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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下官     铁血强宋txt下载     铁血强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六章 改天(六)

    伐燕回师以来,对于西军这个团体唯一的好消息就在于文臣辈对西军这个团体的牵制力量,越发的薄弱了,原来随着西军的壮大,武臣团体掌握的实力在陕西诸路这一隅之地的不断膨胀,文臣就渐渐有些压制不住。

    后来就完全是靠着童贯的威望在那里维持,现在西军挟平燕大功而返,童贯编管楚州,再加上西军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牺牲,文臣辈更难对西军的事物插手,一切几乎都是西军将门自专,沿边军寨,更是不奉文臣辈号令。

    就是刘光世扩军这等要事,基本上都是西军在自说自话,不过这个时侯,朝廷烦心的事情太多,对西军都有些顾不过来了,至少要将朝局理顺之后,才好慢慢再对西军下手,

    在真实历史上,大宋朝廷根本没来得及,西军也还没来得及变成事实上的藩镇,还是出兵与女真血战,最后和大宋同时毁灭在女真人的铁蹄之下,后来的吴家兄弟,曲端之辈执掌陕西诸路连同四川,不过只能算得上西军余烬罢了。

    各路军将各自守着自家地盘,整理恢复着各自军马,西军这个团体的精神领袖种师道就扶着老弱之躯,赶赴渭州治所平凉,他实在是岁数太老了一些,一到渭州就病倒在床,整个冬天都在养疾,也没见得好转多少,泾源军的事物也无力操持。

    年前种师中从秦凤路赶来与兄长会面,除了与兄长度岁之外,就是帮着种师道打理泾源军的大小事宜,种师中虽然也是六十许的年纪,却比兄长身体好得太多,秦凤军泾源军两个重担担着,还要顾全西军全局,不时还得在兄长病榻面前探问,竟然是一副越忙越精神的样子。

    西军上下也都以为,老种将要把西军这个担子,渐渐交到小种手里了,种师中虽然也是人杰,可是比起老种,性子刚烈,到老火气不减的他,却让人未免有点心里嘀咕,不如在老种麾下,怎么样都觉得安心,日子渐渐的就到了大宋宣和六年的一月下旬,天气在陕西诸路仍然显得森寒,在平凉节度使衙署当中,种家兄弟却在内室当中相对而望,面色凝重。

    老种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裹得厚实,每一呼吸,干瘦的脖子上青筋就凸起来,每一次都显得如此艰难,谁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还有多少生命力,可以经得起这样的煎熬。

    种师中看着自家哥哥,想说什么却又忍下,最后勉强道:“兄长,你精神不济,还是先歇息罢,此事等你精神好一些,我们再商议就是。”

    种师道勉强将身体支撑起来一些,轻声道:“不妨事,我还撑持得住,此事要紧,你来了这么多次,我总该给你一个说法,你对杨凌此人,到底做何想?”

    种师中嗤的冷笑一声:“在燕地的时侯,如何就不知道此子胆大妄为了?借西军以成自家功业,本来就是为自家权位不惜一切之人,现在让晋阳神策二军生出变乱,以固自家权位,这还不是再平常不过的?这等人物,就不能让他在大宋居于高位!看在他平燕不无微劳的情分上,寻一风物秀丽州郡,让他呆一辈子就是,又何足论?”

    现在天寒,许多将士不在营中,告假回家度岁——出征两年挣扎得性命回来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说不得两月之内就得出发,收拢军马,筹集粮草,准备辎重,千头万绪的事情,时间也紧张得很了,只要兄长点头,种师中就准备风风火火的操持起来!

    却没想到,这事情在老病的兄长面前顿住了,种师道在病榻之上,反复琢磨着这番书信,又反复询问了一些汴梁传来的消息,最后只是淡淡的吩咐种师中不必着忙,先放着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这个安抚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两可之间。

    这一下就将小种噎住了,每日前来探病,总要说服自家兄长一番,却为种师道推得干净,今日算是下定决心,非要找兄长拿一个说法出来,但是动问几句之后,看着老种这副老病不堪的模样,终于又不忍心,准备告辞退出,却没想到,老种今日却强撑着,动问起他对杨凌的看法。

    种师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温文深沉的兄长相比,一点都不象,杨凌在燕地抢了西军风头,种师中就有点瞧他不爽,杨凌那点功业,还不是靠着西军出身的白梃兵支撑起来的?自家却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许,在汴梁搅动风雨,直算是什么东西?种家数代,多少子弟抛尸边地,如何就能让一个后起之秀爬到头上去?

    好处足够,加上对杨凌一直潜藏的那点不屑愤怨,种师中意欲何为,在明白不过,

    这次就坚定的站在旧党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东,将晋阳神策二军收归麾下!

    老种半躺在那里,静静思索,随着每一次**,胸膛里面就跟一个破风箱也似,发出嘶嘶的声音,看到自家兄长连转动心思都这般费力,种师中心下不忍,劝解道:“兄长,你就安心静养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难倒还怕我害了西军,害了种家么?”

    种师道缓缓摇头,轻声道:“师中,你久在外镇,统领大军,性子难免就高傲一些,但在军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简单一些了,我是从熙河开边,文臣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过来的啊,那时候几个叔辈的艰难,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自家兄长教训,种师中不好反驳什么,只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长成时侯,种家气候已成,上面又有个大本事的兄长为他挡风遮雨,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长上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反复,没有切身体验,兄长这番话,只是让他觉得大不以为然。

    种师道伸出枯干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后取出一封书信,抖着手朝种师中递过来:“你看看!”种师中疑惑的起身结果,书信封皮上什么字迹都没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旧了,看来是长途递送过来的,他拆开封皮,取出里面信笺,扫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原因无他,落款正是此子杨凌!

    种师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长,种师道仿佛递一封书信就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解说:“平燕回师之后,我与杨大人议定派有专人往还联络,有他顶在前面,我们才能安稳的在陕西诸路将养元气,正因为如此,这联络一直未断,这书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长虽然解释了,种师中心中震骇仍然丝毫未减,现在兄长病卧在床,泾源军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这平凉城可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结果还有杨凌遣来密使为种师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将书信送到种师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却毫无所闻!

    这个时侯,种师中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西军上下,对种师道的号令,从来都是凛遵,对他这个弟弟,却有些阳奉阴违,除了秦凤军之外,他在其他军中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力,老种哪怕躺在病榻之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还是具有着他所不及的对西军的掌控能力,整个西军,还是这位老种的天下!

    种师中吸口气,不再说什么,认真看这封杨凌送来的书信,信上落墨不多,就寥寥几行字,“远望西陲,老种相公想必清吉,汴梁多事,此次生波,非只对杨某一人而已,矛头所向,无非嘉王,然则储君势力大张,圣人在上,又做何想?此辈恐使力太过,宁无后患?此间事,尚未盖棺,老种相公安居泾源,可坐观也。”

    种师中默默看完,沉思一下,抖抖信笺:“这是什么意思?这番话就要让我们坐着不动不成?”

    种师道仍然闭着眼睛:“还说得不够明白么?此次旧党清流辈行事,就是要让杨某人与嘉王都再不能复起,圣人在上,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臣辈离间天家亲情?这事情,不是我等这外镇军将所能轻易插手的啊……”

    此次汴梁生波,就是朝中格局变动,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旧党清流辈反攻倒算,借着杨凌引发的河东变乱事想一举奠定太子地位,矛头直指嘉王,最后达到其掌握朝局的目的。

    政治经验深一点的,多少都能看清楚其间深浅,可是要在政争当中争取好处的,如何又能不冒风险?眼下朝局的确是到了旧体系维持不下去的地步,必须有所改变,旧党清流辈再也遏制不住,将再度回返朝堂中心,早些站队,将来就多一分好处,就算有些风险,也顾不得了。

    此等机会错过,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侯!

    旧党辈自从元佑之后,实在被压抑得太久,所以此次才不管不顾,锐意行事,小种自然也多少知道些这场风波背后的事情,可是在他看来,这又如何了?有什么事情,也是何灌辈顶缸,算帐算不到西军头上,而随着西军实力更张,估计此事将来再翻过来,也未必敢对西军如何,时局变易,现在西军处境也颇为艰难,不争取这个机会让西军实力再壮大一些,难倒就等着这样渐渐衰弱下去不成?

    听到兄长这句话,小种当下就是冷哼一声,昂然道:“这又如何?收编了晋阳神策二军,河东再入我手,谁又能动得了西军了?”

    老种猛的睁开眼睛,怒喝一声:“混帐,你这是要做藩镇么?种家五代数百子弟抛尸沙场,就为了成全你的野心?”

    这一声喝凛然有威,目中更是精光四射,老种在病榻上踞坐,哪里还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自家兄长动怒,种师中还真不敢硬抗下去,却又不甘心,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看着头发也白了的弟弟这般闹别扭的样子,老种心下也软了,靠回去疲倦的道:“这水太深啊,谁也不知道圣人会有什么决断,就算一切如常,顺利平了河东乱事,收编了晋阳神策二军,可西军也是再度树大招风了,朝局稳定之后,下一步还不是要对我辈着手?到时候,我眼睛一闭不理事了,你又怎么办?难道真的想自立为藩镇?陕西诸路本来贫瘠,靠着整个大宋支撑才养起这些强兵,难道你能自决于大宋?”

    “这次西军实在是伤了元气了,需要一段时间韬光养晦,将养元气,有人顶在前面,随他们就是,西军实力养起来,将来遇有大战,还能派得上用场,不然就是一触即溃的下场,多花些心思养兵练兵,比什么都强……”

    种师中沉吟一下,缓缓摇头:“兄长在上,我一直都听你的,这次恐怕就不能再赞同兄长的意思了,就算圣人有保全三大王的意思,旧党势力大张也是明摆着的了,将来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这次我们不从他们行事,西军岂不是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将养元气,就要朝中支持,从他们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对陕西诸路的支持大减,要尽快恢复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晋阳神策二军能化入西军当中,更得河东路资源以为支撑,岂不是事半功倍?军中将领如果明白内情,也应该是做如此想罢,难道兄长就为了此子,硬压着全军不成?那时候,西军上下又对兄长如何想?”

    这番话说出来,竟然是老种难以驳斥,他睁开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摇头,种师中也不再度开言逼迫兄长,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种。

    良久之后,老种才靠在榻上闭目轻声开口:“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罢,就算是要跳到旧党辈这条船上,等几天也不迟,别人一请就巴巴的上钩,未免也让人看得太轻了一些,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稍稍耽搁个半月功夫,总不成问题罢?杨某人随信而来,还有五十万贯的债券,你看着分发下去罢,让诸人稍稍贴补一下,就不必那么急切了,就这个条件,还依得你这个兄长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改天(七)

    老种话都说成这般,种师中还能有什么表示,兄长岁数大了,想得多些,也是正常,耽搁一下也不直什么,反正大军要动员起来,相当花费时日,杨凌送上五十万贯,扰他便扰了,难道当初白梃兵还不直五十万贯?

    种师中痛快的起身:“既如此,便依得兄长,我们这里先不表态就是,看此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兄长你好生静养,不必多操心了,有什么要事,某再来向兄长请教,”

    种师道点点头,拍手招来从人,让他将杨凌送来的钱财交于种师中,种师中也不再耽搁,朝着兄长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卧室当中,种师道却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屋顶,满面忧心之色,

    西军现下局面,他还掌控得了,一则是尽力保全大宋这支野战军团的完整性和战斗力,一旦将来有事,大宋还能有一支可战之军,二则就是尽力压制住西军慢慢勃发的**性,使西军不要向着藩镇方向发展,

    他一直在苦心孤诣,维持着这种平衡,谁知道朝中人却为了争权夺利,尽情胡为!给他加以领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之位,又想将河东交给西军团体,想靠着这等大利将西军拉到自家船上,用以稳固朝中地位,

    如果老种有野心的话,希望种家能成就不止于人臣的事业,自然会兴高采烈的接受,借而发展西军和种家势力,直到大宋都再也无法制约!

    可是自家老病,去日无多,如果这般,怎么对得起种家百年来为大宋捐躯的列祖列宗?他从始至终,都想为大宋一纯臣而已,

    所以在杨凌异军突起之后,种师道一直希望杨凌在汴梁能站稳脚跟,他有晋阳神策二军,甚是能战,这支军马不管是在河北还是河东布防,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给西军动员起来争取时间,

    而且杨凌这等人,正是朝中最为忌惮的对象,朝中人矛头指向杨凌和晋阳神策二军了,自然对西军就要放松一些,西军就可以抓紧不多的时间,恢复实力,培养元气,

    与杨凌一样,老种深深担心将来女真大举南下,而大宋的抵抗能力,只怕还不如已经覆亡的辽国!

    可是朝中当道诸公,没有一个人将这再危险不过的对手放在心上,仍然争斗得不亦乐乎,为了党争,不仅要消灭掉晋阳神策二军,而且还要继续将西军拉得四五分裂,让西军上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异日大敌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就算外患不足虑,让西军这个大宋自己养出来的巨大军事团体随意发展,扩张势力,难道他们真的想让西军变成藩镇么?

    大宋当道诸公,到底怎么了?

    杨凌此子,种师道并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是归根结底,杨凌的实力还不甚强,就算让他按部就班的发展,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当时在燕地,种师道还是选择扶持杨凌,杨凌入居汴梁,他也继续与其保持联络交通,

    可是时局发展到这种地步,杨凌到底命运如何,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朝局到底向什么方向发展,种师道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稍稍拖延时日,指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不过时局不管向着什么方向发展,恐怕都不是老种想要的,病榻僵卧,反复思量,老种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可是又能如何?某已经老病不堪,为大宋,为西军已然心力交瘁,已然,无能为力,杨凌啊杨凌,你所作所为,是不是真如在燕京时侯对老夫所言,是想挽此天倾?

    满朝诸公,无一不是昏昏,哪怕就算心头明白一些,也陷于党争当中无法自拔,比起他们而言,也许你杨某人,更值得指望一些!

    只要你没有欺骗老夫!窗外大风忽起,这大风呼啸而来,拍击着陕西诸路的山川大地,在河东路,在汴梁,在河北诸路,在燕地,此刻都有大风卷动,狂风过后,也许就是彻底震动这河山的惊雷!

    ……

    宋时对朝臣言论还不甚管束,只要不谈及那些太过于遭忌讳的事情,其他什么都没太大关系,杨凌最后命运如何,也是近日汴梁城中最为热门的话题,一旦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更何况今日大家亲眼看见了这焦点人物?朝官在宣德楼前越集越多,禁中之前,热闹得跟菜市场都没什么区别了。

    对于前两日诏旨一下,汴梁城就跟开了锅也似,局中人看得明白,这位圣人不惜党争越来越烈,也要维持嘉王地位也牵制太子一系势力,旧党清流中人,自然是义愤填膺,发誓不肯干休,而自有原来蔡党梁师成一党中人,也转着心思是不是投效向嘉王那里,继续维系现在自家地位,甚而更进一步。

    平燕战事之后,本来朝中党争已经渐渐不如以前激烈,这一下又猛的爆发出来,再难收拾了,攻击杨凌的本章,一份接着一份朝上送,人人喊打喊杀,要诛杨凌这人以谢天下,捎带着杨凌背后那位嘉王的也有不少,这些弹章,全被赵佶留中,可留得越多,上的就更多,大宋中枢,本来就谈不上什么行政效率,现在更是近乎完全瘫痪,旧党几十年压抑之下,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汴梁震动。

    还有人在私下往还联络,计议什么更为激烈的手段,杨凌都拿出在遥控兵马的手段了,为除却此等奸邪之辈,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据说还有一个小京官号称要和这人同归于尽,一众好友生挽他之后,这小京官意气昂扬的回家与妻儿作别,给挠得满脸花最后杜门不出,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不过对于旧党之辈而言,在**上消灭杨凌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圣人扶持嘉王,只有将杨凌在政治上攻倒,才能牵连到嘉王,这才是这场政争的关键所在!

    怎样让圣人从自己立场上后退,才是旧党清流之辈最为关系,反复商议的事情,而这些时日,宇文虚中就在其间竭力调和,口口声声最好还是维系住大局,诸人先就其位,李纲何灌等各领其责,先了却河东乱事,再慢慢议及其他事,旧党清流一党当中还没有形成最后的定论,只是不停的在继续上弹章。

    朝局纷乱成这般模样,今日这人却大摇大摆,直入宣德楼,一点没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模样,看到他如此作派,也难怪宣德楼前如此多的朝官这般义愤填膺。

    外间扰攘,沿途刀剑一般投射而来的目光,在杨凌神色上,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他稳稳而行,自左银台门而过左嘉肃门,直抵会通门外内诸司衙署前,再往里走,就是禁中了。

    他在内诸司衙署前通名之后,就有小黄门引他入内,七转八折直入内堂,在一处明堂之前,梁师成早黑着一张脸在那里等候,身后两名小黄门张开伞盖为梁师成遮风,一众人将门口堵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延杨凌入内对坐而谈的意思。

    而杨凌也不动声色,趋前对着踞坐在胡床上的梁师成行礼:“见过梁宫观。”今日杨凌所来,自然是其来有自,赵佶虽然保下杨凌,为的还是保住为他所牵连的嘉王赵楷,限制旧党清流辈与太子结为一体,势力大张,甚而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君权。

    可并不代表,他对杨凌掌握的财计事不看重了,杨凌毕竟是暂时利用的过渡人物,等朝局稍稍平稳一些,对于这个能生出无数事情来的人,赵佶一点也没有再留他于位的意思,得保首领远窜琼崖已经算是杨凌祖上积德。

    这段时间,就要赶紧将杨凌所掌握的这一大笔财源整理清楚,全部握在自家掌中,梁师成为赵佶赶鸭子上架,和赵楷共同提点这财计事,就奉赵佶号令传召杨凌至此,敲打一番,让他赶紧将一切整理清楚交出来。

    不得不说,赵楷实在是不堪大用,虽然因为在危急关头鼓足勇气来了这一招神来之笔,但是事情过后却又后怕,再不愿意和杨凌沾惹半点干系,今日本来应当是他和梁师成一起前来寻杨凌问话,他却告了病,说是冒了风寒,怎么也起不了身,今日只能偏劳梁宫观主持一切了。

    梁师成倒也没什么,和赵楷不要牵扯得太深也算合了他的心意,而且以前与杨凌的积怨犹在,今日好生炮制他一下也算是稍稍解一解这心头怨气。

    从一开始就拿足了架势,踞坐于外,不延杨凌入内,一些膀大腰圆的内使还在他身后侍立撑腰,大宋内使对大臣,无礼如此,今日从梁师成始。

    在梁师成想来,杨凌侥幸得脱,估计自家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现在正应该后怕得跟什么也似,也应该深深明白自己处境之劣,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善,仍然是汴梁城中千夫所指的对象,归于自己提点,就应该奴颜婢膝到了极点,指望能巴结上他梁隐相,得以保住自家微末地位。

    就算梁师成没有半点想照应杨凌的意思,看着这个以平燕功臣自许,桀骜不驯的人在自家面前屈膝,也不失为一快意事。

    所以梁师成才冒着风寒,在室外等着杨凌前来,一则是实在不想拿杨凌当下属,二则就是就要在大庭广众当中,狠狠折辱这个人!

    却没想到,料中应该惶惑不安,瘦了一大圈的杨凌,仍然腰背笔直,双眉如剑,目中神采湛然,仍然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稍稍弯腰的样子,气度沉稳的缓步而来,恰如分寸的行礼,不冷不热的招呼一声,仍然是那副目无余子的模样!

    这人,当真该杀!

    照理说梁师成久矣身处上位,而且学识功底极深,虽然是个阉竖,可早就养成了士大夫气度,政争之间,哪怕是与生死大敌也向来面上雍容气度不减,可是对着这人,却怎么样也也忍不住要用今日这般堵在门口示威的幼稚举动来表明他的敌意。

    实在是因为这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和梁师成已经习惯了的大宋,已经习惯了这大宋末世陈腐之气格格不入,以常理对之,这人却活得摇头摆尾,滋润万分,什么样的危局都能脱身出去,对这人,再不能以寻常手段了!

    看到杨凌这副模样,梁师成自家知道这堵在门口的幼稚举动有些自取其辱,当下冷哼一声,也不答礼,拂袖而起,转身就回明堂,他岁数大了,在这里顶着冷风吹也着实有些吃不住。

    一众随侍内使都狠狠扫了杨凌一眼,跟着梁师成匆匆而入,只有最后一名内使嫌恶的说了一声:“还呆着做什么?隐相还有话要问你,趋前说话!真是个没眼色的蠢货!”

    说起来杨凌向来是依足了幸臣的本份,对内使辈手面从来没有小过,应奉天家财计本来就是要和这些阉人打交道,以前和内诸省的使臣们关系算是不错,见面都有说有笑,看在钱财份上,内使们也没有一人和杨凌过不去。

    可是今日梁师成都如此作态了,一众没卵子的家伙自然见风使舵,对杨凌疾言厉色起来,还唯恐眼睛瞪得不够大,语气不够恶劣,态度不够嫌恶,在这些作态背后,又有掩藏不住的垂涎,现在这么一大注财源圣人送到内诸司了,不让这人狠狠脱层皮,就不算得让他们领教了自家的手段!

