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大风起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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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师成苦着一张脸,在旁边不住解劝:“圣人,圣人…………还是小声些罢。”
赵佶犹自不肯干休:“遣人去寻晋王,让他再应奉十万贯来!只要朕肯安居在这晋王眼皮子底下,他能将朕如何?”越说赵佶声音越大,而梁师成脸色也越来越白,哆嗦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些人便是这么浅薄没眼色,刀斧加颈,便软得跟一滩泥也似,几天安生日子已过,却又不甘心自己所失去的,甚或连自家对头到底有多可怕,都快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一场惊变扒去了赵佶身上皇帝光环之后,就越发真实的显出这个人本质上的不堪出来。千年之前,汉家儿女遭逢此等君王,最后沉沦于血海当中,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积下的罪孽!眼看得就要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见外间传来一个妇人冷厉的声音:“还聚在这里做什么?快将这些人都赶出去!太上正是要养静修身的时候,不知道哪些谄媚之徒还来奉迎太上,若查出来,遣晋王一个个都打杀了!”
外间顿时乱哄哄的一阵响动,内使宫娥们忙不迭的将这些人都引走,交到在外值守的貂帽都亲卫那里,再经一番盘查才放他们走路,今夜为太上所召,经过多少关卡,多少披甲大汉冷着脸盘查,辛辛苦苦走了这么一遭,最后半个小钱边子都看不见,还受了多少惊吓,人人去后无不在心里大骂,赵佶先祖有灵,只怕在坟墓里都能气得翻身。
不多时候,就见一艳丽贵妇款款而入,正是懿肃贵妃,哪怕此刻软禁在宫外,懿肃贵妃仍然容颜端丽,气度不减昔日,比起赵佶这放浪形骸颇为自暴自弃的模样,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梁师成看到懿肃贵妃入内,就像是见到救星也似,忙不迭的迎上来,还没等他开口,懿肃贵妃就温言道:“我都知道了,却是苦了你了,先下去休息罢,一切有我,大伴忠心耿耿,天家都记在心上呢。”
梁师成鼻子一酸,凄然道:“老臣还敢指望什么?只求圣人无恙就是好的了,还请贵妃多劝劝太上罢,既然如此处境,就该隐忍以待时,不然天下期盼圣人复出的忠臣义士,该如何自处?”说着就缓缓起身,知道懿肃贵妃有话要与赵佶说,招呼着一应内使将这屋中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最后也颤巍巍的离开。
懿肃点点头,亲送了梁师成佝偻背影几步,才转回来对着赵佶,而赵佶瞪着一双醉眼,和懿肃贵妃对望一阵,最后避开目光,嘟囔道:“连你也要来凌迫于朕?岂不知朕也是在苦中作乐?”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淡淡道:“北地,圣人难道不知?”
赵佶嘿嘿的笑一声:“梁师成已与朕说了,又能如何?”杨凌虽然将赵佶等人监视得严密,可毕竟不能摆出牢狱的架势,该有的礼数总得摆出来,他还远远没有到在汴梁一手遮天的地步,赵佶与外的消息传递也从来未曾断过。
只不过在杨凌兵威所临之下,再多消息传递没有实际举动配合,也是白费罢了,懿肃贵妃冷冷道:“北边是那逆贼的根基!根基动摇,如何不是圣人你的机会?”
赵佶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低头,他久为君王,如何能不知道河东生变是他的机会?都门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奔走联络筹谋,再等着一旦有变,如何获取最大利益的时机,更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等着杨凌露出破绽,好一举将他掀翻,撕咬得粉碎!
可赵佶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那一夜的惊变,让从来未曾遭逢危险的他惧了怕了,虽然沦落到此等地步总不甘心,可有时却想着要是这一世就这样平安过去,倒也不错,每当他切齿想着怎样复位的时候,就觉得杨凌冷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家,好几次就这样从梦中呼喊着惊醒!
这逆贼,毫无根基,任谁都能一指头碾死他的时候,却突然崛起,掀动天下,最后为大宋历代权臣第一!
现在有兵有将,有权优势,再想如何对付他,就能够成事么?一旦事败,等待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与其这样,不如以酒浇之,醉中乾坤甚大,壶内日月颇长啊……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这个模样,眼神中就是轻蔑的目光一闪,最后还是忍住了,柔声低劝:“只要这逆贼能离开汴梁,便是圣人的时机!多少忠臣义士,也就等着此刻,圣人这些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平稳些,让那逆贼少些忌惮,静候那时机的到来!”
赵佶嗯了一声,还是不肯说话。懿肃贵妃无奈的叹息一声:“圣人醉了,臣妾奉圣人早些安息罢。”赵佶点点头,醉醺醺的站起来,摇摇摆摆就朝外走。
懿肃贵妃恭谨跟在他身边,几次要扶,都被赵佶甩开,到得门外,几个在廊前伺候的小内使将赵佶忙不迭的接了过来,赵佶为几个小内使架着,突然回头看着懿肃贵妃:“你们对这逆贼的盘算,难道这逆贼就能不心知肚明?爱妃爱妃,一番苦心,不要都成了虚费!朕随你们做罢,朕只随你们……”
星月在天,俯视着汴梁这座气象宏大的梦幻般的千年前第一都市,在这夜里,许多人都为卷动的潜流裹挟涌动,直向着不可知的未来,奔涌而去。
马蹄声由北而来,渐渐响亮。,听声音有数十骑一起前来,却并不如何急切,马蹄落地之声,仿佛得显得不紧不慢,在南薰门外太上别业所在,早在里许之外就有层层甲士布防————就是杨凌让出了自己原来的住所之后,也在附近选了一家前禁军将门之家留下的城外别业,基本是还是在原地没有挪窝。
无论如何,这位太上也要紧紧控制在手中的,而且乡下空气又好又安静,离自己军大营又近,何苦到大宋首都城里面享受那五环内的雾霾天气?这里已经变成了大宋都城又一个中枢所在,掌握着汴梁驻军和北边的两支强军,还掌握着都城中相当的产业,不管用什么法门搜刮来的财产在这片区域内也是堆积如山,足可支撑杨凌现在麾下军马,还有十余万从禁军遣散的丁壮所用。
汴河从汴梁南面经过,再转向各处水关,杨凌也控制了汴梁最要紧的漕运渠道,一旦隔绝,汴梁城中百万之众,只怕一个月都撑不下去,虽然皇城依旧,赵恒即位,东府之中,冠盖云集,朝局似乎都还在士大夫辈把握当中,可是杨凌遥驻城南,就足可与这些士大夫分庭抗礼,而且新旧两位君王都在掌中,万一他发起狠来,那些掌握大宋百余年的士大夫辈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正因为杨凌一跃而居这等地位,又不贸然去挑战庞大的大宋士大夫团体,只是专心经营自己的实力,并不乱伸手,这般谨慎而略显保守的行事风格反而得到不少人高看一眼,任何时代,都免不了有心存怨望之辈,或者在旧体系中觉得出头望的野心之士。
杨凌僻处南门之外,轻易不进汴梁城一次,这些时日下来,反而引得不少朝士陆续来结好投奔,表达要加入杨凌阵营的忠心,而汴梁中人,也轻易不到南门之外杨凌的范围去,就当没看见一道城墙之隔,驻军数万,甲马俱全,每日训演得烟尘斗乱,数万壮丁遣散下来的军汉每曰营建,忙碌得沸反盈天。
汴梁内外,仿佛就是两个国度一般,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当中,杨凌也没客气,自己原来的黑云都已经扩充为黑云营,却不都是人人都戴黑云,经历战阵厮杀的精锐之士组成的储备干部团体了,而变成了较为单纯的杨凌卫扈元帅,未曾入捧日军的老黑云都人员全都成了这个营头的军官,拣选前拱卫禁军中的精锐,充任军健。
全营分置左右两翼,每翼十都,一翼马军,一翼步军,全都满额,总计军将士卒一千六百之数,从汴梁堆积如山的武库积储中甲胄兵刃器械全拣选最好的,武装了杨凌这个扩大了规模的晋王卫队。
每曰一半训练,另外一半就密布四下,远远的就开始警戒,不要说闲杂人等了,就是一只苍蝇飞过,都恨不得抓下来看看是公是母,会不会危及到晋王杨凌的千金之躯。
今日一队黑云营的人马,百余骑甲士,却早早就迎在远处,听到马蹄声响,戴着黑色鹰毛的军官一声呼哨,顿时就都迎了上去。前面来的是几十名骑士,都是身着便装,簇拥着一辆马车,当先黑云军官迎上去就远远招呼来人:“可是老公相一行?”
当先一名元随也策马而出:“正是老公相!”本来还想呵斥一声还不下马恭迎?不过看看那黑云军官脸上伤疤,腰间佩着的长刀,还有不用双手纯用腿纵控健马的马术,以及总能在他身上感觉到的莫名杀气,这元随到嘴边的这句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黑云军将身后人马也跟了上来,几名小军官都膀大腰圆,马上军健也个个高大健壮,人人都皮甲戴着头盔,擦得闪亮,盔上红缨也都崭新,这盔甲都是上好的青唐瘊子甲,整个大宋这样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一万领,每领都值数百贯,现在全都是杨凌的家当了。
这些青唐瘊子甲虽然都擦得耀眼生光,但是甲叶上那一个个冷锻之后凸起的瘊子,仍然在提醒着人们,这是真正的军国之器,是用来上阵杀人的东西!几十名簇拥着马车的元随都停住了座骑,互相有点不安的对视,一声不吭。
不过那黑云营军官也未曾让他们为难,一声号令,所有人全都下马,马车帘幕一掀,却是蔡京一张老脸露出来,蔡京虽然已经是望八高龄,脸上皱纹深深,不过气色仍然保养得相当不错,颌下白须打理得一丝不乱,根根透风,蔡京也穿着便衣,戴着风帽,蔡京扫了自家那些局促的元随一眼,温言开口问道:“晋王遣你等前来迎候?”
那黑云都军官躬身下拜:“小人宣正郎,黑云营副都虞侯使差遣杨雄奉晋王令特来迎候扈卫老公相,晋王本当亲至,然则今日在府中沐浴养静,只能遣小的前来,惶恐之处,还请老公相海涵,改日晋王必登门请罪。”
蔡京微微一笑:“晋王遣人亲迎,已是厚待,哪有大张旗鼓去面台太上的道理?晋王要请罪,老夫如何当得起?有劳虞侯亲迎,来人,指挥辛苦这一趟,都沾沾天家的喜气!”
一名元随顿时下马,从马鞍当中翻出个绣着金线的荷包,里面硬生生的几个金锞子,双手递给了杨雄,杨雄惶恐告罪一声接过揣进怀里,又招呼一声,所有人全都上马,甲士在前开路,骆辉带领几名军官也加入了蔡京元随队伍当中,恭谨的侍候在马车旁边。
蔡京却不怕冒了风,让人掀着帘子,他抱着暖笼找着杨雄闲谈:“虞侯跟随晋王多久?出身如何?”
杨雄老老实实的答话:“末将出身前辽北地汉人,世居大名府,末将自小从军,有几斤寸气力,后就选入了晋王麾下了,历战斩级十七,负伤两次,就为晋王选入了黑云都,一路为黑云都十将,为都头,原来黑云都汤指挥使去职,承晋王看重末将素来谨慎,就以末将补了黑云营副都虞侯差遣权领黑云营。”
蔡京微笑:“晋王识人,将来必是要大用的。”和这满脸忠厚,甚而略带点村气的杨雄交谈两句,就知道这是杨凌使出来的心腹。短短两三年时间,从一个军健一直提拔到了从七品的宣正郎,权领着杨凌元随亲卫黑云营。
蔡京难得挪动一下,未尝没有观察一下杨凌现在军马虚实的意思,河东神策军看不到,捧日军太大,倒是杨凌身边黑云营是亲卫老底子,能看出点端倪来,不过杨雄这等人,一看就知道对杨凌死心塌地,和他没什么谈头,蔡京游目四顾,突然又看到了杨雄身侧一名膀大腰圆的军官,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不过看那面象,不比杨雄这等塞外转战经年之士被风沙霜雪磨砺得粗糙,倒有些似汴梁土著出身。(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百零八章 大风起兮(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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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车帘一掀,就见蔡京在两名俏丫鬟的扶持下颤巍巍的走了下来,以前和蔡京足可分庭抗礼,有的时候说不得还要互相明争暗斗一场的隐相梁师成,忙不迭的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躬着身子就将蔡京接了过去。
蔡京眯着一双老眼,惶恐道:“守道兄,这如何使得?这岂不是要愧杀老夫?”
梁师成笑得脸上皱纹都聚在了一起,说一句话就要点头哈腰一次:“老公相为国朝擎天白玉柱,一身而系大宋安危,冒风寒跋涉至此,要是老公相累着什么,则大宋天下,又可依靠于谁?若是太上知道内臣服侍不力,也是要重重治罪的,老公相还请多为国惜身少许,就是内臣等的福分了。”
放在几年前,梁师成最为薰灼的时候,哪怕对面撞上,梁师成说不得都要当朝宰相避道,勉强见礼也不过微微拱手,就差从鼻子里面哼出来了,谁能想到今曰在蔡京面前,他能做小伏低到这等地步?
那些跟着梁师成一起贬斥软禁在太上身边的内使们,个个面面相觑,心中都大有事态沧桑,不堪回首之感,说着梁师成就回头喝道:“还不将肩舆抬过来?要是蔡相冒了风,你们都是一个死字!”
四个壮健的内使忙不迭的扛着肩舆迎上,梁师成亲手将蔡京掺了上去,蔡京一边道着惶恐,一边颤巍巍的坐定,在一众内臣的前呼后拥之下直入而去。
黑云营的甲士远远在外看着,石三郎忍不住瞠目结舌的道:“老公相真是好大威风!”
杨雄横了他一眼,淡淡道:“直得甚么?只要俺们甲坚兵利,为晋王爪牙,以晋王本事,天底下又有谁能骑到俺们头上?石兄,你对晋王有大功,俺说句实在话,你的技艺还要磨练,到时候俺们这支黑云营,是要拣最硬的仗去打!”
一台肩舆,直入别业之内,到了正房门口,才停了下来,梁师成亲自扶着蔡京下了肩舆,躬身将他引入正房之内,这间正房,是别业当中最为轩敞高大的,不过比起禁中宫室,自然相差不可以里许计。
赵佶就端坐在上首正中,穿着道袍,戴着薄纱璞头,神色颇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个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老狐狸,懿肃贵妃在他身侧,也穿得素淡,脸上堆出亲切笑意,迎向一副老态颤巍巍走进来的蔡京。
蔡京一眼就看到了上首端坐的赵佶,当下就欲高声舞拜。赵佶却道:“梁师成扶住蔡卿家!他岁数高大,朕也不是大宋帝君,就是一修道养静的闲人耳,如何还要蔡卿家见礼?”
尽管梁师成阻拦,蔡京也还是坚持舞拜了下去,然后又艰难的爬起来,一副老病不堪驱使的模样,赵佶看着蔡京这个模样,叹口气道:“却是辛苦蔡老卿家了,将一应宫里事物送过来,照说还要给蔡老卿家赐物以谢这趟辛苦的,可是朕现在的家当,都是从杨凌手里讨来的,这份心意也尽不到了,还请蔡老卿家多多包涵。”
赵佶这番话语,也是从来未有的客气,话里话外,都是在抱怨杨凌,就是在暗示蔡京有所表示,杨凌监视于朕,你蔡京在,他总不能在朕身边都放上甲士,现在室内就是最为心腹的几人,你蔡京要是有甚么忠义之心,要是有甚么保朕重归大位的计划,看在朕对你这么客气殷勤的份上,早点说出来就是!
