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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下官     铁血强宋txt下载     铁血强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二章 北上(十二)

    几名亲卫在赶紧收拾,斛律就自顾自的去马厂寻马,这些时日女真军中人吃得既少又坏,可马还是尽其可能的照应得极好,军中营寨修得草草女真鞑子的营建水平也就那样。不过营中马厂却修得结实牢固。

    大木为柱,上盖毛毡,毛毡上再覆泥压草,各种搜罗来皮子布料席棚张挂四下遮风。马厂内隔出一个个档子,都足可容一马坐卧,下面铺的都是新草,一排排连起来的料槽里面都是铡得就寸许长的料草,还有豆子等精料,这些战马马头都高高拴着,越是天气冷越是要吊马的精神起来,每匹马身上都盖着毛毡子。

    那些值夜照料的苍头弹压却是裹着草睡在雪地上,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斛律的坐骑是一匹铁青色的战马,生龙活虎的性子极烈,都不敢和其他马匹并槽,不然其他马会被踢咬得不成样子。

    一名苍头整夜不敢合眼睛的照看着它,看见斛律走进,忙不迭的就跪下来迎接,铁青色战马打着响鼻晃着马鬃和主人打招呼,一副吃饱喝足很精神的样子。

    斛律也满意的点点头,看也没看那跪在地上的苍头一眼就去梳理爱马的马鬃,随意的想着自家心思,嗯,再陪着银可术巡一遭,今夜的总巡就算是交卸了,宗翰来之前,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乱子了,不然银可术可吃不消……

    大家伙儿小部出身,跟着银可术才有今日,银可术在宗翰面前失宠,大家还有好日子过么?希尹娄室麾下那些谋克,还不爬到俺们头上来?说起来也真是邪门儿,辽人百万大军,这么大地方,俺们摧枯拉朽的也就收拾了,浑没觉得多吃力。

    这支银可术认定的南人军马,倒是和俺们从燕地纠缠到这里,打得是万分吃力,人命拼得是让人胆寒,不是说南人懦弱,比契丹狗子还远远不如么?怎生却是这般?不过好歹娄室顶上去了,这支南人军马再强,难道还能绕过娄室打到这儿来?他娘的那也太没有天理了……

    正想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在外间低沉下来的寒风呼啸声中,斛律突然听见了一点远远的破裂声响,这声响极轻微,转眼就被风声掩盖,可斛律作为军中宿将那根警醒的神经立即绷紧,转头就冲出了马厂之外。

    响声再一次传来,却是在营门口方向,这一次响亮了许多,数十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拼起来的两扇寨门,哪怕有巨木为栓,银可术也明明白白的在摇曳火光下看见它整个跳动起来!

    寨墙上巡守的苍头终于惊动,指着寨墙之外啊啊的不知道在叫着些什么,每个帐幕也开始骚动起来,已经有睡眼惺忪的女真战士探出头来,几名不远处的亲卫,和斛律一样呆呆的看着寨门口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轰然而鸣,而那寨门也猛的向内扇动,雪尘四溅,带动整个寨墙乱晃,似乎在下一刻,整个寨墙都会在这巨响声中倒塌下来!

    斛律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在抱巨木撞击寨门,寨墙上几名巡守苍头终于凄厉大喊:“敌袭!敌袭!”嗖嗖几声羽箭破空之声响动,几名苍头都要害处中箭,大声惨叫着从寨墙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声空前巨响,门栓轰然断裂,两扇寨门狠狠的向内急撞开来!

    雪尘飞舞中,斛律就看见一条天神也似的大汉,单人抱着一根合抱粗细的巨木,竟以一人之力撞开了这并不算结实的寨门,大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几十把兵刃泛着比雪花还冰冷的寒气,同时涌了进来!看着那些已然熟悉的衣甲,斛律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是那支南人军马!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南人军马!

    夜中风声减轻,小堡中银可术中军居所,一众亲卫睡得越发深沉,鼾声震天,直似要将屋顶掀破。

    已经是迫近黎明前黑暗的时候了,而就在这人睡意最为浓厚酣甜之际,银可术却悄然而醒。

    周遭一切都显得安静如常,连昨夜狂暴的大风雪都渐次消停下来,上千人军马屯驻在此,营地扎得无懈可击,周遭群山环抱,南面还有娄室的大军横截当路,北面有宗翰西路军的主力正在兼程赶来。不论从哪个角度说,银可术在此间都稳如泰山。

    可就在今夜,不管睡着还是醒来,银可术心中那丝不安却越来越发壮大,尽管没有任何征兆,可这点警醒第六感,却是军中宿将从无数次生死交关的场合中磨练出来的,没有道理可讲。

    一旦睁眼,银可术就翻身跳起。衣甲就从来未曾卸过,站在那儿猛然发声下令:“都给某家起来!”

    银可术一声呼喝,在厅中穿着衣甲,睡得七歪八倒的亲卫门顿时惊醒,一个个都是一弹而起,人人手都按上了腰间兵刃,侧耳听着外间动静。听是不是有敌人撞营,听厮杀声是不是已然响起,就在身边!

    如此虎卫,银可术也深觉满意,摆手下令:“把俺的亲随谋克都点上,全都出动,跟俺巡营!”

    银可术麾下也有一个直领谋克,由一众贴身亲卫分为蒲里衍率领。不管银可术走到哪里,是不是还有如今地位,这个谋克都是始终跟随他的私产,本来编制甚大,在其他谋克南下兵力不过二百,甚或只有一百五六十战士的时候,这个直领谋克却是满满的三百精锐。

    南下途中消耗少许,应州要塞攻守一场硬拼,这个谋克也未曾幸免,损折三成,但是仍有二百余精锐勇士,比起其他谋克实力仍然充实许多,现在就为银可术最为倚重的力量。

    一向银可术巡营,不过点上一个蒲里衍就罢,但是今日不知怎地,银可术居然要将整个谋克全都带上。

    不过银可术麾下,向来一旦发出号令,这些亲卫就雷厉风行领命而已,顿时几名亲卫就从中军四出点兵,这个亲卫谋克都驻扎在小堡当中,都不用吹号传令,招呼一声就是。少顷甲字小堡就骚动起来,一队队女真勇士从各处军帐蜂拥而出,披甲持兵,在纷飞的雪花中去马厂牵马。

    所有一切动作,都没有什么骚动之声,肃静快捷。等银可术稍稍进了一点饮食,大步走出居停大门之外。甲字小堡中两百余女真精锐勇士已经牵马肃立等候,人人都在嚼着冷硬的干粮。只等银可术率领出发。

    银可术沉着脸扫视在火光映照下这些最为亲近精锐敢战的女真儿郎们,又是一摆手:“带上马战长兵刃!弓矢也都携带齐全了!就随身一把短兵刃,出去闲晃么?”几名蒲里衍忍不住对望一眼。

    银可术这是怎么了?一个惯常巡营,亲卫谋克全部带上不说,还要全副武装,佩戴弓矢,携带长兵刃,摆出一副要打大仗的样子?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他们身为亲卫分领这谋克的蒲里衍,天天就守在银可术身边,有什么变故能不知道?

    四下望望,天空雪花仍在静静飘落,厉啸寒风也渐渐平息,堡墙上火把光芒晕黄,淡淡洒落,在雪地上泛起安静得微光,应州城仍然一如往常的平静。

    就连低垂的层云,在黑暗中似乎也被一夜大风吹散不少,明日一定是个难得晴日。

    银可术这是怎么了?

    不过对于银可术这个出奇的号令,亲卫们也是一怔之后就赶紧号令布置,不过一刻功夫,所有女真战士都披甲持兵,战马上挂着硬弓,四个撒袋满满都是羽箭,重箭轻箭一应俱全,马槊长枪配在鞍侧,长刀佩剑铁骨朵随身佩戴,一声号令,二百女真骑士翻身上马之后,丫丫叉叉的有如一个个活动武器库,已经是一副准备打大仗硬仗的姿态!

    银可术也翻身上马,立在队首,缓缓扫视这些会服从他一切号令的最为亲近的儿郎们。

    不管心中那莫名的不安怎样越来越大,但是在儿郎们整装披甲上马,两百多双绝对信赖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银可术终于就平静下来了。

    就算有什么不对,某家这些儿郎在身边,天塌下来又如何?

    他咧嘴一笑,二百多人的队伍也松动了一下,突然被叫醒,忙乱了好一阵子,银可术又沉着一张脸走来走去,打老了仗的女真勇士也心里有点不摸底。看到银可术终于笑了,这些女真甲士也自心安。

    银可术一摆手:“打开堡门!”

    堡墙上的苍头咯吱咯吱的转动绞盘,开在马面侧面的厚重堡门缓缓敞开。

    就在这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中,银可术猛的侧耳,在后山方向,风声当中,隐隐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他猛的抬起一只手来,所有亲卫顿时也都举手,本来还有些轻微响动的队伍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二百多尊铁塔也似的女真甲士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全都落在银可术那只高举的右手上!

    撞击声再度传来,这一次清晰了许多,绝不是错觉,紧接着就是喊杀声爆发而起,就在后山两处营寨的方向!

    银可术狞笑一声,右手重重劈落:“出发!”

    木屑横飞当中,鲁达如魔神一般大步撞入女真营寨当中。

    他手中那根合抱粗细的巨木,就是在后山崖壁附近,一众军士用刀剑硬凿下来,幸得冬季木干树脆,没费多大功夫就刨出半截缺口,一众人最后借着这缺口硬撼下来,好歹借着风雪掩盖,没有惊动远处的女真营寨。

    突袭女真营寨抢马,最要紧的就是时间,没功夫遣人慢慢攀上寨墙,一点点投入兵力试探渗透,只有冲开寨门,打开这个通道,在第一时间内投入全部力量,杀散那个有马厂的女真营寨军马,抢得马匹。趁着其他地方女真守军还不及赶过来,飞速撤入南面山地之中!

    所以这攻城巨木是非要不可,花点时间冒点风险临时伐木也在所不惜。

    不过在选派撞门勇士的时候,鲁达不吭声的上前,一个人就将几百斤重的合抱巨木举起舞弄几下,还是惊掉了那些龙首寨退下来守军的下巴。

    直娘贼,这是将主从哪里寻来的巨灵神?

    在准备了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攻寨器械之后,这两路合起来不足百人的将士,稍稍编组一下,就掩护着鲁达这个撞门勇士向着早已选定的那个女真营寨摸过来。

    女真人此刻的营寨设立水平,还是粗疏不堪大半原因也是因为给养不足,用来役使做工的人力更是不足,没精力在这安全的所在踏实经营起稳固营盘,寨墙没有鹿砦壕沟等辅助防御设施掩护,轻轻松松就能直抵寨门,而且寨门也开得太大也许是为了以骑兵为主的女真军马进出方便,但是一旦寨门过大,以此刻的材料水平,就注定了不会太结实。

    而且寨墙上的守备力量,第一也太过单薄,没有角楼,没有凸出的悬壁,没有挡风的望楼日夜值守,第二就是尽用的苍头弹压等奴隶辅军,此刻女真大军,在野战上近乎于举世最强,守备上只能还算未入门。

    这些奴隶辅军,这些时日吃得比凄惨的女真正军更差,哪里还有精力在寒风大雪当中警惕的守备一夜?在黎明前的黑暗这段人生理上最困倦的时候,一个个都缩在避风处打盹,近百人悄悄摸上来,竟然没有一人提前发出预警!

    到得寨门口,鲁达被拥上前,一人而举动巨木,这巨汉向来也没什么废话,举动巨木就狠狠撞击寨门。

    一下,两下,三下!寨门就这样轰然而开!

    凄厉的呼声,响彻全寨,鲁达手中干而脆的巨木,已经崩裂大半,占在手里也没用了,他随手丢下巨木,一时站在寨门口发愣,这个巨汉毕竟还不是真正训练有素的战士,也没多少战阵经验,这个时候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

    就在他稍稍一愣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兴奋到了极处的厉吼,杨再兴已经一马当先的挺着大枪电闪一般的从他身边掠过,这家伙终于如愿以偿的抢在了所有人前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四章 北上(十四)

    这几番厮杀下来,总算没有耽搁杀透军寨,就该趁势抢马赶紧跑罢,虽然浑身每处筋骨血脉,都因为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在跳跃鼓动,战意已经激发得收不住,就想再有一个女真军寨让自家领先而前,一举踏破!

    不过卢俊义还是牢记着自己军中主将的职责,平安将大家带回去要紧,厮杀的功劳,就不必和属下军将争抢了,卢俊义重重喘了口气,大声下令:“遣人分剿残敌,去将马厂的马抢出来!放火烧了这个鸟寨子,赶紧向南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汉话七零八落的声音响起:“将主,西面。”卢俊义猛的转头,就见石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薛永身边做拱卫状了,这个时候正一脸严肃,指向夜空中的西面,卢俊义等人都侧耳倾听,然后三人都是脸色一变,那是马蹄如雷之声!

    卢俊义举步就朝寨墙上跑去,有些军将士卒想跟上来,卢俊义大吼下令:“快去马厂牵马!那些逃散鞑子不用管了!”一众杀红了眼睛的军将士卒顿时撒开手不再追杀那些逃散敌人,全向马厂涌去,卢俊义则疾奔而上寨墙,于途只撞上一名苍头在寨墙上瑟瑟发抖,逃走的气力都没有了。

    卢俊义也懒得多管,一脚就将他踹下寨墙,居高而下,黎明前的黑暗就要过去,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一丝晓色,昨夜低垂的乌云高淡了许多,被风扯得缕缕条条,横空乱渡,周遭的苍茫山势已然隐约看得见,就在这一片壮阔的天地间,两三百骑重甲骑士,奔行如雷,正向此间疾驰而来!

    以军将的眼睛,眼前军势如何,难打还是好打,战意是否坚决,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三百骑,人马都武装到了牙齿,每名甲士都披着重甲,身上丫丫叉叉长短兵刃俱全,还携弓负箭,如此武装齐全的重甲骑兵集团,从来都是难对付的那一种,马上骑士,身子都趴伏着躲在马脖子后面,竭力减小迎面风阻。

    当先数十近百骑已经从便步转为袭步,一匹匹高骏辽东战马已经跑发了性子,喷吐着长长白气,数百马蹄乱翻,溅起无数雪尘,正是准备不管不顾直撞向这个已经陷落的营寨,而在当先成锋矢状放开马力疾驰的近百骑后,殿后百余骑却是尽量拉开正面,小跑而进。

    一边保持马力,一边随时可以对敌人个方向的动作做出应对,而且这样拉开正面延伸范围。也可以接应四面汇聚而来的零散军马,只要前军冲击纠缠住了对手,后殿再做雷霆一击,以卢俊义他们这一支不大的力量,怎样都要被打得稀烂。

    后殿拉开的那百余骑中,有十余名甲士还摸出牛角号呜呜吹动,召集各处营寨军马出营,来此会合,而女真各处营寨骚动,已经有零星军马,也不管队列了,出来一拨就是一拨,拼命的朝着这两百余人的骑兵集团方向汇聚而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这都是一支强悍的力量,而且战意高昂,这支二百余人的骑兵集团中,黑色旗号高挑,正是在燕地看得熟了的女真西路军重将银可术军中军旗,饶是以卢俊义豪勇大胆坚韧,这个时候都心中一沉。

    这银可术反应直是如此鸟快,在卢俊义想来,这样大风雪夜趁夜掩袭,突然发作。银可术中军近应州城塞,待有反应集兵过来,两刻时间是少不了的,而且先头兵力定然零散不多,一时间奈何他们这支精锐不得,而自家这次突然掩袭这后路军寨,不过一刻功夫,比预料中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怎么算都有足够的时间向南而逃。

    可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银可术中军主力,这个时候就建制完整,武装齐全,已然杀到了面前,这样算来,在自家还未曾动手的时候,银可术就已经将自家中军主力拉出来了,难道这就是女真名将的水准?对于危险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跟在卢俊义身后的薛永石勇两个人,在卢俊义身后扫了一眼,除了石勇之外,人人脸色都有些发白,薛永急急就道:“凭寨死守么?”

    卢俊义飞快摇头:“守不住!守就死!”此刻脚下军寨,已经四下都有火头冒起,寨门大敞。缭乱成一团,这般模样,哪里能据守得住?

    卢俊义猛的回头大喊:“跟俺来的儿郎,寻重甲披上,马战长兵刃,强弓长矢,能寻到的都带上!石勇,你动作快些!”

    接着又直视薛永:“应州的儿郎你们带着,不要披甲,全部轻装,上马向南,俺们翼护着你们退走!”

    薛永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卢俊义他们这一部人马打着边走边断后死战的主意,怎么样也要确保他这一部人马逃入南面山地中,薛永抗声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凭什么俺们先走?”嗖的一声羽箭破空之声凄响,却是里许外和此间遥遥相对的那个女真后路营寨中也动了。

    领军谋克也是颇为有章法,在发现此间斛律所部已经不可救之后,就耐住性子将本谋克兵马集结整理整齐再涌了出来,数十射士当先,结阵重甲步战之士后殿,这是为了以弓矢牵制此间,还有数十骑同样张开,一部分想绕到卢俊义抢下的营寨南面,一部分就向银可术旗号方向迎去接应。

    一个谋克而已,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术水准!这羽箭正是射士中一名能开强弓的神射手所发,不偏不倚,正冲薛永而来,薛永闻声就要闪避,卢俊义一下伸手,就在间不容发之际劈手抓住了这支带着长而尖的破甲锥的重箭!

    啪的一声,卢俊义随手就将这支重箭折断,看也不看那些扑过来的射士一眼,只是猛然嗔目大喝:“这是军令!”

    薛永在卢俊义这一声大喝中紧紧闭住了嘴,转身就跳下寨墙,石勇深深的看了看这名入军不久,现在在神策军已然有夺目名将气度的卢俊义一眼,也跳下了寨墙,而卢俊义就在零星飞来的羽箭中,腰也不弯半点,凭墙直直看着扑面而来的女真大队军马,晨风掠过,卢俊义兜鍪上红缨猎猎舞动,在数百黑色奔流一般的女真铁骑之前,如此显眼夺目!

    火光四起,烟尘缭乱的军寨之中,宋军将士发疯一般动作,应州城一部去马厂牵马,卢俊义一部到处扒盔甲拣兵刃,手忙脚乱的就朝身上套,四处牛皮帐幕燃烧,翻滚着一团又一团的黑烟,突然之间中军帐幕烧塌,火苗一下窜起半天高,火星四下乱飞,映照得周遭一切,都是血红!

    薛永套了一身重甲在身,胡乱拣了一支长矛,石勇又神出鬼没的冒了出来,手中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斛律那铁青色的坐骑,此刻犹自长声嘶鸣,不住扭头想去咬被人拽住的缰绳,远远的石勇就对着薛永招呼:“姐夫,这匹青马好!你骑了去!”

    薛永转头就迎上了石勇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一张满是风霜的老卒面孔就剩下温暖笑意了,他伸手摸了摸石勇脑袋:“跟着卢将军,自家小心。”

    薛永已经是神策军的老卒了,跟着郭药师都不知道打熬了多少个年头,现在的确是打杀不太动了,这天下已经不是当年我辈之时了。

    就这一句话说完,薛永就接过两匹马的缰绳,斛律坐骑还不老实要挣扎,薛永一巴掌就打在了马耳朵上,啪的一声脆响,打得马头就是一晃,“直娘贼的老实点!”一巴掌打在马耳朵旁,再桀骜的战马也要晕一阵。

    斛律坐骑果然气焰大减,而薛永却翻身上了另外一匹,牵着就疾奔向卢俊义而去,转回头看去,百十名数百里掩袭而来,神策军中最为精锐敢战的勇士,已经大多披甲完毕,捡到的兵刃弓矢丫丫叉叉的挂得身上马上都是,只等一声号令,就要向南冲杀而出!

    而石勇还看着自家,然后一掉头就奔向了薛永所在的方向,那三百名应州城战士,还有不少人也披上了甲胄,寻到了趁手兵刃,同样一副准备厮杀到底的模样!

    “卢将军,俺们已经扎束好了,朝哪儿冲杀?”薛永牵马已经奔至寨墙之下,抬头对着卢俊义大吼一声,卢俊义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冲到百十步开外的女真重骑,翻身就下寨墙,正正落上斛律坐骑,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向南走!”

    杨再兴已经抢了一匹白马在手,他手脚快,套了两层重甲在身上,因为没有辅兵帮手,锁甲还好,套上就成,而鳞甲就只能系上胸当和背铠,肩甲战裙腿甲护胫这些零碎就实在不大来得及了,杨再兴就是这套行头,一套后世胸甲骑兵也似的装扮,被血染红的羊毛披风在背后高高飘动,大枪在手,白马雄骏,说不出的年少英武,他只是不耐烦的等着其他人收拾扎束完毕,等卢俊义一声向南走的号令传来,眼睛就是一亮,朝着身边某人招呼:“夯货,看你的了,你出气力,小爷先锋厮杀!”他招呼的人自然是鲁达,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杨再兴对鲁达向来没什么好声气,不过总是喜欢在他身边打转,仿佛时时刻刻都准备找鲁达的麻烦也似。

    鲁达身子实在太长大,寻着盔甲都不合身,最后没奈何,大汉自有笨办法,两层硝得死硬的牛皮帐篷一叠,长刀挖个洞让头伸出来,一口钟也似的裹在身上,找条腰带狠狠一束,也算是披甲了,而且这种程度防护绝对不坏,两层牛皮帐篷,等闲破甲重箭数十步外都不见得射得透,而且还有足够的缓冲,对着铜锤铁骨朵这等钝兵刃,防护能力比铁甲还要强,唯一缺陷,就是两层牛皮帐篷加起来足有一百几十斤的分量,比宋军最重的步人甲还要重上三倍,除了鲁达,谁也负担不起。

    而且也没有战马驮得动他这连人带甲的夯货,不过鲁达也不在乎,他身高腿长,耐力奇好,在这雪深及膝的地方,战马奔驰速度本来就要打上几个折扣,鲁达跑发起来不比那些健马差似什么,他更寻了一支长柄铁锤,熟铁的柄,锤瓜足有小寒瓜大小。

    后世武侠小说里常常会讹作独脚铜人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辽人皮室亲卫仪仗用的家伙,被某个女真大力士用来当兵刃使唤,现在就便宜了他,舞动两下,趁手得很,要甲有甲,要趁手兵刃有趁手兵刃。对于心思简单的鲁达而言,生活已经不能更美好了。

    唯一烦恼的就是杨再兴这家伙苍蝇也似的围着他打转,一枪钉死了斛律之后,鼻孔恨不得时时刻刻的对着天上,一副非要鲁达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大喊他才是神策军中第一勇士的模样,听到杨再兴招呼,鲁达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大步而前,长柄铁锤猛的砸向南面寨栅!