    反正圣人要保住的也是嘉王,对这人也没什么好感,现在嘉王又不出面,这人还不是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

    杨凌嘴角,只带着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讥诮笑意,内使辈的恶意落在身上,片尘不染,举步就跟入明堂当中,明堂内梁师成已然踞坐在上首,捧着宫熏微微闭着眼睛,两名内使小心的捧着饮子,杨凌站在下首,梁师成就当没看见,杨凌也不言不动,反正已经行过礼了,你梁隐相想什么时侯开口就什么时侯开口,我们大家耗着便是,你老小子是没**之辈,腰不见得有老子好,看你能坐到什么时侯。(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八章 改天(八)

    过了半晌,梁师成才嗯了一声,旁边内使会意,对着杨凌尖声呼喝:“应奉天家财计事,现在已经着落在内诸司身上,原来圣人恩德,让你操持行事,结果却是惹得天怒人怨,现在将库中收存,帐目备细,全部交上来罢!回去闭门候着,等查点清楚,内里有无情弊之后,再做发落,宫观恩典,给你三日时间准备好一切,要是你恭顺些倒也罢了,宫观少不得要周全你一二,要是居间有什么私下的动作,还想瞒天过海,你自家也晓得现今处境如何!要不是宫观一力在这里顶着,现在你已经披枷带锁,等着起解发配了!”

    杨凌闻言,不过淡淡一笑,梁师成眼睛半睁半闭,仿佛神游物外,其实全神都贯注在杨凌身上,看着他这番作态,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很有些玉树临风模样的人,这个家伙,到底觉得有什么仗恃?还是真蠢到这种地步,以为圣眷尚在,他有点理财本事,圣人就能将他保全到底?

    依着他的本心,实在是想派出使臣,查封杨凌现在掌握的一切,除了他掌握的一应应奉天家财计事,那么多发行债券所得,连杨凌平燕攒下的家当都给他收拾得一干二净,再打断这人五肢,丢到刑部大狱里面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除了本来对杨凌的仇恨怨气之外,这次圣人硬将他和嘉王拉在一起,让他平白和太子一系,旧党清流之辈做了对头,梁师成更是郁闷到了极点,却又没个发泄的渠道。

    不必说梁师成的政治光谱本来就有些偏向旧党之辈,当日和此辈联手对付蔡京权倾朝野之势也有联手情分,虽然支持了嘉王一阵但是发现这位三大王实在不是能成事之辈也撒手得快,和旧党清流,太子一系人物得罪得并不算深,此次河东乱事引发的汴梁朝局变动,梁师成基本上也算得全盘配合旧党清流辈,可称是同盟。

    梁师成岁数也很不轻了,和蔡京一般操权之心不算太过于热切了,这是自然生理规律,违逆不得的,眼看得旧党辈再压制不住,自然就起了结好之心,指望能全富贵终老,不想再当什么对头,继续压制着他们了——看这局面,就算他和蔡京联手全力压制,又能维持几年?和嘉王捆在一起,岂不是自掘坟墓?

    若这嘉王有些担待,有些本事,有点份量,倒也罢了,可是偏偏是个不大扶得起来的阿斗,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只怕死得不够快

    今日赵楷不出面来接见杨凌,就是明证,虽然那日闯宫硬保杨凌,算是神来之笔,那是有高人提点的,今日又露出了本性,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杨凌死死站在一起,为这人撑腰到底,要是凭借着强硬手段和这人理财本事,短短时间内生出几百万贯的财源应奉给圣人,未免不是一条出路

    梁师成随侍赵佶久矣,知道这位圣人对财计事看得有多重,在钱财上满足了他的欲壑辈,再获得他的恩宠,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看着杨凌勉强过关,朝中沸腾,弹章如雪片一般飞来,赵楷又吓得吃不住了,缩了回去,又和杨凌保持距离,这般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圣人如果寻觅到新起势力能平衡太子一系权势,这位三大王的下场,不见得美妙到哪里去。

    可是自家,现在偏生被圣人硬拉着和赵楷作为一处,到时候自家少不得也要跟着赵楷一起遭殃!

    梁师成这几日满肚子邪火,可是既不能冲着赵佶撒出来,也不好冲进赵楷王府,将他骂得个狗血喷头,更无法跑到太子那里,卑躬屈膝,请他和旧党清流一系体谅一二,不要遭际池鱼之殃。

    对着这始作俑者杨凌,想抄他的家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偏偏梁师成却无法使用这等决绝手段,原因无他,债券发行得太广了,汴梁豪富人家,谁没有牵涉其中,每年坐取厚利?这债券靠着的就是信用,才能一届届的发行下去,自己去****杨凌现在主持的家当,汴梁城马上就要骚动起来,为旧党一系政敌,也还罢了,只要赵佶在位,自家总不至于沦落到烟瘴之地去走一遭,动了如许多人的钱财,那才是自寻死路,赵佶也周全他不得!

    所以只能忍下这口气,让杨凌自家将手中掌握的应奉天家财计事交待出来,梁师成也没指望杨凌能顺顺利利的将手里掌握的这么多资源双手奉上,他已经从三司借用了不少查账好手,准备拼上几个月的功夫,和这人耗上,将这财计事尽量完整的接收过来,为此让这人再逍遥桀骜一阵,也只有忍了,一切理顺之后,这人再无利用的价值,那时候才知道他梁隐相到底是低眉金刚,还是怒目罗汉!

    今日这番作态冷遇,还只是将来手段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篇而已,

    杨凌一笑之后,在梁师成身边狐假虎威的内使就已经又尖声喊了起来:“宫观吩咐,还不明白回话?要知道你是待罪之人,朝中弹章已经堆得和你一样高了!还不努力自效,真的想寻死不成?”

    今日戏份,做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说实在的,来不来这么一遭,杨凌也无所谓,就算他不来,梁师成也不可能来抄自己家,杨凌在这上头看得分明得很。

    不过平白无故装了这么久的孙子,怎么也得大摇大摆的出来晃一圈,这个汴梁都指望老子死,老子就得让他们看看,最近过得再滋润没有,小哑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子天天啪啪啪,阴阳调和,爽得就差度劫飞升了。

    说起来,杨凌有的时候也还是有点记仇,今日来走这一遭,还让杨凌明白了,自己******在这汴梁,还真是全无依靠,旧党一辈恨不得自家死,蔡京撒手不理这麻烦事,只想安安稳稳的在东府位置上等着老死,梁师成这死太监早就对旧党之辈半推半就,恨不得弄死自己送上投名状,那个嘉王赵楷半点担待都没有,智商看来也很成问题,那位拿了自家不知道多少万贯孝敬的圣人,也是想榨干净自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之后,再随手扔掉,是死是活,这位圣人混不在意。

    不论如何,老子为这个大宋打下了燕京!老子麾下这些儿郎,出生入死,为大宋血战疆场,冲锋冒雪,风刀霜剑间,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迎着漫山遍野而来的胡骑,使出了他们全部血性和忠勇为这个大宋血战!

    正因为自家和麾下儿郎的血战,才让大宋平燕战事,没有如历史上一般丢人,让女真人深切看出大宋的虚弱,在燕地才没有郭药师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大宋还算赢得了一点重整防线的时间,赢得了包括整个燕地在内的防御纵深。

    现在自己和麾下这些儿郎,却不过是靠着自家发明出来的球市子这等玩乐手段,一点为君王生财的本事,才能在这汴梁城苟延残喘,整个汴梁都将自己和麾下儿郎视作异类,自己这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之后,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更不必说那些冒死血战的儿郎,会受什么样的牵连了。

    中世纪一片黑暗,欧洲已经退化到了蒙昧愚蠢野蛮的地步,汉家文明在这片黑暗当中如最醒目的灯塔一般,领先这个时代何止千年,如果这个文明能长久保持下去,世界又将会怎样?

    杨凌并没有什么在这个时代发起如何新鲜的革命,建立什么更先进的文化和统治体系的野心,只是在这个时代日久,实实在在的在汉家文明的边疆生活,呼吸,挣扎,血战,看着万千好儿郎跟着自己的旗号虎啸向前,埋骨沙场。

    保卫这个文明不至于沦入未来血海,从曾经远远领先于全世界而一步步的走向野蛮蒙昧,已经从穿越前在论坛上轻松的指点江山,而变成了渗入血液骨髓当中的本能了。

    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也就是他现在的使命,也就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从无数次死亡当中挣扎出来,所建立的全部男儿事业!

    谁想妨碍到自家的这个使命事业,谁就是自己的敌人,哪怕天下皆敌,又有何妨?

    更何况自己的敌人,不过是一些只是懂得党争的士大夫辈,是一个本身就先天不全,运转了百年之后已经完全不适应这个文明的统治体系,是一个有史以来,荒唐昏庸程度也能稳居前三,轻易葬送了最为领先文明的一个鸟皇帝而已!

    大宋的繁华富庶,文明攀上中世纪的巅峰,是种种桩桩的原因凑在一起所形成的,如大宋开国之时,东亚正遇上了最适合农业发展的气候环境,如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如大量硬通货输入了向来缺乏金银铜等流通货币的中国,如南方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好比一块荒地终于开垦成了熟地,开始有巨大而持续的产出……

    和大宋统治方式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而大宋统治体系葬送这个文明之快之轻易,在东西方历史上,也算得是独一无二了,罗马帝国在蛮人浪潮当中崩溃过程,还持续上百年,汉唐等强盛王朝没落,也有相当长一个持续时间。

    可大宋统治体系葬送这所有一切,只需要短短一年,还鼓吹什么善待士大夫,重文轻武的统治方式才让宋时文明攀上巅峰,要不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要不就是干脆别有用心,大宋统治体系,本来就是一个先天不全,带着积重难返病根的东西什么大宋的士大夫统治团体稳固强大,什么大宋对内统治周密完善。

    杨凌所知道的,就是这个统治团体,这个统治体系,在真实历史上,几年后一触即溃,所见到的这些中枢当道诸公,已经将大宋的统治弄得支离破碎,半身不遂,什么样的有效决断,有效兴革都难以做出,只有在政争中用阴毒手段整人的本事,只有争抢朝堂中那些大有利益位置的本事,只有闭着眼睛当鸵鸟,全部所见就是这个畸形繁荣的汴梁都城,以为一切都是河宴海清的眼光。

    这样的敌人,又有何惧?对于打破这僵化陈腐的一切,自己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这些时日在南门别业外闭门不出,每日只是锻炼闲居,杨凌已经将自己的思绪完全理清,现在已经是全然的挥洒自如,什么也动摇不了他在自己选定的道路走下去了。

    成败利钝,听天而已,不过这主宰所有人命运的贼老天,杨凌从来没有怕过!

    几名没**之辈狐假虎威在那里恫吓,杨凌无所谓,那位坐在上首拿着架势的梁隐相,在杨凌眼里,也就是笑话,再没有初入汴梁时侯对这些看似无可撼动的庞然大物的提防畏惧心理了,再见面时,看你还能在老子面前拿着架子否?

    我呸!

    杨凌心里面嘀咕着这些有的没的,面上总还算是尽职尽责的演好这最后一场戏,又一礼行下去,竭力的让自家语气显得恭顺一些。

    “宫观吩咐,下官如何敢不从命?应奉天家财计库中所存,下官回去之后,自当细心整理,再奉上与宫观,不知道宫观还有什么吩咐?”

    哪怕杨凌竭力让自己语气恭顺下来了,梁师成还是听得浑身不爽,在杨凌面前高高踞坐,也觉得这人身上,总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刺着自己,让自家心旌动摇。

    梁师成竭力按捺住这莫名其妙泛上的烦燥情绪,总算开口:“原来这事情没有交于本官,你怎么行事,本官管不着,现在既然圣人将这差遣交于本官,那就不能轻易了……应奉天家财计事,牵连极深,数目亦大,想查点清楚明白回报于圣人,单靠你是不成的,今日本官选些内诸司使臣与你同去,协助你将一切盘查清楚,圣人对此事寄望非浅,你也知道其间干系,好自为之罢,如若实心从事,本官自然对你是有照应的,就如此罢!”(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 改天(九)

    他捏着鼻子道貌岸然的说完这番话,又摆摆手,那两名一直随侍在他身边,刚才又出言呵斥杨凌的内使忙不迭的走到下首躬身听他号令。

    梁师成摆摆手:“就你们带人随杨大人去,具体行事还是杨大人主持,你们不过查遗补缺,帮把手而已,生出什么事来,老夫也是要责罚的……禁中事多,就不多留大人了,下去罢!”

    说完梁师成就按着膝盖要起身,几名小黄门忙不迭的上前搀扶,起身之后,梁师成看也不看杨凌一眼,就自顾自的去了,仿佛和杨凌对对一刻,就多郁闷一阵,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杨凌抱拳微微躬身,目送梁师成离开,再抬起头来,就见那两名内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两人一胖一瘦,正是大宋版的凹凸双雄,胖子还含蓄点,那个瘦的目光当中想大捞一把的贪狠之意,干脆就毫无掩饰了。

    梁师成虽然不想闹得动静太大,引得债券信誉动摇,可不遣人监督着杨凌整理所藏财货,一切帐目,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尽量少派些人罢了,这个差遣可是少有的肥缺,就是心慈一些,杨凌现在境遇如此,还不得主动而且大力的孝敬?至于拿了孝敬之后,还为不为杨凌说好话转圜,那就是论不定的事情了,看到今日梁师成对杨凌态度,大家也决定,拿了好处,也绝不会为杨凌说什么好话。

    这两人一个是内诸省左藏库大使,一个皇城司提调,算是梁师成心腹之一,可竞争的人太多,拿到这个位置也是花了不少气力,所付出的绝不在少数,虽然梁师成交待他们动静要小些,基本上就是尽监视的责任,可是但凡想着好处,不将架子拿高,让人有所畏惧,怎么能得厚利?

    当下就要笑不笑的对杨凌道:“大人,还等什么?走罢?要是大人安排人先有所准备,转移点什么财货出去,都是下官等的干系了,隐相面前,俺们也只好上吊,差遣要紧,就不怪俺们心急了,大人,请吧!”

    说着这两名内使就示意从人,将杨凌一涌而出,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使将杨凌夹得紧紧的,生怕他跑掉也似。

    一众人呼啸而出,直将杨凌涌出了宣德门外。汤怀等几名亲卫在外随侍,看到这般景象,就要上前说话。

    对于这般待遇,杨凌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角讥诮笑意越来越浓而已。出宣德门外,看到汤怀等几名元随亲卫想上前,杨凌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退下去!想做什么?”

    汤怀几人默不作声的退开,那胖内使看看杨凌,趾高气昂的点点他:“还是大人明白事理……”杨凌笑笑,并不答话。

    汤怀等几人将马牵来,内使们接过,不让汤怀等人靠近,拥着杨凌纷纷上马,呼啸着就朝南而去,汤怀等几名亲卫在后面跟上。

    宣德楼外群聚议论的那些职分不高的朝臣们,看着眼前一切。哪还有不明白的?杨凌就算脱身,落在隐相手里,看来也没什么好日过!

    议论几句,兴高采烈的人不少,纯粹凑个热闹的人多,只有不多的人担忧于杨凌遭到这般对待,现在已经风行汴梁的债券有什么波动,到时候可不算是件小事,还有极少数人暗地里摇头叹息。

    杨凌无论如何也是平燕功臣,这等立下大功之人,能保全还是尽量保全,如何横遭这等阉人折辱?前有狄武襄,现有这杨大人,挑战大宋士大夫统治体系的,难道都是这样个下场?如此下来,哪里还有人愿意为这个大宋出死力?

    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竖子,就算勉强过了上次那关,将来也注定死矣!马蹄声轰隆隆响动,却是一队人马驰回了杨凌南门别业之内。

    去的时侯就杨凌和汤怀等三两骑,回来的时侯就是几十号人,后面还有十几辆车子跟着,却是一些骑不得马的。

    一众穿着内使服色的人等夹着杨凌,大声说笑,意气昂扬的直入而内,在外面戒备盯着杨凌南门外别业动静的开封府班头们,忙不迭的避道一旁。在别业外面值守的杨凌随扈亲卫想迎上去接过杨凌,这些内使就一鞭子抽下来。喝骂之声劈头盖脸的就泼过来。

    杨凌身边这些黑云都亲卫,都是能披甲冲阵,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的厮杀汉,除了杨凌之外,其他少有人能摆在他们眼里。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更见杨凌一副被挟持住的样子,顿时跳开避过鞭子,佩刀带剑的太惹眼,操起一旁棍子就要动手。

    他们还未曾动作,杨凌严厉的目光就扫视过来,在他目光之下,这些黑云都亲卫都是一凛,默不作声的退开去。

    在杨凌旁边的胖瘦两位使者得意的扫了那些亲卫一眼,再贪婪的看着眼前已经多了许多建筑的南门别业。许多库房,都是收纳财货的,现在似乎都变成了他们囊中的东西。

    那瘦的内使笑道:“不打不成器的东西,却是俺们替大人调教一下了,大人不会见怪罢?这等粗蠢没眼力的人物,大人怎么就收在身边了?依着俺的话,早早开革逐退了就是。也亏得是俺大量,不与之计较,换其他人试试?这等刁奴,打死了又直得什么?”

    他声音极大,有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退开的那些亲卫,个个气得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垂下头咬牙不语。

    杨凌淡淡一笑:“大珰说得是,异日定然好好调教他们,一路辛苦,还请入内。为诸位接风,小小便宴,一定还请赏脸。”

    那胖胖的内使转头笑道:“大人,不是俺说你,入汴梁的时侯,便如此识趣,如何会有今日?俺们总是想尽力周全大人的,可大人总得不让俺们为难才好……”这算是来软的。

    那干瘦内使却是冷哼一声:“要紧差遣在身,便宴什么的,却不敢领,该早早查点清楚这里财货才是,短了少了,却是算谁的?这干系俺却承担不起,大人也得当心,千万不可自误。有什么不对,俺们到时候回禀与隐相处,就不见得是什么好听的了!”这个就算是硬来威胁。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要杨凌拿出诚意来,放着一座金山就在眼前,大家兴冲冲的来此,已经再按捺不住,这杨某人有财神之目,跨黑虎而来的名义动于汴梁,开始的点缀,就绝对不能轻了,将来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远,这番诚意,可得时时奉上!

    杨凌一笑:“岂能慢待诸位?有一位算一位,杨某人都有一份虔心,将来大家也算是同僚,岂能不就杨某人这份便宴?总是让诸位满意就是,两位大珰处,将来正是杨某人的依靠,杨某人如何敢不小心趋奉?还请一定要赏杨某人这份颜面。”

    这番话说得还算着实,胖瘦两名内使对视笑笑,暗自点头。再看看周遭跟来的人都眼睛发亮。两人也明白好处不能自家吃尽了,这些随来之辈都是有根脚的,不然不能领此肥美差遣。断了大家财路,可就得遭人恨了,这桩差遣,不见得就能完满的办下来,要知道可不止一人,在隐相面上说得上话。

    当下两人就扬声招呼一声:“诸位,恭敬不如从命,俺们就扰大人这一次罢!”

    欢声雷动大中,一众阉人拥着杨凌就直入而内。沿途当中,人人恭谨走避,转瞬之间就来到杨凌日常居停所在,几名亲卫忙不迭的迎出来。

    众人纷纷下马,胖瘦两名内使夹着杨凌,也不等什么揖让进退了,大摇大摆的就朝里面闯。

    那胖子眼神好些,看到了正在兴建的高尔夫球场,新鲜之下忍不住动问一句:“那片清出来的地方,又植草又挖湖,是个什么道理?若是园子,却又太空旷一些。难得这冬日草还青绿,这又是为何?”

    杨凌笑笑:“这却是击球为戏的一个所在,草冬日青绿,却是冬日想法暖了地气,才至于此。花费着实不小。”

    瘦子内使听见,目光闪了一下。他心思深一些,这么大一片地方通上地暖以热地气,花费着实不小,杨凌此刻正是为人查账的时侯,还毫无顾忌的炫耀豪富,是个什么道理?

    转眼间这点顾忌又被生财之心压了下去,杨凌不愧财神之名,今日所得,必不会少。在此检查整理财计事时日尚长远,最后所得,想必更是惊人,不过这么大一笔,也不能自家全吞下去了,总得四下点缀一番,才算得上平稳,最大一份好处,自然是要留给隐相他老人家的……

    转眼之间,这两名内使连要点缀打点的人都考虑得差不多了,列了好长一个单子下来,浑然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后面的汤怀几人并未曾入内,而是悄悄散开隐没,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个时侯不仅是两名内使,还有谁来注意区区几名执役亲卫?

    杨凌临入内之前,又扫了一眼还未曾完工的地坪,冷冷一笑,这笑意,转瞬之间就消逝不见。

    这个地龙管网兴建,本来是准备将来有机会迎奉赵佶驾幸的。

    入居汴梁,杨凌走的就是幸臣路线,他本来是打算将这条路走到底的,结好君王,用钱财善结人缘。腾挪出空间,尽力为将来从北面压来的天崩地裂之患做些准备。一旦有变,自己就挺身而出,那个时侯,总不见得还有人能掣肘了罢?

    自己再为那个贪财皇帝拼命生财,自己维系的两军也遵奉号令,没拿几文钱就踏实戍边,但凡稍有人心,稍有理智,就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是对此刻大宋大有利的事情,怎么样也能容忍一二了罢?

    大宋党争再剧烈,对自己这等出身人物再排斥,对这个时代如自己这般难得能做点实事的人物,总不至于赶尽杀绝罢?更不必说自己提都不敢提起的那场平燕大功!

    杨凌已经竭尽所能,甚至摧折自己自尊,来趋奉这位荒唐天子了,除了惹上门来,更是不敢在朝局当中当中涉足半点。

    他只是想积攒点力量。等到那场必然要到来的汉家文明的劫难,可是这个大宋,连做此等幸臣的机会,都不容他!

