苦于国势板荡久矣,一旦有日皇上期待振作,诏告天下尊王攘夷,鼎新革故。京畿有可用之兵。天下有勤王之臣,皇上一生事业,何愁不能振作!”

    翁同禾的收煞干脆利落,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光绪。

    光绪突然爆喝了一声:“够了!”

    他猛的转身:“老佛爷万寿在即,你做如此惊人之言,又要调禁卫军入卫京畿。还不是看着李鸿章现在又爬出来了。又出风头了,你看不顺眼罢了!你哥哥当年被李鸿章一份奏章终生不用,你们老翁家,对这个仇记得可深!禁卫军回来,就分了李鸿章北洋的地位,慢慢的再削他的权。北洋要限制,李鸿章那个协办大学士地缺你也瞧着许久了。你的心思,难逃朕的洞鉴!”

    光绪瘦怏怏的身子。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足的中气。看着他神色俱厉,远远儿看着的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过来。翁同禾却神色不动,只是静静的垂首听训。

    “朕对老佛爷孝养之心。天下可鉴!要不是老佛爷,岂有朕之大位,岂有现在我大清之煌煌盛世?你做此无父无君之言,到底是何心肠?要不是看你往日功劳情分,还一贯当差谨慎,今天不知道怎么撞了一头黄汤醉迷了心肠,就要你去伊犁走一遭!你走!朕这些日子不想瞧着你,牌子也别递进来了!”

    翁同禾恭恭谨谨的下了一个礼,举着马蹄袖齐眉,就想退下去。

    光绪摆摆手,却又叫住他,似乎还没骂尽兴:“你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你学生都不如!你瞧瞧你那个学生谭嗣同,还很有点浩然之气,不像你这么无父无君!他现在在哪儿?”

    翁同禾仍然不动声色,似乎光绪骂的不是自己,仔细瞧他神色,还能看出眼底的三分紧张,七分得意。自己地皇帝学生,也历练出来了啊……

    “回皇上的话儿,老臣那个不争气的学生谭嗣同,现在正奉徐一凡之召,在朝鲜禁卫军中…………徐一凡和臣那个学生,是八拜刎颈之交,整日以圣人之学交相砥砺,是准备报效朝廷,报效大清,报效我皇上的。”

    光绪仰首向天,眉头皱得紧紧的,又摆了摆手:“听说徐一凡和谭嗣同,还有一个王五,是桃园三结义来着?”不等翁同禾回话,他就自顾自的吩咐:“桃园三结义本来就是天下共仰地好事儿嘛,听说王五虽然不文,但也是古专诸剧孟一般的人物。朕这些日子在读太史公的游侠列传,也想瞧瞧这人物,你想想法子,看朕怎么能悄没声儿的见见王五。说出去,毕竟是个笑话。”

    到了最后,光绪平板的声音当中,终于带着了一点期待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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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京城颐和园的秋色过于萧瑟,那么在朝鲜大同江两岸的秋季,充满地却是一种奇异的活力。

    这种活力,是在老大京城找不到的。

    李大雄的到来似乎是个信号一般。更多地船,更多的人,通过各种渠道向大同江两岸涌来。徐一凡花钱就像流水一般,在金钱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搜刮人才,准备物资。军火也源源不断的采购输送而来。如果负责装卸的小工们懂得各国语言的话,可以发现那些装在箱子里面。包着油脂地步枪,弹药,格林炮,马克沁机关枪,管退式野战炮,军装,型背带,水壶。刺刀,军靴都打着各大世界闻名军工厂的标记,甚至还有各国陆军现役武器的标记。

    徐一凡是钦差大臣,有着进口武器开出护照的权力,加上巨量的金钱撒下去,这些杀人利器就一船一船的运过来。其实真正算起来,扣掉满清官场那些惯用的回扣,他采购武器的价格居然还比各地督抚便宜一些。

    各种各样搜罗地人才都赶了过来,比较奇异的是,他们不是直接投入到工地当中。而是塞入了各个学校机构。话说回来。徐一凡现在的所谓工业建设,也不过只是一点规模,就是一个修械所,一个迷你的小炼钢所,一个火药局,一点采煤和采金的工地。规模都可以称得上袖珍。按照正常工业生产来看,这种规模完全无法做到降低成本,就是说全是在亏本经营。这样的规模也无法容纳他搜集来的大量人才,甚至三分之一都容纳不了。

    从英格兰来的煤矿工程师,有经验的采煤工人,德国的化学工业技师,美国地勘测工程师,炼钢技师和工人。俄罗斯帝国的数学家,美国南方,英国兰开斯特的纺织工程师,纺织技工…………都被一倍的薪水加上丰厚的海外津贴。李家担保不论如何都支付他们十五年薪水和可观的退职金…………这样聘请而来。却发现都被塞进了一个个学校,底下是同样有点懵懂地留着辫子的学生。有大盛魁的学徒,南洋的华侨子弟,上海天津小工出身的人物…………他们共同的特点就不是士绅家庭子弟,出生贫寒,略识之无。稀里糊涂的被大盛魁集中搜罗而来,通过大盛魁商路或者火轮

    ,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家,坐进了课堂当中。上课可以拿!除了上课,还要进行严格地军事训练!近代工业化,对于组织者和实行者还有工人们的纪律性要求空前,而军事训练,就是教育这种纪律性的良方。西方国家通过残酷的十九世纪民族战争地义务兵制度培育了这种纪律性,为工业革命做好准备,徐一凡从朝鲜开始,也艰难的开始。

    各种各样的课程都按部就班的开始教育,这些已经工业化完成国家的技师工人们传授着他们的知识和经验。虽然一开始都是笑话百出,状况万分。但是幸好办学的都是南洋那些曾经被徐一凡救下来的办华校的骨干人员。他们虽然不懂得教技术课,但是办学经验都丰富无比,更没有那些清廷陆续开设的教育西学的委员司事的官派,不少人还懂得一门以上的外语,和这些赶鸭子上架的洋人教师很好沟通交流。一片手忙脚乱当中居然也支撑下来了。

    那些小小的工业建设,现在才看出来,徐一凡根本不想在朝鲜建设出一个工业基地出来,只是作为这些学生的实习场所!中国从来不缺乏知识分子,西方的基础科学也没有到高不可攀的地步,而一支不管多么稚嫩,起步如何荒唐,让徐一凡这个半外行来操办训练的技工队伍,却是这个老大国度最为缺乏的。

    他在培育种子,培育整个国家未来工业化的种子。至于将来提供给这些种子怎样合适的土壤,徐一凡自己都不大有把握。无论如何,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除了这些很有些想当然,各方面都在摸索的技工学校。迅速成立的各种军事轮训队伍却是井然有序,号令森严。大批军官从禁卫军当中抽调而出,上次军事行动当中表现优秀的士兵也得到选拔。军官有参谋轮训队,下级军官轮训队,炮兵骑兵军官速成队。士兵们有士官训练队。全是孔茨老头子一手操办。徐一凡亲自下达钧令。任何部队长,服从孔茨的命令就有如服从他一般!

    为了孔茨提出的士官设想,徐一凡还改变了大清军制。大清士兵阶层,原来只有马兵战兵守兵的区别。资深一点的就是正目副目。这些完全称不上是近代士官,和军官的待遇悬殊,和待遇最低的守兵甚至长夫待遇差别也不大。淮军正目月饷不过四两五钱,淮军长夫(杂役)能混到哨棚大厨房的都拿得比他们多了。现下徐一凡配合孔茨,优秀士兵经过培训可任正目副目,或者各哨各队的目长。目长待遇和队官持平,正目副目也翻了一倍的薪水。什么近代士官的条例就望上面套就是了。不过说实在的,这种士官制度是为大规模义务兵役制准备的良方,徐一凡对于他现在这万把人马,根本就是只要没死没伤,十年之内就别想退役复员了,基本是当作职业军队来建设的。不过孔茨爱搬普鲁士德意志的士官培训制度,徐一凡也乐观其成。

    其实论起徐一凡现在真正的心思,他一半盯在日本,紧张的嗅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半却看着国内,生怕这个时候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禁卫军和他已经是树大招风了,这种脱离大清官场体制的怪胎存在对于大多数清廷官僚来说就是罪过,再惹出什么事情,或者和什么势力有联合合流的趋势,那就只有死得更快!就因为如此,他才对淮系如此不退让,还扣过淮军的总兵官。他现在就希望,这一年,大家就都以为我徐一凡被李鸿章欺负得和孙子一样吧!谁也别同情我,谁也别可怜我,让我安安稳稳把这年把的时间撑过去吧!

    这钢丝他走得是小心翼翼,但是该做的事还不能不做。除了建设自己各种各样的班底,扩大禁卫军的招募事宜,骑炮兵的编练事宜都要操心。自己后路那些花马队还要提前清扫干净,杜鹃已经眼泪汪汪的就等着去瞧她那个马贼老爹了。自己的战略情报系统也要建设,马上就要在更大一张桌子上面打麻将……这种海外战略情报系统的建立,除了苦命的南洋李家还能有谁?李大雄为这个原因才巴巴的赶来汉城。徐一凡已经抽空和他谈了好几次了,丈人女婿两个人都是谈得一脸凝重…………

    不过,徐一凡就下意识的避开了自己那个二哥谭嗣同。他召谭嗣同来,自然是有用场的。不过那日码头一见,谭嗣同目光炯炯,里面透出的意思让他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寒。这些日子总是自己给自己找理由避开谭嗣同不谈话儿。谭嗣同也沉得住气,整日就在官邸里面书空咄咄,饮酒舞剑,似乎拿定了主意徐一凡是要求他的。

    到了最后,徐一凡也知道,谭嗣同自己还是不能不见的。今儿一早起来,他就将自己收拾干净,一个从人也不带,直奔谭嗣同独居的小跨院儿。

    才踏进院子,就看见谭嗣同的一套太极剑到了收式,缓缓收剑之后,他似乎知道徐一凡已经进来了,头也不回的就大声道:“传清,你可知道你大祸临头了?”

    徐一凡正准备和他打招呼呢,听到他的话儿就是一怔,旋即就是一笑。自己哪天不是在风刀霜剑里面过日子?无非就是淮系侵凌,朝廷忌惮之类的。不过谭嗣同的话头总要应酬一两句:“复生,兄弟愚钝,不知道这祸从哪里来?”

    谭嗣同猛的转身,剑眉高挑,叠起两根手指冷笑一声:“今日你再不找我倾谈,我决拍拍手就走。但是你今日这么早就来,也不算晚。兄弟送你一条门路,不仅保身保名,更能功盖社稷!传清,你肯不肯听我说?相不相信兄弟我!”

    朝鲜的天气很凉,徐一凡心里更凉。真的想掉头就走。这个憨书生,不会真的帮我自己一个倒忙吧!

第五章 倒忙(中)

    气冷冷的,徐一凡的小心肝也是拔凉拔凉的。在钦署的偏院当间儿。谭嗣同负手傲然而立,带着他那种书生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浩然之气,冷冷而期盼的看着袖手而立,比起他玉面星目的卖相,看起来就猥琐多了的徐一凡。

    放在后世愤青心目当中,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副风云际会的画卷来着。年轻而心胸远大,志在天下的书生。同样年轻已经掌握了权力,在大清官僚体系中步步前行的年轻大臣。身边响起的是大同江的波涛,呼吸着的是异国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晨风吹过,两个人的衣襟都高高飘起,一如他们胸怀激荡的内心…………

    再进一步,两人就应该前趋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徐一凡就该激动的道:“复生兄,只要你一言,只要是为了国家大业,兄弟的性命,就任你驱策!天下大事,无非就在我兄弟二人的方寸之间!”

    而谭嗣同也该加倍用力的回握着他的手:“传清兄,兄弟果然没有看错人!风云际会,就从你我这大同江一晤而始,西洋俾斯麦,加富尔大丞相事业,东洋伊藤西乡月照诸贤功业,正是我辈效仿对象,我等一生事业,就从此开始!国势江河日下,我等再不泼出一身肝胆热血,更待何时!”

    …………好吧,这场面更多的是存在在谭嗣同的心中。

    不过他倒是自信满满。这些日子。他在这里仔细观察,小心揣摩徐一凡地格局志向。大同江两岸的勃勃生机,虎贲之师,还有超密度的洋人往来都看在他眼中。这怎么也不是一个天不管地不靠的侍郎衔钦差大臣的格局,徐一凡想要的是更多,这已经是昭然若揭。再结合他一路走来行事。从京城到北洋到南洋再转到朝鲜,搅起了半天风雨,整个东亚都被他扰动。怎么看也不是安于现状地人。具体到他谭嗣同而言,徐一凡为什么给他巨款让他办报,拼命的向国内介绍天下大势,还让他最近介绍明治维新的列传,鼓吹尊王攘夷,开化维新。这不是一个心忧天下的志士所为之事么?

    除了这些。大清内部的政潮争斗,现在徐一凡在大清官场的地位,还有朝鲜现在的局势,让谭嗣同更加自信满满。

    徐一凡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现在已经基本上是一个大臣地位,按照官位和实力地位功绩…………放回国内,封疆也勉强够了。已经能有资格参与高层政争当中。进步不得,退下去就是万丈深渊。而他异军突起,根基全无,现在慈禧猜忌,淮系进逼…………满朝都将他以怪胎视之…………官位到了这个地步。不在朝廷找一个大靠山,那就真的是时日无多了。到了他现在地位,一举一动都不是单纯地只是代表他自己了。有无数人人,相当多的势力会利用,插手,收买。打压,甚至赤裸裸的迫害…………现在他不就是已经是遭到大清传统势力的忌惮,遭到步步进逼,希望他垮台而后快么?

    满朝上下,除了帝党,除了皇上,还有谁能为他撑腰?皇上无兵,徐一凡无靠山。恩相老师已经将一切都考虑得妥妥当当。只希望徐一凡配合投靠。到时候大清天下,很可能就是为之一变。说服这个二百五兄弟的重任就在他肩上,为徐一凡着想,他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说不定还在一直苦恼和帝党方面搭不上线呢!

    自己既然是他兄弟,自然也要全心全意为他将来着想不是?

    谭嗣同此时只是信心满满。他是湖南出身,这个近世被称为中国普鲁士的强悍省份。太平天国以来,湖南风气大开,一代代强悍霸蛮的湖南人走上整个中国的政治舞台。除了为了满清天下征杀,为了清国权益折冲之外的经世人才之外。还有一些人物更因为湖南人物在大清所占地位越来越重,起了别样地心思。揣摩起已经二百余年不用的屠龙之术——以布衣而卿相,以幕后的身份,改变一个国家命运,扶植起一个英雄的绝世之学——帝王之术!(PS:帝王术自从明朝中期以降,几乎不传,在明清两朝高压下,少有这些总是白日幻想的野心书生了,偏偏近世在湖南复兴。到了最后,还是一个湖南乡野出身的书生成了一代天骄,后人读史至此,总是忍不住联想多多,一笑,一笑。)

    谭嗣同虽然没有那么大野心,但是湖南乡居,也没少和那些人物打交道。也学了一些揣摩地本事,今日开口,他自认为已经将徐一凡和现在的格局分析掌握得通透!

    这个时候,谭大书生就等着徐一凡虎躯一震了。

    而徐一凡此时,脸上只是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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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子一动,就看见两个老跑上房的长随率先而入,忙不迭的走到内堂的躺椅前面放上靠垫,再细心的掸了掸那些不存在的灰尘。紧接着就是两个清秀可人地小侍女扶着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的走了进来。

    那老人不是旁人,正是李鸿章。不在公厅等场合,也不是在他的签押房内。李鸿章也没有了他一丝不芶,刚严矫捷地神色。半闭着眼睛,塌着腰,也显出了老态。毕竟是古稀的老人了,也不是铁打的。几乎就是半靠在那两个小侍女的身上。

    这些日子,李鸿章一心要将对日交涉办下来,之余还要照顾淮军大队入朝的事务。军队承平日久,调两万大军入

    务之多,可不是说说而已。整个北洋都是鸡飞狗跳!物上面地事儿,也要李鸿章在北洋这个到处漏气的大摊子里面拆东墙补西墙苦苦支撑。老头子不累是假的,但是凭着要翻身的这口气,也就熬了下来。

    不过每天下了外交场所,离了签押房,就再也掩饰不住疲态了。

    跟在他身后的就是杨士骧。他也虚扶着自个儿的老恩主。杨士骧眼袋肿肿地,估计这些日子也累得不轻。但是神色也和李鸿章一样,露出疲倦之后,万事顺遂的心满意足。

    李鸿章才踏进房子,他的长随和侍女就一叠连声儿的到处传唤:“中堂爷回府了!快上爱罗补脑汁!立人儿听头牛奶,热好放东洋绵白糖!快快快,打洗脸洗脚水,兑上林文烟香水儿!”

    这边的李鸿章早被服侍着躺下。两个小侍女帮他摘官靴,上房小长随揉着李鸿章脑门儿。紧接着牛奶,补脑汁,洗脸洗脚水都一连串的送了上来。直到李鸿章双脚放进热水里面,他才舒适的呻吟了一声儿。一个小侍女小心的用银勺子搅拌着热好地牛奶,用温度计一测,正好华氏一百二十度,才盛好了递到了李鸿章的唇边。李鸿章闭着眼睛喝了两口,半睁开眼睛一看。就看见杨士骧坐在不远处的马扎上面,手里也端着一碗西洋牛奶了。才满意的笑笑:“老喽!一天下来,浑身筋骨都疼…………这皇上的差使,我瞧着也当不长远了…………谁要这个北洋,谁拿走!让他们来试试,这是折寿的玩意儿啊!”

    杨士骧微微一笑:“除了中堂,谁还玩得转这北洋?这摊子。又大又乱,老翁叫得凶,他能使唤那些北洋的骄兵悍将?”

    李鸿章惬意的闭着眼睛,听着杨士骧说下去。

    “…………那帮家伙,养了他们二十年。结果都养成废物了!到了朝鲜就闹出一个大笑话,总兵居然给扣了!一帮号称是江湖一等一豪杰的亲兵队伍给打了一个鼻青脸肿。现在几大总兵提督齐聚汉城,忙着争地盘,争驻地。争朝鲜朝廷犒劳…………给徐一凡刮了之后,还能有多少犒劳他们的?让他们朝北进逼,一个个叫苦连天,又是请饷又是诉苦。也不想想。光是一个进驻汉城,他们就开了多少保举出来?…………”

    听着杨士骧在那儿说淮军不是,李鸿章脸上淡淡地笑意丝毫未减。换了别人,这么说淮军,李鸿章早就跳起来了。这些日子李鸿章给朝廷的奏章,还在口气极大的夸称北洋淮军两万雄师以迅雷不及掩耳进抵汉城。朝鲜百姓香花十里迎接王师。淮系将士忠勇王事,秋毫无犯。徐一凡乖乖听调平壤,日本公使震慑之下蛰伏公使馆内,日本公使馆卫队见到淮军旗帜,如见天人,交相接耳:“岂非击败西洋法兰西强国的淮军虎子部队乎?我等戒尔勿稍轻动矣!”这两万天兵,正枕戈待旦,镇抚海东之地呢。

    私底下,看来李老中堂完全知道他们淮军是什么德性呢。

    —

    “…………不过这些武,还是听中堂的话儿的。其他各军,也只有比咱们更不堪地。一次能调两万大军跨海入藩国的,除了中堂,还能有谁?势足够自保就成了,这兵太精锐,这些提督总兵太能干太团结,是要遭人嫉妒的。徐一凡不就是例子?朝廷忌惮他什么?不管是八千兵还是一万兵,全是他一个人的,底下人也没法分他的权,又太能打。咱们都知道在藩国以孤军镇抚是多难的事儿!咱们淮军这两万好汉,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这朝廷的忧心,能不深乎?”

    听着杨士骧在那里笑语,李鸿章慢慢睁开了眼睛:“莲房,还是慎言啊!看来朝廷对徐爵还是回护的,咱们交涉都办下来了。东洋早就服软,这是二十年来未有地好条约,太后皇上那里还没有用宝,还不是顾忌让徐一凡去日本道歉的那一条儿?一是天朝的体面,二就是也怕徐一凡走了咱们吞了他的禁卫军,北洋就势更大了…………这一局,咱们还没全胜!”

    他按着额头,两脚踢开轻轻替他捏腿地丫头,神色这时加倍的疲倦起来:“这次咱们为什么要出来?这不是小局啊…………老佛爷放我李鸿章又出来。也不是洋人逼上国门地时候儿。一个是我李鸿章资格够,还有一个就是徐一凡的窜起,已经隐隐打乱朝廷的格局了!