    这个女真营寨,只有一面开了门,南面都是碗口粗细的木料绑起埋入地上形成的寨栅,鲁达铁锤横扫之下,就听见轰隆啪嚓的断裂之声巨响,木屑四下横飞,被扫断的碎木,飞出去七八丈远!

    两锤之后,寨栅已经断得七七八八,摇摇晃晃,鲁达干脆合身撞上去,轰隆一声,他整个长大身子,就跟着这些倒下寨栅,一起摔落了出去,转瞬之间,一个缺口,就给鲁达清了出来!

    不等摔得七荤八素的鲁达起身,杨再兴已经呼哨一声,简直是兴高采烈的就跃马冲杀了出去!一众猬集在寨栅之后的宋军军将士卒,看看鲁达,看看杨再兴转眼就剩下一个黑点的背影,再回头看看卫护在薛永身边,小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没睡醒样子的石勇,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摇头,幸好这些怪物是俺们这边的……

    背后突然响起卢俊义的厉吼之声:“还在这里卖什么呆?杀出去!”呼喊声中,卢俊义提着一杆草草寻来的步战用长矛,催动那匹斛律坐骑,风一般卷过,铁青色战马长嘶一声,后蹄用力弹地,就从这个寨栅缺口飞跃出去!四百汉家健儿,同声大喝,向着南面冲杀而出!而银可术所部,也在这个时候,从正面寨门撞入,分开烟焰,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追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五章 北上(十五)

    呼喊声中,卢俊义提着一杆草草寻来的步战用长矛,催动那匹斛律坐骑,风一般卷过,铁青色战马长嘶一声,后蹄用力弹地,就从这个寨栅缺口飞跃出去!

    四百汉家健儿,同声大喝,向着南面冲杀而出!而银可术所部,也在这个时候,从正面寨门撞入,分开烟焰,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追来!

    真军马已有一部绕到了军寨南面,正是后路那未曾遇袭的军寨遣出,一个蒲里衍三十余骑。巡梭在军寨南面,只做遮断后路准备,才匆匆到位,不及**,就看见南面寨栅破裂,一白马血袍小将,飞也似的冲杀而至!

    领军蒲里衍大声厉呼,早有麾下勇士迎上,各挺马槊,直扑那白马小将,这白马小将,除了杨再兴还能有谁?看到南面后路居然已经有女真鞑子遮挡,杨再兴简直是两眼放光!杀发了性子,杨再兴哪管是不是能顺利撤走,只想着在枪下挑落更多的女真鞑子!

    大枪盘旋飞舞,灵蛇一般急探,比起步下作战大枪用抽居多,马战杨再兴就纯用刺,白蜡杆子的枪杆极具弹性,一探即收,借着弹性又能飞刺出去,简直就是在马前舞出了万朵梨花!步战的时候大枪连抽带砸才有破开阵势的威力,马战之时,两马对冲的冲力加在一起,枪尖稍稍一沾身,就破甲伤人!

    这大枪连探连收,迅捷无伦,比起步战时候,杨再兴更是一台高效杀戮的机器!一个对冲,迎向杨再兴的四五骑女真甲士就全都落马,竟然无一幸免,只是这一对冲,那带队蒲里衍就凉到了骨头里。

    战阵上厮杀分生死的男儿是最实在的,强则胜弱则亡,特别是这马战对冲的交手战,这白袍小将马战之强,简直是罕见罕闻,这到底是怎样一支精锐军马?更不必说,就是这支军马,突然出现在这绝地,大风雪中不过一刻功夫就杀透了斛律的营盘。

    如此奇袭,简直是骇人听闻!若不是白袍小将这般人物组成的精锐,岂能做到这一步?这白袍小将身后,更有数十近百骑呼啸着跟上,一往无前之势,直与这白袍小将一般!

    那蒲里衍心下明白,自家今日就要死在此处,可女真初起强兵,凶悍之气仍不稍减,那蒲里衍大吼一声:“拼了罢!银可术就要上来了!”

    数十本来已经撒开的女真甲士,就从各自位置催马,同样呼啸着拼命迎上前去。哪怕是死,也要将这支军马留在这儿,杨再兴当先,神策军将士陆续跟上,在这冰天雪地当中顿时就展开激烈的厮杀。

    战马狠狠相撞,长鸣惨嘶之声交缠,双方甲士红着眼睛对刺对砍,喊杀声震彻雪夜,不时有人沉重落马,飞溅鲜血将雪野染得通红,一瞬间双方就交换了数十条性命!

    最多半刻功夫,厮杀声就骤然沉寂下来,三十余骑女真甲士全数落马,无一存活,只留下空马在雪地中乱跑,白茫茫的原野上鲜血涂出了千奇百怪的形状。

    女真战士和宋军战士重重叠叠的死在一处,不过从营寨里面急冲而出的冲力,在这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拼死阻拦下,也被降了下来,不过损折了七八名甲士的神策军,忙不迭的催策战马,要将马速再提起来,向南疾驰而去!

    只有杨再兴还红着眼睛四下打量,看还有没有女真鞑子让他挑落马下,这个时候又是破空之声大作,微明的晨光之中,就见羽箭箭镞反射着寒光,从四面八方爬过抛射的高点,向着核心处的神策军骑士疾落下来!

    杨再兴双眼全是血红的光芒,在箭雨中,大声怒吼,“杀不绝的女真狗鞑子!”

    银可术所部直领谋克,借着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牺牲,已经追及,率领这部人马的是银可术亲将咄鲁,他并没有加入厮杀,而是再度张开了两翼,超越追击赶过去,这些女真甲士疾奔当中,摘下弓矢,抛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羽箭,只求拖住这些天杀的厉害得出奇的南人军马,越来越多的女真儿郎正在次第赶来。

    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留在这应州城下,箭雨当中,卢俊义持矛立于马上,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两翼女真鞑子已经张开包抄上来,后殿女真甲士也在源源不绝的加厚这包抄两翼,雪原之上,更多的女真零散军马,正拼命要加入这战场!

    该怎生是好?单论突围,凭自家一人一马,怎么样也能杀透重围,直冲出去,这点女真鞑子,还没放在眼底,可是那么多儿郎呢?那么多跟着自家一路掩袭而来的军中菁华,那么多在应州城死战到最后的忠勇男儿,难道就任他们自家求活了么?

    那还要俺当这军中主将作甚?哪怕拼到箭尽枪折,也要尽到俺的本分,将尽可能多的儿郎带出去,卢俊义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后面追来的那银可术黑色牙旗之上,银可术在不断的催促麾下人马,向两翼延伸,而他直领的人马,却越来越单薄。

    银可术的目光,同样也落在了卢俊义身上,隐约间他好像认出了这人,前次自家南下,大败而逃,几乎就是此将,一骑当千的南人勇将,将自家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的后路,如果不是因为南人后方援军未曾及时合围,恐怕自家再也没有南下的机会。

    而那次合围的失败,追根溯源,就是因为杨凌进京,何灌掌握晋阳军,军心动摇号令不一的后果,银可术目眦欲裂,果然就是这支南人军马!俺没有错!身边亲卫,惴惴的提醒银可术:“不能再遣出人马了,银可术,你自家安危不顾了?”

    银可术狞笑一声:“俺就是要引他们掉头冲俺大旗,这些鸟南蛮子,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亲卫脸色有些发白,纵然是女真军中勇士才能为银可术亲卫,但是看到这支南人军马的骁勇,还是让他觉得震骇!这些亲卫自信于哪怕眼前有辽人远拦子精锐组成的千人军阵,他们带一个蒲里衍就敢撞上去。

    但是万一这支南人军马不顾死活的冲杀过来,他们还真没把握能挡住这些南人不要冲杀到银可术马前!

    “银可术,不能行险!有个万一……”银可术森然一笑,鼻梁上的伤疤骇人的扭曲着,有如魔神:“俺要战死,宗翰会尽斩你等,你们也只有和这些南人同归于尽给俺殉葬,俺不能再受败在南人手里的屈辱!”

    上百支抛射而出的轻箭,从最高点呼啸落下,直扑向猬集在战场中间的宋军人马,转瞬之间,雪地上就似生出了一片箭杆丛林,队伍当中,人喊马嘶声响成一团。有数匹战马更是惨嘶一声,陡然扑倒在地,带得马上骑士也滚落雪中,掀起一大蓬一大蓬的雪尘。

    幸得马上抛射,多用轻箭,而宋军在斛律那个军寨中,勉强也算是披甲完全,加上竭力拨打遮挡,真正伤亡只是寥寥。

    可是女真骑士两翼展开包抄的队列越来越厚,就是这样一波接一波的抛射箭雨,也能将这些宋军精锐一直射到死,而继续向南疾奔突围,按照女真军马汇聚如此之快,来得如此之猛,已经是不可能摆脱他们的纠缠,专攻一路突围,女真军马正好两边一夹,乱战当中,只怕只有寥寥几个武力超群绝伦的人物,才有可能突围出去。

    而大多宋军男儿,只有战死落马在这茫茫雪原之中!卢俊义一骑拖后,单手举起长矛,在空中摇晃两下,接着就放下直指银可术旗号所在,箭雨仍然一**呼啸着抛射而来,在箭雨之下,宋军男儿不约而同都转过马头,对着银可术那杆黑色牙旗所在方向!

    长矛一旦放平,卢俊义双腿猛的一夹马腹,但同时沉腰下裆劲死死压住鞍鞯,那匹雄骏的铁青色战马腰背发不得力,欲奔不得,急得只是雷鸣一般长嘶,箭雨横空之中,卢俊义怒吼一声:“随俺杀鞑子!踏破此敌!”

    近百宋军男儿同声大喝,只要主将指明了方向,面前纵有万千大敌,又有何惧哉?无非就是死在此间,悠悠千载,蒙恬虎贲,冠军骠骑,卫公儿郎,在汉家边荒穷塞绝域,汉家男儿,难道还死得少了么?

    呼喊声中,卢俊义猛的一松裆劲,铁青色坐骑已然如龙长嘶一声,后蹄弹地,又飞腾空中,直跃向银可术牙旗所在方向!在那杆黑色牙旗之下,银可术同样死死的看着卢俊义举动。

    将为军之胆,将为军之魄,如此强鹜果决,英姿勃发的将领,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涌现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只要让他埋骨在这应州城下,那么这支南人强军的胆勇锐气,至少就要摧折一半,自家就算是赌上性命,又能如何?

    他也猛的扬起手来,狠狠向下一劈,就是要聚集在他牙旗之下,约六七十骑女真甲士,也提速迎上去,好容易围住了这支全有战马的南人军马,此刻决不能后退,一旦撤退,那么就和两翼厚势脱节,而拥有高速战场机动力的骑军,很容易就能寻到空隙冲出。

    这个时候只能以甲骑迎上,死死缠住这支南人军马,然后两翼合围而上,将他们彻底绞杀!骑军作战,没有防守一说,只要成合战之势,只有以攻对攻,挥掌狠狠劈下的同时,银可术也摘下了鞍侧马槊,怒吼如雷,拼命催马就要领先迎上前去。

    在他身侧一直提心吊胆警卫的咄鲁,哪里容得银可术亲身而前,做死活全凭天命的骑兵对冲。已然大吼一声,挺着马槊,狠狠将马刺踩入爱马腹中,超越狂奔而前,数十女真甲骑,随着咄鲁,同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兽吼,向着面前那支骤然提速,狂涌而来的南人精强军马,毫不示弱的做决死对冲!

    两翼疾驰不住抛射箭雨的女真军马,同样发现了这个动向,一个个领军女真军将连声怒吼呼哨,这些女真甲骑个个放下弓矢,摘下马战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中央合拢而来,最多不过半刻功夫,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女真甲骑,就要彻底将这支南人军马淹没!

    此刻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两队甲骑,卷起的雪尘,如两条狂暴翻腾的玉龙,这在飞速迎头对撞,而两翼是黑压压的甲骑,正急速围卷而来。而这汇聚之处,就是银可术那杆黑色牙旗之下!

    轰隆一声巨响,两支一往无前的骑军,狠狠撞在一起,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一切似乎都寂然了少顷。接着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加倍剧烈的爆发出来!

    卢俊义一骑当先,手中长矛狠狠戳进了当面一名女真甲骑的胸口,略一沾实,卢俊义就已经撒手。两马高速对冲之势,只是轻轻一沾,点钢的矛头就如快刀入腐泥一般,撕破这女真甲骑一层鳞甲一层锁甲一层皮甲,深深的扎入胸口,巨大的冲力,还带得内脏被撞得七零八落!

    蓬的一声,这长矛毕竟是步战所用,弹性不足,吃不住这分量,也猛的断裂,可这女真甲骑已然是向后倒撞下马,连垂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手中马槊,不过才递出来一半而已。在送出长矛的一瞬间,卢俊义也沉下裆劲,稍稍偏转马头,和迎面冲来的战马侧身而过。

    此刻骑兵对冲,还不是后世那种紧密墙势冲击,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就是**裸的换人命,两马之间,怎么也有可容一马穿行的余地,不过在高速对冲之际,不是久经训练,马术精熟的骑士,如何能在对冲兵刃对撞之际,还能敏锐的寻到这个空隙,避开这巨大的冲力?

    两马对撞而过,另外一边的女真甲骑在间不容发之际,还飞快抽出一柄铁骨朵,向着卢俊义腰际横扫而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六章 北上(十六)

    卢俊义又是一侧身,让开这铁骨朵,伸手在他胳膊上一带,不管这女真甲骑裆劲再老,一带之下,就已经跌落雪尘,后续战马告诉跟上,惨叫声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被乱马踩了多少记!在一瞬间,卢俊义作为全军矛头,就已经深深撞入女真大队甲骑之间!尽管一时已然是空手,可他的目标仍然只有一个,就是那杆猎猎舞动的黑色牙旗之下的银可术!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件兵刃向着卢俊义刺来劈来,卢俊义一点马腹,胯下坐骑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横着排了一步,侧撞上旁边一名女真甲骑。

    卢俊义劈手一扯,那名女真甲骑坐立不定,侧倒下来,斜身遮挡在卢俊义面前,就成了一面肉盾!噗噗乱响,瞬间那倒霉的女真甲骑就着了两记马槊挨了三下铁骨朵,哇的污血喷出,撒得卢俊义胸甲上淋淋滴滴,全是血痕,混战之外,就听见杨再兴一声大吼:“将主!用俺的大枪!”

    这个时候,原来冲杀在南面最前的杨再兴,在转头冲锋之际,发疯一般将坐骑马腹刺得全是鲜血,硬生生的又超越到北面前头,仅在卢俊义身后而已!

    呼喊声中,他已经向着卢俊义,脱手将手中大枪破空掷出,一名女真甲骑趁着他掷枪之际撞来,杨再兴又狠踢马腹,迎面撞上,侧身让过一槊,伸手就将那女真甲骑颈项夹在腋下,大吼一声胳膊较劲,喀拉一声,那女真甲骑颈项就被杨再兴生生扭断!

    大枪如龙一般飞向卢俊义,卢俊义却怒吼一声:“自家留着使,俺不会自夺?”稍一偏头,左手已经接住大枪,稍稍一荡划了半个圈,将扑来女真甲骑一阻的同时,反手就将大枪向着杨再兴掷还了回去!

    还借着这扭身掷枪之势,右手将腰间佩剑拔出,杨凌亲自交代在大宋汴梁武库中寻出,乌兹百炼精钢打造的佩剑已经借着扭身荡开一道森森寒光,剑光所及,鲜血横飞,衣甲平过,那一头杨再兴劈手接过空中来回飞舞的这杆大枪,摆荡戳刺,当面两名女真甲骑顿时一个咽喉中枪,一个面门多了个血窟窿,翻身就从马上栽倒。

    在杨再兴身后,大队宋军战士终于跟上,狠狠和女真甲骑撞在一处,厮杀之声,顿时烈过方才十倍!长兵刃在空中交错乱刺,两马或者错身或者就干脆撞在一处,长嘶声倒在雪地之上,马上骑士摔倒在地,犹自纠缠成一团互相死拼。

    不断有人落马,鲜血飞溅横溢,这一场骑战,从一开始就达到了最顶峰,卢俊义顶在最前,已经抢下一柄马槊,左槊右剑,纵横决荡,一步步的朝前硬顶,而在他身后大团混战之中,杨再兴血袍白马大枪,连刺带戳,连劈带砸,马前无一合之敌,鲁达步下而战,仗着身上两层牛皮帐篷结实,挨刺挨砸,不过摇晃两下,浑不当回事,随手扯落一名名马上女真甲士,就在战阵当中到处乱扔!

    其余宋军战士,无不拼命狠战,薛永也顶在了阵前,一把单刀盘旋飞舞,杀得酣畅淋漓,石勇就紧紧贴在她的身边,并不如何厮杀,不过哪名女真甲骑要是威胁到薛永的安危,石勇手中那杆马槊也阴损得很,神出鬼没的已经捅翻了两三个,而且不知道什么,石勇坐骑已然在对撞中倒毙,石勇都已经在乱战之中换了一匹马!

    而自己身上,还是半点伤势都没有!将是猛将,卒是精卒,如此汉家武力菁华,哪怕以女真甲骑之强,从一开始,就遮挡不住!就见以卢俊义为矛头的宋军甲士,一层层杀透而入,眼见再过几层,就要杀到银可术面前!

    咄鲁浑身都是冷汗,他就遮挡在银可术前面两排,二十余名女真甲骑牢牢列成人墙,死死的将银可术圈护在最当中,两军对撞,咄鲁就见这些纵横辽地,摧敌灭国,号称天下最强的女真儿郎,竟然一瞬间就被杀得人仰马翻,宋军甲士不顾生死,层层而进,就算中伤落马,还强撑着砍马腿,那几名南人军将,更是超乎了咄鲁的想象,如此悍勇,哪里还是人力可及?

    卢俊义更是杀气更过于那时,就看见他马槊长剑飞舞,一层层的女真甲骑就被杀透,整个人似乎像是被血染了一层,到了后来,女真甲骑在他马前,竟然有避道之势,咄鲁惶然回首,正撞上亲卫重重护卫下的银可术,银可术神色阴狠,半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如电一般的目光,只是狠狠的落在咄鲁身上。

    咄鲁浑身一震,就死在这里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些杀了太多女真儿郎的南人好过,咄鲁猛的踩鞍起身,放眼望去,两翼铁骑卷起雪尘如墙一般向着这里拼命涌动,可他们就是会合而来,只怕眼前南人猛士,已然杀到银可术面前!

    咄鲁突然凄厉大吼一声:“放箭!放箭!破甲重箭!俺们就和这些南人死在一处了!”一声呼喊之后,咄鲁已然挺槊直上,直扑卢俊义,裆劲已然下到最大,牢牢的黏在马鞍上,他为银可术麾下硕果仅存的心腹军将,斛律死了,涅海死了,那些一路拼杀出来的弟兄都死了,自家还活着做什么?

    就算被那南人大将一槊刺个透心凉,自家也能坚持不跌落马下,怎么样也要在他身上也添个窟窿,转瞬之间,咄鲁已经撞开前面两骑女真甲士,马槊微微颤抖,就直指向卢俊义胸腹之间,这马槊被他单手稳稳的夹在腋下,前七后三,保持重心完美平衡。

    另一只手却死死扣住马鞍铁过梁,就算先被卢俊义刺中,咄鲁也坚信自家绝不会倒下,怎么样也要将自己这一槊送出去,转瞬之间,咄鲁就已经扑近卢俊义身侧,卢俊义刚一剑砍翻一名女真甲骑,就见一白貂帽女真军将催马急撞而来,手中马槊,已经到攻击范围却还未曾送出。

    激战之中,卢俊义哪里知道所来银可术亲将咄鲁已然下定的必死决心,他不先动手正好,随手就是一槊送出,去势如电。那女真军将怎么样也要先挨上这一记要,咄鲁嗔目大喝。发出这生命中最后一声怒吼,身子反而前探,迎向槊锋,等着一槊刺入。

    咄鲁才会稳稳送出手中兵刃,这名银可术最后心腹亲卫重将,是完颜女真部与其他部族攻占俘虏过来的奴隶出身,哪怕在半野蛮化的女真部族当中,也是地位低下之极,他一路从最底层拼杀上来。女真起兵以来,咄鲁六次重伤,其中两次让人都以为他差点熬不过去了。

    如此拼命,仍被其他出身稍微高贵一些的女真贵人呼来唤去,仍然如使奴婢,直到银可术发现了他的功绩,才改换命运,一路爬到如此地位,今日此时,咄鲁就将银可术给的,一发都还给他,扑得一声轻响,卢俊义手中马槊,已然破胸而入,咄鲁浑身一震,仍然死死的扣住鞍鞯铁过梁,身子反而前迎,槊锋与胸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而咄鲁面容扭曲,在最有把握的距离,一槊狠狠送出,咄鲁身周数名女真甲骑,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最后的死战,而卢俊义也终于微微色变,两人距离已经拉倒不能再近,咄鲁垂死一槊,既稳且疾,哪里还有闪避的空间?

    间不容发之际,卢俊义顺着这一槊来势,已然撒手侧滚下鞍,临撒手弃槊之际,仍狠狠一拧腕子,两面开锋的槊刃在咄鲁胸口滚转,顿时将伤口扩成了一个血窟窿,这最后一记,彻底断绝了咄鲁顽强的生命力。

    这名女真军将瞪大眼睛,还保持出槊直刺的姿态,马槊微微颤动,已然探到尽出,可这最后一刺,仍然落在了空处,数名女真甲骑大呼:“咄鲁!”

    咄鲁壮实的身子在马上一晃,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气力,带着穿透身体的马槊,弃鞍向前扑出,用最后一点气力,将卢俊义所骑的那匹铁青色战马狠狠扑倒在地,战马惨烈长嘶声中,残存女真甲骑全都红了眼睛,一个个全都发出凄厉兽吼一般的呼喊,不管马上步下,就向着卢俊义滚鞍下马处扑来!