    只因为他能影响一支能战的军马,只因为他不是大宋士大夫阶层出身,只因为他有平燕这等惊天功劳——这等功劳,往往有意味着不赏,意味着不得善终!

    党争之烈,也让他再也躲避不开,只因为他和赵楷有点牵连,朝中所为清流,就与他不死不休,所谓士大夫辈,与君王共治天下,就是这般治天下的么?

    这个大宋,实在是已然积重难返,在真实历史上,靠着百万汉家男儿在这场天崩地陷的劫难当中拼死血战,一个个汉家英豪竭尽所能,才让这个大宋在苏杭天堂之地,苟延残喘下来。而就是这个大宋,将在这场劫难当中挺身而出的男儿,又扼杀在风波亭前!

    千载之后,犹有余痛。

    委屈,不能求全,只有张扬激烈,才能真正在如此末世,做出一点事业出来。没有一场惊雷,如何能震醒这个大宋!

    从此刻去,自己就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了,无论如何,自己觉得问心无愧,这个地龙管网场,估计是再也不会建成了。

    杨凌目光凝重,大步入内,一众内使围在左右,大呼小叫,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跟着入内,唯恐落在了后面。

    不用多时,杨凌就率先直入内院,后面内使们跟着涌入,就看见内院当中,没有陈设好的席位。只是几十名壮健矫捷的汉子,扎束得整齐,负弓背刀,冷冷的看着他们,这些亲卫,人人都戴着一直深藏的黑羽毡帽,不少黑云都的黑羽尾之上,犹有已经变成了深黑色的胡虏之血!

    不等这些内使反应过来,杨凌已经越众而出,伸手就解下身上朝服,随手一甩,顿时就有亲卫接过,另一名亲卫递上杨凌的长剑,杨凌接过,在手里掂了一下,回头对着那些内使轻蔑的一笑。(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 改天(十)

    大门格格声响,一下闭拢,外间脚步声响动,墙头上一下就冒出无数黑云都,人人手中都持着强弩这等军国重器,弩上锋利箭镞闪动着寒光,比这冬日天气还要森冷。

    这些内使吓得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有的人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内使们裆浅,夹不住下身,顿时就湿了裤裆。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这还是在大宋的都城汴梁么?这竖子到底想做什么?

    杨凌本来就是挺拔,这时持剑在手,更是显露出逼人锐气,这等锐气是如此惊人,甚而稍稍挨近一点,都有被刺伤的感觉!

    “诸位,就在这里委屈几日,禁中之人,当以为诸位在此忠勤用事,一旦事了,再论及诸位去留罢……”

    那胖子内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瘦子内使却撑得住一些,他在皇城司提调过,见过市井光棍人物,有点微薄胆气,当下抖着手指着杨凌:“姓杨的,你可是要作乱?你这是自寻死路!快快放了俺们,早些向隐相请罪,凭着你平燕功绩,也许还能换一条活命!要知道这是大宋,不是你出身的辽地,有谁在大宋作乱成功过?”

    杨凌哈哈一笑:“这个时侯就想起杨某人的平燕功绩了?杨某人命运,不用诸位担心,作乱的也不是我姓杨的,到时候,杨某人却是为大宋平乱的,诸位还是在这里踏实一些候着就是,将来自然就知道分晓了。”

    那瘦子内使强撑着做暴跳如雷状:“你自家寻死,谁也救不得你!”

    说罢转身就想撞门,闹出点动静指望能惊动四下,他却浑然忘了,杨凌这个别业,在南门之外甚远,因为这里后来又在应奉天家财计,成为要紧所在,有些人家,也都迁走了,如此冬日天气,荒郊野外,少有行人,就是有些开封府班头在外守着,也被杨凌的亲卫远远隔绝在外,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些班头是不是为杨凌所收买了,闹出天大的动静,只怕也传不到外头去!

    那瘦子内使才转身,就听见一声弩弦响动,一直无尾弩矢嗖的一声落在他的脚下,深深破土而入,这瘦子内使动作顿时僵住,周遭人等还加倍不堪,一阵惊呼惨叫,软倒在地夹不住尿的又多了不少,那胖子内使已然满脸大汗,脸色又青又白,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那瘦子内使犹自不甘心,咬牙道:“姓杨的,你挟制俺们,就算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不要几天,总遮瞒不住!到时候上门而来的,就是几万禁军!你还能躲得了?识相一点还是束手请罪,也许还有一条生路,你有的是钱财使费,难道还不能买个平安?”

    光棍话说到后来,已然有些在放软讨饶了,不等杨凌开口,一名脸上有刀疤的黑云都亲卫先冷笑道:“就是杀了你们,又直得什么?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回到燕地,大人就是称王又怎的?就凭都门禁军那些窝囊脓包,还能困住俺们不成?就是捆着一只手,俺也能在他们当中杀一个来回!”

    这亲卫的凶悍之气,顿时就震住了这瘦子内使,这才恍然明白杨凌身边都是一群凶神,说不得就是随他平燕的心腹亲随,怎么就容这竖子收了这么多厮杀汉放在身边?

    杨凌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吓他们什么了,温和的开口:“诸位,事已至此,就在这里好生安居几日罢,最后你们自然明白,我杨某人还是大宋的臣子……”

    他来回踱了几步,胸口渐渐开始起伏,接着就越来越剧烈,突然提高了声音:“少不了你们吃的喝的,不过别指望是什么山珍海味,能让你们吃饱,都算是老子心善!******,真以为老子好欺负,一帮没卵子的家伙,就敢骑到老子头上?却不想想老子这身功业,是从哪里来的?在汴梁装了几天的斯文人,就当老子是吃素的了?去你妈的!老子算是明白,你们这帮家伙,打到脸上,才能老实。对付自家人,倒是汤牙舞爪!大军围上来,甚至刮干净宫门上的金银赎城,女儿装点好送人。转头过来,就继续自家狗咬狗,葬送了多少万里赴援的勤王军马,然后就******到五国城里面数羊去,老婆女儿,一个都保不住,所谓士大夫,也就出了一个李若水!这口鸟气,老子忍******很久了!”

    杨凌突然满口爆粗,狠狠龇牙,一口白牙似乎就反射则不亚于刀剑的寒光,冷森森的择**噬,原来强自收敛的锋芒全都展现出来,没有一个人在这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的杨大人面前还能站稳脚跟。

    这个杨大人,哪里是骑黑虎而来的财神,他和胯下黑虎,都是能吃人的!在燕地,他旌旗所向,尸骨何止千万?

    自家怎么猪油蒙了心,争来了这样一个差遣?

    看到杨凌爆发,一众亲卫腰背挺得更直,在北地时豪气在这一刻似乎就再度回返,这才是大家熟悉的小杨将主,而不是那个在汴梁镇日略略显得有些憔悴,什么事情都要想上一阵才谨慎的开口,就是在自家宅邸耍宝也常常若有所思,强迫自家显得人畜无害的家伙!、

    大吼一阵之后,杨凌神清气爽的摆摆手,一众亲卫顿时涌上,两个服侍一个,将这几十名内使拖了下去,没一个人敢吭声,恨不得咬断舌头让这些凶神以为自家是哑巴,乖乖的从命,被人拖到哪里就去哪里,转瞬之间,这院子里就剩下一股尿骚味。

    杨凌将剑掷还给亲卫,咂咂嘴:“欺负一帮没卵子的家伙,真******胜之不武。”

    一众亲卫人人点头:“这场面的确有点小。”

    热闹声中,汤怀大步走入,在杨凌面前行礼:“大人,已经都安置好了,塞进地牢里面每天两顿凉饼子,让他们快活去,也遣人穿了他们衣帽,不时里里外外走动一下,周遭警戒都已经加倍,在外守着俺们的那个开封府带队班头,拿了俺们的使费,再不至于生出什么事情来,皇城司的使臣们都是一群鸟懒货,不会到这里来喝风,城门口都有俺们的人,万一他们要出城,也在俺们眼里,几日之内,可保风声不至走漏。”

    杨凌点点头,低声道:“寻石三郎来。”

    此时此刻,一向以胆大自许的石三郎,只觉得身上冷汗一层层的在朝外冒。

    坐在此间,不用多时,他就觉得浑身冰冷,这个出身自拱卫禁军。现在在车船务带着一堆码头小工,镇日混吃等死,还好赌的汉子,只觉得这些时日的遭际,就想一场梦一样。

    因为在赌赛当中,欠下了上千贯的巨大数字,他和他的手下小工们加一起也还不干净,石三郎义气,也没牵连谁,自家硬顶,却为人带到了南门外一处宅邸当中,接见他的就是那位名动汴梁的杨凌杨大人!

    谁也未曾料到,整个大宋,都未曾将他们这些几万拱卫禁军的倒霉汉子放在眼里。而这位杨大人,却许他为拱卫禁军讨这份公道。

    但凭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心凉若死的石三郎为这位杨大人效死了。

    这些时日,冬日汴河不通,本来就是车船务下这些小工夫役们歇冬无事之日。石三郎就在这位杨大人暗地的资助下,得他身边亲卫所助,奔走各处,联络这些前拱卫禁军的失意军汉。

    每个冬天。都是这些拱卫军汉们最为难熬的时侯,一冬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但是在这位杨大人的资助下,石三郎这一冬不知道救济了多少人家。

    这些前拱卫禁军出身的军汉,一冬过来,谁认不得这位仗义的石三郎?往还之间,也说些自家的倒霉境遇,一番撩拨之下,人人都为说得心热,都叫嚷着这般生不生死不死的日子,熬下去也就如此了,石三郎要带着大家做什么,只情开口就是!

    几个月当中,石三郎也曾带着其间最为心热,认为最为可靠的贴心弟兄们,密密为杨凌所见,又都领受了不同的吩咐。

    到了这个时侯,石三郎再感觉不出来杨凌要在汴梁做什么大事,就未免也太傻了。

    就算如此,又如何了?谁让这个大宋,这个汴梁,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将俺们这些军汉看得直如此轻贱?

    就算豁出去做一场,又怎的了?说不得杨大人就会让这大宋还俺们一个公道,说不得俺石三郎还有扬眉吐气,传宗接代延续血脉下去的这一天!

    就算事败,无非有死而已,杨大人这等人物都不惧什么,他石三郎一个低贱前军汉,还怕什么?

    这大宋,欠俺们一个公道啊。

    大宋不还这个公道,就让杨大人带着俺们自家去讨!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可是在这个夜晚,终于为杨凌召来,预感到大事即将发生。石三郎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到了最后,屋子里面,只能听见他牙齿相击格格的响动声。

    等候的时间似乎异常漫长又似乎异常的短暂,不知不觉当中,石三郎已然觉得浑身都跟冰块也似,从里向外的发散着寒气。

    这南门别业当中,在这寒夜里四下都传来轻轻的响动,脚步声错落,甚或还有兵刃轻轻碰撞之声,却无半点人说话的声音,所有一切,都显得既紧张又诡秘,不过石三郎已然不会转别的心思猜测这别业当中到底在此等大事做何等样的准备了,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冬天未免太冷了一些。

    朝着此间密室行来的脚步声终于响起,越来越近,发呆的石三郎终于被惊动,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

    密室门吱呀一声就被退开,门外昏黄的灯火照进来。却是汤怀提着灯笼,扈卫着杨凌入内。

    灯火之下,杨凌一身箭衣,披着薄薄一层貂裘。双眉汤扬斜飞,顾盼当中,目光如电。在人脸上一扫,都让人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

    石三郎不敢和杨凌目光对视。顿时就肃手下拜:“见过大人!”

    语声当中,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有点害怕。杨凌笑笑,等汤怀点起密室当中烛台,挥手就让他退下。在汴梁江湖当中威风八面,一言而出汴梁市井豪侠无不屏气凝神不敢高声的汤郎君,在杨凌面前却恭谨得跟什么也似,轻手轻脚的燃起烛火,就悄没声的退了开去,更顺手将门掩上。

    汤怀点点头,领命转身就走,杨凌转向麾下亲卫,淡淡一笑:“想热闹?老子给你们看什么是真正的大场面!”

    石三郎身后,数名甲士跟随,其中一人,却是有些时日不见的罗候,这个时候只见杨凌上前一步,狠狠的在罗候的胸膛捶了一拳,“最近如何了?”

    罗候也是微笑着道,“两军过得越发艰难,某又如何能好过,二郎,你欲意以何为,某全力支持你!”

    罗候严世臣奉命三千军马化整为零,秘密如今,其中牵扯也是费时,不少都混入了汴梁码头之中,其一无非是便于隐秘,其二也不乏监视石三郎等人。

    杨凌环视了一眼麾下,表情愈发凝重,只见满堂将士瞬间跪倒在地,“为小杨将主马首是瞻,继死而已!”

    “某欲改天!”

    汴河郊外,数十亲卫簇拥着杨凌来到一处坟墓之前,坟墓之上没有死者名字,只是一首杨凌初来汴梁之时,一首脍炙人口的童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首先,把人暗喻成动物是文人常用的一种手法。而人,是有阶级的。所谓大兔子,当然是地位、阶级最高的人,大兔子病了,要治它的病,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牺牲一只兔子做“药引”。

    病的是大兔子,五兔子却突然死了,显然是被做成了药引。

    “买药和药引”其实是黑话,因为实际上只需要一些简单的草药,主要是药引,所以这个“买药”指的是去杀掉做药引的兔子,三兔子是一个真正实施谋杀的推手。

    做药引的为什么是五兔?因为哪只兔子适合做药引是由医生决定的,二兔子就是医生。

    杨凌如何不知这其中代表着什么,这首童谣里面的五兔子就是杨可世杨大哥啊,至于九兔子就是自家大嫂杨灵芸。

    碑文之上,大兔子指的自然就是赵佶,二兔子梁师成,三兔子蔡京,六兔子秦桧……

    杨凌跪倒在地,双拳紧握,一言不发,身后黑云都甲士背抵背绕成一圈,他们之中,有的人就是白梃兵出身,这个时候已经热泪盈眶。

    入京以来,因为避嫌,一直未曾前来祭拜,如今,此情此景,也不得不潸然泪下,良久之后,杨凌缓缓站起,一身云纹战袍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一如让日燕地模样。

    “石三郎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小杨将主,只等赵佶出宫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一章 改天(十一)

    火光在桥头左近摇动,映照得朱雀桥下汴水一片通明,四下都是乱纷纷的一团,惊呼吼叫之声呼啸卷过往日里似乎满满承载着脂香气味的汴水,这个时侯流动的仿佛都是火光,置身其间每个人都有一种不现实到了极点的狂乱感觉。

    桥北桥南几百上千人隔着朱雀桥相对,一时间满城的喧嚣呼啸在朱雀桥前似乎都停顿了下来,桥北处当先石三郎等几人骑在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骡马上头,他们这一行人未曾打开任何一个官员府邸,疾疾就要直奔马前街行事,据说官家这个时候,已经要到马前街了,所以他们也要去那处行事,只是沿途不知道在哪家正店的后槽拉了几匹只能用来拉车的劣马,劣马不足,就用骡子顶上,石三郎此刻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喉结滚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们身后是千余杂凑起来的汉子,衣衫敝旧,队伍混杂,手里也没有什么军器,不过是包铁尖头扁担门杠木棍一流,偶尔有几口朴刀也不是什么打造得精利的好器物。

    这样一支杂乱的队伍向来就在大宋的最底层过活,汴梁城中不用说当道诸公了,就是日子还算过得的汴梁市井百姓在他们面前向来都是有优越感的,现在就是这一干人等已然深入到帝都汴梁的腹心之地,更卷起了满城的变乱,可这个夸称繁华富庶举世无双的大宋养士百余年,养军百余万,可在这一夜中当在这些军汉面前的不过是几名家将带着几百奔走执贱役的军汉和家奴混杂起来的队伍,一直被尽力遮盖也为天下人所有意无意忽视的这个帝国的末世景象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而在朱雀桥北当初是何灌去河东上任之前提拔起来的麾下得用心腹亲将刘宗宝打马向前叱喝之际,他身后的几百人同样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些人中除了麾下那十几名亲将之外,其他的人等同样只是在汴梁城供人驱使的军汉而已,就算是石崇义在禁军军将当中算是待下较为宽厚的这些军汉,同样也是每日劳作不休奔走之余,也只能从禁军将门世家指缝当中粗粗讨一个温饱而已。

    在这个年月为大宋恩养百余年的士大夫,都已然有些离心不附,这些穷军汉又如何肯为赵官家在这场莫名其妙的乱事当中舍性命?

    今夜突然为将主调遣而出冲着的,不过就是石崇义许下的赏钱而已,此时此刻汴梁城中突然就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由南薰门而北火头四下而起呼啸之声响彻全城,此刻在往日夜里同样热闹的朱雀桥头,只剩下他们独当在这里,火光还从四下里向着这个方向汇聚卷起的声浪也越来越大。

    此时此刻还能站在刘宗宝身后还没四散,也就是还未曾反应过来而已,火光之下刘宗宝满脸狰狞的神色,脸上肌肉已然完全扭曲死死盯着桥南这千余杂乱的队伍,虽然在厉声呼喝,可是自家心里也乱成了一团,浑然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宗宝不领什么实际差遣,其实在何灌身边就是起一个家将头子的作用,大宋此时此刻河湟开边以来连着兴兵已然有数十年之久武职已然有泛滥,没那么多实际差遣,安插这些升上来的丘八太爷,而且武将渐渐权重,身边使唤的家将领什么秉义宣节的正式武官官职也是等闲事了。

    不过何灌是何等身份地位,刘宗宝这等家将之首,职衔离横班不过也就是一步之遥,到了刘宗宝这等地步,与何灌已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是厮杀出来的老军伍,跟着何灌在汴梁这个中枢之地也顿了毛毛有十年功夫,如何能不知道今夜突然升起的这场变故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来未曾遭遇过的大变?

    而且刘宗宝也隐隐能觉察出来今夜这场石破天惊的变故结果,就是要对他的恩主何灌不利事情,哪有这般巧?

    他们从石崇义那里选出几百人去南门外杨凌处行事,接着传来杨凌所在之处火起的消息,还有火光由南而北而来,接着混乱从南薰门处最先响起,转瞬之间就有席卷全城的架势?他还带着这几百人心惶惶的队伍向着南面乱撞,不过就是因为现在他心中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了,争行到朱雀桥头火光映照当中就看见迎面来了一大群乱纷纷的队伍,完全是下意识的刘宗宝打马上前大声呼喝拿出的也还是惯常的军中上官口吻。

    等喝问完了刘宗宝背后才渗出一层冷汗,如此场面整个汴梁城看来都乱起来了。自己还想平什么乱?还当在这大队乱军前面做什么?要是麾下是十余年前河东边地精甲利兵的劲卒倒也罢了,现在自家麾下是些什么人物?

    虽然号称是军汉,但是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就是没有操练准备打仗的,一旦要斗,背后准定是卷堂打散,乱兵起事作为军官要是正撞上最群情激愤的时侯,拖下马打死都有份,而且眼前局面又岂是惯常兵变所能限制的?

