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整练禁军(六)
燕地厮杀对于高俅陌生,汴梁风云他却是熟悉的,杨凌在此间半年时间的表现,也足以让这个官场老手觉得震撼半年时间,他就在汴梁这个毫无根基的地方经营起一份产业,而且还走通了官家路,顺便踩了现在风头正劲的梁师成一脚,紧要差遣也拿到手上了,一时间成为官家身边极为宠信的新贵。
这等官场沉浮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不管是沙场之上,还是这都门之地,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还略略有些瘦削的年轻人,竟然都是应对得如此游刃有余!
高俅在赵佶身边这么些年,赵佶信重过的臣子实在是见得太多了,有的能钻营却没实在本事,有的有实在本事却又不能钻营,杨凌却是两者都占全了,一旦为人臣下者,这两者都占全了,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步,实在是难以预料。
也许是将死之人心思清明,高俅却对杨凌看得更清楚一些,这般臣子,绝不是为一时宠信便罢,求的就是权倾朝野,可以遂自己中志向,要不然他怎么会接下整理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这等绝不会有人去碰的事情?
现在所行之事越艰难,也只能表明这位此子中所越大!可是这些话,都不必说出去了……人在,情分就在,人走,情分就没有了,自己现在就算挣扎着病体,对当今官家说什么,官家也最多就是面上敷衍一下自己这个追随他已久的老臣了……
而且就大宋这个体制而言,虽然总是显得没打采,仿佛四下都在漏气走风,可是这个体制却是互相限制,层层叠叠的,总能将有心行事之人绑得死死的——不管这有心是好心还是坏心……
杨凌再有本事,想挣扎出头也是千难万难呢……
为今之计,就是趁着官家决心要用这此子对禁军下手整治,自己还未死去,还在禁军之事当中有一些影响力的时侯,为高家将来再努力一番……
躺在病榻上的高俅今日心思却是难得的清醒,在杨凌一会面之际,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目光最后却落在了立在一旁的高强身上此刻目光,也忍不住流出一丝慈祥的意味,高俅是从极寒微的境地当中挣扎到如今地位,人的经历越是如此,舔犊之情就加倍的深厚,生怕后代遭忌与自己一般的命运。
他本来无子,过继侄子为己子之后就是爱若珍宝,自己死后,其他都无所谓,但是这个儿子将来如何却是怎么也割舍不下的,虽然高家现在富贵是不必说了,可是在这个时代,不是士大夫出身,没有几代传承的根基,一旦富贵,反而更容易招祸!
官家对自己的情分,仅及一代而已,自己却要挣扎着抓紧这最后时间,为自家儿子,为自己这些年扶植起来的班底,再争得足够的立身之所。
这些时日,高俅在病中,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自己还在,禁军将世家都已经不待见自家班底和这个娇宠惯了的儿子,高俅一时也觉得无能为力,禁军将世家盘根错节,根基深厚,自己仗着官家宠信当日能掌控住他们,现在病倒将死,又有什么办法?
自己高家基业全从禁军这个团体当中生发出来,自己死后,还怕不给次第攘夺干净?让高俅却没想到的是,凭空出现这么一个杨凌一下就在汴梁立足脚,还要手都禁军当中,还得到了官家的全力支持。
既然如此,自己最后这段时日,还大有可以努力的余地!高强带来李邦彦传来的口讯,高俅已经是心中一喜,但是他毕竟是火候已经足够的老家伙了,仍然是不动声直到等来官家从禁中传来的口谕,高俅才决定可以好好与杨凌谈一下了。
如今汴梁,要行什么事情,没有官家支持,都是休提!杨凌也果然未曾让他久候,几乎立刻就上来请安了,说句诛心的话,要是杨凌不快点上,高俅说不定就得派人去奉请了,要知道他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此时此刻,就看杨凌能开出什么价钱给自己一系,而且也要好好观察确认一下,杨凌要动禁军动得多厉害,自己转过脸来,能让禁军将世家这个团体承自家情分,承得到底有多深!
转着这些复杂难明的念头,高俅缓缓开口笑道:“杨大人与李大人大驾光临,高某幸何如之,贱躯沉重不能亲迎,已经是愧疚万分了,如何再当得两位如此客气……杨大人与李大人国之功臣干吏,高某虽在病中,却也仰慕万分,今日总算是得见两位,就算高某不起,也足慰生平了……”
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示意高强代替自己还礼,延杨凌和李邦彦入座刚才替他通传的那个贴身使,已然上前杆一福,恭恭谨谨的从杨凌手里接过礼单,又退到了高俅榻前,这边杨凌和李邦彦又与高强客气了两句,各自入座,目光炯炯的就看着靠在榻上的高俅那使接过礼单之后扫了一眼,微微显出一丝讶,俯身下去在高俅身边低低耳语两句,一直显得沉静万分的高俅也忍不住动容,看着那里坐得四平八稳的杨凌,轻轻开口:“大人此礼,何其重也?高某实不敢受!”
杨凌所送礼单之上,绝不是往常婚丧庆吊那些寻常礼品,厚重得甚至超过了贿赂请托大事的范畴,礼单之上,简简单单的就是一项以贸市收益为依托发行的债券三十万贯,当年开始付息,二分起计,第三年起开始分期还本,如此单笔的厚礼,饶是高俅当了禁军这么些年家,也未曾见过本息合计,在第七年还完本之后,总计七十万贯就捧到了他高家面前!
看着高俅动容,杨凌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是真不心疼,钱挣了就是要花的,而且现在他多半都是慷他人之慨,多印个三十万贯的债券送出去也不值几文的成本,自己要掏腰的,无非就是每年六万贯的利息,而且掏个两三年之后,将来事情如何,自己是不是还要承担这笔债务,还是两说着呢,要行大事,要得人助力,必须有大气魄,这大气魄是方方面面的事情,能砸钱也算是一种。
这世上,不能为钱所砸动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每个人差不多都是有个价码的,自己现在其他的谈不上,论起砸钱,一时间这汴梁城还少有人能和自己比肩了,这笔重金砸下去,效果果然不同凡响,他身边高衙内高强毕竟年轻城府浅,一时间坐不住,忍不住就起身到了自家老爹身旁,假借着给自家老爹掖掖被子,偷眼打量了一眼礼单,也忍不住倒一口凉气。
高家豪富,也不过就是两百万贯左右的家当,已经是够他这位衙内几辈子的糟践了,他老爹说是掌握全部禁军,但是禁军生财生意,在那些根深蒂固的禁军将世家的主持之下也不能抢到自家手里,只能按照常例分润而已。
几年积攒下这么个家当,已经算他老爹生财有数了,高衙内也一向自觉是个有钱人,但是比起眼前这位杨大人出手的豪阔,高衙内也只能自叹远远不如,向自家老爹目光也忍不住就多了三分热切,其他不说,助这位杨大人行事,这钱财上面的好处,绝对会让人心满意足!
杨凌出手的是债券而不是真金白银的钱财,也算准了还有一桩足以打动人心的好处,这个时节,在汴梁发行的这第一期债券,凡事能认购之家,都是得意洋洋俨然成了这个时侯汴梁身份的象征,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认购一批都不可得。
高家冷落已经颇有些时日了,要是有几十万贯债券在手,也可算是稍稍能扬眉吐气一阵,更不用说这债券是别人要托路去认购,现下却是杨凌杨大人亲手捧到他们高家来的!这份礼单一旦出手,仿佛就绷紧了这养病舍之内的空气,如此巨大的数字面前,什么样的假意周旋,往来试探,似乎都没必要了。
高俅沉默少顷,轻轻摆手那名在身边候的使行礼退下,高强还想赖在老爹身边,被高俅用眼一瞪,知道自家老爹和杨凌他们要说什么要紧话语了,也只得无奈行礼退下舍之内,在无关人退走之后,就只能听见三人轻轻的呼吸之声。
高俅重重喘了几口气,苦笑道:“杨大人行事,不依常规,直指人心,高某实在是佩服……如果没有这般手段,想必杨大人也不能有今日地位。”
杨凌不动声,只是一笑,淡淡道:“太尉实在是太过于高看在下了,杨某自从南归以来,不过是勉力从事,一心为大宋出力,差有所长者,无非就是不避艰险而已,其他褒语,杨某实不敢当。”
高俅仿佛在玩味杨凌话中意思一般,沉了好一阵:“不避艰险,不避艰险……平燕事是不避艰险,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单单一句不避艰险,未免就显得太过轻易一些了罢……”
杨凌和李邦彦对望一眼,杨凌和李邦彦几方面使力,今日才来到高俅养病舍所在,自家人将来地位,赵佶的谕旨,已经让高俅避无可避,必须要和杨凌谈及禁军经费财计之事了,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这一大笔资财砸得高俅再也绷不住任何矜持,主动开口提起这个话题之后,两人也忍不住绷紧了心思。
杨凌和李邦彦都深知禁军经费财计事要下手是如何艰难,所涉及的这么庞大一个利益团体是如何难以对付,但是这个时侯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要是能得掌禁军十多年的高俅最后的帮助,这无比艰难之事成功的把握才能多上几分,这个病得快要死的高太尉,实在是相当关键的人物!
看着高俅定定的看着自己,杨凌也沉默了少顷,然后才拱手开口:“禁军自后周传承至今,已垂百余年,每年国家瞻军之资,单单是三衙,又何止数千万贯?其间牵扯太深太广,杨某人如何能不深知?然则如今国家多事,财用匮乏,辽国虽灭,真却又次第兴起,西贼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兼国中多事,国家用度,有增无减国家每年几千万资财养数十万不能上阵之军,长此以往,又如何御敌?”
“杨某本布衣之人,受圣人殊恩,与都中事并无多少牵挂,只有不避斧钺,毅然行此罪人无数之事……太尉也深受圣人殊恩,此时此刻,但请太尉有以教我!”高俅静静的听着杨凌在那里慷慨昂的表白,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杨凌说到他掌管了十余年的都禁军无一卒可以上阵,他也没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怒意,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积弊下来,也不是他高俅一人的罪过,而且要死之人,计较这个实在有些划不来,听到杨凌义正词严的说完,高俅不以为然的笑笑,有气无力的开口:“大人开衙署行检查两路禁军经费财计事,两路驻泊禁军数目几何,每年瞻军之资多少,其间情形,大人心中可有虚实之数?”
杨凌回望李邦彦一眼,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李邦彦挑眉开口:“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马步凡一千五百七十七指挥,兵册实数六十一万九千五百有奇,马骡三万七千八百余入册,驻泊禁军之匠作,之工役,之堂除小吏,名册实有三万五千二百余,每年瞻军之资,粮米二百六十余万石,马料五十九万四千余石,草数百万束,给钱名目军饷,凡犒赏,凡衣袍,凡盐菜,凡公使钱,凡坐粜钱,凡折役钱,凡河工折军钱等名目不一,总支放三千一百三十五万贯有奇,另有匠作物料钱,转运钱,工役堂除小吏工事钱,仓场钱等,年支放四百九十二万贯有奇……枢密院架阁库中,文卷浩繁,历年变动更是频繁,主事之人,也莫不能一,学生综而核之,得出此大略之数,其间虚实到底如何,还请太尉明示。”(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七章 整练禁军(七)
高俅讶然的看着李邦彦,都禁军这么巨大一个摊子,而且这些年编制频繁变化,有些军马调走了还在都禁军中坐支各种费用,甚而有的军马裁撤了,仍然在帐册上面有开销,蔡京几年前选了八万拱卫禁军出来更是一笔糊涂烂帐,谁都难以将其料理清楚。
可是眼前这个同样和杨凌一样名声鹊起,身为正统士大夫出身却跟着一个此子奔走的李邦彦,却将其大略报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也不知道实在数字是多少,但是十几年的经验也让他知道这些数字大概是不错的,把这些烂帐综而核之得出一个确切范围,就已经是极难得本事了!
杨凌偷偷看向李邦彦,一脸你辛苦了的表情,李邦彦却不搭理他,自从开立衙署以来,杨凌没做什么其他事情,就是名正言顺的调来卷宗,想了解自己要下手整理的糊涂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看着不断送来,称得上满坑满谷的各种卷宗,杨凌顿时就觉得麻了爪子。
大宋已经是官僚统治的王朝,这个官僚统治的细密程度不仅远迈前代,比起后世明清也是超过甚多,但凡是官僚统治,就意味是无比琐碎细密,多得可以吓死人的文书表册,让杨凌钻进去整理这些东西,还不如砍死他拉。
倒让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用新鲜手段将这里一切整顿得水落石出,明明白白的杨凌杨大人顿时溜了号,将所有工作全部推倒了李邦彦身上。
还好李邦彦明敏,又博闻强记,整理这些帐册再合适不过,在哪里看到了一个条目就再难忘记,加上现在基本上给杨凌当作帐房先生使用的一些幕僚,在数字上有各有各的造诣,积千累万,分毫不爽,摆起算筹比杨凌自己用笔列等式算得还快。
这等聪明人加在一起,只观大略,不及细务,总算是算出了大概数字,却已经累得不浅,现在好歹算是在高俅面前没坍了场面,这个数字,的确是惊人,大宋一年财政收入顶峰时期过亿贯,三成养官和皇室支用及其他行政开支,其他都是用来瞻军,这些年还年年闹出亏空来。
都门禁军,基本上不打仗,也上不得阵了,全国每年军费在其间占了一半还多,更不用说每年耗费巨大运送到汴梁的四百万石漕粮也是都禁军耗用了一大半,如此每年都有的巨额开支,养的却是一群废物,赖于这样巨额财政支出的利益团体之强大,也可想而知!
李邦彦报完这个数字,高俅靠在榻上,出一丝嘲讽笑意也不知道他今日做了什么特别的准备,这么一个重病之人,说起话来仍然清清楚楚,条理分明:“六十余万人,一年三千多万贯钱,两百多万石粮,杨大人,李大人,你们可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多少人仰仗着每年的大笔资财,多少人在其间分润下手,某为殿帅执掌三衙,也未尝不想为官家节省一些,可仍然动手不得现在大人经营贸市能为这些禁军将世家生财,自然待大人一片亲热,然则这禁军事业,才是他们传家根本,大人出的这些花样,不过是锦上添花,一旦动他们这个,到时候大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嘴脸!”
“不用说大人了,就是高某在全盛之时,加上梁隐相,加上蔡太师,加上官家身边所有信重之臣,对于此处仍然只能由之,国朝百年,有心者不乏其人,名望根脚皆远过大人,但是禁军还是禁军……杨大人,你真的想朝这泥潭里面跳么?”
一席长长的话说完,高俅今日积蓄起来的气神已经消耗了不少,靠在榻上只是喘气但是目中光不减,仍然定定的看着杨凌杨凌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最后咧嘴一笑摊手:“杨某本来就是光棍一条,别人不敢碰,我敢为了能出人头地,在大宋立足,杨某人敢于领几百人就北渡白沟河,和成千上万的辽人拼命在战阵上,险死还生也非止一次了,就当这条命是借来的……”
“别人升官,或者靠科名,或者靠家声,有依靠牵绊,熬资历也就熬上去了,我却不成,只有做别人不敢做,不屑做之事,才有一路向上的机会,官家此刻用我,为的就是财计事,一个贸市不足以支撑杨某人今后几十年富贵,只有在禁军头上打主意,杨某人就是这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什么都不怕,倒是让太尉见笑了。”
这番光棍话语,让一直还算是气定神闲的高俅瞪大了眼睛,此刻大宋,此刻汴梁,何尝见过这等人物?他反复打量着杨凌,仿佛要将他看到骨子里也似的,然后才是一笑:“大人意气风发,却是高某人远远不及的了……若没这三分狠劲,只怕大人也不能到了今日地位……官家要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大人要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高某将死之人,官家的确传令让高某能稍稍从旁攘助,然则禁军中许多事情,高某也手不进去,不知道大人准备从何处下手检查整理起?高某只要还有这一口气,大人但有所垂询,高某知道的,便说了,不知道的,也就无从说起了,等到高某不起,就是这个忙也帮不上了,还请大人恕罪。”
这个时侯,高俅还是拿起了架子,杨凌望着这个病怏怏的老头子,悄悄磨了磨牙齿,现在就该是谈价钱的时侯了,却不知道能不能打动这个死老头子?高俅这番话,就是撇清杨凌此来,岂是为了这老头子几句顾问话语?
禁军那些积弊,谁都清楚无非就是要拿到实在证据,而实在证据之来,只有局中人才有,这局中人,就是高俅秉三衙大权之后栽培的心腹班底,对于高俅,禁军将世家也得卖些面子,在三衙当中让出些位置来,这些才是深知内情之人,可以配合杨凌行事的只有高俅才能使动他们。
现在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让杨凌有事问他就可,他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不说,他的心腹人杨凌一个也别想使动,这要价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杨凌和李邦彦对望一眼,李邦彦微微点头,示意一下外杨凌轻轻颔首,表示自己有数,他沉思一下,却又换了极为诚恳的语气在这个病得快要死的高太尉面前,不用说什么虚的,他没这个时间和你慢慢周旋就算说假话,也要说得象掏心窝子一般。
“太尉荣宠,及于一身,并非根基深厚,世代传家的太尉之家,要能成为世代传承之世家,只有在禁军当中延续,这也是太尉秉三衙大权十余年之遗泽了……然则太尉因官家信重,禁军将门世家只能在太尉面前俯首,太尉后人,禁军将世家又岂能让他再能手禁军之事?高世兄虽然年少英雄,但毕竟根基还嫌浅薄一些,虽然有个荫职,只怕就从此碌碌终生了,世兄之后,更无足论……太尉能到今日地位,岂是易事这高家从此就默默无闻,岂是太尉所愿意看见之事?”
高俅本来眼睛已经半闭,一副对杨凌要说什么话不大放在心上的样子,听到杨凌说这番话,忍不住就是眼睛一睁,这番话的确说到了他的心里,高俅的经历基本上可以算是大宋的励志故事了。
没有正经科名,也不是武职世家,从极寒微在别人府中伴食的地位一路挣扎上来,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对家声看得极重,一旦当官为宦,想的就是将自家经营成为可以世代传承下去,富贵延绵不绝的世家。
高俅这等从底层奋斗上来的人这等念头更是加倍的强烈,家里人丁本来就单薄,过继的儿子虽然荫了武职,但却没有实在差遣,以前是心疼儿子不想让他任实际差遣吃苦,想慢慢再说,现在突然不起,就算想扶植也来不及了。
现在自家班底都被投闲置散,谁还来搭理他的儿子?照这样正常下去,最多一两代,他经营起来的高家,也就烟消云散了,如果没有杨凌这么个变数,他也只能认了,现在却突然有了这么机会!
可是高俅毕竟是久在上位的人,气沉得极稳,眼睛忍不住一睁又很快闭上,面无表情的道:“家大,祸也大,后代,能安稳保家就成,没有老夫照应,犬子小小孩儿,如何能应付得了禁军那些传承百年的将世家?那些曾经跟随老夫从者僚属,也就各安天命罢,谁也不能始终都走在上风……大人有心有力,就多劳一些罢……”
杨凌轻轻一笑,哑然道:“太尉,我又不是傻子!禁军传承百年,岂是我轻易撬得动的?无非就是借着官家,想从禁军口中分一杯羹而已!这么大的好处,还能让他们全部霸着不成?从禁军将世家手中分润出一部分出来,我就可以对官家有所代,自然也就稳固了杨某人的地位,还有将来进步的余地,而太尉之人助杨某人行事,也得在禁军地盘一脚,世兄自然也就能稍稍站稳脚跟,将来同样也有进步余地……”
“杨某本心就是如此,已经明白托出禁军将世家也不是傻子,杨某人已经带挈他们在贸市发了不少意外之财,总得也回报杨某人一二不是?有太尉麾下深知内情之人襄助,禁军将世家总要忌惮杨某人真的掀了桌子……”
“生意嘛,还有什么不能谈的?话便如此,太尉信与不信,都在太尉一念之间!”高俅这下真正睁开了眼睛,杨凌这番话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当中说出,此番密会侃侃而谈,已经算是极其掏心窝子的话了,对于高俅而言,这番话也具有最大的可信程度,在高俅想来,杨凌是决没有这个能力整顿整个禁军的经费财计事的。
但是以此为要挟,和禁军将世家要求分润些好处,还是有努力的余地,只要有深知禁军内情之人襄助,让他能掌握实在内情,禁军将世家也不得不有所忌惮,毕竟官家站在杨某人背后,杨某人真要掀了桌子,官家雷霆震怒,就算将杨凌扳倒,也总要有几个人倒霉,大家多多少少也要受到点损失。
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家充分协商,各自后退一步,杨凌也表现出他在其他方面生财的本事,大可以弥补其间损失,禁军将门世家稍稍退后一步的可能极大,自己一系人物襄助杨凌行事,作为杨凌要挟禁军将世家的凭借,对方退后一步之后,自己这一系人物就能在禁军当中稳住阵脚了。
自家儿子也有了照应,将来也还有进步余地,具体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就看高强自己本事了,要是此次事情左右逢源得好的话,留给高强的遗泽就更深厚一些,自己去后的牵挂就更少一些!