    杨再兴和鲁达此刻已经冲杀到了最前,离卢俊义不过七八步距离,狠狠厮杀间就见卢俊义突然不见了身影,而女真甲骑和发疯一般向着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涌去!

    杨再兴也同样怒吼一声:“将主!”大枪电闪一般抽出,面前女真甲骑如遭雷击一般被扫落马下,还在空中,步下跟进的鲁达就一锤上击,这名倒霉的女真甲骑又被掀起半天高,杨再兴鲁达马上步下,一枪一锤,拼命朝着卢俊义所在的地方冲杀而去!

    而就在咄鲁做最后死战之际,从两翼涌来的女真甲骑,终于发现了银可术处的危局,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两支骑军对冲,不到半刻功法,银可术麾下最为精锐部分,就被杀得人仰马翻,一层层的被踏破,南人兵锋,眼看就要杀到了银可术牙旗之下,银可术败亡,他们这些直领亲卫谋克军将士卒,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斩之以殉。

    而就算不是银可术的直领亲卫谋克,没了银可术这位贵人,分拨到其他贵人管领之下,小部出身,还指望能有什么前景不成?咄鲁最后大喊声传来,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甲士,全都红着眼睛又操起弓矢,全用破甲重箭,再也不分敌我了,就是一排破甲重箭在四五十步开外的极近距离,飚射而出!

    这样的距离,哪怕是用骑弓,发射出带破甲锥的重箭,身披两层重甲,也同样抵御不住,石勇在雪地上就如一只灵狐一般,电闪一般扑到面朝下倒在雪地中的薛永身边,破甲重箭在他耳边掠过,劲风擦得脸上生疼,石勇却顾也不顾。更不多看那马蹄翻飞,面目狰狞就要迫近眼前的女真甲骑一眼,只是去扯薛永,连声疾呼:“姐夫,姐夫!”

    薛永身子微微颤动一下,被石勇扯起,那支破甲重箭,从他肩背处射入,入肉极深,石勇看得两眼通红,却动也不敢动,不要说这里是不是起箭的地方,就是后方军中,平稳所在,军中伤科郎中见到入肉这么深的羽箭都要头疼,稍一不慎,起箭的功夫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差幸薛永被石勇扶起还有呼吸,只是张嘴呼吸就喷出血沫,想是这一箭至少也是擦伤了肺叶,军中老卒,自然强韧之处远过常人,刚才中箭落马,薛永一下给摔得闭过气去,石勇扶起他的时候,已经稍稍缓了过来,才一起身,薛永就**着四顾,顿时反应过来是个什么状况,不顾创痛啪的就给了石勇一巴掌:“还不去遮护娘子,随将主厮杀?”

    石勇倔强的不撒手:“将主死不了,姐夫,俺们在一处!”薛永还想说什么,刚才那一巴掌,就痛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间骂也骂不出口,而在眼前,雪尘飞舞中,女真甲骑已经越冲越近!

    箭雨犹自在破空呼啸,宋军将士纷纷落马,不少人挣扎着从雪地爬起,摸着兵刃就持兵刃,没有兵刃干脆就捏着一双精拳头,面向两翼如墙狂涌而进的女真甲骑,准备拼尽性命也要稍稍阻挡他们一下,让卢将军杀到银可术面前!

    就算是死,今日也要拖着这鞑子重将一起!数十步的距离,女真甲骑转瞬既至,这些女真鞑子甲骑也全都红了眼睛,从应州城塞死战打到现在,他们在这支南人军马中死伤实在太多,不管这战以后银可术所部实力是不是元气大伤,再也不能成为女真西路军中重要组成部分,今日说什么也要将这支南人军马一个不留的埋葬此间!

    一名女真蒲里衍冲在最前,战马喷吐着白沫,马腹鲜血淋漓,尽是被马刺踩出的伤口,那蒲里衍手中长矛前伸,就准备将正架着薛永的石勇两人穿在一处,长矛带着劲风迫近,石勇架着薛永就是猛的一让,顺势还一矮身,将这长矛来势不多不少让得干干净净。

    那女真蒲里衍戳空就势横扫,石勇这一矮身就像是预知到了他后续行动一般,不仅让这一矛扫空,石勇还争到一点时间。单手摸出腰间须臾不离身的短刀,一下戳入马腹之中,战马前奔。不用石勇用力,马腹侧顿时就开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青灰色的马肠子冒着热气混着污血一起滑落下来,战马惨嘶一声扑倒在地,带动那蒲里衍狠狠摔倒在雪地当中,石勇来不及追上去补一刀,后面女真甲骑又次第而上。(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七章 北上(十七)

    整个雪原,已经厮杀成一团,越来越少的宋军战士,拼死拖住源源不断涌上的两翼女真甲骑,用性命鲜血,确保在他们还未曾死绝之前,这些鞑子,不能越雷池一步!

    卢俊义杨再兴鲁达三人,纵然未曾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些袍泽弟兄,所做的最后死战!卢俊义终于撞入了银可术身前最后七八名亲卫甲骑之中,杨再兴策马在侧,而巨汉鲁达,步下跟从!

    在他们身后,累累的全是女真鞑子的尸首,最后两排近二十骑女真鞑子甲骑,几乎被三人一扫而空!厮杀至此,三人都已经浑身浴血,带伤数处,可战意杀气,却仍然是那般高昂!

    最后七八名女真甲骑绝望的迎上,两翼涌来的女真儿郎,一时间被这些南人残兵拖住,而面前三个杀神,扫空他们最多再花半刻功夫。虽然两翼有些女真甲骑已经反应过来,绕开战场拼命赶过来,可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而银可术,就沉沉立于黑色牙旗之下,南人如此勇猛,至少在此刻,已经大大打击了他原来高昂的南下雄心。一时间都怀疑起自己全力辅佐宗翰,推动南下大计到底是对是错,是不是要将女真儿郎全部葬送在南朝!

    自家子弟如此惨重的伤损,让他也心胆俱痛,哪怕卢俊义他们已经扑到了面前,银可术都不想再走了,就拼死在此处了罢,就算逃得性命,难道这辈子就让人看笑话么?

    从朔州到应州,一连串的死战,竟然让银可术这等心志坚强到了极处的女真重将,一时间都失却了对自家心智的把握,最后关头,看着银可术静静的立于牙旗之下,捧旗亲卫甲骑猛扯银可术缰绳,牵着他就向北走。

    银可术一下反应过来,暴怒大喝:“这是想做什么?”另一名甲骑狠狠一槊戳向银可术坐骑屁股:“走!”银可术猛的一踢马腹,上好的辽东战马反应极快,向旁跳开,让开这一刺。

    而银可术已然率先向着卢俊义他们迎上:“某家就死在此处!”亲卫甲骑顿时反应过来,银可术真的就想死在此处,他麾下这些儿郎,就只能与这些南人不死不休,哪怕损折殆尽,也要让这些南人全部与银可术殉葬!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说的?就陪着银可术一起死罢!七八名女真甲骑同声怒吼,跟着银可术迎向那浑身浴血,拼死杀来的卢俊义他们,厮杀到如今,两军主将终于照面,做这最后碰撞!而在这一边,杨再兴鼓起最后气力,终于超越了卢俊义,大吼一声:“将主,这个鞑子头让给俺!”

    大枪展动,直指银可术,在这一刻,杨再兴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银可术!卢俊义想喝住杨再兴,可这家伙英锐勇猛,绝不下于卢俊义,稍稍迟一步,就再遮拦不住,而且就算是喊他,这个时候以杨再兴德行,也未必会听招呼。

    此时此刻,卢俊义只能低吼一声,和鲁达一左一右,翼护着杨再兴冲杀而前,最后拱卫在银可术身边的那七八名亲卫,也已然拼了性命,这场骑兵互相追逐,最后硬碰硬的交手战已经打到了最后。

    能坚持到银可术大旗之下做最后拼杀的加起来就寥寥十余人而已,双方互相之间都没了闪避退让的余地,就是狠狠的冲撞,兵刃的对刺,生死之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杨再兴大枪在手,握持处已经黏黏腻腻的全是血污,在手中直是打滑,盘枪一探就中一名女真亲卫咽喉。

    身侧抢过两名女真亲卫,一个丢兵刃就去抱杨再兴大枪,这些久经战阵的女真亲卫也看明白了,只要这大枪在手,这血袍白马的年轻小将,就是不可阻挡的!

    放在厮杀才始的时候,女真鞑子这法子只能说是给杨再兴杀得昏了头脑,近乎于异想天开了,杨再兴两膀稍一叫劲,白蜡杆子的枪身一弹就起,靠这女真鞑子扎煞着手恶狠狠的来抓,逗他到天亮也捞不着枪身半根毫毛也没有。

    可厮杀到如今,见女真鞑子赤手来夺兵刃,杨再兴两膀一叫劲,一时间却发现胳膊酸软,往常随身游走,说到就到的力量,竟然一时催不起来了!

    杨再兴这身本事,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武者中的佼佼,他和那位晋阳军的岳飞祖籍都是一般,河南相州,自从唐末直到五代乱世,此间就是中原战事的焦点,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军阀来来去去。强军之名,在此间旋起旋落,一支支强军在这里崛起,又在这里覆灭,武风不用说是极盛的了。

    杨再兴庄里,有一王姓庄客,据说是铁枪王彦章的后人,王彦章败死之后,子孙星散,虽然还有家传打熬筋骨的方法,王家军中大枪法度更是五代第一,可家训不许再出仕官家,王家子孙谨守家训,一代代这么传下来已经衰微不堪。

    杨再兴父亲又和那王姓庄客一起应役过河工,冰棱未开这些河工下河,那王姓庄客得了寒热,差点死掉,多亏杨再兴父亲照应才挣扎出一条性命。归乡之后,那王姓庄客感念之下,就将家传本事传给了杨再兴,杨再兴少年英武,几年打熬筋骨,操练大枪下来,待得长成,本事已经远远超过了那王姓庄客,英武之处,只怕不下于当年与河东沙陀劲旅夹河大战的王铁枪!

    有了这身本事,杨再兴又是个野性子,还有点天也能捅个窟窿的逗逼之气,就念着要凭一身本事博个功名富贵出来,家里也拘管不下。

    从应募河北敢战士到转为正军,不管是厮杀见阵,还是军中比较,杨再兴不仅英锐剽悍无前,而且耐得久战,天生就是冲阵踏营,斩将夺旗的军中先锋人物,从来没有见他畏惧疲累过是什么样!

    可是今日,第一次杨再兴居然感到两膀叫不出劲来了,原因其实无他,就是累的,哪怕杨再兴这等人物!山间大雪中疾行,基本都是强行军,这体力消耗本来就了不得了,杨再兴又是个好强性子,还事事争先,更不会如老卒一般抓紧任何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今日一战,从破斛律营到向南冲杀,再转冲银可术大旗,除了最后卢俊义抢了一头之外,杨再兴始终都是势若疯虎一般冲杀在最前,虽然杀女真鞑子如割草一般,可是真正战阵之中,看起来电光火石一般旋起旋灭立分生死的厮杀,真正身历其间,才知道每一次碰撞厮杀,要消耗多少人的精力体力!

    女真鞑子马术娴熟,势大力沉,战技精纯,每刺翻放倒一个,都是精力体力的巨大消耗!区区百人的宋军,在应州之外辗转厮杀,从攻营到骑兵对冲,马过之处,无不披靡,而银可术所部最为精锐的直领谋克,也被拼得油尽灯枯。

    而宋军上下,哪怕杨再兴这种杀神,也拼到了再难为续的地步,那女真鞑子一把抓住杨再兴的大枪枪杆,而杨再兴又怒吼一声,不信邪的沉裆压马,两膀无力,那就从武人的根上叫劲出来!

    武人的山根,就是腰,临阵而战,无一不是用鸾带把腰杀得细细的,腰结实了,山也挑得动,腰要是软了,这一仗就是打到头了,杨再兴哪怕杀得两膀酸软,汗透重甲,可腰背处仍然稳健如山,挺得笔直!

    这一沉裆,却听见胯下战马一声哀鸣,轰然倒地,竟然再吃不住杨再兴沉裆一压,这驮着杨再兴反复冲杀,破阵而入的高骏辽东战马,****已然透湿,最后一分马力都榨出来了,且身上伤痕累累,血都流得差不多了。

    轰隆一声,溅起好大雪尘,杨再兴连人带马跌倒雪中,这血袍大枪的小将,终于在银可术面前停住了脚步!而那名抓住枪杆的女真亲卫也被扯下马来,更有三名女真亲卫,怒吼着向着杨再兴刀枪齐举,就要了结这个如割草一般不知道杀了多少女真好儿郎的南人小将!

    在杨再兴落马之际,银可术也终于动了,当厮杀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银可术也终于明白,自家这诱敌反冲之策,恐怕是终要赔上自家性命了,这些南人之强,竟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银可术也同样坚信,这样强悍的精锐,哪怕以南人地广人博,同样是要天时地利甚而气运聚合,才能汇聚一堂,绝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涌现出来的。不然南人也是这般精锐剽悍能战,何必会被契丹百余年来始终占据着燕云十六州,百年来不敢北望?

    这支南人强军,不用说就是女真南下大敌,而眼前这些胆大包天掩袭数百里,以轻装步卒就敢踏破女真大营,最后在骑兵对冲中将女真精锐杀得人仰马翻的,正是这支南人强军精锐中的精锐,是一军之魄,是一军之胆,若是让他们再杀透重围,扬长而去。这南人强军上下都要受到感染,在未来与女真大军的决战中,整支军马的战力,都会因而提升一个层次!

    一场奇迹史诗般的胜利,对一支军队的影响是深远的。虽然银可术不知道拿破仑那句名言,军队就是一个用胜利喂养的怪兽,可作为女真名将,银可术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而将这支精锐埋葬应州城下,那支南人强军,不用说整个军心士气都要为之一摧!

    既然如此,自家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了?难道顶着一场又一场的败绩,在别人面前现眼么?杨再兴马力衰竭,落入雪尘,已然下定必死决心的银可术就骤然而动,马槊直直向前探出,直刺杨再兴。

    这血袍白马小将,冲击力之强,让银可术都触目惊心,手中女真儿郎性命也是最多的,先结果了他,振作身边亲卫之心,然后拖住其他人,等着后援赶来,哪怕这个过程,要赔上自家性命!

    哪怕下定了必死决心,银可术临阵冲杀选择仍然精到,还是先拣落马的杨再兴这个软柿子捏,而不是热血上头找卢俊义拼杀。说到底,银可术也是能在辽人远拦子精锐中反复冲杀,纵横决荡的勇将。

    灭辽以来,也未曾沉浸于酒色之中,仍然保持着女真起家前刚健朴实的作风,这一旦突然而动,马槊挂风而出,稳稳下探,直指杨再兴的胸膛处,虽然胸膛处有肋骨保护,胸甲也是甲胄最为结实的地方,可刺向此间,上档下格都不容易,胸膛面积大,扭身闪避也不容易。银可术不求一举击杀杨再兴,而是现实的选择先重创了他,只要复创,这个一直为锋矢冲杀在最前的南人小将,还怕他能跑掉不成?

    胯下战马仆倒,换大多数人,在这冲杀之际。就跟着滚落雪尘了,不过杨再兴哪能算是寻常人?原来那个算是他师傅的王姓庄客,就曾经感叹过,你这小子,天生就该吃刀头舔血这碗饭。放在百数十年前,凭你小子本事,还怕博不出个公侯地位?至不济,也是衙前都指挥使都虞侯使的身份跑不了,为君王驾前最凶猛的爪牙鹰犬,放出去就是要吃人的。

    杨再兴自学武起,不论是打熬筋骨还是磨练战技,都是一日千里的进境,而且自能感受到他那似乎天赋一般的英武剽悍之气。这个只能归功于天授,而非人力可为,投军以来,杨再兴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是紧张,反倒是战事越是凶狠惨烈,他应对越快,战得越狠!

    战马惨嘶扑倒,杨再兴反而加倍的沉裆下力,双腿如两根铁柱一般,稳稳的戳在雪地之中!同时借着战马扑倒的力量,将那名空手夺枪的女真亲卫也扯了下来!

    那女真亲卫倒是狠狠滚落雪尘,摔得盔歪甲斜,可是白山黑水中磨练出来的女真猎人,虽然战技不如杨再兴这等怪物,却也自有一种绝境中的狠劲,哪怕摔得架子都散了,还死死的拽着那根大枪不撒手(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八章 北上(十八)

    先是三名女真亲卫策马冲至,刀矛并举,围着杨再兴狠狠砍杀戳刺,杨再兴左边一扭,一槊贴着他脸颊擦了过去,带出一道深深血痕,再向前迈出一步,侧面刺来一槊贴着兜鍪后面滑过,槊锋与兜鍪摩擦,火星四溅,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碰撞之声大作!

    这扭身闪避,抢前一步,已经将身法用到了绝处。杨再兴始终没有撒手丢枪,反而借着抢前一步,大枪白蜡杆子骤然弓起,正正拦住了挂着厉风,狠狠劈下来的一柄马剑,电光火石之间,杨再兴已然将三名冲来的女真亲卫凶猛攻杀或挡或闪,让得干干净净,就想山根发力,硬生生将大枪夺回来,只要大枪活了,哪怕自己步下,女真鞑子马上,哪怕女真鞑子再多上个几倍!

    而就在杨再兴准备再度叫劲的时候,银可术已经突然从后抢上,一槊直刺杨再兴胸膛处,这一槊来得当真是又快又疾,猛恶异常,偏偏杨再兴这个时候旧力已尽,新力为生。身法也用绝了,那跌落雪地的女真鞑子连自己老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死死的抱着大枪枪杆不撒手。

    对这一槊,上挡银可术顺势戳面门,下格就是腰腹要害,扭身闪避让不干净,唯一所能就是丢枪在雪地中一滚让开。

    可撒手丢兵刃,再滚落雪中,就是在银可术这鞑子头面前只等保命了,只能等卢俊义将主或者那个夯货前来干翻这鞑子头银可术了,小爷可是下定了决心,怎生也要将这银可术挑落马下。冲杀至今,难道就差这一口气不成?直娘贼!

    这一瞬间,杨再兴就已然下定了决心,眼中再无他物,也不管鲁达和卢俊义冲杀到甚么地方了,是不是马上就能靠拢援护,也顾不得身后自家弟兄厮杀到哪一步了,从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鞑子援军是不是就要杀到了自家身后。

    眼前只有那柄狠狠此来的马槊,只有银可术那张狰狞丑脸,杨再兴拼命向右一让,将右胸让给了银可术,直娘贼的狗鞑子,有胆子就朝这里扎!

    同时杨再兴从丹田里爆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中,身边雪尘,似乎都被溅起!山根借力,竭尽所能,手腕猛滚回抽,就要将大枪抢回来,拼着挨这一槊,只要抢回大枪,小爷也将你这狗鞑子头,从马上扎下来!

    杨再兴身边,同样响起一声怒吼,一名女真鞑子高高飞起,却是被步下而进的鲁达一锤扫了下来,杨再兴冲得实在太猛,只要一旦临阵,他才不管身边弟兄跟不跟得上呢,只要小爷杀得爽快就成。

    以鲁达身高腿长,拼命而进,也给杨再兴落后了数步,杨再兴突然战马扑倒落地,身边围上了一堆女真鞑子,连银可术都抢了过来,眼看就要不幸,一向沉默寡言的鲁达突然就爆发出一声怒吼。

    任眼前女真鞑子一槊刺来,双面开锋马槊锋刃撕开了两层牛皮帐篷,刺入左肩之中,深及近寸,鲁达却像是浑然没有感受到一般,一锤就将他扫落,在杨再兴左扭右闪,拼命格挡之际,迈开长腿急冲两步过来。

    突然间就飞身而起,长大的身子,天神也似的飞扑过来,间不容发之际,用自家身子,将银可术这一槊撞开,在此同时。那名扑倒在雪地中,拿出吃奶气力死死抱住杨再兴大枪枪杆的女真亲卫,就觉得鸭蛋粗细的枪杆狠狠在他手中一滚一抽,两只手顿时就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再也抱持不定。

    大枪从他手中抽出,还从下巴到额头,在脸上带出一条深长的血痕,连一只眼睛都被带瞎了,大枪脱手,这女真亲卫才凄厉惨叫一声,痛得只顾在雪地里面打滚!

    大枪抽出,如龙一般夭矫而起,左右横摆,一名女真鞑子被抽落下马,另一名女真鞑子好歹用马剑格挡住,却被冲力撞得在马上巨震,连人带马横排一步出去,而银可术马槊已经被撞得撒了一只手,向旁边荡起,一副门户大开的架势。

    这个时候,作为合格骑士,就该盘马稍让,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冲击,而银可术却是顺手弃了马槊,战马冲势不停,同时去拔腰间佩剑,一副和眼前杨再兴不死不休的架势!打到这种程度,杨再兴还怕谁来?

    大枪向后一收再度点出,身外之物,早已远去,自家性命,无足轻重,视线就跟着枪尖去势,只有银可术的咽喉!

    而在杨再兴身后,刚才一槊刺空的女真亲卫也盘马回来,再一槊狠狠指向杨再兴脊背。这个时候杨再兴眼中只有银可术,而鲁达长大身子撞开银可术马槊之后也滚落雪尘,再没有能力援护杨再兴,眼看得杨再兴和银可术两人就要以命换命!

    两翼拼命回援而来的女真甲骑,这个时候也在雪原中战成一团,不是他们不想尽快赶到银可术身边,而是那些南人军马,就遮挡在前,死死挡住他们和银可术牙旗之间的道路!神策军健儿,厮杀到这种地步,已然是油尽灯枯,就是幸存,也差不多人人带伤。

    不少人战马已然倒毙,只能浑身血痕的步战,就是这样,女真甲骑一时间也冲不开这一层薄薄的阵列,羽箭呼啸来去,马上步下血光飞舞,喊杀声如雷,但是女真甲骑步伐,就是这样被死死拖住,怎么也冲不破,撞不开!

    而石勇这个时候,也是火力全开,身形如鬼魅一般游走,或者突然出现在疾奔的战马马腹之下,一刀就给战马开了膛,让马上骑士跟着重重扑倒在地,或者就出现在马上,一刀刺入马上骑士颈侧,将死尸扔下马来。

    这匹夺来战马骑得几步,又翻身下马,雪中疾奔几步,滑到薛永身边,低下头砍马腿,将与薛永撞上厮杀的女真甲骑跌下马来,间不容发的从马蹄中滚过,捡起雪地上掉落的马槊长矛,脱手掷出,掷人没把握,伤马是稳稳的,战马惨嘶声中,一名女真甲骑就又再度摔落雪尘!