    从来未曾有一场兵变让整个汴梁城都陷入动荡当中,不过出乎刘宗宝意料的却是他这一声呼喝朱雀桥南那大群乱兵却一下就止着步,立在桥头和他对峙火光之下看得分明站在最前面的那些乱兵衣衫杂乱,破旧手中什么家什都有,乱纷纷的也不成一个队形,看见桥对面堵上一大队人马个个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刘宗宝心中一喜,却没想到俺的威风杀气,万人当中都是辟易,过了朱雀桥就是御街,然后就是禁中汴梁菁华,在此要是能将乱军堵在朱雀桥南,这场功劳之大连刘宗宝都不敢想象了,他用尽平生气力勒马横踞桥头,几乎快把嗓子都吼破了:“数万禁军已然点起正向南而来,你们这些作乱之辈早早散去,还能苟全性命,不然个个都是个死字,爷爷是厮杀出来的名声,某刘屠夫,你们去打听打听,辽狗西贼只要有耳朵的谁不知道爷爷姓名?识得便宜就不要到爷爷手里寻短见,天子脚下俺也不想杀戮太重。”

    这一番话胁迫怀柔兼而有之端的,是剑胆琴心,刘宗宝只觉自家已然拿出了最佳表现,兴奋之下又转头向身后几百同样不知所措的麾下人马呼喝:“将乱军堵在朱雀桥南,有一个算一个,一人百贯重赏,爷爷言出如山,倾家荡产也给你们备好,这是场泼天功劳,一生富贵都在此了,谁要错过当是悔上一辈子。”

    刘宗宝的那些同是从军马出身的袍泽为刘宗宝的胆气所激,人人壮起胆子大声呼喝应和,十几骑人扯破嗓子也是好大声势,而那些石崇义麾下军汉这个时侯也稍稍定心,暂时不忙哄然而散,决定先看看风色再说,桥对面的这千余人的确一时怔住了。

    今日给石三郎卷着东奔西走,一直撞进了汴梁城中,今夜不折不扣的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下来,早就是又累又饿,汴梁城乱事卷动人人都知道自家做出好大事情来,心中未尝没有惶恐害怕,可是在满城呼啸激荡之际,在人潮卷动当中,自然就给鼓动着随着人潮前行,不过在朱雀桥头突然为一彪军马拦住,当先又是一个极有威势的军将大呼震慑,顿时这心头狂热就冷下来。

    这些天,俺们到底做出多大一桩事情来?这该如何收场才是?这场富贵虽然在别人口里说得泼天也似,可俺们到底有没有命捞到手?老实一些人的忍不住就左顾右盼,看是不是从队伍当中脱出去,自回自家,贪狠一些的同样在四下扫视,要是过不得桥干脆就散到民居里面抢一笔到腰也不亏,今日闹上这么一场,更多的人回头就看石三郎等一干人。

    今日的事情全是三哥你带着俺们做下的,现在有人拦路,却也要五哥你给俺们拿一个章程出来,石三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这匹马也不知道手下是从哪里给他寻来的,走起来一瘸一拐,早就伤了蹄子,只能做驮运货物的,不过架子倒是甚大,肩高足有四尺七八寸,高高踞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上面。

    众人目光投过来,石三郎面无表情,背上同样一层层的在渗着冷汗,他不过是个前军汉,后来在码头带着小工打架吃酒赌钱的工头,为杨凌所用做下了大宋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事,现在早昏昏沉沉的如在梦里,哪里知道自家该做些什么,刘宗宝看见对面人群开始迟疑骚动,又大声厉喝:“还不散去难道真的想死么?温爷爷成全你们就是。”

    大吼声中刘宗宝已然将腰间佩剑拔出,这是马剑款式,长而且重,两面开着不甚锐利的剑锋,战阵当中从敌人身边掠过都不用发力,直接一拖就是一个老大的伤口,神仙也救不回来,刘宗宝当年也是火山军出名骑将,这柄马剑从河东携回汴梁已经十余年,隐隐血光犹未消退,火光映照之下就泛着森然的光芒。

    朱雀桥南一阵惊呼:“动了军械了,真是平乱军马,俺们做将出来了这却如何是好?”、

    这千余人顿时就骚动起来,站在最外面几排的已经有人迈步想溜,不要多少时侯,这杂凑而起居然一头撞进汴梁将这座天下第一富丽城市搅动的人们就能一声大哗散的干干净净,就在这个时侯突然一骑马从石三郎身边电射而出,马上就是一个姜黄脸色的汉子,别看一脸晦气色可在马背上的身影矫捷万分,几乎就是黏在马背一样扎撒着手,也未持军刃,一下就跳上朱雀桥,蹄声如雷直冲向刘宗宝。

    刘宗宝只觉得眼睛一花,来人几乎就冲到了面前,心下顿时就是一声惊呼:“好快,没想到这汴梁城中也有马术这般奢遮的人物。”这个时侯说不得只有杀人,他也看出来对面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杀几个挑头的家伙,这桥头猬集之人就得大乱自散,然后在朱雀桥头竖栅立木,乱兵虽然声势浩大,却不是有编伍之辈,有街垒断路,等闲就过不来,争取到这个时间,朝廷必然已经有所处置,说不得就要拼凑平乱军马出来。

    这些人马不交给他刘宗宝还能交给谁?乱兵成色他已经看得分明了,只要有千余听号令的军马在手,自己有信心将北半城掌握,等到天明乱军也就再翻不出多大浪头了,这场惊天功绩还不稳稳到手?

    只要将这个不开眼直冲过来的家伙劈下马来,刘宗宝拧眉立目马上扭腰借着腰劲狠狠一剑直刺——横劈动作太大,来人马速又太快,只怕自己马剑还没圈到地方,对手就抢进门了,只有迎着对手冲势,一剑直刺,凭着这姜黄脸汉子的马速,几乎是个钝圆球的长大马剑就能将他胸口一排肋骨尽速撞折,想活命比登天还要难。

    马上这姜黄脸汉子自然就是汤怀,一路上他都紧紧跟在石三郎身边,并未曾出头,这个时侯却再也藏不住了,小杨将主经营起的这场乱事,就是要出汴梁中人不意,一下将乱事卷得无法收拾,人人束手,只有让藏在幕后已然布置好一切的小杨将主来收拾这局面,成为所有人的救星。

    杨凌赋予汤怀的重任,就是尽快赶至马前街,将赵佶隔绝在外途中,不得有半点耽搁,要是放赵佶回了禁中,难道还指望用这些凑起来的人物去攻打禁中宫城不成?

    今夜一切都很顺利——说实话杨凌的谋划实在太险,险到最多只有三成的成功机会,汤怀等人虽然忠心耿耿奉命行事,却未尝没有将这条性命交待在汴梁城的准备,悲观一些的黑云都亲卫甚而认为连南薰门都未必撞得进去,却没想到汴梁城竟然是如此无备,汴梁文武竟然如此散漫,汴梁防务竟然是如此的空虚,就是都门禁军上下之间也尽是势同水火之势,一点干柴就让火势燎原而起。(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章 改天(十三)

    梁师成顿时就咽了一口唾沫,圣人啊圣人,你现在怎么想到的还是钱?赵佶这番话是冲着他问的,梁师成不得不回答:“回禀圣人,臣下一得知火起就遣人去打探了,然后赶紧来拜见圣人,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回报。”

    赵佶愤愤跺脚:“你管的好差事,你选的好人手,连这点事情都照应不来!还有三哥提点的好皇城司,朕早就该换人提点此事,现在皇城司莫不也是和那竖子做了一处?这么大事情事先都没发现端倪?要是应奉天家诸库所失大了,朕定要一个个从重治罪!”

    潘易行终于忍不住,放声道:“圣人,此刻还管什么财计事?若是让此子潜逃河东河北,与两军连通一处,则北地不复为大宋所有!不管此子是据河东河北自立还是直迫黄河,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下要紧之处,就是赶紧将此子寻出拿下!”

    赵佶刚才光想着钱了,现下潘易行这么一嚷,他立刻也就反应过来,顿时就是脸色发白,头一晕就靠在了轿子里,大宋如何还经得起生出如此大的乱事?兵不足用,财赋竭蹶,河东河北要是两路兴兵,近十万悍军鼓噪而逼黄河,这该如何应付才好?这样只有将西军又调出来,再竭力搜刮以供军用,可西军与乱军混战与河内之地,则大宋腹心就打得稀烂了,就算乱事得平,这烂摊子什么时侯才能收拾好?

    自己这圣君颜面,这竭力维持的丰亨豫大的局面,就成泡影,将来史书斑斑,自己又该是个什么名声?竖子,竖子!朕起初不知道怎么迷了心窍,居然重用于他!

    赵佶忍不住想到了李师师,当时杨凌就是走通了李师师的门路,才自达于他面前,从此就在汴梁搅风搅雨,生出多少事端,再者,今天自家准备去马前街,就到了这里,进退不得——不过赵佶此刻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是被杨凌那几百万贯砸晕了,唉,这样的女子,又怎么知道俗世间是如许的险恶呢?

    只恨自己不能将她接回禁中保护起来,还要在这红尘俗世当中历劫,此子的事情,如何又能怪到她一个弱女子的头上?只恨那个竖子,居然能挖空心思,走门路都走到马前街这里了!

    赵佶在心里叹口气回头,潘易行却又大声开口:“回禀圣人,臣事前与梁宫观商议,已然遣人去制住那反贼,除了臣麾下一些得用军将之外,还拣选了数百禁军军汉,现在怕已然出了南薰门了,现在南薰门外有火光连绵,一直向汴梁而来,少停定然有消息回报过来,还请圣人下诏,臣好召集禁军得用军马,有备无患,天明之后也可去搜捕反贼……”

    赵佶点点头,调兵是枢密的事情,管兵是三衙的事情,现在枢密无人,三衙高俅病重,这些权力都抓在他手里了,正常来说,调兵只认枢密号令,不认皇帝手诏的,可是到了大宋现在,赵佶是言出法随,谁也不会那么没成色封还他的手诏,潘易行说的自然是正理,赵佶刚想点头,转瞬间又迟疑了,要下诏书就得用宝,此刻不要说正式下诏该用的印玺,自己身上连闲章都没带上一枚,如何下手诏出去?

    更不必说这诏书要为人认可,还得按一定流程,知制诰的翰林草诏,东府或者西府副署,自己再用宝,饶是现在西府副署是不必了,可自家总不能拿一张麻纸草草写就,也不用印,随便找根带子一束就让潘易行出去传诏罢?

    这样行事,潘易行会不会为那些禁军军将赶出来不一定,肯定是一个兵也调不出来,要走完这些正式的流程,自己就得紧急赶回禁中,将相关人等都召入禁中,大宋立国以来,对漏夜召见大臣是极端忌讳的,这表明定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稍微有些法度的大臣,不是君王不豫,遇见国本延续的大事,也绝不会奉召漏夜入宫的,自己要这么一动作,拿就是动静太大了,此子之事,就闹得天下皆知,自己颜面事小,可是河东河北可能会因此进一步变乱,甚而不可收拾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

    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还有连夜在都门当中召集兵马也是了不得的大动静,花朝之节夜中,金吾不禁,歌舞升平,突然传骑四出,各处聚将点兵,按照现在都门禁军的德行,不闹得全城骚然是不能罢休的,就算召集出一支几千人的人马,天差不多也亮了,又何苦闹这么一出?

    反正潘易行说他已经遣出人马行事了,等这支人马回报进一步消息再说罢,至少有什么动作,也等到天明再说,杨凌这厮,在汴梁毫无根基,难道还能在这煌煌都门闹出多大的动静来?现在估计忙不迭的再奔命罢……

    天明再安排这一些也不迟?杨凌就算仓惶出奔,飞骑穿抢先,沿着黄河守候,几名县中快手就能将他拿下了……

    就算他在两军中有一定影响力,不过是以前用财货结之,现在他已经无法再掌握汴梁财源,自己着意安抚之下,两军中不少还是西军出身的,未必会和竖子一起作乱,自己还是镇之以静为好,大宋帝君,哪能这般沉不住气?

    一转眼间,赵佶心中念头此起彼伏,已然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弯,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自己贸然在夜间行事,召集大臣,点选兵马,平白将汴梁城搅得大乱,赵佶恐怕自己都不明白,潜意识里,他未尝不知道在他治下,这些年大宋到处都是生烟起火,现在汴梁城中畸形的繁华富丽,已然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层遮羞布了,一旦将这层遮羞布扯开,他就要直面他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些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汴梁城中自乱起来!

    在梁师成与潘易行的目光注视之下,赵佶缓缓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沉声开口:“潘易行,你既然遣人在先,这份忠勤之心,朕记下了,朕不指望你今夜就拿下竖子,只望能早早打探到他下落如何,然后朕会传诏各处,画影图形,将其捕拿……”

    “梁师成,南门外应奉天家诸库事后查点就着落在你身上,财货留存情况如何,散落多少,都要计点清楚,你遣去的那些监视杨凌之辈,死了就算了,没死也都拿下,重重惩治!朕从此以后,再不想看到这些人!尽用些无能之辈!”

    梁师成满口苦水,躬身领命,一直以来,被这个子害得最惨的,就是他梁师成啊,直娘贼,上辈子定然和竖子有夺妻之恨……

    潘易行得了夸奖,却犹自不罢休,昂然发问:“陛下,点将聚兵,以安汴梁的事又如何措置?”赵佶笑笑:“那子有天大本事,难道还能将朕的汴梁翻转过来?他现在所想,无非就是惶惶奔命!这事,朕可为你作保……”

    “你还怕这三衙管军的位置落到旁人手里?明日朕就下诏,你先权代高俅掌管都门禁军,都门安定了,再为朕去河东走一遭,将那里的麻烦平定了,然后回转就入枢密为副,踏实将都门禁军整练起来,将来正位西府,朕也许你!朕必然全你始终,让你不会与狄武襄一般!”这就是许下好大恩典了,这个时侯,赵佶也明白牢牢将军队掌握在手中的重要性,眼前就这潘易行值得用,可以用,赵佶也再不吝惜高官厚禄了,潘易行面上却没什么喜色,行礼慨然道:“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接着又抬头追了一句:“微臣还是斗胆请陛下早早入禁中,下手诏以点将聚兵,微臣必保得汴梁如泰山之安!”

    赵佶勉强一笑摆手:“君上漏夜叫门入禁中,再召大臣入禁中下急诏,这成个什么事体?还以为大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而且现在城中无事,却到处点将聚兵,呼喝嘈扰,花朝之夜,却要让汴梁先乱起来了……朕等你们回报后续,天色一亮,就早早回返禁中,爱卿,朕知道你忠勤肯任事,就这样了如何?”

    赵佶和颜悦色的与一个武臣这般说话,还带着点商量的口吻,可谓前所未有,梁师成在旁边都看得有点羡慕,潘易行还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躬身领命,就要出外带着扈卫与梁师成一起朝南门去行事,他要弄明白南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有变乱,还得稳住局势,梁师成还得更辛苦的出城,去起火生乱的杨凌别业弄明白究竟,都有要紧事情要做,在这里耽搁不得,就在两人准备行礼离去之际,室内几个人都是神色一动,隐隐听见有呼号之声远远的传了过来,赵佶神色疑惑,梁师成也尽力竖起耳朵,而潘易行却是心里一沉,莫不是真的生出事情来了?

    稍停一阵,这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在南面如雷声一般滚滚响动,传到这里已然是闷闷的,却带着莫名的不祥意味,到了此刻,几人终于确定不是自家听邪了耳朵,也开始有点骚动,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潘易行这个时侯也顾不得君前失仪,跳上赵姐的马车顶,身边的禁中班直,皇城司使臣,这个时侯都乱纷纷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还有人想找个高处爬上去,想看明白南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周遭民居,这个时侯也都纷纷推开窗户,还有人爬上屋顶,尽力向南而望,这份疑惑没有持续多久,转眼之间,就看见汴梁城南有第一处火头升起,接着又是一处,在夜色当中闪动,照得四下通明,呼号之声稍一停歇,突然又一下变大,转眼之间已然是从南到北近了许多,滚滚而来,一下就撞入了这小巷之内,一下就撞在了室内大宋帝君赵佶的心头!

    半个汴梁城,似乎都在响动着这惊天动地的呼号怒吼之声!赵佶腿一软,就坐在了榻上,梁师成不由自主的开始瑟瑟发抖,所谓隐相气度,在这一刻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下去了,这汴梁城,真的生乱了!

    这场乱事到底如何而来,如何就发展到这样规模,谁也想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竟然是让人如此的措手不及!正因为无备,才显得分外的惊心动魄,只觉得在这一刻天似乎都要塌下来了!

    大宋都城,安乐富贵了百余年的汴梁城,生乱,潘易行咬牙转身,大声喝道:“圣人,汴梁生乱!臣保圣人赶紧回返禁中要紧!只要圣人得安,臣再出去平乱!”赵佶抬手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憋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胆气,有决断的君主,唯一所长者,就是将原来还能勉强平稳运作的朝局搅得一团乱,什么事情都办不下去,最后只能让君主出马,不知不觉的就让君权远远凌驾在相权之上,而且大宋君主异论相搅的家法在他手里更发扬得变本加厉,朝中党争在他一朝臻于顶峰,士大夫体系再也形不成合力与他抗衡,反而纷纷要在他面前献媚,正是用了不惜将大宋统治体系瓦解的手段,赵佶才获得了大宋前代君主前所未有的权力,用人行事享乐,全无顾忌。

    他自以为自己是远迈前代的圣君,可以应对一切变故,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可是当有人掀了桌子,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乱摆在他面前的时侯,赵佶顿时就觉得手足无措,指望政事堂有名臣坐镇,可以挺身而出,收拾局面?

    政事堂现在用的是一个垂垂老者蔡京,几起几落之后早已无法掌握朝局,只是能行理财事,所谓政事堂,还不如和三司合并,蔡京也再无这个精力本事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这样的政事堂,这样的蔡京,才让赵佶放心,代价也很公平,缓急关头,他也用不上政事堂!指望都门禁军出而平乱?(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章 改天(十四)

    调兵需要枢密,而枢密现在无人,高俅病重将死,也无人取代,这倒不是什么帝王心术,纯粹是赵佶怠政,童贯去后没有什么让他放心的人接手,干脆就暂且不理,现在更有拟议用李纲来接西府,中间这空窗期就更没当一回事,现在全城生乱,就算马上有自己手诏,又能找到多少军将,集结起多少兵马?

    对于都门禁军的散漫程度,赵佶是难得的深知下情,往日在禁中,还能拿来当笑话讲!指望大宋的那些士大夫自发而出,带着家人门客,出而平乱?君王视士大夫为玩物,则士大夫也不会与君王同心,这些年来赵佶不断提拔信进,正途用人壅塞无遗,而且不断卷起党争,以收权柄于自己一身,自以为得计的同时,不仅大大败坏的大宋士风,而且士大夫团体与他赵佶的向心力也大大减弱,现在这些士大夫也忙着各保各家,难得有几个愣头青想逆流而上,赤手空拳的出来平乱!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兵临城下,汴梁同样是宰相不足用,禁军不足用,都门文武百官都不足用,而赵佶更是束手无一策,干脆禅位逃避,如此分崩离析的统治体系,焉能不一击便倒?

    赵佶这个时侯彻底显现出他色厉胆薄的本色,往日雍容气度不知道抛到了哪里去,半晌则声不得,潘易行心急如火,又上前一步固请:“还请圣人早早移驾,回返禁中,下诏平乱!臣自请任事,必将此次乱事平定下来!”

    梁师成也反应过来,拜倒在地:“老臣也恭请陛下早早移驾!”两人也不等赵佶答复了,梁师成招呼一声,伺候赵佶的内使都是他使出来的人,顿时领命上前要硬架赵佶移驾回禁中,赵佶狠狠瞪了他一眼:“乱事突起,谁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担保途中无人拦截?赶紧遣人去联络禁中诸班直,扈卫朕移驾,之前朕就在这里不动!潘易行,大乱当中,劝朕轻出,朕只当是你糊涂,不要再说了!”

    话说到如此诛心,潘易行哪里还能再说什么,恨恨就退了下来,他心下顿时恍然,不是什么其他的话打动了赵佶,什么赵佶平安无事,天明之后就容易收拾人心,平定这场莫名而来的乱事都是虚话,赵佶也根本顾不到明日了,他只是单纯不敢在这几十人的扈卫下穿行在大乱突生的汴梁夜间街头罢了!

    这就是平日里气度俨然,将朝局一手掌握,将天下豪杰拨弄在手心,让无数大宋军人卖命厮杀的大宋圣君!直到此刻,潘易行才看明白眼前这位圣人,胸中郁气,不知道由何而发,潘易行是敢于任事之人,可是如今大宋,却少有让他展布的余地,他重重一跺脚,对赵佶行礼:“臣这就去联络禁中诸班直,来扈卫圣人移驾!梁宫观,圣人安危,就交给你了,托付,托付!”

    说罢潘易行就昂然转身而出,梁师成偷眼去看赵佶,这位帝君却是脸色又青又白,瞧也不朝他这里瞧。

    “圣人,咱们如何去处!”

    赵佶稳了稳心神,“还是去师师那里托庇一二!”

    梁师成比潘易行干脆得多,恭谨答应一声,转头就去听命行事了,梁师成才苦苦一笑,呆呆看了一眼南面越来越亮的烟火,听着越来越响四下轰鸣回荡的呼喊声,这场乱事,是杨凌你这个竖子卷起来的么?

    你到底想要些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收场?难道你还能颠覆大宋不成?你就不怕异日被擒,死无葬身之地?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呼喊声,随着乱事向着皇城方向蔓延,已然传到宫禁当中了。

    此刻在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然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口号,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转着不同的心思,汴梁百姓姑且不论,只要是在宦海当中沉浮的,每个人都在思考,在揣摩,在判断,一时间竟然都有些忘记自己身处于自从陈桥夺门以来,百余年未曾发生过的一场变乱当中!

    某处不知道哪个不愿意从乱起事的禁军军将的宅邸被点燃了,烟焰升腾而起,一队队人马或者由起事老人自己率领,或者由强涌出来的禁军军将率领,汇入了席卷汴梁的洪流当中,骚扰市面的事情也开始发生,虽然杨凌竭力想避免,居间率领行事不论是杨凌亲卫还是各色头领都竭力约束,但是这种事情还是禁绝不了,除了呼号之声,还有哭喊声也次第响起,将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声映衬得分外狰狞。

    许多人都在猜测,在这场变乱当中,当今圣人,居于东宫的太子,还有一向素有贤明的嘉王,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场乱事,又将怎样收场?这场乱事当中牵涉到的那些主角,到底在做些什么?而他们浑然不知道,这场变乱当中的主角,都是冤枉被牵涉进来的,而这场风波,都是被一个跨越千年而来的人物所卷动!

    宣德楼内,东宫当中,整个皇城,都已然被从南薰门而起的汴梁乱事所惊动,皇城城墙的火把都已然点起,在城墙上值守的宿卫班直却没有几个,都门禁军败坏成这等模样,皇城班直宿卫又能好到哪里去。

    当年在太祖身边抛剑掷接,奉城奋勇先登的御前班直,现下真论起来,只怕比都门禁军还要不堪,御前诸班直名额倒是满的,御前接近二十个诸班直的番号,加起来不过才两千多人,吃空额也吃不到这个上头,而且充任之人多半是勋臣子弟,在御前一番历练多少就有个大使臣的身份,放出去就是军将。

    就算在仕途上没有什么想法,御前班直待遇极好,事情又清闲,说起来也还算光鲜,再加一个什么散指挥的衔头,在一帮勋臣子弟当中差不多就能横着走了,御前诸班直当中只怕塞不下。

    绝没有什么阙额,可是既然是勋臣子弟,又是待遇从优,在汴梁这个花花世界里,叫他们怎么耐得住吃素,除了必不可少要随驾摆出仪仗,就没有什么人老老实实的应卯当值,甚或还有过份的,当金明池争标或者上元节关灯,需要御前诸班直站班守卫的时侯,干脆就雇人代替去吃那份辛苦。

    就是上官看见,都懒得多说什么,花朝之都,不知道有多少该当值的宿卫呼朋唤友,出外饮屠苏狎女伎去了,留在禁中的宿卫本就寥寥,汴梁一旦乱生,掌宫门宿卫的指挥使不见踪影。他麾下该管的班直宿卫也剩不了几个。

    有的人干脆就悄没声的溜掉,城中生乱,禁中就是个大目标,何苦在这里顶缸?宣德门之内,禁中会通门和嘉佑门之外的皇城范围之内。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最后还是禁中内使赶出来将宣德门下闸,又上皇城城墙燃起一圈灯火,会同剩下不多的一些班直宿卫,在皇城城墙上游走值守,提心吊胆的看着汴梁城亮起的火光越来越多,呼喊声越来越大。

    有些坚持到了现在的班直宿卫在巡守过程当中就将衣甲一脱,手中锈刀一扔,跑下皇城城墙找个地方躲起来,反正皇城中房舍尽多,难道还能找到地方熟悉的自家不成?总好过在城墙上等死!