如此说来,这杨凌的确是难得的明白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爬到现在这个地位!高俅所在养病精舍当中,此刻却是一片短暂的沉默,靠在榻上的高俅,坐在对面的杨凌,两人相对而望。
高俅神色当中满满都是疑惑探询,而杨凌神色当中却是一派的理直气壮,坦然到了万分,良久之后,高俅才低低叹息一声,刚刚坐起来一点的身子又靠了回去,他摇头淡淡道:“官家如此信重与你,将此等重任交付在大人手中,大人如此行事,却是愧对官家厚望,身为臣下者,甚是不敢与闻。”
他声音放得极缓,似乎在回顾自己生平也似:“高某为官家提拔于微末当中,本事自然谈不上有什么,但是对官家忠心耿耿,却是天日可表,官家要我做什么,我便尽心竭力去做,成败利钝如何不说,但却不敢有什么欺瞒之心……杨大人为官家行事,却先为自己站稳,高某心中甚是不取。”
杨凌又和李邦彦对望一眼,高俅这个人,他和李邦彦已经分析过了,高俅对赵佶的忠心那是不用说的了,他这番话也说得的确是语出至诚,他们能说动高俅配合自家行事,最大的凭借还是赵佶发话了,高俅是怎么样也不敢违逆赵佶的心意的,哪怕他就是将死之人了,要说动高俅尽心以自家班底配合行事,其间分寸,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八章 整练禁军(八)
说得自己义无反顾非要为大宋除此毒瘤了,高俅会怕自家后人与遗留班底跟着杨凌他们一起倒霉,但是说得轻描淡写准备敷衍了事,多半是为自己谋好处了,这个赵佶的忠心臣子又觉得不满,会认为自己临终前最后出的一把子气力是为他杨凌谋取了最大的好处,而不是他忠心侍奉的官家。
得了便宜,前面一席话杨凌说得坦白,这个时侯,这说辞却又得翻过另一面去,身在其间,才知道和这个时代没个执掌权柄的人打交道的不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思想,操守,好恶,杨凌几乎是白手起家,要利用这个时代崩裂而出的缝隙蜿蜒曲折前进,在这汴梁城中,与之打交道的每个人,都要研判揣摩到极处!
在这上头,李邦彦的助力是极大,他对汴梁当道诸公,都有相当了解,虽然李邦彦看起来一副比杨凌还要闲散的样子,不过杨凌才知道自家有多幸运,能在招揽到这个士大夫中的异类,若不是得他助力,在这汴梁城中,他绝到不了今日地步,当下杨凌顿时又换了一副嘴脸,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轻笑一声道:“若自家地步不站稳,太尉岂能放心助我行事?治大国如烹小鲜,更何况禁军财计这等可称得上国本的要事?我倒是想痛快行事,可一旦痛快行事了,杨某人倒霉还是小事,牵扯官家治国大局,杨某人其身何赎?”
“此番稳重行事,一边使大局不至于溃决,一边能使禁军财计事稍稍象个样子,能为国家省几百万贯,便是几百万贯对大宋,对官家都是莫大的助益……而且太尉也该知道杨某人的生财本事,以一座贸市便行了,大半个东南应奉局之事,若这几百万贯在杨某人掌握当中,回报官家,当是三倍四倍之数!国家财计困窘若此,多一文钱便可多缓一口气,若得太尉助力,杨某一边能维持住大局,一边为官家多生一些财货,官家也必然感念太尉忠勤,此福必当遗泽子孙!”
此时此刻,高俅终被打动杨凌所言,实在是方方面面都已经照顾到了,于公,他的生财本事摆在那里,要是禁军财计能整理出点头绪,能让那些禁军将门稍稍让步,怎么也能回报给官家几百万贯的财货,他辅佐杨凌行事,也算是最后为国宣劳了,于私,对于他高俅一系人物连同后人而言,借此机会可以在他去后仍然在禁军当中站稳脚步,他离开也算是少有牵挂了。
对于杨凌自己而言,能将这桩以繁难著称的差遣举重若轻的办下来,他杨凌的宠信和声望,必然更上一层楼,将来地位只有更高,他一个按起微末之人,一向作为给人的观感就是愿意拿命去拼功名,这也正是他所求的,以他沉浮宦海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经验,杨凌这番表白实在是无可挑剔,很有成功的可能,再加上这是官家的意愿,自己一生就未曾拂逆过官家的心意,这次总是要配合杨凌行事的,无非就是出力大小的区别。
现在看来,差不多是要拿出自己剩下不多时日里面的全部气力了,到了这个时侯,大方向定了,高俅才肯和杨凌谈谈条件他轻声道:“高某手下,自然有几个在禁军当中心腹任职之人,禁军一应情弊,他们也自然少不了,大人要敲山震虎,这些高某心腹之人自然是最好的配合大人行事的人选,为国出力,自然是没什么的,可是总要对他们有个交代,至于小犬,大人还是莫要过于抬举,他是没什么大本事的,能安心守户足矣,此间事,不必牵扯到小犬身上。”
杨凌一笑,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好容易说动了这位高太尉!这位高俅,哪有半点水浒传上跋扈骄横糊涂的样子,其貌恂恂,其言侃侃,思虑周详细密,不是个容易打交道的,要是还在他全盛时侯,自己是说不动他的,高俅要么就直接顶回去,要么就干脆自己将这个差使接下来了,现在自己不过是欺他将死,放不下身后事,再加上对赵佶所欲之事已经有心无力,只有让自己行事方方面面综合在一起,才终于让这位高太尉愿意上船。
现在总算是开口讨价还价了!这方面就不必让这病得快死的老头子浪费口水和不多的精力了,自己开价一向大方在一众手下看来,这就叫做他杨某人的大气魄,“太尉说哪里话来?但凡是愿意配合杨某人行事的,绝不会让其一家哭,就算仕途稍稍有些干碍,圣人也是简拔在帝心的,起复是一定的,再超迁几转也未可知……”
“况且此间行事,不需要什么横班人物,指挥使虞侯使这等人物用来做个由头便已足够,杨某人再许他们一人十万贯债券,总能稍稍慰高太尉心腹之心了……”
“至于世兄,太尉实在是太过谦抑了,我与李大人都与世兄打过交道,世兄年纪虽轻,但是气度开阔,更是熟知禁军内情事此间若是得世兄为助,为官家行整理禁军财计事,武职转为文资,在枢密院得差遣行走,也是自然的事情但杨某人在枢密院一日,当与世兄同休戚!”
说到自家儿子将来,高俅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关切‘听到杨凌许诺,忍不住微微点头,自家班底安排倒也罢了,本来就不必动到横班之辈人物的头上,都是由下面开始敲山震虎,中层武职官,十万贯债券也抵得过了,更不必说还有起复的机会。
自家儿子武职转文资,入枢密院行走,却是要紧,以他太尉之尊,自家儿子不经东华门唱出,或者不曾有什么特殊劳绩,也只能顺而荫补一个武职官而已,现在正是官家需要杨凌为他理财的时侯,在枢密院可以开衙署,辟僚属,自家儿子助力行事,再有他在天子面前的情分,转资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就比挂着一个武官衔头好到天上去了,一为文臣,按序升迁,家业总是稳稳的了,大宋善待文臣可不是说说而已!其他的好处更不必说,杨凌都说出此事同休戚了,他是理财圣手,此次生发出多少,除了应奉官家之外,只要自家的班底在,杨凌总要依靠他们,分给自家儿子的那一份绝少不了,但是这些话未免铜臭气太过,哪怕私下密会也不方便摆到台面上说,大家意会就成了。
当下高俅只是喃喃谦虚:“太过,太过了……如此安排,让高某实在如何克当?”
杨凌大度的摆摆手:“太尉当不起,这禁军当中,又有何人当得起?现在话已说到这里,太尉就且看将来罢,看杨某人是否说到做到。”高俅一笑,大有杨瑟之意:“高某能睁着眼睛的时日,也不知道能有几天了……”
今日话实在是谈得有些长远,用心也比平常闲话深了十倍,高俅事先已经是服用了提神醒脑的汤药,这个时侯也开始觉得疲倦了,但是还有要紧的话没有说透,只能强自打叠起精神,定定看着杨凌,认真动问:“不知道大人将从禁军财计事何处着手?这可是关要之处,轻重之间,不可偏废……大人想必已经胸有成竹,不知可否告于高某?”
杨凌再次确认,高俅虽然病得只有一口气,但是绝不糊涂,甚而比常人还要清醒许多,这句话问得的确是极其关键,禁军财计事可谓是处处漏风,只要去查,就没有不是罪过的但是有些事情太过重大,碰不得。
比如说占用空额之事,天下人都知道禁军里面吃空额已经是通例,空额吃个三成,已经是边地随时准备上阵的精锐边军了,都门驻泊禁军,空额至少要从五成以上开始算,至于河北路还有江南那些久矣废弛的驻泊禁军,营中有两成实职已经算是高看他们了。
不过差点禁军财计事偏偏不能从这个上头下手,一旦查整,裁撤编并禁军,让每个指挥都是实额,那就是动摇整个禁军的组织体制一个团体,最重要的就是组织体制,特别对于军队这种靠着上下体制维系的团体,比如说杨凌原来所在的那个时代,国家承平已久,但是****的陆军还是维持着二十四个集团军的组织体制。
这个组织体制实在是牵扯到太多人的饭碗和一个团体的根本,国外也差不多,人数已经缩减到极少,但是一个个大编制单位依然存在,作战室里面经常出现一堆将军指挥一个连排级的小规模,这不仅仅是现代通讯技术发达的原因,也还有维持组织体制的深意在,当然现代军队不吃空额,只是和平时代维持架构就足矣,不需要实编。
一旦杨凌从吃空额下手,那就是将禁军将门世家得罪狠了,双方是不死不休的结果,那时候高俅一系人物也绝不会和杨凌站在同一战线上,绝对是有多快跑得多快,而有些事情,又太过于轻或者并不合适用来入手行事,比如说什么私用禁军场所器具牟利,在册军士专行车船务茶酒务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产业,将主从中渔利之类的这一方面。
在财计上省不出多少钱来,另一方面也不仅仅是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超出了杨凌的差遣职权范围不能震动或者说是打动官家,就得不到官家的全力支持,杨凌就不能放手行事,就不能让禁军将门团体忌惮,从而后退一步让出点利益出来。
必须选择一个单纯属于禁军经费财计事范围,不至于让禁军将门团体狗急跳墙和杨凌拼个你死我活,又能让官家感兴趣支持到底的由头,这也是杨凌此次行事能不能成功的重要基础,高俅既然决定上船,这第一句话,就问到了最为关键的所在!
杨凌和李邦彦再度回望,要是放在后世,他们这么频繁眉目传情,高俅说不得要在肚子里面嘀咕一声:“好基友”,放在此刻,高俅只是目光炯炯,等候这两个胆大包天却又聪明过人的人说出什么话来他隐隐约约已经感到,这两个人早就找准了行事的由头,就等他今日点头答应配合!
有宋一朝,在中国漫长的王朝历史中,实在是一个极为宽厚的时代,对士大夫宽厚,就不必说了,都是些耳熟能详的陈词滥调,虽然号称重文轻武,但是对武职官和士卒的抚循,也是相当宽厚的强兵,但是士卒出征在外,还要自己家寄衣物和钱财过来,汉唐最强盛的时侯都是征发良家为兵,种田交税之余,还得自备兵刃器具衣甲辎重,为皇帝打仗去回报不过是减轻点税赋徭役之类。
元朝的军事制度是稀烂,明朝的军户制度是将士卒养成了乞丐,将武将养成了匹夫,至于我煌煌大清,就不用说了,所有制度都在野蛮化,大宋虽然轻视武臣士卒,但是对其供养,在中国历史长河中,还算是出类拔萃的。
一个军队都是职业化领军饷的军队就不必说了,军饷相对来说也较为丰厚,足供瞻家,但凡要拉军队出去见阵,诸般犒赏赏赐也绝不吝惜,而且有北宋一朝,拖欠军饷犒赏之事,发生得也相当少,一旦发生,宋朝的丘八爷顿时就是兵变伺候,一点也不带含糊的。
大宋这么多皇帝下来,对军伍的恩养措施不断的有所加增,一旦加增了,就很难减下去,在士大夫阶层看来,这些武人只供驭使,但是也得喂饱了,只要多给些钱物,就足够这些武人心满意足,就不要搅合到国事里面,俯首贴耳任士大夫驱使就成。
所以在给军队待遇上,没有什么小气吝惜一说,坐粜一法,就是在仁宗朝行之的,禁军军将每月可领钱领粮,但是军士当中,有的家口多,有的家口少,家口多的倒还罢了,家口少的领粮却又吃不了,梁人口众多,居处狭隘,哪里存得下这么多陈粮,便有商人招揽禁军手中余粮,三文不值两文的便收购过去,朝臣议之觉得伤卒,特准禁军军汉食不尽之月粮,可以再卖回官仓,许以其时市面市价收购,而此策就是杨凌所要下手的第一刀。(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九章 整练禁军(九)
大宋这么多皇帝下来,对军伍的恩养措施不断的有所加增一旦加增了,就很难减下去,在士大夫阶层看来,这些武夫只供驭使,但是也得喂饱了,只要多给些钱物,就足够这些武人心满意足,就不要搅合到国事里面,俯首贴耳任士大夫驱使就成所。
以在给军队待遇上,没有什么小气吝惜一说,坐粜一法,就是在仁宗朝行之的禁军军法,每月可领钱领粮,但是军士当中,有的家口多,有的家口少,家口多的倒还罢了,家口少的领粮却又吃不了。
汴梁人口众多,居处狭隘,哪里存得下这么多陈粮,便有商人招揽禁军手中余粮,三文不值两文的便收购过去,朝臣议之觉得伤卒,特准禁军军健食不尽之月粮,可以再卖回官仓,许以其时市面市价收购,此法用心自然是仁厚的,但是行之有年,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禁军军将上下其手的一大利源。
禁军数十万猬集在汴梁,左近每月发出去,再坐粜回来就是个天文数字,以少报多,以次充好已经是寻常手段了,还有将主专囤积低价陈年粮米每月支放给麾下士卒军将,这些士卒军将该领得的月粮全部坐粜回官仓,自然就是粮米最高的价格。
一进一出就是巨大的差额,不用说那众多空额,大宋不仅白发粮饷,而且这发出去的粮还要倒卖回给大宋官仓,再从国家已经窘迫至极的财政上血淋淋的砍一刀下来。
在其他朝代,不直接亲民理政收税的武人阶层,不逢站在豪富上是不能与文臣比肩的,但是在大宋这个时代,在国家巨额财政支出供养的所谓职业军队体系当中,大宋武臣的富裕程度,却是丝毫不下于文臣士大夫阶层。
所谓冗官冗兵之费,相对而言,还是这冗兵对大宋的伤害深一些,不过这冗兵,自然指的不是经年血战的边军,而是这在大宋腹心之地,数目畸形的庞大,既骄横又软弱,寄生在大宋肌体上的都禁军,还有随之尊荣百年的大宋都禁军将世家。
高俅望向杨凌的目光当中,已经纯然都是欣赏,能在禁军财计事这一团麻当中,一下选准坐粜事作为行事的张本,眼前这个年轻人其他不必说,这眼光就是胜过常人何止一筹。
高俅执掌都禁军大权十余年,坐粜事他自然是心知肚明,每年这低出高进,其间差额近百万石,宣和年间,在靖康大变之前粮价大概是每石两千五百钱至三千钱,盐每斤六十钱就算是按足陌算,一石粮也卖出三贯还多,高者近四贯的价格,就是三四百万贯之数。
这纯然属于禁军财计范围,对禁军的组织体制没有丝毫触动就算禁军将团体,一年吐出一半的收益,就可以给官家应奉两百万贯,在杨凌手中,这两百万贯说不定就能生成五六百万贯,这已经是足够打动官家支持他到底的一个巨大数字了。
此前高俅不曾在这个上面动心,一则是国家财政还没窘迫到这个地步,赵佶也有东南应奉供应,不象现在这般穷,只要能拣进盘子都是菜,杨凌能生财,自然就得赵佶重用;二则是都禁军还没有经历伐燕战事的丢人现眼,赵佶也未曾对都禁军失望到如此地步,下定决心非要敲打整顿一番不可,高俅替赵佶掌握都禁军,自然一切都是以安静为上,三则高俅自知不是理财长才,自然也不会在这个上头去迎奉君意。
直到此刻,杨凌凭借理财本事在汴梁出头,方方面面种种桩桩因素结合在一块儿,才让这坐粜事一下就变成了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的最好张本,高俅看着笑意淡淡的,却仿佛一切都是成竹在的杨凌与李邦彦,终于忍不住废然叹息一声:“高某替官家秉三衙经年,却对国事毫无进益,却要此刻杨大人与李大人为国宣劳,实在是惭愧万分……高某还有一句话动问杨大人,这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只是以坐粜事为限么?”
高俅在那里善颂善祷,杨凌却是在心里苦笑就,是因为老子有平燕大功,在这汴梁城中,才显得步履维艰,比别人加倍的艰难,不过这番话,就不必对高俅说了,今日总算是说动了这位高太尉,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一旦事机成熟,就可以行事了。
他只道声惭愧,就再不多说什么,自己所有价码都已经开出来,善意也已经表现得足够,就听听高俅能承诺做些什么,如此好处摆在这里,就算高俅自己还谨慎,他那儿子,他那些煌煌不自安的一般心腹,也得自家靠过来以势相争。
就是如此,不是高俅一个人谨慎就能阻挡得了的,话说到后来,高俅已经是语调沉痛,眼眶微红,显然是动了真感情,杨凌在一旁忙不迭的和李邦彦一起劝慰,心里面忍不住也微微有点感慨,这位高太尉,对那位道君皇帝,真的是犬马恋主呢……
高俅所有一切,都是因这位官家而来,难怪他临终之前,如此感念就算是现在自己,也要拼命在赵佶面前固宠,得到他的全力支持,只是这种将自己命运付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很坏……
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呢……
杨凌和李邦彦好生劝慰了高俅一番,再无什么说得事情,既然已经议定,再在这里搅扰一个病重之人就说不过去了,高俅也极是殷勤,招呼自家儿子,代自己恭送杨凌和李邦彦出外,高强恭恭敬敬,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之外,在外等候的杨凌元随接过两人,簇拥上马,回头向犹自在外行礼的高强马上一礼,蹄声得得,就自去了。
高强虽然是衙内,倒也知道轻重,知道自己和高家将来,关系这位杨大人不浅,此时此刻没有显出半分纨绔气息,一直恭谨站在那里目送杨凌和李邦彦一直消失在街角,这才急切的回身,脚步快得连从人都甩下了,一路差不多是疾奔而回,曲曲折折的再度回返自家老爹养病舍。
高家庭院深广,往返一趟路程当真不少,高衙内这辈子恐怕也没这般勤力过,和门口等候的管事与使打声招呼,便直入舍中,站定了竟然觉得眼前一晕,只顾喘气说不上话来内室当中,高俅靠在榻上他病重之人,今日打叠起神与杨凌长谈许久,劳心劳力,耗费的都是本来已经微薄的元气,现在脸色青灰,连刚才脸颊上病态的红都褪下去了,正在那个贴身使的服下小口喝着补气的汤看到儿子急匆匆的闯进来,高俅实在没有什么说话的气力了。
但是知道今日事不给儿子代清楚是不成的,这个儿子,可比自家心热得多,而且不叮嘱几句,他也实在不放心,杨凌是毫无根基之人,没有根基就代表没有牵绊,为了将来功名权位,可以放胆行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高家却还要长久在汴梁生存下去,有些事情,必须两面下注自家倒也罢了,这个儿子,却要多多为他结一些善缘当下放下汤木碗,低低呵斥高强一声:“什么事情,便张惶成这般模样?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你这般模样,却叫我怎么放心撒手?将来为父是再不能扶持照顾你了,到时候你怎生得了?”这句呵斥,倒说得高俅自己心下一酸。
他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所长无非忠心谨慎而已,也没什么清廉的名声,执掌三衙十余年,都禁军愈发的废弛下去,但是这舔犊情深上头,却是亲情极重。
高强倒没自家老爹那么多感触,忙不迭的弯腰陪笑:“今日大人与那年轻人谈得长远,恐大人辛苦,特意急急赶来看一下大人,爹爹有什么需要的,儿子立刻就去办。”
高俅开口,已然是语声微弱,再没了和杨凌对谈时侯那副细密深沉的模样,摆手没好气的道:“还不是想得知你能从此整理禁军财计事中得多少好处,有多少风光,不必托探看老头子的名目我,尽心竭力,还不都是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摆摆手,又让那贴身使退出去,召唤自家儿子在头坐下,勉力打叠起不多的一点神,语重心长的叮嘱这个总是撒不了手的儿子,高强一拍掌,忍不住就提高了声音:“正是要给那帮禁军将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辈一些教训,一年吐三百万贯出来,若是依俺的心,就是五百万贯也不嫌多。”
高俅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高强一眼,脸严肃到了极处:“这钱财上的事情,不要争多论少尽管让杨某人去争去,大头是要应奉官家的,剩下的但凭他去经营,给你多少,就是多少,就是不过是稍稍点缀,你也莫要吭声,在这上头争,是取祸之道,我这家当,还不是全都留给你的?”