    基本上石勇就在步下围着马招呼,他身子瘦小灵便,女真鞑子想招呼都招呼不到,进退之间,至少十几二十匹辽东高骏战马在他手里遭了殃。

    马上女真甲骑落地,或者为身边宋军儿郎干掉,命大身边没敌人,头晕脑胀的勉强爬起,就拖着一身重甲在雪地里面挣扎向前吧,杀到后来,那些通人性的军中战马,长嘶着在冲杀中都勉力偏头要绕开石勇这个战马杀手。

    杨再兴他们是杀得女真鞑子人怕,石勇是杀得连马都要惧他,在银可术牙旗之下,厮杀也到了最后关头,银可术拔剑策马急冲,浑然不顾杨再兴迎来大枪,狰狞丑脸上,竟是决绝凶狠的笑意,就死在此处吧。

    以自家身死,洗刷战败之辱,以自家身死,激励麾下,与这些南人精锐不死不休,以自家身死,告诉宗翰,如果要深入南下,就要将全部精力集中摧垮眼前大敌,杀光了这支南人军马,想必南人就会胆裂,再无什么南人,敢阻挡在女真勇士马前!

    自从起兵之始,自家就没想过能老死榻上!而杨再兴同样瞪大了眼睛,浑然不顾背后急刺而来的马槊,小爷说了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就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取下你的人头,你麾下还不胆战心惊,一哄而散?自家袍泽们也能顺利脱出。

    既有英名,复能活人,自家这条性命,又直得什么?谁也不能阻挡小爷成就这一世英名!就在这要立分生死之际在这一刻,银可术全然没有了刚才同殉的念头。

    在这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某家要活下来,某家要带领儿郎,踏破你们南人万里山河,让你们南人故土,沦落在无穷无尽的血海之中!

    银可术扑通一声,就仰倒在雪地上,杨再兴一枪刺空,可是这个时候,银可术却也是弃了马槊,就地在地上滚了数圈,随后夺过一匹脱缰无主之马,只在一横扫之间,便是看到自家亲卫,死的死伤的伤,剩余的数十骑也是被死死的牵制住,可是自家手中,还是近千女真儿郎,数万契丹渤海军将,杂胡兵马,只要逃过这一劫,就能千百倍杀回来,这一刻,银可术突然觉得自家轻易率两百亲卫来阻击这支南人兵马,是多么不理智的决定。

    “撤!”

    这轻易的一个字,却是让得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谋克军将,而那些谋克军将,同样不知所措的看着狼狈逃窜的银可术,宋军女真军马就在战场上互相杂处,劫后余生的宋军健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伤痕累累的他们已经再无厮杀的气力,而这些女真甲骑,哪怕宋军健儿就戳在身旁,也没有一人再递出手中的兵刃。

    这一切都是因为女真部族为军的体制,在完颜阿骨打这个强人死后,女真本身就分裂为西路军和东路军两个政治集团,东路军是完颜女真嫡系正统成分更多一些,而西路军则是血缘稍疏一些,比如宗翰就是国相撒改之后。

    在东路军和西路军的内部,各家军将也是各有自家基本实力。各有各的谋克,各有各的生口。打完仗抢战利品,抢生口同样能争得红了眼睛。

    发展到后来,真实历史上女真东西两路军灭宋之后更是各有地盘,各有兵力。甚而各有各自扶植的汉族傀儡军阀!双方争斗,也是血淋淋你死我活的,直到汉化程度更深,死了好些完颜家的人杰之后,统治才渐次稳固下来。

    这个时候,对于这些各个谋克的女真军将士卒而言,与其说是效忠女真完颜吴乞买这个皇帝,不如说是效忠于各自谋克所属的血缘更近的贵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银可术这个小团体,就是这几年来女真各个出身一般的小部族,为银可术所搜拢,凭借着银可术在宗翰面前受重用的地位,渐次而成这样一个局面。因为银可术的地位和本事,这个小团体才能有如今地位,勉强能和那些完颜女真出身更有根脚的团体相抗衡。

    而银可术若是真的战死,这个靠着三分运气才形成的小团体,各家完颜贵人们自然就是毫不犹疑的对他们下手,银可术的心腹用军法斩之以绝后患,各个谋克被这些贵人们瓜分,死去战士的妻儿也再没自家人照料,从此打最苦的仗,分最少的战利品,在宗翰面前,也再也没有人为他们出头!

    所以当银可术危急的时候,这些女真军将士卒或者在银可术身前拼死抵抗,或者豁出性命也要赶来援救,在女真这个大部族中,此刻的银可术就是他们这个团体最要紧,最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支南人军马,强悍程度实在超过了他们的预料,哪怕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拼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是差了一步,银可术厮杀到最后终于选择了逃跑,女真儿郎,自按出于白山黑水之后,就再也没有背着朝向敌人,正是这种情况,导致了大部分儿郎,一时之间竟然就愣在那里。

    可是须臾之间,他们就各自调转马头,追随银可术,而去。

    鲁达犹自提着一柄捡来的狼牙棒,正准备大步追上离自家最近的那人,卢俊义却伸手拦住了他,“莫要恋战,此时此刻,逃出去才是紧要,不消半个时辰,银可术就会纠集大部人马,对俺们进行合围!”

    说完卢俊义大枪一摆,“回家!”

    ……

    晋王府邸花厅之外,晋王直亲卫层层密布,这个临时府邸中此刻半点也没有此间主人两日后就要大婚的喜庆气息,反而肃杀森严,有如阵前万千大军军中大帐。

    花厅之内,一张西府职方司精心制作的木图正摆在中央,这木图还是雍和年间大宋还有志于北上,禁军五代延续下来的精兵良将还未曾死光那个时代制作的,职方司投入了相当人力,历时数年,才打造而成,云内山川地势,城池村落,在上历历在目,巨细无遗。

    杨凌对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旗,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一天,终于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九章 北上(十九)

    杨凌的决断是做出了,军马是北上了,可是女真人的动作,却比杨凌想象中更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最新传回的军情,是深入云内之地的女真军马飞速向着应州方向收缩,而应州已然被女真军马占领!

    西京大同府女真军主力南下深入云内,甚而河东的通途,已然被打通,虽然进一步的消息还未曾传来,但是杨凌绝不敢做什么自欺欺人的奢望,既然拿下这个要隘,西京大同府的宗翰绝不会就只有先期那点冒险深入的兵马,怎么样也会动员大军,控制好这个要点,始终将战略优势牢牢抓在手中,到时候是趁势进一步南下直逼河东,还是等着天气暖和一些再大举南下侵宋,都只能看他的心情了。

    不过若杨凌是宗翰,绝不会只满足于用大军停留在应州,等待天候变暖再有所行动,战略主动权既然抓在手中,就绝不能给对手弥补的机会,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挥军大举南下,席卷云内诸州,至少要南下深入到将河东沿边如雁门关,瓶形寨之类的险要掌握在手。

    大宋河东路在女真兵锋之前完全敞开,将战略主动权扩大到对手再也无法弥补的地步,才有可能停下脚步!如果指望宗翰这等名将犯浅尝则止的错误,还不如相信自己下一秒就能穿回二十一世纪继续去当大学生来着。

    女真灭辽,就是以快打快,护步达岗一战,奇迹般获胜,取得战略主动权之后,女真兵锋就飞速席卷整个大辽帝国,绝不给大辽帝国喘口气的机会,直到整个大辽帝国在这样连续的打击下轰然崩塌,凭什么指望女真军马对着大宋就突然犯了脑残?

    局势之劣,已然无以复加。如果单纯只是女真入侵,倒也没有什么,可偏偏杨凌现在在汴梁地位,看似权倾天下,一时莫敢谁何,可真实却是暗流汹涌,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就等着杨凌露出破绽,然后将他粉身碎骨,从退位太上赵佶和他身边那些失势之人,到以蔡京为首的现在尚在位上的官僚士大夫集团,到盘踞陕西四路的西军集团,甚而那个在延福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新帝,还有那支在河东诸路的胜捷军,广而论之,整个旧体系,都视杨凌为敌!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着地位,并不是这些人和势力就与杨凌和平相处了,而是一则大宋武力已然衰微到了一定程度,杨凌手中强军不被分化瓦解,则一时间还有护身符在,各方势力还不敢轻举妄动,二则就是杨凌主导的宫变,也带来了大宋统治体系的又一次洗牌,各方势力未尝不想先以杨凌顶在前面,他们在后趁乱谋取新体系中更大的权势。

    比如说蔡京为首的文臣士大夫体系要将君权趁势消弱到更衰微的程度,而西军这种初具藩镇雏形的军阀团体至少要争取到陕西诸路由他们西军将门团体完全掌握的地步,所以一时间还能让杨凌位于风口浪尖,等到争取的权势地位稳固了,再以杨凌为替罪羊将这权势变动中所有罪责都承担了。

    这些人的算盘,杨凌并不是不知道,而也正要借着他们这点心思,这点争取来的时间,养出更多强军,分化瓦解各方势力,就看杨凌和那些敌对势力,谁能笑到最后了,可女真大举入侵,一下就将这脆弱平衡完全打破,正正打击在杨凌势力最大依靠,河东神策军之上!

    汴梁新军,虽有数万,有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财货养着,一切供应配备自然都是最好,操练也甚是勤谨。比起原来都中禁军,自然是一支强悍武力,压得蔡京为首的文臣士大夫团体不敢妄动,可是杨凌实力真正依靠,还是河东神策车,河北神策军,单纯是都中军马,只要蔡京等做出足够利益交换,西有三路西军,北有胜捷,引而汇聚汴梁,就足堪压过杨凌这支新军。

    不管是赶杨凌去河东,还是干脆将其诛灭,都有足够底气,但是河东神策军在,若引西军入汴,大军可以侧击,若引胜捷军入汴,则可以抄尾,加之中枢汴梁杨凌新军配合,就算不能战而胜之,也可以相持,那时候汴梁中人,到了这等撕破脸的地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正因为这支河东军马在,中枢之辈才不敢轻举妄动,而各路军头也在观望形势,杨凌布局,可称国手,两眼则活,实是至理,可要是女真提前大举南下,河东神策军覆灭或者受到极大削弱,则杨凌哪怕编练新军坐镇汴梁,也是只有一眼的死局!

    云内军情如此,让花厅中对坐的杨凌李邦彦两人,都神色森然,哪怕以李邦彦机敏捷便,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开口,这绝对是杨凌这个团体的生死存亡之秋!

    杨凌突然起身,围着木图缓慢走动,目光不时落在应州那一点上,但是神色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李邦彦沉吟良久,试探着开口:“若不让出河东与燕地檀州,将两处军马向南收拢,夹河拱卫都中,至少稳定了近畿之地,还能有展布的余地。”

    杨凌摇摇头,咬着牙齿森然道:“失却燕地屏藩,失却河东表里山河,退缩近畿,将这些地方都让给女真么?”走到如今地位,不能有太多政治上的洁癖,操弄宫变,扰动汴梁,禁军将门团体被杀得人头滚滚,杨凌绝对谈不上双手清白无瑕。

    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不能为了稳固自家权势地位,就将北中国要害,拱手让于女真!也许搜拢麾下军马汇于近畿之地,国中其他势力就又不敢轻举妄动了,可女真灭宋之势,却再也无法挽回!

    自己与这贼老天苦苦争斗,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在自己旗下战死的英魂?听着杨凌森然的语气,李邦彦知道这位主上别看有的时候甚是和蔼,可心志之坚,早就磨砺成了金石,杨凌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李邦彦沉吟一下,又轻轻道:“行款如何?只要宗翰不入河东,云内就暂畀予他,云内军马,收缩河东,固守便了。”

    这个提议,看似有点操作性,如果宗翰真是那等贪财好货之辈,金帛就能打发,杨凌又何惜那点钱财?汉时大复仇,白登之围以后,尚和亲数十年,直到汉武奋发倬立,鹰击漠北。可那时时势,又如何能与自己这个骤然高位,内外交困所能相比?

    就算是宗翰脑子坏了,接受行款,不入河东,则神策军用来威慑天下的常胜不败之名,就再也撑持不住,这军心是不是还能为自家如臂使指一般调动,再未可知,而且女真西路军稍稍南下,便得行款,那么东路军宗望部作为和宗翰明争暗斗的女真实力派之一,受此鼓舞,深入河北诸路,又行款么?

    就算两路女真大军同样中了弱智光环,全都行款能打发,那么自家能行款敷衍女真,朝中敌对势力如何又不能行款女真用来对付自己?

    从此以后,我杨凌和蔡京等辈比着卖国么?不仅这个念头绝不可行,就算是稍有举动,就是自己败亡之始!

    在杨凌锐利的目光逼视之下,李邦彦知道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只能低叹一声,自家摇摇头,轻声道:“大王还是欲行险么?”

    ……

    在政事中,高坐着两人,两人之中,一人六十许年纪,一副刚严强硬的外表,三缕长髯一丝不苟,冠带装束整齐得无可挑剔,眼睛虽然中庸,却是精光四射,锐利无匹,一看就知道是心性坚严,不可动摇之人,已经败事的******中那位耿南仲,也是这么一副气质。

    不过真正有阅历的人就能看出,耿南仲那刚严之态多半是矫情镇物强装出来的,而这位人物,却是真正发自内心,而形于外,此人正是宗泽,负大名数十年后重返都门,却正撞上了二月二禁中宫变,赵佶去位。

    杨凌倒是不介意仍给他一个西府枢副的位置,可是宗泽却是坚决不就,反而在私下走动串联,为倒杨凌这个他心目中的乱臣贼子而奔走,但凡如宗泽这等人物,是真正的是非观太过分明,容不得一点转圜权谋。

    而且在刚愎这一点上,和耿南仲也差相仿佛,只不过耿南仲的刚愎是为自家计,而宗泽的刚愎是为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而行,真实历史上,宗泽因为北宋灭亡被赵构重用,最后以反对求和而为君王,其实以那时大宋虚弱到了极点的军力,求和以退女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宋室振作以养元气,未尝不能有复仇之日,宗泽那个时候,接手的河北河东被女真蹂躏过几次,民户逃散,补给艰难,虽然最后痛失黄河以北大片国土,就有汴梁中枢各种花样做大死的主要因素在,赵构南渡之后,再度重用宗泽,宗泽推荐宗泽为东京留守,设河北招抚使和河东经制使,以招募两地义军强壮,并且以其威名重整江淮东京等地乱成一团的大宋正规军,建置帅府,这都是相当正确的举动。

    宗泽上任之后,京师之地,粮草钱财早已是十室九空,就是再这种情况之下,这位老将依旧是拉起了有一定战斗力的敢战之师,义军风潮席卷两河,形势刚刚有所好转,朝中的求和声便愈来愈大,宗泽北伐提议一直未被采纳,直到最后悲愤交加,三呼过河而亡,郁郁而终,直到千百年之后,宗泽之忠诚刚直严正,仍是后世敬仰之楷模。

    话不多说,河东现在隐然为杨凌根本重地之一,更有神策军盘踞,动摇了老神策军,就是动摇了杨凌的权位之基。王黼身在河东,不管怎样,总能得到最及时的消息,而这消息,也许就能决定这百年来未曾有的朝局之变的最终结局!

    蔡京也并没有钓宗泽胃口的意思,对他这个岁数的老人而言,时间宝贵得很,节堂之中,就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解说之声,宗泽全神贯注的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了一句。

    神策军坐镇河东,虽然莫敢谁何,可王黼身处河东安抚之位,料理民政事宜,还要竭尽所能,为神策军转运供应。也不是一点内情都打听不到,而且云内都打成一锅粥了,河东缘边满是转运流民,再隐秘的事情,也不能长久遮瞒住。

    王黼赫然发现,杨凌早就不待朝命,遣军北上,掌握了云内诸州,这可不比河东之地,还有大宋官员安民理政,彻彻底底就是他一言而决,可以调动一切资源的地盘,更有传言,就是燕地,杨凌似乎也经营起自家军马,隐然为当地土皇帝。

    而大宋选调的燕地抚民之官,因为中枢乱成一团糟,除了临近河北诸路的涿州等地已经有苦命的选官硬着头皮去上任之外,其他更北之地的选官还在河北窝着,一时间竟然也无人来管。

    云内燕地加在一起就是大宋喊了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契丹人据此,高屋建瓴,更足兵足食,一直保持着对大宋的战略优势,而杨凌几番展布,无意中竟然隐隐有将燕云十六州经营成自家藩国的意思。

    虽然现在燕云十六州残破,可仍然出良马,出经历了战事考验的北地精兵,而杨凌在汴梁中枢主持财计,更将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家当都夺到手中,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将军饷,将甲兵输送支持给北地军马,杨凌经营出如此强悍的实力,就算没有那夜宫变,杨凌同样有实力在将来岁月中翻转大宋!

    河东神策军两厢左步右骑,大举北上,除留守数千之外,动员精甲之士远出雁门三万人以上,随行战马驮马等等牲口倍之,随军民夫六万人,虽然动员民夫都按日给值,钱都是杨凌掏腰包,而粮食马料同样都是从汴梁若干大官仓中调运而来,河东民间未曾因为这场冬日战事受到什么太大的骚扰。(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章 北上(完)

    有杨凌这么个大金主在,王黼在最为困难麻烦的筹措财货军饷粮食这事情上不用费什么功夫。但是调动数万民夫随军,还要在河东境内组织差不多同样人数的民夫分段转运,这又岂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而王黼就投入了极大心力,带着幕僚班子,在寒风呼啸滴水如冰的天气在河东奔走,将这繁钜的大军供应事宜办理得井井有条,前两年西军兴师十余万伐燕,位高权重的童贯坐镇,王黼梁师中辈坐镇中枢倾全力配合,后勤支应大军犹自办得如一团乱麻,河北诸路为之骚然,民间多有破家。

    原因无非几点,一则十余万人的大军支应,比起此次河东神策军兴师北上出关,那是数量级的差别,繁难程度同样差上十倍,二则用人极多,又都是新进之辈,人人都想着在这六千万贯打底的伐燕军费中捞一票,互相勾心斗角就想着多吃一口,自然败事,三则就是一直主持中枢财计事的蔡京去位,没有如此有经验的老官僚掌总把关,甚而有意无意的掣肘,这伐燕战事后勤支应不利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而王黼如今事权专一,接受供应的河东神策军也没有百年西军养出来的那么多坏习气,居然以不知道比伐燕战事小了多少倍的后勤机构,将支应大军之事办得相当之出彩,纵然有其客观原因在,王黼个人能力,也着实相当不俗了,算得上一个合格勤力的官僚。

    王黼既然要供应大军,少不得前方奔走,雁门大营都去了一遭,自然得知的杨凌河东布局内情越来越多,讯息来得也越来越敏捷,繁忙之间,云内消息不断传过来,自然被有心的王黼及时收集起来。

    女真数千军马冒险深入云内,王黼还不太当回事情,认为是属于河东神策军应对范围之内的事情,几处大营走遍,王黼如何看不出河东神策晋阳军甲精兵利,士气高昂,士卒闻战则喜?正有一种初升强军的锐气在,更无如西军等所谓强军其实已经相当深沉的暮气,而且云内兵要,王黼也多少知道,稍一看兵要地志就能明白,应州这处要隘不下,这几千女真孤军要不就得灰溜溜的继续翻山越岭回去,要不就得被聚歼于云内之地。

    很难动摇得了杨凌在河东云内的布局,但是没过多久,又有最新的军情传来,原来留在蔚州雁门两处大营,还有太原府的驻军,更要抽调不少北上,加入云内战场,女真大军已经在这冰天雪地,蜂拥南下,仆从军就是数万,应州竟然已经陷落在女真人手中了!

    而西京大同府的女真宗翰大军主力,正在南下,对于王黼这种标准文臣士大夫而言,为杨凌奔走行事就只能一路走到黑,毕竟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两面三刀的机会了,杨凌所行之事已经明明白白,杨凌实力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异日王黼说不得还要率先上劝进表。

    若是河东神策晋阳军惨败,则杨凌在云内,在燕地,在汴梁中枢如何布局,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王黼就是超人,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些消息的扩散,这些情报不可避免的也要落到老公相手中,而一直在汴梁蛰伏,被人当成有点怕了杨凌的老公相蔡京,在收到这最为重要,最为详尽,最为确切的情报之后,也终于作为文臣士大夫这个团体的代表,微微露出了他的獠牙。

    在蔡京缓缓说完王黼回报的一切之后,秦桧与身侧的老者,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谁能想到,杨凌竟然已经初步掌握了燕云十六州,身在汴梁,一副操弄铜臭这等贱业以献媚赵佶的时候,却已然天下布局!

    宫变之后,一跃而为王,岂是侥幸?这等枭雄,大宋百年未遇,就是上溯汉唐,比肩操莽朱温等辈,也足堪同列,甚而犹有过之,蔡京看着难掩震惊色彩的秦桧和他身旁的老者,微微一笑,端起案上参汤,抿了一口,觉得入口有些凉了,皱眉停盏不饮。

    杨凌此子,刚猛精进,在绝境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是他能走到如今地位的原因,可是就是根基太浅,扩张太速,既掌河东,燕地又有布置,何苦急着去抢云内?据说先期北上云内的精锐足有数千之多,这支力量,既然能抽离河东,调入汴梁该有多好?

    如此安稳经营个数年时间,日夜浸润下来,说不定真有深固不摇之势,就是老夫,那时候说不得也要改换门庭,为子孙后代计了,只能说这个杨凌,还没有真正将这大宋江山翻转过来的气运吧……

    蔡京沉沉的想着心思,只是微微有些感慨,汴梁沉浮数十年,看到多少人楼起楼塌?从名臣到重将,甚而君王如赵佶,枭雄如杨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弱点,最后还是熬不过我这个老头子。

    沉寂之中,秦桧突然挺身而起,大声道:“杨凌突然急切调动都门兵马甲库,定然是欲拥御驾亲征!则圣人与太上也必将为这杨凌所挟,此诚事态紧急矣,公相,某请立行陕西,以掌西军,以匡扶朝局!”