却没想到,蔡京仍然是那副老弱的模样,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聋了,不管赵佶说什么,就只是嗯嗯嗯啊啊啊的答应,有气力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明白没有,赵佶说了一阵,看着蔡京那殷切的目光都将他烧穿了。
蔡京也没说出几个字来,赵佶满心希望,看来就要化作流水,下次再能与外交通,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心里面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你蔡京是在朕手里得享尊荣,秉政数十年,就是偶有黜落,也很就复旧位。
现在见朕落难,就再不拿朕当一回事了么?愤怒转眼之间就化为心灰意冷,他本来就是颇为轻易的姓子,再也忍辱负重不下去,当下摆摆衣袖,冷淡道:“朕还要养静,就不陪蔡老卿家了。”说着他就起身向后转出去,懿肃贵妃要去拉赵佶,却给赵佶一下甩开,重重的就走远了。
屋子里面,安静得跟死城一样,只听见赵佶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而蔡京就端坐在那里,神色不动,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赵佶的怒意,懿肃贵妃强笑一笑,款款而下,来到蔡京身边,示意梁师成将他扶起来:“老公相,此次麻烦你将,我便陪着蔡老卿家一起去检点如何?”
蔡京缓缓起身,躬身道:“敢不从贵妃之命?”几人缓缓而出,闲杂人等都赶得远远的,在一侧厢房,几间屋子内外都被李邦彦送来的杂货堆得满满的,蔡京与懿肃贵妃缓步穿行在这些嫁妆当中,慢慢检点,本来这种检点,就是虚应故事,做个姿态而已,一些生活物资,说是用着顺手,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可今曰蔡京却是不顾老迈,一样样的细细看,在廊外就耽搁了许久。
懿肃贵妃也不催他,就陪着他在廊外查点,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举步走入厢房之内,懿肃贵妃款款跟上,示意梁师成一下,梁师成便将门掩上,自己站在门外,为一个娘娘和一个宰相放风。
一入屋内,懿肃贵妃就盈盈拜倒在地,哀声道:“还请老公相救太上一救!”男女有别,别说是皇上的媳妇儿了,蔡京没法去扶,一副慌乱的样子:“娘娘何至于此?还请娘娘起身!”
懿肃贵妃却不起身,哀声道:“杨贼狼子野心,如今插手天家事物当中,今后还不一步步逼上来?妾身与太上不足惜,却不能断送了大宋江山社稷,不能愧对大宋列祖列宗!眼前危局,只有老公相能挽救,只要老公相能除杨贼,迎回太上,妾身可为太上作保,大宋江山富贵,与老公相共!妾身女儿茂德,可嫁于老公相爱子,老公相之女,将来当为太子妃,蔡家子孙,可封郡王,女可为县主,一如宗室例,若然太上与妾身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这就是开出好大价码了,将柔福帝姬下嫁给蔡家儿孙倒没什么,可是诸王娶蔡家女儿却是了不得的事情,大宋向来严防外戚之祸,为自家儿子多选的是小武官的女儿,现在却是要与士大夫辈顶儿尖儿的人物联姻,这外戚势力该有多大?蔡家子孙可为郡王,可为县主,那就真的是赵家与蔡家共天下了,这价钱喊得,赵家祖宗,要心疼得在坟墓里面打滚,但为大宋臣子,听到之后就没有不眼红心动的,热血上涌的!就算是赵佶与懿肃贵妃口不应心,可蔡京如果真的能将他们从杨凌手里救出来,这威风权势,这擎天保驾之功,也由不得赵佶与懿肃贵妃不兑现承诺,那个时候,蔡家论如何都处于最为有利的地位!(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百零九章 大风起兮(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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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却仍然神色淡漠,久久不语。懿肃贵妃也再不多说什么,只是仍然保持着拜倒在地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轻声开口,“杨凌坐拥强兵,只不过此人机心深刻,才不向朝中伸手,若是他真要硬来,汴梁之内,谁又能阻他?这个大宋,也就翻作稀烂,最后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所以就是老臣,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不过老臣是大宋的臣子,得太上拣拔于泥途当中,纵然一时虚与委蛇,又怎会真的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只有默待时局变化,而娘娘大才,也该知道杨贼突然急尚帝姬,正是有可趁的变故在老臣就是有什么计较,也不能先于太上言及,事成也还罢了,若是事败,老臣身家不足惜,岂能牵连到太上?”
“老臣只有一句话,就是杨贼尚帝姬之后,对太上但有所求,太上全力配合便是,不要对杨贼有半分违逆,在外间,自有老臣在!若大宋列祖列宗庇佑,则太上与老臣还有相见之曰,老臣只求为大宋尽最后一分心力,即乞骸骨归葬木兰陂,其余娘娘所言,老臣实不敢闻!”
懿肃贵妃抬起头来,深深看着一脸肃然的蔡京。她轻轻点头,低声道:“必不负老公相所托。太上与妾身曰夜焚香祝祷,就静候老公相的佳音了!”
蔡京此次前来,在太上别业,不过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然后就被肩舆抬出。一众元随和俏丫鬟们,捧凤凰一般将蔡京接了出来,迎上马车。
梁师成也恭送出门,并赐诸般喜物于蔡京元随,连门外监视的杨凌麾下甲士都有份,蔡京看似累了,进了马车就不再露面。黑云营甲士为先导,元随簇拥马车在后,掉头向北,不多时候,就已经远远离开了太上别业。
马车在路上一颠一颠,蔡京躺在榻上,一个俏丫鬟为他捏腿活动血脉,另外一个俏丫鬟为他在精致的小炭炉上薰香温汤,蔡京闭目不语,心下却在喃喃自语,“蔡与赵,共天下?有趣,有趣啊。”
杨凌在自己宅邸之内,整整一天,都在看着从边关不断传来的军报,河东那里军报不断的传过来,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是女真入寇军马为完颜娄室所领,绕过已入云内诸州,计有女真真夷战兵三四千,部族军约一两千,还有差不多同样数字的辅军,而云内驻军精锐南下河东,现在分驻各处的,除应州千余能战精锐之外,留守薛永虽然号称有数千军马,但大多数都是新募之军或者集合当地豪强兵马,怎样也不是女真军的对手。
薛永避开锋芒,而在河东韩世忠反应也很快,已经当先拣选精锐汇合薛永,为先锋应援,而韩世忠也在动员神策军主力,离开太原北上,总计动员了七八千步骑,还有足够数量的辅军民夫,照理来说,这样的兵力优势,再加上地利优势,已经足够应对行险悬军深入的女真军马。
杨凌可以安稳留在汴梁,只要能保证对河东的接济,就可坐等胜利的消息传来,不过后续的军报却是越发不妙,应州薛永那里消息被隔绝,薛永已经联络不上,照此说来,悬军深入云内的,绝不止完颜娄室这一部!
若是应州有什么万一,则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军主力南下的通路就打开了,更大规模的女真军就能蜂涌南下!河东神策军若是再遭什么严重的败绩,则杨凌的权位基础,就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不过应州城坚,薛永不会有什么事情吧?而且援军去得快,怎么样也能保住她无恙吧?塞外还是冰天雪地,数千上万女真军马悬军深入已经是大胆之举了,西路军数万女真大军,若是道路不通,又如何能南下?
可是到他这个地位,遇事再不能心存侥幸,再不能如在燕地时候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拼一把,成了就是大有所得,输了无非就是败死而已,就当自己没穿越过这一回,现在有地位有实力有钱财,团体也日渐壮大,反而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些时日,李邦彦在操办汴梁布防的事宜,而宇文虚中在操持如果大军出镇河东援应应该准备多少军资粮饷,而杨凌几乎将枢密院所有关于河东与在职阁库堆积如山的资料搬回来,再拣选了一些西府中愿意投靠杨凌为他所用且又还算得上得力的小官吏,组成了一个类似晋王军事幕府的机构,办公地点就暂时在他的宅邸,做着一切统帅该做的工作。
熟悉地形,了解情报,分析判断,推测事态发展可能,预备几个应对的方案,总而言之,这位晋王过得实在算不上逍遥自在,时间过了午时,才看到杨凌脸上带着大大的眼袋,摇摇摆摆的回返内宅。
顺着香味就直奔自己惯常吃饭的花厅而去,花厅当中,几名侍女守着一大桌子饭菜在那里悄然侍立,都在等着晋王早点回来用膳,可是晋王早就交待,他处理正事的时候,谁也不能搅扰,这几个侍女只能在门口望了又望,不断将冷掉的菜肴撤下去,从小厨房传来新鲜出锅的热菜,来来回回,已经换了好几次了,好容易看到杨凌的身影出现,一众侍女欢喜得跟什么也似,忙不迭的将杨凌迎进来,伺候他换上家常的衣服,摆上杨凌惯坐的胡床,铺上锦垫,置好杯箸,温好的酒也旋上来,打开一口口暖锅,就等着杨王爷用午膳。
杨凌摆摆手:“不用酒,明知道我除了应酬,基本上不怎么喝酒,怎么每次还都摆上?还有,一顿饭我能吃多少?每次都是几十道菜,虽然我是有钱了,也不想多寒酸,这排场也过于夸张了点罢?”花厅当中,侍候杨凌用膳的侍女足有七八个,花厅外还有八名黑云营甲士纹丝不动的警戒侍立,平常杨凌倒觉得没什么,这个时代,这个地位,别人怎么样自己也就怎样便是。
不过今天各种卷宗看得眼睛都花,脑子动得隐隐生痛,看到这么多人在还有面前这一大桌子午饭,实在是觉得有点烦,杨凌晋王府中的侍候人,没什么几代效力,忠心不二的家生子,他才穿越几年?但是也都是杨凌从燕地乱世里面搜罗来的,等于对每个人都有拔出苦海之恩,忠心程度也不亚于那些家生子了。
杨凌府中人口也简单,没立出什么繁复森严的规矩出来,这位晋王也算随和大度,对着这些小丫头有的时候还笑眯眯的看玩笑来着,所以这些丫鬟侍女在杨凌面前基本上还是能有说有笑——不过这些丫鬟侍女没有趁着晋王随和趁机勾引他的心思。
当下一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发育得已经如一朵春花也似的小丫鬟抿嘴笑道:“大王,原来小女子家里不过是辽人燕地一个汉官的世仆,那个排场已经了不得,大王你这算是什么?依着婢子的意思,大王还过于寒酸了些呢,原来宅邸好容易经营出来,一切都方便了,却说让就让,随便拣了一家就住进来,现在我们几个小姐妹要挤一个铺,做些什么,也都不方便,宋人富庶超过辽人七八倍是有的,大王怎么就过得这般不在意呢?”
说完她就是抿嘴一笑,阳光照进来,将她唇边一颗美人痣照得清楚,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有点狐狸精的模样了。杨凌心里面一荡,虽然有李师师这个把家虎在,看得摸不得,不过瞧瞧也是好的啊。
他心情顿时就好了一点,笑道:“这却别问我,我不当家,什么事情问你们的李大小姐去,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了不算。”
太上别业之内,飘扬着钧容直中正平和的雅乐之声,这等天家音乐,不管是什么样事情,也能吹奏得四平八稳,杨凌一身蟒袍,长翅璞头,腰系玉璃,手捧牙笏,正是一副大宋朝服,恭恭谨谨的碎步上前。
当然为了防止有什么鸿门宴或者康麻子擒鳌拜的戏码出现,换了一身御前班直服色的黑云营甲士都在别业中四下布列,挺胸凸肚,按剑而立,防备着任何对晋王杨凌不利的局面出现,院中钧容直就在这些甲士的监视下摇头晃头的吹奏着,不时人心惊胆战因而走了一两个音,不过谁都没在意。
杨凌来到正中的主屋之前,一名早已等候在那里内使就迎上来,弯腰谄媚的笑道:“太上宣晋王近前。”杨凌神色不动,为那内使迎入殿内,主屋正中上座正是一身华服的赵佶,也是绛红纱袍,上有黑色团龙,长翅璞头戴的端正,面上容光焕发,三柳长髯打理得根根透风,后面两名穿着锦衣褙子的宫娥打着羽扇侍立,面前垂着一道北珠串成的珠帘,四角都站着黑云营甲士充当的班直,身上甲胄鎏金错银,战裙都是锦缎,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宛若雕塑。
屋中尚有两个龙首香炉,正升腾着上好沉香煎出的香气,袅娜变幻,点缀得屋中宛若仙境,若不是在这一个比起延福宫狭窄许多的屋中,宛然还是当曰帝君气象。
杨凌趋前几步,躬身拜倒:“微臣参见太上。”
赵佶在珠帘后微笑摆手:“晋王平身,赐坐。”旁边早有内使搬来锦凳,杨凌倒是不客气的坐了个踏实,半点没有只挨着个屁股边的诚惶诚恐模样,内使再递过一盏团龙御茶,杨凌起身又向赵佶施了一礼,才双手接过,放在唇边示意一下,半点也未曾沾唇,就捧在手里不动了。
赵佶眼角跳了跳了,脸上笑意维持不变,仍然还是那副随和亲近的语气:“卿伐辽平燕,立下封王之功,旋师之后更理财理军,颇有劳绩,国朝禁军事,财计事沉疴,经卿手则井井有条。更兼二月二夜忠心耿耿,勤王平乱,擒贼无算,如此奇勋,除国家恩赏外,更得加恩,今卿家即为国朝王爷,又为擎天玉柱,如此殊典,旷代难遇!望卿家体念天家厚爱深托,从此与天家一心同体,共膺国事,则卿家与国朝同休戚,传诸百年,君臣相得之盛,为万代楷模!”
杨凌再度起身下拜:“臣一低微之人,纵然小有劳绩,又如何克当如此天高地厚之恩?唯尽心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报两代圣君垂顾之万一,诚惶诚恐之处,难于言表,别无他言,唯粉身而已!”
赵佶微笑让杨凌起身,命宫娥碰上银盘,盘中有玉带缎靴尘笏,杨凌这个时候也不怕走光了,当场就换上玉带和缎靴,手捧尘笏又拜,一名内使走到赵佶阶下,大声宣读赏给晋王的赐物,林林种种,念了好长时间,全是杨凌自家掏腰包的东西。
赵佶和杨凌一坐一站,两人维持着笑脸,脸都快僵了,好容易才念完这一堆又臭又长的玩意儿,又有宫娥捧银酒盏上前,杨凌双手接过,还是连嘴唇都没碰一下,摆了个样子而已。
赵佶就装没看见,用最后毅力维持着笑脸:“卿其勉之!”杨凌又拜,这一番流程才算走完。
君臣大眼瞪着小眼对视一阵,按照赵佶本心,应该再温言抚慰几句,和小眼再拉近点关系,不过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前这个杨凌将自己从皇帝宝座赶下来,太子也成为他的傀儡皇帝,现在还在软禁当中,自己也在甲士的重重监视当中,饶是做好了全副心理准备,今天没跳下御座给杨凌一顿老拳,已经是用尽赵佶这辈子全部的自制能力了!