说实在的,高强对钱财倒看得不是很重毕竟是富家子弟,没经历过匮乏,对阿堵物的看得自然就淡一些,高俅在这上头语重心长的叮嘱,他也就应了多心思,还是想着怎么在杨凌身边用事,狠狠敲打一番那些禁军将世家诸人,将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冷遇十倍的报复回来。
高俅实际差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当中,殿前司最为贵重所以高俅又可称殿帅,时人多尊称太尉而已有赵佶的宠信,高俅就以殿帅身份实际统管三衙殿前司,自然是有托付的人选,可是略微向高强透露了一些关系,让他此刻就去问计于其的时候,高强顿时就跳将了起来。
“现在官家心意如此,正是这些禁军将世家要奉承俺们的时侯,却去寻什么旁人?”高俅立刻呵斥他一声:“说的什么?不论如何,这都禁军总在这里杨凌此刻得意,将来不知如何我辈只能借他的势,岂能真正和他同心协力行事?此时去寻那些人,正是要他们见情,将来总有你的好处。”高俅积威犹在,这个时侯脸青灰却仍然提气呵斥,这副竭力支撑的恼怒模样,让高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不服气的垂首。
高俅看着自己这过继来的儿子这般,忍不住又是心下一酸,强打神慢慢和他分说:“此辈就有慢慢措手余地,到时候也不必闹得不可收拾这个情,他们是必须要见的……”
高强终于忍不住开口:“禁军将世家,多是有出无进之辈,孩儿还不知道他们那个脾气?三瓦两舍,互相斗富之时一掷千金,而毫无吝啬,可是一旦要从他们手中夺走财源,就成了生死大敌,孩儿去见他们,将杨凌要查坐粜事先透了出去,那班禁军将世家还不跳起来?马上说不定就能和杨凌决裂,这什么事情也都难以查下去了,如孩儿等人,又如何在这桩事情当中借势?”
高俅叹口气:“借势借势,有势才能借,为父为什么一直等着官家发话?就是等着这个势头起来……都禁军如此颓废瓦解,国家财计又这么窘迫,朝廷现在可用之军,没一支是能彻底放心的,都禁军要加以整顿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情,无非就是整顿到什么程度而已……禁军将世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杨凌有分寸,是闹不起来的……”
“那些禁军将世家所求,无非就是知道内情虚实,好决定退让多少,事前有个准备罢了……”“再者说,何灌此人,又和一直在都当中未曾挪窝的禁军,将世家不同,他是在外有历练,有实绩的,回汴梁任职,虽然和禁军将世家同气连枝,但是也希望能敲打这群废物一番,能稍稍振作一点,凭借都禁军,将来还能做一番事业……”
“将此事明告于他们,他们自然会借以联络禁军将世家之辈,正好借此对其有所约束,为将来再整顿都禁军作为张本,见情于他们,是最好的选择……”(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张 整练禁军(完)
“为父去后,这里面的人不管禁军之中谁能接任殿帅的位置,三衙当中也少有人能盖过了,得他照应一二,比其他人都有力得多,这个道理,你明白不明白?”话说到此处,高俅今日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元气,都已经耗丧干净,最后几句话已经是气息微弱。
说完之后,只能靠在榻上不住喘气,久久平复不过来,他虽然身子已经虚弱之极,但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经验和看人的眼光还在,又是为自己儿子将来铺路,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到了,一番话说下来,高强也不由得心服。
这里面郝然就有何灌此人,此人的确和都禁军将世家那些生下来就未曾离开过汴梁半步的勋戚之后大不相同,在外历练有年,真刀实枪的也见过几阵,调回汴梁以步军司副都虞侯使管勾步军司事,正是准备做一番事业出来的时侯,同样也想在整顿都禁军这个势在必行之事上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在真实历史上,高俅去后,三衙当中几乎就是何灌此人一手遮天,在徽宗禅位给钦宗的时侯还领兵入卫宫禁,防止了嘉王赵楷准备夺位的阴谋得逞,可是在整练都禁军事上,最后还是没有什么成效。
女真南下之际,他曾经领重任在都禁军当中拣选数万所谓锐赶至黄河边上备敌,结果这数万都骁锐,被投降真的郭师常胜军一小部前锋就吓得立即溃散了,何灌也只有恨恨回返汴梁。
最后在汴梁保卫战中战死,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小小的分岔,在真实历史上宣和末年大宋一直未曾寻觅到合适的人,以合适的方式下手,来整练都禁军,赵佶也对此事一直三心二意,此刻杨凌却横空出世,以赵佶最关心的财计事劝动这位官家,决定开始着手整顿都禁军。
而且何灌这个又到了河东掌管晋阳军,可是晋阳军骄兵悍将又岂是他一时之间所能够撬动的,再加之晋阳军马上又要调动到河北燕地防线,何灌的心思又全然在了调动兵马所需的粮草军械方面,所以这个时候是一点也不能给高俅一点助力的,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历史的车轮已经被彻底的改变了,毕竟在未来的时空,何灌能否再度掌控禁军已经是了一个未知之数。
而现在,高俅去位之后,最大的竞争者无非就是两个,一个就是杨凌,这必须要是在杨凌将整练禁军的差事彻底拿下来的前提之下,而另外一方,无非急速都门禁军的贵人,这其中,高俅手中的人脉竟然就有十之**。
高俅一边让高强与自家班底答应辅助杨凌行事,一边又让他们去通报风声与手中的暗线,正显出了高俅的眼光,这个左右逢源是恰到好处,他手中的暗线在都禁军将世家中有足够的地位,隐隐为众人头筹,其中也不乏也想整顿一下都禁军的,无非就是此事控在谁的手里。
从高俅一系人马这里得到杨凌要行事的内情虚实,他们就可以着手布置应对,争取将此事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高俅深知自家一系人马连同这个宝贝儿子在他去后是不可能主导这般大事的,如此左右卖好,却是能让双方都极见他们的情分,从中可以捞取最大的好处,自家儿子将来,估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就高俅内心来说,他还是认为纵然杨凌明敏果决,行事也知道分寸,在此事上,最后还是不是都禁军将世家的对手,原因无他,双方根基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了,才从杨凌这里套出一部分虚实,马上就毫不耽搁的让自家儿子去向他的都门暗线通报,高强虽然是衙内,但是生下来就是在禁军这个圈子里面打滚,禁军内情虚实,早就浸得熟了,自己想这个道理恐怕还难得想出来,但是老爹一点明,他也就立刻恍然。
看着自家病得快要死的老爹眼神中只有佩服,自家这个父亲,要是身子骨再结实一些该有多好?要不然他高强高衙内现在也不要四下奔走,为将来前途努力了……
当下他就起身,点头应命:“爹爹放心,孩儿这就去寻诸位世叔,爹爹只管安心养病,一旦病愈,说不定这大局还是要爹爹来掌控!”高俅已经无力说话,点头示意让高强快些去,等高强行礼告退之后,他筋疲力尽的面容中剩下的只有苦涩意味。
自己这病,是好不了了,为这个儿子,已经尽到了十二万分努力,如此殚竭虑之下,自己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寿元,不知道又折损了几何……
但愿这个儿子能明白自己苦心,知道事情轻重,在这场即将卷动整个汴梁的风当中稳稳站住脚步,如果这样,自己走得也能放心一些……
养病舍当中,最后只能听见高俅一声低低的叹息,里面满满的,都是苦涩不舍之意,当今官家即位之后那些曾经在位的风云人物,眼看都已经到了要次第落幕的时侯!
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乃至他高俅,莫不如是,这大宋江山,已经有的一批人物展露头角,这年轻人,似乎就是其间最为耀眼的人物,世事变迁,千年若此。
杨凌与李邦彦在元随簇拥下离开了高俅府邸好一段距离,一直在马上默不作声的李邦彦,这个时侯才打马靠近了同样板着一张脸的杨凌,低声笑问:“大人,真的只是坐粜事,不及其余?大人行事,何时这么知道分寸了?”杨凌冷着脸看了自己身边这个摇鹅扇子的家伙,淡淡一笑:“老子做事,什么时侯只怕闹得不大,天下人都以为我杨某人只能对此事和风细雨一场,到时候他们就知道要卷起的是什么风暴,这风暴不够烈的话,如何能摧垮这传承百年,已经朽劣到了极处的大宋都禁军?老子只怕闹得不够大。”
李邦彦一笑,对杨凌心事仿佛早就在预料中,在高俅面前杨凌一副深知大宋潜规则的表现,进退合宜,言辞委婉,方方面面都照应周全,其实杨凌还是那个杨凌,身上锋锐与这个已经成熟得快要烂掉的大宋格格不入,也只有这样的他,才能真正扭转大宋这不住朝下走的运势,自己辅佐杨凌,还不就是冲着他与众不同这个特质?
李邦彦举手望天,天边已经隐隐有乌云在堆积,眼见连绵秋雨,就要在汴梁城落下了,当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落下之后,维系着汴梁城这个大都市生命的大动脉汴河,就要再度翻滚咆哮起来,朝中有心人,此刻还能沉住气作壁上观,等待着后续事态发展,但是身在局中之人,就是那些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却在这几日里如蚁巢遇水一般纷纷出动了,到处奔走不休,
对于禁军将门世家而言,其实想法是各色各样的,都门禁军毕竟太大,在其间有利益牵扯的家族足有上百,更不用说没有家族依仗,凭借功绩转调入都门禁军中供职,也在这个体系当中分润好处之辈,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广。
有的人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要将这件事发作起来,去打什么御前官司,他们倒是乐见其成,觉得闹一闹总有好处,自家所得平白就要让出去,比挖了他们的肉还心疼,到时候指示麾下军汉鼓噪起来,朝廷最后还不是只有抚慰?
有的人却是认为杨凌有财神之目,想整理禁军财计事,还不是为着自己发财,不然他这么起劲做什么?要不然他好容易巴结到这等要紧的差遣又图的是什么?既然他是为了自家发财,他生财的手段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如就迎他主事,大家一起生发,说不定整理坐粜事之后比整理坐粜事之前,大家还要赚得更多些。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构成都门禁军利益团体骨干的将门世家而言,还是达成了大致一致的意见,就是此次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既然想出头代表大家,就顺他意思就是,和背后站着官家的杨凌往还一番,好歹谈一个价钱出来,尽量将这个事情敷衍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倒不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软弱,他们实力深厚,自然远过于杨凌,但是凡传承多年的世家和利益团体,早就过了那种随意和人赌赛意气的时侯。
讲究的就是安稳和不生事,就算有事,也尽量将之化解,一切能不破脸就破脸,一个利益团体想传承得愈久,就愈在意安稳两个字,任何时代都有锐气方张的人跳出来,但是最后稳稳站着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利益团体。
在眼前这个局面,激化矛盾,并不是最优的选择,而且经过这些人物反复商议,觉得杨凌毕竟根基浅薄,虽然手段高明,但是怎么也难生出太大事情出来,在坐粜事后退一步,他应该就能以在官家面前可以交差而为满足,应该就将眼前这一关过去了。
最后这个选择,还是占了压倒多数,百年以来,这些利益团体行事已经有其巨大的惯性,一时能用钱解决,就尽量少生事,反正不要几年,差不多就能恢复原样了,事情既然议定,这些将门世家之人,一方面与都门可以与杨凌争锋之人往还,放下架卑辞厚礼请他们稍稍平复那装出来的激愤之心,大家愿意奉他们为主,与那杨凌商量。
圣人万几宸翰,就不必太辛苦他老人家最后出面来解决此事了,大家自行解决,为君分忧就是,另一方面就不住奔走,预先有所布置。高俅一系作为中人,前段时间遭受的冷遇顿时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顿时又受到了亲热无比的对待,仿佛大家是一家人也似。
高衙内也很接了几十份帖,全是世家弟邀他出来游宴,高衙内伺候太尉汤药太过辛苦,也当得消散消散,至于更会做人的几位暗线,这几日收到的礼物自然都清点得手软了。
各个藏在背后的有力人士,如禁中诸位,如政事堂诸公,如隐相辈,如此刻暂时还做隐忍状的清流士大夫一党,都有人去奔走其间,探问他们对这件事的心意如何,这帮人都是能将火候看得极老的人精,这个时侯也没有太着实的表示。
就算不少人对杨凌心中耿耿,盼望他倒台而后快,但是现在官家为杨凌带来的几百万贯应奉收入所打动,现在持意甚坚,也只是暗中表示先看着就是,一旦杨凌举动有什么破绽,他们到时候自然会出手。
杨凌在高俅处丢下一句查坐粜事扰动了整个汴梁,他自然也就处于大家关注的中心,但是因为禁军和杨凌往还交涉之事,这几天还没有人敢凑到杨凌的面前打探口风,只是默默关注就是。
而杨凌也一切如常,该去枢府就去枢府,该去贸市就去贸市,未曾见什么人,也未曾有什么举动,连高俅高太尉那里都未曾再过府拜访,仿佛这件事情不是他引起的一般,只是由着别人自己去揣摩。
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杨大人到底打算将整理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要做到何等程度,杨凌如此举动,在许多人看来,算是松了一口气,杨凌举动,太象是官僚体系中要行什么事情那种紧拉弓,慢放箭的手段。
风声放出,只等别人上门来谈,把握分寸能够交差并且给自己留够足够好处便罢,绝不多迈一步,可是在关注杨凌一举一动的寥寥几名有心人当中,心中那层隐忧却是更深,杨凌上位,什么时侯走过寻常路来?已经有人隐隐约约感觉出来,杨凌所欲之事,也许能让整个大宋震动。
也许会引起大宋天翻地覆的变化,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在杨凌手中,最后也许会生出无数雷霆!但是这个时侯,他们也只能在心中默默想想便罢,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如此庞大,根据如此深厚,多少年来都这样过来,就算是杨凌挟着如此局势下,必须要对禁军有所整理的时势,但是能在禁军这个利益团体里面咬下一块肉来,已经算是他超水平发挥了,足够让其心满意足的对官家交差。
难道还指望他这个毫无根基,只是初初得了差遣用事,全部仰仗就是官家那不知道什么时侯就会失去的宠信之人,将都门禁军彻底翻过来不成?要是真的如此,那大宋过去百年想对都门禁军下手最后却无功而返的多少名臣,都成了笑话!(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一章 陈桥别(上)
在大宋腹心,一支兵马正在行军,领头之人却是岳飞,岳飞遣兵马出行,无声无息,具体到岳飞而言,此次到了大宋的腹心之地数月的遭际,給这个耿耿有报国之心的少年无敌武将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所有一切,都让他难以解惑。
所有一切,都让他时时觉得愤懑,此次领兵先遣而出,预先在河北边地布置一切,恨不得能早些起行,不要惊动任何人以至行程耽搁了,对岳飞而言,仿佛只有赶到边地,握着他手中大枪,骑在得自萧干手中的雄俊黑马之上,面对着铺满原野呼啸而来的异族胡骑之时,他这颗心能得以安稳下来。
晋阳军远调河东,在这个时候,杨凌也是让岳飞,牛皋等军将返回军中听命,毕竟在这汴梁之中,他们实在是有些难以施展拳脚,不过岳飞就算是想惊动什么人,惹出什么稍稍热闹一点的场面出来,也是没有人会趋前凑趣的。
他们这千五军马在都门中人来说,就跟马上要解体了差不多,恨不得他们赶紧到河北边地自自灭去,先遣人马一应文书,代劳的东府之人,有多快便办理得多快,几乎是掷到了岳飞的面,岳飞也是勉强克复了自己对于此事的心结,晋阳军毕竟要存壮大下去,要真正能在河北路起到屏藩作用,在紧要关头,不定还得驰援河东,回师汴梁,以济将来可能发的最坏局面。
杨凌这般举措布置虽然足够胆大妄为,也足够肆无忌惮,但是总是对大宋御边有利的事情,朝廷都能对晋阳军上万忠勇儿郎撒手不管,还是杨凌以一人之力接过这个重担过来,岳飞纵然再有这事情不是很对的想法,也只有按照杨凌所命行事。
但愿将来,在边关之上,在外敌之前,就能证明俺岳鹏举的耿耿之心,也能证明小杨将主虽然行事有些肆无忌惮,却也是为了这个大宋!这么些原因夹杂在一起,让岳飞一行人恨不得自己是隐身,这天天还未曾全明,就凭借所发的文书牌票出了汴梁——说实在的,这个时侯的汴梁夜间也是不关城门的。
一路埋头沿着通往河北路的大道直奔向自己目的地而去,管是到河北水路还是到河北路的旱道,一直要到那发了出名的黄袍加身之事的陈桥镇告分途,晋阳军应得的粮饷,这个的确是由朝廷不拨付,饷从朝廷运,粮秣多半就是从河北路坐支,不足之处再由朝廷补上。
但是不少人是在西军长大的,知道其中猫腻,现在朝廷在这应分粮饷的拨付上都渐渐有些不及时了,更别沿途经手之人雁过拔毛,西军应得的,这些年每年也不过实际到手就是六七成数,不过西军自己有产业,有回易,足够弥补还有余。
对于晋阳军而言,这等毫无依靠的军马,更是初到河北之地,加上朝廷刻意冷遇,这应得粮饷每年能到手多少真是不准的事情!更不用临阵还有犒赏,这都是额外支出,燕地虽然在韩世忠和留守杨畋的治理之下稍稍恢复了生气,可是一年的时间,怎么都是投入比产出多,一直到了互贸开始,这才好了不少。
对于神策军,杨凌从来不担心,毕竟那里面,还有从一穿越就在身边的兄弟罗候,严世臣把关,不断的在军中增强杨凌的影响力,可以预见,数年之后,杨凌再度返回神策军,依旧只需要振臂一呼,便是云粮而影从……
可是对于晋阳军,现在朝廷是怎么也腾挪不出这笔钱,就算腾挪得出,也不会給晋阳军的,一支大宋的驻守军马,没有经营出来的防御体系为依托,没有修整出来的转运道路,没有足够的军资积储,每年应得的衣粮饷项都时常匮乏。
临阵缺乏犒赏,什么也是打不起仗,打不了仗的,这个时侯,想来任何对晋阳军的支援,都会受到欢迎,但是岳飞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不少人在这一瞬间,忍不就以为晋阳军从岳飞以下,都已经心灰意冷,准备就这样苦挨下去,挨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出力打仗自然是不会了,只是坐等晋阳军瓦解便罢。
可是明眼人目光一扫之间,就见岳飞麾下那些渐渐远去的队伍,三五百人的队伍,就护卫着六七十辆大车,明显都是新赶制出来的,用料既扎实,加工得也细致,铁制部件在秋日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些车都装得沉甸甸的,强健挽马走骡拉着,在道路上碾出深深的车辙印。
队伍中人马都显得强悍矫捷,诸般远行器物都是新的,丝毫也没有凋敝破败模样,人骑在马上,在车上,走在途中都显得精气神十足,怎么也不象一副自甘瓦解的模样。
转眼又想到一直隐隐约约在晋阳军身后,现在正在汴梁城经营得风水起,财源广进,人人以财神目之的那位杨凌杨大人,仿佛就明白了什么。
……
陈桥镇在汴梁正北,正是大宋开国太祖的龙兴之地,百余年前,十万禁军精锐呼啸而出,在此处停下脚步,深夜之中,忽然全军鼓噪,军将士卒直抵太祖面前,以黄袍加之,转而回师,一举禅代了后周江山,从此平蜀灭唐,吴越献土,成就大宋至此百余年的基业。
百余年后,陈桥镇已经稍嫌冷落,但仍然是汴梁通往河北路河北诸路的紧要路口,在陈桥镇南,有一大片黑沉沉的馆驿建筑,正明了此处交通要道的地位。
一场伐燕战事打下来,河北诸路残破,就是往来汴梁的北地商旅都少了许多,眼见就是深秋将冬的季节,北地将开始寒风呼啸,大雪塞途,从北地往来汴梁的动静更是稀少,这么一处汴梁北面的冲要之处,此刻显得相当冷清,陈桥镇中今日不逢集市,也没什么市声,而在旁边不远的陈桥驿,只有几个老军或在打扫,或在门外晒太阳发呆。
回想百余年前这左近万军鼓噪,最后打起的火把如龙,簇拥着黄袍加身的太祖急急回返汴梁,一举改朝换代的激动人心的景象,时人经行于此,当有恍若隔世之叹。
岳飞一行队伍,并不准备在陈桥驿落驿,汴梁左近驿自然归都门禁军所管,在都门禁军手中,一切都发展到可以经营的,几百人落驿,那消耗可就是太大了,虽然现在晋阳军有杨凌支撑,岳飞却还要为他省几贯钱。
而且他这一行人,唯恐的就是招人注意,最就这样静悄悄的直抵河北边地,当下连陈桥镇都绕过了,沿着旁伸出来的官道,绕了一个大圈,准备越过此间,到了天黑之间,再觅一处地方扎营就是,反正辎重带得够多,一应宿营器物,都是现成的。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岳飞策马趋前,想让队伍速度提起来一些,远远离开陈桥镇再扎营,省得太引人注目,正在马上招呼队伍中诸人加快些脚步的时侯,他身边一名亲随扈卫一指前面,声音有些激动:“将军,前面等候之人,岂不是小杨将主?”