    蔡京是明眼人,秦桧是明眼人,而西军那些将门,又如何不是明眼人?他们不过也在观望局势,等候着最好的加入朝争的时机,好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和杨凌还有一种天然的竞争性,文臣士大夫总要用他们,杨凌杀气都中禁军将门世家可是毫不手软,足可将神策晋阳军不断扩大,以取代他们!

    原来所忌惮,无非是河东神策晋阳军与汴梁重新整编的捧日军,成稳固的三角之势,而杨凌手里又掌握着太上和圣上,要兵有兵,要财有财,要名义有名义,而且最根本依靠,那支河东神策晋阳军自从成军以来,就有不败之名,辽人残军打得西军上下大败亏输,陕西四路强兵生生变成了三路强兵。

    而杨凌带着神策军破萧干,败女真,逆流而上夺燕京,哪是轻易可以挑战的?西军根本就在这几十年养出来的军马,伐燕已经伤了元气,要是贸然行事,再行折损,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而此次却是不同,杨凌根本主力与女真会战,远远悬在云内之地,杨凌不仅不将这支放得过北的兵马调回汴梁,还要拥驾而出去亲征河东甚而云内,这还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几万汴梁新练捧日军军马,还没怎么被西军太放在眼里,胜捷军到时候也派得上用场,只要杨凌渡过黄河,欲退有大河阻隔,欲进西军三路与胜捷军会师,汴梁中枢还有蔡京等人策应,杨凌不败待何?

    只是这说动西军,必须得快!

    秦桧顿时想明白了所有一切,立时起身请命!

    蔡京看着秦桧激愤模样,也颤巍巍的起身,朝着秦桧肃然一礼:“会之忠肝义胆,刚烈明敏,老夫不及也,有会之为朝纲出力,何愁大宋不安,何愁这天裂不补?只是会之声名太盛。若是会之以安抚置制名义而出镇陕西,那杨凌必然有所防范,那时就有些棘手了。”

    秦桧扬眉慨然道:“何须安抚置制名位?学生就白身走一遭,又能如何?”

    蔡京仍然微微摇首:“会之负天下之望,纵然白身,一举一动皎如日月,那杨凌如何能不看重?”

    秦桧面上微有怒色,强自按捺住自家刚烈的性子,语调也有些冷了下来:“公相难道还要冷眼旁观,以待时机么?”

    要是蔡京敢这么说,秦桧就敢拂袖而去,自己去陕西行事,西军将帅,那杨凌要敢来刺自己,则正让天下志士看清楚他真面目,从此不败待何?

    蔡京仍是微笑,语气甚而有点讨好:“会之,老夫与你,不可轻动,还得敷衍这杨凌,去陕西一行,便让宗乌伤一行罢,难道会之还信不过么?”

    秦桧一怔,转向身侧老者,那老者也站起身来,默然朝蔡京一礼:“下官力薄任重,只怕有负老公相所托。”

    这个老者,是今年已经六十出头的宗泽,三十四岁那年,宗泽参加进士试,第一次在大宋政坛露面。殿试文章别的新进士都写得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宗泽却在殿试中写了一份万言书,明确指出大宋自王安石变法之后,就形成了朋党相争之。

    不管是继续打着王安石大旗的所谓新党,还是那些忙着反攻倒算的旧党清流,都不是什么好鸟,王处厚与蔡确之间的争斗,更是狗咬狗一般,简直刷新了大宋党争的下限。

    万言书喷完,将朝中诸公几乎一网打尽的宗进士,自然就被贬为末等,赐同进士出身,从此开始了他沉浮下僚的几十年宦海生涯,从元祐八年一直到宣和元年,宗泽宦途生涯,就是在州郡间打转,二十余年下来本官未曾入朝官,差遣最高不过是次边登州通判,从未有过中枢任职经历。

    若是其他士大夫,纵然年轻时心雄万丈,这般摧折下来也就和光同尘,沦为风尘一俗吏而已,可宗泽偏偏在这二十余年沉浮中,每一任都做得卓有政声,到得后来,声名鹊起,然则把持中枢之辈一代不如一代,纵然宗泽隐然有了天下第一良吏之名,可仍然被死死按在外州流转,始终没有让他一展长材的机会。

    转眼间宗泽就到了花甲之年,在这个岁数,宗泽再怎么以天下澄清为己志,也有些心冷,告老还乡,退居东华,结庐著书,屋漏偏碰连夜雨,在乡闲居还被人告发蔑视道教,这可是踩了当今道君皇帝的尾巴,顿时就是一个编管的处置落在了头上,给远远的赶到了巴州安置,也不知道宗泽到底是得罪谁了,宗泽如此遭际,反而得享了大名。

    朝中为蔡京为首的所谓新党把持也垂数十年,太多政治上不得意的清流士大夫辈,与已经是老头子的宗泽书信往还,而宗泽编管其间所做,更为天下所传唱,仿佛六十来岁的宗老头这个时候才为天下士大夫所发现。

    无非都是一些政治上久矣不得意的人借着真正倒霉人宗泽发牢骚而已,不过这样牢骚似的捧场发多了,久矣为世人所遗忘的宗泽反而年老却有了些名声,虽然不如秦桧,在士大夫群体中也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朝之际,正碰着杨凌宫变夺权,赵佶去位,秦桧是污蔑杨可世莫须有的捏造假证之人,为了安天下士子之心,杨凌暂时没有动他,可是杨凌迟早要对他下手,所以此人也就绝了投效的心思,而是在外奔走联络以对这杨凌。

    在汴梁这些奔走联络的时日,反而让世人真正认识了宗泽,虽然已然老迈,但是地方历练,让他深通世情,能耐繁琐,且识见高远,宗泽还曾经做过县尉,在龙游平过方腊反贼,打过山贼,兵事也毫不陌生,而且性子沉稳,多少次劝住了同僚过于刚猛决绝的举动,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着秦桧行事的蔡京,如何不能注视到宗泽此等人物?

    这是足以重任之人,比太过于容易冲动的秦桧靠谱多了,就算岁数大一点又怎么了?老夫今年还望八高龄,还不是不辞劳苦的掌握着这个大宋帝国中枢?这次召秦桧和宗泽而来,告以机密,但是具体用人,蔡京还是准备留着秦桧当招牌,具体行事,交给宗泽,朝中够分量的人,杨凌一定盯得牢牢的。

    自己身边心腹,杨凌同样也盯得牢牢的,这个时候遣谁出镇陕西都不合适,而遣一个小吏为陕西不拘哪一路的州府通判,哪怕杨凌脑后也长着眼睛,也不会注意到吧?只要宗泽带着他蔡京秘密赋予的名义以说西军,还怕西军能不买账,还怕西军看不到这么个绝好的机会么?

    蔡京赏识的目光,尽落在宗泽身上,老眼中尽是殷切期待,而宗泽却是默然而立,久久不发一声。(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 拥驾(一)

    秦桧按捺着性子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宗汝霖!你赴陕西,足堪大任,公相举汝,某实深慰!自此平生之志,尽可展布。如此澄清天下之机,你我之辈,难道反而要遇事畏缩不成?尚有何可顾虑之事,尽可与某言来!若是只因畏惧那杨凌,就是某识人不明也罢!”

    加上秦桧两道逼人的目光,宗泽终于不再沉默,长揖到地:“下官敢不领命。”

    蔡京终于一笑,提高了声音,一时模样,哪里还像这般岁数的老人,“如此甚好,我辈戮力同心,哪里还不能诛除这祸乱朝纲的杨凌!”

    辽东边塞之地,虽值三月之中,仍是冰封雪飘景象,这是数十年来未曾有的寒冷气候,每当王朝末日,总和天候不利暗合,真实历史上,女真军南下,黄河也早早封冻,结果南岸宋军一夜散尽,在杨凌那个时代,自然知道是气候曲线变化,而在这个时代,多少就会被视为一个时代的末世气象。

    雪原之中,极目尽出,可见一道雪垒,蜿蜒曲折,直向天尽,这却是燕长城废墟所在,由蓟州至此,已经向北深入三四百里,雪原中,一队人马迤逦而行,人马都喷着长长的白气,在及膝深的雪粉中艰难跋涉,等终于看到这燕长城废墟,马上骑士,忍不住都发出了一声欢呼,这正是向北巡哨的尽头。

    前面骑士,纷纷回头,看着亲自带领他们此次北巡之人,这些骑士外面都裹着厚厚的羊毛披风,针线活细致,内里衬着丝绸,正是大宋河北西路出名工坊制作出来的军中所用衣物,披风内的甲胄,为了长途出巡轻便而言,只是一层锁甲,锁环小而相扣紧密,正是前辽残留的匠户精心打造而成。

    每名骑士都或高大雄健,或轻锐敏捷,身上自有一种久经战阵的煞气在,每人胯下坐骑都是雄骏的辽东良马,备马也是这等水准。

    除了备马之外,甚而还有一匹驮马,在备马驮马之上,驮着临阵所披甲胄的甲包,马鞍侧有步弓有骑弓,挂着七八个撒袋,撒袋中满满都是都是精钢箭簇的利箭,各色长短兵刃更是挂了四五件还多。

    除了这些战具之外,还有帐幕雨布干粮烈酒油脂伤药等林林总总的物资,简直是武装配备到了牙齿,如此战士,如此装备,就是前辽最为精锐的远拦子军,都要瞠乎其后,这支出巡军马,正是杨凌在燕地蓟州经营的私兵,大辽帝国财赋人口菁华,十成有六成是集中在燕地,云内诸州比之都差了不少。

    一个帝国在几年间飞速崩塌,谁要吃着了这些遗产,实力都会暴涨,在真实历史上。经过宋军伐燕连番血战,女真又洗劫式的蹂躏扫荡一场,最后将破破烂烂人口匮乏的燕地丢给了郭药师的常胜军。

    郭药师在短短一两年内,麾下实力就扩张到了号称十万以上的大军,而且装备甚完,战力至少比当面宋军要强,在有杨凌的这个时空,宋军伐燕照常打,打完思家的西军很快班师,女真未曾大举深入,郭药师又早早覆北逃投奔完颜宗望,整个大辽燕地的遗产基本上都被杨凌给吃下来了,再加上杨凌在汴梁长袖善舞大举敛财,源源不断的接济财物装备,军马扩大之后也不断的送来领军骨干。

    这蓟州军马就算是杨雄杨雄是个谨慎守成之人,实力也扩张得异常迅捷,就算是杨凌出兵云内,蓟州方面以张显领军,选送了千余精锐,现在整个蓟州方面的实力,也扩张到了杨雄直领兵马足有五千精骑,燕地依附豪强随时再可以拉起上万的军马辅助,真要是杨凌不要面对那么多麻烦事情,能腾出手来,再选调一批心腹嫡系为骨干加强,好好在燕地整练个两三年,拉出三四万精兵也只是等闲事耳。

    可是留给杨凌的时间永远是那么紧迫,留给杨凌展布的余地永远是那些狭小,而杨凌面对的敌人,从内到外,处处皆是,还都是那样的强大,张显去后,杨雄坐镇蓟州,杨凌给他的命令就是一边扩张实力,一边紧紧盯着当面女真东路军宗望集团的动静。

    为了控制蓟州,杨凌的手段一则是将粮食供应紧紧的掌握在手中,二则就是哪怕最艰难的蛰伏时期,也从来没有断过选调嫡系心腹逐次充实到蓟州方面,而蓟州精锐,也不断的抽调到河东晋阳军中。

    加之杨雄不是那种有雄心壮志的枭雄人物,蓟州方面到现在杨凌仍然把控得稳稳的,而杨雄对盯住女真宗望军动静的重视程度甚而还放在扩军之上,奉行唯谨,像这种北巡哨探精骑,这一两年来救从来未曾断过。

    而女真东路军集团,这两年来一则是忙于捧吴乞买稳定君权,二则是要稳固打下来的偌大地盘,东路军更有化渤海入女真的大动作,这一两年来,可称得上安安静静,就是女真哨骑,都难得一见,而蓟州派出的这些巡骑哨探,也就向北越走越远,这一趟出来数百里路,纵然马上骑士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也未免有些疲了,到了地头,纷纷回望领队之人。

    就怕这军将性子上来,再向北巡哨个百余里路,大家就有得苦头吃了,要知道现在蓟州已经是一个相当富庶繁华的所在,纵然比起大宋还是鄙陋不堪,但是在经历了血火洗劫之后的燕地,已然不亚于天堂。

    每日都有宋人商队而来,或者卖粮,或者收马,辽东皮货人参北珠也是抢手货,原来一片废墟的蓟州州治治所,已经聚拢了数万人口,集市也都开了起来,甚而连瓦子都恢复了,如此远哨回去,牢不可破有银牌之赏,折钱就是十余贯文。

    还有半月假期,到酒肆里烫上一坛热酒,瓦子里面搂着个说不定是契丹贵家出身的小娘,岂不比在这里嚼冰卧雪强?这数十名骑士,来历各异,除了契丹人和奚人不收之外,什么原来郭药师部下,当地豪强子弟,前辽汉军散兵,甚而还有被打散了流落燕地的河北敢战士,零零总总,什么都有。

    百战余生又是能为尖哨远探的精锐,多有桀骜不驯之人,换一个寻常点的军将还真压不住他们,可新来的这位军将,来头颇大,就是这些野惯了的远哨尖探都不敢炸翅,只能眼巴巴的回顾于他,就盼这位将爷心情好发发慈悲。

    他们所望着的军将,体貌也没什么出奇的,不比这些精锐骑士强悍到哪里去,戴着一顶已然旧了的毡帽,寒风扑面而来,风力如此之劲,带得沉重的黑羽尾装饰在空中飞舞,在那黑羽尾之上,犹有变成了黑色的陈旧血痕,这是那个平燕杨凌的亲卫黑云都出身之人!

    就是那个几乎是独力引一军在燕地纵横决荡,杀了萧干,击溃郭药师,击溃完颜宗弼,打下燕京的平燕杨凌!这些哨探在蓟州军中已久。已然知道这在燕地已经是首屈一指实力派,但传檄令各处豪强都要凛遵的蓟州军,不过是那平燕杨凌留下一点人马随手就经营了出来,现在还在牢牢掌控。

    也是杨凌这点布置,才维持着燕地粗安,才震慑得可怕的女真大军不敢轻易南下,哪怕远在汴梁,也是燕地中人的保护神,更不用说听闻这平燕杨凌在大宋近来也位高权重,隐约有流言说是封了王了。

    面对女真,单靠蓟州这个局面,军心还谈不上稳固,无非抱团求活而已,可杨凌大宋封王的消息一旦传来,就截然不同,大家只要紧紧追随杨凌,将来名正言顺的就是大宋官军,有大宋为依靠,说不定还能到汴梁走一遭,比起在燕地挣扎求活,那是强到了天上去!

    真的能北据女真,将燕地变为大宋稳固疆土,大家至少能在燕地置下一份家业,再娶妻生子传诸子孙,对比几年前天崩地陷般的血海地狱,简直就是恍若隔世!

    这平燕杨凌身边亲卫出而领军,哪怕他才到蓟州没有多久,只要他有号令,大家就是把命豁上,也只能去了,对于这些国破家亡之人,杨凌就是给了他们容身之所之人,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卖命以博富贵希望之人,经历了乱世,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主君,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领军的那名黑云都亲卫,眯着眼睛再寒风里面向北打量了许久,才开口道:“往常北巡,都是这般安静么?”

    诸名骑士对望,还是一名三十许面貌忠厚,身形粗壮的汉子策马凑近,摇头道:“就是数月前,也是总能遇见女真哨骑,有时候他们人多,俺们避让,有时候俺们人多,他们避让,如果避不开了,互相对冲,各自丢下几条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情,反正不论俺们还是女真鞑子,都不能让对手轻易深入,不过这几个月来,听别的巡哨队伍也说,女真鞑子竟似不见了踪迹,俺们军堡都向北推了百十里地。”

    这汉子是辽东汉军出身,一家人在女真鞑子手里死了个干干净净,自入蓟州军来,凡是出巡哨探,没一次不是抢着来的,手里也有了两条女真鞑子的性命,斩首就是军功,转眼间已经在蓟州军中为都头的差遣,只要杨凌能腾出手来正式提拔一下,少不得就是一个大宋的小武官。

    瞧着这点希望,这汉子当差就更加勤谨了,此次北巡,就为这名黑云都亲卫出身的军将之副手,奉命唯谨,极是得力,这军将又是习惯性的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这批,约有三十余人,在宫变之后才选送往蓟州军来,临行前杨凌一个个亲自会面,交代了到此间该如何行事。而且这军将还是从河东晋阳军中抽出来的,此前在雁门大营参与过转运云内流民,逼迫河东缘边郡县的行动。

    因为表现出色,才被将军籍先转入毡帽都过渡,镀上这一层晋王心腹嫡系的之后,再调往蓟州军,河东和汴梁情势,这军将都知晓一些,河东方面主力,已经被女真军马牵扯,汴梁中多是新军,骨干不足。

    而女真大军很有南下之势,就是不在当前,也就是年内的事情,晋王不管是不是要亲征河东,实力都需要补充,而蓟州方面,就是现在最能抽调得出精锐的所在了,他们这几十人作为最新一批到来的骨干,既要进一步加强对蓟州军的掌控,随时等候杨凌召唤。

    更要摸清楚女真东路军的动向,单单是应付宗翰一路,对晋王而言,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更不用说晋王在朝中朝外,满目皆敌,要是女真东路军宗望部更有随之南下之势。

    晋王面临的局势之劣,大宋面临的局势之劣,就是他这般位置不高的军将,想及都未免有些心惊胆战,在这个晋王需要集中全部力量以应对眼前危局之际,燕地方向,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汴梁召集蓟州军的命令一时未曾传来之际,这批抽调而来的亲卫,纷纷率领各支哨探队伍,向北深入巡哨,蓟州军中精锐战士好马,一时都为之抽调一空,可如此大规模的威力搜索,至少在他这一路,都未曾发现任何女真军调动的踪迹。

    看来近几个月来,女真东路军大规模的收缩,是实打实的事情了,这个结果,让这个军将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担心好,只是老卒的嗅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军将越想越深,情不自禁就喃喃自语:“西路女真鞑子,深冬就翻山越岭深入云内,没道理东路女真鞑子这般老实啊……”

    这次轮到他副手摇头了:“将主,西路女真鞑子占的什么地方?西北招讨司,倒塌岭招讨司,一帮骚鞑子的地方,除了羊马,再找不着什么值钱器物,就一个西京大同府左近有点模样,可没了云内诸州支应也就少了一大半热闹,西路的女真鞑子,在这般苦地方,还不想着早点将云内拿到手,好好享受一番?东路女真鞑子,占着中京上京,契丹权贵那么多的地方,就是比不及燕地,也够他们享用了。谁鸟耐烦这个天气南下厮杀?女真鞑子也只是个人,不是甚鸟牲口……”(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 拥驾(二)

    “依着俺的想见,东路女真鞑子要动,总得等到秋高马肥才好大举南下,那才是要命的时节……”说到此处,这粗壮汉子面上阴云密布,似乎就想到了在女真鞑子兵锋下全家死绝,自己侥幸逃生的遭遇,一时间牙齿都咬出了声响。

    那军将沉吟着点点头,又问了句:“你是和女真鞑子见过仗的,要是东路女真鞑子想全军而南,这个天候,需要多少时日?”

    副手脸色仍然阴沉着,皱眉仔细寻思了一阵:“这个天候?只怕是难,现今动员大军,东路女真鞑子怕不有五六万?加上辅军生口还要翻几番,现今鞑子家当也重了,召集分屯军马怕不要一两个月时日。那时候天气也暖了,道路翻浆,走得加倍艰难些,想挨到蓟州,从现在算起,没三四月不成……”

    “而且放着俺们是死人不成?契丹那些贵人护步达岗一败,见着女真鞑子就丢了魂。俺们可是晋阳军,杀过多少女真鞑子,有这些军马,后面再有援应,在燕地和女真鞑子拼一场,又直什么?”现在这副手就已经夸称自家是晋阳军了,倒是说得一点都不脸红。

    蓟州经营两年,中枢控扼精骑,各处豪强依附,最主要背靠着大宋。这支杨凌在燕地经营起来的军马,还真不惧和女真鞑子狠狠打上一场因为杨凌的存在,大宋还没倒了架子,燕地汉人,还没有对大宋那般失望轻蔑!

    这副手说得甚有条理,而且明显自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提起女真鞑子也没什么惧意,这军将忍不住又高看了他一眼,朝他咧嘴笑笑,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这一笑却是壮起了副手的胆子,左右回顾一眼。

    见麾下骑士都在马上蜷着避风,都是老卒,知道这冰天雪地远途哨探需要节省体力精力。两个军将在这儿立马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早就没了兴趣,没人想过来凑个热闹。副手凑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道:“将主,俺出巡的时候,在瓦子里面听闻了。那位杨爷爷在大宋当了大王,位高权重得了不得,俺们这支不尴不尬隐藏在暗处的军马,也快要真的变成大宋官军了吧?总说大宋繁华,俺还未曾见着,死了也闭不了眼睛……”

    “俺先祖还是当年韩假父在高粱河俘虏过来的,正根的大宋官军,没奈何才做了契丹狗子头下人,传到如今……”

    副手声音嘶哑了些,继续说道:“女真鞑子打来,契丹狗子跑个干净,俺一家死个精光,给契丹狗子卖命百年,就这么个下场,总算抢出点骨灰。俺一路逃命一路随身带着,这儿不是俺们的家,要是能改成大宋官军,俺就告个假,去找找俺们家大宋的祖坟还在不在,将骨灰葬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以后杨爷爷一声号令,俺不豁出性命厮杀便是狗养的!死了也便罢了,要是能博点军功,杨爷爷恩典给个出身,俺也在大宋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下去,总算就是对得起祖宗了……”

    “俺家世世代代,给杨爷爷卖命!将主,俺是实诚人,也不用哄俺,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一句话就成!”蓟州军心可用啊……

    那军将心里就这么句话,只因为俺们背后靠着大宋,靠着晋王!此时军将,心中只有自豪,却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花样作死的赵宋,将燕云汉民人心丢了个精光,女真南下,动用燕地汉民随军不少。

    尤以第二次围开封为最,这些高高在上之人造的孽,就要杨凌和他聚拢的一批汉家男儿,万分艰难的一点点去挽回,看着副手殷切的目光,这军将缓缓点了点头:“晋王如何会对不住为他效力的好儿郎?放心,转为大宋官军的日子不远了,异日归宋,要寻祖坟,俺也帮你。”

    他们这批人来,就是为了进一步更好的掌控蓟州军,要将这支力量动用上,以杨凌对待麾下儿郎的作为,改为大宋官军,只不过小事耳,稍稍透露一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副手却为这一句话兴奋得红了眼睛,猛力一拍胸脯,恨不得眼前就是女真鞑子,取几个人头回来,献于晋王马前!