    咱们这个大破房子,不怕穷,不怕委屈,就怕内囊乱了啊…………老佛爷万寿。图的就是安稳。洋人那儿咱们赔点儿没什么,耽误了老佛爷悠游荣养的大局,那就坏了。朝廷上下已经安堵二十年,咱们都各安其位。突然冒出一个新家伙,有兵有功绩,老佛爷也是怕有心人想趁机上下其手儿啊…………这才要我李鸿章出来,压压这些人那点糊涂心思。咱们国朝的事儿,上了架子就没法儿退坡。徐一凡不垮,这朝局始终就是留了条缝儿,我李鸿章几十年老臣,这不倒地地位威风,也就留了一条缝儿!咱们当着枪使,该做绝的都做绝了。但是上面儿还心思难测,咱们夹在中间,也是难做人啊!”

    这李鸿章的感慨,倒是货真价实。杨士骧淡淡一笑,李鸿章说得含蓄。背后意思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清国势江河日下,这早就是明白不过的事情。就连李鸿章这一等一的人物,也不过就是做做裱糊匠而已,往往还因为位太高,权太重,受到打压。整个大清朝廷上下。特别是老佛爷和她的手下

    着眼睛,只图一个安稳。洋人逼上门来,赔的权益自己掏出来地。但是要丢了这个地位,就踩到老佛爷的尾巴了!本来朝局上下平衡,都是二十年来苦心经营出来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动。各安其位,管他西洋东洋世界变化成什么样儿。

    现在突然一支新鲜力量窜起。老佛爷最担心的,就是皇上那里用错了什么心思!所以不得不防微杜渐。要不将这支力量收为己用,要不就是干脆收拾垮了完事儿。偏偏用来收徐一凡笼头,用来监视他的荣禄却反而被徐一凡收拾了。徐一凡更是功盖天下,成为二十年来少有的让国朝扬眉吐气的人物。要压制他,对付他,现在也只有动用李鸿章了!

    李鸿章应命而起,也深刻体会了老佛爷的心思。针对徐一凡的一系列布置就没有留手。李老中堂早几十年前就认识清楚了,现在的大清,到底谁才是真正话事儿地。这老佛爷手的枪是当得虎虎生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政治斗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徐一凡不垮个彻底,万一他势力还留着,哪一天再翻身过来,那就是祸及自己的事情!

    再想得深一点,要是徐一凡不垮,却又走什么门路,向老佛爷表了忠心,成了老佛爷认为可靠可用的大臣…………那还不是转手可以用来压制北洋的好材料儿?

    李鸿章已经下了重手,但是老佛爷那里还在迟疑,迟迟没有表态。这才让这段时间风光无限地李大中堂郁闷呢。

    不过此刻的杨士骧,却没有李鸿章那么烦恼,反而可以说是胸有成绣,他放下手中牛奶,轻轻一笑:“中堂,还担心什么呢?眼下的事情,老佛爷迟迟不做决断,还不是怕咱们北洋吞了徐一凡的实力,就难以制约了?留着徐一凡,说不定还可以平衡咱们北洋…………可老佛爷也深深忌惮徐一凡万一靠上了皇…………那什么,就更难收拾。这时才一时难以决断,不就是这个事儿么?”

    李鸿章从卧榻上直起身子来,眼神当中精光四射。傲气一下又回到了身上:“徐一凡要是不倒,无非就是和他斗到底!我李某人既然出手,就从来没有后悔的道理!”

    杨士骧站起来大笑一躬身:“中堂又这豪气,那还怕什么?徐一凡又拿什么和中堂数十年不倒来比?老佛爷现在在思量的是两害当中选其轻,中堂就没留意到,老佛爷将对日合约的折子第一时间就转给了皇上,那是说明什么?”

    李鸿章眼睛一亮:“皇上…………不,老翁…………他们没那么傻吧?”

    杨士骧只是意气风发:“这些不通事务的书生,就是这么傻!老翁地学生谭嗣同离开上海赴朝鲜,临行和那些穷措大赋诗而纪盛,以大清的伊藤博文而自况。老翁最近联络言官清流,准备弹劾我们一个丧失天朝体面,派钦差赴日道歉开国以来未有…………皇上不是一个英主!老佛爷就是要看看皇上态度决定怎么对付徐一凡,老翁还**皇上这样举动,正是帮了徐一凡一个倒忙!老翁功名之心,远超旁人,当年挪用海军公款建颐和园就是他的举动,其实还不是想讨老佛爷的好?结果这样举动还是被视为帝党,老佛爷也不稀罕他地为人。他也就一门心思走到黑了,就希望皇上重掌大权!他这是在玩火啊!中堂您瞧着,十日之内,朝廷不全准了咱们的意思,就挖了我这双眼睛去!

    徐一凡,他完蛋定了!”

    言罢,他又是一个肃然拱手,一揖到地。

    李鸿章脸色先是一动,下意识的就冒出一句:“这些消息可确实?”话儿才出口,看着杨士骧肃然的脸色,就意识到多余。以杨士骧翰林底子,长袖善舞,加上银子开道,这些日子在京师往来打探消息,观察政争火候,不确实的话,如何能对他说?

    他眉毛挑起,喜色顿时露出。杨士骧看着李鸿章脸色,才准备和自己老恩主一块儿附掌大笑,却意外的看见李鸿章的脸色又沉沉的落下,转眼间,就是满脸的萧索落寞。他轻轻挥手,示意杨士骧退下。这智囊满腹不解,也只有行礼出门。到了门外心里嘀咕:“这老中堂,真是老悖晦了?辛苦探来的消息,殚精竭虑的筹谋,就换了个这个?”

    上房之内,李鸿章久立良久,半晌只是无限嘲讽的一笑。

    “三千里外觅封侯啊…………真是笑话。当年立志澄清天下,老了老了,满心思就想着这点破烂权位…………自己当个裱糊匠也就罢了。别人做出事业来,却要把别人给整下去…………老师啊老师,您当年解散湘军,办理天津教案以自污,是不是和此时的我,是一样的心情?

    徐一凡…………徐一凡,你能撑过这一关否?你能不能,比我李老头子强?”

第六章 倒忙(下)

    当一声,徐一凡风也似的撞进了自己钦差大臣衙署的几个亲信戈什哈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连穿先替他挑帘子都来不及。

    他一日繁忙,事儿奇多。每天早上洋人钟点到了九点,就有一大堆回事儿的人物等在签押房左近。现在局面不大,他麾下的官僚体系也在磨合当中,不少事情不得不事必躬亲,这种场面也是难免。今天他才七点就去见谭嗣同,就是为了不耽误到了九点之后的正事。

    多少官员委员,还有他自己的戈什哈,都亲眼看到了一向笑眯眯的徐一凡,一脸铁青的冲回了自己的签押房!

    朝鲜那场波及全国,复杂无比的巨变,徐一凡应付起来都是镇定自若。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儿!

    进了签押房,就看见唐绍仪笑着站了起来。他身份不同,可以直入签押房和徐一凡说话的,才提了个开头:“大人,今儿可迟了一点儿,这个月的开支,有的地方还要您划行,这款才请得下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了徐一凡的脸色,顿时住口。看着徐一凡站到自己公案旁边,呆立少倾,猛的就是对着桌子重重握拳一击!

    唐绍仪顿时抢了上来:“大人,这…………”

    徐一凡紧闭双眼,喃喃自语:“我辛辛苦苦在朝鲜挣扎,花大钱办报纸,介绍咱们即将面临的大敌地来历野心,费尽心思想告诉大家海疆来日大难…………他们想着的还是这朝堂权位变化。两头的权力消涨!我已经尽可能的低调,尽可能的应付,那帮书生还惦记着这点以备外敌的小小基业,想投进北京城那盆浆糊臭水里面!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啊……”

    唐绍仪悚然一惊,他多少明白一点徐一凡心境。现在徐一凡正是在积攒力量,培植实力的时候。作为已经死心塌地给徐一凡卖命的直属手下而言,对于徐一凡实力越来越壮大。他是乐观其成。近几十年来国朝重臣。谁不是走地这条道路?但是徐一凡根基实在太过浅薄。现在想贸贸然地就投入京华烟云,参与政争。那就是自己找死。现在他们僻处在大同江这里,除了例行文报,尽量地就少和朝里拉关系。图的就是再安稳些时日,等待徐一凡口中言之凿凿的来日大变。

    徐一凡现在在朝鲜的实力,的确可以左右小国命运。但是放在国内,还什么都不是!他们这些人马都是跟着徐一凡筚路褴褛过来的。看着这里一天天和国内截然不同的繁荣兴旺,从上到下,都有一种勃勃地活力。谁都知道,这是徐一凡顶着多大压力,尽力折冲,替这小小幼苗挡下了多少狂风骤雨,才有这兴旺发达的场景!

    现下谁都知道朝局风声不对,淮军逼于朝鲜之南。对日合约又提出让徐一凡赴日道歉。朝廷虽然还不置可否。但是在外敌在侧,主心骨离开之后,禁卫军未来可就不大乐观了。徐一凡和唐绍仪等几员心腹手下都商议过应对之侧。一是对淮军不能让,不能在赶走了荣禄之后还做出对淮军服软的姿态,让朝廷以为他们要和淮系合流,起着一个制约平衡淮系力量的作用——至少是做给朝廷看的。

    一是加大对内宣传力度,什么民族英雄,什么国朝二十年来扬威异域第一人,不要钱的头衔只望国内忽悠。朝中清流,乡野书生,已经多有为此二十年未有之盛事赋诗作文的。在徐一凡记忆当中,象黑旗军这样造反流亡的军队,经过这样宣传传颂,都从流落异域地反贼一下变成了封妻荫子地大清官员,现在还镇抚着台湾,成功洗白。他的口碑起来了,怎么也要让朝廷对这个异类下手的时候吃相不敢太难看吧?

    最重要地,还是绝对不往帝党后党之间暗争当中参合。其他的,估计慈禧这老太婆还能忍。反正他现在顶了天了也只是在朝鲜,想扰乱老佛爷的万寿悠游大局还差了八杆子带一拐弯呢。要是和帝党走在一起了,慈禧这老太婆对于帝党和地方有兵的实力派结合,是最为忌惮的!

    当时徐一凡和唐绍仪他们议定的就是这个,估计三条做到。在朝鲜安稳呆个一年半载没问题。光是一个赴日道歉,这皮就有得扯了。反正对外交涉的条款嘛,扯个几年也问题不大…………一年半载之后,谁知道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着唐绍仪揣测而不安的眼神,徐一凡深深吸口气儿,苦苦一笑,摆了摆手:“少川,有条墨菲定律你听过没有?”

    唐绍仪还在想自己的心思,呆呆一摇头:“属下没听过。”

    “蛋糕落地,肯定是有奶油的那头儿冲下…………这世道,怕什么就来什么。只想安稳一年,结果就是这一年时间,也不给咱们!”

    徐一凡心里已经在流泪了,穿越以来,他一点喘息的功夫儿都没有,旋风一般的应付了多少事情!这么长时间了,他不过才偷吃了杜鹃和洛施,光是性生活不协调就够让人添堵的了。想着一年之后就是国运之战的甲午,他就觉得命运惨淡,铁打的人应付这接踵而来的巨大压力也受不了啊!好容易能容一年安稳功夫,他就差朝北京那边挥舞大旗了:“别拿我当人!拿我当空气吧,求求各位大爷了!”好歹给他点时间把李璇这个小妖精吃下肚吧!

    可惜,从穿越以来,命运就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反正他也习惯了,有时候徐一凡都认命的这样想。

    看着唐绍仪转眼之间脸色和他一样变得铁青,徐一凡脸色却放缓了下来,居然还轻笑了一声:“少川。看来咱们注定是劳碌命……传达仁,万里,云纵他们来,对了,那袁慰亭也让他来,咱们议议,再怎么着,日子也要过不是?”

    唐绍仪神色严肃。轻轻一拱手。转身欲去的时候。还是轻轻地问道:“大人,是不是复生先生那里说了什么?”

    徐一凡要笑不笑的,估计也懒得生气了:“我这哥哥,也是一片好心,给咱们找靠山呢。替皇上和他那老师翁师相拍胸脯,一力调咱们回京师畿辅之地,扩大禁卫军编练额子。成为真正的旗人根本…………他们这一拍胸膛,我这日本,就得非走一遭不可啦……”

    哗啦一声,却是唐绍仪将签押房内插牌碰倒,就看见他脸上已经是一片激愤神色:“这帮未经世事的书生,这些不知天

    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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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五蹦蹦蹦的在地上磕了好几个脆的,想想不对,又饶上几个。他习武之人。当真不心疼自己的皮肉。整个御书房地面都给他磕出了嗡嗡地回声儿。

    这个粗豪汉子,到现在还是晕晕乎乎地。手心里面潮潮地都是汗,扶在地上。就是两个湿湿的手印。

    这段日子以来,人生对这位镖师达官爷们儿就像梦一样。自己那个草原捡来的弟弟已经是名满天下。虽然绝足未曾回到国内,但是天桥里面的说书场子,现在最热门的,除了说康熙爷的永庆生平,就是徐爵爷平朝鲜最热门了!把道听途说的徐一凡南洋朝鲜地事迹花插在一起,加上点三山五岳的侠客,再加点以前倭寇的形象,就成了热场子的好书,哪回说下来,说书先生不得下来讨三五回的钱?

    谁都知道,这位徐爵爷,当年和王五爷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桃园三结义的弟兄!不光说书先生这么说,识文断字儿的举人秀才们看的大清时报,他王五地名字都出现过好几回!

    他上街,那些老街坊老弟兄们地热情就不用说了,往往进了茶馆就是一个大碰头彩,认识不认识的都要替他会茶钱。五爷能在这种场合折了自己面子?全场会东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一个月下来镖局账本儿上面王五往往倒欠上不少红笔描出来的数字。

    除了这些场面,拜访五爷地人也络绎不绝。不少还是有顶子的,送上礼物,托了门子,委婉的意思就是候补得穷,托五爷想想法子,能不能到徐大人手底下当差去。王五看着这些满脸烟容的候补京官们还自傲的想,我兄弟能要你们这些人?

    每次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将他们打发了,说不定还赔上一桌东兴居的酱肉席。礼物银子从来不收。大老爷们儿借利债应付场面是一回事儿,现在我王五做事不地道就会丢兄弟面子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再说了,现在就算五爷去打印子钱,放钱的,还不是只敢问五爷要一成的利,还千抱歉万对不住的?

    这些还罢了,后来事情还越来越有出的邪的。

    一些明显是吃过洋饭的学生也络绎来拜访五爷,要和他学功夫,和他扯世界大势。让五爷听了个晕晕乎乎。记得有个候补郎中,在上海读过洋学堂的小伙子还和他摇头晃脑的说:“……夫近代国家之兴也,近代民族必兴于前。近代民族之兴也,必有凝聚民心士气之圣人生也。徐大人崛起,炮震南洋,飞兵海东,国朝二十年沉闷郁结之气为之一舒!上至顶戴辉煌,下至村夫野老,无不欢喜赞叹再四,让我士子有拔剑起舞之心!莫不徐大人乃我国朝之俾斯麦乎?我国朝之加富尔乎?我国朝之华盛顿乎?”

    说实在的,王五当时没听明白。

    除了这些一脑门子热血的年轻人。不少实缺官儿还会轻车屈驾,来和王五拉拉家常。连皇上老师,文曲星下凡的翁大人,一次还一顶小轿,来王五这里消磨了半日。吃镖局的家常烙饼,喝点二锅头,红头花色笑呵呵的才出门。这是多大的面子?

    最邪门的,居然还有洋鬼子上门!什么北华捷报的英吉利鬼子。黄眉毛绿眼睛地就这么上来了。扛着机器,吓得整个镖局大姑娘小媳妇儿到处乱窜。通过翻译和傻了的王五拉了半天的话。打听他兄弟的来历,要做什么专题。王五倒是还记得按照兄弟的话儿说了一遍。临走的时候还给鬼子蓬的一股白烟捏了一张相片儿。之后一大群镖师爷们儿紧张的围着他,就问一句话:“丢了魂儿没有?要是给洋鬼子摄去了,咱们拼了命也帮五爷抢回来!”

    王五去过南洋,可知道那玩意儿。

    一切不可思议地事情在今日到了顶峰,翁相爷密访,一乘小轿,将王五塞进去。弯弯曲曲地。不知道过了多少道门。穿过了多少回廊。一直将他载到了大清九州万方地主人,亿万百姓眼中的天人——当今光绪爷的书房当中!

    “起来吧…………朕早听说过你这位当世孟尝君了。以古风待人,虽处乡野,也大有国士之风。还为朕识拔了徐一凡和谭嗣同这两个人才。礼失求诸野…………老师,你说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

    王五头上响起一个温和但是却中气不足的声音。这就是皇上?他脑海当中乱纷纷的,一阵一阵的下意识的叫劲。平日一叫就到,让自己精神兴奋起来。肌肉紧张起来地功气儿,这个时候也乱七八糟的。他只是模模糊糊的:“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就听见了翁同禾带笑的声音:“王五,还不起来?瞧着皇上回话。万一有点失礼,皇上是再不计较的……放心吧。”

    王五又僵硬的磕了一个头,这才同手同脚的爬了起来。眼睛慢慢的朝起抬,先是看到了侍立一旁地翁老头子,笑眯眯地带着鼓励的意思看着他。整个御书房入眼之处,都是明黄的颜色。只是这一切在紧张过度地王五眼里都有点失真了…………

    再缓缓抬头。就只看见一个异常消瘦的身影,腰里的卧龙带也是明黄的,挂着汉玉带头子。还有一个明黄盘龙掐丝的荷包儿。

    皇上怎么瘦成这种模样儿了?王五懵懵懂懂的想,下意识的继续抬头。这才算是看清楚了光绪。他实在是瘦脱形了,脸色青灰,腰窝那里有点塌,背也微微驮着。不要说英姿飒爽了,就连普通人的健康也谈不上。王五心里一紧,看着皇上脸色他就明白,心里面嘀咕:“皇上还有夜里滑精的毛病?”

    这念头想一想王五都觉着自己罪过,皇上老婆七十二个,忙都忙不过来,怎么会滑精?

    光绪可没想到王五的心思,只是微笑的看着这位镖局局主,这粗豪汉子,也是北京城不大不小的一个传奇了。王五个子不高,但是肩宽背厚,手长脚长,虽然垂首拘谨的站在那儿,可是那雄壮之气不减半点。看得光绪只是微微一阵羡慕。他瞧瞧翁同禾,转头轻声笑道:“找你来也没什么,你别那么紧着自己。朕从小也要跟着师傅练骑射,武人也是老打交道的…………你兄弟在朝鲜为大清宣力,功臣之门,朕是要另眼瞧着的…

    朕身子最近不怎么强,你有什么养身的法子,不妨也来…………

    圣旨上面只能说点场面,都是几百年不变的词儿。这个时候,朕还能和你们拉拉家常。徐大人那里,朕是看重的,绝不会让他受了委屈。就是谭生,朕也要量才大用的…………有什么难受委屈,不和朕说,朕不做主,还能找谁?”

    光绪在那里温言细语,王五只是恭谨听着。皇上和他说家常话,这种荣耀体面,搁在过去,要多少人杀得血葫芦似的功绩才能换到?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几千年了,全天下不都是这么个心思?皇上这样另眼看待的恩惠,只有豁出命去报答!

    他心头热浪一阵一阵的涌,心里到底还有些明白。这些话不是单说给他的,是要带给他那个兄弟的。听着光绪话儿一停,王五就大声道:“皇上,你赏的体面,咱们只有拿命还!小人这就给兄弟带信,将皇上的话儿都传到。别人不敢保,我这兄弟,一心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国家的,不惜和大鼻子小鼻子开兵,也不要折了咱们大清的体面,这都是为了皇上!咱们的命都是皇上地!”

    光绪和翁同禾相视一笑。光绪淡淡道:“王五你话说得很明白,是个懂道理,有天良的人,比多少官儿都强…………。”

    他沉吟一下,微微皱起眉毛,斟酌着朝下说:“你给你兄弟去信,不妨说一句。朝廷是要回护他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到朕身边。朕瞧着。还有谁能欺负他?禁卫军要大练。成为我国朝根本,朕要继续大用。做得好了,督抚是寻常,军机大学士再加个公爵也不是巴结不到。他才二十多,已经是侍郎子爵,自己算算,还有多少年的福可以享?别有顾虑。这是整个旗人的大事业,谁还能反整个旗人不是?”

    他看着王五紧张的低头默记,又是一笑:“别急,这些话儿翁中堂还要叮嘱你的,你听着就是…………中堂,王五朕瞧着虽然不读书,但是忠义之心难得可比,当个侍卫满够格吧?”