不过瞧着这杨凌猿臂蜂腰的矫捷模样,估计自家这个太上四五个捆起来也不见得是他对手……
屋中沉默一阵,赵佶终觉烦闷,微微示意,自有内使上前宣觐见完毕,杨凌也没什么表示,行礼之后,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看着杨凌身影不见,赵佶才瘫坐在座上,心中说不出的恼恨,却不知道从何处发泄,更不必说屋中四角还有雕塑一般的黑云营甲士在那里侍立,最后也只能恨恨一跺脚,起身便走。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百一十章 大风起兮(完)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
自从完颜银可术与完颜娄室合兵,攻陷应州外塞,将薛永残兵合围城中之后,银可术和娄室两部就依托应州城塞屯住,一边等待宗翰从西京大同府出发的大军到来,一边不断遣出侦骑四下巡视扫荡,一则为了搜集尽可能多的物资给养,二则就是建立起距离足够远的威力搜索幕。
更好的掌握周围军情,只要宗翰大军一到,物资给养接济上来,就可以很顺利的展开大军,一下深入云内,彻底将这块毗邻大宋的要紧所在掌握在手中,下一步不管是不是攻宋,主动权就完全的掌握在手中了。
尤其是扫荡了应州周围要塞之后,总算是擒得了几个俘虏在手,拷问之下,银可术终于知道,这支大军,根本就是燕京的神策军,背后主持此事之人。自己在前番曾经在他手里狠狠吃了一个大亏。
据说神策军比之晋阳军还要强悍,可是某银可术前番不过是数百熟女真,数百生女真,始一南下,就裹挟了数万乱民豪强,一路摧枯拉朽,晋阳军几乎拉起了全军之力,才击溃自家,而现在,女真宗望,宗翰两路大军,女真兵马数万,杂胡,辽人,渤海人共计三十万,誓师南伐,岂是神策军能够抵挡得住的,在得知自家对手的消息在银可术确切掌握之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按照他对南人的理解,一向是畏缩退让,不思进取。
这个姓杨的怎么不似南人,如此主动进取,不声不响的,就已经将云内掌握在手中!连同燕地,连成一气,女真版图,完全在他兵锋威胁之下,而且女真如果要攻宋的话,那么在大宋北面,也为这杨凌建立起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冰天雪地中翻越重重山峦,途中除了辅兵民夫大量伤损之外,就是女真战兵,也因为这艰辛路途十成去了一成,最后更是打得尸山血海才将应州城塞外围拼了下来,自己前番领兵,还有此次攻应州,都是女真西路军成军以来从来未曾有过的惨重损失,哪怕自己直领的心腹谋克,也未尝没有些怨言。
银可术面上不表示什么,可心中未尝没有压力,可此时此刻,他却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做错,若是再迟一步,让那杨凌不声不响的将云内诸州和燕地经营成铁桶一块,女真还要攻宋,就更不知道在将来会付出多少条人命的代价!
所以他对打下应州,再拼上几百条女真健儿性命将那个守将擒获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不停的遣出一队队的侦骑,把握周边战场态势。而这队十余人的侦骑,就是向南深入最远的一部。
此刻山道当中,积雪仍厚。这一队十余骑女真骑士,为银可术直领谋克的一个蒲里衍,本来出发的时候接近五十骑,还配有一百匹战马,二十骑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苍头弹压,二十名牧奴。
一路深入云内,途中战马驮马走骡就折损三成,苍头弹压等辅兵还有牧奴折损近半,扫荡云内的时候没什么损失,可是硬攻应州城塞,这队女真骑士着重甲与神策军步战,长矛互相乱捅之后,现在哪怕女真骑士,也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南下哨探了百余里路,兴致不高的领队蒲里衍叫停了手下,自己先下马靠着块山石摸出水囊灌了一口冻得象冰的烈酒,然后重重吐了一口粗气,他手下那些矮壮的女真骑士也都纷纷下马,凑过来发牢骚。
“银可术只情使用俺们,娄室那些谋克却在城里睡大觉!”
“应州一仗,俺们拼得辛苦,直娘贼从来未曾见过这么硬的一仗!身左身右,全是死人,活下来全凭运气,这些辽狗在阵上也死得重重叠叠的,有这般强军,怎么以前在阵上垮得恁般快,后来简直是望风而逃?”
“没听谋克说么?这些不是辽狗,是直娘贼的南人!”
“南人不就是是宋人?那些宋人据说富得流油,每年都给辽人大笔绢帛财货子女求他们不要南下,怎么还能到这么苦寒的地方,还这么能拼命?”
“你就不知道了吧,上次随银可术南下的兵马也是和南人狠狠碰了一场,回来就四五十人,现在还在西京大同府,未曾补起来,都也闹着要回北补丁,不要耗在此间了。”
“银可术现下是如何了?就是拿俺们这些儿郎的性命去拼?”
“银可术现在为宗翰看重,他是小部出身,到这个地位岂是容易的?更不必说上次燕地把设合马丢了,他能不拼命赎罪?说到最后,就是俺们这些他直领的谋克倒霉罢了,此次南下,俺们谋克还剩下几个人?”
“宗翰来了,看能不能寻个路子,转给其他贵人直领也罢,俺瞧着希尹就不错,在他麾下,名声不大好听,可至少不必打这么多拼命的硬仗……”
那蒲里衍歇息一阵,听麾下儿郎越说越是不堪,最后怒吼一声:“什么时候也跟亚海珍一样婆婆妈妈起来?才离开老林子几日,就这般吃不得辛苦了?现下一切,还不都是俺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女真男儿,难道还想老死在帐中不成?”吃这蒲里衍一喝,这些女真骑士再不敢多说,无精打采的都起来收拾马匹,松肚带喂精料,准备趁着天色还亮,继续向南哨探一段。
那蒲里衍正准备将酒囊放回马鞍袋中,动作突然停住,摸了一下脸颊,那儿正黏着几朵才飘下来的雪粉,此刻未曾下雪,怎么会有雪粉飘落?是不是山风吹下树梢积雪?
在下一刻,一支羽箭就已经几乎垂直落下,带着劲风,直插入他的脑门正中!然后才听见弓弦响动之声!那蒲里衍惨叫一声,伸手想去抓挠,手抬起才一半,就已经气绝,最后重重仆倒在雪中!
而山坡上,就见杨再兴浑身是雪粉,正抓着一根枯藤,从上滑下,一口弓已经给他丢掉,而拔出了腰间佩剑,在他身旁,更多宋军战士从雪地中钻出,雪崩也似的朝着山谷中滚落下来!
神策晋阳二军,如今互调之后,许多人员都已经互调了,杨再兴本来是在晋阳军之中,可是晋阳军去燕地之后,河东之地不可能不驻守一部分,以防备在两军互调之时所产生的空虚阶段,而杨再兴就是这般由晋阳军军籍转为了神策军,韩世忠北上抵抗女真之后,杨再兴几乎就成为了先锋大将,杨再兴勇武之上,直追岳飞,军中声望颇高,可是素来鼻孔朝天,我行我素,在军中几乎就是孤身一人,每逢战事身先士卒,完全就是把自家性命当成小兵使,现在就是如此,距离女真人如此近的情况之下,身边几乎就是只有十几名甲士。
谷道雪尘飞舞当中,杨再兴一枪如电,纵横飞驰,无数溅起的雪尘当中,不时有血光飞溅,给这素白的天地间添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红。杨再兴一马当先,大枪白蜡枪杆在他手中高速颤动,枪头如灵蛇一般左右乱探,转眼间已经刺翻了三四名女真战士,直扑那个最粗壮的蒲里衍而去!
也许只是因为这个蒲里衍戴着一顶赤红狐尾貂帽,在这些女真战士当中最为醒目,要知道一向自夸为神策军中年轻一辈第一好汉的杨再兴,眼馋一顶女真鞑子头顶貂帽,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日了!
临行的时候韩世忠千叮咛万嘱咐,让杨再兴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一切听号令,可是一离了大营,还有谁约束得了他,今日这些选锋沿着这条谷道前进,这些选锋是知道有女真大队人马在应州左近的,不敢骑马沿着大路走,留人在谷道外守了马桩之后,挑选数十人裹五日干粮就翻山而前。
估摸着能在应州城塞左近打一个来回的,而女真巡哨却自以为大军集结,没人敢来应州找死,就算出巡也是沿着大路,散漫而行,远远的就被宋军巡哨听见了动静,领着这些选锋之士的是一个白梃兵都出身的老卒,在左厢第一军前营当中领都头差遣,顿时就安排所有人在山道旁枯林乱石当中潜藏下来,弓弩全部拿出,准备伏杀这一队女真巡哨,要是能捞着三两个俘虏,那么应州的情形,也就能摸了七七八八了。
这名都头的布置很完善,等女真鞑子进了伏击范围,一声号令,弓弩为先,狠狠的射上七八轮后,再接近肉搏厮杀,这些选锋之士背着的强弩神臂弓强劲,而逶迤而来的女真鞑子散漫无备,披甲的人寥寥无几,狠狠射上几轮,还能有几个能动弹的,轻轻松松就能干掉几十个鞑子还没什么伤损。
不过队伍当中,却有杨再兴这么个拼命三郎,看见女真鞑子来,潜藏山道旁边,这段时间杨再兴就一直喘着粗气,浑身微微颤抖,只觉得血都要涌上了头顶,心里面把这些女真鞑子不知道骂了多少次,怎么来得这般鸟慢?
等待过程,似乎就耗尽了杨再兴这辈子全部的耐心。好容易等女真鞑子进了伏击圈。而那一声呼哨终于传来,才一轮羽箭弩矢过后,杨再兴就将自己手中根本没有上弦的弩机朝雪地里一丢,大吼一声,捞着一根枯藤,单手挥舞大枪就从山道上跃了下去!
女真鞑子给突如其来的羽箭弩矢射得跌跌撞撞,杨再兴已经将大枪舞动冲入了人最多的地方,快活的大声怒吼着,枪头乱飞,刺翻了三四个女真鞑子,接着就看见那唯一还穿着铁甲,头戴赤红狐尾貂帽的蒲里衍,顿时就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抢过,红着眼睛就朝那蒲里衍直撞过去!(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百一十一章 北上(一)
山道之上,只射了一轮羽箭弩矢的神策军选锋眼见着杨再兴和女真鞑子搅成一团,只能停弓不发,全都望向带队都头,那都头一把扯掉头头上的黑色鹰羽,头上腾腾冒着热汗,在这奇寒天地当中顿时就变成一团团白雾,他恨恨怒骂一声:“还看什么?杀上去!留十人下来,将后面的鞑子射散掉!”
呼喊声中,他已经拔出长刀和背负的圆盾,大吼着跃下山道,十几名选锋战士丢下手中弩机硬弓,拔刀抽剑,也跟着涌下,只留下数名射士,调转方向,羽箭弩矢扑向那些远远跟女真主子隔开,照料坐骑的苍头弹压们,战马中箭,长声嘶鸣,团团乱转,加上数十名战士滑落涌下卷起的满天雪雾,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处,顿时就让整个谷道像开了锅也似!
杨再兴大枪舞动,直直向那蒲里衍铺去,身侧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在他眼中,只有那蒲里衍头顶貂帽那一抹血红,那蒲里衍本来倚着石头稍稍休息,突然羽箭弩矢飞来,他也是久经战阵,就地一滚就伏在刚才倚着的大石下,一支弩箭正中石上,溅起碎片打在脸上生疼,听到麾下儿郎怒吼惨叫之声响成一片,这蒲里衍就想翻身而起招呼儿郎们或者结阵抵抗,或者就干脆撤出这谷道。
他心里也直是惊怒,什么人都将女真兵锋不放在眼里了,灭辽战事当中,他们一个谋克就可以吓得辽人一个大城守军星散,派出一个十人队,就可以让草原上的大部送上牛酒少女,在他们面前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可偏偏再往南下,在应州城苦攻不克,塞中遇见硬对手,双方互相用长矛乱捅拼人命,现在回想起那个夜晚的血色,犹自心惊胆颤,现下银可术完颜娄室完颜希尹三部合军,所领都是女真西路军的精兵强将,宗翰率领的大队也在南下途中,总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一个出巡,又能撞上伏兵!
他才又惊又怒的起身。然后又发现,雪尘当中,居然有一英武年轻汉子,挥舞大枪,杀透麾下儿郎,朝着他直扑而来,这汉子,只怕是随着刚才羽箭弩矢一起扑入大队当中的,眼看大枪带着猛恶风声直扑而来,这蒲里衍再也顾不得指挥麾下儿郎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一个翻身就来到坐骑旁边,摘下一面圆盾。
这圆盾虽然是马战所用,可是以这个时候开挂的女真战士的强悍,骑战圆盾大小也和步战圆盾差不了多少了,厚厚裹着两层兽皮,盾中心还凸起一支铁制狼牙,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拔兵刃了,这蒲里衍就将身子尽力缩在盾后,腰腿发力,合身就迎向扑来的大枪,临近枪尖的时候,圆盾微微一沉让开乱颤的枪尖,接着就朝上掀。
这女真蒲里衍的确是军中老手,死人堆中滚出来的,骤然遇袭,就来得及抽出一面盾牌,反应却是最正确的,以盾掀长兵刃,合身抢入直撞,精心操练的刀盾兵也不过如此了,此刻女真军中这些骨干,不仅壮健凶悍,能耐久战,而且各种战技精熟,给一口弓就是射士,轻箭抛射破甲重箭平射有模有样,有足够气力临阵连发数十箭。
给一匹健马,披着半甲就是合格轻骑,裹粮奔袭百里,沿途驰射骚扰,进退自如,健马裹甲,人披重甲,手持长矛大斧巨锤,就能当重骑使用,铁浮屠威名,震慑华夏垂数十年,而一旦披甲步战,不仅能持长矛接阵乱捅换人命,而且各种兵刃都使得似模似样。
多说两句,宋时女真崛起,实在是有点开了挂的。比起后世那个假女真,真是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有宋一朝,遇见女真和蒙古两次开挂一般崛起,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女真蒲里衍反应快捷,应对凶悍,不过实在运气不好,遇见的偏偏是汉家儿郎历史上也排得上号的猛人,真实历史上小商河一战,杨再兴领三百骑出巡,脱离大队领百余骑孤军深入,遇见完颜宗弼所率领的主力大队,杨再兴不仅不退还主动迎上,杀女真重将如万户忒目,千户猛安,百户谋克,五十夫长蒲里衍近百,其余女真甲士无算,反复决荡,女真人大队不敢迎上合战,最后以大队弓弩攒射,杨再兴每中一箭,折断箭杆再战,直至阵亡,后来找到忠骸焚化,烧出了铁箭头二升!
几百年后读之犹能想见当时汉家将军的强悍猛鹜,纵然身死,犹垂青史凛凛而有生气,杨再兴只是微微咦了一声,电闪一般的就抽枪稍缩,接着就一甩大枪枪杆,啪的一声狠狠抽在扑过来的那面盾牌之上,那使出吃奶气力狠狠撞过来的蒲里衍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山撞上了,浑身大震,每根关节似乎都在哀鸣,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手脚扬起向后便倒,门户已经开到了不能再开。
他嗡嗡作响的脑子已经反应不过来了,要是这鞑子看过侏罗纪公园肯定就会想,对面是不是直娘贼一条霸王龙?杨再兴一枪杆将那蒲里衍抽飞,接着就是一枪直入,他用的大枪枪刃如一柄短剑,三面开锋,轻轻松松一探就刺入那蒲里衍咽喉当中,将食道气管一起割断,随即一抽枪,污血顿时就飞溅而出,撒得满空都是。
一枪就刺倒一名女真五十夫长,杨再兴神色反倒有点失望,啐了一口:“不鸟经打!这狗头抢来有鸟意思?”他已经杀透这些女真巡骑,再往前就是一帮这个谋克内的辅兵苍头弹压等人。
女真这个时候还没有好生经营仆从军的意思,这些苍头弹压吃得差,穿得少,做活苦,除了临阵勉强能当射士用之外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给一阵羽箭弩矢正射得惨叫哭嚎乱成一团,眼看得贵人蒲里衍又已经被刺翻,傻的还在呆呆在那儿等死,聪明点的已经拜倒在雪地里大声哭嚎乞命。
这样的敌手,杨再兴半点厮杀的兴趣都没有,懒懒的回头准备找那些女真鞑子晦气,这个时候,杨再兴才看见谷道中雪尘飞舞,几十名宋军选锋从山道上溜下,怒吼着扑向犹自在困兽犹斗的那些女真巡骑残兵,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领军都头。
远远就冲着杨再兴怒吼一声:“打完再找你这厮鸟算账!”