    他大声道:“将主,你说还要往北多少里?就是一直冲到宗翰那狗鞑子面前,俺们也紧紧跟着!”他一声话语,惊动了周遭骑士,纷纷看了过来,还以为他有点失心疯了。

    那黑云都出身军将却是一笑:“向南回头罢!到了蓟州,俺请大家吃酒!”哨探至此,也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收拢兵力,等候晋王所召,不要误了晋王大事。

    看来东路女真鞑子,真要南下,怎么也要到秋高马肥时节了,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能不能帮到晋王?这一个号令,才激起了热切的欢呼之声,声震雪原,一众骑士迫不及待的掉头就朝回走,那副将犹自嘟嘟囔囔的有点不愿意。

    过不了一会儿又神神秘秘的在队伍当中前前后后的奔走,扯着一个人就嘀嘀咕咕的说上一阵,那军将看在眼里,不过一笑作罢,副手传递的消息,却在回程队伍当中激起了一阵又一阵小小的欢呼。

    每个蓟州军骑士仿佛又多了十分精神,当真是人如龙马如虎。,要将主一声号令,跑得飞快,就是面前一座山,也直娘贼的撞倒了!

    故垒废墟之北,一林木稀疏的土丘之上,十余名浑身皮裘的女真骑士,正隐在林木之侧,冷冷的打量着这支调头北返的蓟州军哨骑,这支哨骑,装备之精,战士之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饶是这些女真骑士都是精锐,也不得不承认,这支盘踞蓟州,南人经营出来的军马,当真是一个劲敌,在土丘北面山坳之中,更有数百骑女真甲士,正静默无声的等候,天时虽寒,这些女真甲士人马立于雪中,却无一丝声响。

    这支蓟州军马再向北深入,他们就要杀出,尽力将其扫灭,力争不让一骑脱出,而在这条线上,从东到西,撒出来张开绝不容穿过警戒幕的女真谋克,只怕都有五六十个了!

    眼见着那支人马在雪原中变成一串小小的黑点,不时还有欢呼之声顺风隐隐约约的传来,带队女真谋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转头对土丘之下山坳中的女真骑士们下令:“下马解甲罢,打起精神来,俺们还要值守半月才有野麻谋克来换,宗望号令,决不能让南人军马越过此间一步。要是这半月出了事,宗望要俺脑袋,俺要你们的脑袋!”

    河东燕地,军马或者纵横驰奔,或者隐秘行动,上千里范围内,多少女真勇士,汉家儿郎,正在各尽智慧勇力,准备着一场空前的厮杀。

    纵然两方是生死大敌,这一场厮杀,也总还是雄烈的。

    可在汴梁,暗流涌动得却是阴柔绵密,但凶险之处,绝不下于这以万为单位的大军对撞!南熏门外捧日军中军大帐之外,黑云都近卫与晋王直亲卫密布。

    现下南熏门外离杨凌最近的这处军营所在,就是汴梁新捧日军的中军所在,这支在汴梁新建的大军,分为五厢,布满汴梁四下,将这座都市紧紧裹住,另有中军紧靠杨凌居停,再有一厢远处陈桥驿,卫护汴梁通往河东方向黄河要紧渡口。

    杨凌亲镇的中军,有马步军十六指挥之多,总计歩骑七千余人,而其余五厢,都是十个指挥建置,歩骑三千五百至四千余不等,新建汴梁捧日军总计六十六指挥,二万五千八百正军。比起原来都中禁军数十万的军额,缩减了不知道多少倍,二月二宫变虽然是大宋以来未曾有,让都中士大夫深恶痛绝。不过也只有杨凌,做成了大刀阔斧裁剪都门禁军这个废物毒瘤的事情。

    中军构成,有前拱卫禁军的强壮,有这些时日赴河北诸路招募的流散敢战士,一个老禁军中的兵油子都没有,中军内老捧日军的骨干最多,将中军控制得牢牢的,更何况还有黑云都兵马。

    现下黑云都所谓一都,其实已经是完整一个指挥的建置,内中全是从杨凌各处军马中抽调的精锐之士,而且纯是重骑,还有整整一千辅兵为其羽翼,仅黑云都,就配战马一千二百余匹,驮马走骡八百余头。

    自从西军克服河湟,拿下横山过半,与西夏多年回易,千辛万苦开辟了较为稳定的西马来源,汴梁禁军也分得了其中一部分,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这些战略资源,几乎全部落入了黑云都中,加上汴梁武库中堆积的海量甲胄兵刃,黑云都已经武装至这个时代的重骑装备巅峰,黑云都为骨干的中军,也是杨凌在汴梁这口滚热的大锅当中,最为可靠的武力!

    三百五十骑黑云都甲士,全部出现,按剑肃立在外,内圈又是百余名晋王直甲士,将中军大帐拱卫得死死的。数千中军,除了当值还有惯例出远操的,全部都守在营中,猜测着此刻晋王军中心腹,齐聚中军大帐,到底在商议着什么。

    杨凌这个晋王地位,既权倾天下又危若累卵,哪怕身在杨凌手底下讨生活的人也能明白,杨凌骤然如此举动,底下如何不能人心稍稍有些动摇,不过身为晋王亲镇中军,不用说都是精挑细选相对朴实敢战之士,各色待遇也是汴梁军马中头一份的,而且军中有黑云都为骨干,杨凌心腹嫡系军官配备比例也是最高的,所以军中其他军将士卒,虽然略略有些惶惑不安,不过稍稍议论猜测一下便罢。

    他们与晋王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晋王但若败事,作为晋王中军,他们毫无疑问是被清洗的对象,说不得还要追究宫变的责任,文臣士大夫们砍起他们脑袋来可是不会手软!

    底下军将士卒在各自军帐悄声议论,只要不惊扰到外间巡营的黑云都甲士便罢。而在中军大帐当中,却是一派肃杀之气,在杨凌将应州丢失,宗翰大军正在兼程南下的消息公之于众之后,一时间竟然无一人能发一声!

    现在杨凌这个以军事力量为骨干的政治团体,正是最需要稳定,最需要时间扩张的时候。偏偏这些贼厮鸟的女真鞑子,不给晋王和俺们这个时间!

    杨凌高踞上首,坐着带靠背的胡椅,比起跪坐之席,明显高出诸将一头,这位大宋最年轻,也是百余年来际遇最奇,势力最盛的一时权臣,目光锐利如剑,一个个扫视着两厢跪坐的诸将,每一迎上杨凌目光,原本有些惶惑不安的军将们心思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了。

    俺们此前追随晋王,经历的艰难险阻还少了?哪次不是面对强敌,用性命险之又险的拼出来胜利?现在看看俺们如何!只要晋王意气未衰,俺们有甚鸟好惧的?

    而杨凌同样默然的评估着麾下这些军将的心态,这是一群平均岁数在三十岁左右的精悍之士。

    原来或出身于西军,其中又分成两个主要部分,一则就是白梃兵,这选出来就是为了打恶仗硬仗的,但凡什么难啃的骨头,冒死冲阵,临敌断后,就是这支白梃兵上,是一支伤亡率高得出奇的兵马,西军将门世家团体,富贵了数十年,子弟就是要下放锻炼,也多是放到已经平和了许多的沿边军寨中为个寨主什么的,有高墙厚垒保护着,还能最快学会如何设置私榷场,如何与蕃部,与党项人回易,白梃兵中,都是那些没有什么家世,没有什么根脚,只能靠性命拼杀挣前程的军汉。

    而且随着与西夏战事烈度的逐渐下降,西军将门团体有个全大宋都心知肚明的心思,就是打西夏不要打得太狠了,不然狡兔死走狗烹,没了西贼,怎么还有每年投入陕西诸路的数千万贯军费,如何还有独霸西面商路的巨大利益?(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三章 拥驾(三)

    白梃兵这种专打硬仗的野战重骑集团,养兵之费太高,也有些不合时宜了,西军远征平江南伐燕京,白梃兵有消耗无补充,就是打着渐次消弱规模的主意,而丢给杨凌去率领打前锋,西军上下也一点没有什么可惜的。

    白梃兵出身军将,要以性命博富贵,博前程,成为大宋新的军功显贵,整个大宋,如何还有比杨凌更好的选择?

    另一支出身西军的就是原来的环庆军团体,这更是在西军中郁郁不得志的团体,不然如何能被童贯搜罗,作为与西军团体相抗的一部?童贯在陕西诸路,是想着与西夏大打的,自从河湟开边成为国策以来,与西夏的胜利,就是数十年来大多时候都在掌权的所谓新党变法的政治正确性的主要来源所在。童贯基本上都是与新党辈配合默契的,自然和已经和有藩镇化苗头的西军将门团体格格不入。

    在西军白沟河一战惨败之后,童贯要用杨凌反攻,西军整体不肯出力,童贯只能靠环庆军,胜捷军,血战平燕之后,童贯去位,环庆军上下,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回了西军绝没有好下场?再加上杨凌也花了不少气力,顺理成章的就归于了他。

    白梃兵和环庆军出身精锐敢战之士,占据了杨凌麾下军将的主要部分,其他组成人等,有郭药师常胜军出身的降将。有搜拢的河北敢战士中的精锐。加上寥寥无几的汴梁拱卫军中人。这些都是大宋原有体系中绝不可能出头之辈,除了杨凌。无人会用他们,也无人能给他们这个一路朝上奔走的机会!

    经过这么几年的不断血战,军将之间的互相调动,不少人都在黑云都中走了一遭,一起吃酒,一起拼杀,这个散乱杂凑起来的团体,随着杨凌奇迹般的扶摇而上,已经真正有了向心力与凝聚力,已然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作为军将,他们渴望更多的胜利,更多的前程富贵,更多的荣耀!平均三十左右的年纪,让他们锐气方张,还远没有到可以苟安的时候,作为大宋原有稳固体系当中的边缘人物,对于将他们凝聚在一处,已然取得了以前不敢想的前程,未来可能还有更远大地位的杨凌,他们忠心耿耿这些有着深刻杨凌烙印的虎狼之士,也没有别人敢用,杨凌倒台,他们毫无疑问就要遭到残酷清洗。

    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望过去,一开始在得知河东云内局势糜烂之后,每个人自然有些惶然,不过这惶然,也就持续了少顷而已。接着投向杨凌的目光,已经再清晰明白不过。

    晋王你说如何做,俺们便如何做。就是与女真鞑子在河东抑或云内,狠狠决战一场,又有什么鸟怕?什么样的大敌,晋王都带着俺们碾过去了,眼前再多艰险,只要晋王旗号所指,俺们就一头撞上去!

    沉吟良久,杨凌终于淡淡一笑,轻声开口:“汴梁军得用否?”

    一听杨凌这句话,满帐军将,包括坐在杨凌身侧的方腾和左聊寄都相顾一笑,晋王已经决定打了!

    作为一支崛起未久,根基不稳,满目皆敌的政治势力,不管是全军拉出去打也好,还是全军拉回来和也好,就怕不能尽快做出决断,现在杨凌,绝没有观望待变的本钱!

    虽然在各人心中,是不是全师而出,在河东云内之地与女真决战,各人还有不同想法,这一场决战是不是能打起来,能不能打胜,还有太多关口要过,可总比犹疑不决,眼睁睁的看着局势进一步恶化强!

    不愧是刚强精进,和老天爷一路对着干走过来的晋王,在河东糜烂消息才传来之际,就已然做出了决断,而选择也是一如既往,既然这贼老天气运不肯向我,那么老子就亲手将这气运抢回来!

    满座军将,面上都有激奋之色,听到晋王问麾下军马得用与否,权领中军厢副都虞侯使,胜捷军出身的傅化云顿时起身行礼,他是个矮小汉子,下盘既是粗壮稳健,一看就是披甲持盾挥舞大斧的步战精勇之士,开口声音如破锣一般响亮,震得每个人耳朵嗡嗡作响。

    “俺们中军一厢,十六指挥俱可得用!补充点民夫大车,就能拉出去野战,只求晋王一件事,将俺放出去领军罢。守着中军,直娘贼的总没仗打,俺和韩将主颇说得来,晋王将俺放到韩将主麾下便是,就是一个步军指挥俺也心甘情愿!到时候女真鞑子铁骑朝哪个方向冲,晋王就将俺的指挥放在哪儿,要是鞑子一骑撞过了俺们的阵,俺自己将脑袋奉上!”

    傅化云将胸脯拍得当当的表决心,身旁顿时站起了左厢指挥张俊,他是河北敢战士出身,当初和岳飞一样,不过是个十将身份,从打涿州起,作为辅兵就跟着杨凌行动。扑城而战的时候,他这个步下辅兵居然都冲到最前面去了,砍下七八个首级,以后所向有功,杨凌选黑云都,他也是第一批的,资格相当之老。

    要是还是汤怀领中军,他扁扁的服,不管是论亲厚,论功绩,论两人对扑厮并,他都不如汤怀他们这一班人。不过汤怀去提点皇城司掌御前班直看守新官家之后,杨凌居然选了傅化云为中军都指挥使,张俊就有些吃味,背地里总说傅化云在西军待惯了,当初将童贯伺候得服帖,现在这全挂子本事还没落下,傅化云步下能战是不假,在对女真铁骑一战的时候,身在第一列,兵刃都换了四五样,浑身伤痕十余处犹大呼酣战,可俺也不差似这个恨天高!

    傅化云夸口,他跟着站起来冷冷的道:“你要是将中军厢换给俺,俺也这般说嘴!领着精锐中军,黑云都也在军中,就显出你本事来了不成?”

    傅化云当即回头怒瞪张俊,还没开口,杨凌就已然问道:“左厢不可用么?”

    张俊摇摇头:“左厢拱卫禁军出身的太多,自家老底子少了些,拱卫禁军之人虽然比起被俺们遣散的那些厮鸟老实听话些,可毕竟岁数大了,操练也荒疏得很,做工是一等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要是让俺们左厢做生意寻觅些趁钱,五行八作,一应俱全,一年也给晋王应奉个十来万贯……”

    “但……要打仗,还远远差着火候,这些时日,俺只能勤着操练他们的射术,就能派个结弩箭阵射住两翼的用场。放到阵前为散兵,射两轮就换列撒开的本事,怕他们都摆弄不来。”

    张俊摇着头吐了一阵苦水,接着又昂然拍胸脯:“如果晋王决定要打,俺拼了性命也能将左厢拉上去,走一路操练一路,再能调点俺们的老底子补充更好。怎么样也不至于让左厢误了晋王的大事!”

    张俊这么一开口,其余几厢指挥使纷纷附和,无非都是老底子太少,选调的所谓精锐,基本都是拱卫禁军出身的,虽然比起那些被遣散的烂泥也似的老禁军,已然强到了天上去。可是毕竟岁数大了一些,而且在汴梁这等繁华至极的大都市讨生活这么些年,就算都是从身处底层熬得住苦的人中挑选,可再苦的汴梁,不比边地强盛过十倍?

    不管是勇力还是战技,都还差得老远,唯一所长,比较听话而已,这支军马拼命操练一阵,平国中乱事,镇抚地方,吓吓那些文臣士大夫是足够了,可是与女真鞑子做真面目会战,谁敢当着杨凌面打这个包票?

    不过每个军将还是最后表态,如果晋王决定要打,那么大家拼命领兵操练就是,到时候还是唯晋王号令是从!

    说到后来,连傅化云都偷偷对张俊比个手势,意思是说兄弟领中军,看来是占了大便宜。军议之后,俺请弟兄们喝酒,张俊暗地里傲娇的哼了一声,最后勉强点头,表示军议之后,喝死你个王八蛋。

    杨凌手撑在胡椅扶手上,拖着下巴,面无表情的听着麾下军将诉苦,其实也谈不上诉苦,都是些平实之言。捧日军团体太新,而且实打实的要打硬仗,还没有平日伪饰花架子,战时掉链子的那一套。

    自己如何又能不知道,这支成军未曾多久的汴梁捧日军并不堪大用?纵然武装到了牙齿,一应使费都是从宽供应,操练到了每两日一操的极高密度,可毕竟时间太短,而兵源素质,也实在差了一些。

    不管哪朝哪代,从来没有听说过承平日久的首都出好兵的,所谓宋初都中禁军强悍压服天下,不过是承五代遗泽,这些继承下来的禁军是汇聚全国强壮,多少年历练下来的,那些老卒死光了,就再没有了。

    可是单凭韩岳所部,如何能应付这一场女真入侵的大战?

    要不只有将韩岳所部撤回,放弃边关,专守黄河,拱卫汴梁,以稳固自己这点权位,可是而今而后,自己坐拥强兵的架子到了,中枢不论,地方还不纷纷离心?这个大宋,就离分崩离析差不多了,而女真制压状态,居高临下,河北诸路当面也几乎等于不设防,只怕就有人做得出勾连女真打入汴梁,将自己这个权臣掀翻推倒的主意,而赵姓天家威风,也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早早扫地,到时候恐怕连收拢人心割据江南的可能都没有了!

    那时候,自己还谈得上什么挽天倾补天裂?而汉家命运,比自己未曾穿越恐怕还要不堪!

    所以这一仗非打不可,还要以一仗而定自己掌握中枢的威权!

    可强兵又在哪儿?西军倒是得用,至少比自己这支汴梁捧日军强,可自己现在却还要分出三分心思来应对西军可能的异动!

    大宋之衰弱,已经是前所未有,赵佶所谓丰亨豫大的架子,在女真临门一脚踢来的时候,就毫无抗手的轰然崩塌,自己穿越而来,面对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财要自己生发,军要自己练就,各种赵家摆弄出来的窟窿要自己弥补。

    补就补罢……

    自己就用手上本钱,也要硬着头皮迎上!

    恩威并施,加恩就那几样,许以军功前程,胜则厚赏,安顿家室,以其无后顾之忧,以现在自己掌握的财力,尚在范围之内,并没什么为难的。对于敢战能战的麾下儿郎,自家也从来没有吝啬过,自己穿越千年而来,也从来不是想当一个守财奴土财主的。

    至于威……

    河东糜烂消息传来,正好给自己展布的余地。到时候就让拖后腿欲掣肘的人知道自己的手段!宫变未久,才过了点安稳日子,就已经忘了老子的手段?有的是机会让你们好好想起来!

    最为难的,还是提振士气,一支久矣未战,且居于汴梁这个安乐窝的军队,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们士气高昂的北上远赴河东云内这等苦寒之地,与凶猛的女真鞑子做拼死一战?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性,大宋的军队,除了朴素的家国民族认知之外,并不能要求他们有理想有信仰,不过在大宋,也还有现成的例子可抄。

    真宗之时,辽人精锐以空前规模深入河北诸路,而当时所谓河北精锐,毫无抗手能力,只能龟缩在几个据点之内,黄河以北,任契丹铁骑纵横驰奔,汴梁大震之下,人心思溃,而那时都门禁军也早就烂完了,就算拣选出几万选锋精锐,无非也就和自己这支新军战力相当,说不定还不如呢,那时名相寇准,就力排众议,奉真宗御驾亲征,车驾过黄河,在澶州升起代表大宋君王的黄罗伞盖之际,万军欢声雷动,诸军出死力而据辽人于黄河以北,遂有澶渊之盟故事。

    自己也早就在做这方面准备,至少这位太上和皇帝,稳稳是要为自家所挟持北上的,不去都不成……

    若能成事,自家挟两代君王北上,这号召力该是足够了罢?挟天子以令诸侯,河东河北陕西,但要调用军马,筹集物资,谁人能在明面相抗?(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 拥驾(四)

    杨凌现如今只有这般集中力量,摆脱掣肘,河东一战,才有打胜的可能!而且也省了不少担心汴梁中人的麻烦!

    至于军行在野,会不会有什么人打主意,空空荡荡一座汴梁。蔡京等辈还会玩出什么花样。甚或赵佶赵楷提振了君王威望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激烈手段使出来……

    就随他们罢,男儿大丈夫行事,俯仰无愧而已。

    我来到这个时代,终未忘却,自己到底要做的是什么,而无数追随自己战死的英魂,也在看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杨凌一时间想得太深,连帐中那些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都未曾发觉,直到李邦彦觉得不对,轻轻在旁摇了杨凌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都中诸将目光,都望着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不管有何困难,前面有何艰难险阻,只要晋王一声号令,他们还是义无返顾的紧紧跟随!

    杨凌迎着他们目光,淡淡一笑,猛的一击胡椅扶手:“都说完了?”

    诸将如雷般一声回应:“都说完了!”

    杨凌又问:“扯那么多闲话,就问你们一句,敢不敢打?”

    诸将对视一眼,全都放开嗓门:“有何不敢?”

    杨凌站起身来,按剑睨视诸将:“我意已决,当全师而北,与女真会猎!这一仗打胜,我们地位,在大宋再无可动摇之势!谁他妈耐烦跟蔡京他们这帮家伙在汴梁勾心斗角?我们所有一切,都他妈是打出来的!谁要不服,看着我们是如何打仗的!去******!”

    这才是诸将熟悉的杨凌,是白手起家,带着他们从燕地挣扎出来,满身锐气,硬生生用敌人鲜血头颅杀出了个晋王地位的杨凌!

    一时间诸将热血,都要冲到脑门上了!所有人狠狠一击胸甲:“为晋王效死!”

    杨凌哈哈一笑,猛的一摆手:“你们大概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望死里面操练麾下人马!每日口料加倍,把汴梁肉菜买光了老子也不管你们,缺钱了就要!然后等老子把汴梁一些事情料理停当了,我们就北上!想要封侯,想要传诸子孙,甚而日后上凌烟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诸将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简直要将帐顶掀开……

    对于晋王杨凌此人,汴梁中人多是心情复杂。

    绝大多数升斗小民而言,杨凌如何不是一个传奇?谁不想到朝为白身,暮则登堂,河东,河北两路,都为自家予取予求的藩国?