    翁同禾笑眯眯地极是慈祥:“还不是皇上一句话?抬个旗。他们整个镖局不都鸡犬升天了?王五带着他地子弟宿卫宫禁。臣瞧着是应当地。”

    光绪一笑:“慢慢来吧,要抬就是镶黄旗。王五至少是二等侍卫,精选的子弟也是三等。都是二三品的官职了…………”

    王五这下心里面却翻腾了,皇上是神人不错,他可没想过抬旗!抬旗这事儿,放在国朝之初是了不起的恩典。当时人削尖了脑袋想换换身份。多大的功绩也难想法子。搁在现在,谁还乐意抬旗,挑上兵吃老米?乾清门里面那些二等侍卫三等侍卫,过得惨的也多了去了。原来这些侍卫外放就是副都统,总兵副将的。现在哪里还有这些缺?一个实缺都司说不定都是头品提督顶戴,保得无可再保了。最要紧地就是,他就没想过沾官门!为国家卖命效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扯这些做什么?

    看着王五低头不则声儿,光绪脸色一暗,就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怒气。最了解他学生的还是翁同禾,知道这个皇上外表温和,内里自傲操切毛躁的脾气。当下就轻轻咳嗽一声儿。光绪神色一动,又轻笑一声。

    “这些以后再说,加恩嘛,朕岂能只是空口许愿?中堂,记着。著加恩赏赐会友镖局白银二千两,王五游击顶戴。其父奉赠银卿光禄大夫,其母奉赠四品宜人,御赐古风可感匾额,镖旗许打杏黄色!”

    王五脑袋就是嗡的一声,扑通一声已经双膝跪地。对于一个走镖的,这是从来未有的体面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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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窃闻近世后起之强,若普鲁士,若意大利,若于我大清有台湾朝鲜之争海东日本。其精强之本,皆皇族领军。所有陆海军,莫非皇家陆军,皇家海军是也。皇族子弟,尽充军伍。利器在手,则本固邦宁。其余兴国大业,则可次第为之,无有大权旁落之虞。

    各国如此,则普鲁士而胜法兰西则霸欧,意大利逐列强而一统,日本倭国以弹丸之地而敢于我朝争藩属之国。

    细观我朝,则八旗土崩,绿营瓦解。国家经制之兵无非充数游惰之夫。各练营勇营,各操督抚之手。太阿倒持,轻重颠倒。诚危急存亡未有之秋也!练营勇营不为中枢所控,则战和由之督抚,权益授受由之督抚。诚有数十年中,文宗北狩而勤王之军不至,镇南关大捷而继以丧权条约。厘金归诸地方以养军,地方封疆又据军而挟中枢矣!

    此事不加兴革,而我国朝终无以自强。以地方督抚兴洋务而号自强,无非各攘利权,各拥支离破碎局面而已矣。二千年强干弱枝之训,我当道诸公尽忘之焉?

    侍郎徐某,练兵海东。号禁卫之军。数不过八千,饷不足糊口。然连于朝鲜摧锋破敌。镇抚藩国,日人不敢谁何!此军与各地湘淮甘闽等军无丝毫渊源,皇族子弟,充塞军中。诚我国朝皇族掌军之大好沃土也!若此禁卫军调守畿辅,扩而十倍之,皇族子弟亦十倍加之。则强干弱枝之势可期,本固邦宁之愿可成!国家鼎兴,亦指日可待。

    臣冒死渎陈。请调禁卫军归于畿辅,皇族独掌。无禁卫军,则无我大清!”

    一个清亮宛转地声音低低地读完了抄在纸上的奏折,声音后面,是一丝隐藏的兴奋雀跃。最后又加了一句:“翰林侍读学士文廷式文状元地雄文,奏折一上,京华轰动。无数人跟着上书…………六爷爷,您瞧着。这个事儿可能成?”

    说话的正是秀宁格格。京城秋天天气寒得早。她已经换了一领轻薄的貂裘,长长的貂领半遮了她秀气的脸庞,眼睛一闪一闪地,正看着躺在卧榻上地恭亲王。

    入了秋之后,恭亲王地老态更显了。身上穿得更厚,鼓鼓囊囊的还掖着暖炉。躺在皮躺椅上面,瘦得有点脱形。只有呼吸还能显示他还活着。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却不动声色,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秀宁也尽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神色,坐在恭亲王身边,轻轻自语:“文廷式不愧是皇帝哥哥钦点的状元,这个时候还有这点孤忠能上书发此忠言。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

    ].啊。”

    恭亲王突然一动,也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道:“李鸿章说什么?”

    秀宁一笑:“李鸿章这几天都不敢拜客了…………闭门不出。也没见着他活动。”

    恭亲王一叹:“老李聪明人啊!风云又起了…………丫头,你别参合。”

    秀宁眨眨眼睛,浅浅一笑:“六爷爷。我知道您意思。这事儿出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要坏掉不少人顶子。这火候难揣测…………可是咱们都知道,不过这个坎儿,咱们旗人就没一个好着落啊!这几天折子上疯了,旗人王爷们也开始活动,都觉着扩禁卫军,重新拿权是好事儿,他们也能多点出息。不少人也明里暗里表态,觉着这事儿能成……”

    恭亲王冷笑一声:“又练出个新八旗出来?”

    秀宁小脸有点泛红:“没这么个禁卫军,咱们旗人更历练不出来!咱们还可以把徐一凡这个天下奇才笼络在手上…………六爷爷,不是没有机会!咱们这么明里暗里多少帮着徐一凡,不就是图的这么一天么?”

    恭亲王静静的摇头:“他完了。”

    “什么?”

    恭亲王仍然不动声色:“他完了…………我那嫂子,才是明白人。这天下,早不是咱们旗人的啦…………”

    秀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这位已经耗尽了人生精力的六爷爷。

    恭亲王像是嘲讽的一笑:“洪秀全杨秀清作乱地时候儿,咱们就该完了,汉人帮咱们打回来了。现在大清还在,是靠我那嫂子维持着各实力派地平衡。这手腕,谁也比不了她。要是我嫂子去了,年轻的人上台,想收权,大清就该盖陀罗经被啦…………”

    他眼睛猛的一睁,认真地看着秀宁,脸上颧骨高高的,有一丝病态的潮红:“丫头,你没死心,我死心了!这次闹这么大动静,还不是为了权位两个字。我那嫂子,肯放权?大清是好不了了,拖一天算两个半晌,咱们瞧着而已。徐一凡卷进来了,他还能善终?丫头,别忙了,别忙啦。闭着眼睛慢慢睡死过去,也是福气…………”

    秀宁慌乱的站了起来,想去抓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只是不敢看着悠悠的在说着预言一般的六爷爷。

第七章 事到临头须放胆

    大帅!”

    马靴声响动,正懒洋洋的靠在签押房那张西洋皮椅上面的徐一凡抬起眼睛,就看见楚万里李云纵并肩而入。李云纵脸沉如水,漂亮的一个敬礼。楚万里的敬礼则马虎了许多,眼睛就在四处张望。

    两人都是从百忙当中被抓过来的,李云纵现在是右协协统,兼士官学校的副教育长。全军基层带兵士官,都从他这里过手。摆明了徐一凡以后肯定是派定他当披坚执锐的带兵官了。禁卫军现在是徐一凡亲领,不设镇本部,传言即将开镇本部,第一任镇统制非他莫属。他狠劲锐劲,让和他共事的德国总参的前精英军官都觉着讶异佩服。背后称他为黄皮肤的斯巴达人。德国人严格的军队管理制度,作训条例,短暂的观察之后,李云纵立刻奉为至宝的贯彻执行,任何情面不讲,任何通融没有。唯一和那些普鲁士军官们不同的是,他除了高级军官的指挥权威,任何特权都不享受,士兵什么待遇,他同样享受什么待遇!

    连现在禁卫军当中花样繁多的那些洋人教官,看着李云纵那张死人脸都有些肝儿颤,特别在听说了他在朝鲜平叛战斗当中的雷霆杀人手段之后!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信奉铁血救国的家伙——这是徐一凡私下的评论。

    楚万里现在的地位就模糊了许多,他的左协现在基本上都是张旭州在管着,他撒手百事不问。孔茨亲自开办教课的参谋学校(当然。现在地士官学校,参谋学校,官名还是叫做禁卫军士官、参谋轮训队),他也不负担什么责任,就是每天都在听听课。剩下时间就看他溜着肩膀到处野吧,徐一凡倒也不怎么拘管他。底下军官们私下议论,谁也说不好徐一凡将来怎么用楚万里,左协徐一凡看来是摆明了要给张旭州的!就算他还领左协。让楚万里屈居李云纵麾下。可是也没这个道理。

    话说回来。楚万里在手下军官,还有洋人教官当中,却是人缘儿最好。他性子随和,什么也都能搅和,烟酒从来不分家。不芶言笑的老孔茨那儿他都乱开玩笑,还要老头子赶紧将他女儿叫过来,他追追看…………洋人教官和中国受训军官士官都多少有些冲突。只要他到场,几个玩笑一开,几个应急办法一出,大家都是又一团和气了。虽然他懒懒散散的,可是谁都公认,这小子脑子又快又灵,又能协调各方面关系。禁卫军固然少不得李云纵之硬,非硬不能成一铁军。也少不得楚万里之软。新成的部队。没有楚万里居间协调拉拢,南洋北洋洋人本土五湖四海的凑在一块儿,内耗都要耗散了!

    禁卫军之双璧。的确名至实归。

    进了签押房,楚万里目光一扫。就看见徐一凡似笑非笑的坐在当间儿。唐绍仪和詹天佑一左一右坐在马扎上面儿,詹天佑懵懵懂懂,唐绍仪眉头深锁。在更下手还有一个家伙,矮矮胖胖地,几乎都藏在了角落里面,正是那个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才投入徐一凡麾下地袁世凯。汉城事变,作为荣禄幕僚,他也受了处分。革了身上知府地前程,现在算是白身效力。谁也不知道徐一凡怎么招揽这么个玩意儿在幕中。整天价也不见他露面,也不知道徐一凡用他什么。

    往日签押房内门口,总有穿着新式军服的戈什哈们守卫着听候传唤。但是这次只有徐一凡的管家章渝守在门口,注意动静。戈什哈们远远的都到了二门外。弄得守在二门外的仰都是一脸郁闷。

    瞧着这个场面,除了不尴不尬的袁世凯外,其他的人物都是追随着徐一凡起家地最基本的嫡系,楚万里心里有数儿。莫不是就是近来传着的那些风声,那话儿真来了吧?

    他瞧瞧李云纵,李云纵板着脸,那不叫不动声色,那干脆就是没表情。

    “大人,传咱们来,是不是看着大伙儿最近辛苦,准备犒赏咱们啊?”这个时候,楚万里也吃不准自个儿该拿什么态度出来,干脆嬉皮笑脸。

    他们瞧着徐一凡,徐一凡也瞧着他们,也观察好久了。唐绍仪忧心忡忡,那是他除了掌管团体财政开支,还负责对外联络,最知道情况的险恶。他仕途之心也是手下当中最切,跟着自己以来,升官速度前所未有。自己又俾以重权,也自然让他升得知遇之感。这个团体倒霉,眼看一帆风顺的事业前途就泡了汤。自己手下,最为担忧,甚至有点惶惶不可终日的就是他,反而是自己要多给他一点信心…………

    詹天佑…………这的确是搞建设的一把好手。但是要说对这个团体最没归属感,对他最没有个人忠诚所言地,大概就是他老哥了吧?他地忠诚,是针对近代工业化这个事业的。能帮助他实现梦想的,不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全无所谓。对这家伙,就只能告诉他,只要他徐一凡倒台,近几十年内,他就不要再做这个实现抱负地梦了,只有他,才能从现在到将来,包容支持他这个梦想!

    李云纵,是把好刀,好到难以想象的刀。也不知道满身杀气,想在尸山血海当中完成救国自强的他,怎么能在囊中默默无闻那么久?也许是国内的暮气实在太过深重,绝世神兵也要给掩盖得没有光辉了吧?但是要握刀的手足够有力,这把刀才不会划伤自己……当握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面临危机的时候,这把刀又会做何呢?在李云纵眼中,容不得使用他的人半点软弱动摇!

    至于楚万里,很简单,比他强

    他不能也没想过做出的事业就可以了。他很乐意追过程,似乎也是很乐意冒险地样子。你等于是在代替他完成一个不可能的梦想一般。艰难困苦巨大压力是你当了,其中乐趣是他享受了…………徐一凡很怀疑这小子就是这个心思。一旦你是承担不了压力的庸才,楚万里绝对拍拍屁股转身开步走,李云纵说不准就取而代之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至于袁世凯…………能成为徐一凡记忆当中真正篡了清的这位老哥。现在还没表现出特异出来,这些日子也颇有些死样活气儿的,不过徐一凡下意识的就相信他老哥对朝廷应该有两下散手,才把他召来参与这个嫡系议事。他内心到底是在看笑话儿,还是什么。那就没法揣测啦…………

    不管手下如何。第一时间承担压力的是他。是要他做出决定。应对即将来临地险恶关头。他地权力之路还没有到达那种根深蒂固,死而不僵地拐点。只有成功,一直成功下去。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才勉强踏进了高层博弈的棋局,却很不幸的一下就卷进了风暴中间。这甲午之前的一年时光,是他最脆弱的,想逃避这风口浪尖的命运,但是老天却偏偏不给他这个功夫!按照常理来说。拥有绝对权威的慈禧已经对他忌惮,因为帝党地倒忙,绝对会对他动手了,身边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北洋的逼宫,怎么看都是危若累卵。按照正常权力斗争的路数,死得怕是不能再死了。现在他唯一的优势,也许就是从谭嗣同的言谈当中,飞快判断出自己已经陷入的危局。并且立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争取到了一点点可怜的时间罢了…………

    自己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资源,能过了眼前这关么?

    手下地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尤其以唐绍仪地目光最为沉重。徐一凡心乱如麻,却还是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个懒洋洋的姿势,仿佛不经意般的开了口:“叫大家来也没什么,最近呢,大家可能也都听到了风声,现在看看也差不多了,就是这么一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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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大帅贺!”

    “贺大帅!”

    “朝鲜本来应该就在大帅镇抚之下,中堂为我北洋请命,老佛爷圣明,才有此煌煌懿旨,也是大帅功绩所致!”

    在朝鲜汉城原来大院君地宅邸大堂,叶志超正满脸堆笑的抱拳团团作揖。迎接满屋子军官们各种各样的目光。他不过是提督衔,没加钦差头衔,照理应称军门,还当不起大帅这个称呼。但是自从天津的电报一过来,他老人家将电报一传阅,人人起哄,都管他叫起大帅来了。

    这个宅子在短短几个月来已经三换主人,现在聚集其中的军官,就是北洋水陆两师的精华,两三个提督,七八个总兵,更多的副将将里面挤得满满登登的。武人嗓门大,震得屋梁都是直抖。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叶志超坐在当间儿,摸着胡子眯着眼睛笑。他中午才抽了一两多,现在精神气足着呢。脑子也来得飞快,只是打量这些军官们的表情。

    今天到的水电报很简单:“朝廷已明发谕旨,徐一凡当赴日道歉。莲房将携旨亲赴平壤促徐大人启程,望汉城诸军拣选精锐,准备赴平壤接防。朝鲜防务吃重,我北洋当负屏障藩属之重任。禁卫军去留,当待后命。朝鲜军事,曙青兄任之,勿负重托,李某顿首津门。”

    熬了二十年苦日子,北洋终于翻身了!李老中堂被朝廷敲打提防了这么多年,到了还不是得借重他?徐一凡给赶走,禁卫军给他们北洋腾地方!

    到朝鲜已经个多月了,大家千辛万苦的赶过来,都没准备打仗,都等着生发呢。国内实在苦得够了,他们给这些棒子撑腰。不管你是什么开化党旧党,犒赏拿出来是正经。结果朝鲜人还哭穷,说汉城国库都给徐一凡搬空了!大家白辛苦来的?

    说到去平壤给徐一凡找不自在,大家都有些推脱,你望我我望你。那二百五是有些不好惹,洋人面前都敢开炮的。大家带的营头硬碰硬本事如何,互相都了解。再说还有个官场体制呢。他们是武,徐一凡是节臣。可是这口气实在难咽。凭什么朝鲜地好处都给你小子一个人吞光了?朝鲜历来是北洋的地盘,凭什么给你占了一半?

    大家都指望着中堂给他们挣脸,打仗咱们可能含糊点儿,朝廷政争,你小子不是个儿!沸沸扬扬的逼徐一凡离朝的传闻传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中堂毕竟是中堂!

    底下还是乱哄哄的。

    “老佛爷圣明,中堂爷也圣明!知道咱们北洋不容易!”

    “杨道传旨意。立即出发。五天内怎么也能到汉城。到平壤再算十天吧。徐一凡立马就得挪地方!这些年都是电报传旨意,这次特地派杨道传旨意,朝廷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就是让你快走!咱们也赶紧拣选营头,准备去平壤接防,可别容那小子转移东西!”

    “这次挑哪些营头去?大帅的盛军不用说是主力了,但是平壤位置那么重要,连接东北龙兴之地的。怕是还要十来个营头吧?这差使的赏派…………”

    叶志超只是一个个军官脸上表情看过去,自己嫡系盛军不用说,一个个喜形于色。其他地奉军毅军甘军地神色就复杂多了,有期盼,

    ,有讨好,还有隐隐地嫉妒。水师提督丁汝昌也到在他旁边。水师现在往来朝鲜和旅顺天津威海之间。丁汝昌也知道这些好事儿没他们水师什么插手的余地。倒是一脸无所谓的坐在那里。

    叶志超在肚子里面一笑。搁在以前,平壤接防,全是他们盛军的事儿。谁也别抢得了。现在却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徐一凡坐镇半个朝鲜,都有钦差的头衔了。他拿回整个朝鲜镇抚大权,大清官场最讲究的是成例,再加上还有禁卫军要善后,不给他加加头衔,怎么能办下差使?承平年月,武到了提督就算顶天了,再进一步,那是千难万难。现在这大好地机会,他叶志超也想挂挂钦差的衔,等到朝鲜事了,放一个督抚什么的,不比苦哈哈的带大头兵强?

    他算是默会了中堂的意思,徐一凡已经是给赶走了。他要和宣旨的杨士骧配合好,最快时间震慑北朝的禁卫军,控制整个朝鲜,解决那大家都看不顺眼的怪胎!这是大节,办好了,督抚寻常事,说不定中堂还能考虑让他接手北洋呢…………这个时候,吃相太难看就不必了。反而要显出能驭下地气度…………

    等着底下人吵吵差不多了,他才缓缓起身。看着他起来,麾下军官哗啦一声都站了起来,马刺碰得咯吱作响。叶志超一笑,抬手示意大家坐下,迎着大家各色各样地目光,他才淡淡开口。

    “这次的事儿呢,中堂的苦心,咱们不能白费了,要把差使漂漂亮亮地办下来!汉城这里,不能轻动,根本咱们要守着啊…………莲房大人一到,奉军毅军甘军抽二十个营头出来,咱们盛军替你们守家!水师也要动,抽调兵船沿海巡曳,水师水雷营也要去平壤,成水陆夹击,威慑之势么!”

    他话还没说完,底下就是一片哗然。其他营头不敢相信叶志超居然这么大方,自己盛军嫡系就像听错了话儿一样,呆在那里张大嘴巴出不了声音。叶志超这是将好处全部拱手让人了啊!连最不在意的丁汝昌都瞪大了眼睛。

    叶志超任他们扰攘了一会儿,才淡笑着继续开口,语调里面却多了几分阴冷:“去平壤的好处,大家都明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叶曙青从来不委屈大伙儿,这次这么安排,也就是为的要将差使好好办下来!禁卫军,必须完!叶某人将好处全部拱手让人,就是为了差使万一办砸,好下得了手砍人脑袋!话就如此,大家好自为之!”

    这几句阴狠的话从他牙缝当中斩钉截铁的挤出来,各军军官不由自主的就笔直起立,垂首抱拳:“谨遵大帅吩咐!”

    看到众人凛遵的模样儿,叶志超却是一笑:“营头调派便是如此,具体方略,我们还是等莲房大人赶来,再做布置吧!今儿大家一个都别走,摆宴,为我中堂贺,为我北洋贺。为我大清贺!”

    满屋军官,轰然应诺。丁汝昌呆坐在座,喃喃自语:“没想到叶曙青还有这样的格局……”

    在他身后脸色阴沉地一个军官,正是邓世昌,丁汝昌怕他乱说乱动,什么时候都将他带在身边。今天叶志超的做派,邓世昌一直咬着牙齿看在眼睛里面,听到丁汝昌的低语。他只是拧着眉毛。下了断语。

    “内斗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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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一凡的签押房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徐一凡都看在眼里,这个时候了,他心思再乱,也放平静了下来。走上这条道路,早就不容他后悔了。

    对大清的外敌,这个团队在他身边已经显示出了足够的向心力。当打击来自内部呢?这些人还能无怨无悔的拱卫着他么?也许这就是一次考验吧,度过了这最脆弱的时候。自己也许就有如鱼跃龙门,再不可复制!