怒吼声中,这都头已经和一名女真鞑子撞上,两人兵刃互击,怒吼声中,撞出无数星火!卢俊义呆呆的看着脚下谷道中犹自还有零星厮杀的战场,身后几名士卒,同样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们这些最先北上查探应州虚实的先锋,这个时候都面目粗粝,满是血口,浑身又是雪又是泥,形容狼狈到了极处。
卢俊义带领儿郎最先北上,一路就祈祷应州无恙,结果祝祷不灵,等翻山越岭潜行到应州左近。却发现作为要塞经营的应州外围诸多城塞,已经给烧成了废墟,大队女真骑士,分据小堡或者干脆就在雪地结营,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查点旗号,除了那些突如其来席卷了半个云内之地的完颜娄室所部之外,还看到了银术可和另外一名陌生女真大将的旗号,集结这个要地的女真军马,至少有五六千之多!
而且女真鞑子完颜娄室所部虚晃一枪,银术可一部潜行突然抢下应州城塞的要隘,绝不是准备从这里打一条路回家,西京大同府的女真西军主力,也许就在路上了,女真鞑子还是那副侵略如火的模样,根本没有给神策军多少经营云内之地的时间,冬季悍然出兵,一下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应州各个要塞左近,哪怕好些天过去了,仍能看到凝成冰渣的大片大片赤红之色,加上已经完全烧成白地的景象,还有犹自在壕沟当中给冻成一团一团的无数尸首,就可想见当日厮杀的惨烈,无论如何,城外险要的要隘还是落在女真鞑子手中了!
应州四面被围已经是现实,可是城中兄弟如何?北上上千神策军儿郎,如何有脸再见晋王?这样的苦痛,并没有折磨卢俊义多久,没花多长时间,卢俊义一行人就看到在凸起群山之间的应州城上,犹自神策军的旗号飘扬,自家弟兄,还守着孤城,用这个方式,也在向来援弟兄表示。
打探到这里虚实,卢俊义不管再怎么心切陷入女真鞑子重围的应州城,还是带领弟兄翻山越岭掉头边走,必须回报北上大军,应州城塞还在,女真鞑子合兵一处,西京大同府南下的道路也已经打通,云内之地,就有一场空前恶战!
如此冰天雪地中在山岭中昼夜兼程的穿行,辛苦自然不必说了,卢俊义一行人,几乎都脱了形了,不过好歹眼看就要走出应州附近的莽莽群山,回到当初留守在某处寄养马匹的所在,正在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体力拼命赶路的时候,卢俊义一行人就听见不远处一条谷道当中的厮杀之声,卢俊义他们所选路途,都是避开这些道路的,这些时日,道路上女真巡骑往来不断,说不得只能翻山越岭的吃尽苦头。
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道路上有厮杀声,卢俊义以下,无不精神一振,难道援军来得恁快?此刻来援的,只能是神策军的袍泽,自家弟兄浴血厮杀,自己这些人虽然辛苦疲惫,却也能出一把气力!
卢俊义等人拿出吃奶气力朝谷道方向赶来,才爬上一个山棱,不过才能远远看见谷道中景象,花费的功夫半刻都不到,谷道当中厮杀已经接近尾声,看得所有人直是目瞪口呆,能为斥候,都是神策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各种厮杀看得惯熟了,但是谷道中这一场短暂的厮杀,还是震住了卢俊义他们这些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老卒。
原因无他,一个挥舞大枪的年轻后生,实在直娘贼的太生猛了,一杆大枪在谷道中奔雷驰电一般飞舞,那些粗壮凶猛的女真甲士不管怎么样想涌上拼命,都是沾死碰亡。短短数息之间,顿时就刺翻放倒了十余名货真价实的女真甲士!
卢俊义在燕地和女真鞑子厮杀过,不管是在马上互相追逐,还是最后结阵拼人命,女真鞑子都是极难应付的对手,胆气凶悍战技无一不备,单论战斗力,还在神策军之上,要不是当时的杨凌每逢战事身先士卒,军中更有韩岳这等猛将,当时神策军又是西军菁华集合,更有数倍的人数优势,再加上将女真鞑子只是试探的前锋,天时地利凑在一起,才取得了那一场胜利,双方伤亡,数倍于敌。
可在那年轻后生军将面前,女真鞑子也太好杀了罢?天下英杰,难道都入晋王麾下了么?
谷道当中,为已经凝成黑红的冰碴,一双已经颇为破旧的战靴踏上,就传来轻微的破碎声响,这破旧战靴的主人正是杨再兴,这个年轻军中小将一副没打过瘾的样子,活动着筋骨走到那个亡于他大枪之下的女真蒲里衍尸身前,弯腰随手拾起了滚落一旁的赤红狐尾貂帽。
他打量了两眼貂帽,突然道:“这鸟鞑子什么身份?本事不见有几分,这貂帽倒是弄得花俏,要是甚鸟无名小卒,爷爷捎回这顶鸟帽子,岂不是吃人嘲笑?”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在雪地当中抱头跪了一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们,此刻谷道当中战事已经结束,满地为尸身,女真鞑子尸身给扒得光溜溜的,堆在了一处,此刻又有纷纷扬扬的小雪而下,不必多少时候,这几十具女真鞑子尸首就要变成个大冰堆了,这些女真巡骑带来的战马驮马加起来有五六十匹,这个蒲里衍带的队伍属于远哨的哪一种,走一趟来回至少四五天,这马匹可少带不得,现在伤损了十几匹,脱缰跑了十几匹,剩下的都被集中在一块儿,神策军士卒将女真鞑子的零碎全都扯下来扔掉,将自家刚才的伤号驼了上去,顺便在安抚这些情绪还有些激动的高骏辽东大马。(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二章 北上(二)
历史上东北所产马种已经闻名,但从东汉末开始到辽金时代是一个良马产出的高峰,在东北次第崛起的民族无不以骑闻名,尤其是重骑,乌桓骑为曹操王牌,鲜卑骑是南北朝著名重骑。辽国金国多用辽东马种,也都是有超过蒙古马的肩高,爆发力强,可以选为甲骑的良马,蒙古以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成了蒙古马的天下,不过在两宋之交,辽东坐骑之佳,比起西北马还要超过许多,西夏与辽合战,骑兵仍次于辽。
还有数十名见机得快,侥幸余生的苍头弹压按照神策军对待俘虏的标准姿势,抱头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杨再兴冲着这几十名俘虏发问,几十名俘虏抖得更加厉害,这位爷爷可是个杀神!
一杆大枪在手,杀得素称强悍的女真精锐死了一地,蒲里衍更在他手里没走出一个回合去,如此威风煞气,就算他们跟着女真大军也算是征战无数了,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们这些人,还不是这杀神爷爷脚底的泥,就算一边吃着酒饭,这位爷爷随手也能将大家伙儿杀个干净!
杀神爷爷的话,倒有大半人听不懂,一个渤海出身的苍头倒是懂得汉话,胆子也壮实一点,看没人出头,这位杀神爷爷两条眉毛都有点立了起来,一副随时可以大开杀戒的模样,只能抖着嗓门儿回话。
“阿爷,这位贵人,啊不,女真鞑子是宗翰所部银术可贵人麾下纳海谋克的蒲里衍叫叠初,据说从起兵就跟着银术可贵人了,上京一战,俺在城墙上亲眼看着叠初这厮杀入出城野战的远拦子大军当中,硬生生冲出条血路,绝不是无名小卒,绝不是无名小卒!”
杨再兴哼了一声没说话,眉毛倒是越皱越紧,心下只是在盘算,女真鞑子平日里被那些老卒吹到了天上,现在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鸟打什么紧,什么岳飞韩世忠一骑当先成名,看起来这件事情俺杨再兴也做的,到时候遇见女真大军,单骑闯阵斩将夺旗而还,岂不是大大的男儿威风?在神策军中,谁还敢在俺面前摆甚老资格?
杨再兴在那里沉吟着不说话,这些俘虏倒是更紧张了,只当是杀神爷爷对这回答不甚满意,那杆大枪还背在他背上,要是一时性起抽出来稍稍摆弄两下,谁当得住?
这些女真人所属的苍头弹压没赶上后来女真人精兵强将损失殆尽之后着力经营仆从军的好时候,他们这样出身的,后来还能授万户千户,开府一方。
这个时候初起仪制粗疏,没什么统治艺术的女真贵人们,对这些奴隶辅兵只是一味的高压虐待,纵然以前是各自军中好汉也早就被摧磨得没了意气,也半点没有和女真主子同殉的心思,看杨再兴皱眉,那渤海出身的苍头带头,一帮俘虏全都重重磕头,溅得雪尘飞扬,人人抖着嗓门儿大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突然而起的求饶声浪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初初安静下来的缴获战马都骚动起来,不少神策军战士顿时就拔出兵刃,朝着这里逼来,倒是满脑子都在yy的杨再兴给这一下子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鸟事情?”
远处传来带队统制官的怒吼声:“杨贼厮!夹着腚给俺滚过来!晚上守夜,再加三天!”
杨再兴本是先锋统制,可是韩世忠为了约束他特地遣了另外一员统制官约束他,杨再兴这个时候回头只觉得满腹委屈,关俺什么鸟事!已经要连守三天了,再加三天,冰天雪地里要值六天夜,爷爷虽然是大将的材料,打熬得无人能及的好身板,却也不是牲口!
和那统制站在一起的,正是卢俊义,一场厮杀过后,没帮上忙的卢俊义赶紧与这支突然出现的神策军选锋建立了联系,将自家弟兄都带进了谷道当中,两下相见,都是神策军中人,顿时分外亲热。
卢俊义手下也都赶紧帮忙收拾战场,卢俊义为人仗义,军中各处人头精熟,那带队统制是和卢俊义也算认识,只是互相叫不出名字来,现下遇着,却亲热得如同多年老友一般,卢俊义激动是因为孤军在云内之地经营血战,现下大军终于上来了!
而那统制官遇到这些最先赶往应州哨探的好汉子们,也是佩服,这些弟兄在冰天雪地当中经营云内,与南下女真鞑子转战厮杀,他们可是在河东之地安安稳稳的纳福,两人寒暄三两句。卢俊义就迫不及待的将当面应州情形大略说了一些,当下那个都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娘贼,这么说应州城塞已经快丢了?这些女真鞑子好生生猛!这可得赶紧回报给韩将主,女真鞑子有多少?”
“银术可所部,加起来总有四五千精骑,加上渤海,契丹,杂胡仆从军怕是不下数万。”
“囚攮的,应州城虽坚,可是这前辽的地盘早就是百废待兴的局面,粮草接济全靠河东运转,应州城粮草不足月,兵马不过三千,女真若是下狠心打,不到十日城池毕破,俺们先锋北来,韩将主在左厢就选了马军五营,加上其他选了点精锐,两千骑也都不足,可是俺们只是先头人马,这场大雪让两千骑兵行军颇难,起码也要十数日才能抵达,到时候这应州要隘如何抢得回来?”
“不仅如此,若应州城塞外围一下,女真大队并不以精锐围困控遏,大队回返西京就食度冬,反而在这里忍饥受寒的苦挨,不用问,就是在等着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宗翰主力南下!俺们在云内几个月,也多少知道点西京大同府的虚实,宗翰主力,至少能抽出两三万货真价实的女真鞑子主力南下!”
“日娘撮鸟的,女真鞑子真是牲口,冰天雪地里出兵南下,真是想朝大里弄,这些虚实,赶紧要回报岳将主,等俺们集结好大军,就是在云内和这些骚鞑子弄一场又怎的?”这统制官开口第一句必然是骂人的话,倒是不脱军中老卒本分。
一场厮杀之后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又大话又来得急,口水在空中乱喷,卢俊义好容易才等他停下来,劈面就急切的道:“俺们还有弟兄在应州城上据守!无论如何也要先将他们救出来!”这都头顿时闭嘴皱眉。
正常来说,神策军这支内聚力特别强的队伍是自家袍泽遇险必定豁出命去相救,当日银可术第一次南下,被击溃而逃,可现下情形又是不同,当日南下女真鞑子不过千余,杨凌手里掌握的兵力远过之,有足够救援的力量,从此就让河东军民对杨凌归心。
现下女真鞑子死死围着应州,兵力却远过于先期北上的韩世忠所部,而且这都头是打老了仗的,自然也知道,对着强敌最忌添油似的投入兵力,一支支人马要是不顾一切就这么撞过去救援,只怕反而要被女真鞑子集中优势兵力一股股的吃掉,这仗到时候还打个屁!
按照他从军经验,这个时候应州通路既然被女真鞑子打通,唯一选择就是集中兵力后退,等待后方主力赶到,在选定的有所依托的战场和女真鞑子主力决战,不过要说不救自家弟兄,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统制官皱眉为难一阵,转瞬就恍然大悟,自家算个什么了?不过是前锋哨探而已,将虚实回禀将主,什么事情都让将主决断就是。
当下他就一拍卢俊义肩膀:“老哥,咱们赶紧走也罢!这里耽搁不得,女真鞑子再来,缠住俺们回禀不得要紧军情,那就麻烦了,应州女真鞑子虚实,就烦劳老哥详详细细的回禀将主,俺就借个光也罢,等这一仗厮并完,俺请哥哥好生喝一场!”
卢俊义虽然满心思都关切着那应州城上飘扬的神策军旗帜,可很多话也不能和这都头说,可留镇河东的神策军上下知道的却寥寥无几,现下既然天幸撞见韩将主先锋哨探接应,就赶紧回禀去罢!
正在卢俊义心乱如麻的时候,那边俘虏突然闹出大动静来,倒是将卢俊义一惊,接着旁边那统制官就叉着腰中气十足的怒骂起来。
转头一看,那个让卢俊义很有些目瞪口呆的年轻将领叫做杨再兴的,再没了临阵厮杀时候的威风煞气,抓着赤红狐尾的貂帽,愁眉苦脸的拖着脚转回过来,怎么看着家伙都有点青涩稚嫩,而且有些桀骜不听招呼,是军中那种会经常生出点事端让上官头疼的新兵蛋子的模样。
可是这新兵蛋子却如何恁般生猛?只怕不在军中闻名的岳鹏举之下不,其锋锐无前之处,说句身为神策军老卒很不愿意承认的话,只怕还超过了岳鹏举!
那些大声求饶的俘虏闹得烟尘斗乱,雪粉乱飞,十几名神策军士卒已经拔出兵刃逼上,大声请示:“统制,怎么处?”