    而在皇城城墙上回望禁中,那里却将所有灯火都熄灭了,禁中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正在黑暗当中喃喃念佛,在向皇城内的东面看,东华门内的太子宫禁却点起了几盏灯火,宫门前人影憧憧,也有人守候。

    东华门上值守的人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多了一些,不少正是太子东宫宿卫,在皇城城墙上值守的一名班直指挥使忍不住就多想了些,难道今日这场乱事,竟然和东宫有关么?远处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渐渐的清晰可闻,心中存了心事的这名指挥使竭力分辨着,到了最后终于听了出来。

    “扶保太子,诛除奸邪!”一声高过一声,到了最后,整个汴梁城似乎都为这呼喊声所笼罩,这名指挥使浑身冷汗顿时就淌了下来,他呆呆的看向东华门内的太子宫禁,今夜乱事,真和东宫有关么?这场乱事,又是何时酝酿,怎样发作的?最要紧的是,圣人此刻在何处,他又如何应对?自己这等人身处这场风暴当中,如何才能不被这霹雳电闪所波及?却没想到,一向木讷恭谨的太子,竟然有这般手段!

    而此刻在太子宫禁之内,已经被人许为好手段的当今太子赵桓,正披衣呆呆的坐在大堂当中,一众东宫幕僚簇拥着他,还有一些为城中变乱所惊动,听到扶保太子的口号声以为太子将要断然行事,匆匆赶来,或者准备劝谏,或者干脆准备随太子行事的心腹。这些人围着发呆的赵恒,同样面色铁青,没一个人说话,大堂当中,别看满满的都是人,却是一片死气沉沉,耿南仲就坐在最靠近赵恒的上首位置上,一向刚严的面孔虽然依旧是毫无表情,可是微微颤抖的双手也表明这位太子师已然乱了方寸,此时难筹一谋。

    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他的宅邸是太子赠送的,离东华门并不算远,城南变乱起后,耿南仲就被惊动,正在街市上耍乐的家中后生恰恰慌乱的逃回家,给耿南仲拦住,动问究竟,居然听到起事乱军在呼喊着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

    耿南仲当时听了脸色就变得跟死人一样,他为太子第一信重的心腹,可以拍胸脯担保,现在他们一党形势大好,就算赵佶看起来圣寿尚久,他们也等得起,如何会行此事?简直连考虑也未曾考虑过啊,此事一出,不管如何收场,太子在圣人心目中该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太子将来地位还可问么?

    当下耿南仲就披衣而起,不顾家人劝阻就要赶去东华门,推开老妻,踢走抱着他腿哀求的儿子,忠心耿耿的耿学士就带着两个从人杀到东华门,就发现东华门居然打开,不少人抱着和他一样的目的匆匆朝这里赶,见到耿南仲全都七嘴八舌的上来打听,有些激动的甚至就要给耿南仲拜倒。

    望耿南仲今夜之后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保他更上一层楼,耿南仲哪里顾得和这些没头苍蝇也似的人物寒暄,直直就撞入了东华门内,不等扈卫通传就杀了进去,这个时侯太子也早就被惊动而起,太子妃家里亲眷得信早,比他还要更早赶来通报了城中变乱的消息,太子听到乱军所呼喊的口号是什么之后,当即就眼睛一翻软软倒地。

    太子妃亲自动手又掐人中又捏虎口才算让他清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赵桓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在那里哀哀哭泣,谁劝也不听,等耿南仲赶来,才像看到救星一般,扑过来就拉着耿南仲的手,腿一软就要跪下去:“耿师傅救孤一救!孤如何是此等乱臣贼子?若耿师傅也没法子,孤只好一根带子,用性命向圣人表明清白了!”

    耿南仲也胡须乱抖,忙不迭的将赵桓拉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将赵桓扶起坐好,正色问道:“此事太子确不知情?”

    赵桓仍然语带哭音:“难道连耿师傅也疑孤不成?”

    耿南仲又问:“圣人何在?”

    赵桓只是摇头:“不在禁中,倒是禁中几位娘娘遣人来动问孤,问圣人到底在什么地方。遣人去景灵宫寻了,才说圣人有可能去了马前街李女史处,遣人出去寻,现在还没寻到,眼看得城中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圣人何在,如今却让孤何处去分说去?”说到这里,赵桓又是想哭。

    耿南仲脸色也加倍的青了,城中乱起,喊着扶保太子的口号,眼看就要蔓延到这里,而圣人去向还没寻觅到,太子处境之恶劣,的确是到了极点,说句诛心点的话,就算想掌握这场乱局,干脆做下事来,现在都不知道该从何着手!(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改天(十五)

    而且万一太子行事,圣人又突然出现了,那时设身处地的替赵恒想想,也只有自杀了事,反正赵佶可不止他这一个儿子!不管做何筹谋,现下一则要保护太子安全,二则就是赶紧摸清楚赵佶动向。

    至于其他,耿南仲也实在想不出来了,他先一叠连声的下令,先遣人去关闭东华门,然后尽遣东宫宿卫上东华门值守,二则就是遣人出去打探赵佶下落,现在太子宫禁当中,人人都跟没头苍蝇也似,耿师傅指挥若定,全都奉命行事,将人分派出去了,耿南仲才觉得浑身几乎要给冷汗湿透,软软的几乎站不住,心里也完全乱成一团,浑然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才好。

    他下意识的环视左右,看到一张张张皇失措的面孔,却没有一个最期待的人物在其中,他忍不住动问:“宇文学士呢?”

    不知道谁迟疑着答复了一句:“宇文学士宅邸正在南城,现在早就乱作一团,怕是来不了了吧?”

    还有人这个时侯都不忘拍耿南仲的马屁:“宇文学士如何及得上耿学士忠心?此刻哪里会到太子这里来?却不知道在哪里顾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着……”耿南仲嘿了一声,懒得理这些家伙。这个时侯他才明白宇文虚中有多重要——虽然进来耿南仲已经不大看得他顺眼。只有这个时侯才能显出宇文虚中的作用。只有他才能在缓急时侯拿出个应对方法出来!

    赵恒仍然语带哭音的问他的救命稻草耿南仲:“耿师傅,此刻该如何是好?”

    耿南仲也觉束手,最后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殿下无忧,此刻当镇之以静,坐待各处消息回报过来,才好筹谋,臣在此陪着殿下,无论什么事情,都有臣一力承担。”

    话说到此处,赵恒也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就坐在大堂之内呆呆守候,一众人也只能陪着。等了少顷,看着外间天色为火光照得通明,呼喊声一阵阵的传进来,每个人都是越等越是心寒。

    今日这场乱事,如何就平白而起。到底又会如何收场?他们这些太子心腹,还不知道最后结果怎样。

    是哪个直娘贼该杀千刀的,卷起了这场乱事?又等了少顷,就听见脚步声杂沓响起,就看见一名东宫宿卫陪着宇文虚中快步走入大堂当中,耿南仲啊了一声就站了起来,用从未有过的热情招呼:“叔通,叔通,你可算是来了!”

    赵恒也跟着起身,大堂当中响起一片招呼声,更多的人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浑然没看见宇文虚中的到来,这个时侯来的人多一个少一个,还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让这场乱事变没了?

    宇文虚中倒没有什么慌乱颓丧的模样也不和赵恒与耿南仲见礼,只是急急道:“大队乱军,已然到了皇城前,道希兄,快与学生去城头看看乱军动静,要紧要紧!”

    耿南仲啊的一声:“这么快?冲着这里来了?”

    赵恒腿一软就坐了回去,耿南仲这个时侯也顾不得安抚他了,只是招呼一声:“看紧殿下!”就拔腿而出,那名东宫宿卫在前面引路,带领他们直上东华门门楼。

    外间呼喊声果然更大,火光通明。不知道有多少火炬同时在皇城之外闪烁。给高大的东华门门楼镶上了一层黄边。门楼巨大的阴影投射到皇城当中,显得分外的狰狞可怖。

    而不知道多少条喉咙同时呼喊出来的口号拍击着皇城城墙,震得厚实的城墙似乎也在嗡嗡作响应和。哪怕是身处皇城城墙这边,都有如身在狂涛巨浪当中,让人站不定脚步。一颗心更是快跳出了腔子。

    “扶保太子,诛除奸邪!”

    “扶保太子,诛除奸邪!”

    “打开城门,放俺们进来扶保太子正位,保住大宋江山!”

    城墙之上,值守宿卫人人色变,耿南仲已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在朝着什么地方走,只有宇文虚中仍然神色如常的在对着耿南仲解说他今夜的形迹。

    “学生本来在家中饮酒度花朝,本来已然终席。却突然从南薰门生变,虽然生乱,幸得对民居尚不甚搅扰,乱军只是分头去寻禁军军将宅邸,将一个个军将都搜检涌出,架着他们行事。集结成大队,就朝着皇城方向去,学生看着实了,就抄小径赶在前面,到了东华门口,城上宿卫认得学生,放下吊篮将学生接进来,看到道希兄在内主持,安抚住殿下,学生就松了一口大气,现在殿下的安危,万分要紧啊……”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耿南仲半点也没听到心里去,跟着那名宿卫走上东华门门楼,放眼一望,顿时就一手紧紧抓住城墙垛口,手指几乎都抠到了砖石里面去!

    城墙上除了太子身边宿卫,已然看不到一个人,不知道有多少火把,此刻正在城墙之下闪动!

    每一点火光之下,都是一张热切的面孔。这个时侯都仰头向着城墙上,扯开喉咙声嘶力竭的吼叫!

    在他们身后,如龙火光正汇聚成宏大的潮流,向着这个方向涌来。火把之下,来人或骑马或步行,或穿赤色军服或者就是便装,人喊马嘶混杂成一团,只是滚滚而来。

    这汇聚而成的火光,将皇城左近,都照得有如白昼一般通明!

    这种场面有如巨浪扑面而来,让站在城墙上的耿南仲忍不住都朝后仰身,而宇文虚中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也并不说话。

    城下突然响起了几个人的呼喊声音:“听三哥发话号令,听三哥发话号令!”

    周遭人声音顿时小了一些,不少火把朝着一个骑在马上的粗豪汉子聚拢过去,那粗豪汉子擦了一把头上热汗,放开嗓门呼喊:“圣人身边尚有奸邪,太子爷心有顾虑,不敢放俺们入内,俺们去圣人处拜请圣人诛除身边奸邪,让太子正位,则俺们都是擎天保驾的功臣!这场头功,弟兄们跟俺去博取,不要落在别人手里了!”

    说话之人正是石三郎,这一番汤怀教他的话语,他背得是慷慨激昂,到了现在他已然不纯是个摆设了,于途而来不时鼓动手下人士气,许下无数赏格承诺,将自己率领的这些人鼓动得士气高昂万分。

    再看见还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行事当中,不少禁军军将也夹杂其间,怕不是整个汴梁的禁军都动起来了,到了此刻,人人都是兴高采烈如狂,将带领他们做出这么大一番事业的石三郎看得跟神仙也似,石三郎说什么便是什么。

    此刻只怕就是石三郎喊一声:“弟兄们,俺们反他娘的也罢!”这些人也就敢跟着他在汴梁城扯旗造反。

    这个时侯听石三郎下令,人人都是大声应和:“去见圣人,去见圣人!诛除奸邪,诛除奸邪!”

    石三郎又大声吼道:“圣人便在马前街李师师处,俺们去求圣人,看美人!”

    几千人又一起大声应和:“求圣人,看美人!”

    不少人觉得自己此生经过今夜也不算虚度了,不仅逼到了太子门前,而且马上还能见到大宋帝君,更不必说还有那个传说中的李师师!甚或什么擎天保驾的头功,都是意外之喜,至少在此刻浑然觉得无足轻重。

    石三郎打马便走。身边几十名或者骑马或者骑驴的骑士跟随,几千人顿时呼啸跟上,他们留下的空位就给后面源源不绝赶来的人填补,有的人就跟着石三郎他们而去,有的人却就留在此处继续朝着皇城城头呼喊。

    人潮在皇城之下向着四下蔓延开来,眼看得就要将皇城四下完全布满,更不知道要围上多少层。

    此时此刻,大宋皇城,当真是外人不得入,内人不得出,已然被彻底隔绝!城墙之上,耿南仲突然脸涨得通红,倾身向前,就想大喊些什么,宇文虚中却一把扯住他,朝他微微摇头:“没用的。”

    耿南仲怒道:“难道就这样任他们将殿下架到火炉上么?不知道是何人,设谋如此险毒!”

    宇文虚中叹息:“风潮已起,再难轻轻平息了,不管那有心人是谁,当真好手段!”

    耿南仲摆手恨恨:“那却如何是好?那却如何是好?这却当该如何应对?叔通叔通,你有大才,当设一谋!”

    宇文虚中沉吟半晌,最后一咬牙:“借而成事可也。”

    他声音并不大,在外面如潮的呼喊声中更微弱得近似听不见,落在耿南仲耳中却如惊雷霹雳,让他整个人都僵直了,只是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宇文虚中:“如此无父无君之言,如此无父无君之言……叔通,叔通,耿某不敢与闻,从今而后,就与宇文学士割席!”

    宇文虚中冷笑一声:“圣人为乱军所挟,就算答应了乱军所请,身边人该出外的出外,该贬斥的贬斥,甚或大违祖宗成例,砍下几个人头下来,乱军就范之后,还怕圣人不能翻过身来治殿下凌迫君上的罪过?我辈结于太子身边一党中人,当为之一空,更不知道要提拔多少幸进来填补阙额,朝纲将更是大乱,而圣人从今而后,更要牢牢的将大权掌握在手中,道希兄,说句实心话,这天下事,十成总有五六成,是这位圣人操权与一身,威福自专,轻易行事而弄坏的吧?难道道希兄就不可惜这半生心血,不可怜的这大宋江山?这江山,是赵家君王与我们士大夫共之!非单单是一家一姓的基业!”

    今夜宇文虚中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已经不能让耿南仲更震惊了,他只是摇头,喃喃自语:“叔通,这等无父无君之言,再无复言,读圣人书,受圣人教,却让你怎么起了这等念头啊……”

    宇文虚中扶着城墙,静静向下看去,再抬头看了陷入狂乱中的汴梁城:“我只是觉得太子会是个好皇上,能交权于下,至少让朝纲正常运转起来,再这样下去,这大好河山,就不知道沦于何地了,今夜乱事已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就争取一个对太子,对我辈,对这江山更有利的结果罢,道希兄,你尽可考虑,只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耿南仲一怔,望向宇文虚中,宇文虚中淡淡分说:“难道设谋之人,就是只想看着汴梁乱一场,圣人与太子之间拼斗一场,最后还是圣人在位,收走更多的权柄么?他必然还有后招,一旦使出,只怕此刻在这局中之人,结果更劣!”

    耿南仲红着眼睛:“难道是嘉王?”

    宇文虚中不屑的一笑:“嘉王绝无此等手笔,此刻只怕也在他的十王殿中瑟瑟发抖来着,定然是另有其人。”

    耿南仲眼睛更红,抓着宇文虚中衣袖逼问:“到底是谁?”

    宇文虚中摇摇头:“学生也不知道。只知道不抓紧时机的话,就再来不及了。”

    耿南仲松开手,再不愿在城墙上呆下去,踉踉跄跄的就走下城头,宇文虚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现在难道还能有其他选择么?只怕一向看起来软弱木讷的赵恒都比耿南仲更快下定决心,风潮已然卷起,身在其中之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卷入,都再难回头,这场争斗,必然要有一个结果,也没有半分迟疑软弱好讲,等这卷起风潮演进得更激烈一些,也只有奋而向前了,布此局者,真是绝大手笔,将每个人人心都算了进来,而他藏在幕后,又准备什么时侯杀出,收获什么样的成果?

    在宇文虚中心目当中,隐隐有个名字在盘旋,可是哪怕宇文虚中都觉得,哪怕再高看此人十倍,他也绝无力量做出这等事情来,此人必须要将大宋了解到骨子里面,世人都觉得汴梁四平八稳,他却独能看出这汴梁却是走气漏风,而大宋整个统治体系也软弱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这样才能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做出这么一场惊天的大事出来!

    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改天(十六)

    宇文虚中在心里默默念叨两句,也转身下了城楼,身后满城火把光芒,仍然在熊熊闪动,在东十字大街接口,潘易行换了微服,也未曾骑马,带着几名精悍家将,靠在街边阴影之下,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大片火光如海狼一般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皇城哪里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猬集,呼喊声浪之大,让人在此间都立不住脚。一名亲将猛的扯潘易行袍袖:“大人,皇城去不得了,回头罢!留得此身,大人才好行事!”

    潘易行却没理他,只是在哪里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到底是谁,到底是谁?难道真的会是太子?难道真的会是太子!”几名家将对望一眼,架起潘易行就朝后跑,原路返回,奔向马前街赵佶所在地方。潘易行也不反抗,只是仰天长呼:“直娘贼,到底是谁!给老夫出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在汴梁最北面,马前街不远处,杨凌正带着数十名亲卫在黑暗中静静守候,那些黑云都亲卫不住转头向南而望,更后面,五百北地甲士倏然而立,领头之人正是严世臣,当初那个莽撞的老三,如今愈发成熟,看着那在汴梁城蔓延得越来越广火光,杨凌等候一阵,轻声下令:“差不多了,该去寻赵佶了。”黑云都亲卫低声领命,杨凌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今夜乱事之后,千载之下,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只怕也不堪问了。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自己又想痴心妄想的挽回天倾,在如许境遇之下,在几乎所有人的恶意相对之下,却没有给自己留另外一条路走,到了最后,自己不仅要做枭雄,还得当一个权臣,至于更遥远的事,此刻可以不必去想。

    “这大宋怎么了?为什么连一个立下平燕大功的人都容不下?我只不过是想统强兵,打硬仗,帮大宋渡过命定的这场劫难啊……”转瞬之间,杨凌的神色就转为坚定。

    “既然原本的大宋注定要灭亡,既然原本的大宋如我这等人注定要死,那么了不起老子就让这大宋改个模样!我就不信,老子会干得比赵佶这家伙还差!”

    风潮如此,身在十王殿。在这段时间恨不得化身鸵鸟,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存在的嘉王赵楷,同样也被卷了进去,也正如所有人预料一般,他不仅的确没有胆色格局悍然掀起这一场变乱,此时此刻更不敢趁乱侧身其中,好捞取最大的好处。

    赵楷这个时侯就躲在自己寝殿当中,瑟瑟发抖,身边内使宿卫,绝大部分都让他们守在自己寝殿外,堵住十王殿的大门口,各处门户都闭得死紧,连遣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少,如此大乱,不管什么时侯都有别有用心的人,既然有人想到去太子处卖好,也未尝没有想来烧嘉王这个冷灶的。

    可是好容易进了十王殿,才说完现在变乱的大致情况,正准备进言的时侯,赵楷就已然面无人色,掩面踉踉跄跄奔回寝殿,唤来自己最宠爱的几名姬妾,还有才二子一女,一大家子就局促其间对坐哭泣,外间来投靠之人未免愤愤:“此时此际,圣人和东宫之间嫌隙大生,当速速会合圣人,向圣人讨诏平乱,东宫既去,国本舍你其谁?难道就在这里坐等么?万一东宫借势而起,天位有归,则夫复何言?就想安居十王殿为一闲散大王又岂可得?竖子不足于谋!”

    寝宫之内,赵楷却没有半点雄心壮志,只是搂着姬妾儿女哀哀哭泣:“孤本不欲与东宫再争竞,只愿闲散一生全性命子女则罢,然则谁知道东宫竟然不安于位,在汴梁生乱!这是要逼圣人内禅啊!若然成事,则孤只能与你等在黄泉相见了!”

    姬妾儿女们也跟着他放声悲呼,有些还不死心的仍然在问:“难道大王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难道也没有其他心腹可用,保大王平安么?”赵楷惨笑着指着外面,哪怕十王殿在汴梁城最北,满城呼喊叫嚣之声也直透入庭院重重的深处,而火光也透过门缝窗棂投**来,照得寝宫之内每个人脸上都是明暗不定,满满都是凄惶。

    “一下在汴梁城就卷起如此大的声势,而无人出而平定,只怕此刻圣人都业已被胁迫!孤那个哥子平日里装作讷讷似不能言的忠厚模样,暗地里却早就收拢了如许人心!若不是诸人归心,如何能有这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汴梁淹没的模样?孤又能去寻谁?孤又能去指望谁?现在就等着孤那哥子遣兵上门,将孤一家发到那个边远军州编管,在路途之上,多半就有一杯鸩酒,一根白绫!”他说得凄惨,身边姬妾儿女为其所感,悲声大放,哭得都没了人形。

    赵楷哭了几声却又住了,神色中满满的都是怨毒:“都是那杨凌,自从他出现之后,一桩事情接着一桩,孤就到了这般田地!这杨凌与东宫,朕在九泉之下,也等着他们,大家一起沉沦饿鬼道也罢,谁也别想再轮回转世!”