    虽然怎么应对,自己还没想出个办法出来…………

    底下突然响起了詹天佑喃喃地声音:“朝廷……朝廷不见得如此吧……咱们在朝鲜立了多大地功劳,又让了汉城到平壤来,朝廷不会让大人离开平壤吧?空穴来风地事儿,咱们不要信,这不是朝廷谕旨还没到,单凭谭嗣同的一番话儿。大人就做了这个判断。是不是孟浪了一点儿?”

    唐绍仪楚万里李云纵他们都微微摇头,觉得詹天佑实在太有点书呆子。徐一凡微微一笑,正准备开口解释。就听见角落里面响起一个冷厉的声音。微带河南的口音:“这政争的事儿,就只有朝最坏的地方打算!李中堂为什么要在对日合约当中载上要徐大人赴日道歉?明目张胆对付另外一个拥兵钦差,不是默会了上边儿的意思,怎么可能做出这国朝二百年未有地事情?道光年间我们没有派使者赴英道歉,咸丰年间我们没有派使者去英吉利法兰西道歉,越南战事,我们同样没有派使者道歉!朝廷忌惮徐大人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帝党那些腐儒搅和进来,只有促使上边儿早下决断,这谕旨,说不定已经发出,三两天我们就能看到,十余日内,就有使者坐催大人离开平壤,接着就是继之以淮军大队,我们是违旨好,还是不违旨好?”

    詹天佑呆在当场,缓缓的将目光转向徐一凡,徐一凡心里苦笑,也只有朝他慢慢点头。刚才发话的,正是袁世凯。只见他眉毛挑着,坐得笔直,一脸挑衅模样的看着詹天佑。

    好半晌之后,才听见詹

    难的开口:“…………可惜那些学生啊…………那点也不可惜。可是那些学生…………都是那么好学,才打了一点底子。朝廷能接手办下来么?这些都是将来工业化建设的人才啊!我本来都做了长远的打算,先学技术,再学管理,还要让他们有实践地时间…………大人不在,这些学生又谁来管?”

    唐绍仪在一边耸耸肩膀:“没人管。”

    李云纵沉沉开口:“禁卫军呢?也要给解决么?这才开始轮训地军官士兵,这些才有了威风杀气的军人?这支已经一声号令,不敢回顾的军队?编制,战术,士气,装备,才开始一步步地踏实培育学习。将来就是国家武力的种子!难道这也就完了?”

    他的语调不像詹天佑那么沉痛,阴郁之处,却有一种莫名的张力,仿佛金铁相交,震得人汗毛倒竖。说到后来每个字似乎都像从牙缝当中挤出来一般,就像有某种东西,随时要爆发出来一般。

    唐绍仪猛的起身:“我再赴京师!给他们送钱,走李莲英的门子,让这事儿缓一缓!”

    袁世凯脸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一般,不屑的哼了一声:“注定要完,这钱就是李莲英也不敢沾手!帝党搅和进来了,谁还敢沾包儿?”

    唐绍仪颓然坐下,楚万里似笑不笑的开口:“那干脆咱们就望而输诚,干脆并入北洋系统得了,成了北洋的人,老李也该照顾一二吧?”

    袁世凯还是冷笑:“李鸿章就这么能容人?他们已经视禁卫军为囊中之物,还能容你在北洋之内自成体系?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扩充势力,一句话,要禁卫军亡之而后快!”

    被袁世凯这个降人顶撞,楚万里不过耸耸肩膀,满不在乎。

    詹天佑又喃喃的道:“咱们好容易做出这么多成绩,北洋也好,朝廷也好,都搞了这么多年洋务,没一处象咱们这里这样蒸蒸日上,格局开阔的。就算大人……大人不在了,李中堂也是识货的人,应该会…………”

    呛啷一声,竟然是李云纵冷着脸拔出了腰间西洋式军用佩剑!

    “大人在团体存,大人去则团体亡。我们是如何才能展胸中抱负,詹大人该不会不明白吧!”

    楚万里一把拉住李云纵,徐一凡也猛拍桌子大吼道:“云纵,疯了你了?滚回去坐好!”

    唐绍仪一边护住詹天佑,一边也在解劝:“达仁,我们早就和大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咱们在官场也有几年经历,还看不透么?你我都从美国留学回来,天下都视我等为异类。满心思的改变这死气沉沉局面的抱负,只好闷在胸中。这年余以来,正是尽展所学,最为畅快的时候,大人识拔之,任用之,信重之。以国士待我等,如何此时就不能以国士报之?”

    詹天佑长叹一声,只是抱住了头。

    徐一凡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手下这里,可以放心。他给了自己每个手下足够的空间施展抱负,也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这个时候,自然可以得到回报。前程重用加上各人对事业的追求融合在一块儿,早就牢不可破了。越逢压力,反而越紧密。

    可是,究竟应该怎样应对这个压力呢?怎么做都有忌惮,怎么想办法都觉得无法辗转腾挪…………

    袁世凯一直冷冷的看着徐一凡的表情。过了好久,看到徐一凡的目光无意的转了过来,他才淡淡的起身发问:“大人,您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等徐一凡回答,他就自言自语道:“我只相信,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所以我才拼命挣扎。先北洋后荣禄,再投入您的麾下,成了人人白眼的反复小人…………您再垮台,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权位不牢牢操在手中,说什么都是白费!当初曾文正公功绩盖世,权倾半壁。他自裁湘军之后,朝廷要文正公东则东,西则西。围剿捻军不利都敢下旨申饬!要是湘军在手,朝廷敢么?李中堂淮军始终攥在手中,所以地位数十年经风雨而不倒。大人苦心经营了禁卫军出来,难道就这么放手?

    事到临头须放胆!不管怎样激烈手段,只要禁卫军还在手中,朝廷最后只有来安抚大人,平衡朝局,又互相牵制…………不过如此!”

    事到临头须放胆?徐一凡脑海当中乱成一团的东西仿佛被一道闪电解开一般。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忠臣了?他从开始就憋着逆而夺取的心思!也只有袁世凯这个未来的奸雄才真正明白他的心思吧!

    种种办法顿时纷至沓来,不可断绝。他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房内众人也都站了起来,恭谨的朝他行了一礼,连楚万里都做得一丝不芶:“属下全听大人的吩咐!”

    徐一凡板着脸半晌,突然噗哧一笑:“怎么,知道权位的好处了?都舍不得放手?我也舍不得啊…………好,咱们就和李鸿章他们耗上了,这个……万里,慰亭,和我去趟东北。云纵,少川,达仁,你们守家。我就要争这十来天的时间,让北洋进不了平壤半步!”

第八章 家宅

    “大人,大人,到底要收拾什么东西?标下抽调多少戈什哈跟随大人?咱们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

    光绪十八年十月初四,徐一凡召集手下议事之后,立即从中军传出将令,立即收拾行装,准备远行归国。

    仰倒也早就料到徐一凡可能会有动作。仰是什么人?当年在北京宗室也算出名的混混儿。旗人没别的本事,闻上面的味道,打听朝政算是一绝。最近禁卫军风头这么劲,做了这么多胆大包天的事儿,仰用屁股想也知道朝廷对禁卫军是什么态度。朝廷对所谓强藩,国朝二百年来就是提防敲打。禁卫军这种超然的地位,想想就是不可能持久的。朝廷没动作才奇怪了呢。

    而他那个上司,不想办法应对也才奇怪了呢。

    仰自己都没发觉,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铜头铁脑混不吝的家伙。对徐一凡,还有他一手打造的团体,所具备的归属感和信仰都变成自然而然的了。徐一凡的手腕办法仿佛天生,加上作为一个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寄食恭王府姐姐的破落宗室。第一次有一个团体可以依靠,有一帮弟兄一块儿在训练场流汗,一块儿在朝鲜南北拼命,一块儿吃狗肉喝米酒骂脏话的时候儿。仰早就视自己为团体的当然一分子了。团体的带头人徐一凡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仰说不定都冲下去。

    北洋对付禁卫军地事情一出来,仰就使劲的替徐一凡着急,平日警卫伺候得更加精心,还小心翼翼的劝徐一凡多回内宅几次消散消散。徐一凡基本还是那个不动声色的态度。下了值仰都替徐一凡长吁短叹的。咱们这位大帅,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啊!这次怎么总是瞻前顾后的啊!

    他替徐一凡设法,这个时候儿,按照他的理解,就是赶紧回北京走门子啊!钱大爷开路。总能找到法子。他还暗暗想着。大人要是私囊不凑手儿。他在京城那些老西儿开地钱庄里面还有点小面子,七垃八扯地总能攀点交情,拉利债也没问题啊!只要这个团体能保存下来!没了这个团体,他还能到哪里去,还能在哪儿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人瞧不起地废物点心!

    今儿平地一声雷,拨开云雾见青天,大人终于发话。收拾行囊,最快时间归国!仰想板着一张脸,保持他作为侍卫队长的冷静专业——德国洋鬼子的话,军官必须专业。可是再怎么也憋不住内心的欢喜,一张脸笑得跟烂柿子似的。忙不迭的跟在徐一凡身边。在他看来,只要大人出马,一定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徐一凡此时还是心事重重,脑海中各种念头混成一团。但是在面子上面还是拿住。仍然一副淡淡不以为然地大员表情。话才吩咐下去。就朝着自己内宅走。却听见仰仿佛问了两句什么,他嗯了一声,转过脸来。就看见仰恭谨热诚的看着自己。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还有像是从心底蹦出来的兴奋。

    这小子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徐一凡微微有点不爽,冷哼一声:“不是叫你去预备行装么?还跟着我干嘛?什么时候儿,我的命令要下两遍了?”

    仰恭谨的打了个千,声音很大的回话:“回大人的话,属下是请示大人,咱们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水路要搭北洋地船,那帮王八蛋,坐他们地船,标下们有应付北洋的办法。咱们戈什哈都出动!哪个北洋王八蛋敢说一句淡话儿,标下们扔他们下海!要是走陆路……大人,属下冒昧该死,从陆路回去,时间太长,赶回北京来不及!”

    “回北京干什么?”徐一凡下意识的就反问了一句。仰一怔,脑门子地汗都冒出来了:“大人!不回北京,咱们怎么走门子对付北洋那些王八蛋?李鸿章那老小子,咱们京城爷们儿看他都不地道!大人要通门路,标下豁出去这贝子不要,撒泼打滚也拉动几个王爷帮大人说话儿…………大人,这是咱们禁卫军的一道坎儿,就指望大人带着咱们跨过去!”

    徐一凡一下沉静了下来,嘴角还浮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的看着仰。

    原来那个在京城瘦巴巴,一身混混气儿,穿着破衣服,系着黄带子的痞子青年。年余磨练下来,已经变得是肩宽背厚,武装带将腰勒得紧紧的,一身精悍的气息。原来的小白脸儿已经晒得紫黑,到处都是蜕皮。身上军服整洁但是已经洗得泛白,还有几处修补的痕迹,毕竟是男人手艺,针脚乱七八糟的。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已经有了一种独独属于军人的气息。徐一凡毫不怀疑,只要他一声命令,仰绝对义无反顾。

    可是,他偏偏是旗人…………

    仰给徐一凡看得有点发毛,但是刚才在徐一凡面前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属于逾越了下属体制。也只有笔直的站在那里,浑身僵硬的等着徐一凡发话儿。

    “挑三十名马术好的戈什哈,准备跟着我走。准备六十匹健马,不要车子,准备干粮和肉干,还有豆饼马料,咱们从陆路走…………”

    仰怔了一下,不过没有半点疑问。既然得到命令,就要执行!他啪的一个立正行礼:“得令!标下这就去准备,大人随时都能出发!标下准定在一个钟点之内,将一切备好!”

    他转身就要走,徐一凡却一把拉住了他,笑眯

    :“仰,这次你不跟着我去。你留守…………”

    “大人!”仰眼睛一下睁得溜圆,眉毛都快飞到了帽檐里面:“大人。标下是您戈什哈队长,就是刀山火海,标下也要跟着大人闯。我仰不是京城那个混混儿了,到汉城那次,五天几百里地,标下叫过一声苦没有?大人,您为什么不带标下?”

    徐一凡笑得很平静,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仰。我走了。北洋很可能步步进逼。我整个钦差大臣行辕,就要留给你坐镇,还要做出我留在行辕的举动,毕竟你是我最贴身地戈什哈队长!这个稳定全军之心的重任,我就交在你的肩膀上面了,你要是没有这个担待,尽管说出来。我不强求。”

    仰一下噎在那儿,抠着自己武装带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只是冒汗。徐一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去通知内宅,我马上回去。我对你有厚望,你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仰板着脸行礼,僵硬的转身想走。徐一凡笑吟吟的又拍拍他肩膀:“你是旗人虎子,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将来是要下部队的。将来左协是陈金平,右协张旭州,你想去哪个?”

    “全凭大人的吩咐!”

    回答徐一凡地。就是一声硬邦邦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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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徐一凡这个钦差练兵大臣地内宅,随着仰的传话,也是一阵的鸡飞狗跳。

    原因无他,老爷要回来了!

    从汉城暴乱,徐一凡赶赴汉城平乱开始,不知道有多少日子,徐一凡都没回过内宅了。陈洛施和杜鹃天天都在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等着他哪天回来。几个贴身的丫鬟每天都在二门口等着张望,结果没一次能带回好消息来。闯军营去找他,两个小女孩子又没这个胆子。李璇这么大牌都给打了出来,她们可没徐一凡那么肆无忌惮。

    两个女孩子不过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以前一个走镖一个是马贼女儿,都是野惯了的。现在给拘在宅子里面看四方天儿,真是闷得受不了。两人有时聊天,都是眼泪汪汪地对望。

    她们不大识字儿,不像同样住在内宅,身份不尴不尬的李璇李大小姐那样儿。可以看书画西洋画,摆弄各种新鲜玩意儿。实在无聊了,还可以带着下人,到大同江边抛头露脸的野餐骑马划船玩儿!她们可是自认是嫁了人,盘了头开了脸的命官夫人,可不能随便给人瞧着指指点点的。

    既然不能出门,日子就是加倍的无聊。杜鹃比起陈洛施还多了一重心事,她爹那儿还没有着落呢!比起陈洛施来,杜鹃还多哭了几鼻子。

    才从汉城回来,徐一凡虽然忙着练兵,忙着接待洋人,办各种学校。但是偶尔还朝内宅捎几句话儿,报个平安,说老爷胃口不错什么的。最近一些日子,连这些报信的戈什哈们都不来了。

    今儿却出了奇,还是大白天地,仰队长就急吼吼地跑到内宅门口传话,老爷马上回府!然后黑着一张脸就走了。一个消息传来,杜鹃陈洛施赶紧换衣服盘头发,指挥丫鬟婆子们赶紧将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到处乱做一团。两个女孩子虽然关系好,但是毕竟是两房,两房里面的下人也在憋着斗气儿。老爷难得回来一次,倒要看看,今儿老爷是宿在哪位夫人的房里!

    杜鹃和陈洛施早就将小脸洗得白白地,身上得香香的,对坐在厅内,等着徐一凡回来。两人偶尔对望一眼,都是脸儿一红。说实在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对性方面实在没什么需求,一般都是被动承受。可是要是老爷今儿晚上宿在自己房里,这么多天的知心话儿就可以向徐一凡撒撒娇了。特别是杜鹃,还准备为了她老爹再哭一鼻子呢,哪怕陪徐一凡做再羞人的事儿和姿势,也要提醒徐一凡可千万别把她在东北的那个爹爹给忘记了!

    两人平时是无话不谈,现在却各自都在犯嘀咕。梁洛施看看杜鹃,再看看她的胸,有点自卑,心里自语:“可我腰比她细啊!老爷说了,我这么高,这么细的腰,从后面看,是再好看也没有了…………”

    杜鹃也看看梁洛施的腰,悄悄转头:“那么高。有什么好看?又这么细,不怕折了?老爷还说我是完美地什么S型呢,老爷一晚上能怎么折腾我,你想也想不到!”

    两个小丫头一脸鬼樂的正胡思乱想,就听见外面一叠连声喜气洋洋的通报:“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就听见脚步声错落,一群下人捧凤凰一样将徐一凡迎接了进来。

    两个女孩子眼眶都是一热,都觉着委屈。下意识的就站起来迎上去。徐一凡这些日子看起来是消瘦了。看起来也老了一点。原来在她们面前随和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神也淡了许多,真真称得上是有点精光四射。

    两人正准备做一个完美的万福蹲身礼,以最嗲的口气迎接他的时候。就看见徐一凡只是皱了一皱眉头,回头就骂:“这么多人跟着,看什么热闹,都散!靠近厅堂三十步之内,逐出!以后非得军令治家不可!”

    丫鬟老婆子们顿时一哄而散。都知道徐一凡今儿回来得不善。徐一凡转头又看着杜鹃和陈洛施,声音不大地开口:“地什么味道?什么体香都给遮盖没了,我是闻香水儿,还是闻

    脸上地妆也划得乱七八糟!在朝鲜是吃苦练兵,又不

    他心情的确不好,各种各样的事情纠缠得紧紧的。一回府,看着那个乱劲儿。两房的下人都来迎他,一个个眼睛冒火。恨不得替自己主子将他马上抢回房里的架势。心里面就加了一重不爽。现在就开始上演豪门恩怨了!放在以后再争风吃醋一下,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进了屋子里面,看着杜鹃陈洛施的样子。就更加不高兴。两人穿着传统地命官夫人大褂,还挂着朝珠,跟画片儿似的,什么身材都掩盖了。这个时代的化妆技术本来就有些那个,两人脸都白得吓人,加上腮红口红,不自然到了极点。身上味道也古怪,不知道的什么玩意儿。盈盈十六七的少女,本来就是最自然动人的时候,徐一凡恨不得她们都是清汤挂面的黑发,再穿件水手服,看见他就叫老师或者叔叔什么的…………

    火气上来就有点压不住,徐一凡指着杜鹃和陈洛施:“以后你们两个不分房,就住在一块儿。我打张大床给你们!这僵尸衣服,全给我烧了!以后我让裁缝给你们做什么,你们就穿什么!现在都去给我把头发放下来,去把脸洗干净!回来再说话!”

    两个女孩子眼睛里面都水汪汪地,嘟着嘴乖乖离开。徐一凡坐在厅中太师椅上面,按着自己额头苦笑。到这个时代久了,脾气都改了。搁在以前,泡上这种绝色美少女,还是俩,都应该捧在手里让她们撒娇耍嗲地。现在却给自己训斥得灰溜溜的,自己是不是在逐渐走上逆而夺取的道路之后,也太委屈她们了?

    无论如何,自己心事重重,情绪恶劣,不该对着两个一心一意向着自己地小女孩子发脾气啊…………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应该…………

    他按着额头呆呆的发了一会儿怔,就听见门帘响动,杜鹃和陈洛施从内室走了出来,一个个小嘴都翘得老高。但是头发都放了下来,脸也洗得干净,更没穿了那身僵尸衣服。都是一身月白的小祅,柔顺的黑发披下来,青春逼人的素净小脸自然散放这女孩子最好岁月当中的光泽。

    美人如玉,美人如玉啊…………

    看着俩小丫头柔顺的一左一右靠在他身边,委委屈屈的不敢说话儿。徐一凡心境突然的就柔和了下来。她们,是在这个时代属于自己的,而还将有更多东西,属于自己。白身穿越至此,已经坐拥绝色,制霸一国。对于这条道路,还有什么好后悔,好退缩的?

    他轻轻一动,双手微微一揽。杜鹃和陈洛施已经乖乖的坐下来,靠在他的脚旁,象两只小猫儿一样。徐一凡摸着她们光洁的长发,苦笑道:“我不该朝你们发脾气…………今后,你们也别太委屈了自己,想去哪儿转转,就去哪儿转转,想练武练拳甚至再打一架玩儿,我都随着你们,别拘束着自己,我也讨厌这样。你们是什么性子,就由着来吧。你们总是我最疼的一对儿…………”

    听着徐一凡软语,两个女孩子天大地委屈也烟消云散了。只是在他的腿上蹭着,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洛施试探着问:“我能接我的爹来?也能和李家小姐一样到处逛,也能骑马?”

    徐一凡哈哈一笑:“随你!就当成还没嫁给我一样,当初在草原上面,你可挺泼辣!”