那统制官看也不看灰溜溜转回来的杨再兴,摆手道:“这帮废物,取他们性命倒是脏了俺们手,赶他们走,要是命大能挣扎回女真鞑子处,让他们告诉女真鞑子,杀得银可术片甲不留的汉家军马来了!想怎么弄,俺们都只情奉陪到底!”呼喝声中,数十名神策军战士翻身上了缴获来的坐骑,除了兵刃甲胄和一点干粮,其他女真鞑子的财物缴获,不论什么金珠宝贝都一应丢在雪地里面,弃若敝履。
这些矫健儿郎,不做一声就打马向南疾驰而去,只丢下一地的血污和光溜溜的女真鞑子尸首,还有几十名茫然不知措的俘虏,卢俊义紧跟在那统制官旁边,打马疾奔,就见杨再兴策马在前,兴头头的又当了先锋,那顶赤红狐尾的貂帽已经歪戴在了头上,狐尾如火飘动之间,他猛的就怪叫一声,震得两边雪粉簌簌而落。
这位历史上两宋之交壮烈战死,雄烈之处光照汗青的汉家无敌猛将,这个时候正英姿勃发。也还是一个难免青涩莽撞的勇将,那满面风霜之色的统制官却没了一向对杨再兴的严厉,目光甚而是有些温柔的看着这年轻人的背影。
满腹心思的卢俊义也忍不住一笑:“好苗子。”
统制官低低的又骂了一声,忍不住又笑了:“还得磨练,哥哥你有所不知,这贼厮鸟惹出的麻烦千奇百怪,你想也想不到,每看到他,俺的脑袋有旁人两个大!”
卢俊义又是一笑,很是感慨的道:“只有在晋王麾下,才有这些好儿郎的用武之地,不然怎么岳无敌之后,又有这家伙,一**不断的冒出来?”
那统制官大笑:“哥哥说的是!就凭这句话,等打完这场仗,酒俺是请定了,哥哥到时候可不许不来!”
卢俊义笑骂:“前面说的请酒,原来是客气话?直娘贼,你这厮鸟也是个嘴上大方的勒掯人!”卢俊义满腹心思,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如许多的好儿郎,如许多的英杰,更有那带领如许英杰的晋王,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还怕什么女真鞑子成千上万?还怕什么应州城上,被女真鞑子围了无数重?
女真西路大军,这个时候才仅仅只是出现了一员银可术而已,另外一员大将完颜娄室还不知去向,论起出身,他21岁就为女真一部之族长,比起银术可高得多,起兵灭辽的战事当中,娄室也是无役不与,打过契丹人,打过奚人,打过渤海人,打过辽人汉军,打过草原诸部,甚至连来援辽的西夏党项精锐都打过,几乎是百战百胜的战绩,加上过人的个人武力,也是女真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将星中最为耀眼的存在之一。
而且完颜娄室并不是一勇之夫,为人深沉有略,而且性情在女真鞑子当中也算得宽厚一流了,听号令和同僚肯吃苦能打死战,银术可被宗翰火箭一般提拔重用,就是在西路军中也有很多女真将领看不惯。
完颜娄室以出身和部族实力都远过于银术可,仍然能和银术可良好配合,甚而被称为女真西路军中双壁,这次南下宗翰以银术可为掌全军主将,娄室也一声不吭的就答应了下来,在真实历史上,这名女真重将除了在灭辽战事中大放异彩之外,更在灭宋战事当中与银术可配合完美,以太原为磨心歼灭了宋军援军二十万以上,后来更独挡一面深入陕西,击破陕西四路纠合最后余烬重新组建起来的野战军团,按照史书上面的夸张数字,是以不到两万女真军,击破了十八万以上的宋军主力,抢下了半个陕西!(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三章 北上(三)
1130年富平之战,宋辽又一次主力会战,当时娄室已经重病,仍然领军出征。战事开始阶段,作为主力的完颜宗弼部已经被宋军击退,女真大军右翼陷入崩溃边缘,又是重病的娄室率军赶来救场,挽救了完颜宗弼的败势,然后在相持当中敏锐发现宋军弱点赵哲所部,一举击破。
最后引领女真大军获得了富平会战的胜利,战后完颜娄室就告病故,然后被追封为莘王,后又改封为开源郡王。
如此人物,威信自重……
此时此刻,在应州城外的中军大营之中,女真诸将正为几路军马的去留吵成一团,完颜娄室喝了一声,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一个个全都住口,只是还用眼神在挑衅银可术部下军将。
完颜娄室也不理他们,几步就走到银可术身边,问道:“你怎么看?”
银可术脸色阴沉,挥手示意麾下军将也消停点儿,然后神色郑重的对娄室道:“确保应州要隘为重,收缩兵力,加固城防,等宗翰来。”
娄室问得简单,银可术也答得直接,娄室军将听见银可术的处断,又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嘘声,而银可术麾下军将顿时就变得灰溜溜的,这次再没脸和他们斗口了。
应州城守得仅仅有条,虽然自家这些人的确不怎么有和应州强敌死磕下去的战意了,可是主将如此说,大家还是很没面子啊……
娄室又一摆手,压住那些准备干脆对着银可术直接开嘲讽的部下,皱眉道:“银可术,这不像你,仗不是这么打法的。”
他环视左右一下,指指点点道:“宗翰应该已经出发了,但是南下道路六百里,全是崇山峻岭,就一条路穿行,大军动起来慢,更不用说还带着那么多辎重,主力赶来至少要二十天。我知道敌人是强军,应州这仗打得苦!要不是你,还抢不下来这么多险要,可是我们困守在这里,粮秣不足,只能抱着头挨打。俺们女真,向来是动起来打,要不然怎么就击败了上百万的辽军?只有将外围赶来的敌人推远一点,才能更好保证这里安全……”
完颜娄室又看看银可术,神色诚恳:“银可术,我知道这两仗你损折得重,少不得一些混蛋要说话。不过你别在意,宗翰还不知道你么?俺们一向并肩厮杀过来的,别因为这些事损折了锐气……打仗还有不死人的?要是怕死人,俺们也不必起兵灭辽了。眼前这支军马你说不是辽人的,很有些古怪,我带兵去打打,探探虚实,你就留守确保这里安全就是。”
银可术神色罕见的有点苦涩,这种神色,在这个铁打也似,从底层一路拼杀上来的女真重将脸上实在是难得一见,娄室说的自然是正理,打仗本来就该这样打,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是抱着头挨打,娄室所部锐气放张,推出去打,自己所部留守,回旋余地就大得多,在才看到外围哨探的尸首的时候,银可术第一反应也是这样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就告诉他,以应州城为饵围杀他们,也许更为有利!可这种直觉,毕竟做不得数,娄室所说,才是正理,大军在此,应州城明显就是死地,哪里会有大鱼这么傻撞上来?
可娄室走了,应州城附近空虚,只剩下自己所部不足千人防守,敌人反而趁虚而入呢?这个念头冒起,银可术又迅速的在心里反驳了自己,周遭都是崇山峻岭,大雪满地,娄室又推出去打,张开更大的警戒幕,哪里会有一支大军能趁隙杀进来?如果有小股军马前来,自己麾下这近千战士也尽够对付了……
应该吧?还有一点是很重要的,不管自家如何决断。虽然号称主将,娄室也一向尊重自己这个小部出身的人物,可自家却不能强压着娄室听所有号令!娄室已经提出了自家的意见,而且在情在理,就是宗翰也得给面子,更何况自家!
思虑已定,银可术也极痛快,对娄室道:“既然如此,我留守,娄室你出去打,胜负不要紧,关键是摸清这支军马虚实!娄室,这支军马就应该是我撞上的那支,你持重些。”
娄室笑笑,抚胸行了个礼:“银可术,我听你的。”
领命之后,完颜娄室干脆的转身便走,大声招呼:“都把儿郎们点起来!粮食草料带足,那些苍头弹压少带些,省得拖累,俺们出去打一遭!”他麾下所部军将大声欢呼,簇拥着完颜娄室便朝堡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只情用轻蔑的眼神不住回顾,臊得银可术与希尹部下一个个都抬不起头来,只有银可术,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抬头沉沉望着头顶应州城上那猎猎飘扬的旗帜,若有所思。
……
神策军两千数百骑军多是云内本地精壮充当,配杂马骡驴近两千,驮运着随军粮秣物资。如此豪华阵容,就是在大宋河湟开边之后,战马不若过去数十年那般匮乏,也是罕见罕闻!要知道当年西军好容易凑出来的白梃兵重骑,差不多五千人的规模,合格战马也不过才六成左右,马矫健如龙如鹰,人猛鹜如虎如狼,就是装备,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这些骑军基本上是归拢到轻骑范畴,可都是一身皮甲衬里,外面再套一层锁甲。有些军士还额外多带一套带护心的鳞甲,丢给辅兵驼带,这种披甲程度,几乎也就和重骑差不多了多少了,就是战马坐骑,也有厚厚的白叠布为马套,几层白叠棉捶打成一层,外面再是防水的油布,既能御寒防潮又有一定防护能力。
不过这造价可就是了不得了,每名战士,不论出身河东檀州还是云内,兵刃都是各种齐备,几乎人手一条精工打造的马槊,有些大户甚或还有备用的,马剑长刀铁骨朵等近战兵刃,丫丫叉叉的每人至少带了三四柄,强弓硬弩更是不必说了,羽箭驽矢都是汴梁武库中精选出来的上等货色。
如此装备程度,简直可以闪瞎人的氪金狗眼,就是宗翰的亲卫谋克,也只能瞠乎其后,随军所运其他物资从简,只有粮秣充足,粮食都是精制的混合和肉干的炒麦,熬出的上好肉酱,一罐子一罐子的盐蛋,一葫芦一葫芦的烈酒好醋,连马料都全是好盐豆与交州贡糖糖块!
现在在应州左近靠抄掠一些杂粮豆子和杀伤马伤骡吃白水煮肉的女真军马,看到韩世忠所部马吃的都得咽口水,大宋国力在这个时代傲视群雄,这群雄还是地球级别的。
只是这国力,在两宋之交从来未曾发挥出来,神策军虽然精锐,可是毕竟规模还是有限,杨凌只能尽其所能的将其武装到牙齿,才能用来压服其他势力,面对如女真这般的生死大敌,也多亏得杨凌非常会搂钱,也相当舍得花钱。
数千骑军行动起来拉出来的阵仗比同等数目的步军大上好几倍,行军途中,卷起一路玉龙也似的雪尘,盔铠反射雪光,耀眼夺目,云内之地残留的寨堡看见这等军容,都只觉得股栗,有的人更识得宋军旗号,而自己寨堡被搜罗的少部分精锐子弟正神气活现的奔走在军前哨探引路。
这时他们才恍然明白,这支突然出现,纵横在云内之地的,原来是宋军的旗号,怪不得当初可以将那么多白耗粮食的老弱,可以一程程的组织输送到大宋的河东之地!
对于云内之地的人们而言,大辽统治崩溃之后,互相攻杀抢掠,原有的体系完全崩塌,就算坐拥一定实力的人物,在这乱世之地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宋军突然窜起,以强大实力压服了他们。
对于这些地方实力派而言,也并不甘心归附,原因很简单,这么大一个帝国都崩溃,对于云内之地百姓而言,并不在乎投降于谁,关键是要投降给足够强的一方,离乱的日子,经过一次就足够了!
现下暴露出大军不过是宋人用的马甲,对于云内之地的前辽子民而言,反而对这支势力有了更多归心的感觉,大宋怎么说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和大辽并称于世百余年,而且女真鞑子凶蛮,一路过来屠城无数,造成了北地庞大的难民潮。
大宋又富庶得很,不管从哪个角度比,都强过女真那些深山老林出来的鞑子许多,这些恍然大悟过来的豪强们弄明白了宋军虚实之后,都是想着可以多送一些子弟到军中,将来在大宋也好博个功名富贵出来!
至于大宋的武力,一向南人软弱的传闻在辽境内几乎已经是一种政治正确的认识了。
不过对于这些地方豪强而言,眼皮子浅也是共同特征,现下这支人马如龙的神策军正牌精锐,在他们眼中,简直不啻于天兵天将!如此强悍的军力,那些从未谋面只是听过传闻的女真鞑子,也不怕抵挡不了吧?
那些女真鞑子也只须是个人,难道还能三头六臂不成?不如就为这些强悍的宋人效力。说不得还能离了这已经快成白地苦寒艰辛的鸟地方,到宋人花花江山内享福!
韩世忠这一路北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起到了震慑云内之地的作用。骑军大队行军,其实并不比步军大队快捷多少,马骡比起人更容易累,更容易病,伺候这些牲口可是一门技术活儿,很难长久保持良好状态,尖哨营当中那些云内子弟,就起着向导作用,一路还要安排在沿途王贵他们可以控制的寨堡当中休整补充。
本来以为这些寨堡中的豪强未必死心归附,这沿途补充休整是件多少有些麻烦的事情,不过出乎韩世忠意料的是。他这支强军北上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云内之地地方豪强中流传开来,一路补充休整,却相当热情的接应招待,不仅尽力拿出各自那点精粮好秣来补充军马,就是途中损失了牲口向坞堡要补充也并没什么为难的。
地方豪强更是拼命想求见韩世忠,想多塞几个精锐子弟到尖哨营去,乱世当中,命贱如纸,哪怕有点地位的豪强子弟也是如此,而乱世当中,也是选边站的好时机,说不得就能挣扎出家族将来的百年富贵!
豁出去几条子弟的性命,简直不值一提,因为这种因素,韩世忠大军北上的速度比预料当中快速了不少,不过六七天的时间,就抵达应州左近的崇山峻岭之外,而韩世忠也谨慎的将大队在山外展开,派出更多哨探去探查各处山道通路的虚实。
现在韩世忠迫切等待的,就是应州那里的情形到底如何,而他最先派出的哨探,也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韩世忠大营,设立在一处高丘之上,高丘上设中军大帐一,另有拱卫中军骑军一指挥的营帐布列。
外围加以栅栏雪壕,另外设了四角望楼,其他骑军各指挥,散步左右,如梅花花瓣一般张开布设成一个个营寨,牢牢的拱卫着中军大帐所在的花蕊,互相之间距离,强弩可接,并且每个营寨当中,都留出了足堪骑兵出击的通路,正是标准的骑兵军寨。
先锋主力在这里扎稳营盘张开,每日少说也会派出三四百骑的哨探张开骑兵的威力搜索幕,并且还派出了数量不相上下的各队远哨,整个神策军北上先锋主力,如一只张开了全部触角的危险动物,警惕的趴伏在距离应州城塞不足百里的所在,等候着刺探出当面敌人的虚实,然后就做出最为迅捷有力的反应。
此刻在装点简单的韩世忠中军大帐当中,卢俊义等军将士卒,都摇摇摆摆的竭力站得笔直。尤其是杨再兴他们,在野外时间最久,哨探得最苦,脸上大大小小全是寒风吹裂的开口,血痂和冰碴混在一起。
可仍然用尽最后气力保持军人的仪态,原因无他,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虽然年轻,但是勇武之名全军皆服,刚严耿直全军皆畏的韩世忠,更不必说韩世忠年纪轻轻,就已经身负的大宋武臣顶峰横班之位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四章 北上(四)
鲁达裹着一领皮袍,有些狼亢的在雪地中穿行,他的目的地是爬到眼前这座山的顶峰处。今天雪已经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没有5的时代,今天的能见度是空前的高,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芒太亮,鲁达戴着一个马尾巴编的眼罩以防雪盲,喘着粗气只是朝上攀爬,作为一个新编入尖哨营的战士,他本来应该是在前头领路,可是因为某种原因,现在只能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这原因很简单,鲁达个子足有接近两米,骨架粗大,手长脚长,伸出两个巴掌有如两只蒲扇一般,爬了大半截的山,前面的人已经累得拉风箱也似的喘粗气,鲁达虽然拖在后面,却半点疲倦也没有,这点路途山径,对他惊人的体力而言,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只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出气力,鲁达一家本来是西京大同府一代的辽人治下汉民,上一代辽人皇帝耶律洪基治皮室军,其头下地一部分就在西京大同府一带,这些当时皇帝的皮室军除了尽情劫夺西京大同府一带的膏腴之地外,还将依附于土地的那些百姓都充作了头下人,从此鲁达一家就为皮室军帐下半奴隶一般的存在。
鲁达出生以来虽然从来都是半饥半饱,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出来,他气力很大甚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可是农活儿干起来七零八落,就是操弄不来这些精细活计。不过他们头下田庄耕畜短少。无意中发现这大个子居然能拉着犁抵两头牛用。有了这么个长处,头下管农庄的人对鲁达另眼看待了些,还找了个脖子上有个瘤子的妇人当了他的媳妇儿。
家里有人操持做饭浆洗,娘老子也都在,还做得活计,虽然日子仍然辛苦得很,可总勉强算是一个家,对于一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鲁达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暖了。
在这头下田庄,做牛做马拉一辈子的耕犁对他来说也不直什么,可是时值末世,这点可怜的追求也不留给百姓,女真崛起,旋风一般击灭辽国,那些受汉人头下人奉养,一辈子作威作福的皮室军老爷们,在战场上对女真鞑子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女真西路军杀入西京大同府一带,地方上也统治体系崩塌,乱军四起,四处劫掠屠杀,鲁达的媳妇儿先死了,还有他才出世的儿子,大头大脸大巴掌大脚,生下来足有八斤,和鲁达一模一样。
女真鞑子一部突然经过,随手烧杀了一下,媳妇儿和儿子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鲁达老子拿起粪叉想保护儿媳妇和孙子,也被女真鞑子轻松杀死,鲁达正在听庄头命令搬运粮食运到野外藏起来,见到火起发疯一般赶回去,只看到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已经烧成白地,还有往日会说会笑的三个亲人的焦尸。
鲁达抱起村口的磨盘就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女真鞑子疾驰而去卷起的烟尘,隐隐约约看到几根丑陋的金钱鼠尾在烟尘中晃动,吓破胆的庄头让大家各自逃命,鲁达一个人就拉着一辆得自庄头家的大车子,装上老娘和一点口粮,几件光板子皮袄之类的破衣烂衫,和着大队难民闷着头向南逃。
路上老娘病饿死了,鲁达在路旁堆了个坟头,却发现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心里面空了好大一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填满这空荡荡的一大块,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一路死亡的难民们继续难逃,结果为一个地方豪强收容,也是那些堡寨之主其实也就是原来地方一个聚族而居的小村子的族长看中了鲁达大熊也似的体形,想留下他作为本处坞堡的好手,在防备盗匪马贼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却没想到,鲁达吃饭抵得上三四条寻常大汉,几百斤的石磨都轻松摆弄得动,但是遇到要动手的时候,却是头一埋绕着走,几次小股马贼攻打他们的堡寨,鲁达都是缩在墙头,抱着脑袋一声不吭,乱世里面粮食本来就紧张,如何能将养这么个废物?