岳飞浑身一震,举首望去,就见前面不远处一个荒凉的山丘之上,两骑策马而立,马上一人瘦削英挺,隔得这么远似乎也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眉眼,却正是杨凌,在他身边,就只有汤怀随侍而已。
秋风正烈,将杨凌披着的斗篷高高扯起,为西落的斜阳一照,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为避嫌计,晋阳军现在一切动作,杨凌都要尽量避开,朝廷将晋阳军打发到河北,对杨凌和晋阳军之间关系的忌惮,等于就是摆到明处。
岳飞和麾下人马出外远行,就算背后得到了杨凌暗中支撑,但是朝廷如此冷遇,岂能不心中忐忑,要是能和杨凌见上一面,这颗心就能安上许多,可是全军上下都知道,晋阳军出外,在几年之内,只怕都是难以见到一手将他们带出来的杨凌杨大人了。
可是却没想到,杨凌却不顾嫌疑,在汴梁城中还有这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应对之际,轻车简从,不声不响的绕到了前面,在这道左等候他们这支就要奔赴大宋边地的人马!他们的情形,在这里已经不知道等候多了!
在这一瞬间,岳飞忍不就是眼眶一热,在这一刻,他发觉,只有杨凌在他们身后的时侯,晋阳军一军上下,会觉得心安!岳飞一扯缰绳,飞也似的驰出,身后十几名亲随扈卫都紧紧跟上。随行大队人马,虽然未奉号令不得擅自脱离行军队列,却都声传着兴奋激动的话语。
“小杨将主来送俺们了!”
“这么多远行辎重器械,都是杨大人暗中倾家为俺们晋阳军置备起来的,俺们血战一场,就被从都门撵走,朝中诸公都视俺们为无物,就杨大人念着俺们!”
“晋阳军要存壮大,离不得杨大人!但愿杨大人在汴梁多福多寿,不要折在那些龌蹉之辈手中!”
看着岳飞他们驰来,杨凌和汤怀的身形也是一动,策马就驰下丘,在这丘陵脚下和岳飞他们会上。岳飞迎着杨凌关切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半晌迸出一句:“小杨将主!”,这称呼已经不再是都门之时的杨大人了。
这一句却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旧日在燕地时侯的称呼,仿佛此时此刻,杨凌还要统领他们,北上河北边地,再没有汴梁诸多扰攘纷乱,杨凌率领他们这群男儿就在天地广阔的长城内外,痛痛快快的与鞑虏厮杀去!
回首这半年汴梁沉浮,岳飞恍然觉得,还是在燕地的时侯,是男儿大丈夫最为心安理得,最为快意的日子,杨凌不则声的伸手过去,在马上拍了拍岳飞结实的肩膀,微笑道:“我料定鹏举你急着赶路,不会在陈桥镇落驿,绕路前行,就在这前路等着了,果不其然,没有让我白跑一趟。”
汤怀也在旁边笑道:“大人已经在这里等候一个多时辰了,岳哥哥,俺们比你们出汴梁只怕还早一个时辰……着哥哥此去,俺心里跟猫抓似的,恨不得随哥哥北上厮杀去!”
岳飞瞪了汤怀一眼,收拾起自家激动的心情,恭谨向杨凌行礼问道:“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向俺交代?此去途远,只怕就不能时时在大人身边了,此刻就恭领大人的号令。”
杨凌摆摆手笑道:“要的,行前都对你和牛兄弟交代完了,现在还有什么得?只是这支军马,是老子辛辛苦苦一手带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次,老子就侧身在这支军马的阵列当中和你们一起厮杀,现在你们要远行,我去只能留在汴梁,不能时时照应你们,心里面实在舍不下,所以特地前来送行……没什么事情吩咐的。”
岳飞又是一礼,低声道:“大人关顾之情,岳某与晋阳军上下,何敢克当。”杨凌锐利的眉眼扫了岳飞一眼,朝后摆摆手,汤怀顿时就策马退开几步。
岳飞身后亲随也同时退开,杨凌定定的着岳飞,同样也放低了声音:“鹏举,我只和你一句。我现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来能毫无顾忌的率领你们上阵与最凶恶的敌人厮杀!保这个大宋,保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
“这话我只最后一次,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就是如此了,将来你不愿意跟随我的旗号面临那些铺满原野而来的凶恶敌人,自然有人跟随与我……”
“你自己想想这半年在汴梁的岁月,就这样下去,任朝中这些当道诸公播弄,当成千上万的真铁骑呼啸南来的时侯,谁来抵挡他们?谁来拼将一死,挽回这气数?是你我,还是朝中现在当道诸公?这条路我是只有坚定的朝下行去了,就是义无反顾四字……就是如此!”
“我杨凌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燕地河东,一步一血,多少次险死还生,某赤心所在,天日昭昭……”(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二章 陈桥别(下)
岳飞浑身一震,对杨凌诸般暗中作为,岳飞一直有心结难开,这上面,也没有任何人能解劝于他,半年在汴梁经历种种顿时闪电一般掠过他的心中,汴梁中枢之混乱软弱,当道诸公之对晋阳军的轻视,为党争计不惜摧折大宋仅有几支能战军马的举动,若不是杨凌的暗中支持,只怕他们在河北边地什么时侯都做不了,只能着这支他全部心血所系的晋阳军自己土崩瓦解……
再一转眼,胸中涌动的,又是燕地河东血战的景象,女真完颜宗弼南下铁骑不过千余,就要靠着整个北伐大军拣选出来的菁华能堪堪抵挡得。
他们在燕京血战,十余万北伐大军却还在白沟河左近打转,自家互相牵制得动弹不得,最后呼啸而来,将他们从绝境当中拯救出来的,还是眼前这个杨凌杨大人!比起现在朝中当道诸公,只怕自己最信任的,还是杨凌罢……
不管他行事多么肆无忌惮,张扬出去是多么的骇人听闻……
可是岳飞坚信,在最后关头,当自己拼杀得剑甲俱残的时侯,始终在他们身前,回身招呼他们上前的,还是杨凌这瘦削却始终得笔直的身子,岳飞默然拱手:“只愿将来大敌南下之际,大人能让俺们毫无挂碍的厮杀,其他所有事,飞自然是奉命唯谨……”
杨凌一笑,露出六颗白牙的模样是晋阳军上下都得熟了的,他又拍拍岳飞肩膀:“鹏举,别死了!将来我用得着你的时侯,还长远着呢!”招呼完岳飞这一句,杨凌目光就越过了他,投向正在不远处静静等候的队列深处,在队伍中间那辆大车车窗里露出的俏脸之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杨凌和马小英的目光,隔得远远的就这样碰上,杨凌默默一扯坐骑缰绳,向着大队走去,队伍当中的晋阳军军将士卒,同样默默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蹄声得得,就见杨凌离马小英所在之处,越来越近。
大车之上,马小英清澈的眸里面,闪过一丝纷乱不舍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似乎就要放下车窗帘幕,躲起来不与杨凌照面,但到了最后,她还是坐在窗前,痴痴的着杨凌策马而来。
杨凌这些时日也正是最忙乱的时侯,也未曾来打扰马小英一次,马小英都觉得,也许她和杨凌之间的的联系,真的就这样了结了。
却没想到,今日杨凌还是守候在前路,不知道等候他们这支人马多久,和领队的岳飞稍坐倾谈,就直直来到她的车前!
在这一刻,马小英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不管怎么说,马小英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敢爱敢恨的燕地女儿出现在杨凌的面前,可是世事变迁,马小英跟随着杨凌一路走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可是现在杨凌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端,拨动风云,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杨凌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杨凌在私生活上,一向是自爱的,可是马小英不管如何的落落大方,始终都是一个女孩的性子。
她本就是一个丫鬟出身,到了现在不知不觉和杨凌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很多时候都是有着一种自卑情绪在内,前段时间,因为杨凌走李师师的门路,马小英听到风声之后还委实生了闷气,于是两口子就恼了,可是杨凌却是一点没有这方面的觉悟,没有沟通,那还有什么搞头,所以干脆一气之下,就准备跟着岳飞去燕地了。
而刚刚学会爬,站都站不稳的马方旭却是留在了汴梁,不管如何,马小英也是不会再让孩子去那里受苦的,毕竟北边的女真人委实不安分。
马小英冰着一张俏脸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出来,杨凌靠近马小英,翻身下马,凑到窗前,静静的打量了马小英一眼,露齿笑道:“怎么一直躲着我?要走了也不来和我道别一声?要不是晋阳军上下都是我的耳目,岂不是就让你这样逃掉了?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呢……我们之间,连一声道别都不用了么?”
马小英咬着嘴唇,竭力让自己不去杨凌那温和的笑容,冷着声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到了边地,奴自然会为晋阳军尽一份力,也不用你再交代一番,道别什么的,的确不必。”
杨凌还是在笑,这笑意依稀就是他遇见马小英时侯,马小英所熟悉的那副欠揍模样,杨凌哼了一声,更凑近车窗气息,男气息几乎就喷到了马小英脸上,拧眉问道:“那也不该这么仓促的留下一封信就跑了!”
杨凌后退一步,声音放大,也不在乎周围呆呆着的那么些晋阳军兵将听见了,反正他和马小姐这点事情,晋阳军上下尽知。
“你一心要走,老子犟不过你,留着你不定你也偷跑,到时候我更不放心!之所以答应你北上行事,因为我还可以遣人照应与你!还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没有危险!这是放你离开的原因!老在汴梁这个地方能稳稳脚步,就再也没有人能动摇了,最多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你给老子乖乖的回来!出去一两年使性,也该使够了!这一两年时间,你可不许出什么意外,万一出什么意外,老子不会放过你!”
看着杨凌难得这般撒泼景象,周遭晋阳军士卒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都忍得辛苦,其间还有一些军将士卒是当年北渡白沟河的老人,对马小英和杨凌之间的纠葛之情体味得更深一些,这个时侯都忍不微微动容,各个垂首。
杨凌从来未曾这般冲着马小英大吼大叫,完全大男主义的对她要求这要求那,突然使出这般手段,顿时就让马小英芳心大乱,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摆,这么多人眼巴巴的着他们两人,马小英清减的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怒道:“出不出什么意外,我哪里知道?你隔着几千里,还能管着不成?”
一句话完,马小英发觉自己这番话内容语气都不大对,脸上红晕更深了三分。
杨凌叹口气,放低了语调,人的性子有的时侯就是纠结,杨凌越是对马小英以礼相待,越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就越别扭,今日杨凌突然出现,摆明车马就是这辈赖定了马小英,什么也不会放手,马小英反而无话可,杨凌麾下有一万多,就是抢亲她也没办法,难道就真的认命了?
马小英着杨凌,气鼓鼓的半晌不发个字一完,马小英就飞也似的放下车帘,似乎再多杨凌一眼,她就会忍不从车上跃下,飞扑进杨凌怀抱里。
在旁边一直尴尬侍立的牛皋,这个时侯咳嗽一声,对杨凌行礼道:“小杨将主尽管放心,俺就是拼却性命,也一定遮护小姐万全,一切行事,都听小杨将主号令就是。”
杨凌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就多拜托你了……”他轻轻拍了一下马小英所在的大车,就算还有千言万语,这个时侯也不必了,自己在汴梁,也还要经历绝大风波,能不能平安渡过,也在未定之天。
马小英先离开一段时日也,她是北地儿女,也许在那边地,能更开心一些也不定,总过自己在这汴梁强,万一不能事成,被大家一勺烩了,话到底,此刻马小英也是不可能留下的,这个倔犟女孩,认定了事情也是很难回头的,就算自己今日耍上了无赖,宣称自己赖定她一辈,马小英也需要时间沉淀消化这一切的……
他翻身上马,在诸人的目光当中走到队列之外,目光扫过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郎,突然大声开口:“就是全天下人都容不得这么一支晋阳军,我杨某人也总是你们的统帅!只要我杨某人在一天,这晋阳军的大旗,就不会倒下!反倒只会更加耀眼夺目!哪怕相隔几千里,我也始终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诸君此去途远,边地风冷霜劲,一切善自珍摄,终有一日,我杨凌会堂堂正正的驰回晋阳军中,再次统帅你们,纵横在疆场之上!诸君,告辞!”
数百儿郎,齐齐大呼一声,向杨凌行礼拜下,起身之后,就再不回顾,隆隆向北而去,只要杨凌还在,他们就算孤军而北,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队伍当中,只有当中那辆大车之上,车窗帘幕不断打开,一双清澈眼眸,不回望。
杨凌立马道左,身边只有孤零零的汤怀随侍,此刻胸中,却是起复万千,朝中诸人,以为让晋阳军出外就是断我羽翼了?就让你们接下来会发什么事情罢,就为这支孤身北上的军马,为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儿郎,为在北地为自己打拼的马小英,自己也绝不会在这汴梁倒下,让他们无所依靠!
汤汤汴河,从西水入汴梁,经金梁桥过旧郑,过龙津桥,过相国寺桥,最后自东水而出在东水外水道之侧,有一处已经颓塞的旧河道遗址,却是数百年前汴河流经的所在几百年下来沧海桑田,只残留下一些当年修筑的土堤模样,却是隋朝时侯留下的故物。
此处景象,在汴梁城左近也算是一个有名所在汴水经行此处,每逢秋季,隐隐有呜咽之声,仿佛也在凭吊怀古一般,汴水秋声,早就算在汴梁左近四十八景当中每逢秋日天气明爽野层林浸染之际,总有人游就于此,或设宴,或赏玩,或踏秋,络绎不绝于途。
汴梁经过数次扩建,到了此刻,隋堤一带,也成了屋舍众多的所在,沿着汴河这里到处都是富贵人家的别业,将这秋日景致独到的地方菁华所在都几乎占尽了。
每逢秋日,这些别业处每日里游宴不休,少有虚日,汴梁城中这段时日也渐渐显得安顿下来,眼看就要进冬,秋日景象已然无多,这里的游宴就加倍的密集起来,仿佛就能挽留住这最后的秋景一般。
在这众多别业当中,其中一处就是嘉王赵楷的基业,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位权臣为了结好这位官家身边宠爱的儿子赠予他的。
前面差不多有年许时间,嘉王算是走在下风,颇为收敛这段时日,嘉王的声光突然又好了起来,也大大方方的经常出来宴客游玩了,今日在隋堤左近他的别业当中,就设了赏秋之宴,邀请的名义上都是些清贵人物,如天家的驸马都尉,有之名的词臣,勋戚家的子弟……
这一类人物但是消息一旦传出,来的人物却比邀请却还要多一些,不少人却是厚着脸皮来当这恶客了,赵楷也一概都延之入座,多开几席,在他的别业当中,一派热闹的气象。
既然是赏秋之宴,就不必那么礼数严谨了,酒宴设在正对隋堤周围开阔山水景象的园林之中,在张盖的锦缎之下,一桌桌几案错落摆开来宾各据一案,却又不是提臩走动,或共饮,或闲谈,或投壶,或赏景,或低语,都是轻便衣衫,脱略仪注,很有些放形骸的样子嘉王赵楷也穿梭席间,笑的和谁都能说上几句,他本来就是丰神俊朗的人物,此刻是神采焕发,衣袖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谁都知道嘉王赵楷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官家最近又是优诏褒奖了嘉王,很是赏赐了一堆东西,前段时间的倒霉模样,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褒奖优诏虽然都是些寻常词句,但是背后内情,大家也都明白无非都是从那个杨凌身上来的。
这杨凌得官家信重,掌应奉天家之事,发行债券得手,一下子就給天家内库平添了多少收入,靠着这个功绩,官家就决心让他真个对禁军财计事整理一二,好让他这个三司一帅,管勾提点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的要紧差遣,名副其实多少人都等着看这杨凌的笑话,禁军财计事,历代多少人在其之前都是无功而返,这杨凌还不闹出笑话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三章 杀破狼(一)
杨凌一路行来,步步惊险,却没成想,这一次杨凌却又告成功,从坐粜事着手,一下得禁军将门世家退让,生生吐出三百万贯的既得利益出来,就凭这个功绩,这个杨凌一下就成了官家面前红得发紫的人物。
官家格调,大家都心里有数,在财货上面看得重,谁能在这上面讨好,就能让官家心情大好,官家心情大好之余,就要奖赏有功之臣,杨凌自然是功臣第一,但是他资序实在太浅,现在地位已经足够高了,这个年纪,如此根基,官品差遣已经是有些骇人听闻。
不过因为他有平燕奇功,还勉强说得过去,不过要是短短时间内再有什么升迁,却是哪里都交待不过去的。
官家也只能下对杨凌温言褒奖一番,单单是这样,未免让官家有些觉得赏不酬功,再追根溯源一番,杨凌得差遣,嘉王在其间奔走有功,发行债券,嘉王也是最先支持的,论起来这个心爱儿子对自家也出力不少。
前些日子正觉得委屈了这个儿子,这个时侯立刻就优诏,于闻政坛上面最重风向,嘉王一下又风光起来,往来接嘉王之人,顿时就络绎于途了。
今日嘉王设宴隋堤左近别业,顿时就是从者如云,相干的不相干的都过来凑热闹,其实论其究竟,真心想烧嘉王这口灶的,并不见得有多少,现在虽然嘉王得宠,太子那里也没有太过动摇地位的情状发生,差不多还是一如往常。
真让不少人今日要硬凑上,还是因为据说今日嘉王邀请了一位客人,这客人也答应必然履约而至,大家都想来和这位红人拉拉关系,这位红人,不用说就是风头正劲的杨凌杨小杨将主了。
这段时日,都当中,议论的焦点都是这位小杨将主,前面十几日,晋阳军神策军大队都已经举行仪式,开始了两镇互调的征程,对这两支才稳定不久的军马开出去的安排,无非就是对杨凌的猜忌。
换做其他臣子,为朝廷提防戒备若此,说不定早就做了缩头乌龟,再没有什么寸进的可能,可是杨凌,这个根基浅薄的杨凌,却是阵脚不乱。
不仅贸市,债券之事经营得风生水起,而且在禁军财计事上也得了彩头,而且他极有分寸,在坐粜事上一旦有了结果,就不再朝禁军财计事伸半点手,立的临时衙署也再没什么动作,寥寥几个僚属也是悠游终日,仿佛就是来资序的。
大家对杨凌的忌惮,无非就是他是在军中有深厚影响,是能统兵上阵的统帅来历又是超然提拔,不是大宋东华门唱出,进士出身的这等人物,朝中人物连同大宋皇帝,天然就会戒备防范。
但是杨凌此时行事,却不过走的是寻常幸进之臣路数,如果只是个寻常幸臣,大家就不妨打道回府了,而且杨凌生财有数,总是能带挈身边人发财,现在风传又要发行第二期债券,这个时侯还不借着机会拉拉关系?
在众人看来,这个杨凌,似乎在最短时间内适应了大宋的潜规则,进退合宜,对大宋惯有体制没有半点触动,虽然抓到了应奉官家的终南捷径,但是这么些年,官家身边的幸臣也不止一个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如果杨某人能一直这么识进退下去,除了一些实在对他耿耿于怀的人物,大家同殿为臣,相互往还,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在嘉王赵楷的宴中,除了他本来邀请的那几位驸马都尉,词臣,勋戚高子弟之外,蔡京一党中人,禁军将门世家家主,在朝中还未曾死死站队站在太子那边的清流士大夫一党中人,甚而当年王黼下奔走,现在很不得意的一些人物都济济一堂,相互之间言笑不禁,甚而连当日做过执政高位,现在只是以翰林学士官位投闲置散的蔡攸小蔡相公,都出现在席中,与几位驸马都尉正谈及一些玩乐上面的事情,看不出什么曾任执政的架子。
赵楷周旋其间,不管是应邀而来,还是自家失礼贸然上前的,都是一视同仁,谁都能说上几句几经盘旋,就来到蔡攸左近的席间,一下为蔡攸为所叫住,赵楷忙不迭的就朝他行了一礼,笑着等着蔡攸说话,大宋制度,宰相礼绝百僚,在亲王之上虽然没有明文,可是曾任执政级别的官员,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正是因为如此,大宋对亲王和臣子接触,反而没有如何太深的限制,一切都是寻常而已,反倒是亲王地位越是尊崇的朝代,对亲王与臣子的接限制得越严格,如果亲王地位又高,又能随意接臣子,培养自己势力,那么就是等着闹出八王之和九龙夺嫡罢。
蔡攸起身,和赵楷寒暄几句,就笑问道:“三殿下,据说今日那位大人也是宾客之一,怎么到了此刻,还未曾见着尊颜?”
赵楷一笑:“相公明鉴,现在财计事与禁军事都是朝中一等一的要事,杨大人奔走其间,正是忙碌,小王今日邀约于他,能得回应约而来,已是不易,却是难以指望杨大人从早至晚,能淹留在小王这里的……不比小王等这些闲人,杨大人职分,却是辛苦得很呢。”
蔡攸一笑,捋捋三缕长髯:“当日在燕地,虽然这杨大人也是学生该管属下,却未曾相识,今日正是想见见这位杨大人当面,却还是不容易……”
蔡攸自然是就冲着杨凌而来的,他实在是有些静极思动,赵楷沾着杨凌的光,顿时就是不同,现在国朝看重的是财计事,自己也不妨在这上头下功夫,和杨凌拉拢一番,得一个以财计见长的名声,将来说不定就能接老爹的班,还是在执政位上尊荣富贵。
而且蔡攸也是贪财好货之人,现在没有位高权重的差遣,自然就谈不上有多少好处,杨凌贸市经营,债券发行这些事情做得风生水起,与之沾边的人都很是发了些财,这些如何能让小蔡相公不心动?
在他想来,杨凌当年好歹也是担了半个蔡党的名声,在和梁师成争斗中也算是得了自家老爹的助力,自己现在去和他往还,杨凌怎么也要念这个香火情分,不必说他曾任执政的位分,现在愿意和杨凌拉上关系,杨凌还不把最大的一份好处留给他?