    一名知晓些赵楷近况的姬妾有所不解,赵楷怨毒于东宫赵恒倒也罢了,怎么又怪到了杨凌头上?却没想到,和杨凌往来,一向春风拂面,折节礼遇的赵恒,却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记在心上。

    “孤未曾接伐燕主帅是一误,然则童贯败了也就败了,孤没接主帅之位未尝不是有先见之明,名声无损。可那杨凌横空出世,却轻巧巧打打赢了伐燕战事,这将孤置于何地?回返汴梁之后,你专心理财事也罢,为何要得罪梁师成?为何要恶了旧党清流?还硬拖着孤为他撑腰,若不是他,孤何至于到这众叛亲离之境?东宫恶毒,自不必说,这杨凌也是害孤的罪魁祸首之一!”

    “大宋本来就是多事,风雨飘摇,一切当镇之以静,这杨凌却生出这么多事情来,从南归开始,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他到底想要什么?孤只望他也早早死在这场变乱当中!”

    在金梁桥蔡宰相府邸,此间与城中其他大宅一样,都是重门深锁,大门里面还层层叠叠的堆上上大石土堆,有些上好的太湖石都挖出来堵门了,宰相的元随,蔡家的家奴,全都燃起火把上了院墙,人人持刃,小心戒备。

    盔甲蔡京府邸是没有的,但是民间许蓄弓箭,墙头还张开了几十张强弓,箭镞冷森森的对着四下,墙头这些元随家奴,虽然一个个也都是面如土色,但是好歹还撑持着没有四散逃奔,还算都在坚守岗位,今夜变乱突然而起,将蔡京惊动,他毕竟是久历宦海,见过的事情太多了,还算沉得住气,喝住了乱作一团的府中诸人,招呼紧闭门户,然后许下重赏,打发人上院墙值守,自家也不睡了,在一众使女姬妾的伺候下,爬上了内院最高的一个小楼,四下观望。

    蔡攸虽然分府而居,不过离着蔡京宅邸也不甚远,小蔡相公也是一个警醒人,发觉不对就带着家眷一溜烟的跑到老爹这里来托庇,现在就和几个弟弟惊魂未定的随侍在侧,小楼四下窗户都打开了,寒风呼呼的刮进来。

    小楼中所有人都是又冷又怕,挤成一团,其间有蔡京姬妾使女,还有几个儿子,说实在的不成个样子,不过这个时侯谁还顾得上这许多?汴梁是平安了百余年了,可是五代时侯,每隔几年,汴梁就是一次波荡变乱,侧身其间,破家的大族还算少了?没想到在承平这么久之后,又遇上了此事,难道大宋的气数,真的开始衰微了么?

    蔡京睁着一双老眼,一眼不发只是拄着拐杖,向着皇城方向尽力看去,那里正是火光烛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皇城,呼喊声也如海啸一般,一拨拨的拍击卷荡着汴梁的夜空,蔡攸在一旁扶着老爹的胳膊,勉强开口道:“天幸今夜变乱波及不广,各家还算平安,似乎只有几家禁军将门之家遭劫,城中骚扰也不算太甚,到了天明圣人出面,也就平定下来了……”

    蔡京回头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现在乱军是有所图,想早早将太子架出来,这才顾不得洗荡城中,一旦无强人来约束他们,这场乱事不过是才开始而已!不仅仅是市井百姓,就是高门大族,又有哪家逃得过了?”

    蔡攸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小心道:“今夜乱事,不是东宫一党所生么?他们自然早有预备,会早早收拾局面的罢,旧党用事,朝中自然是立足不得了,可是这身家性命,总是无恙罢?”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多少禁军军将给裹挟出来,现在围着皇城,向着东华门内太子所在之处呼喊叫嚣,整个汴梁,都已经认为今夜乱事是东宫一党生出来的,虽然也觉得奇怪,东宫一党为何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内禅,而且之前也未曾听到什么风声,现在局面也大是对东宫暨旧党他们有利,怎么突然就生出变乱来了?

    既然是东宫与旧党清流经营出来的变乱,那么应该是有分寸的,乱军入城并不甚劫掠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蔡攸自觉身家性命在这场变乱中可保,忍不住又有些懊恼起来,圣人内禅,自然就是旧党用事,自家老爹是靠着打压旧党才上位的,这下还不给打发回家养老?自己才跳到老爹羽翼下,难道又要跳回去?

    找什么门路另说,现在才准备再度改换门庭,也没什么好位置了,自己这个还未曾到手的枢密院的差遣都未必保得住,再入政事堂为大参,十年内也不必指望了——人这辈子有几个十年啊……

    蔡京冷冷一笑:“一般人,绝没有这种手段,也绝没有这种果决凶狠的谋划,就是东宫,不过是木讷柔顺一庸人耳,岂能有此雄君气度?不会是他们,不会是他们,不过那一般人,也知道今夜这事情生出来,不破釜沉舟的话,东宫就再正大位无望了罢?他们也该跳出来干脆借势做下去了,下面才有好戏看!不管背后拨弄这场乱事的人是谁,他也该出手了!”

    蔡攸听得目瞪口呆,讷讷道:“不是太子?不是那班旧党?那又能是谁?”

    蔡京摇摇头:“大宋藏龙卧虎,老夫也只恨不早知大宋还有此人啊,用心之狠,设谋之险,更能鼓起这一般军将士卒生乱,有此人在,大宋将来当有霍曹二人矣!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与圣人联络,取得名义平乱罢?”

    蔡攸仍然想不过来:“圣人还在?”

    蔡京哼了一声:“如何不在?如果圣人不在,东宫独大,这一局还有什么好展布的?”蔡攸心思又热切起来:“既然如此,爹爹为什么不去寻圣人,得一个中流砥柱的大功?”

    他嘴里是爹爹,心里面未尝没有让老爹将这场大功归于他小蔡相公的意思,有这种功绩,参知政事等闲事耳,就是宰相位置父死子继,也不是不能指望,听到大哥语气热衷,几个还未分府出去的蔡家兄弟都低头腹诽,这个哥哥,真的是要将蔡家的好处都占尽了啊。

    蔡京回头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眼神中满是疲惫,甚而还有一些父亲对儿子的慈祥:“我老了,精力日衰,腿脚不便,纵然头脑还不糊涂,也支撑不了几年。现在旧党一班人,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没有占尽上风的道理,这个时侯退让求全,还能保住子孙,更不必说现在还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将整个大宋都拨弄在手中!不管此人是谁,为父也只能避道。你们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今夜之事,尘埃落定之后,要是东宫得势,自不必说,在你们这一辈也不会破家,无非就是无什么美官做罢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改天(十七)

    “若是那幕后拨弄一切的人最后得利,掌握大权,你们或者就全心投效,或者就干脆辞官归里,木兰陂山水颇好,足矣瞻家,切切,切切!”对着自家儿子,蔡京这番话也算是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快将血都说出来了,他本来就是夜里被惊动,又吹了一阵冷风,也是颇为震恐了一阵,最后还耗尽心神揣摩今夜乱事背后深意所在,到底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再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只觉得喉头一腥,一口血就漫了上来。

    他毕竟气虚,这口血都没劲喷出来,只是顺着齿缝溢了出来,将白须染得腥红点点,身子顿时也就软了,再站不住,扶着拐杖摇摇欲倒,蔡攸正想着老爹这番话,还没注意到蔡京模样。其他几个蔡家兄弟惊觉,顿时涌上,七手八脚的扶住蔡京,只是急切的问:“爹爹,爹爹,你怎样了?”

    几个人倒把蔡攸挤了出去,蔡攸这个时侯才反应过来,就在外面乱跳:“爹爹,爹爹!这个时侯你老人家可不能倒下!”蔡京只觉得昏昏沉沉,前所未有的疲惫,过去几十年,大宋所发生的所有一切,他看来就如掌上观纹一般,可是现在所有一切,都万全失却了掌控。

    而且他也再没有心力,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这个大宋,从此以后,还是他熟悉的大宋么?蔡家这么些年的风光,在未来又能全始终么?最要紧的,就是那站在幕后,操弄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就在这个时侯,皇城方向,呼喊声骤然高昂起来,万岁两字,响彻云霄!小楼之上,人人色变,蔡攸连自家老爹都忘记了,只是竭力向着皇城方向张望,蔡京双目紧闭,喃喃自语:“而今而后,大宋该是何样?”

    高俅宅邸内,一众衣衫不整的军将,围着这个名义上仍是大宋都门禁军最高长官的寝室外面,人人都是面色灰败,不是每个军将都被乱军堵在宅邸里面,有人见机得快,从自家逃出来,或者就是干脆在外间饮宴,根本就不在府中,逃过被挟持的命运之后,这些人也各各都寻门路自救。

    有的人就想抓兵,先将本部拉出来,观望风色再说,谁知道变乱大作之后,都门禁军已然成为乱事主力,禁军军汉多是声气相连,有人参与了,自然更多的人都涌了出来,最后几乎成了都门禁军的狂欢。

    都门禁军,军将自然过得滋润万分,具体到军汉头上,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吃掉的空额,也分不到他们头上,几乎所有军汉都被占役,****为军将操劳,虽然无饥腹之忧,可是怨气也积累不少了,一旦有释放出来的机会,如何还不参与其间?

    而且兵变最怕闹不起来,一旦闹起来,除了挑头之人,其他就是法不责众了,最后朝廷还得加意抚慰,更不必说这次兵变据说是要保太子即位,这是定策拥立的功劳,这场富贵,大家多多少少要分润一些,此时不参与其间,还等到什么时侯?

    这些逃出来的军将,一个自家军汉都抓不到,还差点被挟持,圣人不见踪影,皇城被堵得水泄不通,文武百官全都紧紧闭着门户等着观望风色,或者就是单纯保家不被变乱波及,这些军将都跟没头苍蝇也似,最后只能撞倒高俅这里来。

    不管什么时侯,找上司总是没错,不管这上司是不是病得快要死,却没想到,一到高俅家里,就看见阖府忙乱成一团,连守家都没什么人有心思去做,原来变乱一起,惊动了已然昏昏沉沉几日的高俅。

    这位病骨支离的三衙管军当真是对赵佶忠心耿耿,还要强撑着起身去保圣人,平定乱事,不过这也是高俅的回光返照了,转眼间就又栽倒,进气少,出气多了,高俅唯一的儿子高强忙不迭的寻人来灌药救治,谁还顾得上外间这场鸟乱?

    这些军将看不是路,就想散了,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带领人马来看住高俅府邸,不少禁军军将被裹挟出来参与乱事之后,到了这般地步,看到卷起的声势,知道脱身不得,也只有干脆做到底了,只要太子接位,大家不仅无罪,还有大功!

    就算太子顾全孝道,稍稍责罚一下,转眼也就升了回去,而且大家现在看明白了,有军在手,居然可以操弄国本之事!只要牢牢抓着手中军马,还怕什么责罚不成?到时候朝廷加意抚慰还怕来不及呢。

    既然要行事,就要做得周全一些,一些禁军军将在皇城拥立太子,还有人就要看住可能坏事之人,高俅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三衙管军的身份,很有一些旧部,据说今夜挑头起事的东水关乱军,就是他麾下心腹常嗣昭的管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老太尉出来坏了大事。

    等赶到此处,发现高俅却已不起,领头军将忍不住也有些唏嘘,顾念老太尉体面,也只是遣人四下监视罢了,并没有进去搅扰,而那些被堵在高俅府邸的禁军军将,也上前与同僚套起了近乎,话里话外,就是打探这场乱事的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内情,成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那军将也是被裹挟出来的,到现在靴子还只穿了一只,哪里知道什么鸟内情?这个时侯也只有尽力说得天花乱坠,多拉一个人参与这场乱事,声势就壮大一分,将成事的可能性说到十足十,一众衣衫不整的大宋禁军军将正在说得入港的时侯,高俅宅邸突然响起了哭声,接着就是哀声大作,整个宅邸都陷入了悲伤凄惶当中。

    在这个满城皆乱的时侯,高府最大的支柱高俅高太尉,竟然在这个时侯去了!一众军将都是一怔,其中一人就叹息一声:“老太尉还是没挺过去。”

    另一人嗤笑一声:“挺过去又怎的?高太尉是圣人心腹,看到如今局面,再被气死一次?”

    有人却是持重:“圣人和东宫之间,还是论不定的事情,实在是看不准啊……”

    就在高府哭声哀哀的时侯,皇城方向一直持续的呼喊声又骤然高昂起来,万岁的欢呼声,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耳中!这万岁之声,一时间正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喊出,就如霹雳惊雷,在汴梁城头滚动!

    一众军将人人色变,最后不知道是谁长叹:“圣人,恐怕真要内禅了,主持今夜之事之人,好手段,好心计,好胆色!”

    皇城之外,火光绵延如海,无数张面孔仰望皇城,人人都陷入了疯魔也似,大宋开国以来,兵变有之,定策国本之事有之,而以兵变参与定国本之事,这却从来无之!参与这场兵变的禁军军汉自不必说,这个时侯对着皇城城墙挥舞着火把,一个个都快将嗓子吼破了,人人激动得面孔扭曲,都忘了自己姓什么。

    吼的是什么也万全不在意了,现在每个人心中就一个念头,快点将太子爷哄出来,宣布接位,然后对他们这些拥立功臣颁下赏赍,这场泼天的富贵就到手了!

    而那些被硬架出来参与兵变的禁军军将,到了这个地步,也再没了勉强——难道他们现在还有退路?一个个或在马上,或在人群当中,和军汉们一起对着城墙上呼喊跳跃,嗓子里面血都快挣出来了。

    还有些军将却是更明白一些,换句话说这个时侯脑子更清楚一点,知道光是在这里吼叫没用,太子为人柔懦端谨,不是个有决断的人,身边最信重的那位耿南伸,不过是个道学夫子,也没有急变当中纵横手段,现在圣人那里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按照他们对太子,还有太子身边人的了解。现在就算有贼心,也必然顾虑良多,而且对外面这等声势未尝没有害怕之意。

    仓促间很难下决心。现在必须要狠狠推上一把!今夜之事,不拼命做下去是不成的了,现在已然是大家拥立太子,逼宫圣人之势,要是最终虎头蛇尾,让圣人过了这一关,收拾局面,定了人心,则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全没有好下场!

    军汉们也就罢了,本来就是苦哈哈的,而且今夜哄起了只怕有十万人的规模,法不责众是一定的,最了不起就是革退禁军名粮,说不准朝廷还不敢这般做,怕再激起兵变,反而要加意抚慰一番,多拿个把月的军饷口粮之类,至于他们这些军将,就截然不同了,要是能得军汉拥戴,牢牢把握住军权倒也罢了,可是他们这些被架出来的军将,哪个是得军心的?

    当时稍一不从命,当即就是灭门之祸,圣人反手过来收拾他们再便宜不过,说不定还能安抚一下禁军军汉的军心,他们可是武臣,不比文臣士大夫,砍起脑袋没什么手软,天知道圣人今夜积累了多大怨愤,万一太子这里不能成事,大家流放边远军州编管,都成奢望!

    无论如何,也得趁热打铁,赶紧将太子扶上去,让圣人老老实实去当个太上皇,兵荒马乱的,就是圣人出了什么意外,也不算太意外,大家这才算是安心!而且事成之后,好歹也算是拥立之功了,应有的富贵不必说,而且今夜之事,就是一个绝大变局,将来武臣势力,那些大头巾就再难压制了。

    大宋百余年来格局,看来就要一变,自家这些武臣,经营好了,未尝不会有五代那些镇将的威风!以后都门禁军,要是能将拥立事变成自家的生意,这个大宋最吃重的政治势力,舍他们这些禁军军将之外,还有谁人?

    这百余年来在文臣大头巾面前唯唯诺诺的怨气,总算有机会能撒出去了,几代富贵权位薰灼,也是在荷包里面摆着,只要将今夜这拥立大事做成了!

    马前街左近,夜色当中,同样是火海如潮。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将这汴梁城东的繁盛地方,挤得水泄不通,在朱雀桥南,起事军马或者还有骚扰,但是一过朱雀桥,起事人马自然就收敛许多。

    过了朱雀桥就真正是在天子脚下了,大家是来得这场定策拥立富贵的,大利在前,谁还顾得着骚扰抢掠左近?更不知道有多少正欲立威,确立自家在这起事人马当中地位的领头人物,这个时侯也不会心慈手软放过劫掠生事之人。

    这几乎十万的生乱军汉,如果说在入南薰门的时侯还是完全的乌合之众,那么在此刻,已然显露出一点有目标在的乱军气象了,在马前街左近,汴梁城东这最为繁盛热闹的地方,石三郎这支军马为核心的上万乱军,虽然在这里猬集得人山人海,却是秋毫无犯。

    市井当中,半点未曾受到骚扰,其中原因,一则是这真的是到圣人面前了,大家都是长久在大宋治下的底层军汉,想及这闹到圣人面前逼宫,心中未免都是凛凛惕惕,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二则就是杨凌在石三郎左近投放的力量最多,黑云都都亲卫只怕派了有二十人,北地神策军甲士也有百人,现在多是领队之人,连同石三郎一干人也卖气力,现在又有威信,约束得极严,谁都老老实实的听他们号令行事。

    三则就是汴梁城东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耍乐的所在。就是身上再乏钱文,也能买上三两个焦捶,在正店门外讨一碗枯草茶水,台阶上坐了,一边吃喝一边还能扬起脸呆呆的听着楼上小娘唱曲,也没人会朝外驱赶他们。

    在这里生事,大家都是汴梁本乡本土的人,如何抹得开这脸?大家是来行国家大事,得拥立定策之功的,可不是匪类,那些全没心肝的几个,现在尸首可是摆在南薰门口!今夜事成,大家得了富贵权位,还想到这里衣锦还乡一番,也进正店坐坐,喝着玉堂春,吃着鱼脍,叫上瓦子里面几个出色女娘好好高乐一番。

    在这里生事的话,岂不一切都成了泡影?正因为如此,上万人将东十字大街到马前街堵得满满的,还不住有人朝着这里涌来,却没一人朝四下密集的店面当中涌过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改天(十八)

    好事的少年军汉冲着旁边瓦子捏着嗓门儿高叫,“诸位姐姐不必担心,俺们是来求圣人,看美人,诛除奸邪,拥立太子的!谁要犯着姐姐们,来世变个王八!”

    “这场富贵泼天也似,俺也少不得有个官身,禁中赏赐搬出来,俺得千八百贯也只是寻常。俺今年三十,孤身一人,精力强壮,本钱也还来得,哪位姐姐早早结个善缘,俺回头就来迎姐姐为正房,穿大红裙子,八抬花轿进门,压妆的金锞子,一两一个!有心的姐姐,丢下个有名字的记认来罢……”

    街道之上,上万人闹得沸反盈天,似乎要将东十字大街整个掀翻过来,石三郎就在这一片喧闹当中,总算带队涌到马前街李师师所在的条街前。

    到了这里大家反而安静了,举着火把面面相觑,最后就看向骑在瘸马上在诸人簇拥下挤过来的石三郎脸上,石三郎也满脸都是油汗,一路过来精力体力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东水关外那顿饭早化在了肠子某个角落。

    不过他没觉得丝毫疲累,亢奋得似乎随时能吼出来,今夜如此声势,事情算是做成了!自家虽然是杨凌的提线木偶,但是也算冲在最前面的大功臣,这富贵,还少得了么?拱卫禁军那些冤屈之事,到时候不用杨大人出手了。

    自己连同这些必然要得官的弟兄们,也就翻过来了,那时有冤伸冤,有仇报仇!自家在东水关外搬抬重物,吃酒赌钱,只等着老病之后累死在码头上,岂能想到自己居然有今天?在大宋都城,天子脚下,还以领头人的姿态,行定策拥立事?

    众人目光落在石三郎脸上,而石三郎目光却落在面前那条幽深的小巷内,火海人潮当中,这个小院,却是安安静静,大门紧闭,墙头也看不到人影,火光将一角小楼照亮,这小楼的窗户也全都关着。

    周遭一片沸反盈天的模样,被这么多激动的军汉包围住的所在,却一点人气都看不出来,抚有万方,君临大宋。自号为道君皇帝,掌握这个帝国垂二十年,在这些底层军汉心目中直为天上人物的圣人,就在此间?

    石三郎心下不自觉的开始忐忑起来,到了此时,竟然有点想退缩,他回头看了看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汤怀一眼,一副姜黄面孔的汤怀重重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汤怀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意味,轻轻控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汤怀如此,顿时给了石三郎一点底气,他咽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吐沫,柔柔肚子提气,举手示意周遭稍稍安静一下,猛然提气大喝:“圣人在上,大家一众军汉冒死陈情,现奸邪信进当道,民不聊生,就是俺们军汉,也活不下去了!奸邪之人夺俺军汉口中食,搜刮财货,以为己用,俺们这八万前拱卫禁军,也因为这奸邪之辈,现在还冤沉海底!现这奸邪之辈,更要动手加害太子,动摇国本,如此下去,大宋将伊于胡底?俺们这些军汉,拜于圣人面前,请圣人内禅于太子,圣君即位,拨乱反正,则俺们这些军汉还有一条活路,大宋百姓,也还有一条活路!”