正准备将鲁达打发走人,随便他饿死在哪儿的时候,宋军杀入了云内,在各处能控制住的寨堡征募强壮精锐,那一家就正好将鲁达打发了过来,鲁达也没说什么,让他做什么便做,他那体形气力实在耀眼得很,复辽军负责征兵的小军官一眼就看中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操练。
云内战事又起,韩世忠北上,下令选募本地出身的精锐编入韩世忠军中为向导,为尖哨,鲁达个子大,气力大,听号令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吗,更是从西京大同府一路逃过来的,当然作为最合适的精锐给选入了韩世忠军中。
谁也不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样子货,谁找他麻烦就是抱着头朝地上一蹲,任人踢打,对于鲁达而言,无非就是又换了个主人,跟着谁不管做什么都没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心里面除了那一片永远也填不满的空当,什么也没剩下了,他又慢腾腾的朝上走了一段,就听见头顶响动,一名只穿着皮甲的军士匆匆又退了下来。
这军士是陕西诸路出身的,老家已经近横山了,虽然离开陕西老家好几年了,黑脸上那两团老陕才有的红晕到现在都还没消散,他岁数和鲁达差不多,都是三十出头,也粗壮结实得很,平日里足可称为大汉,但是在鲁达身量面前一比,简直都算得娇小了。
他喘着粗气朝鲁达道:“祖宗,你倒是快些!俺们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活宝?平日里吃俺们四个人的口粮,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上不知道多少,本来以为是个好兵样子。真走这么一遭才知道是个稀泥软蛋!快跟上到高处看看,俺们在这乱山当中,到底离应州城塞还有多远!”
鲁达眼皮都不抬,还是保持他慢慢腾腾的动作,浑然无所谓的样子,那军士气得火都快冒出来把头发点着了,却也无可奈何,一路远探过来,带着这么个活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对着大个子而言,骂他就面无表情的听着,气急了用刀背抽,平日里足够将一条壮汉打趴下的气力,落在他身上浑若无事,还震得自家手痛,他就抱着头蹲地上随你怎么打,而且给他兵刃甲胄也不要,只是穿着自己那件媳妇儿亲手硝制,亲手缝出来,掉光了毛的皮袄。
如果说原来为宋军征募,没有甲胄这些军资将他武装起来,现在神策军自家好货送上门都当没看见,没有兵刃甲胄还打个什么仗?吃饭的时候不招呼他,他就饿着,绝不乞食,直着眼睛朝北面呆呆的看,两顿三顿都是如此。
实在不忍心让这么条大汉饿死招呼他过来,一顿又能抵别人四五个,军中都是大肚汉,看着他的食量都吓得跟雷打过的蛤蟆也似,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走到哪儿了要是问他,他也慢腾腾的能告诉你,现在这条路通往何处,到什么地方还要走几天,要不是还有这点用场,这次真恨不得花点功夫认了责罚,掉头将他送回去。
那军士跟鲁达这夯货打交道久了,涵养不知不觉就好了许多。当下还能忍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没气力了?还是冷了?冷了有酒先挡一下,要是饿了先忍着罢,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再生火烧口热汤,这天气啃冷干粮,就是受罪。”
鲁达也没推拒,接过酒葫芦一把就扯下来已经冻住的塞子,换了旁人还得折腾半天,咕咚一口就快半葫芦,心疼得那军士直咧嘴,那军士抢也似的将酒葫芦夺回去,朝怀里狠狠一塞,却将怀里某件珍藏的宝贝给牵扯出来了。
是一个庙里求的小儿驱邪的符,辽人比宋人更信佛,佛寺之多远过宋人十倍,贵人叫什么菩萨奴观音奴之类的比比皆是,鲁达他们那个乡下地方也有颇为气派的佛寺,小沙弥的起居享用都不比他们头下田庄的庄头差。
鲁达儿子出世,便在娘老子的带领下,奉上足足快一百文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宋钱,才请来这么一道驱邪的符,这符需要寄在阳气旺的人身上,可保小儿驱邪破煞,平安长大,那军士看鲁达目光死死的落在这符上面,忙不迭的将其塞回去,也许是想到自家儿子了,原来急切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许多,随口道:“俺家那个小讨债鬼的,出兵的时候还不足月,老是夜惊,没奈何俺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也得到佛祖面前走一遭钞不收,得纯铜,一省眼皮都不抬一下,足足将出两贯才换来这宝贝!说是寄养到那个阳气煞气都重的人身上,俺一想,直娘贼,谁有俺们出兵放马的汉子身上煞气重?睡死人堆里面呼噜都一个比一个扯得响,有什么妖邪尽管冲着俺来,别找俺儿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俺都不敢抱,就怕一用力就撅折了!”
一说到自家儿子,这军士就有些厮停不住,鲁达也傻傻的听着,倒是走在前面的一名都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破口大骂:“何三婆,直娘贼的快拖着这夯货上来!”花名何三婆的这军士应了一声,干脆就扯着鲁达朝上攀爬。
放在平日,鲁达说什么也是他扯不动的,不过今日鲁达却加快了步伐,跟上了他的速度,何三婆浑没觉得这夯货的变化,一边扯着他朝上走一边继续念叨,根本停不下来,作为老军精锐,每次出征就当自家已经死了,远哨尖探向来是伤亡率奇高的活计还要抢着来,不过这儿子却是从始至终,都想得厉害。
“俺是个孤人,和西贼对峙的沿边军寨,谁家里没死过人?像俺这样兄弟死个精光,姐妹远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娘老子又死得早,换了几位将主,谁管你成家没有?能不折不扣将饷钱关下来,够你去个窑子就是有心了……陕西那个地方,直娘贼的还什么都比其他地方贵!说个媳妇儿,俺这粮饷,死也凑不够,而且又如何给媳妇儿安个家?跟着一个个将主卖命厮杀也罢,哪里死了便哪里埋,反正俺们陕西汉子命不值钱,那些什么鸟安抚鸟大帅将上去送死洒血就跟泼水也似!”
“俺跟你说,十几万陕西汉子几年前出兵,从江南打到燕京城下,什么鸟童大帅,随随便便就断送了一半还多,能返乡的有几个?倒是跟了现在这位小杨将主,不,该叫晋王了,倒是念着俺们这些军汉,虽然仗打得更苦,但是晋王可是能顶在第一线,和俺们军汉一起厮杀的!”
“而且你看看,这甲,这兵刃,这坐骑,这吃的用的,那个将主舍得给俺们军汉这般配齐?粮饷下来,自家倒弄上一半,反正还是那句话,俺们陕西穷军汉命不值钱!俺们辛辛苦苦给赵官家打下燕京,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赶到河东来!镇守边地,要安大营,要置家当,直娘贼的硬是一文没有,还得晋王在汴梁经给俺们凑!反正就那句话,除了晋王待俺们,在其他贵人眼中,俺们军汉就是脚底泥!”
“没想到到了河东,还有好事,晋王真是活菩萨,除了辛辛苦苦养军设大营,还给俺们拨了一笔成家钱!比不得从涿州就跟着晋王的厮鸟,论到俺,也有三十贯,加上在蔚州大营内盖的房舍一间!凭着这个,说了个别人家里放出来的婢女,粗手大脚的也不是黄花闺女,不过俺们穷军汉还能图什么?”
“更别说俺媳妇儿自家还带着几十贯的家当!做起活儿来也麻利,俺在雁门大营戍守,将主给假回蔚州成亲,从前到后不过十来天,俺是夜夜深耕勤犁,要说俺真是端的好枪法,媳妇儿就带上了!”
“正好赶在出兵前不久生,来得及回去厮看一眼,真是俺儿子,这眉眼活脱脱的就是俺!俺倒是松了一口大气,你不知道营中那些厮鸟,对俺羡妒,说得那些夹七夹八的话,倒是让俺好生心慌了一阵,儿子才有,就得出征,还有什么话说?俺一家一当都是晋王给的,这命也卖给晋王又怎的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五章 北上(五)
“俺们军汉,倒比那些贵人有良心,真回不去也罢,反正媳妇儿怀着俺儿子的时候,蔚州大营管饭管照应,生的时候还用公中钱请稳婆,不用俺媳妇儿操半点心,回去一瞧,胖得跟球也似,虽然才有了娃弄不得,抱着肉肉的也爽利,不过俺有良心,媳妇儿给俺留了后,俺再火大也不去窑子,身上积攒的饷钱,一文不剩,全给媳妇儿留下,还交代了,要是俺回不去了,神策军还在,每月能到军中司马处领两贯文五斗粮,儿子长成了,照补军中吃饷!”
“我那媳妇儿,抱着俺哭得跟什么也似,老爷们儿见不得这个,撒手就走了,要说没个家的时候,俺经历的战事多了,也没觉得什么,将主有令,上去厮杀就是,只关心每月粮饷打几个扣头,见着战乱死人一堆堆的浑没觉得有什么相干,现下托晋王的福,有家有儿子,才想得多些……”
“西贼和俺们陕西汉子打了几十年,家家一代代的死人。将主平日盘剥,战时毫不顾惜俺们性命,更不说那些鸟文臣了,就是做到都头虞侯指挥使也是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可俺们陕西汉子还不是咬着牙死了几十年的人?不就是怕西贼杀进来毁了俺们的家,抢了俺们媳妇儿,杀了俺们儿子?”
“现下西贼不大折腾得动了,更厉害的女真鞑子又直娘贼的起来了,那次南下才千把人,就把好大一块地方弄成一片白地,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俺能瞧着让女真鞑子就这么冲进来,将俺的家毁了?其他将主没鸟用,打个已经不成了的辽人都败得不可收拾,天幸俺们大宋还有个晋王!又对俺们有恩义,又是有本事的好汉子,只要不死,就跟着晋王打一辈子的仗!”
不长的一段路程,这何三婆说得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何三婆乡音重,鲁达倒有一大半没怎么听懂,不过何三婆话语当中,对才出世的儿子的挂念,对身后那个家的眷顾,却是天性中相通的,鲁达完全感受得到。
作为一个民族,汉人勤劳朴实,念家顾家,敬畏先祖,孝顺长辈,在数千年文明发展的劫难中,多少民族烟消云散,而汉人就凭着这样的民族性,艰难的生存下来,延续下来,由家而国,由国而天下,这就是汉家文明的根本。
危难之际,层出不穷的仁人志士,就是因为这民族性中的根而挺身而出,守护一个个的家,守护又一个个家汇聚而成的国,守护这样一个个家一代代延续下来而形成的文明!
纵然有失败,有崖山日落,十万人蹈海,有南明南京陷落,那跪满一地,向异族征服者乞降的所谓贵人们,但是失败之后,这文明精神仍然薪尽火传,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
不管百年还是数百年,总再有英雄禀此文明精魂出现,有淮右布衣崛起草莽,有从一八四零以来,所有英魂在那一声站起来了的话语中泪落如雨!
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出身的鲁达,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在何三婆话语中感受到他能感受到的。原来只觉得空荡荡的心,终于一动,俺……俺也曾经有儿子啊……
俺……俺没守住他们……俺要做些什么,俺到底要做些什么?
正在何三婆说得意犹未尽,鲁达终于从槁木死灰一般的心境中稍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头顶高处一声暴喝:“女真鞑子!”
……
韩世忠在皱眉仔细听完了军情之后,旋身就到了中军大帐中最为醒目的木图前,凝神细思,一张对于他此刻身份而言显得过分年轻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周遭亲卫按着佩剑站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些应召而来指挥使虞侯使都指挥使级别的军将,也如那些亲卫一般,不言不动。
如此气氛,压得卢俊义等人也不敢吭声,全都等着韩世忠做出决断。
军帐中木图也是精心打制的,杨凌借着职位之便,很是送了一些职方司打造木图的好手到神策军中,这副木图方圆约四尺许,云内之地的山川地势,在这木图上纤毫毕现。
应州位于群山之中。卡住西京大同府南下的主要通路,过应州而南,地势渐缓,可通行的山间道路分歧繁多,几乎处处可以进兵。由此可见应州一地的重要性,把住此处要地,一支不大的兵马就可以卡住南下之路。而应州陷落想堵住南下之途,十倍以上的军马都不见得能处处防堵,还要担心被敌人集中主力各个击破!
卢俊义揣测着韩世忠心思,是集中主力一路向南,遇敌便击,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直扑应州城塞之下,还是分兵多路,扯动敌军,然后寻找缝隙,穿插而入?
不管选哪一个,都有连场血战要打,兵力更不占上风————可神策军成军以来,又怕过谁来?更不必说在应州城中还有自家袍泽。
神策军还没有不救自家弟兄的事情发生!
帐中安安静静,只听见一众军将亲卫细微的呼吸声,“女真鞑子主力,都猬集在应州城塞左近么?没有分散?”
卢俊义吃力的咽了一口口水——累得很了。口里干干的,这个吞咽的动作让喉咙一阵磨得疼,说一句话似乎都要呛出血来。
“正是,俺们在那里观察了两天,女真鞑子三部猬集在一处,每日只派出远哨一两百骑。四下抄掠四五百骑,其他都在休整。”
韩世忠嗯了一声,低头又看木图,神色显得越发严肃。
所谓应州城塞,就是应州的治所,前辽一个节度使军城,还有几个县治,大乱之后居民散去城池残破,完全无足轻重,关键就在于就在西京大同府南下通路之旁的这座军城!