在蔡攸看来,杨凌如此行事,至少这几年内,在汴梁的地位已经算是稳了,自己老爹顾忌良多,只肯自保自己与杨凌结党倒也没什么,反正恶了杨凌的那些人,自己现在也难以和他们走成一路,就算和杨凌走得近些,无非就是和他们斗一场。
大宋这些年,难道还少了党争不成?大家斗斗的,反正都斗成习惯了,各方面因素综合之下,这位小蔡相公居然就这么心一横,腆着脸要与杨凌这个幸进之辈去拉关系了,今日来赴嘉王游宴,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好在嘉王赵楷也知道他的心思,含笑招来一个心腹下人,低语几句遣他出去打探杨凌来没有。
那下人才出园没有多久,就匆匆回返而来,对赵楷行礼禀报:“杨大人已经到了,投贴等候殿下传见!”
赵楷笑的连连摆手:“还等什么传见?今日是游就赏秋之宴,一切脱略形迹,快请杨大人入内,说小王与蔡学士就在此等候,不知道有多少来宾,也就等一见尊颜……快去!”
赵楷虽然是满心思要拉拢杨凌的意思,但是他和蔡攸这等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出迎杨凌,蔡攸是曾任执政,他是曾挂着多少任节度使衔头,都是了不得的贵官,没有以尊就卑出迎的道理,而且今日说好是游就之宴,礼数简慢,在场那么多人在,就是再想拉拢人,吃相也不能那么难看。
那下人忙不迭的出去奉请杨凌入内,满席多少宾客仿佛也知道了一点风声,顿时有些小小的动起来,一些热切一点的就假装踱步赏景,慢慢走到入口处,矜持一些的虽然还在席中,却不住向这里看来,原来的喧闹之声,都一下低落下去不少。
全都在等着这位杨凌杨大人的到来,说起来也可怜,杨凌回返汴梁之后虽然以财计事一下结宠官家,但是和他打过交道的汴梁人物,也就是禁军将世家中人居多,其他人物,对杨凌都是冷冷淡淡的,一直都是不看好杨凌的将来,现在却是不一般了,杨凌眼见就是一个站稳脚跟的天子宠臣,按照现在官家格调,多少有几年的鸿运要走。
这个身份,比起一个干巴巴没人在意反而平白遭忌惮的的平燕统帅身份,就是天差地远了,不用说杨凌还有生财本事,靠上了他就有好处,杨凌对禁军财计事雷声大雨点小的暗自折腾一下,看起来就罢手不理之后,行情反而就这样涨了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园入口处一席紫袍一闪,一个略微显得有些瘦削,腰背笔直,腰间带也比常人要扎束得紧一些的身影信步走了进来,两名王府别业管事在前殷勤引路,不论是见过还是未曾见过的,不问可知,来人正是最近汴梁城中的焦点杨凌杨大人了。
半年多汴梁岁月,已经将他在燕地磨砺得有些粗糙的风霜之褪去不少,依稀就是穿越前那个小白脸面如玉冠的模样,眉清目秀,卖相甚佳,就是眉眼之间的锋锐,也被杨凌隐藏起来,一脸都是温润的神,脸上笑的,又略略带着一点身为天子此刻信重宠臣的矜持,缓步而入。
此刻杨凌,比起起初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忌惮提防的獠牙也早就不见,越来越象这个汴梁城中圆滑的官僚了,赵楷和蔡攸虽然自重身份,没有出迎,可也站在了离园入口最近的位置,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谁也不能和他们抢到头里去。
杨凌一进来,最先看到的自然就是他们,忙不迭的上前行礼:“杨某俗事缠身,竟然来迟,殿下当面,还请恕罪!”
赵楷哈哈大笑,不容杨凌行礼下去,一把就拉着他的手:“今日赏秋游宴,一切脱略形迹,杨大人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你杨大人实在是个忙人,汴梁游宴,向来少见你的踪影,今日论起来还是小王的面子,才能见着你杨大人……这位就是蔡学士,小王做个中人,为杨大人引荐一下!”
蔡攸虽然曾任伐燕战事的河北三路宣抚制置副使,杨凌名义上当了他一年多的属下,但是论起来,两人实在未曾照面,原因无他,还是这位蔡学士太过惜命无用,一向都在后方打转,最北也不过就是到了真定府,可怜杨凌一直顶在最前面拼命,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位蔡副使?
再仔细论起来,蔡攸丢到执政职位,也拜杨凌所赐不浅呢,不过今日情势,和两人地位荣枯,都不大相同了,杨凌是个多聪明人,蔡攸也一心想要和他结好这等尴尬事情,两人自然都不会再提!
相对一笑之际,杨凌就率先行礼下去,赵楷引荐两人之后,他如何不知道蔡攸今日赴他之约,用心就在这杨大人身上,他是广结善缘之人,只要不是他那太子哥哥的铁杆,都要示好一番,蔡攸如此用心,他怎么也要成全的!
当下就后退几步,含笑在旁,自然就是让杨凌和蔡攸能说几句话,不过两人初会,也不会一下子就说出什么着实的话来,平常见礼而已,蔡攸和杨凌略略寒暄过几句,就含笑自行走开一旁,曾任执政的架子在一开始还端得十足,那边赵楷又上前拉着杨凌,一一介绍今日来宾的重要人物。
今日杨凌也显得随和无比,一个个见礼招呼,半点也没有拿出天子身边正得宠之臣的薰灼骄横模样,与人谈招呼,很有些让人如沐风的感觉,一众人和杨凌略略寒暄过后下来自家议论,都说这位杨大人与传言不一,看来不是那等跋扈之辈,很有些士大夫的风范,看来是可以与之相交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四章 杀破狼(二)
说到底,政坛上面的事情就是这般势利,杨凌现在得宠,又没有了当初格格不入之态,再加上能给人带来好处,自然而然就会有人贴上来了,而杨凌也是别有怀抱,这个时侯就是要在汴梁摆出人畜无害的样子,以前那种锋芒毕之态要暂时收起。
他毕竟是两世为人,填鸭式教育的精英,一旦摆出倾心与人结的模样,几句好评还不容易,周旋了大半圈,杨凌一直端着笑意和一个个陌生人打招呼,各种官衔名字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最后还能记得几个。
突然间就在席间总算发现几个熟人,却是禁军将门世家家主潘易行正在座中,他身边几人,也都是禁军将当中打惯了道的,与潘易行等人在一起经营贸市的时侯,杨凌与他们情自然非比寻常——那都是上百万贯财货支撑起来的情分,比寻常情还要铁上许多。
可是因为坐粜事,就显得尴尬起来,坐粜事上的居间往还都是太尉的人出马在中间周旋,杨凌甚至都没和他们照面,在贸市事上,这些日子禁军将世家也绝足不去,不和杨凌在那里照面。
只有几个投效在杨凌麾下的禁军将门世家子弟,还老老实实的每天或者去贸市,或者去枢密院衙署里头应值,杨凌和潘易行他们一干人等,是久矣不曾照面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赵楷的游宴上碰见,潘易行几人忙不迭的起身见礼,杨凌已经上前一步,亲热执手:“潘将主,却是长远不见,我还以为几位记恨于杨某,让杨某一直惴惴不安……”
“杨某领这个差遣,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全了君前职分,有时就坏了友朋情分,实在是为难得很,今日难得当面,杨某向几位赔罪。”说着就要行礼下去,潘易行虽然胖,这个时侯却是动作敏捷,一把拦住:“这如何敢当?杨大人莫要折杀了俺们论公,杨大人入值枢密,正是俺们该管上司,论友朋之间,何必计较这等公事?今日俺们几人腆颜前来三大王的游宴当中,原本也是想见下大人当面,却不知道大人还会对禁军财计事有什么举动否?如若要有,俺们自然是配合行事,无什么说得……”
“另外就是听说大人要发第二期债券,不知道如我辈,还能不能认购?”赵楷在旁边含笑看着杨凌他们之间往还对答,杨凌坦坦,潘易行他们也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双方言辞,都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仿佛没有因为坐粜事有半点隔阂。
一般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细品背后意思,潘易行他们一方,试探之意却再明显不过,这点忍不住让赵楷有些纳闷,杨凌已经是在禁军财计事上一副收手罢休的模样,时人都推许为明智,潘易行他们为什么还要朝这个上面试探?非要惹出一点事情来才算甘心?
不过就赵楷而言,何尝又不是别有怀抱杨凌检查整理禁军财计事上头,得的好处实在太多,他沾光也不少,一旦如此,人心就难有饕足的时侯,总想得寸进尺。
看着杨凌一副罢手模样,多少人一边觉得他明智,一边又暗暗着急恨不得杨凌再生点事情出来,有好处大家就可以明里暗里贴上去分润,到时候起禁军这个庞大利益团体反扑,倒霉的也不过是杨凌一人而已。
今日在这游宴当中,除了他赵楷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的都是同样心思,当下听到潘易行在那里直白的出语试探,赵楷也竖起了耳朵,静静倾听。
杨凌却是很严肃的沉一样,看着潘易行诚挚的道:“杨某何等人也?禁军财计事是关系国本大事,杨某常觉力薄任重,能在坐粜事稍稍对圣人有所代,已经是杨某能力之极限了……”
“若是不能让圣人满意,杨某只有退位让贤,再不敢居于此位之上,这些都是杨某发自肺腑的话语,诸君尽可放心……至于第二期债券事,几位如何没有认购的资格?扣头利息,都尽好商量,一份帖子,我就遣经办之人上候教,几位认购债券,以济国用,正是爱我杨某,感之情,何以言之?”杨凌对答得风雨不透,一副禁军财计事就是到此为止的模样,他今后持的,就是生财应奉天家之事。
潘易行咂咂嘴,仍然是那一副憨笑的模样,讷讷道:“禁军经费财计事这么大一摊子,总是要整理一下的,若不是杨大人大才主持,谁还能担起这个担子?我辈都是为圣人领着这些禁军事的,圣人整理,我辈举手欢迎还来来不及!”
杨凌只笑摇头,不接潘易行的这句话,和他寒暄几句,就告辞与赵楷走开去了,潘易行呆呆的望着两人背影,脸上笑意不减,神情却有点沉下来,几个在他旁边静听两人对答的禁军将门世家中人,这个时侯忍不住就低声抱怨潘易行:“这个风口浪尖的时侯,还硬拉俺们来这三大王的游宴当中,要知道能撞上此子,却是罪囚才来陪你走一遭,这个时侯少生事便罢,还架得住你出言再招惹这武夫?非要在禁军财计事上惹出些事情来你才甘心?”
潘易行回首憨笑一声:“俺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才问这么一句话问过便罢了,还论什么?要吃酒,俺们就坐下爽利吃酒,若是在这耐不得,就一起散了,某家中还有辽东送来的老参酒,在某府上痛痛快快吃一遭就是,总能堵住你们这几个老货的嘴罢?”
几个人再问他受谁所托,潘易行却抵死不说了,大家扰攘一阵也自罢休,潘易行独处席间,却是沉沉想着自家的心事,有人盼着杨凌继续在禁军财计事下手,好贴上来跟着生益,同样有一批人也希望杨凌继续在禁军财计事上下手,好出事来,一举让杨某人倒台。
在嘉王得到了优诏与闻,又开始行情看涨之后,这帮人心思就热切了,在禁军将世家当中密密走动,已经在串联可以预其事的人了,大多数禁军将门世家中人对这等事是敬谢不敏。
杨凌就此罢手算是最符合禁军将世家的利益,可是潘易行总隐隐感觉,杨凌还藏着许多后手,一旦卷起,他们这些风光富贵百年的禁军将世家,说不定就得遭逢大变,与其这样,不如杨凌倒台,狠狠给对禁军下手之人一个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有这个心思,而且坐粜事后,禁军将诸家虽然认了,但是岂能对杨凌没有怨气,一旦他参与攻倒杨凌之事,并出了大力,一跃成为禁军将诸家主事之人,也未必是梦想。
而且那些意彻底攻倒杨凌之人,将来说不定还会给他丰厚的回报,三衙管军之位,说不定就是将来的报酬之一,潘易行因为痴胖,一向都是被人调笑惯了的,但是他心思清明,见事颇深,越是这种内心和外表差距大的人,越是有野心的。
虽然此间事纠缠极深,隐隐还牵扯到夺嫡之争,但是潘易行还是参与了进去,今日来嘉王别业,就是想试探一下杨凌的态度,结果杨凌举动,还是滴水不漏,他越是这般,潘易行心中疑虑越深,当日杨凌领大军回都之际,那铁血豪情之态,潘易行侧身一处酒楼之上是看在眼底的,那时杨凌满身都是锋锐,满身都是与汴梁一切格格不入的气质,似乎此人就是集杀,破,狼于一身的煞星。
他现在将这些藏得越深,越是表明将来他会有什么在汴梁惊天动地的大动作,看着杨凌和赵楷远去背影,潘易行忍不住就有些忐忑,自己选择与那些人共事,暗中准备一切,到底是选择对了,还是选择错了?
杨凌和赵楷去远之后,赵楷就引杨凌向人少处行,到了一处已经有些凋零的大树之下,赵楷才低声道:“杨大人,这禁军财计事,其实还是可以再查得一二事的……如坐粜事等,在禁军财计事中岂能没有与之相类的?若大人其有意,小王甚远襄助一二。”
杨凌一怔侧头看去,就看见赵楷极诚挚的看着自己在这一瞬见,杨凌忍不住在心里就是冷笑一声,自己在禁军财计事中的坐粜事上开了一个头之后,果然就是扰动了整个汴梁的政治生态,谁都知道伐燕战事之后这格局要变,但是对满朝诸人而言,这变却不必由他们而起,只是在旁边看准火候,好获取最大的好处。
自己这个外来之人,稍稍试水一下又全身而退,这起的涟漪漾开来,却再也停不下来了,赵楷是在这事上得了好处的,自然希望能得到多自己在前面对上禁军利益团体,他在旁边分润,真有事的时侯撤身便走,打这个主意的何止赵楷一人,今日在座中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看着他就此收手,真是比他还要着急另外还有一批人,同样是希望他继续对禁军利益团体下手,不过期望的却是相反,他们不想跟着他分润什么好处,却是希望能就此出事来,一举让他倒台,从而牵连开来,一举奠定在朝中的优势地位。
他们是唯恐生的事情不够大,到时候顶在最前面的他杨凌,自然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看着自己现在这般老老实实的,一点也没有继续朝火坑下面跳的意思,这些人恐怕急得也是要发疯也似罢?不过这些人却料错了一点,其实我杨某人,也唯恐将来生的事不够大,只是还需要些时日,还需要自己内外两处,再做一些布局罢了……”
“到时候你们就会盼望着,能再回到今日局面,太太平平的过下去才是最好这些日子!”装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圆滑模样,让杨凌已经觉得气闷万分了,燕地征伐将自己的爪牙磨得锋利,杨凌一点也不想让其变钝了,不过这个时侯,只能隐忍,只能隐忍,直到布局完毕。
今日到这嘉王的游宴之所,也是刻意为之,继续做一些隐忍功夫的,自己持意越坚,背地里这些心思不同之人才越急切,到时候卷起的风才大,手段才烈,自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当下杨凌一副不敢预闻的模样看着赵楷,讶然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爱重与杨某人,杨某人也就以实心对殿下,杨某起于微末之人,只是以财计事得圣人所用,有何德何能,能将这禁军财计事彻查到底?坐粜一事,已经是徼天之幸,再及其余,杨某就要粉身碎骨矣,若殿下爱重杨某,就不必再说此事,不然杨某只有上表辞去差遣,专心营应奉天家之事了……”
赵楷哑然,看着杨凌一脸坚决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下失望,自不必说自己如此看重杨凌,亲自执手,为他引荐诸人,如对大宾这般礼贤下士,却换来是这般,不过他毕竟还是极其看重杨凌的,自身风度也是绝佳,含笑说一句“小王孟浪”,就轻轻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再引杨凌回头,給他安排一个赏景位置绝佳的地方,又周旋几句,就先暂自退开了。
杨凌也就放开怀抱,干脆就享受起,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正规的高等场合,大宋富贵风流,是不必说的在嘉王这个别业赏秋游宴上,也显无遗,杨凌独坐几案,身边就有三四名美婢伺候,但凡他要有什么酒肴,就已经又快又好的奉上,其他时侯,这几个大活人就能让杨凌感受不到存在,至于器具之洁,一道道奉上的肴果之贵重难得,不必说就是席间陈设乐杂耍,也无不是这个时代最时兴最高档的。
远出水光山,身在致亭林当中,席中之人,大袖飘飘,望之若神仙间,或有词为檀口唱出,置身其中,才真正感受到这大宋气象,让人忘记了现在汴梁都中的一切象,一切争斗,忘记了在北面数千里之外,一支这个时代最为野蛮强盛的武力已然崛起,正在对南面这远时代的文明富贵虎视眈眈。(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五章 杀破狼(三)
既然诸人有心结,杨凌自然在这游宴当中成了最为忙碌的人之一,不住有人过来和他攀谈几句,少不得就得共进一两盏。
众人知道他的地位全由军功和财计事来,也不和他谈词论文,总是绕着财计事上打转,明里暗里,都在打探杨凌是不是对禁军财计事还有所举动,杨凌一直出六颗白牙保持微笑,腮帮子硬得象块铁,打死也只是说就到坐粜事为止,下面的事情谁爱干谁干,了不起他退位让贤就是。
众人在他这里不得要领,只能多灌他几杯就告退喝到后来,饶是此时酒度数不算太高,杨凌酒量也是当年好生历炼过的,号称一斤白酒才算挂二档的,也多少有些醺醺然了。
这个时代一旦有酒宴,往往通宵达旦,接着再喝到天亮也是寻常事,也不知道扰攘了多久,杨凌才逃席而去,寻了一个稍稍僻静的所在喘口气,远望隋堤,这个时侯已经秋日西斜,渐渐要沉到地平线下去了,正在杨凌望着远出景象出神的时侯,耳边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带笑道:“杨大人今日,却一反往日敢于任事模样,却是什么都朝外推托,若不是亲见,实难于相信,就是杨大人曾经在万难当中,毅然而起,挥军平燕……”
杨凌回头,就看见蔡攸捻着须髯,含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他们蔡家基因,卖相本来就是极好,蔡攸站在这里,当真是丰神俊朗的一个中年帅哥。
杨凌今日应付这等话题实在太久,就算他是居心来此处表示态度的,这个时侯也忍不住有些厌烦,对蔡攸这等人,他也是没有半分好感,这等人招揽也是没用的,不怕神一般的敌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
在历史上,蔡攸向来是参加哪一方,哪一方就很快坏事,在他手里,也未曾做出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情来,当下也不出六颗白牙微笑了,淡淡反问:“却不知蔡学士何以教我?”
蔡攸一笑,今日他观察得够久,揣摩得够久,自以为已经清楚杨凌心态,杨凌不是正经出身的大宋文臣,要上位只能不依寻常手段,军功平燕事先不说了,现在这个不是杨凌的依仗,反倒有点象是他的隐患,他将来要继续得用,甚而爬到更高地位只有依仗财计事,但是这杨凌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家根基不够,羽翼不丰。
虽然行险在坐粜事上成功了,却不敢再深入下去,生怕引起反噬但是究其内心,他如何不想继续建功?在政坛当中,如他这种靠君王宠信幸进之臣,不进就是后退,直到固宠十几年之后,慢慢培植起相当羽翼,地位也够高之后,才好摆出重臣模样。
此前王黼就是最好例子,靠着君王宠信爬上了执政地位,仍然还要继续建功固宠,一意孤行推行伐燕事,要是伐燕顺利,不用说他就是重臣地位了,谁都再难以动摇,不过最终事败了而已,杨凌也是同样,不过担心的就是失败的后果罢了。
而且他自顾能帮手之人,自身根基羽翼甚而出身,都远远不及王黼辈,但是细观此人一路行来,胆子还是比旁人大得多的,也敢于冒险,这个时侯只要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物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那这杨某人也敢咬牙就上,在蔡攸看来,自己就是这足够有份量之人,当朝太师之子,曾经隐相的心腹曾任执政的地位,这摆出来还不够吓人?
自己愿意出马在幕后助杨凌一臂之力,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杨凌一旦成功,这最大好处,少不得要双手奉给自己,一旦事败,自己只要注意一些,想脱身也不难,而且自己地位资历家世摆在这里,别人也不会为难自己过甚,最差也不过就是还在这翰林学士位置上投闲置散罢了。
蔡攸这番话,算是非常掏心窝子了而且也说得相当直白无隐一则在蔡攸看来,杨凌是能治事之人,按照他的体认,这等治事之人与其打道,还是少绕一些弯子比较好二则就是蔡攸自从伐燕事后,投闲置散已经算是相当长久了他是蔡京儿子,一路顺风顺水,何尝受过这等境遇?一旦惶恐,就自然有些沉不住气这前度执政架子再也撑不住,爽爽快快的就全部倒了出来说实在的,这番话要是給外人在侧听见,只能认为蔡攸大失曾任执政的重臣气度,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不过蔡攸向来在这上头脸皮不薄,背后捅了自己老爹一刀之后还能腆颜再回去托庇于蔡京下,就连蔡京,也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虽然是之士,可实在是一个无能之辈。
蔡攸说完,含笑看着杨凌,只等杨凌赶紧说什么托庇于左右的话,却没想到杨凌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蔡攸心下微微有些恼怒,但是这个时侯,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能追问一句杨大人到底觉得如何?只能在那里捻髯,故作沉静。
半晌之后,杨凌才微微摇头:“蔡学士当面,我就有什么就直说什么了……此番言辞,恐怕学士未曾和太师参详过?现在汴梁都当中,想由禁军财计事生出风来的不少,但是这些人物当中,却不包括太师,明知再进一步,就是不测深渊,杨某虽愚,却还能看明白此事,今后这禁军财计事数字,杨某实不敢与闻,太师等当今有数之辈,总会对此事有所表示,到时候还请学士看看太师到底如何举措罢,话便如此,愚直之处,学士勿怪,杨某实在是有些醉酒了,就此告辞。”
说罢拱拱手,脚步踉跄的就去远了,只丢下蔡攸在那里,气得脸铁青,胡须差点都捻断了几根,半晌之后才脸铁青的蹦出几句话来:“真是不识抬举,放此人在这等要紧位置上,真是暴敛天物。”
骂完几句,蔡攸才悚然一惊,突然想到,自家父亲之辈几个顶尖人物,这些时日,却未曾对此事有什么举措,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火候?按照杨凌意思,这禁军财计事,终要将他们牵扯进来,到时候这些人物,又会有所表示?