    提到两人草原相识,陈洛施就跟要融化了一样,靠着徐一凡只是不说话。杜鹃有点眼红。低着声音问:“我爹…………”

    徐一凡一下坐直了。吓了靠得最贴紧他的陈洛施也睁圆了眼睛。徐一凡瞧着杜鹃。神色淡淡的:“准备收拾一下,跟着我走。咱们去东北,去找你爹,十天之内,务必往返。”

    ~~~~~~~~~~~~~~~~~~~~~~~~~~~~~~~~~~~~~~~~~~~

    “你…………你…………你是说真的?没骗我?你真的要将我爹爹接回来?”

    杜鹃缓缓的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徐一凡。

    她跟随徐一凡之后,她爹爹地身份。就成了这个女孩子心里最大地阴影。官兵和贼的分野,她是很清楚的。徐一凡官儿越做越大,手下号令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多少人物都在汉江这里奔走,一场变乱下来,徐一凡将一个国家杀得尸山血海。杜鹃就总是解不开她那点心思。

    首先是徐一凡官儿做到了这个地步,会接纳一个当着马贼的老丈人么?她始终背负着这么一个老爹,比起身家清白的其他女孩子,将来如何自处?她爹那次来信之后。徐一凡虽然表示要安置这位马上麒麟。但是一直都没动静。他也忙里忙外的就是不回内宅。杜鹃小心思免不了七上八下。

    徐一凡该不会是嫌弃他们这一家了吧?所以才躲着不回来?转眼想想又安慰自己说不会。老爷这么有本事地人,怎么会连他们这小小一家都容不下?再说了,她也在极力的讨好徐一凡了。她是在马贼群当中长大。在认识徐一凡之前,就不知道男女之间还有这么多羞人的事情。徐一凡每每坏笑着要她配合什么,她就是再羞不可抑,也都宛转承受。徐一凡每每捧着她傲人的羊脂白玉一般的身子,爱不释手来着。

    每日虽然锦衣玉食,可是总是熬煎着心思。不知道等了多久,都有些绝望了。这个时候儿,才听到朝思暮想的这句话,从徐一凡口

    说出!

    杜鹃盈盈站起,想说话,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一时噎住,什么也说不出来。陈洛施站在那儿,倒是想吃醋来着,可是实在不会。也只是温柔一笑,紧紧的搂着徐一凡。不管是杜鹃还是她自己,此时的唯一依靠,也就是这个能对她们温和微笑地年轻老爷而已。

    杜鹃呆呆地看了徐一凡一会儿,那种又温柔又感激到了万分的目光,让徐一凡有点心虚。他可没打算将杜麒麟接回来过轻松日子…………唐绍仪和楚万里对他的打算,只有两个字儿地评价,弄险。

    可是他这个时候,不能不剑走偏锋!满清的官场体制,有着固有的惯性,也有着固有的行事方法。他如果按照牌理来,只有等着死翘翘。袁世凯那句话说得好。

    事到临头,唯有放胆!从不可能中,觅出一条道路!在任何时候,他都不能放弃手中的权位!

    以前下的闲棋,布的冷子,这个时候儿也就派上了用场。

    杜鹃吸吸鼻子,一擦眼泪。当年小马贼的精神又回来了:“我去收拾东西!”徐一凡一笑就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裤脚被人拉着。低头一看,就见着陈洛施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就差朝他摇尾巴了。

    “这次去东北,冻掉人鼻子…………”

    摇头,不干。

    “一大家子人,总要有人守着不是?咱们走了,就你最大,你要好好的管着家……”

    转头,不理。

    “还听不听话?这次去是玩儿么?胡闹!”

    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泪光有更加泛滥的趋势。

    徐一凡心软了下来,自己前些日子是真委屈她们了。这次去东北,又不是去敌国。东北最大的马贼头子是自己老丈人,等着他去安抚接收的,怎么瞧着也没有危险。真正危险紧张,是在回来之后,那才有一连串的人和事情要自己去应付。再接下来,就是甲午…………

    洛施身手也不错,至少比自己强,骑马也来得。就当带她们放放风儿吧……军书旁午当中,这也是难得仅见的温柔时刻呢…………在徐一凡的脑海当中,已经冒出一副画面。东北的漫天飞雪当中,一处深山老林。自己的戈什哈须眉皆白,按刀持枪的在外守夜巡值。而他在一处牛皮帐篷当中,两个小美女光溜溜的,和他挤在温暖的帐篷当中…………

    他终于叹口气,咽下口水,大声的道:“好,依你!这次咱们一起去东北!下次可别再闹了!”

    还没等梁洛施欢喜的跳起来,就看见门帘一掀,一张如花俏脸笑盈盈的探了进来。正是李璇。她这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之后,真是满室生辉。让徐一凡都是一呆,都忘记了去想,她怎么听壁角的。

    “我也要去!”

    李大小姐强硬的宣示了自己的立场,盈盈的走了进来。她披着一件西洋式样的女式斗篷,脚下穿着的是马靴。这样的打扮,更适合徐一凡的审美眼光。加上她堪称绝色的容貌,当真是养眼到了极点。就连她身后那对硬给她讹过去的朝鲜双胞胎小丫头。也穿着中式的小祅,别有一种异国风情的娇俏。只不过躲着徐一凡的眼光罢了。

    靠!真的当老子没事情干了,去东北散心的?内宅之外,早就是沸反盈天。最大的危险,正步步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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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徐一凡大同江边基地不远的一处山头,几骑马正看着远处的景象。

    大同江边,干打垒建设起来的军队营房一排排一片片,整齐划一。仅仅看着这些营房,都能感受到一种军队特有的杀气。围绕着军营左近,到处都是建设起来的杂乱建筑,那些小工厂的烟冒着团团的黑烟。蚂蚁一般大小的人影,在大同江两岸奔走。沿江建设起来的码头,将江面都遮住了不少,小火轮,木船在江上往来穿梭,偶尔有一声汽笛远远传来,在山谷当中几经回荡,就变成一种低沉的呜咽。

    “三千里大好河山,现在就被这些清人播弄!”

    “没错,不管是清国的北洋派,还是禁卫军,都是一丘之貉!都是盘踞在我们国土上敲骨吸髓的城狐社鼠!”

    “又能怎么办呢?国势积弱不振,清国人对西洋白鬼卑躬屈膝,却仍然能对我们为所欲为!这是双重的耻辱啊!可惜我们还是内斗不休。还有开化党徒引日本倭奴来搅乱…………一场腥风血雨,结果是我们朝鲜人元气大伤,满朝忠良或死或逐。清国人大臣那个徐一凡,号称平乱,杀了我们那么多国人,却在朴泳孝掏空国库的重贿之下,还让他窃据高位!北洋一来,朴泳孝又巴结上了…………我们这些孤臣孽子,却报国无门!更可恨我们忠勇的南大将军,为王捐躯,不仅深仇无处可报。连他那对爱女,都变成了清国大臣的掌中玩物!我们朝鲜男儿之耻啊…………”

    “要把南将军的女儿救出来!我们也要练兵,就以咱们朝鲜的花马队为基础。只要咱们实力够了,总有一天,能将这些倭奴清贼扫出国土,光复刷新我三千里河山!”

第九章 飞雪连天射白鹿(上)

    北境内,今年的第一场雪比正常节气早了几天。也大。仅仅是第一场雪,天地之间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寒风卷过,挺拔的松群之间,茫茫似雾。跨越东北境内的几条河流,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偶尔还能听见河底地凌破裂的声音,那是冰层在不断加厚。

    东北人家,早就已经剪了门,准备了好了度冬的干棒子,腌肉。还有堆满院子四处的木头柈子。人们守着火炕,无分男女都叼着长长的烟杆。挖一锅儿关东老烟叶。说着些闲话,做着手工。属官的猎户参户却不比农夫们清闲,这么大雪天,却是他们要穿越在深山老林当中,猎熊挖参的时候。一冬的收获,都要交到各处的参领都统,甚至将军那里。

    这是一片多么富饶的土地!地广人稀,煤炭,铁矿石,密密的森林草甸子,丰富的河流水资源,肥得仿佛都在流油的黑土地,渔业和盐业资源也相当丰富。这里还有一个埋藏在土地之下,少有的陆相沉积的大石油田。一切近代工业化需要的资源,这片土地上面都有!

    经过元明清三代的经营,这片土地才变成中华民族的稳固本部土地。但是随着近代列强的炮声,这片东北亚最富饶,最冲要的几国势力交汇之处,现在正处于暴风雨来袭之前的最后宁静当中。

    在徐一凡了解的历史当中,在这片土地上。流下了多少国家,怀着不同心思的军人平民之血。近代亚洲历史地风云诡黠变幻之处,一切都是从这片土地上面开始!甚至还影响了欧洲的一次白人之间的血腥厮杀,一次将血火燃遍了整个地球的人类之间的屠杀和反抗的大时代风云!

    在一片大雪当中,一个人影踉踉跄跄的风雪当中穿行。行经一路,都努力的在风帽下辨认着身边地松树或者桦树地树干。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人影凑到一株特别高大地桦树之下,在雪雾当中摸索着树干。一下抠到一块松动的树皮。那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狂喜的颜色。用劲一抠。掰下来一块四四方方的桦树皮,是被割下又重新贴在树上的。他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有几个炭写的字儿。顿时就胡乱的揣在怀里,又摸出靴统里面地匕首,认真的在那树上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深深喘了一口粗气儿,掉头就朝来处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雪雾当中。

    当他的人影才一消失,又一个矮矮而臃肿的人影从雪雾当中冒了出来,走到了刚才刻下符号的桦树前,仔细的瞧了瞧。然后朝相反方向,同样消失在了大雪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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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处的避风山谷当中,已经搭起了一片牛皮帐篷,就建在山谷当中地平地上面。在这小山谷里,还有一处镜子般地小小湖泊。也许是这里的地气比较热。有硫什么的。这片湖泊没有上冻。连周围地草树,都还有一丝青绿。大雪纷纷而下,落在湖水当中融化。腾起丝丝的白气儿。

    山谷谷口四外,都有穿着斗篷,踏着翻毛皮靴的人影守候。每个人都挎着乌沉沉的德国马枪,将山谷外面的雪地踏得咯吱咯吱直响。不一会儿,大雪下面,人和雪地就不大分得出来了。

    湖泊旁边,传来了几个女孩子咯咯的笑声。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笑道:“这水还是有点热呢!”

    说话的人正是梁洛施,她穿着小祅,外面是狐皮披风,风帽放下来了。小脸冻得红通通的。哗哗的拨着水,又掬水尝了尝,眼睛亮晶晶的:“这水还有点甜!”她身边是杜鹃和李璇,杜鹃和陈洛施蹲在一块儿,瞧瞧她,又尝尝水,点头赞同:“没错儿!以前我们在草原上面,几百里都是苦水,为了一眼甜水井,就能拼出几条人命!哪儿象这里,水多,树多,土攥在手里,都感觉油乎乎的…………咱们国家,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啊!”

    李璇离她们没多远,站在那儿也跟孩子一样看着眼前这仿佛处于世外的美景。侧头轻笑道:“说起水,还是我们南洋好…………就连海水,都蓝得透明,没风的时候,仿佛就像一块蓝宝石。就算这个季节,到处都有最新鲜的水果,哪像在朝鲜的时候,到了这个季节,就是酸菜,酸菜,还是酸菜…………到了南洋,我请你们尝尝我们的水果冰!”

    她说得认真,也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看着两个女孩子。陈洛施和杜鹃对望一眼,低头不说话了。李璇眼睛眨了一下,笑容也僵了下来。湖泊边上,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站在她身后的那对朝鲜小丫头,对望了一眼,都悄悄儿的垂下了脑袋。

    徐一凡还是将李璇带了来,他能带上杜鹃和梁洛施,实在就没什么理由拒绝她李大小姐。不过条件就只有一个,除了李璇坚持要带,寸步不能离开的两个朝鲜小丫头,她那一大票丫鬟老婆子,一个也别跟上。他也考虑过了,带上就都带上吧,三十名最精悍的戈什哈跟着,都装备的德国马枪。这些戈什哈还由他身边那个大高手管家章渝调教过近身搏击,等闲七八条壮汉近不了身。章渝还随行贴身保护徐一凡和他家眷。这次在国境之内行动,这样小型而精悍的武装,走到哪里都有自保的能力。东北境内的马贼,还都要卖杜麒麟三分面子。就当着带这些女孩子散散心了,也当补偿一下她们跟着他在朝鲜苦了这么些日子。

    他私心里面也有点期待,李璇按照身份和地位,肯定是他徐家的大房。这三个女孩子在朝鲜地时候,各自有各自的服侍人。水火分明。杜鹃和梁洛施还算连成一气儿,但是跟李璇是绝对保持距离。这次三女跟着他一起出行,之间完全就没有距离了。也希望就此杜鹃和梁洛施能认同李璇一点儿。

    李璇可以说表现很好,没人在身边服侍,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不比小门小户出身的杜鹃和梁洛施差到哪里去。也尽量在和两个小女孩子搭话儿,想大家亲近一些。可是不知道怎么,杜鹃和梁洛施就对李璇有心结,总是客客气气的躲着她。原因也很简单。在这个年月。身份地位的差别。的确是一条鸿沟。两个小女孩子年

    一凡也从来不拘着她们什么,她们也学不来大户人家妻的那一套儿。

    三个女孩子在那里尴尬,徐一凡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看得分明。他和楚万里坐在两块石头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什么。看到这个场景,楚万里就噗哧一笑,朝铺着狐皮坐垫地石头上面一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书。盖在自己脸上。

    这次楚万里是唯一随着徐一凡秘密而来地随员,对这小子的脑袋,徐一凡是相信得很。再加上楚万里是将来要建立的总参谋部的牵头人物。这些工作,还是要他早点熟悉分担一些为好。

    看着楚万里躺下,徐一凡也只是摇头苦笑。他有信心对付整个清朝,可没信心了结清楚自己的家务事儿…………N多美女在身边固然养眼,可是也得有那个精力去照应吧!

    他站起身来,走到湖边。也捧水尝了尝。先朝李璇笑道:“有点甜,可比不上你们家做得牛奶沙爹,下次我让人带点原料。你亲手做出来让我解解馋可好?”

    李璇淡淡一笑,微微撇了撇嘴,用唇形朝他无声的比了几句:“我才不和两个小丫头计较!”说罢就优雅的转身,朝身后那对朝鲜双胞胎招招手儿,转到湖泊地另一头去了。

    徐一凡再转头看看杜鹃和陈洛施,擦擦手上水迹:“这水里有铜,所以尝起来有点甜。周围肯定有铜矿,就是不知道品质如何,值不值得开采了…………据说喝含铜的水美容养颜,你们不朝水袋里面装点儿?”

    杜鹃睁大眼睛:“那么硬的铜块儿,还能化到水里?我不信。”陈洛施却是满脸崇拜:“老爷尝尝水就能知道地底下有铜,哪天再尝尝水,不是还能挖出金子来?”

    对着两个天真的小丫头,徐一凡也只是一笑,站起身来,朝谷口望去:“李星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的队伍,是三天前踏进东北境内的,由吉林将军的领地一路向西南而行。才踏入东北,就按照杜麒麟他们曾经来信告诉的方法。在经过地驴马店,大车店,大烧锅,还有马贼专用地溜子林。将溜子四下放了出去。告诉杜麒麟他们,他徐一凡已经到了,沿着什么线路前进。你们快点派人来联络。他这次前来,就十天时间,过时不候!你这个便宜老丈人,千万不要自误!

    但是两三天下来,每一处马贼们传递溜子,联络接头的地方,都没有传回杜麒麟他们的消息。眼看就是要到掉头回返地时候儿,他时间有限,如果在这么一点缓冲的时间里面还不能和杜麒麟接上头,那么他就只能放弃原定计划,回朝鲜再做打算…………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到了紧要关头,他必须坐镇平壤,应对一切!

    今天派出去查探消息的,是临时管领这三十名戈什哈的李星亲自前往。对于此次行动,必须都带上最贴心的人物。李星是他小舅子,特特的被他从野战部队当中抽调了出来。是属于绝对可以信任的。也能让李星和他妹子聚聚。

    李星经过在野战部队的锻练,在汉城平乱的时候也是冲在前面的悍将之一。官职已经做到了右协的副营官,不论是张旭州还是楚万里都对他有相当高的评价。对于他,徐一凡还是比较放心的。今天特特的才调派他到预计行程最后几个溜子林去查探。没想到一去四五个钟点了,还是没有回报。有了这四五个小时,他们说不定还能朝前面赶出去五六十里路去!

    听到徐一凡提起李星,杜鹃的脸一下就绷了起来。跟着徐一凡站起,朝谷口向外看去。回头瞧着徐一凡脸色不好,还安慰他来着:“老爷,爹爹就在东北,咱们既然来了,还急着做什么?这么大风雪,好好地路都不大能瞧见,等明儿天气好了。咱们在多下点儿气力把路赶回来就是了…………”

    陈洛施还在一边儿小声帮腔:“还不如派我去呢!李家的那……反正是个南蛮子。说不定一辈子都没见着过雪。要是我去。准定早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徐一凡冷下了脸,对着陈洛施一字字儿道:“我麾下的战将,不管是雪还是刀子,都要能闯过去!哪怕李星一辈子都没见过雪也是一样!还有一点,你们做什么我都由着你们,但是我公事上面的人和事儿,你们一句话都不许议论!”

    陈洛施伸伸舌头。不说话儿了。又撒娇的靠了过来。徐一凡却瞧着杜鹃,暗暗有些歉疚。

    如果再联络不上杜麒麟,那就只有回头了。以后还有没有能力照顾她那马贼老爹,还在两可之间,这小丫头,满心还期盼着见她爹爹呢…………不过,现在,绝对不是他心软的时候。他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杜鹃却没有留意徐一凡的脸色。只是站在那里,向远处望去。雪花在她身边飞落,在她目光当中。只有一种最自然地孺慕依恋地光芒,仿佛在风雪地尽头,就是她那已经残疾的爹爹,在等待着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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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名戈什哈抬着一个软软的人影直朝湖边奔来。几个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徐一凡和杜鹃不用说,就连李璇也提着衣服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过来。

    那几名戈什哈奔近,抬着的正是李星,他脸色已经苍白还泛着铁青,脸上全是雪粉冰碴。眼睛似闭非闭,迷迷糊糊的。徐一凡急急忙忙地伸手一探他的口气,呼出来的气息比外面的天气似乎还要寒冷几分。徐一凡额头顿时冒出了汗珠,这可是嫡嫡亲亲的小舅子啊!

    “快,生火!将他抬进帐篷里面,把能盖的都给他拿过来!”

    李璇奔到了徐一凡背后,看到李星的这个模样儿,顿时就摸着自己哥哥的脸,眼泪都出来了。跺着脚说不出话来。大家正手忙脚乱地要抬李星进帐篷地时候,章渝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这个沉默寡言的管家,很多时候都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僵着一张刮骨脸,只是瞧了李星一眼。一把将几个戈什哈挥开。伸手揪住李星地领口,嗤拉一声,三层皮穿在李星身

    然被他凭着单手从襟口一下扯到了腰间!李璇白着一都尖了:“你做什么!”扑上去就想撕扯章渝。杜鹃急急的在旁边开口:“冻僵的人经不起热,进帐篷就真坏了!”

    徐一凡猛的抱住李璇,李璇踢打了徐一凡几下,却被徐一凡搂得紧紧的。就见着章渝从地上抄起几把雪,飞快的在李星心口,脸上,手脚拼命的**。他手劲奇大,几下皮肤就见了红色,章渝头也不抬的沉声道:“都给他拼命搓!”戈什哈们一愣,马上都抄雪齐上。把李星搓得跟煮熟的虾米也似。李璇只是眼泪汪汪的趴在徐一凡怀里。不一会儿,就听见李星呻吟一声,紧咬的牙关松开,章渝随手又拿过一皮袋烈酒,给他灌了一口下肚。这时才感觉到李星呼吸出一点热气儿出来。章渝直起腰来,默默的一摆手:“这时可以抬进去了。”

    这下不要徐一凡吩咐,戈什哈们背着李星就进去。徐一凡才觉着松了一口大气儿。脖子上面就是给人啊呜一口咬下去:“***好痛!”

    低头一看,就瞧见李璇朝他龇牙:“我哥不是牲口!当不起你这么用!”

    这个时候可没心思和她上课,徐一凡瞪她一眼,摸着脖子就朝帐篷里面走去。才低头钻进去,就听见李星微弱的声音:“回禀大人,接到杜麒麟的溜子了!他们也赶了四天的路过来,扎马在离这里这里不过七十里地地方…………属下已经给他们回了溜子。让他们派人来接应…………属下无能,差点冻僵在半路,误了大人的大事!”