女真鞑子似乎很知道这处关键,如乌龟一般紧缩,死死遮护住这处要隘。兵力占优,地势占优,如果北上,这一仗简直没法打。
在得知应州虚实之后,韩世忠就很快明白以他的实力,已经是抢不回应州这处要隘了,就是韩世忠率领的主力前来,女真西路军主力也早就到了,要将女真鞑子打回去,只能是一场会战形式,而会战的战场,决不能在应州左近,必须一路向南退,找到一个自家可以依托的有利会战所在,和女真鞑子打一场可以决定大局的会战!
这个会战的所在,连武州都不是合适的地方,只有一路退向河东之地,利用险关雄塞消磨女真鞑子的优势,做这最后的决战!
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在此地扎住,虚张声势,减缓女真鞑子南下的步伐,然后掩护主力展开,与韩世忠会合打一场边打边退,坚壁清野的后卫战,然后等待更多的力量集结起来。
只靠河东神策军,不够!
也许是天赋所在,更有现在统领一军的地位,韩世忠在兵学的造诣上一日千里,早不是往日那个土头土脑只有一身好本事的河兵痞了,一眼就准确的判断出战场形势,并且也有了决断。
他轻轻一拍木图,声音几乎轻的听不见的自语:“不能北上了。”
声音虽轻,但是却如炸雷一般在昏昏沉沉的卢俊义耳边炸响。
什么?不能北上了?韩世忠带着大家苦盼而来的援军,居然不能北上了?若是说在等待援军,那么女真鞑子的援军更多,来得更快!有了生力军,有了足够器械,有了足够的人命去填,第一时间就要拔除应州城这个钉子!不用说应州城塞就是女真后路上一个重要的转运所在,任何一个合格的统帅都不会放着应州城这么一个隐患在旁边。、
那应州城苦守的弟兄们怎么办?韩世忠如何能做出这样的决断?
军帐当中,知道些内情的军将也各个失色,杨凌以前拉出这么一支神策军,并从燕地到河东的竭力维持,军中大部分人还是普通的感恩听令,并且和杨凌一起抱团取暖,但是随着汴梁消息传来,杨凌在一场大宋未所听闻的谋逆宫变之中,一跃而为晋王,操持太上退位,赵恒为新君,且都门禁军百年世家都被杨凌连根拔起,此刻薰灼如日中天,权势一时莫可谁何,而且将来更说不准会走到如何地步,反正至少河东之地已经稳稳是杨凌的藩属之地了,加上燕地云内的经营,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至少为一封疆裂土的诸侯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杨凌权势前程如此,如日方中,麾下诸将的忠诚度自然而然的就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真是不少人为了杨凌喜怒去拼命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更想在杨凌心目中博取更加重要的地位。韩世忠此言一出,当下人人都是神色大变!
此刻北上,杨再兴的那上司统制官作为宿将,就是这支先锋人马的副将角色,他霍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将主,至少选调数百精锐,趁隙而入,去救一下应州城罢!”
韩世忠冷电一般的目光扫向统制官:“四五千女真精骑猬集。这数百人马穿隙而入,是等着送死么?少了数百人马,如何能将女真鞑子尽可能长远的限制在应州左近?而且现在女真鞑子摸不清我们的虚实,正是我们最大的优势,难道派数百骑送上门,自己将这最大优势断送么?”
统制官一拍胸甲:“俺自去送死!将主不必担这个责任!而且俺在这里放一句话,挑的自然都是好儿郎。就算不利,也不会有生口留给女真鞑子!”
统制官这句话一出,顿时各都指挥使各指挥使都纷纷起身请命。
“将主,俺去。俺麾下儿郎,个个都不惧死!”
“将主,俺在燕地杀过女真鞑子,女真鞑子不值什么,这条命就豁出去和他们再碰碰!”
“将主……”
帐中一时群情奋勇,吵嚷嘈杂成一片,一个个把胸甲拍得蓬蓬作响。
卢俊义也想开口插言,虽然他地位低微。可是有本事熟悉地形,而且已经走了一遭,忠诚勇猛无需怀疑。自家还有气力。可以冒死撞一下应州城塞!
喧嚣之中,韩世忠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群情激愤的军将,突然重重一拍放着木图的几案。气力之大,整块树根拼出的几案都咯吱作响,沉重的木图居然一下跳起再重重落下!
“够了!谁是军中主将?几百性命如何能轻掷?这场战事你们如何能不知轻重如何?”韩世忠语声如铁,锋锐如剑。
“这一场战事,关系大宋国运!汴梁惊乱才休,人心正乱,女真鞑子主力又汹涌而来,若是俺们不能在此次将他们击败,女真鞑子就将直入河东,过黄河而直逼汴梁城下!燕地之前,还当着女真大军,要是他们也跟着南下,拿什么去抵挡?在陕西的西军么?不足万人的胜捷军么?现在燕王在练的新军么?你们想让辽国惨祸,也在俺们河山之上再来一次么?”
“既然俺在这个位置,就身负军国之重。不向谁表忠,不向谁卖好,只是做好俺这大宋军将,汉家儿郎的本分!”
“一步错,步步错,女真鞑子已经得了先手,这个时候,只能是等待时机,若是我手中除了保证河东防线的大军,还有五千以上来去如风的铁骑,和鞑子在应州,打一仗又有何妨!”
凛然的话语,一下子就镇住了嘈杂请战的军将,一个个在韩世忠逼人的目光中低下头来。
他们如何不知道韩世忠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过谁在韩世忠位置上,也不能如他一般干脆利落的做出这般决断来啊……
也许韩世忠这般决断,是最正确的应对,诸将无声,帐中又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将主,应州城上可有我们的弟兄啊,将主,让俺们去吧!”
说话的正是地位低微的卢俊义,他重重拜倒在地,摘下兜鍪,垂首下去。
韩世忠脸色一下就青了下来,咬着牙齿道:“今日军议已定,未有变故,不容更易!诸将退下,各自勤加哨探,休整战备!散!”(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六章 北上(六)
诸将再无什么说得,朝着韩世忠行礼之后,都退出了军帐,韩世忠再一摆手,几名亲卫无声而前,将卢俊义拉扯出去照应,卢俊义好似已经耗尽了全身气力,就这样被扯了下去,还在帐中的几名亲卫,头忍不住都深深的低了下去,不敢多看脸色铁青的韩世忠一眼。
韩世忠摩挲着腰间佩剑剑柄,目光落向远处,晋王,晋王……
群山之间,一处山峰之上,神策军远哨从南面攀爬而上,而女真巡哨从北面攀爬而上,此处山峰正临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站在此处,就可将此通路十余里范围都一览无遗,所以两支巡哨都将坐骑留在山下攀援而上侦查,结果就正正撞在一处!
何三婆和鲁达抬头,正看见十几名女真鞑子从山棱线上冒出来,和宋军士卒面对面,两方军士都是喘着粗气,脸上给寒风扯出一道道血口,都是结实矫健精锐敢战之士,双方目瞪口呆了一瞬,结果同时怒吼,互相挥舞兵刃狠狠迎上!
厮杀顿时就在这山头爆发,双方能为尖哨,都是军中精锐,哪怕此次遭遇猝不及防,几乎都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两三对军士,同时将兵刃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就连在一起倒了下来!
何三婆也顿时怒吼一声,丢下鲁达拔出兵刃就扑了上去,一个女真鞑子越过山棱,居高临下直扑下来,他手中一柄长刀,借着冲势直刺何三婆的胸口,何三婆是打老了仗的老卒,一闪身就让得干干净净,他手中一柄利剑早已拔出,胳膊向后撤,剑只在身侧露出一半,一寸短一寸险,合身迎上的同时,一剑就刺向了那女真鞑子胸腹之处!
这选择的位置就看出老卒的本事,胸腹之间没有肋骨保护,一剑进去搅动一下,就是一时不得死也绝对丧失了战斗力,何三婆甚而已经做出了弃剑的准备,防止这女真鞑子垂死纠缠,反正他还挎着一柄铁骨朵,也够再厮杀一气了,那女真鞑子反应也极快,撒手就把长刀丢了,反正圈不回来还占着手,有什么用?
劈手就拍何三婆刺来长剑,嚓的一声轻响,这女真鞑子就丢了两根手指,但剑也拍得一沉,只是在那女真鞑子大腿上滑过,接着两人就狠狠撞在一起,借着冲力的女真鞑子将何三婆撞到,两人翻滚两下撞在一处大石上停住,这女真鞑子正正翻在了上面,头顶戴着的皮帽也掉了,露出了长出点发茬的头皮,还有那根怎么看怎么恶心的金钱鼠尾,手指剧痛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伸手在地上乱摸,抓到一块带尖的石头,举起就要朝何三婆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何三婆拼力挣扎,可是这女真鞑子也是条壮汉,身上几层皮袍加上各种零碎还有一身皮甲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一时间哪里能将他推开?
而这队神策军巡哨,不足二十人,涌上来的女真巡哨比他们还多出七八人,本来就居于劣势,哪里还有人分得出手来援护何三婆?他们之间的扭打挣扎,就在鲁达身边近处,而鲁达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直到看见掉落了皮帽露出来的那根金钱鼠尾。
一如那日在烟尘中隐约远远看见的几根一样,在大火中以跪着的姿势,尽着母亲最后保护责任的媳妇儿,衰朽却抄起粪叉抵抗而被砍死的老父亲,逃难途中病饿而死的老母亲,还有那个寄托了这个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家庭全部希望和幸福的孩子,俺的…………儿子,这个虽然身高力大,却一直懦弱无能的壮汉,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空荡荡的胸口处爆发开来,报仇!
没守护住,那么就要报仇!
满身是血的爬起来,向着自己的仇人扑过去,击败他们,杀死他们,夺回自己失去的,然后再重新顶天立地的站着!
这个民族的根,就是守护,就是延续,也许会有失败,但失败之后,就是复仇!
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这复仇并不是反过来的屠杀破坏,而是再一次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从敌人手里,夺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这血性一直在汉民族血脉中流淌,十世百世,永不断绝!
哪怕在某些时候,有些贵人们忘了这民族血脉中的血性,丧失了自信,让民族气运走到最低微之处,可总有人会站起来,继续守护,继续复仇!
两宋之交,当执掌这个强大富庶帝国的贵人们忘记了这血性,这责任的时候,这个时空,有了杨凌,有了这些汇聚于他的麾下,愿意为守护自己的家国而战,愿意拼死复仇的一条条好汉子!
对于此时此刻的鲁达而言,只是这条壮汉,终于知道了他要单纯的报仇而已,这条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一迈步就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一手就将那女真鞑子扯了起来,那女真鞑子本来用尽全身气力死死压着何三婆,顿时就觉得背后仿佛有巨灵神在扯他一样,轻轻松松就被拉到几尺高,手脚乱舞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提着他那条巨汉,摆弄他就跟摆弄婴儿一样!
鲁达另一只手又上,将那女真鞑子旋了个头下脚上的倒栽葱姿势,毫不停顿的狠狠将他脑袋撞在旁边那块大石上,扑的一声闷响,脑浆顿时涂满石块,这个凶狠而战技娴熟,何三婆差点就命丧在他手里的女真鞑子精锐,一下就死得不能再死。
鲁达随手抛下死尸,也不看死里逃生又被眼前一幕震惊得一时反应不得的何三婆,扫视左右,目光顿时落在了一颗掉光了树叶的小树上,大步走到那足有碗口粗细的小树前,先用力一折,这小树发出咯吱咯吱的树木纤维断裂的声音却一时没有断开,鲁达用力抱住,又狠狠踹了一脚,冬季树木干而脆,加上这一脚的气力啪的断裂开来。
鲁达操着这后世大狼筅也似的兵器,大步就朝山顶冲去,这速度比起此前那慢腾腾的样子,一下就快了数倍,加上他那巨大的体形,简直就像是一头战象在冲锋一样!何三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支撑着起身,身嘶力竭的大喊:“都头,让弟兄们闪开!”
伴随着何三婆的大叫,鲁达也终于怒吼起来,轰隆隆的仿佛整座山都在这复仇的吼声中颤动!带这队巡哨的都头正和两个女真鞑子厮杀在一处,打得已经带了好几处伤,正在竭力支撑,听到背后那骇人的大吼,百忙中回头瞟了一眼,顿时手中长剑竭力一荡,接着飞也似的趴下来,然后就觉得头顶风声爆响,正是鲁达赶至,碗口粗细四五米长的树干狠狠扫过来,两名女真鞑子在这么大的攻击范围内根本退不开去,只能拼死挥舞兵刃迎上,一撞之下,木屑满天乱飞,两把长刀深深砍进树干当中,还没来得急砍断,这树干就将刀势压回,重重撞在他们身上。
两名女真鞑子哼也不哼一声的横飞出去,然后重重摔落,只觉得五脏六腑已经移了位,鲜血不要钱也似的狂喷,一时间哪里还挣扎得起来?
那带队都头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就窜了起来,挥剑就直劈那两个翻倒在地的女真鞑子,一剑一个转眼了账,这时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去,鲁达已经脚步踩得山摇地动又奔向了其他女真鞑子,自家儿郎纷纷让开让鲁达发挥,那一根树干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就放倒了四五个女真鞑子,突然间遇上这么个巨灵神也似的壮汉加入战团,女真鞑子顿时就乱了阵脚,两方是仓促遭遇,不得结阵而战,鲁达这种个人勇力超凡的家伙杀伤力就能发挥到最大。
一瞬间就扭转了占据,神策军这些巡哨都是精锐战士,如何不知道便宜,跟着鲁达冲势配合而战,一时间山顶惨叫声连连,女真鞑子死伤一地,剩下的也知道不能硬抗,连滚带爬的就朝山下退,带着弩机的神策军士卒摘弩上弦,跟着追射,又留下了几条性命,蓬的一声巨响,却是鲁达那根树干终于在一个女真鞑子身上敲断。
那都头情不自禁的就想:“直娘贼的这夯货怎么就是不要兵刃?就是营中现赶一根铁棍给他也来得及,用上这个,别的重甲之士了不得三层甲,这夯货五层甲都扛得住,两军对阵,岂不是什么阵都冲得开?”
接着他又反应了过来,直娘贼的还在厮杀呢!顿时扯开破锣嗓子,招呼着还在收拾最后几个逃不掉女真鞑子厮杀的儿郎们:“留两个活口!”
鲁达终于丢下了树干,转头又朝山下走,都头想招呼他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路上没少被这夯货气着,武夫没那么多讲究,打他骂他都好几次,饿饭也有几回,看着鲁达刚才威猛,饶是这都头身经百战都觉得脊背发凉,直娘贼这厮鸟不会打回来吧?
俺手中西贼辽狗鞑子性命都不少,大军厮杀只若等闲,可对上这夯货当真有点背上发凉……
鲁达却是走下一段距离,一把将现在还头晕眼花的何三婆扛在了肩膀上,何三婆吓了一跳:“夯……你这厮鸟做甚?”
鲁达瓮声瓮气的就说了一句:“你有儿子,死不得,受了伤好生养养,俺扛你走。”何三婆当着这么多弟兄被人扛在肩膀上挣扎不下来,只觉得丢了面皮,想破口大骂几句忍不住又是心头一热,叹口气干脆老老实实的趴在鲁达肩膀上。
山头战场短暂厮杀已经结束,两个被鲁达扫倒还在吐血的女真鞑子被几个军士死死按住,正翻绳子捆上,其他人或者在照料自家弟兄死伤或者在给其他女真鞑子补刀,有人跌坐在地上重重**,每一次和女真鞑子对上,饶是以神策军如此强军,都是极大的负担!