在这一刻,蔡攸忍不住都微微对自己觉得一惊,看得明白通透的事情,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此事,蕴藏着绝大风暴,所以杨凌才忙不迭的一定要避开此事?正如杨凌所言,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不过是伐燕战事之后,一时僵持的汴梁朝局未来变动的一个引子。由此开始,诸般人物将次第卷入进来,直到将汴梁中枢所有一切,都完全牵动。而杨凌所殚精竭虑布局谋篇的,却不仅仅是禁军经费财计事而已。
此时此刻,在延福殿中,着急穿着绛红纱袍,戴着纱帽,正与两个心腹臣子,商议些事情,其中一人赐坐在下,身材高大,白须皓然,正是蔡京。另外一人侍立在赵佶身边,显得更亲近一些,却正是梁师成。
这些时日,蔡京和梁师成都显得非常低调,并没有对朝局有什么举动,蔡京是什么盘算,他城府太深,外人很难看得明白。至于梁师成,就纯粹是避避风头,熬过在杨凌手里折了一阵的风头再说。随着时局渐渐变化,随着汴梁城暗自扰动起来,如梁师成暗自往还了对其间局势有心之人之后,也终于按捺不住要跳入场中,至于蔡京,只要身在汴梁,估计也终将是局中人物。
今日赵佶与蔡京他们在这延福殿中,也不是商议什么要紧的事情,无非还是算算财计上面的那点事情。
杨凌前段时日应奉天家两百多万贯,在禁军坐粜事上又得了一笔,不过现在还压在杨凌手里,作为发行第二期债券的凭借,赵佶预想按照杨凌本事,今年少不得还有两三百万贯流入他的内库当中。
一旦稍稍有了些钱,赵佶自然就想着自己享用之事,他久矣不治宫观,正不自安,怕妨碍自己修道长生之途,就很是想花一笔钱出去,这事情自然是梁师成的首尾,具体要和他商议的。
可是今时不比往日,由禁军坐粜事而生发出来的财货,纯然用于赵佶自己的享用,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一点,多少要点缀三司亏空一二。
召蔡京来,就是商议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继续弥补的亏空,有什么必不可少,三司却挤不出来的支出,蔡京在这上头,向来是深体圣意的,必然能做得圆满,既不伤他圣君之名,又让他能少朝外掏一点。
另外则就是关于这坐粜事所生出的这笔钱,还要与蔡京商议一下,是作为常例,每年禁军各项支用照常发放,只是其中三百万贯却坐支给杨凌作为他运营资本,或者就是干脆在拨付禁军各项支用上直接扣除这三百万贯。
在赵佶的倾向,自然是愿意将这三百万贯交给杨凌营运,他营运所得,源源不绝的就应奉的是内库,对三司财计,他点缀一些便罢,至少一半还是留给他的,若是直接扣掉这三百万贯,节省下来的,还不全是归三司支用,对他这个官家来说,没半分好处。
修治宫观之事,说出来毕竟有些碍口,只能放在后面,最先和蔡京商议的,还是这三百万贯的数字将来如何处理的事情上,在赵佶想来,杨凌得这差遣,得蔡京之力不少,当然蔡京在面上撇得干净。
这个时侯蔡京虽然不会明着和杨凌拉什么关系,至少为难杨凌的事情,蔡京是不会做的,却没想到,他提出此事之后,蔡京端默半晌,最后才起身行礼,断然道:“此三百万贯资财,只是特例,今后决不可留置在杨大人手中运营,正应从每年拨付給禁军各项支用项下扣除,作为国家财计别处开支,老臣意见就是如此,请圣人明察!”
赵佶一怔,还未曾开口,旁边梁师成却冷笑一声:“这三百万贯,是杨大人从禁军中挤出来的,这个时侯三司却要将之攘夺过去。而且这三百万贯,在三司手中就是三百万贯,在杨大人手中却能生出五百万贯,六百万贯,甚而更多出来,从东府到三司,却有这个本事不成?”
赵佶只觉,今日还是与这两个心腹臣子与会,两个人对杨凌的态度,却是比起上次完全反了过来,微微有些讶然,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为皇帝发了财同样心情不错,当下也不以为意,笑吟吟的道:“梁师成说得不错,这杨凌的确有理财本事,就是以资财用来发债,别人也只是认他,三百万贯在他手里的确能生出更多来,如何不能交付于他,让他运营,以便对国计有更大好处?”
蔡京不动声色,淡淡道:“杨大人掌握之资财,已然太富,又经发债一事,动辄便是数百万贯出入,虽然杨大人勤谨应奉天家内库,然则人臣掌握如此之多资财,实在有些干碍,为杨大人自身计,也不能再多将资财交于他手中了。”
“国家自有三司为国理财,若是再将大笔资财交在杨大人手中营运,岂不是就别立了一个三司出来,那国家设官立衙,还有什么意义?”
这番话蔡京说得是义正词严,完全不象他向来做派,当年设立东南应奉局,等于大宋在东南另外一个负责财计事的官衙,一时权倾半壁,蔡京只有竭力促成,没有在这上面说半句
梁师成的表现,也不象他一向对杨凌态度了。
今日仿佛是铁了心对杨凌力ting到底,当下又是冷笑一声:“如今三司,除了哭穷,还对国家财计有什么补益么?只会每年一届又一届的发钞,发出来就是贬值,到处拒用,现在官吏俸禄,都是钞多钱少,大伤国朝历代恩养士大夫的本意!现在有一杨大人在,能有三司未曾有的理财手段,凡事有经有权,此刻正是窘迫时侯,暂时委以杨大人重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旦国用稍稍宽裕,自然一切都归于正途,杨大人是圣人亲自提拔于微末之间,现在效力之心正切,正是敢于任事的时侯,却要限制他的作为,正是误国不浅!”(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六章 杀破狼(四)
梁师成和蔡京这番交锋,让赵佶听得颇有些目瞪口呆,甚而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对于一个合格的君主来说,应该明白作为梁师成和蔡京如此地位的政治人物,其实是没有什么预设立场的,对一件事情的看法,其实就代表这件事情能带给他们的损益。
这个道理赵佶如何能够不知道。不过他也懒得去想其中究竟了,在赵佶看来,不管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他这个皇帝都能稳稳控制住局面,他处断一件事情,基本出发点还是这件事情带给自己的利益有多大。
当下赵佶微笑道:“太师自然是老成谋国之言,但是梁师成这番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在……凡事有经有权,现在财计如此窘迫,的确是要用些非常手段,国家大事,处处非钱不行。再不拿出非常手段,这国家财计事将伊于胡底?太师当日就是盛赞这杨凌之能,大有揽为臂助,在三司用事的意思,现在怎么却又谨慎起来了?”
在赵佶心目中,对杨凌当然有所忌惮,可是随着晋阳军神策军互调,这忌惮虽说不是烟消云散,也淡得差不多没有了,而且杨凌这等人,可算是幸臣当中的极品,和朝中各派都没什么牵绊,也完全谈不上有什么根基,可以放手使用,一旦生出什么意外的变故出来,就算牺牲了,对朝局的触动也是最小,看着杨凌居然能在禁军财计事得手,赵佶兴致勃勃的就想将此人大用而特用。
赵佶这番话问出来,其实就是想蔡京自己转个弯子,找个台阶下算了,不要误了他这位官家的生财大计。按照赵佶对蔡京的了解,在君王事情上,蔡京总是圆滑的,却没想到,今日蔡京却没在这个上头继续迎合下去了,只是拱手道:“臣意期期以为不可,还请圣人熟思再三。”
赵佶有些不高兴了,这些年来,谁敢真个拂逆了他的心意?不过面上还是丝毫不显,淡笑道:“不过三百万贯的事情,政事堂不肯副署以为成例也就罢了,暂时搁置,等些时侯再看看罢……若是有什么弊端,再叫停就是。”
梁师成侍立在赵佶身后,顿时就是心中一喜,却忍住了,没有现于颜色之上,大宋政治制度,到了此刻,对君权的限制已然到了最小,往常这等事情,没有政事堂的副署,怎么也不能作为成例,现在就算政事堂不肯副署,赵佶还是可以让此事继续推行下去,大家都装糊涂罢了,少有人能做仗马之鸣。
赵佶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管政事堂方面是不是愿意配合行事,杨凌掌握着三百万贯禁军坐粜事资财,用以营运的事情还是就这么着了,先凑合个一段时间再说。
蔡京默然听完赵佶的话,拱拱手,什么话也没说。
蔡京今日这难得的不合作态度,让赵佶本来很好的心情顿时就打了个折扣,本来下面要商议的事情就是杨凌这些时日应奉内库的资财拿出多少来给三司点缀一下,蔡京这般,赵佶差点就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了,一文也不给三司。
赵佶俨然坐于上首,说得义正词严,坐在下手的蔡京和侍立在他身边的梁师成,都唯唯而已,没有答要是赵佶说他不贪财货,不贪图享用,那天下就没有这般人了,不过他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几年来,因为国计财计事实在太过于窘迫了,赵佶身为君王,也不得不从自家内库当中拨付了大笔资财于外朝三司等处支用。
对于赵佶这等人而言,和剜肉挖疮的感觉也差不多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穷了几年的赵佶,在这个时刻对财货一事就看得加倍的重了,三司此刻,的确是千疮百孔,一年入项虽然也还有七千多万贯,但是比起大宋顶峰时期已经降了三成,而且大宋用钱处所在皆多,处处都是,而且消耗惊人。
夏秋两税,虽然不断解来,但是几乎是一入库马上就支放出去,还欠了不少,许多必须是官府做的事情,都没法做了,现在国家财政能保证的,就是官吏俸禄,军队粮饷,还有南方通往汴梁漕路的整理,其他各地河工,各地修缮营造,各处养病救济常平补盗仓场城防修治等事,能敷衍就敷衍,不能敷衍就只好干看着,属于各地转运使掌握范畴内的地方财政,留存比例已经到了少到不能再少,一切都是在苦苦支撑而已。
大宋这个时侯,就如同一台运转了百年的机器,到处都在漏气,到处都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亟待刷新整理,但是作为中枢,掌握的资源却是历年来最少,但是民间却积淀着天量财富,淤积在那里转动不得,而且贫富分化也在加剧,这种加剧程度更进一步的加深了民间财富淤积的程度,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凌一手就能经营出几百万贯的大额现款收益,为什么得赵佶如此看重。
在赵佶和梁师成想来,赵佶愿意向外掏钱,蔡京还不马上就狮子大开口,总要将内库现在好容易有的一点积存要走一大半才肯罢休,赵佶也做好了和蔡京讨价还价的准备,他的底限是现在内库积存的不足一百五十万贯,最多拿出来一半,就算杨凌在今年还有两三百万贯入帐,这些顶天也再给外朝三成就算罢休了。
赵佶原来的手面,自然绝不止此,但是这几年,实在是穷得怕了,伐燕战事,几千万贯的伐燕捐没有一文进他的私囊,还将最后的老底子贴了进去!这些经手的士大夫们,谁不是居间捞得盆满钵溢,就自家这个当皇帝的干赔,到了现在,赵佶也是善财难舍。
今天蔡京的举动,却再次出乎了赵佶的意料之外,蔡京淡然拱手行礼道:“圣人垂顾之情,臣下宁不心感。然则既然圣人将调和阴阳,协理财计之事托付臣等,臣也只有勉力支撑。天子不计四字,臣常与圣人言圣人内库,也匮乏久矣,杨大人大才,能于应奉天家事稍尽绵薄,臣也大感欣慰,毕竟识人未错,大宋富有四海,又平灭辽国,一举遂了列祖列宗心愿,这个时侯正因该壮丽天家气象,为四海瞩目。这是天下升平无事的根本,臣等不能在此事上稍尽绵薄,已经是惶恐万分,岂能再让圣人内库贴补三司财计?杨大人应奉天家资财,此刻三司一文也不敢要,若实在有什么要紧处,到时候再烦渎圣人罢。”
一番话从蔡京口中说出,既漂亮又堂皇,让侍立在赵佶身边的梁师成又妒又恨,这番功夫,他怎么就不具备?
赵佶听见蔡京不要他的钱,心中顿时就是一喜,刚才对蔡京那点不满顿时就烟消云散,这蔡京毕竟是蔡京,虽然后来因为权势太重,自己不得不下手平衡。可是这位太师,始终是最知道他心意的,而且威望也够,能镇得住朝野各处,不象他去位几年,反而闹得朝局动荡,各人自行其事,让自己不能有丝毫安生!
他要是能一直这么知情识趣,而且也不揽权势,再是当年让君王都忌惮的权相气象,就让他在这宰相位置上终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宋还没有如此重臣能终老于宰相位置上面的,要是如此,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当下赵佶就想闭口,什么都不必说了,别人都不想要钱了,自己这个天子也要识趣,还多生事做什么?却没想到,今日他的意外连连,一向比起蔡京更加知情识趣,应奉天子比蔡京还要谄媚几倍的梁师成却在旁边冷冷开口:“太师这番话说得的确是堂皇,然则前番两军互调出外事,还不是圣人内库担了大头?现在不开口,到时候却又有什么事情,圣人为天下计,难道还能勒着不出?还不如现在有什么必不可少,三司却拿不出钱的要紧事,先爽爽快快说出来就是,省得到时候又在官家面前打擂台,到那时候,今日太师君前这番冠冕话语,就未免有些欺心了。”
赵佶不悦的看了梁师成一眼,今日这两个臣子,实在让他有些不适应,处处都透出古怪。不过梁师成说得也是正理,有些事情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三司窘迫他是深知,现在手里有笔活钱的,就是他这个天子,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侯,还不是要转到他这里来。今日既然提起了话题,干脆就爽爽快快说清楚,一次论定,省得将来再生出什么事情来。
蔡京淡淡的扫了梁师成一眼,拱手道:“圣人明鉴,三司处岂能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单单是秋日汴河左近河工,就要两三百万贯的工役材料粮菜钱,三司处现在还不能完全筹措齐,一旦冬日河工不治,明年漕运就要大受影响……
然则臣打定的主意,就是勉力支持而已,朝廷中枢之所以有威权,无非就是在这事权而已,如果朝中处处急用都要指望某位臣子为朝廷奔走筹钱,这中枢威权何在,这朝局平衡何在?臣打定主意,不开口向圣人内库请一文就是此意,能自己支撑的,就自己支撑,而杨大人应奉内库资财,就只限于内库而已。一则使天家不至于太过匮乏,再则就是这中枢涉及财计的威权,还是掌握在圣人手中,臣一番心意就是如此,还请圣人明察。”
这番话说得又更深了一些,赵佶听得也不由一怔,这的确是从宰相角度考虑的问题。不比当年王黼等辈为执政的时侯,什么事情头痛医头,脚痛治脚,一切能敷衍过去就算了事,谁也不曾想得这么深远。这番话道理既深,而且处处都在为自家这个君王盘算,实在是贴心到了极处,一时间让赵佶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当年这番防范这个老头子,最后让他黯然去位,就算现在也不能全心全意信重,是不是略微有点过了。
转瞬之间赵佶又在心里一笑,对自家手腕大是自得,若不是当初用梁师成王黼等辈好好敲打了蔡京一番,他再接相位之后,如何能这般小心谨慎,知情识趣?说到底,都还是自己这位百年也未必一出的明君才有的本事。
赵佶心思在那里曲曲折折,最后却绕到了自夸自赞上面去,那边梁师成却似乎铁了心要和蔡京今日处处争论到底了:“太师说得倒是周全,然则前些时日,两军互调外出事,为什么还要请发内库?这个时侯却象是将前事忘得干净,未免有些言行不一。”
蔡京仍然只是有气没力的回望了梁师成一眼,冷冷回答:“因为这是涉及军伍事!”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目中精光四溢,再没有一直在延福殿中表现出来的那等衰颓模样:“此刻朝中之事,其他一切都可敷衍,都可勉力支撑,就是在这军伍事上,不能再生什么事情出来了!国朝一百余年长治久安,根子就在这以文驭武,武臣及百数十万军将,俯首贴耳,不敢有半点异动上面!现今局势,已经不比以往,原来朝中可以压制武臣的帅臣凋零,而西军等又坐大,朝廷在这军伍事上,已经渐渐调度为难,若然对军伍事稍稍有什么应对不及,一旦让这些武夫生出乱来,到时候就是悔之莫及的事情!”
蔡京虽然年岁高大,但是一向保养极好,精力之佳,不逊于五六十岁之人,梁师成虽然比他小了二十多岁,但是作为阴人,此刻元气说不定还不及于蔡京。不过到了蔡京此刻,一切讲究惜福养身,不仅不如十几年前豪阔了,就是说话也向来少动情绪,能节省一分元气就是一分。
但是此刻,他却提高了声音,老眼当中精光四射,仿佛还是这位曾经权倾天下,为大宋历代权相第一的蔡太师的全盛时期一般:“现在武臣辈,还算是老实,无非都是长久以来已经成了习惯罢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七章 杀破狼(五)
“一旦他们生出事来,就知道朝廷已经难有多少手段约束他们!所以在军伍事上,一切都不得不慎,只求能缓过这一阵,这是关系国朝根本之事,岂能不慎?当日两军外出,独厚神策军而薄晋阳军,老臣已经觉得不可,不过群臣意见相同,老臣只有端默而已……宫观所见,未免太浅!”蔡京义正词严,赵佶和梁师成都听得目眩神驰,一时作声不得。
蔡京毕竟是久掌权柄的重臣,人既聪敏且久历世事,这大宋的事情,还有什么看不清楚,至于那个杨凌屡屡让他有看走眼之叹,只不过因为杨凌拿出来的,经常都是超越蔡京阅历的手段而已。
此刻大宋,的确有根本动摇之忧,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官官僚政治,根本就是在武臣军队团体俯首贴耳上面,而大宋也一直不遗余力的在限制这个武臣军队团体,在政治上面抬高文臣地位到了近乎不近情理的地步是其一,集中全国绝大部分精锐兵力在汴梁拱卫中枢,为强干弱枝计是其二,厚养军队,给的待遇远远超过历朝历代,却又将这财权紧紧掌握在中枢手中是其三,还有其他种种桩桩的手段结合在一起使用,才维持百余年来大宋立国体制不至于动摇。
但是百余年之后,这些手段已经渐渐失去了效果,与西夏绵延的战事,加上神宗以后对西面锐意进取的国策,让许多人都以军功而起,武臣地位,渐渐不比以往般低下,重将节度如种家等,差不多已经能与士大夫阶层分庭抗礼了,而赵佶一朝,杂用幸进之臣,党争更烈,对士风摧残也是极其惊人,文臣士大夫这个团体从整体而言,已经略略有些压不住阵脚了。
从制度上来说,原来中枢禁军之精,远超四方,全国各处边地军镇也分配平衡,能互相牵制,就算中枢禁军,也有层层防范,上四军用以压制其他的都门驻泊禁军,上四军之上,还有名目繁多,皆为精锐的诸班直亲军,但是百余年后,尤其因为西夏战事的影响,全部能力已经失衡,西军已经过份壮大,而中枢禁军,从上到下,已经完全烂透,就算都门禁军自家内部的层层牵制之效也完全失去。
在财政上,国家对军队的财计事完全掌握也已经失控,西军等不用说,自家回易四方,军队护送走私等等,已经能支撑自家开支不少,更不用说陕西诸路的田土出产,也几乎都归于西军上下大大小小的将门世家,已经初具一个藩镇团体的雏形,就是对都门禁军,每年巨额经费拨付下去,如何支用朝廷不管西府还是东府都不大插得了手下去,更不用说现在朝廷应付这些军费已经越来越为难,对军队财计事也只有管得越来越松。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以文驭武的体制,无非都是巨大的时代惯性使然,万一有什么因素,让大宋的军队生出事来,到时候这个维持大宋根本的体制就再难运转下去!