    这番话,自然是杨凌早就准备好,遣人事前一字一句的教传给石三郎的,他本来是个粗人,这番话记得着实辛苦,生乱之后,率领大队人马在汴梁行事,搅得到处生烟起火,石三郎还在肚子里面反复念叨,生怕错漏了,圣人面前陈情,率先行拥立之事,这是多少代也不会有的风光,丢了脸却是要为天下人笑的!

    一开始石三郎还有些情虚,说得结结巴巴,后来看着周遭喧闹之人渐渐住口,全都向这里望过来,聚精会神的听他开口,成为此刻大宋焦点人物的石三郎,竟然越说越顺,最后几个字,几乎就是吼出来的。

    内禅这两个最大逆不道的字,也顺顺当当的吐出来,在今夜汴梁,这两个字就足以振聋发聩!也彻底给这场变乱定了性,他们不是乱军,而是行拥立,固国本的大宋忠臣!周遭万人,沉默少顷,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圣人内禅!传位太子!圣人内禅,传位太子!”

    呼喊声是如此之大,每个人似乎都要将胸腔撕裂一般。好像在下一刻,这个已然死寂无声的小巷,就要被这呼啸声撞倒一般!周遭紧闭门窗的民居,此刻也悄悄有人打开窗户,在窗缝当中,偷眼向外看,乱兵满城,围逼圣人,皇城那里也是火把组成的海洋,在高处就能看见无边无际的乱军涌在东华门左近,正在呼喊着太子出而领乱军行事。

    这里乱军,更是摆明车马要圣人内禅,如此大事,这辈子又有几次能看见?也因为这些乱军对这里秋毫无犯,这里百姓甚或还有给困在瓦子里面的官吏都胆子壮了一点,现在稍稍敢探头探脑了,都在屏气凝神的等着进一步的发展。

    石三郎又抬起双手,周遭无数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看他这一举动,上万人不约而同的闭口,全都等着他继续发话,刚才石三郎最先喊出内禅,他现在就是眼下所有乱军的领军人物,已然有了众望所归之势。

    不管这些乱军是前拱卫禁军,还是现在的禁军军汉,甚或还有些军将侧身其中,全都在看着他的举动行事,数万人作乱逼宫,最怕就是没有目标,没有领头之人,两样全都没有的话,最后无非就是以大乱收场,作乱之人,也会落一个没下场。

    而现在石三郎两样具备,顿时就成了此刻的核心人物,他一声号令,在场所有乱军,都会凛然遵命!石三郎也心潮鼓荡到了极处,自家从来未曾站到如此地位,而这地位,又是那位看起来略微有点憔悴的小杨将主,一手给的!

    自家要是继续忠心遵奉他的号令行事,又能走到何等样的高度?这杨大人,真的是神人也,那些听说过的大人物,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杨凌教传的话一句句在石三郎心头流过,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对着仍然死寂的小巷,放声大呼,“圣人圣人,看看如今这大宋天下!江南生乱,全因圣人重用朱缅之辈,则播乱八州,生灵百万涂炭!一场伐燕战事,国用不足,伐燕捐竟然加以六千万贯!原本市中市帖不过十税一,现则十税三,百物无不腾贵,交钞发之,则****贬值,小民百姓,生计为难,禁军口粮则减之又减,原本钞五钱五,现则钞七钱三,月粮一石,实则八斗,搜刮之余,天下骚然,然则伐燕战事仍然连场大败!十五万西军出师,归乡者不足半数!”

    “国事凋零若此,天下之人,莫不寄望朝中清流,寄望东宫,然则奸人幸进环绕啊圣人左右,竟然要出手加害于东宫!若非危急如此,俺们军汉,匹夫也,如何能奋然而起,以救东宫,以除奸邪,以拜请圣人内禅?

    “小民不敢称臣,原为大宋拱卫禁军,当日圣人令拣选八万吾辈,编练以拱卫京畿,然则奸邪用事,竟然将拱卫禁军散去,俺们八万军汉名粮全般革退,尽数收入私囊!八万健儿,流落江湖,艰难度日,数年以来,横死者不知凡几!实望将来东宫接位,正人用事,能拨乱反正,给俺们一个交待,谁知现在却连东宫都已不保!国难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虽为匹夫,仍不敢不奋然而起,以济国事,拜请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念及大宋万千生民,内禅于东宫!并请诛环绕圣人身边奸邪信进,谋害东宫之辈……”

    “求圣人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王黼,诛童贯,诛朱缅,则天下正本清源,大治可期!这数万军健,冒万死陈情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垂纳!”一片安静当中,所有人都听着石三郎慷慨激昂的将这番话说完,接着石三郎就翻身下马,大礼参拜于地,万千军汉同时俯身,行礼下去。

    然后接着就振臂大呼:“圣人内禅,东宫接位!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火把上猎猎燃动的火苗,在这一刻,都被这乱军吼出的语句惊得四下乱摇,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周遭民居瓦舍,这个时侯窗户都不知不觉的被完全推开,无数人探出身影来,不管是商贩还是瓦舍女伎,或者就是贩浆之辈,都跟着这上万军汉一起向着赵佶所在的宅院高呼,这一番话,实在是将多少人心都牵动了!

    赵佶荒唐了这么些年,以前还靠着父祖积蓄勉力支撑,随着老本花用干净,自然就对民间下手,税赋日重,用人日非,天下到处都生烟起火,汴梁百姓也日渐觉得负担沉重,民间扰攘,岂能对这个荒唐天子没有议论?

    今夜这番气氛的鼓动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也跟着将自家怨气发泄了出来,什么太子嘉王,什么奸邪清流,民间是管不了这么许多的,无非也就是个谈资罢了,反正争来争去,都是赵家人自己的天下,但民间怨愤潜伏久矣,这个时侯,就要对这个荒唐天子爆发出来!

    一时间,怨气如潮,在某个瓦舍当中,几名穿着绿袍的小官也挤在窗前,几人都是在都门任事的。以大宋官制的重床叠屋,加上现在加倍的运转不宁,人浮于事,这几个小官也不知道自家到底该做什么职事,每日里无非就是应卯之后在这花花都城里面瞎混罢了。

    汴梁居大不易,几人官位不高,俸禄不厚,都是孤身在京,今夜就聚在一起寻了一个不算多出色的瓦子饮酒,变乱突生,几人胆小,不敢出去乱撞,加上在汴梁又无家业,房舍也是典来暂住的,干脆就不理,还是窝在这瓦子里面看风色,却没想到,乱兵涌到此处,将赵佶堵在马前街的小巷,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看着人潮如此激愤,看着身边瓦子里面的女娘茶房也挤在窗前跟着乱军大叫,其中一人谓然长叹:“圣人即位,这些年下来,居然到了道路以目这一步,现今声势已起,难道真的要内禅了?”

    几名小官或者满脸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或者就是在用心事在揣摩今夜乱事究竟,看自家能不能在这变动当中捞到好处,当下都纷纷应和。

    “今夜之事,总是蹊跷,最近都门风云变幻,东宫一系,旧党之辈,已然是大获全胜,嘉王已然如丧家之犬,能不能守户,都要看人脸色了,如何就有人突然来凌迫太子,还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让其人不得不掀起这场乱事出来?”

    “还能如何?无非就是按捺不下去了,你算算看,自从王荆公变法,一众旧党清流,给压制了多少年了?偶尔一翻身,就给压得更厉害,今上即位,更是有元佑党人碑事,一干人连中枢的边都沾不上,现在好容易有了点指望,还不想牢牢抓着不放?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干脆挽起袖子做一场也是正经,再说当今这位圣人,谁不知道?这主意变得比什么都快,对三大王又是宠爱,谁知道什么时侯三大王又走了上风?两下一凑,干脆就不要给对手翻身的机会,豁出去做一场也罢!”

    “这话说得是,东宫身子不算强,金明池争标之际,曾经远远看了一眼,瘦得被风一吹,就要折断也似,而圣人身子却是强健,圣寿长远得很,就是三大王,也是结实康健,东宫能不多想想?熬不过圣人的话,最后得了便宜的还是三大王,受了三大王多少年气,有机会了,自然就是想一棍子打死,加上身边旧党之辈热衷,于是就有今夜逼宫请内禅之事了……”

    “这先例一开,大宋从此多事!往日定策拥立,并非罕见,却总是士大夫辈与天家共同计较,最后也都是安堵如常,现在却用武人辈操弄其间,今后这些武人辈岂不是要爬到读书人头上了?这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东宫短视,奈何奈何!”(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改天(十九)

    “少说这些忧国忧民的话罢,俺们都是在选海沉沦的,寄禄官都是一般从八上,既无馆职,也无贴职,每年俸禄柴炭换装伴食加起来就折一百八十贯,还有七八石米豆,钞五钱五,算着实了能有几文?米豆发下来,也有小半陈腐不能食,都说为官悠游,吾辈在这汴梁,却连家人都迎养不起!国事如此,也该刷新一下,不管是东宫还是嘉王,能将俸禄发着实了,早停的公使钱也补回来,能恢复几十年前优待士大夫的景象,管是赵家哪位坐大位,管是不是武人翻身!”

    “蔡京梁师成也还罢了,总要找个够份量的奸邪出来,童贯王黼朱缅已经成了死老虎,牵扯上有什么味道?”一众人议论纷纷,自然是没什么要领,最后还是一人感叹一声:“我辈沉沦下僚,今夜只情当热闹看也罢,但不知道现今那位圣人,却是做如何想?今夜之事,到底如何收场?东宫那位,难道要等到三揖三让都做完,才来登场?诸位,看下去罢,这场好戏,才开锣而已!”

    赵佶面色铁青,身子却又忍不住在颤抖,梁师成潘易行连同几名内宦,都挤在赵佶马车之前,潘易行胆色壮一些,还靠在窗前,透过窗棂缝隙冷着脸向外观望,梁师成同样也乱了方寸,低头不住踱来踱去,不住唉声叹气,还有几名内宦在车下都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也似,哪里还顾得上服侍赵佶。

    此时此刻,在小楼之中,李师师正透过窗外,那个男人让她做的,她无怨无悔的做了,并不指望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原来以为无非是他现在处境艰难,还想借着她再走一次门路,直达于赵佶面前,既然心动,那么就是上辈子欠这个男人的,也许是因为他于这个汴梁的格格不入,才让她心有所动,甚而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得了?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却翻动了整个汴梁,让大宋帝君,让东宫,让嘉王,让文武百官,让大宋整个统治体系,让几十万都门禁军,全都卷入其中,激荡碰撞,生出了这番天大的事情!

    李师师完全不知道杨凌将会如何收场,她只是看到这些大人物如此狼狈的模样,隐隐觉得快意,看到赵佶这般模样,她更是觉得快意,自家固然是伎家养大的,可是艳名高张之后,周旋几年,总能赎身,大宋也没有绝契的道理,李师师一直在咬牙苦忍,只等几年之后就能离开这个天底下最为富丽的樊笼,去一个无人认得自己的地方,过一种清贫却又干干净净的日子。

    这辈子的罪受够了,赎完了,下辈子也许会托生到好人家罢?可是赵佶却出现了,还看中了她,别人认为君王宠爱,是天大的福分,可是李师师却觉得,自家在这樊笼中的日子,从此就没了尽头!

    赵佶自以为风流蕴积,对李师师也还算温柔顾惜,不过这种高高在上施舍的情分,李师师却从来都不想要,就算杨贵妃与唐明皇又如何,拜月许生生世世,最后还是被君王推出,缢死在马嵬坡前,而且赵佶的荒唐轻易,自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得对他归心,天下所有女子只要看中就应是他的玩物,这等人,秀外慧中的李师师如何有哪里看得入眼?

    可李师师却不得不含笑周旋,苦苦忍受,这种日子,还没有一个了结的时侯,就是赵佶宠衰,自家又能向何处去?君王曾经的玩物,自然就是权势次一等之辈眼中的奇物,巴不得能接手亵玩一番,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此般饿狼,就等着赵佶宠衰之后一窝蜂的扑上来!

    在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日子当中,却有这么一个挟北地风霜而来的奇男子,一下就触到她的心底,答应带她离开这个金鸟笼!李师师原来以为不过是奢望,不过是她一点可笑的痴想,现在却没想到,这个男儿,却真的翻动了这个庞大的汴梁城,无畏的迎上了这庞大的皇权,无畏的对上了整个大宋!

    这个天,似乎真的要被他翻转过来了,外间呼喊声如潮,下楼不远处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惶到了万分的模样,往日的威风权势,往日能将所有人命运摆布在手中那种自信,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比起常人还要加倍的不堪,只有那个曾为武将的潘易行还撑持住一点气度,李师师悄立角落,却忍不住想笑,在这一刻,她加倍的想着那个略带憔悴,却目光明亮坚韧的英挺男子,姓杨的,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现在又在哪里?你什么时侯来,将我从这里带走?

    石三郎大声呼喊的那些话语,一字字清晰的传入小巷当中,小巷中挤得满满当当的那些御前班直,禁中内使,个个面无人色,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些大人物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以赵佶为甚,每一个字,似乎都在噬咬着他的心底,狠狠抽打着他的脸,尤其是内禅二字,更是如毒蛇一般直钻到他内心深处去,差点让赵佶发狂跳起大呼,竟然要让朕将这皇位交出去!

    那不孝子,那不孝子!恨不早让楷儿接了他东宫地位!楷儿虽然不成器,可是也不会如他一般阳为恭谨柔顺木讷,私下却厚植势力,最后还图穷匕现逼宫!这皇位,朕不给你,你就不能争!

    外间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中,火光透过小巷的空隙照进来,在赵佶脸上明暗不定的闪动,让这大宋天子往日清雅俊逸的面孔,显得分外的狰狞扭曲,他一字字的吐出胸中怨毒之意:“朕的好儿子啊,朕的好儿子!忠臣义士何在?朕的心腹何在?怎么就没有人为朕在此刻诛除了这个逆子?”

    潘易行猛然回头,疾疾道:“圣人容禀,今夜之事,绝不是东宫所为!太子纯孝,岂能行此无父无君之事?必然是有人操弄其间!只要遣人联络东宫,让他来圣人面前请罪,则此次乱事,自然平息!”

    梁师成也总算从惊惶中反应过来一些,开口语气就如他的君王一般刻毒:“你潘将军不在奸邪名录上,自然说得嘴响,让你去搬禁中班直前来接驾,怎么反倒撞回来了?是不是不愿意圣人回到禁中,好方便东宫行事?”

    他转头向赵佶拜倒,老泪一下就滚了出来:“老奴罪该万死,不能护持圣人周全,照应禁中皇城,却没料到东宫包藏祸心,竟然让如此悖逆之事发生,还请圣人诛老奴,悬首于外,稍安外间乱军之心,拖延一二之后,再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

    潘易行给梁师成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今夜就是他力主赵佶赶紧移驾,却因为赵佶自家胆小不敢动,要是当是赵佶果断出发,说不定都已然在皇城之内了,行事之人,又如何离间赵佶和东宫之间?

    此时此刻,潘易行依然认定今夜之事不是东宫所为,一则是今夜之事有太多不合情理在,东宫为人他也深知,绝不是如此有决断如此狠辣的人物,他身边信重的那些文臣,也都是坐而论道行,朝中政争也还拿手,至于鼓起十万乱军,翻转整个汴梁,逼宫内禅,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二则就是他和东宫算是一党,和旧党之辈也是牵连颇深,赵佶面前不咬死的话,如何在他面前立得住脚?

    今夜事情还看不出最后结果如何,不知道最后谁胜谁负,要是给赵佶认定是逆党,太子赢了还则罢了,太子输了,自己身家性命连同家族还要不要了?最后一个原因,毕竟潘易行还是大宋忠心臣子,如果不在赵佶身边,今夜声势如此,逼迫之下,说不定就顺势做将下来,东宫身边拥立重臣也有他一个,可是现在他就在赵佶眼前,如何能做那悖逆之事?

    直娘贼,要是知道是谁主持了这场变乱,不是你,便是俺,总要拼了这条性命!当下潘易行忍了一口气,冷冷反驳:“宫观说得诛心,俺如何不是圣人面前忠臣?至于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现在被围的水泄不通,如何遣人出外?领军平乱,军又在何处?臣在窗前看见,不少禁军军将都在人群当中,皇城那里,只怕更多,都门禁军,全都被卷入,从哪里抽兵出来平乱?难道指望西军么?等将西军调回来,汴梁都烧成白地了!”

    赵佶此刻只想大声吼出来,将眼前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什么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只当是赵匡胤这老祖宗放的虚屁,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才忍住这绝望中的狂乱,才忍住这依然浸到骨头里的刻毒心思,他勉强坐起来,对着潘易行冷冷发问:“那又该如何做?难道朕就等那逆子逼上门来么?”

    潘易行同样也拜倒在地,和梁师成肩并着肩,昂首大声道:“与今之计,还是遣人去召太子前来,东宫纯孝,必然回护圣人于万全,圣人只要确定东宫地位,以监国名义加之,重用旧党一辈,则天家父子亲情,自可周全,还请圣人早早决断,不然一旦乱军激动生事,到时溃决,就有臣所不忍言之事发生!”

    赵佶脸色加倍的铁青,恨恨的看着潘易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潘易行所言,的确是当下唯一现实的解决手段,将东宫召来,父子促膝而谈,总有个能顾全天家脸面的结果出来,没有旁人干扰,赵佶也有信心镇住自家这个儿子三分,只是就算得到最好的结果,内禅的事情没有发生,少不得也要给东宫一个监国的名义,这手中权柄,多少也要分一半出去,将来少不得还有大量争权夺利的龌龊事在父子之间发生,就算赵佶自信有足够的手腕和自家儿子放对,可是将这有宋以来,除开国太祖太宗之外最大的君权分出去,让赵佶这等自私到骨子里面的人物,如何能够舍得?

    可是在这里僵持下去,等太子当真应乱军所谓固请而出,到时候再无转圜余地,难道自家就真的等着内禅不成?这太上皇,可从来不是好做的,史书所载,哪个太上皇退位之际身子再康健,几年之后也就无声无息的崩了,权柄丧失,就算享用也不必提了,谁还顾得着这过气的太上皇?想到无论如何做,自家权势大减是一定的,再不能在这大宋威福自专,将所有人操控在掌中,将天底下最好的享用集于一身,赵佶就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家那个位居东宫的儿子!

    今夜之事,说到底赵佶也是不相信这事情是赵恒生出来了,这个儿子这么些年,赵佶已然看得明白,柔顺木讷,不是有主见的人,耳根子既软,胆气也薄,要不是他这等性格,赵佶也不会让他安于东宫之位,虽然有爱重三儿赵楷之处,可赵佶也毕竟没有易储,就算是是赵恒身边颇有些臣子为他羽翼,赵佶以前也是不大放在心上的,这般性子,还能威胁到自家地位不成?

    倒是三儿赵楷性子轻易,在东宫位置上,说不定反而要搅出什么乱子来,就是赵佶身边那些羽翼臣子,赵佶也看得准,坐而议论头头是道,起而躬行却百无一用,还有蔡京梁师成等老臣牵制,翻不起什么波浪来,无非就是在那里熬,熬到赵佶用出来的老臣全都故去,他们自然也就进一步,要是能熬到太子接位,就能掌握中枢,俨然重臣了。

    对于旧党清流辈,赵佶向来不屑得很,蔡京可以帮他理财,梁师成可以服侍他周全,提点好禁中,童贯好歹当日还有统兵的声名在,镇得住西军一班骄兵悍将,就是朱缅也能将资源不断从江南向汴梁输送,后来一个杨凌更不必说,打仗可以平燕,生财还盖过朱缅,这些旧党清流辈,从王荆公变法始,除了能挽起袖子政争,还能做什么事不成?(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 改天(完)

    今夜搅动这一切的,必然是另有其人,可是这人是谁,赵佶却偏偏没个定见,谁都不象,最后只能归于太子和太子身边那些旧党清流,难得的男人了一把,就算知道今夜变乱必然还有隐情在,太子不见得是罪魁祸首,可是赵佶仍然已经将儿子作为了生死仇敌,皇权之下,哪里有亲情可言?

    一夜当中,突然生变,最起码也要将皇权分一半出去,还得主动去服软,这个决断,如何就能轻易做出来?潘易行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看着赵佶,只是等他决断,室内空气都已然凝滞,外间的呼喊声却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拍击着这惊涛骇浪中的小巷,内禅儿子,不断的在呼喊声中响起,每一次都敲击得赵佶头晕眼花。

    到了最后,他终于心乱如麻的点头,有气无力的道:“遣人出去宣慰,说朕要迎太子来商议国本大事,选谁去呢,选谁去呢。”潘易行是不能去的,他要去,说不得就要和那逆子通同一处,梁师成却也不能去,他是在诛除奸邪名单上的,给乱军砍了没处说理去,平白还折了自家羽翼,可是这小巷当中,还能选出什么有份量的人来不成?

    一个决断做出,另一个更让人为难的决断又迎面而来,让赵佶恨不得今夜之事就是一场噩梦,用力一睁眼睛就能醒来,正在迟疑这人选的时侯,突然皇城方向,又传来一阵巨大的呼喊之声,将这里万余乱军的吼声都掩盖下去了,所有人都听得分明,这皇城方向的呼喊声,明明就是一句接着一句的万岁两字!