    徐一凡眼睛一扫,就瞧见李星支着身子坐起,说了几句话就只是喘气儿。要不是几个戈什哈按着,估计就硬撑着站起来立正行礼了。徐一凡眼神一动,静静的站定,冷冷的道:“当兵的。就是要在任何气候下都能行军战斗。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我们的战场都在这一片土地!我不管你是南方来的,还是北方来地…………不能适应这种气候,自己想想,还配不配当我徐一凡地麾下,配不配当禁卫军地军人?这次教训,不仅仅是你,所有人都要记住!起来之后。写一个寒带切身体验报告给我!”

    禁卫军和大清其他军队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拥有荣誉感,从平定一国而自然带来的荣誉感。而呵护培养这种荣誉感延续下去,靠的就是更严厉的磨练,让他们觉得,他们是始终与众不同!这种精英养成教育,在徐一凡那个时代大行其道的成功学当中,是少有的被他牢牢记住地东西。

    李星端正的坐在那里,肃然行礼。然后才从贴身的地方摸出了那片白桦树皮。双手递给徐一凡。帐篷中几个戈什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徐大人钧鉴,仆等已束装兼程而至,歇马左近浑河畔林家屯。静等引领。不胜翘首期盼之至。”

    虽然是炭笔在桦树皮上的涂抹,却仍然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姜军师的手笔。徐一凡借着帐篷外雪光看完,将桦树皮搓碎。对着外面大声下令:“收拾行装,随时等待出发,我看杜麒麟最快能什么时候派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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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川港内,鼓乐齐鸣。引水码头之侧,早就是卫队站得笔直,长把苗子队这军中礼节都摆了出来。一群北洋武,挺胸凸肚的站在码头一侧,马刺碰得叮当作响,虽然码头边寒风凛冽,但每个人都是笑逐颜开。

    眼看得北洋自己的开济小火轮呜呜的被引进靠上了码头。两条兵船陪着开济轮船一直开到港口。黑布盘头地水手抛锚下缆。才打了停轮钟,和丁汝昌并肩站在队列前头地叶志超手就朝后面一摆。一大群总兵副将游击啪啪就打千下来,一个个捧着手本,对着轮船都拉长了强调报履历,报到最后,又是齐声一声喊:“恭迎杨观察!恭迎杨总办!”

    叶志超矜持的只是笑,丁汝昌却不自然的左顾右盼,回头一看,就看一个人在武队伍当中站得笔直。双眉如剑一般挑得老高,满脸都是郁郁之气,除了邓世昌还有哪个?

    丁汝昌压低了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邓世昌沉声回答:“我是武职二品,他也不过是文四品赏加二品顶戴。他是淮军陆军营务处总办,我是水师。论哪点,我要跪接杨莲房?”

    周围军官纷纷侧目,都跟看二傻子一样瞧着邓世昌。邓世昌就是倔强地昂着头,丁汝昌恨恨的一摆袖子:“回去再料理你!”叶志超只是不以为然的回头看了邓世昌一眼,轻蔑的一笑,拉起丁汝昌的手:“走走走,老哥,咱们上前亲迎莲房兄!”

    正说话间,就看见跳板放下,官舱里面钻出了杨士骧。他都没穿官服行装,只是一件皮裘,外面再加一件):.飘逸潇洒,笑吟吟的拱着手就下船:“曙青,怎么和我来这一套?折我姓杨的寿不是?非要我在这里给大家磕回来一个?”

    叶志超笑吟吟的也不行礼,上前就和杨士骧拉手。和丁汝昌将杨士骧捧在中间,笑着大声对武骂道:“王八蛋,杨大人给面子,还不都滚起来?”

    武官们哄然一笑,纷纷爬起,都涌了过来。杨士骧含笑左右周旋,一一寒暄,扰攘了一番之后,叶志超才找机会笑道:“莲房兄,一路远来风波辛苦。朝鲜这个苦地方也没什么好预备的,只有几个还勉强看得过去的高丽姬,长得不如何,皮肤倒好。房子也准备好了,也狭促得很…………莲房兄,少歇几天,养养精神再勤劳王事如何?”

    杨士骧脸上笑容不减,头也不回的漫声应道:“为什么还要给徐一凡容出时间?明天……最迟后天,我就快马奔平壤,坐催徐一凡离军。我去之后,你就整备营伍,朝北推进……难道曙青兄还没预备完毕?”

    叶志超脸上顿时有点变色,咬牙低声:“全军上下,已经枕戈待旦。大清朝上下,能和咱们中堂争雄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第十章 飞雪连天射白鹿(中)

    雪在入夜的时候儿,已经慢慢的停了下来。这个年起徐一凡那个时代要明亮得许多。站在户外看着头顶,觉得月亮似乎也比原来的时空,离地面更近。

    月色皎洁,映射着满地雪光,照得周围的山川世界一片幽明浮动。

    徐一凡背着手独立在湖边,挺长的时间,一动未曾一动。

    还真是…………轻松不起来呢。如此美景,数十名忠心的手下在大雪奇寒当中默默拱卫着他。身后帐篷内,有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手当作管家贴身照料。三个如花美眷等着自己。不管自己如何作色,哪怕是有性格如李璇,都会尽量的顺着他的意思。

    人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按照他那个时代的思维,退一步也不失为富家翁。又何苦殚精竭虑,在雪地当中焦急等候,等来一个也是死中求生的机会?

    只能说这条路太具备诱惑力。只要走上了,就绝对舍不得放弃。多少大圣大贤,名将明相。三千年历史多少英雄,都明明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有多么艰难。再洞察世情,却也不舍退避。

    当你有了权力,只有可能想去谋求更大的权力。绝大部分让这条道路的险恶风涛反而将自己淹没,但是那仅有的站在顶峰,改变命运的可能,却让每个踏上这条不归路的人为之疯狂到最后!

    自己的性格,也慢慢的不像才到这个时代时候那样随和散漫。那样地没心没肺了………当你一言已经可决人生死的时候儿,你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徐一凡突然搓搓自己手,才发现虽然穿着重裘,却已经是手脚冰凉。从漫无目的的沉思当中惊醒过来的时候,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头顶明月,正照湖心。明晃晃的直入人心。

    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响动,一领斗篷已经轻轻地披在了他地身上。一双小手暖烘烘地,贴在他脖子上面出奇的舒服。徐一凡扭头一看。就看见李璇歪着头打量他脖子上面被咬出来的那个痕迹。盈盈月色之下。俏脸明艳不可方物。浑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儿。

    “俩丫头是不是偷偷瞧着?”

    “嗯,在帐篷里面探头探脑呢,生怕我怎么迷惑你了,说他们什么坏话。”

    “你会说么?”

    “才懒得说,我们之间,没法儿交流……”

    “将就吧,反正你也是大房。气量大点儿。大清就这么个规矩,谁也不能免俗。”

    “跟在你身边,很累…………咱们李家,都跟中了邪魔一样儿,给你卖命。我爹,我哥…………”

    “你爹和我一样,走上了这条路,就被诱惑得不想回头。还是那句话儿。谁也不能免俗。”

    “什么路?”李璇歪着头问。

    徐一凡但笑不语。突然湖边林丛一动。还没等徐一凡反应过来,已经有两名戈什哈的身影窜了过去。明亮的月色下望去,就看见灌木从中冒出一对白色的小耳朵。接着就是一个动物地头。雪月交映之间,这动物毛色似乎比雪还要洁白,还要柔软。两只枝枝杈叉的大角。

    一头白鹿!

    戈什哈们的动作吓着了这柔顺胆小的动物。顿时掉头就跑,一阵草响林。动徐一凡呆呆的望着那白鹿消失的地方,突然仰头向天。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不过如此而已!只不过多了他这一个时光洪流当中的穿越客!

    两个内卫的戈什哈也看清楚了不过是条白鹿,正准备回到自己地警戒位置。徐一凡已经大声下令:“追上去,把鹿耳给我带回来!”

    他一下令,那还了得。两个戈什哈想也不想,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跑得过那畜生,摘枪拔腿就循迹追了上去。李璇拉着他胳膊:“要活地!要活的!”徐一凡只是笑着拍拍她的手。

    男人地世界,还是不要让这些女人明白。不管她们将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李璇两眼发亮撒嗲的时候儿,谷口外真正传来了动静。徐一凡身后嗖的就穿出一个人影,看样子正是楚万里。这家伙,别看比他还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也在极其紧张的等待着杜麒麟那边儿的消息。再加上一个爱听自己顶头上司墙角的恶趣味!

    这个时候徐一凡可没打算计较,拔腿就朝谷口赶去。身子一动,李璇才给他披上的斗篷已经落在了雪地上面。身后的李璇将斗篷捡起望着徐一凡背影,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徐一凡和楚万里一前一后,赶到谷口的时候儿。几个戈什哈已经按住了两条人影。徐一凡人还离得有点距离,就已经发声:“放开!”

    戈什哈们本来都已经将他们按进了雪窝里面,两条汉子拼命的在那儿挣扎。听到命令才将他们一扯而起,却仍然按着胳膊不肯撒手。徐一凡奔近一看,仔细一瞧。就看见是两条粗豪的北方汉子,胡子眉毛几乎都长得连成了一块儿。再给雪粉一搅,都看不出长什么样儿了。两人身上都穿着皮祅,背着马褡包儿。只是一个人长大一点儿,一个人更结实一些。他们身后一个戈什哈,手里捧着从两人身上搜出来的两杆四瓣火的短土枪,还有插在裹腿里面的靠皮红小匕首。

    两个汉子一给拉起来就低声嚷嚷:“要不是知道你们是咱们大当家的贵客,咱们能给你们擒住?披着白斗篷就以为别人瞧不见了?什么玩意儿!”

    徐一凡一摆手,几个戈什哈这才撒手。还不放心的拱卫在徐一凡身边。俩汉子胡乱抹一把脸。并肩一靠,只是瞧着徐一凡。

    “你们是杜大当家派来地?”

    俩汉子只是不说话,从怀里套出一本卷着的书,递了过来。徐一凡接着一看,正是自己写的

    影录!不用说,这是那位姜军师想出来的接头办法,秘密赴东北的,也只有他们而已!这姜军师不但有几分急智。还有几分风雅来着呢。

    徐一凡哈哈一笑。转手将书递给楚万里。楚万里也是一笑。替徐一凡开口道:“我们正是你们杜大当家的贵客,两位稍停一下,就引路前往吧?到天亮的时候儿,能不能赶到?”

    长大一些的汉子瞪着眼睛,估计气儿也还没消:“我们知道你们是哪路溜子?想摸我们地天王山?杜大当家地说,要瞧见他最宝贝地东西才算溜子对上了!”

    徐一凡一时有些发怔,楚万里却悄没声的转身回去。少停就将一个聘婷的身影带了过来。那身影借着月光一瞧,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飞也似的扑了过去:“陈叔叔,戴叔叔!”

    楚万里带过来,自然就是杜鹃。

    那俩汉子早没了横眉毛竖眼睛的表情,温和的拍了拍杜鹃地脑袋。本来一副凶神恶煞的厮杀汉模样儿,现在却是看到自家小侄女的慈祥长辈。拉着杜鹃的胳膊仔细的瞧了瞧她,这才放手抱拳向徐一凡行礼:“不识三老四少。就是罪过。您是我们杜大当家的贵客。咱们一路好都是您救下来的,没多说的,大当家也等得急。咱们就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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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杜麒麟派来接头地俩人,都是跟杜麒麟最久地老兄弟之一。那个长大的叫陈彬,结实的叫戴军。都是在口外纵横了十几年,马快人捷地积年老马贼了。当初杜麒麟被抓,他们也曾经跟着杜鹃赶到北京附近求人,只是没见过徐一凡,是王五安置他们的。

    这次杜麒麟能在关东这么快的又闯出名号,得报大仇,成为关外数得着的大架杆子。除了他在马贼当中闻名的义气之名,另外就是身边这帮老兄弟没散。年余就复起了。这次杜麒麟也是和他们商议之后,都觉着这江湖生涯也足够了,大家虽然风光,但还是胆寒。本来江湖汉子江湖死,那是因为没有出路,招安被砍了脑袋的大当家的太多太多。杜麒麟宝贝女儿跟了大清钦差大臣,这些最亲信的弟兄们都知道。杜麒麟提出这条出路,人人乐意。大清官场走红门这条路子的人多了去了,反正他们这些当马贼的也不在乎。

    双方身份一对上,本来就时间仓促的徐一凡他们马上就开始收拾动身,一行人飞快的扎束收拾完毕就上马前往。漏夜前往杜麒麟他们歇马的地方。

    今儿白天,杜麒麟他们又朝徐一凡他们方向移近了三十多里路。在一个有往来的关东粮户的屯子里面歇下了马。他们一收到溜子林里面李星留下的消息,就赶紧派出了接头的人,在那屯子里等着。

    月色之下,道路清晰可辨。一行人马,逶迤而前。徐一凡的戈什哈们分成三拨,前后七八个人,中间十来个人拱卫着徐一凡和他的家眷,再加上戴君和陈彬俩好汉。两个追鹿去的戈什哈也不等了,只是在原来营地里面留下了记号,告诉他们方位。

    雪夜天气,漏夜赶路本来就是一个苦差使。特别对李璇和服侍她的那对长在深宫大院的朝鲜双胞胎小丫头来说,不过这个时候儿也说不得了。大家一起捱着吧,谁要你大小姐自己要跟着的?

    陈彬和戴君俩老马贼,光是行军上面,就看出不凡来了。大雪本来就覆盖了相当的地标,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无从分辨路径。但是他们很轻松的就能找到前进的方向,而且还能根据雪覆盖的程度,能看出雪下到底是沟坎还是沼泽泥途。总能找到最坚硬,最方便的道路前进!

    两汉子坐在马上,偶尔和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杜鹃说上两句话。其他时间就半眯着眼睛坐在马上,似乎焊在上面似地。随着马背摇晃。在人们走得不对的时候发声指点一下。

    饶是有这两个得力向导,走了三个多小时,也不过才出去三十里地。再想想他们两人赶来的时间不过如此,几乎快走出了超过一倍的路程,一路好的马贼们名声盖口外和关东,果然盛名之下,无有虚士!

    徐一凡和楚万里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一点的,坐在马背上面。两人对望一眼。都悄悄点头。徐一凡使个眼色。楚万里点点头就拨马朝他们那边靠了过去。他是自来熟的脾气,离得老远就打招呼:“***冻得都成冰棍儿了,有酒,两位来不来一点儿?”

    戴君陈彬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瞧着楚万里笑嘻嘻地过来。两人都明白徐一凡他们地身份,楚万里在这一群人中也隐隐是领头之一地地位,两人说话都客气了几分。虽然说不来太文的客气话,不过声音可放低了:“三老,不敢客气。走雪路不能多喝酒,烧过之后就从内里寒上来,更抵不住。酒是急用留着的。”

    楚万里靠了过去,东拉西扯几句。他就是有这个天生的本事,马上就能和对方拉得亲热,几句带颜色的笑话一开。似乎还偷偷说了李璇这个浅蓝眼睛栗色头发的洋婆子什么的话儿。反正杜鹃在边上听得偷偷笑。一副暗爽地样子。三个人就热络得跟亲哥们儿似的。

    半天之后,楚万里才笑道:“两位,我们这些手下如何?”

    戴君和陈彬对望一眼。看来还是那个叫陈彬的心思细密一些,口才也好一点儿,笑道:“雄壮!官军见得多了,没见过这么听号令的,手脚也快。扑我们弟兄两个的时候,是把命都舍上的架势!佩服!”

    楚万里淡笑:“门面话儿就不用说,我瞧着光这走夜路就比不上两位。有什么不足,痛痛快快儿说出来,男爷们儿非象盘头开脸的小媳妇儿一样做什么?”

    陈彬还没说话,戴君就已经开口,估计被戈什哈们按住的气儿还没消干

    马上功夫不成!料理马,收拾东西都慢,手脚也生,个腿都是直地!哪像老骑马地?披着白斗篷放明暗巡哨,明哨不说,暗哨没有在雪窝子里面呆上半晌不动地方的功夫,还放个什么劲儿?扭来扭去的八里外面儿就瞧见了。马队地功夫,就要来去象风,出现的时候象鬼,哨探放得勤,打得跑得耐得…………他们,约莫着是好步队,好马队…………不成!”

    楚万里只是一笑,两人瞧着楚万里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又对望一眼,还是陈彬试探着开口:“楚兄弟…………咱们要是归了官家,大当家的能赏个什么官儿?您瞧着咱们兄弟,又能赏个什么差使?说起来大当家的和徐……徐大人也是一家,这个话儿怎么说来着……”

    楚万里还是笑,半天不说话。直笑得陈彬和戴君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楚万里才慢慢的将脸板了下来,伸手指着周围的戈什哈:“……你们说我们这些兵马上功夫不成,耐寒不成……但是只要大人一声号令,马上让他们在雪地里面趴上一夜,骑在马上十天半个月不许下地,他们就会毫不考虑的执行命令!军队就是令行禁止的地方,两位投身我家大人,首先要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论私情怎么都好说,军令一下,老丈人也没有情面好讲!“

    戴君和陈彬马上就变了脸色,沉着脸只是不说话。

    楚万里却放大了声音:“杜麒麟带着你们厮杀半生,为的是什么?只是快意恩仇?不过就是在无路当中,想带着弟兄们过点象人的日子罢了。杜大当家义气之名天下有数,又得到什么了?在我们大人麾下,只要有一点才能就不会被埋没,只要卖命就有前程。前提就是你们要心甘情愿忍受这一切的约束!我跟着大人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千总的前程,现在已经是加提督衔总兵!堂堂的红顶子二品大员!上万的人都听我号令!

    功名富贵,等闲事尔…………不过都要好汉子拿忠心,拿命来换!你们要是能活下来,就能成家,就有将来,你们的子女就不会再顶一个贼名,堂堂的官宦子弟…………这样的机会不过稍纵即逝,要不要把握,就瞧着你们自己了!”

    楚万里说得慷慨激昂,但是他身边前行的戈什哈们却如同未曾听见,不曾有半点离开自己的位置,不曾有半个人向这边张望,只是沉默的继续前进。这已经是一支完全用近代化的纪律性武装起来的军队,而不是只是装备了西洋火器的散兵游勇。他们经历的严苛到了在普鲁士人眼中都认为无谓而且过分的训练,早就让他们视服从命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来不会思考上官命令背后是什么东西。

    裹在这么一支队伍当中,戴君和陈彬明显不寒而栗,却又心头火热。

    远处的徐一凡悄悄的翻了一个白眼,楚万里说的,将将是这些马贼能理解的玩意儿。洗白出身不过是起因,拿功名富贵,成家立业诱惑他们才是画好的大饼。其他的,将来再慢慢儿说吧,不怕他们在禁卫军这个团体当中不就范。上了贼船,想下来就不那么容易啦…………

    …………只是楚万里这个家伙,想的和他说的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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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行程,一直走到天色微明的时候才稍稍停顿下来。每个人都已经是人困马乏,李璇几乎趴在了马上了,星眼困觞。还是在徐一凡的示意下,马背上面长大的杜鹃和身体底子一流的陈洛施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左一右的扶着她,这才坚持到现在。至于那两个朝鲜小丫头,能自己不摔下去就不错了。咬着牙齿也不敢吭声儿。

    徐一凡自己也够呛,大腿内侧火辣辣的。不过一时没见着杜麒麟,将事情搞定,他一时就放不下心来。章渝骑马或左或右的跟着他,这半老家伙,别看死样活气的,也跟黏在马背上一样,好像还好整以暇的在打盹儿。马术好得出奇,不过对于自己这管家到底还有多少功夫,徐一凡早就懒得去猜了。

    眼见得前面隆起两座白色的山丘,将一条小路夹在中间。丘上稀稀疏疏的都是松林。戴君和陈彬瞧见这处,大声的就朝徐一凡回报:“大人!过了这处,再有六七里就是当家的歇马地方了!紧一把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早饭!”

    这俩人不知不觉的已经改口叫大人了,看来楚万里的话儿不是没作用。徐一凡在心里一笑,支起酸痛的腰背放眼看去。都被山丘上面的松树林挡着了,看不到远处。只有个什么东西一动,定睛细看,***又是一头白鹿!