大宋中期以来,对西夏战事绵延数十年,国家财政也向其倾斜,多少施政方略也尽量配合这场战事,古往今来,但凡一场战事持续如此之久,对再稳固的统治体制,都有巨大的影响,哪怕杨凌来前那个时代,强盛号称新罗马帝国的美利坚合众国也是如此,越南战争持续七八年,国内局势就是大变,反恐战争十年,国内更是到了又需要改弦易辙的时侯,大宋自然也不例外。
在宣和年间,已经是以前数十年积累的矛盾就要总的爆发出来的前夜,若是没有强大的外敌在,大宋也许还有自己慢慢调整化解的余地,但是偏偏碰上了强悍的女真崛起,而大宋正处于最软弱,最混乱的时侯,最后才导致了靖康年间的悲剧。
蔡京这一番话语,在赵佶和梁师成心中,激起了各个不同的反应,梁师成在旁一声不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出来,赵佶心中一动,固然觉得蔡京这番话说得没什么问题,这军伍事的确是需要谨慎一些,却略微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点,想来也是梁师成今日处处针对蔡京,蔡京不得不将话说得夸张一些,好将梁师成顶回去,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梁师成果然就不开口了。
赵佶勉强一笑:“太师所言,自然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也深以为然……既然军伍事不得不慎,将来一旦有事,朝廷财计能不能支撑周转过来?”归根结底,赵佶还是关心一个钱字,今天商议的也都是关于钱的问题,说到最后,蔡京虽然嘴上漂亮,其他事情不用内库掏一文出来,都是蔡京主持着尽力敷衍,一旦有什么军伍上的事情,最后还不是得他赵佶来掏腰包?
现在先打听清楚,到时候一旦以军伍事名义请发内库,这蔡京的胃口到底有多大,自己好容易有点进项,可不能全部都赔进去了,蔡京看了一眼赵佶的神色,心下暗叹一声,今日他的作为,的确是难得的没有私心,他虽然是权位之心丝毫未减,但是他知道自己毕竟属于士大夫阶层,与大宋现有体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有什么争斗,也是在此体制范畴之内。
在这一切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时侯,还是在尽力维持这个旧有体制,反正他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只要生前一切都能敷衍就好,至于死后之事,却是不必操心,赵佶他是了解到了骨子里面,看如此神态,还是关心这自家财计事,自己一番苦心话语,没多少放在心上,如此荒唐轻易的君主,实难指望他能有中兴之力。
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这等皇帝,他岂能有几十年权倾天下的风光时日?君主如此,自己在一天就敷衍一天就是,尽量维持生前身家权位,不受什么损失就是,蔡京也有这番自得,他在一日,只要心思还清明,总能勉强维持大局不至于溃决。
他又拱拱手,话语当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一丝激动,又恢复了那不咸不淡的垂暮老人语气:“朝中财计,一切都只是能勉力支撑而已,但有边事,实难筹措出相关支用,二三十万贯以内,也许还能周旋,超过这个数字,三司的确是无能为力。”梁师成在赵佶身边,轻轻哼了一声,一副不屑模样,赵佶却没怎么在意,心下只是在盘算,二三十万贯以内,这个数字,实在是等于没有,一旦有边事生出,这花钱就是天文数字,动辄就是几百万贯起码,伐燕战事,不足二十万大军两年所费,就是超过了六千万贯,就算将来有什么边事发生,不至于有伐燕战事的规模,可三司现在能应付的数字,未免小得不成比例,等于就是明白告诉赵佶,现在国家财计,已经不能经历任何一场战事了!
将来万一生变,岂不是还得指望内库?指望内库,就等于是指望杨凌那生花妙手,蔡京虽然口口声声反对让杨凌继续掌握更多财计事,明里暗里也就是反对杨凌继续朝禁军财计事中下手,可现在怎么离得了这个杨凌?
此刻赵佶心中也微微有些后悔,神策军和晋阳军出镇,光顾着限制削弱大军,现下想来,稍稍公平一些也好,要是两军在边地生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怎样应付!与今之计,也只有希望圣天子有百灵相助,在这段时日,一切都风平浪静!
赵佶原本高昂的情绪,这个时侯完全低沉了下来,在这局促的延福殿中,一刻也不愿意耽搁下去了,当下强笑一声:“太师计较,朕已深知,一应事宜,朕再熟思,既如此,太师且先安置罢,梁师成,你也退下,先去艮岳,准备一应宫观事,朕须稍稍静养一些时日,由虚生慧,再定国计。”
梁师成和蔡京齐齐起身行礼领命,赵佶随意摆摆手,就自顾自的退下去了,几名小黄门簇拥着他,就看见赵佶的绛红纱袍一闪,已经消失在繁复门宇中,这边蔡京和梁师成几乎是肩并肩的退出延福殿中。
梁师成雅不愿和蔡京稍稍多待一会儿,就要在内宦的簇拥下从另一处离开,蔡京却叫住了他:“梁宫观,稍停贵步,某有一言,当奉于梁宫观面前!”
梁师成嗯了一声,自从和蔡京扯破脸,上次将他攻下相位之后,除了在天子驾前议及政事,两人属于对面撞了一个跟头都爬起来就走的地步,蔡京叫住他要说什么,真是罕见得很,他挥挥手,让身边内宦退下,皮笑肉不笑的迎向比自己高大一头的蔡京:“不知道太师有何见教?”
蔡京笑得从容,看一应不相干的人都远远退开了,才淡淡道:“见教不敢,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与梁宫观分说清楚,梁宫观及一应有心人,都在指望杨大人继续向禁军财计事下手,好让禁军能生出什么事来罢?”一句话顿时就让梁师成嘴角抽动,要不是这位隐相的城府也还算不错,当时忍不住就要叫一句,这姓蔡的老狐狸,眼光好毒!
梁师成和一应有心人,的确是如蔡京所说,指望杨凌能在禁军财计事上继续下手,最后激出禁军将门世家及相关利益团体,生出事来,最后才好扳倒杨凌这个眼中钉,这些一应有心人,差不多就是奉太子为核心的旧党清流士大夫团体的中坚,别人对杨凌也许还没有非去之而不可的决心,但是对于这些人而言,杨凌现在隐隐和嘉王赵楷联系在一起,因为他的举措,让嘉王赵楷再度得了彩头,再度风光起来,已经成了政坛上的生死仇敌!
梁师成因为声势大衰,在赵佶面前宠信也觉得有些动摇,只能去寻觅盟友以自固,朝中各党,他是绝不可能与蔡京通同一气的,只有向着太子与旧党清流士大夫那里靠拢,加上对杨凌的仇恨都是一般的,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现在他们的行事方略,就是尽量让杨凌给赵佶挣来的钱,以飞快的速度花出去,赵佶只能对杨凌期望更多,最后下定决心,支撑杨凌对禁军财计事进一步的下手!
这段时日杨凌韬光养晦,老老实实,和禁军财计事保持距离,也不知道让多少人暗中急得跳脚,觉得杨凌这家伙实在太过于滑不留手,杨凌那里无法,就只有在赵佶这里使气力,今日梁师成一反以往,对杨凌生财本事赞不绝口,要让杨凌掌握更多财权,最好是和三司分庭抗礼,更希望蔡京能多在赵佶这里要点钱走,恨不得连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原因所在,都是为此,如果说以前和杨凌,还是寻常权势之争,现在杨凌隐隐牵扯进了夺嫡事中,这就变成你死我活的争斗了,哪怕在都门禁军当中激出事来,也在所不惜!
梁师成背后冒着冷汗,面上却是冷笑一声:“圣人内库,某亦有检校之责,杨凌此人,虽然某从来是看不惯,但是他能应奉天家,某也只有曲意包容了,现在国家财计事如此,就连圣人,也难免窘迫,某指望这杨凌能多生出一些财货来,难道太师也看不惯了么?三司自家理财本事不行,内库有余,某亦希望圣人能贴补三司一些,反正对圣人而言,家国都是一体,今日所言,句句都是出自公心,太师却以此险恶用心揣测,梁某不敏,实不敢与闻!”
说罢袍袖一拂,就要大步走开,蔡京却抢前一步,声音放得极冷硬:“难道梁宫观适才没有听明白老夫的肺腑之言么?现在唯恐是这军伍当中生出事来,梁宫观与一应有心人,却反其道而为之!哪怕就是都门禁军,生出事来,此辈有兵有财,就再也压制不住,以文驭武的大宋根本,就要完全颠倒过来!要都门禁军辈生事,无非就是军中鼓噪而已,这等手段,却是既伤人,又害己!”(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八章 杀破狼(六)
“一旦都门禁军鼓噪生事得逞,将来自然就再也约束不住,必然会频繁生事,为了平衡朝局,无非就是引边兵入内震慑都门骄兵悍卒,所有一切,都仰仗武臣辈之力,一旦如此,大宋的根本就动摇了!我辈士大夫,将如何自处?都门禁军,绝不能让他们生出事来!”
如果说在延福殿上,蔡京说得还多少有些隐晦,这个时侯与梁师成独对,就说得极为直白了,军伍生事,对于一个文臣士大夫官僚体系统治的体制而言,是绝不能放出笼的猛兽,特别是现在大宋已经失却了一应制约手段,只是依靠以往惯性在维持统治的软弱混乱之时!一方面开了这个先例,朝中党争各方,自然是有样学样,原来单纯政争,就变成挟武装力量相争的乱世之局了,而作为大宋统治阶层的士大夫团体,就算其中某方能得一时之利,对这个团体整体,却是莫大的伤害!
蔡京行事的所有出发点,自然就是从自家权位出发,他这个岁数了,说实在的,少有多少进取之心,虽然复相,人人忌惮,但是他还是更多的想维持到终老也就罢了,今日所言,的确是为了大宋的安稳出发,这般死气沉沉,到处生烟起火的局面,也好过让武臣辈骑到文臣的头上,再复五代故事。
只是这一番难得为大局考虑之心,不知道能不能为人所接纳了,梁师成心中又是微微一动,在延福殿中,蔡京所言,其实已经让他认真思索了一下,不过什么话从蔡京这里说出来,都让他下意识的不惮于怀着最大恶意来揣测。
蔡京说得这般义正词严,还不是担心他们一旦与禁军将门世家合流,掀起风潮来,已经在朝中再无抗手了,他好容易复相,岂能愿意再黯然下台?这个时侯急切担心起来,才刻意想限制杨凌行事,好保住他不受什么牵连——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盘!都门禁军这般废物,除了俯首贴耳的作为工具行事,还能生出什么大事出来?当真都是笑话!
梁师成堆起一脸假笑:“太师苦心孤诣,梁某实在感佩莫名……只是太师未免虑及太多,今日所言,都是财计上面之事,怎么扯到了禁军生事上面去?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了一些,国朝圣君在位,都门河偃海清,何至于如太师所言?圣人实在有要紧差事交代于梁某,梁某不能陪太师在这里闲话了,就请安置,有什么事情,将来再说罢。”
说罢对蔡京略略一礼,转身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几名随从内宦,忙不迭的迎上去,簇拥着他向禁中之外行去,蔡京眯着老眼,看着梁师成背他的地位还是能巍然不动!去休去休,将来如何,将来再说,这大宋,也不是老夫一人的大宋!
蔡京这个时侯浩然感慨,一副忧心忡忡却无人应和的伤感,却浑忘了,这大宋党争转为剧烈,直到朝着亡国之途飞奔而去的如此乱象,其始作俑之人,却是他蔡京!这般感慨就一瞬间,蔡京此刻心念电转,各种念头此起彼伏,突然又想起了杨凌,朝中如许人不愿意看着杨凌收手,想逼着他硬朝这个火坑里面跳下去,顺而牵连朝中一批人,甚而影响夺嫡之争,而杨凌如此聪敏之人,难道不能看出其间虚实么?
他是否有所布局准备,来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从哪个角度想,蔡京也觉得杨凌毫无胜算,要对付他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要卷起的风涛也实在太过险恶,杨凌再有本事,也难以对抗,可在隐隐之中,蔡京总是觉得,杨凌在其间,又会生出什么让人难以想象的变数!
太子东宫内房当中,一片阴郁的景象,气氛在这个房里面,绷得紧紧的,几片碎瓷,却是刚才太子发怒,将摆设推倒拂袖而去对于性子稳重的太子而言,这般举动,看来是心中郁愤难解,已经到了极处。
这的确也不能怪这位太子,历朝历代,但凡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最难为的既要小心翼翼,不为在位的君王所忌得提心吊胆,提防明里暗里的对手一旦有所不慎,错过的就是天地间最为诱人的权势。
对于这位太子而言,他的心结就重一些那个三弟,风神气度,读论文,君王宠爱哪一方面都在他之上他唯一占先的,无非就是一个嫡长子身份,他一直在这个弟弟咄咄逼人的风头面前,小心翼翼的稳住脚步,不敢有任何差错,却一直看着自家父亲不断的加恩在这个三弟身上,每一次加恩的表示,都会让他心中一紧,睡不着觉好些时日。
这种折磨人的日子,在风传这个三弟就要担任伐燕统帅时侯,就到了顶峰,但为亲王,身为大军统帅,立不世之功,再有君王宠爱为太子者,地位是否稳固,还堪问么?在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峰回路转北伐战事不利,这个三弟迟疑而不就伐燕统帅之职,最后干脆推托了结果这场战事,却因为一个叫做杨凌的卑微之人,还是以告全功除了这个杨凌之外,当初捧着自家三弟那些人物,纷纷落马。
这个一度已经逼到自己面前的三弟赵楷,顿时就风光不再,羽翼凋零,圣人对其能否任事也颇有怀疑,看起来宠信大衰,这威胁一下远去,一直在易储阴影当中战战兢兢活着的太子,私下里很有几天一改往日端重缄默的性子,私下设酒宴高乐了几日,很有些癫狂之态原因无他,以前那些时日,过得实在太憋屈了。
在太子看来,就算圣人对三弟还有些余情,自己总会舒心一段时日,随着羽翼越来越丰满,地位就自然越来越稳固,假以时日,这个三弟就再也不能成为自家地位的威胁。却没想到,还是因为这个杨凌,赵楷处境,再度峰回路转,一下又神气活现的出现在世人目光,当中圣人亲口称许,此子于国计事,颇有天分,辽国已灭,将来大宋承平,此子天分,颇有用处。
若是赵楷风头一直如此之盛,今日太子估计还不会这般失态,最大的折磨就在于太子以为自己已经能放松的时刻,又再度将这道一直隐隐存在的绞索勒紧这般反复,就是一直很能控制自己情绪,一直在努力按照身边士大夫们的要求做到端穆肃然,万事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都再也按捺不住与几个幕僚商议之中,发愤愤然言辞,拂倒桌上摆设,大步而去。
此时此刻,只留下室中宇文虚中耿南仲等寥寥三数人,默然而对,半晌都不能发出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南仲才冷然道:“叔通兄,看来你所料错了,这竖子仍然是如此精明狡猾,坐粜事后,就断然收手再不与禁军将门世家做对,现在他又在此事上下了一城,圣人对其宠信只有坚,连带嘉王都得了彩头……若是就此一次也还罢了如此日积月累下来,月晕风础,日夜浸润,圣人春秋正盛,将来如何收场?”
哪怕是在太子这里,议及赵佶,耿南仲也不得不言辞隐晦一些,话中意思却是分明杨凌和嘉王赵楷,如此这般,看准机会下手一次,为自家获取官家宠信和地位上升,大家却总是有束手无策之感,为他设下陷阱,如此希望他此次对禁军将门世家继续动手下去,激起对方全面对抗。
杨凌却和狐狸也似,就是不朝里面跳,赵佶看起来还活蹦乱跳得很,不知道在位还有多少年,这般日积月累下来,太子恐怕真个有地位之忧,而他们这批人,只怕也再难有独掌朝纲之日,耿南仲这番话已经算是说得相当重了。
宇文虚中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豫,淡淡道:“道希兄,学生已经说过多次杨大人行事,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收场,下面必然有所动作,我辈静观其变就是,一旦有隙,方可行事。”
耿南仲恼怒的摆手:“叔通,叔通,对那竖子行事的揣测,你已经非止一次,却又有哪次,拿捏到这竖子要害的?若只是我辈折在他手中,倒也罢了,然则你我之辈,背后却关联着大宋储君,国朝未来数十年的国运,你却叫我辈如何再能如叔通兄所言,沉住气静观其变?”
这番话就算是狠狠打脸了,宇文虚中脸色一下涨得通红,他四十岁左右年纪,少有大名,聪敏机变,向来被视为士大夫阶层未来顶梁柱的人物,胸有大志,自许甚高,一党中人,都将其看得甚重,平常外表恂恂儒雅,言笑不禁,但是内心却是自有一种高傲,在几次盘算都折在杨凌手中,让他已经暗自郁郁,对待杨凌行事就加倍谨慎起来,却没想到,今天自己一党中人也对他开始不信任起来,而一向温文缄默的太子,刚才当着他的面,还发了如许大的脾气。
宇文虚中也不是神仙,别人这般作态,他焉能不怒,当下强自抑制住自家腾腾朝上冒的火气,苦笑一声故作淡然道:“学生无能,托付不效,还能有何说得?既然如此,自当效金人之默,却不知道希兄有何见教?”
耿南仲的本事宇文虚中清楚,性格刚严,气度不大,操守的确是极好,在士大夫阶层当中其洁身自好的程度,可称首屈一指。
老成之人渐渐凋零之际,耿南仲在旧党清流士大夫阶层当中可算得是后起人物中一面道德上的旗帜,可不要小看了这旗帜的作用,任何一个政治团体其中可以有如宇文虚中一般之辈,有操持实务之辈,有奔走之辈,有壮声势之辈,顶在前面的,永远是道德文章上卓有名望之人,旧党在神宗朝开始有一党的雏形,当时就有司马光等辈作为这面旗帜一脉相承传下来,现在也轮到耿南仲了,没有这么一面道德文章可称楷模的旗帜在,一党才算是有立身的根本,耿南仲虽然声望还嫌弱了一点,但是为太子身边最为信重之人,有很大加分,所以能起到这个作用。
但是耿南仲也就是起到一个招牌的作用了,设谋画策,甚而操持实务,一旦动作,都难免过于生气,大家对他这方面也不指望了,让他老老实实在太子身边卡住位置,当好一面活招牌就成。
宇文虚中这番话怨气不小,也算是屡屡在杨凌手中遭受挫折,憋闷之下的一种爆发,既然都说我不成,那我干脆就撂挑子,看你道希兄能拿出什么法门来罢!
耿南仲看向宇文虚中,叹了一口气,拱拱手道:“叔通兄,你我相交,何止十年,刚才言辞有过激之处,还请见谅……如今这个时势不得不说,我辈力量还是太弱,在汴梁都门当中,实难有左右局势的力量,前些时日借力于梁宫观,这位隐相,格局气度还是稍弱,对上老公相和后起的杨凌之辈奸狡之辈,还远远不是对手,既然别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我们自己,现在绝不能坐视这竖子继续坐大,不然对太子大是不利,必须以断然手段应对了。”
宇文虚中淡淡一笑,情绪也平复许多,也拱手道:“道希兄所言,谁云不是?然则学生静观其变之策,不得道希兄垂纳,学生也就束手无策了,道希兄但有见教,学生洗耳恭听。”
耿南仲起身缓缓走了几步,竖起两根手指:“某实有两策,要与叔通兄商榷,一则就是,运动阿直中立之辈回京以厚我辈之力”
宇文虚中顿时就深深吸了口气,为耿南仲此语果断惊到,权力这一块蛋糕不知道有多少抢,而现在在朝堂上不得意,没有站队之人基本上都被下放到了地方,可以说称之为中立派,可是乍然一将中立党引入朝中,那么不知道这朝堂格局将要如何变幻,一潭死水,彻底被搅浑。
只不过在现在看来,整个政堂,站在正义一方的始终是他们太子清流一党,毕竟赵佶的所作所为,奸佞横生,已经让人有些失望,这个时候站在太子一边,将来重整乾坤,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可以说,将来的朝堂之上,一定会出现许许多多支持太子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九章 杀破狼(七)
其实李纲正是他们这等中立派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最后还不是被他们给争取了过来,有一就可以有二,李纲少有文名,时人许之为将来必然入政事堂秉政。
政和二年在他二十九岁的时侯进士及第,短短三年就做到了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拔擢如此之快,时人都认为他必然前途无限到了四十岁,必然可被世人称之以相公,但是李纲一封议论朝政过失的奏章一上,顿时丢官去职。
当时赵佶即位已经十余年,位置坐稳,开始拿出他享有无度的手段出来,蔡京当时在相位之上,也以丰亨豫大之名推波助澜,大治宫室,开始设立花石纲,立道官二十六阶……
无数奇古怪的花样拿出来,当时朝中正因为元佑党人碑的余波都对此装作没看见,就李纲这位的家伙直言上,奏折中对着赵佶啪啪打脸用词之激烈,时人看到都心有余悸,李纲也毫不出意料的被赶出朝堂,同辈都是为他惋惜,如此大好前途,这位李纪伯说丢就丢了。
第一次罢官,李纲好歹没有被追夺出身以来文字,还有做官的资格又过了三年,总算起复回朝给了一个太常少卿,国史编修的闲官的去做,既然当御史你总是直言无忌,让人生厌,那就且修国史去,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妖蛾子出来?