    太子终于为乱军请出了么?现在只能有内禅这么一个结果了么?赵佶脸色死灰,定定的听着这万岁之声,一瞬间只愿和这个繁华的汴梁城同归于尽,恨不得食这逆子之肉,寝这逆子之皮!

    一支箭羽从黑暗之中射了出来,一直就插到了赵佶面前的马车橼木之上,赵佶此时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了,慌忙缩进了马车之内,梁师成则是跳上马车,大叫道:“护驾,快护驾!”

    赵佶稳了稳心神,却是嘶声力竭的叫道,“快去师师那里暂避,那逆子不是要皇位吗,也不用去找了,自然要自家寻来的。”

    说完之后,一众班直内宦就是簇拥着赵佶急急忙忙的往李师师的小楼所在行去,潘易行摇了摇头,时至今日,他才算是看清,这位所谓大宋君王不过就是纸老虎,怯懦到了如此地步,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只能咬牙跟上,身后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乱军慢慢涌进了小巷。

    距离小楼渐行渐近,潘易行心中一阵阵不安便是袭上心头,不对,安静,太过安静了一些了罢!

    猛地前处一声战马嘶鸣之声响起,潘易行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地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见火光腾的燃起,自家一行人面前,却是数百甲士伫立在黑暗当中一动也不动,此刻无数的火把几乎将整片天空点亮,小巷两侧高处,各有数十名弓弩手挽弓搭箭,直指赵佶所在马车!

    杨凌独自居于战阵之前,身后百余轻骑,三四百步卒,磨刀霍霍,潘易行目眦欲裂,“杨凌小儿,圣人在此,你意欲何为!”

    梁师成也跳下马车道,颤声道,“你要谋反吗?”赵佶却是在马车中瑟瑟发抖,这厮,这厮反了不成!

    却见这个时候,杨凌缓缓下了战马,只是高呼道,“吾闻圣人被困于此,特遣兵来援,护送圣人回宫,平息叛乱,却是惊扰了官家!”

    赵佶听到这里,大喜过望,当下便是探出头来,正襟危坐道,“爱卿为国之栋梁,麾下儿郎战功赫赫,今日护驾之功,朕日后自有重赏!”

    潘易行心中暗自摇头,赵佶莫不是被冲昏了头脑,杨凌如此阵仗还不是早有预谋?就算他麾下精锐再能打,这等时候还不是应该守在自家的别院之中?

    潘易行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快上来见驾!”

    杨凌将身上的貂皮甩给身侧的罗延庆(之前打成了罗候,这里说明一下),只身往前走去,到了马车之前,赵佶也是下了马车,杨凌只是做了一个屈膝的动作,而赵佶就迫不及待的准备上前搀扶,这个时候倚仗此子甚重,只得施以怀柔手段。

    却见杨凌稍稍弯曲的膝盖猛地一直,一身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腰间宝剑峥然而出,雪亮的剑光亮得赵佶瞬间闭上了双眼,身旁的潘易行更是如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杨凌会在这个时候突下杀手,唯有梁师成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官家!”

    却见血光冲天而起,一颗人头滚到了地上,无头尸身直往外冒血,数息才缓缓倒下,赵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却见潘易行透露就在自家脚下,死不瞑目,而自家脸上被溅得鲜血淋漓!杨凌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将何灌的头颅踢了一脚,仿佛是为所有北疆的将士出了一口恶气,随即对尚且木讷的赵佶轻声道:“圣人身边不要留什么闲杂人等了,今夜之事,大是蹊跷,只要梁宫观守着圣人便好。”

    说完之后杨凌身后的甲士不待一众御前班直,内宦的痛苦流涕,便是将其拖了下去,不消一刻,便是传来了阵阵惨叫之声,赵佶和梁师成此时此刻如何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杨凌上前逼近了赵佶一步,看了一眼两人脸色,昂然又开口道:“臣现在有健儿数百,连身同边扈卫,当有五百虎狼之士,臣死罪,又擅自打开了某处武库,臣家中又蓄得坐骑,现此处虎狼,都是精甲利兵,人马俱披重甲,此数百虎狼,可当万夫!再有圣人诏书讨贼,得圣人身边心腹相随以为助力,臣定然可将乱军讨平!纵然不利,臣也足以护持圣人出城,陕西四路西军,河东河北,谁不是圣人爪牙?汴梁生乱之妖魔小丑,不足平也!但求圣人赐诏,许臣为圣人效死平乱!”

    前面的话杨凌说得还滴水不漏,后面这番话就露出尾巴了,数百虎狼,当全是杨凌私蓄的健儿,打开武库,连名目也懒得报出,干脆就以某处代替,家中蓄得一些代步的坐骑不直什么,可能披马甲,可以冲阵的战马重骑,整个大宋又有多少?大宋全部重骑兵,现在几乎都在晋阳神策二军当中!

    这杨凌当真是跋扈行事,已然将两军当成了他的私兵!

    不过现在赵佶还能如何,身后就是数万乱军,自家身边,已经被屠戮一空,只余梁师成一人,当下赵佶便是做出了决断,“杨爱卿,你安排就是!”

    杨凌讽刺的笑了笑,赵佶这般决断,早在他的预料当中,另一个时空,赵佶所受的苦难,何至于此?还不是奴颜屈膝的活下去了,这位君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操守,实在是没什么底线。

    在李师师小楼下的一处侧面厢房当中,李师师为甲士请了进去,接着门户就已然闭上,只留下李师师一人在厢房当中。

    李师师此刻也再不能维持着她一向云淡风清的模样,玉容泛起潮红,在厢房内走来走去,似乎这样,才能平复她如潮一般翻涌的心绪。

    这心绪到底是什么,李师师自己都不清楚,不多一会儿,厢房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两名甲士带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前,那少女看见李师师无恙,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飞也似的扑进来搂着李师师。

    这少女自然就是自家的贴身侍女了,在杨凌和李师师之间穿针引线,她出力可不算少。今夜变故,也将女孩子吓坏了。

    一名甲士朝着李师师微笑:“女史但请安坐,小杨将主早就布置好一切,再不至有什么意外的,但有俺们在,谁也动不得女史一根头发。”

    李师师朝他们感激的一笑,轻轻的道:“我再不是什么女史,就是李师师而已,二郎……杨大人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罢?”最后一句话,还是忍不住吐露了一点关怀之情。

    那黑云都都亲卫傲然一笑:“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当在小杨将主面前?就是楼上那皇帝,也不过如此!”

    而在马前街北,杨凌正策马疾疾而行,离着马前街的人潮渐渐远了,火光从背后投过来。将他们一行人身影拉得长长的。

    突然前面火光亮起,却是一队人马迎了上来,正是杨凌留在此处的甲士主力,此刻人马都已经披甲完毕,在艮岳侧的空旷地方安静等候。

    当先黑云都亲卫迎住杨凌的马,低声问道:“小杨将主,俺们该做什么?”

    杨凌轻轻推下毡帽,露出一双剑眉,现在这剑眉高高挑起,若有杀气,淡淡道:“乱了这么久,也该收场了,随老子平乱,收拾全场,将全城牢牢掌控在手中!”

    在乱军卷起的喧嚣声浪席卷了整个汴梁城,而且已然到了最为**,从皇城而起的万岁欢呼,惊天动地的在夜空中回旋激荡之际。

    另外一个相较而言,似乎微不足道的声音,又在汴梁城北悄悄卷动起来。

    杂沓沉重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在汴梁城的石板街道上,马蹄上都打着精制的蹄铁。与石板相击,溅出一片片的火星。

    这火星明灭之间,就映出了近两百骑的身影,这两百骑,全是高头大马,肩高背阔,肌肉发达,比起汴梁人寻常所见那些用来代步的坐骑,足足高了一头还多,都是不知道从多少战马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战马,全都披甲,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一应俱全。这些具状所用甲叶,也奢侈的全用冷锻,叶片上同样也是一个个森然可怖的瘊子密布,移动之际,就如一个个活动的堡垒。

    每一套完整的具装,都是百十斤的份量,比起原来西军辛苦建立的重骑兵所用马铠还要沉重。这些坐骑自然也比西军多用的河曲马雄俊高壮得多。、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铁浮屠就是这个时间重骑兵的武力巅峰,这重骑战斗力,一半就在战马上,这些雄俊龙驹,负得重甲,还有长力,可以反复冲阵厮杀,女真所用那些长于极寒之地的大马,在辽人最盛时侯就是极为宝贵的贡品。

    杨凌得平燕之后,缴获辽人军中剩下几乎全部的战马,再和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了一场,又有所获,这么多战利品当中,也只选出了六七百匹可负冷锻马铠的神骏,除了在神策军中的,剩下的全都在这里了!

    这些马铠,也是在宋采购镔铁,送到檀州一带搜集辽人制甲工匠打造,辽国就是镔铁之国,在制造甲胄水平上至少不差似大宋多少。

    这些不惜工本打造出来的人用马用的瘊子甲,又辛辛苦苦的分运到汴梁,在安排送入汴梁,等到今夜,就派上了最大的用场!

    近两百匹神骏龙驹,马脸藏在外观颇为粗糙的面帘之下,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鬃毛也未曾如何修剪,又长又乱,在夜风中舞动,加上全套马铠在夜色当中反射出来的森寒光芒,硕大的马蹄敲击出的点点火星,单单是这般场景,就能将不知道多少年未曾经历战事的汴梁都门禁军吓得骨软筋酥,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志!

    两百甲骑,八骑一排,二十多排列出去。在并不算宽敞的汴梁街道上,竟然有无穷无尽之势!

    更不必说,还有马上那些披甲之士。

    这近两百名甲士,不用说一水的仿青唐瘊子甲,此刻面甲都已经放下,上面都是狰狞可怖的图案,眼睛处就是两个幽深的洞孔,每名甲士,都是肩宽背阔,杀气满溢。

    第一排第二排的甲士,全都手持马槊,夹在腋下,如刺猬一般层层叠得的伸出,其余黑云都亲卫,或用长刀马剑,或用漆枪长柄大刀,铁锤钉钉狼牙棒,各种马上所用重兵全都齐备,而且都是份量沉重,上好精铁打造,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森然的光芒。(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 将出(一)

    除了主兵刃之外,每人还都挟弓负箭,汤怀汤四郎以下,不少黑云都亲卫也是开得硬弓,射得劲箭,弓袋里装的都是长大歩弓,却能在马上自如控射,撒袋里面,赫然就是铁杆带倒刺的精铁狼牙箭。

    此等弓箭,百步之内有虎狼之威,这距离之内,就是和他们一般的披重甲之士,都在箭雨中站不定!弓箭以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副兵刃,多是各色长刀,其实一场激烈的冷兵刃对战,除了铁坨子一般的锤子狼牙棒之外,刀剑枪矛之类,损耗都是极大,这些甲士身上长长短短,至少都佩了两柄刀,多的甚至有四五柄的,只要不负重伤,体力不竭,战阵当中,用坏一柄就立刻更换,始终就如一台破坏力惊人的杀戮机器!

    这才是真正可以上阵,可以冲阵,可以在万军当中做决死厮杀,可以独当大敌而不稍却,纯正汉家边军,披甲锐士的真面目!就是这等汉家甲士,自秦以来,布于汉家疆域绝边穷域。于焉支山,于狼居胥,于药杀水,于大小非川,于楼兰高昌,于青唐横山,于辽东塞外,前仆后继,做殊死战,将汉人文明,从黄河流域小小角落,扩张到东亚地理范围的尽头!

    自有宋以来,这等传承下来的汉家武力血气,却被摧折得元气凋丧,自宋而前,将相相敌,出则将,入则相,武人地位从来未曾如此低微过,宋惩五代之弊,矫枉过正,百数十年来以文驭武,将这勃勃血气,压制得不绝如缕,开国尚有几十万精锐禁军,可以破北汉,击辽国,血战于燕京城下,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才功亏一篑。

    接下来便是武人地位不断沉沦,军队不断崩坏,一市井黠徒便能冒朝中文臣名义,欺凌胁迫边镇武将,差点据而起兵作乱,差点闹出大笑话来,后来虽然竭天下之力养出个西军,比起已然是笑话的禁军还算能战,可是要看西军的对手,不过是据数州之地的一个西夏,出产有限,资源有限,穷兵黩武之下,其实西夏的战斗力也颇为有限,国力和当年北汉不过是差相仿佛,纵强也是有限,却牵制了举国的精兵强将,缠战七八十年,将大宋财政拖到破产的地步。

    比起汉唐盛时压制四夷,南北朝时南朝南朝战斗力始终不亚于在北朝此起彼伏的胡人,哪怕五代时侯,辽人武力巅峰时侯,河东一路起兵就将辽人逐出中原,辽人一代雄主阿保机忧惧暴毙于杀胡林。

    所谓大宋中期以后,实在有些不堪,这个文武失衡过甚的罪过,有宋一朝,却无论如何推托不掉,纵然繁华富庶为天下所仰望,无剑甲捍卫,又济得什么用场?更为让人跌足的是,正是这种统治方式最大限度的保证了皇权,保证了士大夫群体的利益,在宋以后,也尽其所能的保持了下去,汉家男儿大度进取,慷慨刚健的气度,比及筚路蓝缕为我们传下这份基业的先祖,还在竭力追赶复苏的过程当中!

    所幸此刻尚在靖康之前,在十二道金牌之前,在襄阳钓鱼城黯然出降之前,在崖山日落之前!民族元气尚未凋零殆尽,汉家男儿血性仍在隐隐奔流,而杨凌跨过千年,就是要挽回这天倾!一切,就自今夜而开始改变,两百甲士沉默而前,而杨凌就在两名黑云都亲卫的护持下,走在最前面,他不会使马槊,这两年锻炼,也只能勉强纵马挥刀而已,身上只佩了一柄长刀一柄宝剑。

    此刻也未曾出鞘,就这样单手控僵,意态自若的走在最前面,梁师成给夹在队列当中,也套了一身最轻的盔甲,兜鍪之下,不住的流汗,脸色又青又白,梁师成不住的看着杨凌挺拔的背影,除了对这两百孤零零的骑士行事是否能成功,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忧惧。

    这个杨凌,与大宋之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样的人物,哪怕老奸巨滑,势力深厚如蔡京当年,梁师成自认也还能了解蔡京这个人,和蔡京也有得一斗,太子今夜生乱,纵然是绝大变故,自家富贵因而岌岌可危,可也还在梁师成的理解范围之内,太子取赵佶而代,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基本可以揣测推断出来。

    而这个杨凌,就超越所有人的一切理解范围之内,仿佛这个汴梁城,这绝大的皇权,这盘根错节的士大夫体系,无人可以动摇的禁军这个利益团体,这组成大宋的所有一切为人们熟知的因素,都无法制约这个人!在此子身上,就有一种在大宋统治体系内的局中人,下意识感到恐惧的一种力量,无法掌握,甚而无法摧折!

    而这一切,就要带来惊天动地的变化!梁师成摸了摸藏在身上,赵佶交给他的手诏,一份未曾用宝,草草而就的诏书,今夜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就在梁师成心神不定之际,身边赵佶却语声颤抖的紧张道:“怎么就这般大摇大摆的撞过去了?惊动马前街外那些乱军该当如何是好?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听到赵佶的话语,在他身边甲士,转头就看了这圣人一眼。

    面甲之下,完全看不到这些甲士的眼神,只能看到两个幽深的黑洞。

    这种感觉,让赵佶浑身一颤,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梁师成也死死咬紧嘴唇不敢开口。在这杨凌身后,在这两百甲士当中,在这种陌生的感觉面前,他同样是一句话都不敢说!蹄声隆隆当中,两百甲士转过一个街口,入眼处就是一片火光如海,万千人头涌涌,仍然围定了马前街,兴高采烈的等待着富贵到手。

    而这些围着马前街的乱军乱军头领,包括那个叫石三郎的,正聚在一起在队伍前面迎着另外一队人马在商议着什么,为蹄声所惊动的人,都转过头来。在火光当中就看见这数百沉默而来的甲士已然逼来,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骇万分的神色。

    原本海在哄然响动的喧嚣呼号声,顿时戛然而止,空气在这一刻就突然停滞不动,临街窗前,现下已经满满都是挤到窗口,等着看这场空前大热闹的汴梁百姓,他们视野更好,将这队杀气森然的甲士看得更清楚,也全都目瞪口呆,所有谈论叫嚷,骤然而停,惊讶到了万分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马前街左近,人山人海当中,一时间就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无数火把噼啪燃动的声音,而杨凌就神色淡然的立马于万人之前,迎着无数目光,慢慢将头上兜鍪摘下来,露出了略显苍白的英挺面孔,甚或还扯扯嘴角笑了一下。

    “我就是平燕的杨凌!你们想要什么,跟我说!”杨凌他们离去之后,围定马前街的乱军一片兴高采烈,离去之际,跟石三郎他们一干乱军头领说的自然就是圣人迫于大势,已答应了内禅事,已传手诏,请太子前来商议如何善后,太子自然会好生宣慰赏赐今夜行事之义师。

    一干人等,就石三郎等寥寥几人心里有数,其他头领,不管是临时推举出来的,还是充数的禁军军将,无不兴高采烈。

    今夜事情怎么样也算大定了,圣人给这么多军马围得水泄不通,连一个大臣都见不到,而太子那里又结了更不知道多少军马之心,万岁声都喊出来了,满城文武,就算未曾参与乱事的,也都在观望风声,不敢出头,圣人哪里还有回天之力?

    这个时侯,也只有低头,将皇位大权交出来,尚不失太上富贵,硬撑下去,万军暴乱,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按照常理计,一场政变,到这个时侯再无什么变故,大家就等着新朝富贵就是。

    一干头领,顿时将圣人许下内禅事大声宣扬周知全军,顿时欢声如潮,就是在旁边看热闹的汴梁百姓也是采声如雷,赵佶在位,实在是闹得有些天怒人怨了,改朝换代的事情,大家自然不会去想,赵家气数也远远未曾到尽竭的时侯,不过早些将皇位交给素来号称沉稳有度,节俭慈心,并且身边有正人扶保的太子手里,这场政变的合法性也就勉强说得过去了——毕竟还是父传子么!

    大宋家法,大臣都不会擅杀,何况太上?赵佶以后安心纳福就好,少了这么一个提拔幸进,破坏祖宗成法,重赋税重搜刮,擅兴边事穷奢极欲,行事荒唐轻易得出了名的皇帝,这大宋江山,还将稳固不摇下去罢?纵然不知道有多少在赵佶手里得富贵的旧人哭,他们也拥有相当大的势力。

    但是同时也不知道有多少新人笑!而且现在太子还掌握着都门禁军的全部军事力量,汴梁中枢,那些旧人就是有再大势力,又能翻出什么浪花出来了?就是大宋四下,边军重镇,在汴梁中枢名分已定的情况下,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大乱出来,只要新君加意抚慰,还是能安定下去的,让他们接受这个现实的,再说得现实一点,现在在汴梁中枢,太子身边的旧党清流士大夫结合了都门禁军这个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所拥有的实力,已然超过了赵佶!

    这就是赵佶不得不低头答应内禅事的根本所在!不用说将来朝局,还有相当大的风波,被压制了几十年的旧党清流,会全面反攻倒算,而既得利益阶层,也会想法抗拒,不知道又要在政争当中生出多少争斗,需要花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形成比较稳固的格局,可是这又关他们这些拥立功臣们什么事了?

    一份富贵,总是跑不了的,或大或小而已,如拱卫禁军等还有一番激动,他们这些年的冤屈,也总能讨要到个说法了罢?直娘贼,大家今夜莫名其妙的跟着走,跟着涌入汴梁城,跟着裹挟禁军,跟着围定圣人左近大呼狂啸,居然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不多几名在此间的禁军军将,同样也是暗自庆幸,花朝之夜,好好在家安坐,突然就被裹挟出来,人人都以为就要破家了,谁知道转眼就成了拥立功臣!看来今夜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们这个都门禁军团体了,将来不用说原来就坐拥的富贵,和都门文臣团体,怕是也能分庭抗礼,能发出更大的声音,行事也可以加倍的肆无忌惮了。

    这些最先生起这场乱事的穷军汉们,到时候如何能是他们这些势力盘根错节,早就树大根深的禁军军将的对手?最大的好处,说不得还是在他们手里,将来再加倍小心一些,不摇让这些军汉再生出事来就是,拱卫禁军这些年被他们吃掉的粮饷还想让他们吐回去?这不是笑话么?

    唯一让他们觉得有些烦恼的,一是现在还不明白这场乱事到底是太子身边那些心腹掀起的,这些心腹,自然就是新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弄明白,就不大好走门路,二则就是,在这里围逼圣人迫他内禅,和在皇城拥立太子,两处到底哪里功劳更大一些,也不大想得明白也么哥……

    种种念头,并不妨碍此间不管出身如何,是穷军汉还是前拱卫禁军或者向来威福自专,富贵凌人的禁军军将,不管如何参与这场乱事,是主动举事最先进的南薰门还是被从家中裹挟出来,人人都是笑逐颜开,采声一声接着一声响动,万岁之声也应和着皇城方向高呼起来,周遭临街民家也没有了半点对这场乱事的忧惧。

    楼上楼下的互相答话,瓦子里面的女娘还向着乱军中的少年郎眼神乱飞,看这些乱军辛苦了大半夜,各色果子跟下雨也似的朝下掷,让他们垫垫肚子,不知道哪个脑子有贵恙的,居然将几盏饮子就这样扔下来,饮子倒是名贵得很,补血益气,可给浇了一头的倒霉家伙却不领这份情,抬头就开始叫骂。(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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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强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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