    宫变之际虽然大家都是吓了一跳,可论实在的,倒霉的还是太子清流一党,还有都中禁军将门世家,其他百姓,并未受到什么骚扰,就是那些被遣散的前禁军军士,也对杨凌没什么好怨恨的,该做工还是做工,该为匠人还是为匠人,原来俸饷七折八扣本来就拿不到多少,该支米粮应为坐粜之法还要被盘剥一道,现在干脆就拿工钱,还比此前那名义上甚是丰厚的饷俸米粮丰厚一些,而且按名遣散之后,晋王大方,每人还着实到手五贯纯铜的遣散费。

    如此晋王,饶是谁也得竖起拇指夸称是个英雄。所谓英雄,就是能成就别人眼中奇迹般的功业!

    不过汴梁中人,在赵姓官家治下日久,又承平百余年,对于杨凌一手掌握赵家两代君王,飞扬跋扈之态,还是有些看不下去。更担心杨凌将来必然会掀起的篡权之变,权臣到了他那一步,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到时候怕不是汴梁要翻作屠场,场宫变,来一次也就够了,再来上个几回,大家还怎生过日子?

    所以当杨凌要奉太上,新君而出河东的小道消息传出来,汴梁百姓才不管那些作为流言背景存在的女真鞑子是不是真的杀过来了,只要晋王愿意出而就藩,大家就发自心底的松了一口气。

    杨凌有平燕功绩,现在又掌强兵,要送这尊大神,以河东河北为藩国也抵得过,晋王与两家在那里,随他们做些什么,就是晋王手痒,想打女真鞑子或者任何鞑子,都随晋王心意而已。实在不足,就是将从辽人那里抢回来的燕地转封给晋王又怎的了?

    只要汴梁依旧歌舞升平,只要金水桥畔球市子仍然每逢赛事就沸反盈天,只要汴河上舟影穿梭往来,源源不断的将整个大宋的物资财富都送往都城,只要那些鞑子胡人的消息还是远在天边,只是谈资而已。

    晋王,就最好还是离开汴梁罢。

    既然晋王要去,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枭雄人物就是看一眼少一眼,汴梁百姓,说不得就涌上了街头,杨凌这数日以来,每日带领数百甲骑巡街,每日平添了百倍热闹!百姓们心思,因为掌握信息的不同,自然一厢情愿了许多,而身在局中之人,却想得要更深远些,看得更明白些,知道就要掀起将来风暴,而这同样也是最后击败杨凌这个当世操莽的机会!

    在一处酒楼之上,唯有此间,伸出檐外的飘窗半掩,间或才有一人出现在窗前,匆匆扫视一眼就不见了踪影,仿佛很是不待见这场大热闹一般。

    这般景象,让周遭围观的百姓都为他们心疼,这家酒楼是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之一,本来雅间一醉就索价颇昂。今日更不是要十余贯二十贯才能临窗而坐,怎生这般人就是如此浪费?一群闲汉若不是因为人山人海实在挤不动,说不得就得上楼瞧一眼了,若是没什么根底的,这般手面散漫之辈,不讹上几文,让人心里着实不舒服。

    雅间之中,坐着一班士大夫模样的人物,人人都是一身道袍,未曾着冠,只是乌木横钗簪发,大袖飘飘,尽显疏阔之态,仿佛都是宦海倦游,从此芒鞋竹马道袍,寄情于山水之间的闲散人。

    席中上座,正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减刚愎之色的耿南仲,一见有这位耿老夫子在座,不问可知就是汴梁城中新鲜出炉的失势之辈,前环绕太子,现如今官家身边的清流党人。

    这些人物,虽然杨凌轻轻放过,蔡京也还算是殷勤照顾,每月都按时奉上养望钱,性命无忧生活也算是无忧,照理说应该夹着尾巴度日,过段时间安稳日子再说。

    这些人现在都被杨凌和禁中隔绝,让得新君彻底成为可孤家寡人,可对于文臣士大夫之辈而言,断了仕途上的前程,比杀了他们也好不了多少,宫变那夜惊魂才定,一群人说不得就要钻头觅缝,想另寻靠山,不过蔡京虽然钱是照给,可却没有半点再启用他们的意思。

    一群人在汴梁当中奔走,到处联络,隐然以孤臣自诩,偏偏这表现出来的气节,也济不得什么事,蔡京门下,熙熙攘攘正盯着朝中空出来的那么多位置,忙着玩升官图之戏,杨凌坐拥强兵在侧,一时间也没露出什么破绽,为忌惮杨凌麾下那些丘八,朝中也少有人敢和他们接近。

    而且就算新君和他们都有心,汤怀带着御前班直横在中间,他们又何尝有半点机会?

    政治上越发绝望,对于文臣士大夫辈,这个时候按照惯例而言就是假作佯狂遁世之态了,一帮人换上道袍芒鞋,每日里游走于汴梁酒肆瓦舍,做天子呼来不上船,自云臣是酒中仙的范儿,灌饱了黄汤,阴一句阳一句的对着当道诸公发各种转弯抹角的牢骚。再多饮几角,干脆就撒酒疯,谁来劝都骂对方是俗人。

    这般闹了一阵,连瓦舍里面的小厮都知道这帮人是十足十的厌物,正眼待见他们的越来越少。

    这些人闹了一阵,有的人自觉没趣,有的人还是害怕杨凌出手,渐渐散去了不少,可仍有以耿南仲为首的一班核心人物,仍守在汴梁,苦苦等候能翻转局势的时机。

    也不知道是坚持下去就有好结果呢,还是耿老夫子终于走了一次****运,等候时间并没有多么漫长,就传来了女真入寇河东,杨凌那支强军根基有摇动之势,而杨凌迫不及待的就欲奉驾出都战于河东!

    杨凌真要是握着那几万还能继续扩大的军马,死死坐镇在汴梁,外间再有河东军马支撑,耿南仲他们就是嘴上骂得再厉害,心里将杨凌恨得刻骨,也着实没有什么法子扳倒杨贼,等来重返朝堂,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可是那贼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汴梁不呆,偏偏要亲自出征河东!

    按照耿南仲想来,既然能掌中枢,就死也不能撒手,日夜浸润,培植势力,一点点的将中枢大权抢过来,这才是标准权臣作为,更不必说杨凌比一般的权臣,更多了几乎是他私军的万千强军为后盾,长此以往,新君为汉献帝也未可知。

    女真鞑子,就算入侵河东,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些鞑子,无非劫掠一番就自然退去,哪里比得汴梁如此要紧的权位重要,偏偏这杨贼自以为无敌,天夺其魄,让他居然就要离开汴梁!

    正因为如此,哪怕如今是众人最痛恨的杨贼风光之时,每个人脸上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随着外间越来越喧闹的响动,这里面的谈论时局也越发的火热。

    “天厌其乱,这个杨贼,也终于失其神智,这汴梁,岂是轻易离得的?”

    “这杨贼还是有所布局,不日之后,就要拥太上与圣人同出河东么?一旦汴梁有变,还能拥太上或新君复位,再杀回来,到时候恐怕还有一场争夺,这杨贼不是轻易可治之辈…………”

    “杨贼纵然露出破绽,也非易与之辈,这一手布置,就让吾辈有些为难。杨贼既然离开汴梁。现成放着一个三大王在禁中,蔡相还不紧紧握着三大王,以此为旗号,外联西军等强镇,以固权位?吾辈与三大王之间,亦无什么善缘在,只怕吾辈复起之途,还是阻碍重重啊……”

    “吾辈自然仍心系太子,日夜为其颂祷。然则杨贼万一真在河东自立,那吾辈当如何自处?”

    “杨贼在河东纵然断然不会自立,也只会拥立君上!两代君王仍为杨贼所****监看,岂能有复起之时?吾辈既然为新君之臣,岂能再会去趋奉杨贼?当得坐镇汴梁,以蓄实力,最终铲除杨贼,让太子地位,得以重光!”

    “大兄说得正是!吾辈岂能去河东那荒僻之地趋奉杨贼?当在汴梁竭力经营,以待来日!以学生之浅见,若然老公相拥戴三大王,则吾辈也不妨虚以委蛇,在三大王前走动联络一番。三大王潜邸旧人,早已星散,如何不需要羽翼以固地位?吾辈假意投之,三大王未必没有重用之机,吾辈正方便借以行事,身虽趋奉延福宫中撍主,心却仍怀新君,若潜龙伏渊,只等杨贼事败迎还太子,重振大位!”

    “兄这真正是老成谋国之言,学生拜服!却不知道兄有何门路,能让吾辈暂且阴隐本初之志,自效于三大王驾前?”

    一众人口沫横飞,只是谈论这场变故之后的大家出路,往常那疏阔放诞模样,不知道抛到了什么地方去。

    耿南仲听得心烦,陡然一拍面前几案:“住了!”

    一众人等,顿时噤声,望向耿南仲,要说耿南仲如今也是去位之人,再不是新君信重,将来稳稳一个东府使相地位的重臣,可多少年积威,仍然未曾完全消散,且蔡京也对耿南仲加倍客气。对于蔡京而言,在这些清流旧党当中,培植一个仍能领头有威望的人物握在掌心,自然比他们四分五裂到处乱窜强,要知道这些清流旧党,成事是不指望的,坏事却是拿手行家。所以蔡京才对耿南仲各种礼遇,让其隐然仍居这些失势之辈的核心位置。

    耿南仲面色铁青,望向在座之人。

    他只是刚愎,却并不傻。如何不知道这辈人其实派不得什么大用场?无非还是要这班人壮起清流旧党的声势而已,要是这点声势再没有了,这一党才是真正走到了绝路上。(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章 拥驾(五)

    三月时节,大宋河北西路虽然不比近辽东之地和云内诸州那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却仍然是春寒料峭,行人在途,仍然将头面裹得紧紧的,不然那迎面寒风,就如一把把小刀子在拼命割动一般。

    大宋河北西路真定府,正是本路治所,一应转运常平提举的路级使司,便设立于此,不比陕西四路与西夏缠战数十年,在河北西路并没有安抚使这种军政全权一把抓的地方重要差遣。在伐燕战事进行的时候,是以童贯为河北诸路宣抚制置使直接掌握河北数路的军政大权,伐燕战事结束之后,这个临时的权位极重的差遣也就告取消了。

    伐燕战事已经结束快要两年,河北诸路萧条景象依旧,那一场战事,对河北之地的破坏同样巨大,民力衰竭不是那么能轻易平复的,地方治政,一概镇之以静,河工徭役,全都加恩宽免。河北西路的本地差遣官们,也就乐得清闲,每日就是拿着公使钱悠游宴乐而已,最了不得,便是将汴梁拨来的一些赈济流民,安抚地方的资财遣发下去,有良心的,这两年就少剥一层皮也罢。

    如果说以前地方诸员,多少还有一点时间花在公务之上,这段时日以来,就彻底撒手不理事了。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那场宫变,大宋都门,突然发生惊天动地也似的变故,传来消息,便是赵佶退位为太上,太子被拥立为新君。

    那个攻克燕京,平定燕地的杨凌,不若别人预料一般一入汴梁就被解除权柄从此寂然无声。而是突然就为大宋晋王,掌都中军权,两代君王,都在他的掌中,若不是大家熟悉的老公相,在这场宫变之后还能执掌东府。

    副署了这些行文天下郡县的诏书文告,这些地方官吏,说不得就要闹个沸反盈天了!纵然宫变之后,汴梁似乎还维持了一个勉强的政治平衡,也让一众还看不清风色走向的地方差遣官吏勉强能耐下性子来等待进一步的变化。

    可宫变带来的震动,对于整个大宋帝国而言,还是深远异常,大宋百余年来,纵然有扶幼君的重臣,有让太后撤帘的重臣,有主持天下变法的重臣,有起落数次,仍盘踞中枢不倒的重臣,可从来没有过拥兵废立君主的权臣!

    杨凌这般举动,还成功了,更将都门禁军世家杀得人头滚滚且无人抗手,号称数十万的都门禁军一月遣散而未遇多少波折,这才让天下人都看明白,大宋内重外轻,强干弱枝的军事制度,已然败坏到了何等程度。

    大宋军事力量,又已经衰弱到了何等程度,但凡有些眼力的人,如何不能看出天下将要大变?就算大宋还能维持下去,也再不是原来那个大宋了,地方官吏,除了拼命遣人回汴梁打探消息之外,就是不住的联络奔走聚会商议。

    看这场变故中,将注压在哪一方,不够资格入局的,这时也少有人敢于多事,只求这场风波不要波及到自己而已,如若陕西四路一般,地方上有强兵的那些官吏们。更是一改往日对武臣的轻蔑之态,转而开始拉拢关系。

    这个时候,哪方势力兵强马壮,说不得就要在将来的政治格局当中,分到相当一块蛋糕,而在河北西路,也是拥有此刻大宋少有的一支勉强能够野战的军马——以余烬改编而来的胜捷军。

    此刻镇所,正在真定,一时间也成了地方瞩目的焦点,王禀和李若水,作为这支胜捷军的统帅将主。一开始才离汴梁的时候,日子未免也有些悲催,中枢当时财计近乎于破产,胜捷军能得到的开镇之费,也不过才区区数十万贯,胜捷军的镇抚守御之区,广大至极。

    不仅河北诸路涵盖其中,名义上连燕地同样也在镇抚范围之内,更有从西封锁太行八径,缓急之时,由此而出,以迫河东神策军侧背的重任,这样广大的防区,这样重要的使命,区区数十万贯开镇军费,够干什么用的?

    而河北诸路,高官贵戚在这里产业极多,盘根错节,王禀李若水也不敢像杨凌那般无法无天,借着女真入寇的名义,将从太原府到蔚州再到河东缘边之地的地方势力洗了一遍,而河北诸路因为伐燕战事民力疲敝,地方府库空虚,哪怕汴梁中枢已经指示地方全力支应胜捷军开镇事宜,实在是也支应不了多少,更何况又有多少地方文臣,会全心全意配合这些操着陕西口音,在本地毫无根基的丘八军汉?

    入河北西路以来,可称是百事艰难,光设立一个真定大营,几乎就花光了家底,从河北西路转运使司调拨而来的粮秣,都是多年陈粮,吃得一帮军汉差点就要鼓噪生事,还有地方豪族指认真定大营设立之所,占了他们祖业,甚而去荒林中樵采都惹上官司,足足扯皮了一年多。

    最后还是王禀硬着头皮杖责了十余名入荒林樵采的辅兵,这才勉强过关,所谓河北屏障胜捷军,这两年下来,不要说拉出去野战了,就是维持自家生存,都是用尽了全力。

    如此境遇原因也很简单,原来河北诸路地方驻泊禁军,就是一团烂账,虽然比不得陕西四路的巨量军费投入,每年也是数百万贯以上的一个金矿,地方文臣和驻泊禁军军将就在其间分肥,实在军额,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下两三成,就算还在额中的,也不过是地方文臣与地方驻泊禁军军将门下奔走仆役。

    现今胜捷军开镇,一年就要从他们囊中挖出上百万贯的财货,不给这些老陕丘八些难看,难道还当爷爷供起来不成?最好是挤兑回陕西环庆路,那才是皆大欢喜,大宋重整河北防务的第一步,从此就陷入泥潭。

    王禀李若水本来计划的招揽燕地原辽国汉军余烬,招募参加过伐燕战事的河北敢战士,重整河北诸路防线。同时在太行八径建立军寨的宏大计划,从一开始几乎就破产了,这年余来,就一直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可随着宫变消息传来,在摸清了汴梁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之后,河北西路地方官吏,对胜捷军上下态度顿时大变,原来总是拖延的军饷,顿时就送来了数月的,甚而截留了部分公使钱。原来拨来的粮秣陈腐的,现下送来全是上好米面,新鲜菜蔬果子精肉,一应俱全,甚而还有大坛小坛的酒水,仿佛要犒赏整个胜捷军几个月也似。

    原来与胜捷军争地的地方豪族,顿时偃旗息鼓,一应军民纠葛,烟消云散,更不必说原来绝不垂顾王禀李若水这等军将的地方文臣,川流不息的来拜,各色礼物,简直堆了几屋子,还殷勤动问胜捷军是不是要别设大营,河北西路定然给予一切方便。

    如果要招募新卒,一应使费,也尽在河北地方承担,连原来和王禀李若水最为仇深似海的前河北驻泊禁军的几名军将,负荆请罪的招数都使将出来了,看着几个白花花的胖子光着上身捆着藤条在节堂之外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王禀李若水两人当时真是哭笑不得。

    对于胜捷军大多数军将士卒而言,地方文臣这般举动,反而让他们更是骂娘,说不定要指望俺们与晋王拼命了,就拨下几个臭钱弄点酒水换了张好脸色,前时俺们在此间忍饥熬寒,受尽白眼的时候,你们又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将俺们这些军汉看得恁般轻贱!

    倒是晋王真是英雄豪杰,做下这般泼天般事业,好好为俺们一吐胸中郁气,只恨俺们胜捷军,没福分跟随这般英雄豪杰人物,真定府胜捷军衙署,已然搬至了府城之中。原来某处上好的官产,洒扫一新,恭送给胜捷军两位将主驻节之用。

    王禀和李若水本来不是那种愿意享福的人,在军中还觉得自在一些,不过现在趁着地方官吏态度转变,一切都敞着口支应,也得将衙署设得离文臣辈近些,方便随时调运资财物资补充军中,也方便与此辈人往来联络敷衍。

    王禀李若水都是穷怕了,这个时候趁着地方文臣辈方寸已乱,望军中能多捞一点便是一点,谁知道什么时候风头又是一转,武臣辈又落了下风,比起地头蛇西军还有那个坐拥中枢,胆大包天的晋王不同,胜捷军还是势单力薄了些,且在河北是不折不扣的客军,还没根基稳固到不管朝局如何变幻都无法动摇的地步。

    此刻两人一身便装。正在节堂对着木图指指点点,胜捷军实力着实太单薄了一些,老底子就是七八千环庆军余烬,其中能战之卒五千都不足数,而到河北开镇,一年有余的时间,不但没有加增,甚而还减员了些,日子太苦,逃亡病故,都所在不少。

    这个时候,就是要赶紧招募强壮扩大实力,并且再不能局促一地,必须扩张开来,不过两人指指点点,都是在河北诸路与燕地缘边交界那些要隘比划,哪怕是在木图上,都刻意避开了由太行八径进出河东之地的那些通路,指点一阵,就听见李若水沉吟道:“兵进燕地,俺们胜捷军没有三数年经营,不要指望这般举动。而女真崛起,这等胡虏之辈,迟早一天也要南下,河北燕地交界,本来就有原来防辽措备。这些地方需要立即着手恢复,万一女真鞑子有南下之举,战于此地,还能稍稍抗御。”

    王禀只是摇摇头:“伐燕之时,这缘边之地,某与你走过来回不知几次了,其间情形,你还不知道么?原来水障,阻胡马驰奔,现今尽被人淤上,占为良田,原来军寨,全数废弃。额中守备军马,十不存一,不要说兵进燕地了,经营好此间,三数年也未必得够!且哪有那么多军马布列缘边?现今俺们就这不足万人,战兵不过五千,其中骑军更是寥寥,想将缘边经营起来,没有五万军马,如何足用?”

    李若水也是摇头,仕途既然顺利,纵然李若水少年老成也难免有春风得意之概,可这年余艰难开镇的摧磨,让他也消瘦成熟了许多,面上青涩,已然尽退,甚而额上都有了皱纹,听着王禀的话,李若水也只能叹息一声,旋即昂然道:“再难俺们也要做将去!现今难得文臣辈不掣肘,尽速招募强壮,先将地方占住再说,然后再次第恢复,俺们在这真定左近已经耽搁得太久,要是女真鞑子安顿了前辽地方,随时都会南下!”

    若说老态,王禀比李若水更是明显,原来他为童贯重用,背离西军将门这个团体,一时间也是中枢看重的重臣,将来准定是要入三衙的,稳稳一个太尉称呼安在头上,却没想到童贯被逐编管,他这个童贯心腹也给踢开。

    开镇事宜,再没有童贯麾下的事事顺风,原来他为童贯心腹的时候,宣抚制置河北地方,很是借着童贯威势折腾过负责伐燕大军支应事宜的河北地方官吏,现今就被这些大头巾加倍报复回来了,现在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头发都有些花白了。

    看李若水虽然历经挫磨,却仍然在骨子里面还有一种锐气,王禀点点头又摇摇头:“哪怕先不提经营缘边防线堡寨之事,就是兵从何来?照理说燕地现在无主,原来流散汉军尽多,更不必说那么多被遣散的河北敢战士了,怎生就没有投军而来之人?就是这些时日主动开始招募,也应者寥寥?难道都散还乡里了?”

    虽然这些时日困在真定府左近不得寸进,可李若水还在关心燕地局势,尽可能的搜集北面的情报。因为燕地恢复了基本秩序而流动起来的往来客商,就是李若水最大的情报来源,不过也只能得知燕地的崛起多股势力,都子啊招兵买马,对于其兵马就是杨凌私底下招募起的私军真实内情,并不算多么了解,只能模模糊糊的有些猜测而已。(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拥驾(六)

    说到关于河北敢战士流散大多不知去向的消息,王禀和李若水都默然无声了,两人也是在燕地河北耽搁这么久的人物了,如何不能猜测到一点端倪,当初杨凌麾下军将骨干,除了西军出身之外,就是河北敢战士出身的人!

    而杨凌平燕军马,也尽力招揽了多少河北敢战士,这些被西军压在头上,苦仗让他们打,功劳西军抢去的河北健儿,就是杨凌那强悍绝伦的晋阳神策二军的重要组成部分,若是燕地是杨凌所布置的一股势力,那么除了整合辽人余烬之外,更顺利招揽那些流散的河北敢战士,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要知道,杨凌可是在蓟州盘踞过一段时间。也是从蓟州突然掉头直进,一举拿下燕京,摧垮了辽人四面大王萧干的最后主力!关于这个话题,哪怕节堂之中只有他们两人而已,李若水和王禀都不愿意多说,只能互相示意而已。

    杨凌此人,从燕地时就开始布局,不臣之心,简直昭然若揭。怪不得在汴梁做出这么大的事业!对于杨凌这个人,王禀和李若水的心情都很复杂。杨凌奋发蹈厉的英雄之姿,但为男儿。没有不心服的。

    白手起家,做到如此地步,更是奇迹,且正因为他在汴梁的事业,胜捷军上下才难得有了几天好日子过,底下军汉,都口口声声的在喊晋王了,至少这杨凌,很得武夫之心!