照理说第一次罢官,算你李纲胸中还有一腔热血在,颇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意气在,好容易起复回来了,就该踏实熬资历,将以前丢掉的时间追回来,到了五十岁,也未尝不是政事堂有望,毕竟此人有文名,有声名,赵佶罢斥他三年还是将他召回来使用,盘算着要是这家伙性子磨好了,可以大用的。
却没想到,起复回朝不满两年,宣和元年李纲再一次上书,又言及别看现在大宋一团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模样,内囊里却是千疮百孔,处处都埋着莫大隐患,这家伙还一条条一款款的将这些内忧外患都列了出来,生怕赵佶看得不分明。
东南应奉行事之酷烈,江南百姓之民不堪,朝中财政之窘迫,处处度支为难,宣和元年黄河大水引发了汴河决堤,原因竟然是在每年修河的时侯,三司竟然拨不出钱来了,大宋兵事废弛,除了陕西诸路,其他地方绝不堪用,而陕西诸路西军,也渐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李纲还敏锐的注意到了发生在北地辽国和女真之间的战事,预言女真必然为大宋将来祸患,必须在河北河东路诸路有所措置,为将来所备这些地方都在在需钱,而朝中又窘迫万分,源头就在于赵佶享用无度,请求赵佶罢东南应奉,停花石纲,废艮岳,逐道官,修文治武备,以应将来之变。
这次打脸,竟然比政和五年那次还要狠上几倍,赵佶览奏,毫无疑问的冲冲大怒,说起来赵佶也有些委屈,什么停花石纲,废艮岳,逐道官,停宫室营造,都是私底下为人说烂了的,仿佛只要赵佶这般做,大宋顿时就大治,江山升平稳固,远人自然来服这,些话只要不摆明车马说出来,赵佶也向来装听不见。
赵佶的确是极其能花钱,东南应奉和花石纲,整个搅乱了大宋的财赋重地东南诸路也是事实,而且他用人行事荒唐轻易,经常绕过一个成熟的官僚体系自行其事,破坏了大宋统治体系的正常运转,使得国家大事,哪怕重臣也无法专其责,最后只能归于他赵佶按好恶进行裁断,虽然君权之重,在大宋百年来可称空前,却动摇了大宋整个的统治基础,这些都是事实。
但是单纯论起钱来,赵佶如此开销,一年皇室用度也不过就是七八百万贯,还要三年发一次內帑犒赏天下,边境但有战事,犒赏将士也多是内库出钱,三司度支但有为难处,求到赵佶头上请发内库,赵佶不论多少,能给一定给,他又不傻,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一直有钱进来,该花就花出去,他藏着这些钱在内库里面难道每天没事数着玩儿?
奢靡过于前代是真的,但是你们这些士大夫,甚而都门禁军这些军将世家,谁不是豪阔万分?一个东南应奉,多少人贴在上面收好处?朱缅可不单单是应奉他天子一个,朝中人物,谁朱缅未曾点缀?而且三年一次赏赐群臣,你们这些文臣士大夫,谁也未曾体谅朝廷财政艰难,说是不要的怎么就在这个钱上面,揪住朕这个天子不放?
大宋的种种问题,都是百余年来制度性缺陷积累下来的,再加上中期以后越演越烈的党争,实在不是他赵佶一个人的过错,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以赵佶的认知,自然不会如后世一般看得分明,不过他也有应对的法子,就是加倍豪奢,加倍以功业自矜,营造出大宋在他手中成就盛世而自许了,任何人想在这上头戳破这个泡沫,他赵佶是绝不容情。
李纲一下又撞在这个枪口上,赵佶也没对他客气,你也不用退职返乡悠游养望了,去南剑州沙县这荒僻之地去监税去罢。
所谓监税,都是一些繁杂琐碎之事而且责任还重,但凡税不足额,都有处分对于士大夫而言,不折不扣是风尘恶官,而且南剑州的官儿,都是指射之官,从来都是官不足额有官来就任,向来就是被地方抓住不放了,生怕走了一个没人过来填补缺额,以后升迁调转,多半都是在这个地方打转了。
虽然李纲算是南剑州左近的本地人,但是对于大宋士大夫而言,特别是在汴梁中枢任过职的,贬到这个地方来,已经是重得不能再重的处分了。
第二次被贬逐出了汴梁,也终于成就李纲大名,让其负天下之望,李纲在政治光谱上,毫无疑问是中立一党,深恶上台用事的蔡京之辈,天下这些为蔡京所压制的持才傲物之辈,无不指望李纲将来能够复起,起到力挽狂澜,重理朝纲,重要的是还是让他们这一党中人掌握大宋中枢大权的作用。
别看耿南仲此刻隐然为旧党崛起的旗帜一流的人物,但是在李纲还在汴梁的时侯,耿南仲在他面前,还要退避三舍,可是李纲因为来回贬了几次,蹉跎了光阴,即便是之前坐到了枢密的位置,对耿南仲就没有任何威胁了,相反李纲还要借助他们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宇文虚中也是稍微欣慰,毕竟现在如果能够引入一些正直之辈,朝堂之上的龌蹉之事,也是有所收敛了,现在耿南仲在这个上头松口了,不问可知,是太子那里压力太大,嘉王太过于咄咄逼人,杨凌在汴梁搅动风云,将来还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自己这一党,必须要有出色人物,以厚声势,稳住这个大局。
只见耿南仲扔出一份名单来,宇文虚中接过一看,看到第一个名字就是又惊又喜,“汝霖兄!”
宇文虚中震惊之后,看看耿南仲,迟疑道:“道希兄,汝霖先生,此刻有回返汴梁的可能么?”
耿南仲脸色很不好看,宇文虚中也是有点不得劲,他们是旧党之中的后起之秀,李纲出外知河北路后,都门当中,能漫过他们两人的就没几个了,而这所谓汝霖兄,就是那位宗泽宗汝霖了,宗泽的声望比之李纲名气不逞多让,一旦回返朝中,以他的声名,以他的科第资格,以他的传奇经历定然会为一党中人寄托以救时之望,而且这影响力,很大可能不仅仅局限于他们这一党当中。
人在高处站惯了,再朝下走一点,不管内心多么风光霁月,也总是开心不起来,耿南仲望了宇文虚中一眼,却将刚才那点提及宗泽的阴郁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说着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正是如此,只有宗汝霖才能为我等最大倚仗!”
文虚中是何等人,刚才是为耿南仲的话语惊到了,一时没转过这个弯子来,现在稍稍一冷静下来,当下就拍腿道:“岂不正是这个道理?汝霖先生返京有望!”
赵佶为在位垂二十年的君主,君权之重又是有宋以来的巅峰,已经练出了君王用人的一套平衡手段,当初重用蔡京,就是为了打着神宗哲宗一脉传下来的新党旗帜,以确立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当初这位官家即位,背后也是有一场惊人潜流蕴藏的,以蔡京稳固住自家地位之后,顿时就开始限制蔡京权柄,以为制衡,蔡京是三起三落。
此次蔡京虽然复位,但是还没忘记用人牵制他原来是寄望梁师成,但是这位隐相实在有点不争气,在杨凌面前折了好大的威风,顿时宠信大减,现在朝中可以指望的,就是被打压了这么些年的旧党士大夫之辈了。
现在赵佶在位二十年,合法性已经不容置疑,重用旧党士大夫再没什么顾忌,哪怕元佑党人碑上面的,只要派得上用场,他说用也就用了。
现在为难之处就在于,旧党士大夫之辈被打压得太久,已经出现出人才断代,推不出什么有份量的人以制衡蔡京,以稳定朝局,耿南仲和宇文虚中资序还实在浅了一些思来想去,也就是宗泽份量足够了。
而且现在朝局的确是过于混乱了一些,伐燕战事之后,朝局大变,原来格局已经被打破,的又未曾确立起来,到处不是阙额就是没人管事,一片纷乱景象。
蔡京只管他财计那一摊子事情,其他事情再难一手遮天,枢府只有杨凌这么一个,宗泽深负时望,一旦召回,很大可能能镇住局势,让朝局平安一些。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宗泽回朝的可能性都是已然大增,宇文虚中点点头,抛开那点为宗泽抢了风头的心思,要是宗泽能返朝,的确对他们一党中人是最好的消息。
中国历史上有个惯例,但凡名人出生,一定会天降异象,宗泽出生前,他的母亲刘氏,曾梦见天空出现猛烈雷电,光照其身。
宗家虽贫苦,但有耕读传家的传统,父亲宗舜卿就是一个乡村知识分子,宗泽自幼随长兄宗沃参加劳动,农闲则在父、祖的教导下,读书识字。天资聪慧的宗泽,勤奋好学,从小就打下了良好的文化基础,大约宗泽十几岁时,宗家举家迁居交通比较便利,商贸、文化较为发达的廿三里镇。
在那里,宗泽视野扩大了,耳闻目睹宋王朝吏治**和外敌频仍,萌发了救国救民的思想抱负,不到二十岁的宗泽毅然辞家外出游学,历时十余年,就学之地多达数十处,他不仅悉心求学,研读“古人典要“,而且学以致用,考察社会,了解民情,孜孜不倦地追求治国之道,逐步看清了整顿吏治是解决政治**的关键所在;
同时眼看辽国、西夏屡屡入侵,也产生了靖边安境、为国效力的思想,于是他认真研读兵书,苦练武艺。这样,宗泽迅速成长为一个博学广识、文武兼备、富有理想和抱负的青年。
元佑六年,宋廷举行省试、殿试,年已33岁的宗泽,通过发解试后,千里迢迢前往京城开封应省试,宗泽通过省试(礼部试)后,进入殿试。
就是这一次天下第一考当中,宗泽始一出道,就成为了,同辈中人最具声明之人,宗泽在殿试时,不顾字数限制的规定,洋洋洒洒写了万余言,力陈时弊,还批评朝廷轻信吴处厚的诬陷,而放逐蔡确,认为“朋党之祸自此始”。
这是宗泽第一次在政治上亮相,就充分反映出他革除弊政的强烈要求以及与邪恶势力作斗争的勇气和决心。主考官“以其言直,恐忤旨”,将宗泽置于“末科”,给以“赐同进士出身”,宗泽虽未能名登榜首,但毕竟通过了科举考试,从此开始步入仕途。(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章 杀破狼(八)
元佑八年,宗泽被派往大名府馆陶县任县尉兼摄县令职事,宗泽到任不到一个月,就迅速而妥善地处理完该县历年诉讼积案,显露了他处理政务的才能,赢得了属吏们的信任和敬仰。绍圣二年,知府吕惠卿命宗泽巡视御河修建工程,这时宗泽适丧长子,他强忍悲痛,奉檄即行。吕惠卿闻知后,赞叹道:“可称得上是为国忘家的人啊。”
这时天寒地冻,宗泽在巡视中发现不少民工僵个道旁,立即上书司,建议推迟工期,待明春天暖时再动工,并表示届时“当身任其责”,朝廷同意延期。
次年春,“河成,所活甚众”,宗泽在官场初露头角,就表现出勤于职守、为官清正、体恤民情等高尚品德,此后,从元符元年至政和四年,宗泽先后任衢州龙游、莱州胶水、晋州赵城、莱州掖县等四县知县,纵观宗泽从政20多年,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政绩卓著,“所至称治”,赢得了各地百姓对他的信赖和爱戴。然而,由于宋王朝政治极端**,权奸当道,因而宗泽长期得不到提拔和重用,这其中,赵佶和蔡京就是要付绝对责任。
宋王朝为了加强北部边防,下令将登州等四州提升为“次边“”,要选拔一些干练的官员充任通判。
政和五年(1115年),宗泽升任登州通判,登州邻近京师,权贵势力伸手其间,如登州仅宗室官田就有数百顷,皆不毛之地,岁纳租万余缗,都转嫁到当地百姓身上,宗泽上任后,忿然上书朝廷,陈明实情,请求予以豁免,终于为登州百姓免除了沉重的额外负担。宗泽在官场中,越来越看清宋朝统治集团的腐朽,感到自己已难以有所作为。
宋徽宗宣和元年,年届六十的宗泽乞请告老还乡,获准授予主管南京即应天府,鸿庆寺的虚衔,遂退居家乡义乌邻县东阳,结庐山谷间,拟著书自适以度晚年,后被人诬告蔑视道教,宗泽被发配镇江“编管”,宗泽被编管期间,夫人陈氏病逝。
一直到了去岁,北伐成功,赵佶举行祭祀大典,实行大赦,宗泽才重获自由。
可以说,宗泽此人官声极好,可是下一句耿南仲就接着道,“到时候,再与都门禁军世家联手,禁军若是鼓噪,咱们的局面就豁然解开。”
宇文虚中顿时神色大变,如果说第一策是耿南仲突然开窍了,可谓神来之笔这第二策,则不折不扣的是个馊主意,他的确建议与禁军将门世家联络,无非是为了消息灵通,及时掌握局面变化,一旦杨凌整理禁军财计事生出什么变数来——甚而引发什么军中鼓噪之事就可以马上应对,获取最大的好处,但绝不包括主动让都门禁军生出什么鼓噪之事出来,文臣与将门世家联络,让军中生变,在大宋这个时代——甚而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大遭忌惮的事情,可以观望,可以看风色,可以等着出手的机会,但是绝不能将自己搅合进去。
宇文虚中本来觉得杨凌一旦下禁军财计事,以他南来之人,对禁军内情丝毫不了解,谈不上什么根基,固宠心切贸然出手,必然会生出事来,而他们这些旧党士大夫之辈,就作为第一时间收拾局面之人,杨凌必然去位,而他们也就可以借机跃上前台用事。
却没想到,杨凌步子站得极稳,居然走通了高俅的门路,用足了快死的高俅最后一点用处,禁军坐粜事这个名目又抓得极准高俅一系人马居中往还之下,居然在坐粜事上得了彩头,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也退让这一步,杨凌现在是一副不为己甚的样子,居然就这样风不生水不起的过关了。
一番筹划,设下的陷阱,全部都告落空,不仅他宇文虚中憋得要吐血,让太子怒发如狂,正因为嘉王贴着这件事情也得了大彩头,一时间,宇文虚中真有些束手无策,这杨凌,实在狡猾得捞也捞不住。
虽然宇文虚中郁闷万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失去理智,去鼓动都门禁军主动生出什么乱事来,赶杨凌下台这可是个大火坑,不仅能烧死杨凌,还能烧死他们自己,宇文虚中一下站起,重重击案:“道希兄,此事绝不可行”
耿南仲冷着脸并不说话,宇文虚中知道耿南仲这个人,性子刚严,一旦认准了的事情就难得回头,马上又放软了语气,近乎于哀求般的道:“道希兄,这是将我辈甚而太子,架在火上烤。”
耿南仲慢慢开口:“现在此子所为,就是将我辈和太子架在火上烤。”
宇文虚中摇头:“现下虽然嘉王凭此子作为,可称薰灼,譬如火势虽大,不过远远燎人而已,可一旦道希兄意欲行第二策,则如直入火中,当有焚尽之忧,学生断断不能赞同道希兄此策,如若太子殿下持意甚坚,学生愿当面与太子殿下分说。”
耿南仲脸上闪过一道青气,紧紧抿着嘴唇,腮骨都可以看得见了,转瞬之间,他脸色又放平缓,慢慢道:“既如此,且再议。”
宇文虚中定定的看了耿南仲一眼,慢慢起身,朝着耿南仲一礼到地:“如此最好不过,学生即刻开始奔走联络,为此名单中人起复返京出力什么事情,等他们陆续返京之后,再商议不迟,学生屡次画策不成,已经深感有负诸兄,不过兹事体大,只有厚颜求道希兄再信学生一次,此时此刻,静观其变则可。”
耿南仲点点头,并不说话,宇文虚中也知道让耿南仲能后退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今日这番话,已经算是有点伤了和耿南仲的交情,这个时侯再多说什么,只有火上浇油,只有等时日过去一阵,再慢慢开解了,他和耿南仲毕竟有过十年的交情,将来总有望恢复,当下再不多说什么,深施一礼之后,就告辞而去。
耿南仲定定坐在房之内,半晌不言不动他坐在那里,房里面一片狼藉,侍候内使都不敢进来收拾,太子性格端默,还有些软弱,最信重之人就是这位耿南仲,但凡太子之位,是天下最难坐的位置,耿南仲就一直陪在这位太子身边,有作为师傅的权威,虽然太子岁数见长,也有了自己的主见,但是耿南仲在东宫中的地位,一直未曾动摇,他在这里出神,周遭侍候内使,连大气都不敢稍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南仲脸上才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苦涩神色,轻轻摇了摇头,让宗泽宗汝霖回返汴梁,并不是耿南仲出的主意,甚至他连这个念头都没动过,这个是太子的主意。
自己这十余年,不管多么为难,都一直护持在太子身边,将来太子即位之后,自己也以天然的丞相身份而自许,岂能让一个服官这些年来,在朝中立足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五年的人超过自己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让太子明白,他身边第一可以信重之人,还是他耿南仲。
在历史上,耿南仲的确是这么小心眼,女真南下,李纲挑头上徽宗赵佶,请他禅地位与钦宗赵恒,耿南仲以为李纲抢了他的风头,在这件事情上就记恨上了,不足一年时间,李纲又两次丢官罢职,背后推手,就是这位耿南仲耿道希。
东宫寝殿之内,当今太子赵恒,背着手在内走来走去几案之上,放着饮子茶汤,已经凉了当今太子妃朱琏,还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儿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
赵恒今年今年二十五岁,秉承赵家传统,一张清瘦的太医脸,但是却没有三弟的风采,瘦而且黑,背也有点驼留了一点上须髯,看起来却有一些村气,真不似丰神俊朗的老帅哥赵佶所亲生的。
太子妃朱琏岁数小他四岁,父亲是禁军一个中层武官,门第不高,人也极温驯,容色却是绝丽,不管皇帝还是太子的正室,都是娶之以德,这般美貌,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异数了,她还是历史上南宋著家朱熹的曾姑母,在真实历史上,徽钦两帝播迁,太子妃也被女真所掳掠,当到了上京,女真酋首吴乞买令被虏宋人皇族都换上裸露上身的女真贱民服饰行牵羊礼的侍候,两个皇帝都唯唯领命,只有太子妃朱琏不堪此辱,投水自杀节烈之处,过于男儿。
等了好半晌,朱氏终于按捺不住,低声劝谏:“大郎,这两****总是郁郁,茶饭都不曾入口,贱妾准备一些补中气的饮子,你也不曾沾唇,你身子向来不大好,这般下去,可怎么处?”
赵恒烦燥的站定,低声怒道:“身体好有什么用?岂能比得上我三弟,丰神如玉,圣人一见便欢喜?”
朱氏吃他一喝,低眉垂首,再不敢多话,赵恒一下心又软了,他本来就是性子和善,和朱琏又是少年夫妻,对这么一个漂亮老婆也宝贝得很,两人自从成亲以来,几乎就是相濡以沫,如胶似漆,几乎就没有红过脸的时候。
按照以往的惯例,一但太子册立,就是要慢慢的处理一些国事的,可是赵恒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是憋屈,几乎就和国事沾不上边,不但如此,还要尽力的避嫌,以免让圣人所忌惮,从耿南仲所领导的太子一党,一直都是不动声色的默默发育就可以看得出来,就是唯恐遭到官家打击,本来就本钱就不厚,再经历一些波折,恐怕家底就会败得一干二净,可是嘉王呢,却是大肆结交朝臣,甚至一度成为北伐统帅,也只有这个妻子,一直在身边宽慰他,赵恒当下就默不作声的转来,拿起放凉的茶汤饮子大口就喝,却着实有些食不知味。
朱氏却欢喜了起来,抬头低声劝慰:“大郎有什么烦心事,请耿师傅拿主意就是,切不可急坏了自家身子,大郎将来是要负天下之责的……”
赵恒心情顿时又不好了,嗤的一声冷笑:“这个位置,却是天底下最苦的位置,我久矣不愿意坐,谁想将去,尽管拿去就是!”
气话谁都会说,说完还得面对现实,赵恒如何不愿意继九五至尊之位?都是皇子,接了这个位置和不得这个位置的,就是天壤之别,当下他苦恼的又叹了几口气,缓缓道:“耿师傅自然是极靠得住的……但是这些年,孤也渐渐看得明白一些,耿师傅立身正,大关节上拿得住,但是乏机变之才,而且时望的确还略有不足,孤身边,还是乏一个够份量之人……”
朱氏低眉顺眼的道:“这等事,大郎自然是能拿出主意的……”
不过朱氏有点好奇:“此人是谁?”
赵恒忙不迭的摇头:“你不必问,我也不会说……你可知被推荐给孤的人是谁?正是宗泽宗汝霖”
饶是朱氏为深宫太子嫔妃,也听说过宗泽大名原因无他,在蔡京一手遮天,赵佶君权极重,大宋士风也因为元佑党人碑大受摧残之际,这位不过是最末次的同进士出身之人,从来不走门路,相反耿直直言,总共在汴梁呆了不足五年,却负天下之盛名的宗泽实在是太有时望了。
当下朱氏就欢喜道:“既然是汝霖先生,那自然是极好的,有汝霖先生为大郎所用,大郎还有什么可以忧心的?”
赵恒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召宗泽入朝,自然是神来之笔,但是未免有些缓不济急,现在嘉王正咄咄逼人,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当日听闻这位三弟要就伐燕统帅之位的那种绝望感觉,现在圣人最看重的就是财计事,要是嘉王因此得而大用,羽翼再度丰满起来,又将奈何?不必说,那杨凌看起来比当日围在嘉王身边的王黼童贯等辈看起来还要厉害许多,他为嘉王筹划,自己又如何应对?
必须要拿出什么法子,让这杨凌倒台,但是怎么让此人倒台,赵恒却没有主意了,耿南仲只是说他会想法行事,赵恒也只有选择相信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