    昨晚看到,还跟上天在启示他什么一样,现在看到,徐一凡只想尝尝鹿肉!他向身边戈什哈招招手,顿时就递上来一支马枪。枪刚才还裹在戈什哈的怀里,没冻上。拉开枪膛,五发黄铮铮的圆头七九弹在漏底弹巢里面躺得好好儿的。

    再瞧瞧那白鹿,好像还在灌木里面找没给雪盖掉的叶子。徐一凡抬枪瞄准,不知道为什么,呼吸一下就变得急促了起来。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若中此鹿,则这逆而夺取的道路将…………

    他猛的咬牙击发,当的一声焦脆的枪响回荡在这茫茫雪原,震得松树林洒下一片雪雾。徐一凡瞪大眼睛,似乎就清楚的看见子弹划过弧形的弹道,正正没入那头白鹿的后脑!

    此鹿,我志在必得!

    随着这一声枪响,两处小丘之上,突然翻出了几十个雪洞,一个个身影冒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是洋枪。枪声爆响而起,弹雨如大雪一般,向已经走在小丘之间的前队倾泻而来!

第十一章 飞雪连天射白鹿(下)

    宴之上,热气蒸腾。一头完整的烤羊放在桌子正中,备,凉热酸甜,聚于一席。一个戴着回民白帽子的厨师正小心翼翼的片着烤羊的羊肉。分到一盏盏的银碗里面。每片羊肉都是油汪汪的,飘动着诱人的香气,加了孜然和大料之后,更让满座的客人食指大动。

    在座冠带,全是大清淮军总兵以上武官,加上两个实授提督叶志超和丁汝昌,都笑得和花儿一样。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着杨士骧。象邓世昌这样的官场毒瘤,根本没给他露面的机会。

    叶志超指着烤羊和厨师,笑道:“莲房大人,这厨子是京城牛街出名的一刀香,回人弄出来的东西,就是有特别的香气,也干净。朝鲜这地方太薄,羊里面照理还有母鸡,乳鸽,鹌鹑蛋,咱们一概都简慢了,莲房大人是自家人,该得体谅咱们怠慢不是?”

    杨士骧笑得云淡风轻的,看着那些羊肉微微皱眉。他是讲求惜福养身的翰林,和这些上桌就是酒水淋漓,大快朵颐的武官们吃不到一路去。加上心里存着事儿,竟然略略觉着有些反胃。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扫了叶志超的面子,敞笑一声,也不拿象牙筷子,伸手就拈起一块儿咬了一大口。

    武官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叶志超,说实在的。他们和这位北洋红人,淮军陆师营务处总办坐在一块儿,也都有些拘着。往常十分手段使不出三四分出来。看着杨士骧来得豪爽,个个都是喝声彩。伸手就去拿肉。

    叶志超含笑看着杨士骧举动,拍拍手,那厨师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叶志超指着麾下将官,笑道:“杨大人,这次您先期亲赴平壤,标下当得竭力巴结。跟着您的戈什哈队长,是我一个侄儿。还有把子气力。当差也勤谨。挑地戈什哈都是出过兵。放过马的主儿,在越南打法国人都不含糊!要是伺候杨大人有半点不周到,回来我就砍了他脑袋!”

    随着叶志超话声,坐在席末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武官笔直起立,手上油也不擦,平胸就是一个军礼:“标下尽现副将,盛军营统叶忠君听候杨大人差遣!标下为杨大人挑选了三百精壮卫士。全部用着德国漏底五子洋枪,大帅又挑了六百匹好马,加上原来朝鲜大院君的车驾,要不了七八天,准保杨大人舒舒服服的到平壤!要是伺候差使有半点差错,不要大帅军法,标下自己就抹了脖子!”

    杨士骧哈哈大笑:“雄壮!雄壮!一门都是虎贲龙骧之士!只是三百人的阵仗,太多了吧?我当得起这个仪仗?徐一凡瞧着不也觉着我杨莲房小气?给我安排车马。准备四个人赶车照料马匹。我轻身前往平壤,徐一凡还能把我怎么着?”

    叶志超笑着接话儿:“杨大人是羽扇纶巾,谈笑间就让那二百五灰飞烟灭。但是也要让咱们尽一点虔心不是?再说了。杨大人在咱们北洋的地位,摆三百人的队子算什么?要不是军务在身,我叶某人恨不得带着盛军,亲自为杨大人牵马,摇旗呐喊来着!论心说,咱们当初在汉城,在徐一凡手底丢了点小小地面子。兄弟心窄,想借着杨大人地威气,先找点面子回来…………然后再让他们输个底儿掉!都是北洋地人,杨大人可能成全?”

    杨士骧只是微笑着拱拱手,并不说话。

    叶志超意气更盛,一个个将官点过去:“左宝贵,聂士成,卫汝贵,马玉昆…………四员上将,十九个步队营,五个马队营只要等徐一凡离开平壤,从陆路压过去。海面上是我北洋水师,几大远兵船,加上旅顺水雷营,威海水兵营横入大同江中…………。名将劲旅……咱们这是狮子博兔,势在必成!一举奠定我北洋在渤海黄海两侧不摇之势,也是我北洋与国朝始终的千秋大业!杨大人,这半个中国,还是要瞧着我们北洋,瞧着我们中堂的!”

    一个个淮军将佐肃然起立,朝杨士骧行礼。杨士骧也早就站了起来,一个个谦和还礼。这次叶志超的布置,从李鸿章以降,都是极其满意的。特别是对于叶志超不争功,不争徐一凡禁卫军财货的姿态,都是赞赏有加。这次差使办下来,按照李鸿章私底下的话儿,不给叶志超一个钦差加衔,也太说不过去了。将来考虑替他活动一下,到南方放一个督抚什么地,再替北洋扩大一点地盘儿…………

    要不是徐一凡太过招摇,加上帝党那些书生笨蛋煽风点火,北洋能有这最理想的结局么?老佛爷想来想去,最可以依靠的还是他们北洋,他们的李中堂!

    此次事了,北洋地位,就真的是有深固不摇之势了。哪怕是老佛爷,恐怕也再也制约北洋不下了吧…………

    他微微一个闪神,一个一直藏在心中,就是午夜梦回,都不敢想的念头突然在心中一晃。

    国朝气数,在洪杨之乱,西洋侵逼之后,早就是物是人非了。旗人早就成了酒囊饭袋,大清国势,都是靠着汉臣实力派支撑。谁都知道这已经遭逢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但是大清还是凭借着自己沉重的惯性摇摇晃晃走了下去。当初曾文正公未尝未有逐鹿的机会。只是他老人家最后用一副对联表明了他自己地心境。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那些起自乡野地书生们,自解兵权,自去重势。延续了国朝下来。

    而现在李中堂位已经太高,权已经太重。他手下的智囊重将,心思也比曾文正公的那帮书生更切。到了骑虎难下地时候,倚天照海可见的,只怕是旌旗飞舞。流水高山映照地。只怕是一个个妄图从龙的虎贲之士吧!

    念头只是一闪,杨士骧就浑身一个机灵,差点失态。心中大骂了自己两句:“

    想,慎独的心思到哪里去了?狂妄,狂妄!”

    才一抬头,就看见几个厨师仆役已经鱼贯从后走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有托盘。每个盘中都是一个小碗,碗中紫红的液体如浆。散发着一种浓鲜的腥气。最后一个托盘。却是一个鹿头。头上是一双形状完美的大角,从鹿头眼睑的柔软程度,就可以确定是才切下来的脑袋。

    杨士骧是文人,突然看着这个场面,心里就是一个激灵。扶着椅背不说话儿。叶志超却大笑道:“朝鲜这个破地方儿,没什么好地。参和鹿却是一等一地棒,你们这帮混球。看在杨大人今天地面子,各赏你们一碗新鲜的鹿血,烧得慌了,放你们一晚上大假!明儿再加倍谨慎办差!杨大人,丁大人,请!”

    仆役们将一碗碗鹿血分下,武们都眉花眼笑的接过。在场颇有些提督衔的重将,叶志超说话口气那么大。按照平日不少人是不给这个脸。可杨士骧亲身而来。只和叶志超交接。什么事情都是和叶志超商量。谁还不知道中堂赞赏这次姓叶的差使办得好,有意让他切实主持朝鲜事务了?反正在朝鲜,就当矮他一头。发财的也不是他,离了朝鲜,管他姓叶的向东向西呢。就连丁汝昌这和叶志超敌体地水师提督,今儿在席上都是一句话儿不说,只是笑。

    当下在这些都成了精的武官们刻意奉承之下,满席当真是一片热闹和气。叶志超亲手将那鹿头接过来,将一把薄得如纸一般的解腕尖刀递到了杨士骧手中,指着鹿耳朵笑道:“莲房大人,趁着新鲜,这里刺下去,出来的血不多,但最是补人…………高丽姬也替杨大人备下了…………莲房兄,无论如何要赏兄弟这么一个面子!恭祝莲房兄明日起行,一帆风顺!”

    看着还活生生的鹿头,杨士骧握着尖刀脸色有点发白,勉强一笑,伸出刀子就去刺鹿耳上的那点僵着的活血。虽然努力撑持着场面,但是那阵儿腥气直望心里钻。叶志超犹自笑得满脸春光灿烂,丁汝昌却看出了杨士骧不对,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当杨士骧的刀子才刺到鹿耳,终于撑持不住。一个恶心,手猛地一晃,将整个鹿头都撞了下来,叮当一声,震得闹哄哄地席上顿时鸦雀无声。鹿头落在地上,未干凝血溅在杨士骧襟上,他捂着嘴就冲向后堂。然后就传来一阵哇哇大吐的声音。

    每个武官,都是相顾愕然,叶志超铁青着脸提着衣襟忙追向后堂。只有丁汝昌悠然的望向厅堂角落。

    “都是笑话…………骄兵悍将,纸上谈兵地文士。徐一凡要是栽在这些人手里,才是真正冤枉呢…………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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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烈的弹雨倾泻而过,顿时前队戈什哈们就有四五个栽下马来。来人用的多是九响毛瑟,这种老式管式弹仓的洋枪,射程不远,准头一般,但是威力奇大。一个戈什哈头上中弹,半个脑袋都给打飞掉。哼也不哼的落马,一只脚还拖在镫上,被惊马一拖,雪地上顿时就多了一条红带。

    枪声震得雪粉簌簌而落,整个队伍先是一静,然后爆发出巨大的呼喊声音,人马惊叫,响成一片。李璇骑着的那匹最漂亮的白色儿马还没上过阵,人立着就站了起来。杜鹃和陈洛施也惊着了,竟然忘记了去扶,眼见着李璇惊叫着跌落雪中。

    戈什哈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伏击的那彪人马已经觉出尴尬出来了。看来他们的伏击是以枪声为号,徐一凡的射鹿一枪提前引发了埋伏。而徐一凡的队伍,只是前队才进入这条其实很浅的谷道当中!

    伏击队伍的领头人大声呼喊,叫得又快又急,命令手下转移火力。估计他心中也在气呢,费尽心思搜集情报,溜溜的冻了半宿。所有人藏在雪洞当中,只留出透气儿的孔。能观察周遭局势,以枪声下达伏击开始地命令的人只有他。谁知道好死不死,徐一凡来了一个飞雪连天射白鹿!顿时就破坏了全盘计划。

    他转移火力的命令一下达,几十个满身是雪,都快冻僵了的汉子才转过步枪,压低枪口准备射击。徐一凡的戈什哈们已经反应了过来,十有七八都摘下枪来。就听见李星和楚万里几乎同声大喊:“中队收紧,护着大人!前队向左。后队向右。冲上去!”

    吼声才落。一排弹雨已经倾泻而至,这次却是冲着马去。顿时七八匹健马长声嘶鸣。连徐一凡那匹辽东好马都中了弹,猛的一下将他摔了下去。旁边一个戈什哈正赶过来,他的马胸口中弹,几乎头上脚下的翻了过来,连人带马压了下来,要是被这加起来上千斤。还带着巨大冲力地人马压中,徐一凡不死也要重伤!

    什么逐鹿天下,什么逆而夺取,这一刻都被徐一凡忘了干净,骑在慢慢软倒地马上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景象。眼看不免就突然觉着身子一轻,硬生生被扯出了几步。脚上的镫还没摘下来,卡在那里被背后的大力拉得彻骨的疼,身子几乎要断成两截儿仿佛!

    多亏了这几步的距离。两匹马轰然的倒在一起。长声嘶鸣当中,溅起漫天雪尘。这个时候徐一凡脑袋当中却冒出一个念头:“伏击自己的这帮家伙,叫地是朝鲜语!”

    这时入耳的就是各种惊呼怒吼的声音。戈什哈们也开始还击。毛瑟五子快枪的清脆响声和九响毛瑟的沉闷吼叫混成一片,子弹嗖嗖的在头顶掠过。等徐一凡眼前雪尘落下,狼狈的甩下脚上的马镫,早有几个戈什哈已经卫护在他身边,一个人就要将他按趴下。

    徐一凡猛地甩

    哈地手,睁眼四顾。章渝又挡在了他的身前,不问是章渝在千钧一发当中,硬生生将他拉开,救了他一命!

    周围都是被激起的雪尘,只看到落马地戈什哈在依托着死马拼命还击。还在马上的手下已经举枪朝两边冲去,背后又传来马蹄轰响的声音,完整无损的后队亲兵已经涌了上来,向两边山头冲击!戴君和陈彬两个积年老马贼已经口中忽哨,整个身子都藏在马身里面,催马远远的冲了出去,果然是来去如风…………两边山坡上面已经被步枪发射的烟雾笼罩,看不大清楚,只有一阵阵的弹雨倾泻过来!

    徐一凡猛的一激灵,李璇呢?杜鹃呢?洛施呢?还有那两个朝鲜小丫头呢?他自己身边现在至少已经有四五个手下重重叠叠的挡着,要死先死的也不是他。那几个女孩子伤了一两个,他可要愧疚好久!

    从拼命拉着,挡着,按着他的人缝当中望过去,只是一片混乱。突然几只小手就从两边拉着他,低头一看,就瞧着杜鹃和陈洛施已经满头满脸的雪粉从人缝当中钻了过来,死死的攥住他,陈洛施更是仗着自己个子高,非要挡在徐一凡身前。两个女孩子小脸上都是一片惶急的神色,直到拉着了他的手,才显出安心的模样儿,眼睛里面泪水滚动。生死关头才能看出来,他的安全,在两个小丫头心中,绝对是比自身的安全要重要许多!

    可是李璇呢?

    一阵风将烟雾卷开一些,徐一凡就看见不远处一匹白色儿马卧着。所处之处已经将雪地染红了一片,马身之下,还有一个身影一动不动。风帽已经落了下来,露出了缎子一般的栗色秀发,铺在雪地上面。映着鲜血的颜色,触目惊心!

    一时间,徐一凡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李璇都死不得!

    在他呆住的视线当中,仿佛还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拼命的在牵住身边受惊的马匹,以前所未有的矫捷翻身上马,纵马向远处驰去。两个人口中叫着飞快的朝鲜话,喊得声嘶力竭,山上也传来了更加急切的朝语回答…………

    徐一凡猛的反应了过来!

    他大喊一声:“将那两个小妞抓回来!这是军令!”话音才落,就看见那两个小丫头身边窜起一个人影,看身形正是楚万里。这小子也没事儿!猛的一下将双胞胎其中地一个撞了下来,在雪地上滚成一团。另外一个哀怨的回头看了一眼。咬牙继续策马狂奔。从徐一凡这个距离来看,怎么也是追不上了!

    徐一凡身边的章渝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冲了出去,他在雪地上面奔驰的速度奇快。每一步都蹑着劲儿,浑身精气神都收在尾巴骨上面,几乎就是在雪地上面滑出去的!要是王五在此,多半要忘情的大叫一声:“真是形意拳传说当中的神变!”(形意拳的神变境界,据说民国时期全国国术馆总教练薛颠曾经达到这种境界,并非是奥斯卡杜撰。大家有兴趣地。可以自己去找相关资料。国术大师。在我们这个时代。也只能是一种传说了。)

    几乎是一眨眼地时间,章渝已经追及奔马,一长身子,伸手就将剩下那个朝鲜小丫头从马上拽了下来,摔落雪中!

    看着章渝出马,徐一凡也就不管了。他这个大管家,本事实在太强。都超出他理解范围之内了。他想推开身边戈什哈,却被牢牢按着,几乎要给按趴在雪中了。周围枪声越响越密,到处都是子弹溅起地雪烟。除了在南洋那次,这次算是第二次徐一凡遇险。远远的看着李璇在雪地上铺散的栗色长发。徐一凡心里就纠成一团,除了李璇的身份,当然还有对这个女孩子的感情。当呵护容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那就是早就离不开了。

    再说。他就是不相信。他徐一凡会死在这里!

    他猛的一巴掌扇在面前一个人的脸上,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大吼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老子命系于老天!滚开!”

    从丹田里面挤出来地吼声吓住了他身边的人。徐一凡一下子就从人堆当中挤了出去。踉踉跄跄的也不顾子弹横飞,直奔向李璇躺着的地方。身边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直追过去。徐一凡却跑得飞快,一下就跪在了李璇身边,抱起她的头就要去摸她颈侧动脉。却看见怀里的混血美女睁开了浅蓝的眼睛,苍白着小脸一笑:“重死了,压得我动也动不了,地上也真冷…………”

    徐一凡都不知道脸上该摆什么表情才好地时候儿,身边早就有几个人扑了过来。重重叠叠将他挡住。两个轻软地身子更趴在他身上,替他挡着两边飞来的弹雨。戈什哈们一边弯腰拉马,一边协助徐一凡将李璇拖出来。徐一凡看看那些戈什哈,不少人身上都是满是血迹,都挂了彩,却哼也不哼的挡在他面前。再看看杜鹃和陈洛施,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死死地按着他,杜鹃这个野丫头,更是连枪都掏出来了。

    这个时候,徐一凡也就随他们将自己按在最底下了。这种别人为他效死的景象,对于他来说,也早就成为一种理所当然。

    指挥着戈什哈们拼命反击,不让那些伏击的家伙冲下来的正是李星。看着妹子倒下,他动都不动,徐一凡冲出来,却急得他几乎要冲过来。看着徐一凡安全了,李星才提着马枪,脖子上面爆着青筋,大声的下达着一道道命令。组织火力掩护对射,还有马的戈什哈向两边山头牵制攻击。对方人手多于他们,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增援。加上自己这方地势也不利,要是给压在低处对射,只有尽挨打的份儿。只有攻击牵制,才能拖更长的时间待变。

    再说了,他带领戈什哈,没有发现敌人伏击已

    职。如果让他们冲下来接近了徐一凡,那他就只有来一枪!

    对方的子弹扑簌簌的在他周围打得插花也似,雪尘溅起一股又一股。李星连腰也不弯一下,抓着步枪大摇大摆走来走去:“组成散兵线!排枪射击,放,放,放!”

    后队赶来的戈什哈们,风也似的冲山坡,噼里啪啦打了几响,站不住脚。雪地松软,也不能策马冲锋,马刀劈砍都还没学过。又飞快的退了下来。李星正命令加紧射击稳住火线的时候儿,不知道身边怎么就多了一个楚万里。

    他也和李星一样,腰弯也不弯,站在那儿好整以暇的四下看看:“这个时候还不上刺刀,步兵白刃攻击将他们赶走,还等什么?你们是师娘教出来的?”

    一发子弹嗖地掠过,正正从楚万里胳膊旁边擦过去。灼热的子弹带得他胳膊上面衣服焦了一块,楚万里跟掸小虫子一样掸了掸,笑骂道:“***,还真想把楚老子撂倒在这儿?”

    接着手一指:“把带头的给我抓下来!”

    李星瞪着楚万里,猛的平胸行军礼,重重的在胸口一撞。从刺刀鞘当中抽出刺刀啪的装上:“禁卫军,上刺刀!”

    在机关枪还未曾普遍使用的时代,列成阵线地白刃冲击。始终是考验一支军队地纪律。勇气。决心,求胜意志地无他法门!不是是支乌合之众就能发起白刃冲击,明晃晃的刺刀横成一线,排山倒海的涌来的时候,前进一方,将处于纪律勇气和意志的巅峰!

    哪怕是只有不过二十人发起的冲击也一样!

    随着李星扯破嗓子的命令,禁卫军们从雪地上爬起。装上刺刀,自动成列。迎着弹雨分成两列,向左向右便步前进。子弹嗖嗖掠过,他们仍然笔直向前。直冲进火药和雪尘混成一团地烟雾当中。

    不一会儿,烟雾当中就传来剧烈的碰撞声音和喊杀声音,还有变了调儿的惨叫。激烈的碰撞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另外一方就很快崩溃。就听见人群向另外方向滚落的声音。没有近代化的严酷训练,在训练中按照近代体系形成的下意识的纪律性。也许在对射当中还有不崩溃地勇气。但是到白刃见红地时候。只有被摧毁!