    且杨凌从契丹人打到女真人,这实打实的战绩更是让李若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是知道女真人危险的,可大宋现在文恬武嬉,真正在女真大举南下之际,堪为中流砥柱的,就杨凌一人而已!可杨凌操弄两代君王的举动,飞扬跋扈的行事,也让王禀和李若水这等不管是将门还是书香世家出身的人深深看不惯。

    而且两人也深知,作为距离汴梁不远,难得一支勉强能战的军马,朝中杨凌敌对势力,一定会利用他们,与杨凌来一场争斗!可胜捷军不比西军实力雄厚,现在军心更是向着杨凌,只怕发出兵向汴梁的军令,全军就要大哗溃散,而且就算军心稳固,胜捷军又拿什么和杨凌打?

    河东有神策军主力,居高临下,俯视胜捷军侧背,汴梁杨凌也在编练新军,整个都门禁军将门的资源都掌握在杨凌手中,更不必说杨凌还是生财圣手,有钱就能有兵,不要半年一载,汴梁少说也有五万可以上阵的晋王军马。而且两人还隐隐猜测到,在燕地杨凌还布置了一支军马,这是整合了辽人余烬,坐拥几乎整个燕地的资源,还有河北敢战士强壮加入的一支强军!

    三面皆杨凌布置,这仗从何打起?所以两人商议胜捷军的扩张布置,都很默契的避开从河北到河东的那些要隘道路,避免与杨凌直面相对,可这样自欺欺人的迁延,又能持续多久?

    当中枢来人,征调胜捷军的时候,又该当如何是好?是去以卵击石,撕开大宋从此内争血战的序幕,还是拥兵自重,从此为一藩镇军阀?

    不管哪个,都不是王禀和李若水愿意做出的选择,特别对李若水而言,他是深知现在据于辽人故地,那些名为女真的胡虏凶狠之处,战力远过此刻大宋的辽国都在他们铁蹄之下灰飞烟灭,而大宋不仅没有重整军备,反而有大起内争之势。

    难道大宋就要如辽国一般沦亡了不成?节堂之中,一时无声。王禀李若水都脸色铁青,连讨论如何扩充胜捷军实力的兴趣都没有了,正在这个时候,就见军中四厢旗牌在门外恭谨回报:“将主,有客来拜。”

    李若水王禀都是老大不耐烦,这些文臣大头巾辈做事怎的恁般不爽快,俺们也不是记仇跋扈之人,既然敞开支应胜捷军,过去的事情就算揭过去了,难道还以为俺们是晋王,在这真定府也来一场变乱不成?

    不过此刻正是需要河北地方全力支应的时候,只要是穿文臣官袍来拜的,王禀和李若水早已关照旗牌,全都通传,两人只能打点精神,整理衣衫,联袂而出,还得在脸上搓出点笑容来,少不得今日就要去好生酬酢一番,两人直出中门之外,来客已然被客气的迎入了二堂等候。

    王禀与李若水步入的时候,就见一朱紫袍服文臣站起遥遥见礼,这人王禀和李若水都识得。正是原来清流******中坚张邦昌,年余不见,原来倜傥的清流智囊,除了仆仆风尘之色之外,人也已经衰老了许多,眉间满是郁郁之色,但仍气度不减当日多少,揖让之间,潇洒自若,王禀和李若水对望一眼。

    当汴梁之外,大宋数支军马纵横驰奔,围绕着汴梁这个大宋中枢角力之际。

    汴梁城中,这些时日却越来越是安静。仿佛沉入了水底,周遭一切都是模模糊糊,和这座繁盛都市,直没什么相干。

    汴梁文臣,筵宴往还少了,晋王杨凌,不住向朝廷请御驾亲征的表文也不再是一天一份了,就沿着黄河上驶而来,转入汴河水关往来的行商船只,三两日来都没有一条船泊岸。

    这倒不是没有先例,春水暴涨,黄河崩腾,下游何处决了堤堰,水位暴降,断了往来船只在大宋历史上也不是一次两次。

    从伐燕前后开始,朝廷所有资源都投入到了连场战事当中,仅有一点治河经费,都拨给了汴梁本身以及上游河道,怕上游决口泛滥到汴梁这里,至于下游黄河,就停个几年也罢,现今朝廷更没心思问这个事情了,只是坐等万一下游决口,地方郡县将公文行上来,至于是否处理赈济,什么时候行赈济修河之事,都要等汴梁这一局决出胜负来再说。

    在这样莫名沉郁的气氛之下,时日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去,局中之人,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蔡京这些时日,已然不去东府办公了,而是死死守在家中,一众家丁下人,都暗自里给了兵刃,悄悄的将几层院墙加厚,甚而还招募了上百市井所谓壮士养在外院,每日只是好酒好肉伺候,隔天就亟发丰厚赏钱。指望缓急时候这些所谓壮士能出死力,外间仍然以示安闲如常,甚而带着姬妾儿女出去踏春了一次。

    东府诸公,也只是轮流入直,等到下直时候,就跟火烧了屁股也似飞也似的奔还归家,门户深锁,少见外客,只有一个兼领开封府尹的何栗,壮盛敢为,常常往来奔走,每日也都在开封府节堂之内理事直到夜深。

    所有当道诸公,都在苦候关西与河北消息。

    到得最后一两天,杨凌都已然不上表章了,只是在南熏门外晋王府邸之中没了音讯。而城中诸公,也紧张得彻夜不眠,蔡京连外在闲雅气度都摆不出来了,天天裹着一顶风帽,拄着拐杖就在庭院之中打转,只等向河北,向关西遣出的多少急递,能将消息尽快传回来。

    日子再难熬,也终有到头的时候。音问再艰难。也终有传来的时候。

    这一日数名风尘仆仆之人,并没穿着急递传奇服色,而是普通客商打扮,时将近暮之时,匆匆自汴梁城西而入,城门口稍稍有些阻拦,就急得每人都是满头大汗,却强自按捺着不敢生事,等到可以通行,简直兔子是他们的孙子,朝着州桥方向跑得飞快。

    州桥向西三五里开外,正有蔡相一心腹家生下人,正坐在一间酒肆里磨屁股,这些时日,这位家生下人似乎就是长在这里一般,天天从天明坐到晚间刷市打烊,这酒肆位置极好。正卡着通往州桥方向的大路,坐在门口,往来行人,一览无遗。

    今日又是这样一天过去,眼看得就要上晚饭市。店家小心翼翼过来唱个诺:“郎君晚酒用些什么?”

    这心腹下人每日在这里干熬,早就不耐烦出鸟来,就是每日吃食上还能聊以自遣一阵,当下摆摆手吩咐:“去正店将两角好眉寿,你店中汤羊还可下酒,细细切半条前腿来,其余肴果,你看着安排就是。”

    店家应承一声,这蔡家下人每日里独据一张大桌。他这店市口如此之好,翻台不断,这却是耽搁了多少生意,且这位爷爷口味也刁,每日奔走为他买整点酒,买新鲜肴果,就是白跑了多少腿出去,可这是公相府中之人,他什么何等牌面,敢放一个虚屁不成?

    最后还得殷勤动问:“这桌却是挪得甚为靠门,进出之人不休,怕扰了郎君的晚酒,是不是朝内稍稍挪动一些?”

    那蔡家下人笑着挥手让他下去:“你懂个什……”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眼睛就已经瞪圆,嗖的一声窜出门外,街市上正有几骑疾驰而来,这位下人这些时日等得气苦,拦着马头就道:“你们这些厮鸟,却也晓得回来!里边等着你们消息望眼欲穿,却不知道去哪里厮混去了,你们好歹也晓得轻重!”

    马上骑士满脸大汗,只是低低说了一句:“大事不好了!”

    那蔡家下人也登时色变,他自然知道一点自家等的是何等样消息,这一句大事不好,直是让他眼前一黑。他是家生下人,和蔡相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此次汴梁风云中跌上一脚,只怕整个蔡相府数十年富贵,就要化作泡影!

    急切之下,不顾自家马术简直就是渣,扳着马鞍神迹一般一跃上马,坐在那骑士身后,死死揽着他的腰:“快去府中,快去府中!”

    蔡京已然有几日未曾安眠,身子实在有些顶不住,今日喝了安神茶汤饮子,早早便就寝了。才合眼少顷,就已然被低低的呼唤声惊醒。睁眼看去,就见自家五子蔡鞗满脸惶急的自己榻边等候。

    到老蔡京灵醒依然不减,一个翻身就已然坐起,踏足下地。两只赤脚只是落在冰凉的地上。吓得旁人等着伺候穿衣的侍女忙不迭的扑跪在地来为蔡京套上鞋袜。

    蔡京却不管不顾,一脚就将扑过来的青春侍女踢开,疾问道:“来人何在?”

    蔡鞗只说了一句:“情急从权,已然延入内院,就在廊下等候……”

    话音未落,蔡京望八高龄之人。就穿着一身中单,赤着两脚,疾疾出门而去!

    秉政垂数十年的蔡相居然有今日这般举动,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蔡京只是在内宅多少侍女的惊愕目光之中,直奔出寝所,来到廊下,就见数人一身灰汗的在那里等候,蔡京年老了好软玉温香的热闹,寝所周遭伺候侍女便有二三十人,屋内廊下,到处都有,都是不过二八年纪,一等一的容色,几名传骑被破例延入内院之中,这么多如花侍女环绕,又知道不是自家沾得上的,多看一眼,只怕都是罪过,一个个垂着脑袋,听见蔡京奔出来的声音都不敢抬头。

    蔡京何等人物,扫一眼就知道这几人为何拘谨,这几人都是原来御前班直中的人物,汤怀入掌御前诸班直之后,这些人都给革退了名粮,为杨凌心腹腾出位置来,御前班直中人物,因为不少要在金明池争标中显露身手,给君上凑趣,虽然未曾经历过战阵,可也有些人物终年打熬筋骨,操练诸般技艺,比起一团稀烂操也不操的其他禁军军将士卒好歹还像样一些,这些人给革退名粮之后,就为蔡京等人暗中招揽,以为奔走所用。

    放在以前。这些人等自然距离蔡京地位天差地远,可是这个时候却是用人之际。蔡京喝了一声:“大好男儿,抬起头来就是!老夫院中侍女,此间事了,看中哪个,老夫就亟发厚厚嫁妆,赏赐于你们就是,何苦这般畏缩作态,快说,西路到底如何消息?”

    当先传骑终于敢抬起头来,却又一下拜倒在地:“公相,俺们到了西京。西军姚古所部,却还在蒲津!只是从军中选了三两名急递,飞也似的将消息传过来,大事不好了呀!”

    蔡京只觉得一晕。闭眼向后仰了一下,蔡鞗赶紧前来相扶。蔡京却推开她,厉声问道:“如何不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拥驾(七)

    蔡京聚众已经谋划了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阴谋,当一边联络东北面而来的胜捷军,一边传西军入京,准备和杨凌拼个鱼死网破罢!杨凌麾下新军,早有布置,石三郎一系前拱卫禁军出身,更是被动摇了部分军心,掌握一部分,策反一部分。

    若然此刻发动,就算杨凌中军回返,这不比当初宫变之夜大家漫无所备了,甚而那些被杨凌遣散的前禁军之中都有联络安排,未必不能和杨凌生死一搏,再者说了,杨凌的中军大队,不是此刻还没有踏足汴梁城中么?

    蔡鞗是蔡京甚为看重的儿子,此次汴梁之事虚实与共,而将长子蔡攸遣出了汴梁去,他心思的确也来得快,更兼士大夫与杨凌天然敌视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痛恨,当下就欲开口,说动父亲干脆发动汴梁满城也罢,和杨凌拼个你死我活,却没想到,蔡京已然断然开口:“遣人!遣人!去寻东府诸公,去寻商议此次朝局争斗中所有要紧人物,告诉他们,这兵乱决不能发动!”

    杨凌在自家宅邸花厅之中,扫视着周遭一切,说起来自己到这个时代,已经住过不少地方了,从雄州童贯军中大营,然后燕京,再转回河东太原,再到汴梁,才经营了个宅邸出来,又让给赵佶为太上行在,搬到此间,也不过两月上下,东奔西走,席不暇暖,连累得身边之人,都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眼看得这个自己在这里的晋王府邸,也又留不住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这一天也许还是遥遥无期,也许更有一天,自己身死名裂,不过不在今日,绝不在今日!

    杨凌**厅中,久久不曾发一言,天色渐渐了沉暗了下来,晋王直甲士渐渐群集在花厅之外,默然等候着杨凌的号令,夜色之中,只见杨凌在花厅中的身影挺拔而立,散落四下,就是如雕塑一般的披甲虎狼。

    而汴梁城,灯火依旧,杨凌身影突然大步而出,满院甲士顿时肃立,就听见一片甲胄金属撞击之声,杨凌一声号令,数十甲士顿时动作,从入内院的中门起,直到晋王府邸的大门内,无数早已预备好的火油罐乒里乓啷摔得粉碎,略微带点黑色,添了脂膏等物,粘稠着缓缓流动的精制火油,就在院中流淌得到处都是。

    杨凌再不停顿,大步转身就向着内院走去,晋王直甲士紧紧跟随在后,内院之中,已然是寂无人声,所有器物摆设,都还在原位不动,可原来充斥在内院当中的下人使女,莺莺燕燕,都已然不见了踪影。

    晋王府中,虽然杨凌没有刻意经营,可是杨凌搜刮的财货如此之多,人又在此等地位。哪怕主持内宅的李师师也不是那种大宋在民间放高利贷,什么生意都要参一脚,视钱如命的天家亲贵。

    这居停未久的晋王府内院之中,也是珍玩毕集,富丽堂皇,内院侍女着丝履而带珠玉,凡是器用,无不是精洁贵重,更不用说从燕地河东麾下人马进献而来的辽东皮毛,引发了辽与女真之间战事的上好北珠之类珍宝,这些都是在汴梁都卖出天价的。

    可在李师师的主持之下,一众内院人等,将这些都弃若敝履,只是空身出门,而跟随在杨凌身后的晋王直甲士,穿行内院,也同样目不斜视,金玉在前,也只当都是一地瓦砾,带着铁头的双层牛皮底军靴沉重响动,踏破内院寂寂。

    杨凌引着身后甲士,沿着内院围墙才打出的一个大缺口,直走到外间,此处已然有二十余辆大车等候,车轴都上过了油,一应连接处,全都做了加固,内院侍女下人,全都在车旁等候。纵然都是些下人,这个时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惊惧之色,每个人哪怕女儿,都扎束整齐,携带匕首,如军士一般肃立等候杨凌号令。

    杨凌府中,自然没有大宋数十年富贵之家养出的那些忠心家生子。可使用下人,把关之下,全是杨凌从北地兵火浩劫中超拔出来的可怜人,这些人哪怕女儿家,都经历过离乱厮杀,更紧紧的与晋王命运捆在一起,哪怕杨凌真到绝处,带领这些北地女儿家都能冲杀一场!

    看到杨凌到来,一众人都无声拜倒在地,杨凌一摆手,所有人又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杨凌扫视他们一眼,点点头,就大步朝居中一辆车马走去。杨凌冷声下令:“准备行事!”一个女子,修长苗条,站在那儿,也自然有风流静静流淌。容颜娇媚,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也似,顾盼之间都满是风情。

    却不是李师师又是谁?今日李师师却也做了男儿打扮,这打扮在马小英身上是英气,可在李师师身上却满是诱惑,让人忍不住会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李师师垂首站在杨凌面前,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杨凌先开了口:“识得我以来,好像总是要经历这些危险场面,算你倒霉罢……”

    李师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婉抬起臻首,媚眼中柔情无限,只是系在杨凌身上,一身戎装的杨凌,按剑站在她的面前,整个汴梁黑沉沉的天空,都压在他的头顶上,不仅这黑暗压不倒他,杨凌身上那种自然散发的锐利昂然之气,反倒是会将这天空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如此良人,岂不是就是让人最为安心的寄托依靠?李师师敛衽朝着杨凌一礼,轻轻道:“良人此去行事,擅自珍摄。妾身自当依从在你身边,一切听命,只等与良人再见,妾身恭祝良人一帆风顺,早定汴梁。”

    饶是说着这样中规中矩的祝祷之词,可从李师师唇瓣中流出,仍然柔媚得似乎要将人融化了一般,杨凌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归结成一句话:“我这里没事,一帮跳梁,不足平也。”

    杨凌大声道:“行事罢!”车厢之中,顿时将出无数包裹,打开之后,黄白之物,锦缎走珠,铜钱交钞,如雨落一般,撒得满地都是,抛洒之中,数十车马,已然催动,在杨凌目送中向着汴梁方向而去!

    一路过去,就是一道财货铺成的道路,杨凌举手,遥遥一招。就已然转过身来,身边晋王直甲士牵过坐骑,杨凌扳鞍认镫上马,然后就听甲叶声整齐响亮,数十晋王直百战精锐也随杨凌一起上马,反手就抽出了马鞍侧那些长长短短的兵刃。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摆脱了在晋王府邸充仪仗,虽然光鲜亲近,却鸟没乐趣的日子,兵刃在手,晋王在前,他们又是纵横决荡于万军之间的骁锐虎贲之士!

    “走罢!”杨凌低低呼喝一声,一抖缰绳,就率先而出,马蹄声顿时就踏破寂静黑夜,如暴风骤雨一般响动起来,在这暗夜中,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捧日军汴梁军后厢大营,设立在离晋王府宅邸不过七八里的地方,天明之时,就能隔着一条水不及膝盖的小河沟遥遥相望,将左厢放得这么近,许是知道后厢十二个指挥,成分最杂。统御最薄,前些时日干犯军令也是最多,放在离晋王宅邸近一些,也便于震慑。

    至少晋王直和黑云都留置一部拉出来,左厢再是泼皮光棍军汉居多,也生不出什么事端了,左厢是从边梁东面收回来的,设立大营,是临时的,无非就是树木为栅,挑挖壕沟,然后布列帐幕大营。

    土建需要花功夫,可这些设营军资,在汴梁武库中却是所在皆是,没两天后厢全军就已然驻扎其间,步军可以两三个指挥挤在一个营寨之中,马军一个指挥就得占据一处营盘。只因马军建制中正兵虽少,可辅军夫役,比步军却要更多得多,还不必说那些战马驮骡之类的,还要马厩,连仓库都要大一圈,除了人吃之外,更有抵五六个人饭量的马嚼。

    左三指挥的指挥使,是原来石三郎副手之一,唤作贺大,身子长大,原来在禁军中也是马军出身,原来父亲不知道在都门禁军中得罪了谁,发遣到了西军之中走一遭,贺大跟着父亲在西军中吃了十余年的辛苦,在西军当中也没混出头来,倒是贺大打熬出一身不坏筋骨,又习得一些马上厮杀之技,后来贺大父亲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总算是回来汴梁,可是家也平了,原来一个小武官的阙也没了,只等从最低正兵做起。

    郁闷之际,一命呜呼,好歹贺大顶上了他的兵额,那时候偏偏又要成立拱卫禁军,这种好事,不轮着无依无靠的贺大,还能是谁?拱卫禁军遣散,贺大也跟着流落回乡,境遇只是比他父亲还要惨,这一家两代,不知道怎样就是霉星罩顶。

    还好贺大当日在营中识得石三郎,就跟在他在水关码头吃一口辛苦饭,贺大能打能熬,就是性子软点,遇事糊涂点,石三郎照应下也有了个他身边心腹的地位————虽然码头苦工头子身边心腹,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光彩的就是。

    宫变之日,贺大跟着石三郎糊里糊涂的走了一遭,就记得光是来回跑路了,最后居然为有功之臣。晋王成立新军,石三郎自然是重用的,而贺大也捞着一个马军指挥使的差遣,至于寄禄本官之类的阶级,他也没这个脑子来算。

    反正总而言之,两代以来,第一次这么风光,贺大郑重其事的给自家起了一个官名,从此以后就叫贺光宗,上父亲坟痛哭祭拜一场之后倒是下定决心要将这差遣勾当好,偏生他这等人,让他上阵打仗,说不定还来得,但是管一个马军指挥,建制内正兵骑军二百余,辅军夫役一百六七十。战马一百六十匹,驮马走骡一百一十余,兵刃甲胄军资是一个贺光宗算不过来的数字,更不必说那些军中细若牛毛的条令军法,领军旧例。

    一切行事,只是力不从心,瞪着两只鸟眼发怔,提拔这些人为军将,也是杨凌临时举措。拱卫禁军这些人要安置,更要借以扩军震慑汴梁朝中诸公,自己还要集中人手在中军作为骨干。这么多坑哪有人来填,只得临时安插这些宫变时候有功之臣,只等以后慢慢替换不合格的军将。

    结果因为汴梁朝中诸公发动了这局政争,这事情上面,还未曾来得及着手,贺大自家力不从心,寻石三郎帮手罢,石三郎又是个聪明人,在被杨凌选入黑云都磨练之后就不愿意与旧部多相往来。

    没奈何间贺光宗将一个旧识张七召入军中,为自家亲卫,张七也是旧相识,拱卫禁军出身,只是在市井中厮混,贺光宗倒是佩服他的主意多本事大手面阔,张七入营本来贺光宗是当为臂助的,却没想张七镇日只是在营中瞎混,几次为厢中原捧日军晋王老人抓着行军法,还是贺光宗自家去求保出来的。

    贺光宗情面上软,遇事更是不机敏,难得有决断,而张七就越发放肆,营中勾连人马,纵酒使钱,无所不为,时常还与一群人密密商议,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贺光宗拘管不得,坐困愁城,本来想寻石三郎拿个主意,谁知道石三郎却被撤了差遣,为晋王软禁监看起来了!

    这下贺光宗彻底没了法度,干脆撒手,随着这几日军中禁令越来越松,连厢都指挥使都调走了,贺光宗每日就在自家帐中,着亲卫守着门口,喝上两角,以遣愁怀。

    直娘贼,倒是不如在水关码头,吃饭打架睡觉来得爽快,就是真听晋王号令,去甚河东厮杀一遭,也没什么了不得,偏生困在这汴梁,不知如何是好!对于贺光宗这等糊涂人来说,想得还不甚深,也就是喝酒而已。

    对于一些军中明白人而言,却是为现在紧绷的时局,吓得连觉都睡不成,这日晚间,贺光宗又摆上晚酒,也不讲究什么佐酒之肴,就是一碟子盐豆,一盘鸡子,喝得有滋有味的,等酒意上来,就管他娘的睡去,随情势如何罢,再差还能差过此前父子两代霉运当头?(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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