    拥有的这种白刃战的勇气,才称为军队。才能在这种基础上追求技术地进步,体系的完善。

    …………至于完全是另外一种不同方式。讲究协同作战,技术兵器拼杀的现代化军队的战争,至少离现在,还远得没有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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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烟渐渐的散去,刚才的战场上面,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人马尸体。山坡上下,谷个子一般的更倒着不少黑乎乎的人影儿。

    雪地上面,鲜血染出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图案。呛人的火药味儿也渐渐的被风吹散。伏击的神秘敌人给打了一个稀里哗啦,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不管有伤没伤,都给拢在了一块儿,灰溜溜的蹲着。不时传来伤员抑制不住的惨叫声音。

    李星噔噔噔的跑过来,脸上又是硝烟又是血,身上的皮袍子挂着几条。跑到还死死按着徐一凡的那堆戈什哈面前啪的一个敬礼:“禀大人,敌人给击退了!打死二十一名,俘虏十三名,跑了二十个不到。请大人示下!”

    听到这个话儿,戈什哈们才放徐一凡起来,他满头满脸的雪粉,在那儿直咳嗽。怀里还抱着李璇,杜鹃和陈洛施牵着他的衣角。还是一脸的紧张,四下看着。

    一个戈什哈才站起来,就软倒在地。身上伤口的血都冻住了。徐一凡瞧了一眼他,再瞧瞧怀里李璇。李璇乖乖的缩在他胳膊之间,一条腿软软垂着,明显是被压骨折了,只发出小声的呻吟。徐一凡将李璇交给陈洛施,俯身下来,看看那受伤的戈什哈。拍拍他的脸:“撑住,禁卫军出来的汉子没那么容易死!”

    说罢站起,对着李星一摆手:“审!是***哪路神仙,牙关硬最好,反正我也不稀罕留着那几条贱命…………去!”

    李星应命而去,章渝已经拖过那对朝鲜双胞胎,俩一模一样的小丫头头发蓬乱,也不知道是冻是怕,瑟瑟发抖。那个曾经伤过徐一凡的姐姐,还有勇气一边发抖一边和徐一凡倔强的对视。

    徐一凡一摆手:“捆起来!回头再料理她们,现在老子没那功夫!”

    经历一场血火,他的心就硬一层。语调之冷,让他身边的杜鹃和陈洛施都有些浑身发寒。

    料理完几件事情,徐一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的就向一侧山坡走上去。身边戈什哈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紧紧的跟上。连杜鹃和陈洛施都撒开了腿。

    徐一凡不管不顾的一直冲到坡顶,四下寻觅,在一株给子弹打得斑斑驳驳的松树下俯身下来,伸手向背后要过一把刺刀。猛的割下了一只鹿耳朵,缓缓站起。端详半晌,突然向远处扔去。

    鹿耳落下的方向,突然传来如雷蹄声。戈什哈们神色一紧,又握住了手中的枪。徐一凡却神色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转眼之间,就看见天际线上,出现一彪人马。马矫捷,人剽悍。个个都弓起腰,半立起来,竭尽了全部马力在奔驰。

    当先两人,正是突围而去的戴君和陈彬,然后是姜军师…………

    杜麒麟的马队,终于赶来接应他们了。

    徐一凡身子一晃,接着站稳。猛的仰头大吼:“谁也阻止不了我!谁也不能!”

第十二章 招抚

    麒麟他们整整撒出了一百六十多人的马队来迎接徐一着满队伤员,遍地血迹,死人死马横得到处都是。队伍里面还有女眷,都是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姜军师脸都吓白了,说得好听一点徐一凡是他们的姑爷。说现实一点,是他们这帮马贼接受官府招安!大家都知道,杜鹃的身份,在徐一凡宅子里面顶天是个小妾,还不见得受宠。要是徐一凡怀疑这场面是他们安排的,下他的套儿,想摘他的好洋枪,那就什么都完了!就是一个在他们地头上面保护上官不利,那也是吓人的罪过!

    看到徐一凡脸色铁青,却是安然无恙。姜军师不顾寒暄,先是舒了一口大气儿。招手叫过戴君和陈彬过来,啪的就是两记耳光扇了过去。手劲奇大,打得两个铁打一般的汉子在马背上面一晃,脸顿时就肿了起来。却一声都不敢吭。

    “两个瞎了眼睛的棒槌!派你们接徐大人,怎么不头前探路,几个小毛贼怎么发现不了?剁了你们吃饭的家伙,都是轻的!你们自己找大当家的领罪去。若是叙我的心,两火就把你们打趴在这儿!”

    徐一凡这时已经上马,回头看看李璇她们。李璇软绵绵的趴在马背上面,杜鹃知道不妙,乖乖的在李璇旁边服侍,连陈洛施都殷勤了许多。杜鹃看着徐一凡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求肯,可怜巴巴的。

    这时徐一凡胸中气血犹自未平,谁要是从生死关头挣扎出来还能不一头邪火。冷静万分,那就是圣人了。他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吓得一群马贼从姜军师以降,个个脸色都白了几分。

    倒不是怕徐一凡这点小小队伍,禁卫军强军之名虽然已经传到东北。区区三十人地队伍,还带着女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反而将人数多过他们的伏击队伍打垮。但毕竟人数太少。

    可是让那些马贼们在意的是,徐一凡的队伍越强。越说明投奔得不亏。日后也越有前程啊!他们顶天也就是和官府的巡检啦。参将游击甚至千总把总之类的小军官打交道。而徐一凡却是货真价实,佩着尚方宝剑的天子钦差!他们大当家地姑爷!

    看着徐一凡脸色难看,当真是个个面面相觑。一个个紧紧地勒着马,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直觉着拘得浑身难受。刚才都是不要命地疾驰过来,出汗一身,被寒风一吹。个个而浑身冰冷。这么大一片雪野,只听见马匹呼呼喘息,脚踏雪地的声音。

    啪啪两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儿。所有人都是一惊,一些马贼已经在怀里背上准备开始摘枪,姜军师忙挥手阻止。就看见一个青年同样板着一张脸从坡上走了下来,背后传来的全是惨叫怒骂的声音。那青年正是李星,他脸上杀气犹自未消。风帽也掀了下来。身上脸上手上。全是血迹和白花花的脑浆。手里提着一杆六轮洋枪,还冒着白烟。

    他看也不看那一大群马贼,走到徐一凡身边行礼回报:“禀大人。那帮家伙嘴巴很硬。标下敲死了几个,还只是骂…………只知道都***是些棒子!难不成想报咱们在朝鲜杀人的仇?”

    徐一凡点点头,就看见李星凑近了一些,在他脚下低声道:“楚大人命令标下传话,杜当家地他们毕竟性悍,又不受拘束惯了。咱们这次是以招抚和恩义相接为要,请大人不要相逼过紧…………”

    徐一凡又点头,脸上神色放柔和了一些,低声对李星道:“知道了,去看看你妹子。”说罢就转向站在队列前头的姜军师和戴君陈彬三人。三人都揣揣不安的看着他,身后马贼们只是一阵轻轻的骚动。

    徐一凡淡淡一笑,招手让戴君陈彬过来。两条汉子都小心翼翼的。徐一凡拍拍戴君肩膀,看看他们身上。一路冲出去求援,这么快的将大队带过来援应,从弹雨当中突围,两人都带了点儿小花。戴君握着缰绳的手上都是血迹。徐一凡从腰上取下自己十年九不用的一杆六轮手枪,丢给戴君,大声道:“两位可称壮士!一夜之间来回百余里,在遇伏地时候做出了最明智地决定,这么快就把救兵搬来。若不是我标下这些将士拼命先杀退了贼人,我这条命就等着你们来救了!顶着子弹冲出去,这样的汉子,能有几个?我的亲身配枪赏你,往后大把地功绩,等着你再来领取!”

    戴君欢然应命,马贼们也都低低的轰了一声。满是艳羡,戴君这么快就被钦差大人赏识了,以后还了得?一把洋枪小意思,难得的是这个面子!

    就见戴君举着手枪得意洋洋的要回队伍,陈彬拧着眉毛大喊一声:“大人!我和戴大哥一样顶着枪子儿冲出去,没少跑一步,没皱皱眉头,就是少带了点儿花,您这样,是瞧我不起不是?”

    徐一凡拉马转身,头都不回一下:“功劳情分是自己挣的,老子手上有的是顶子前程。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争功就是你的本事?要体面,将来有的是你的机会!伏击老子的一帮王八蛋现下朝另一个方向跑了,有本事,你给老子追回来几个!看老子怎么赏你!”

    陈彬杀气腾腾的暴应一声,连话都懒得说了。一声忽哨,招呼几个老弟兄就跟着冲了出去,马贼们纷纷骚动,一个个都想着要跟下去。戴君更是浑身乱拧,只是看着徐一凡脸色,只要他一发话儿,刀山火海也闯过去了!姜军师抬手想阻止陈彬的举动,最后还是叹口气,看着陈彬风也似的冲远。最后只是大声说了一句:“听大人的调遣!现下保护大人安全要紧!不得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说罢就打马走到徐一凡身边。异常恭谨的抱拳一礼,只是低声道:“大人果然气量非凡,我们这些老弟兄,一见归心…………没话说,从此听大人地差遣便是…………我们这就护送大人去见当家……

    。一切话儿,都听大人的吩咐……”

    徐一凡静静的瞧着姜军师,看着他尽力表示恭顺,却又有点惘然若失的表情。

    舍不得他们辛苦拉起来的这点骨血?要不是你和杜麒麟一心表示降顺。你们手下能这么期盼老子到来?从来都是兵随将转草随风。不管是军队还是马贼都一样。有了这个心理底子在那儿。才有他这一见面收心的施展余地。你和杜麒麟能给这么马贼什么?我又能给这些马贼什么?

    这些剽悍矫捷的马贼,不愧是杜麒麟带着纵横天下的精锐。也就是他准备弄险应对北洋地基础…………也真不枉了他来这东北一趟!

    算算时间,真地不多了…………

    徐一凡笑着拍拍姜军师地肩膀:“老姜哪,你和杜大当家的,只是想把这些弟兄交出来就算完?身在江湖,犹自能要紧牙关,和官军斗。和老天斗。现在成了我的麾下?就真打算消磨了英雄意气?杜当家残疾,又已经是我的亲长。我是要奉养的,他也不能再吃苦了。你呢?我徐一凡从南洋一路杀人回来,从南到北,一路都是鲜血。也成就了名震天下的名声,你呢?你自己想想,你到底还有什么抱负?还有多少意气?你自己想想,你还能做多少事情?”

    以姜军师这样文武双全的资质。徐一凡就不相信他真地愿意在马贼群当中碌碌一生!

    从筹划东北之行开始。徐一凡就无数次的思考过怎么样让这些马贼归心,牢牢的绑在他这辆风雨飘摇的战车上面,为他弄险。也和楚万里一路过来反复商量。正借着遇伏的这点血气和心情激荡。准备好的台词是说得慷慨激昂。

    看着姜军师色动,徐一凡大笑一声,按照剧本表情严肃的打马而去,数名始终簇拥在他身后的戈什哈们也同样扬鞭而下。马蹄翻飞,冰雪四溅。就看见徐一凡一骑在前,喊出了最后一句台词:“想成就男儿事业地,就跟着我!”

    不等姜军师开口,大队地马贼——现在也许该叫做禁卫军未来骑兵部队的官兵了。个个呼呼直喘粗气。江湖汉子看人只是有种没种,有义气没义气。徐一凡要名声有名声,要手面有手面,还怎么瞧着都是一条汉子!再加上是他们杜大当家的姑爷,都是一家人。如果徐一凡是马贼不是官儿,杜麒麟没儿子,这份基业也是他天经地义承受……不跟着这样地上司卖命,还想怎么样?

    戴君先大喊一声,策马冲出。他先一动,那些马上汉子纷纷抖开缰绳,刷啦啦的冲了下去。冰天雪地当中,一时铁骑纵横。蹄声回荡,松林当中,似被松涛摧动。雪尘簌簌而落。

    姜军师神色复杂,勒马看着远去的长龙。一声长叹将发未发的时候儿,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笑眯眯的家伙:“还不跟着,老姜?”

    看着那笑得不怀好意的青年身边也有戈什哈簇拥,姜军师也知道他是徐一凡身边重将。可还不知道他就是楚万里。姜军师只是左右看看,最后猛的给了马屁股一鞭子,飞也似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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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的屯子,和关内的村舍大异其趣。每个村子占地面积都是相当的大。屯子外面都有高高的庄墙。庄墙四周,还有木头搭起来的角楼。关外马贼、保险队之类的大架杆子无数。再加上那些猎户参客也都不是善茬,防卫上面,就比关内的村子严密了许多。

    有的屯子里面要是粮户地主趁钱,不仅组织屯民们防火防盗自卫。还讲究个雇请出名炮手,养着保家。关外出名的炮手,那是用四瓣火的土枪都能打掉树枝的主儿。用火铙发射速度都不见得比洋枪慢。

    明显杜麒麟他们歇马的这个屯子主人是大户,徐一凡他们队伍逶迤进来的时候儿。就看见四面角楼各站着三四个精悍地炮手,手里拿着的最次都是毛瑟九响棒棒。漏底儿五子快枪都不在少数。目光炯炯的只是瞧着徐一凡他们这支又是伤员,又是女人的队伍。

    屯子门口就是一个大烧锅,面前停着都是满满的大车,全部是准备装烧酒运向关外各地的。烧锅旁边儿就是参栈,毛皮栈,看来屯主还是收毛皮人参做关东货的主儿。笔直一条街道,两边还有小饭馆儿小客栈。做往来参客行商的生意。嘴说是个屯子。和市镇地规模都不大离了。

    这个屯子今天明显净街了。除了围墙和角楼上面守着地人。只是在寨墙才进去,一大群人守在那里。有地人皮祅盘辫,腰里别着枪和攮子,一脸剽悍的神色——那是马贼。还有的人长袍马褂,还带着有颜色的小品级顶子——那是这个寨子的粮户。只是大气儿也不敢喘的等着徐一凡他们到来。

    杜麒麟也在队伍当中,两个手下架着他。他也没了当初草原初见的轻捷雄浑地气色,苍老了许多。两条腿软软的垂着,只是翘首向寨门外看。他身边陪着一个一脸敦厚,穿着七品小官儿服色的中年,也不住的朝寨门外看。

    当徐一凡在戈什哈的簇拥下走进寨门的时候,那穿着官服的中年一个眼色,顿时十几串一万个足数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要不是在场地人骑的都是战马,怕就要惊了。几个抬杆也蓬蓬朝天上放。打出的火药粒哗啦啦直朝下落。一些五音不调地唢呐滴沥搭拉的吹响。一片嘈杂声中。杜麒麟一把甩开扶着他的手下,深深的拜了下去:“罪人杜多福,匪号马上麒麟。恭迎朝廷钦差大人。诚心就抚,深悔过往。现今在此,任凭大人处置!”

    他这么一拜下去,身边人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下去。往日马贼土匪强盗也有就抚的,不管多大的杆子,一个都司武官过来就要当天人一样看待。多少带近千杆子

    的,就抚也不过就求一个都司守备的功名。朝廷钦来招安,不管他和杜麒麟有什么关系,都是大清以来未有。这一拜下,甚至有人激动紧张得瑟瑟发抖!

    徐一凡飞快的跳下马,这个时候,正是该展现他宽和大度的时候。该怎么表现,他也早就胸有成竹。正准备拿出最好的状态开始表演的时候儿,一个小小的身影飞也似的从他身边掠过,连滚带爬的直奔到深深拜在那里的杜麒麟身边。伸手就要将她爹拉起来,从背后看那身段,不是杜鹃还有谁?

    杜鹃咬着嘴唇想拉她爹起来,杜麒麟脚已经残废,根本掌不住自己身子。北地大豪,竟然被他女儿一拉而起。出现在眼前的,就是江湖挣命当中一直记挂的女儿。往日疯疯的小丫头,现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塞上风霜的痕迹,皮肤细嫩白皙了许多,更显得明眸皓齿,桃笑李研,出落得已经有大姑娘模样儿了。眉宇间也没有受委屈欺负的压抑神态——明显徐一凡对她很不错。

    杜鹃如是,但是女儿看着自己当初山一样的爹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两腿拖在地上,除了一脸大胡子还有依稀的豪气,其他哪点还像当初纵横草原,仿佛整个塞外都是他的天下那个大豪的模样儿?

    哇的一声,杜鹃就哭了出来,直往他爹怀里钻。杜麒麟也是老泪纵横,只是拍着杜鹃的背,搂着她不舍得撒手。跟在徐一凡身后的陈洛施看得眼圈儿红红的,明显也是想爹了。李璇只是靠着一直在她身边照料的哥子李星————除了戈什哈们还肃然未曾做声之外,从马贼到屯子里面的庄户人家,只是一片唏嘘的声音。

    姜军师悄悄的跟在队伍后面儿,只是冷眼瞧着呆在那里的徐一凡。

    徐一凡呆了好半晌,看着父女两个哭成一团。仰头向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大步的走上前去。杜麒麟毕竟是个男人,掌得住一些儿。老泪模糊当中看见徐一凡走过来。

    当初这个在草原初遇,扮成喇嘛装神弄鬼的家伙,现在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哪怕僻处东北,耳朵里面也全是他的名声。不仅是他杜麒麟救命恩人,也是他女儿的娇客。更是以后决定他和弟兄们命运的朝廷大员!

    他猛的推开了杜鹃,一下又拜倒在地:“大人亲临,又垂抚小人这个不成器的刁蛮女儿。罪人残生,都将卖给大人了!罪人以降,总计五百九十七名弟兄,从此供大人驱策,不敢回顾!”

    请辞恳切周全,看来姜军师话儿教得不错。

    徐一凡只是沉着脸走到杜麒麟面前,亲手将他搀起。瞧着不敢正眼对视他目光的杜麒麟,只是感慨沧海桑田哪…………当初草原初遇,自己可是这大豪手中的一块肉。死活都由不得自己的…………不过短短两年功夫,这话儿怎么说来着…………

    他轻轻摇头:“我不要你卖命。”

    声音虽轻,但是在满场大气都不敢出的人群当中,却是分外清晰。听到这话,就能听见一片倒抽凉气儿的声音,那些马贼们,脸色都是分外难看。徐一凡才鼓起他们追随报效的劲头儿来,怎么也冒出这么一出?

    还没等杜麒麟惶然开口,徐一凡又笑道:“哪有女婿让丈人替他卖命的道理?现在也不好论,我只好叫您一声杜大叔。当初您就可以安顿在我天津府上,但是舍不得这几百弟兄的出路,才拖着残身,闯荡东北。现在您可以完完整整的将这担子交给我了!您就放心吧!我总要带着他们做一番事业出来,还他们一个安乐的下半辈子!您只管守着女儿享福,在我徐一凡府上,您就是长辈。还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进了内宅,您要抬手打也成啊!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一个理儿?”

    最后一句话,却是带笑回头向着大家说的。顿时就是一阵哄然大笑。杜麒麟勉力想站直身子,神色当中只是说不出来的感激,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杜鹃伸手来扶他,杜麒麟深深的看了徐一凡一眼,突然挺直了腰板儿。不知道如何又站得笔直,他身量本来就大,不知道多久没站直了。这样一见,又仿佛是当年大豪景象!他的目光越过徐一凡,如电一般的看向他手下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那些往日剽悍轻捷的马贼们也肃然和他们义气深重,深自钦服的大当家对望。

    杜麒麟突然提起中气,大声吼了出来:“我马上麒麟,对得起大家伙儿了!大家跟着我吃苦半辈子,现在总算能落一个下场!今后,就跟着徐大人挣命,做一番事业,立一番功名吧!将来大家出息了,不要忘记将死了一路的弟兄们骨头拣回来,给他们一口香火。别让他们死后还是一个贼名儿!”

    轰隆声响,马贼们纷纷下马。在雪地当中,一个个五体投地的向他们大当家,向徐一凡拜倒行礼。徐一凡的表现实在太完美了,最后的即兴发挥简直是奥斯卡小金人水准的。

    …………王霸之气其实是有的,主要还是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这个名声,这个本事!

    只有姜军师还坐在马上,僵着脸突然一回头。他身后不远处,楚万里一直悄悄的盯着他,姜军师也早就发现了。看着姜军师回头,楚万里只是淡淡一笑,朝他拱拱手抱拳行礼,然后摊手示意,表明徐一凡最后的表现不是预先准备好的。

    姜军师轻轻叹息一声,看着已经跪满地上的兄弟们。摘镫下马,一丝不芶的拜伏下来:轻声自语:“前直隶沧州府武举人,文拔贡,曾任武毅铭军马队管带,加副将衔参将姜子鸣参见大人,愿为大人效死…………只求能重振家声,报了血海深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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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挺爽的架空小说………………
嗯,应该是吧。
篡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篡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篡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