还有几个命大的女真鞑子现在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半山腰,只剩下几个小点了,都头喘了几口气,刻意绕开了还扛着何三婆的鲁达几步,走到被按住左一道右一道正捆着的两个女真鞑子那里,犹豫一下环顾左右:“谁会说鞑子话?问问他们是哪一部?”
一名军士默不作声的拍了拍都头肩膀,指向北面,山脚之下,正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支军马,向北而行,足有数百骑的规模,加上随军苍头弹压等辅军,黑压压的将这狭窄山道挤满,马上骑士粗壮结实,远远就能感觉到军中的剽悍凶猛之气,正是女真大军,应州的女真军已经南下,甚或更是远从西京大同府而来的女真大军主力!
都头转身咬牙切齿的下令:“直娘贼的怎么也要保住这两鞑子性命!尽速回返大营,向将主禀报军情!”
韩世忠所部军寨大营,在这一两天里,突然就加倍紧张起来,只因为原本回报收缩在应州左近的女真军马,突然从纷繁的山道中,分多路南下,摆出了一副要冲出应州左近山地,积极向神策军求战的姿态!
派出的各队远哨,基本上都和蜂拥南下的女真鞑子发生了接触,女真南下军马同样谨慎的派出的相当的巡骑尖哨,在应州以南的山地中,双方作为哨探的小股精锐爆发了连串的小规模遭遇战,之间互有胜负,神策军还好,对女真鞑子的战斗力早有准备,而对完颜娄室所部,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个历史时空,并没有发生宋军会攻燕京不下,反而大败亏输,死伤枕籍,最后不得不依靠女真人派出一部军马攻陷燕京,最后以高额赎城费赎回燕京城,女真还将燕京左近大部分居民财帛都掳掠走的故事发生,反而因为杨凌率领所部一系列奇迹般的胜利,更有击败完颜宗弼所部人马的胜迹,一时间遮住了大宋军力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事实,让完颜宗望东路军这个时候还徘徊在居庸关外,燕山以北,一时间没有深入南下。(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北上(七)
到了现在,女真南下还要坚定的南征派宗翰率领西路军在冰天雪地中出征来推动南征大宋的战略,因为杨凌一系列战事的存在,女真人对大宋实力有不切实际的高估,倒并不是把宋军的实力看得比辽人还要高多少,而是在逐步了解宋人国力富庶之后而心生忌惮,拥有基本说得过去的战斗力,但是南朝之强,足足养了上百万的军马,这要是大举南征,与南朝做战略决战,女真儿郎还得伤损多少?
女真毕竟举族人口不多,就是收拢了辽地的那些**真之后,举族人口也不过百万级别的规模,最多可以动员十来万战士,击灭辽国之后,坐拥远超老林子的富庶之地,对于南下血战,不少女真战士已经不是如以前一般闻战则喜了,尤其以占据了辽国膏腴菁华之地的宗望东路军集团最为明显。
女真灭辽之后,还真的有点安于现状,从完颜阿骨打到完颜吴乞买,还有宗望集团,南下**并不是很盛,宗翰西路军集团倒是竭力在推动南征战略,也许部分因为宗翰集团在灭辽之后分赃到手的地盘远不如宗望集团。
虽然有宗翰集团竭力推动,但是整个女真的南征准备却多少有点三心二意,而军力虚弱到极处,统治集团不作为到极处的宋朝。
这个时候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范,在燕地搅风搅雨,还控制不住燕地的军阀郭药师,各种糊涂举动让郭药师果断倒向女真,燕地大门敞开,女真再不南下就却之不恭了。
在两次开封围城战之后,连场战事昏招迭出,两个皇帝没一个争气,空自拥有仍远超整个地球此刻所有国家民族加在一起国力财富的北宋就此灭亡,不过在女真上下看来,不那么情愿再南下大举攻伐宋国,只不过是不想伤损太多子弟罢了。
奇迹般的以一个小部族短短时间久灭了大辽这么个帝国,总该享两天福了,不过只要女真将士只要愿意打,哪有不能取胜的道理?南朝军马就算有点战斗力,无非还是靠人多堆出来的军力。
单论军马,还能强过辽人的远拦子不成?银可术那场败绩,就是西路军内部,冒失行事,最后连累这一支小股人马兵败,最后身死,连银可术都暗中被人嘲笑,银可术口中那支不亚于女真精锐的南朝强军也就是个笑话而已。
饶是以完颜娄室这般久经战阵,知道只要上阵就不能太过轻视对手的名将,已经算是很重视老搭档银可术的意见了,也未免觉得银可术就是为设合马背了黑锅,还牵累数百儿郎葬身燕地。
此次未免也觉得银可术收缩优势兵力于应州左近,有些太过胆怯,没了以前战事的勇决剽悍,所以才坚持主张率领所部推出来打一打,在完颜娄室想来,宗翰到来之前,总要将通路打扫干净,放着山外面的敌人不问,援军只会越来越多。
宗翰大军前来,在群山之间被堵得久了一些,后勤补给本来就颇为吃力,到时候怎么和宗翰交代?就算银可术三番五次的提醒,完颜娄室就加倍派了更多的远哨出去,他所部足足有十七个谋克,三千余骑,加上苍头弹压等辅兵共计六千余人的规模。
这在灭辽战事中已经是足可追亡逐北的力量,原本派出哨探正常来说是每个谋克出两三个十人队的规模,完颜娄室已经加到了每个谋克出一个五十骑满编制的蒲里衍!要知道现在女真家当多了,又还是部族军的体制,每个谋克都有不少人留下看着自己家当,此次南征都不满编。
千辛万苦寒冬季节翻越山径杀入云内还有减员,每个谋克派出一个满编制的蒲里衍,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的战力都拿出来为远探尖哨了!
在完颜娄室看来,这样空前强大的威力搜索幕,说不定单凭这些力量,就足够杀出应州群山,迫退现在在山外盘旋不去的敌人,剩下主力,足可行军一般的轻松出山,宗翰大军南下,就可以在他们这支军马的接应下以旅次行军的姿态直扑下一个目标武州而去。
但是出乎完颜娄室预料的,这双方威力搜索幕碰撞之下,战事却绝非他想象中那样乐观!一系列小规模的残酷厮杀在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中展开,一条条军情传递回来,敌人果然如银可术所言那般强悍!
五十人规模的蒲里衍,上千的辽人军马遇见了多半都是望风而逃,可区区数十人的敌人远哨,却能不依不饶的迎上,不仅敢于抵抗,甚而还想将女真人张开的威力搜索幕压回去,双方小规模的部队缠战,不过两日,据说伤亡已经有一百多人的规模,甚而有女真儿郎被敌人生擒而去。
纵然有那支蒲里衍取胜甚而全歼了对方的哨探小队,也是要付出相当惨痛的损伤!如此敢战的军马,在护步达岗一战打垮了整个大辽帝国精气神之后,完颜娄室就再也未尝得见了,不过遇见这样的强手,反而激起了完颜娄室的战心,更多的精兵强将抽调出来,投入了这在纷繁山径的一系列小规模血腥消耗战中。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冲出这应州左近的山地,在开阔地形上,才能发挥女真大队纵横驰奔,善于打大规模野战的威力!
完颜娄室也深自庆幸,幸得自家一力主张赶紧先打出来,明显敌人北上援军还不够多,要是真的收缩在应州左近等十几天,宗翰主力是到来了,可敌人援军也更不知道来了多少。几万人连大量辅军和随军生口给压缩在山地之中,展开不得,还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女真儿郎的性命,才能杀出这片山地!
拷问俘虏的军情也传至,完颜娄室也终于摸清了些对面敌手的虚实,果然如银可术所料,既然是南朝强军,那么这场战事就不只是单纯扫荡云内之地,建立攻宋出发基地的普通征伐了,而是与南朝决战的发轫!
南朝反应真不算慢,早早就北上云内之地经营,做好了与女真决战的准备,这还只是南朝河东路正面,在宗望所部的正面,又不知道集结了多少南朝的精兵强将?
既然是宋与女真战略决战的先声,完颜娄室顿时就打起了精神,但为重将,一身本事不就是在这样的决战中才能展现出来么?
完颜娄室在这几天里拼命督促所部更番迭进,拼死也要冲出这片山地,甚或还带领亲卫谋克压到了某条山道的最前面,在完颜娄室这般以身作则的带动下,娄室所部谋克也没了多少有点的懒散,更为这残酷厮杀激起了稍稍有些迟钝的凶蛮野性,不顾什么伤亡,不顾什么寒冷疲倦,仿佛又拿出了初起兵时击灭辽国精锐得劲头,咬着南朝军马,做不死不休的连续战斗!
军帐之中,气氛紧张,传令亲卫来来去去,而前来领命的军将也此去彼来,人人都神色沉肃,帐幕当中,弥漫着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
在军帐之外,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各指挥军寨,现在都是空了不少,一队队的军马遣将出去,或者保持与敌人接触,或者做迟滞骚扰敌军的作战,或者接应自己袍泽在女真鞑子的追击中撤下来。
每个军寨唯一一条供军马出入的道路,已经给往来的人马践踏得黑色冻土都翻了出来,在一片茫茫白色中分外的醒目,不时有几十骑武装到牙齿的将士呼啸而去,扑向北面的群山之间。军寨之中,留守的人也忙得沸反盈天。
包括本地征发的民夫在内,或者在挑挖壕沟,或者在加固寨墙,或者在整治军器,或者催运物资。忙忙碌碌,没有一个清闲的,在居内的一个军寨中,雪地上都是斑斑血迹,这却是军中司伤司马收治伤员的地方。
一名名负伤将士好容易从前面抢下来,熬过严寒颠簸送到这里,包扎伤口,喂敷汤药,每日更有一辆辆车子从此间出发,将能伤号转送往武州,短短几日的前哨接触战,回不来的弟兄就有五六十名,伤重上不得阵的儿郎也差不多同样数字。
小规模的前哨接触战就打得如此残酷,自家远探尖哨还被一步步的压回来,眼看就要退出群山。这样的战斗烈度,才让神策军上下分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当面真是那些曾在燕地遭遇强悍绝伦的女真鞑子!
韩世忠守在木图旁边,刚厉的年轻面孔一如往常,残酷的战事骤然爆发,也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紧张摇动之色,反倒是更专心,目光更锐利。
这套木图是职方司高手匠人精心打造,宋人百余年的积累,对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势研究已经极细,在神策军进驻河东,扎下蔚州大营和雁门大营之后,在这方面更下了功夫。
杨凌作为穿越者,别的不懂至少对情报的看重远超这个时代所有人,在兵要情报上投入了相当大的资源,这套木图虽然不是如后世一般是立体沙盘形式,更没等高线之类的玩意儿,不过至少从二维的角度,将应州左近南下的纷繁山径标示得清清楚楚,没一条遗漏的。
这个时代技术手段有限,山径虽然极多,但是勉强能支撑一支上规模军马行进的道路就那么五六条,剩下道路,只能让几十人的小股队伍通行,还携带不了辎重,派不上什么用场。韩世忠派出的远哨尖探,也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六条山道上,而绝大部分的前哨战事,也就围绕着那几条山道还在残酷的进行着!
在木图最新的标示上,女真军马正一步步的向南压过来,眼看就要冲出群山,而且根据拷打俘虏的口供,这支南下军马就是完颜娄室所部主力,拥有的兵力还超过韩世忠所部!
让韩世忠感慨的是完颜娄室所部战力之强,当日在燕地和银可术所部一场血战,已经打得是竭尽所能,现在换一支女真军马,还是这般强悍,可大宋却只有一支神策军!
韩世忠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图,将这点感慨深深收藏在心底,站在他下首同样凝神打量着木图的是卢俊义,这员资历颇深,勇力也颇不凡的军将就是韩世忠这支先锋军马的副手角色。
看韩世忠久久不言,他啧了一声:“将主,这鸟娄室是分路前进,要不让俺走一遭,凑五六个指挥给俺,先打掉他一路再说?”
韩世忠摇摇头:“这山道娄室摆不开大军,只能分路前进,俺们还不是也摆不开?就是全军齐上打一路,还得一个一个指挥的添进去,现在不就在这般打?这娄室就是拼人命也要冲出来。俺们全军齐上,了不得死死挡住三两条通路,没什么用……”
“而且俺们也和女真鞑子拼不起人命。”卢俊义嘿了一声不说话,心下只能苦笑,坐拥数千万人口的大宋,和女真鞑子拼不起人命,这既荒谬又真实得残忍,神策军不过两万规模,晋王在汴梁不知道多久才能拉扯出新军而且还不知道在汴梁那帮大头巾掣肘之下,晋王能不能顺利的编练出新军来。
神策军打光了,整个大宋,到哪里再找一支又敢战而且非常能战,几乎能和女真鞑子拼一个不相上下的军马出来?靠暮气已显,元气大伤的西军?西军团体愿不愿意来河东为杨凌火中取粟还是个问题呢,靠现在还不成气候的胜捷军?
胜捷军前身可是败得更惨的环庆军,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收拾好军心呢,河北诸路的驻泊禁军还不如胜捷军,伐燕战事当中宁肯在河北诸路招募敢战士也不敢用那些不知道还有几成兵额的祖宗们。
都门禁军比河北诸路禁军更废,现在晋王正在整练,有得他头疼的,卢俊义就从来没奢望这辈子还能看见都门禁军出现在战场上,而且在都门禁军之下,还有神一般的存在,比烂大赛最终冠军江南诸路的驻泊禁军!
别的地方驻泊禁军是空额吃几成的问题,江南诸路驻泊禁军是空额吃到只剩下个花名册的地步,方腊起事,一帮挥舞着镰刀锄头的老百姓,顿时就席卷了半个江南,简直就没遇到什么抵抗!(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八章 北上(八)
现今唯一现实的选择,用后世的军语来说就是后退决战。用后卫战迟滞女真鞑子南下脚步,沿途坚壁清野,最后在自家选定有依托的战场上拼死一搏自从应州要隘丢失,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军主力南下通路被打开之后,这也是唯一剩下的选择了。
但卢俊义又不能建议韩世忠撤退,怎么样都要对晋王有一个交代吧?可这话当日闹出好大不快来,卢俊义也没法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韩将主的大队主力什么时候才能到?”
韩世忠摇摇头:“应州已失,抢不回来了,俺已经派传骑回返,让韩将主大队到武州而止,作为后殿接应俺们。”
卢俊义悚然一惊,从韩世忠这句话中已经听出他的决断,等娄室所部冲出群山,这消耗战就没必要打下去了,难道以劣势兵力在这里和娄室所部先决战一场不成?
这个时候只有退了,应州几乎全失,主动权落在女真鞑子手中,宗翰主力南下,不仅云内不保,河东更面临空前压力,而女真鞑子东路宗望所部再联动南下,河北诸路当面情势更加不堪,这样的军情传回汴梁,孤身支撑中枢的晋王将是什么样的心情?
汴梁那些晋王的对手难道还能给晋王回旋展布的时间不成?更不用说一群披甲持剑的大好儿郎!
韩世忠同样黑着一张脸,不过身为主将,再艰难的决定也要自家承担下来,他摆摆手就准备下令,逐渐收拢远探尖哨小队,做撤退武州,会合飞狐口高宠的准备,虽然娄室所部主力冲出群山还要个四五天时间,可两三千战兵,上千民夫撤退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必须早做准备了。
正在韩世忠准备下令,卢俊义垂着头很不愿意接这号令的时候。就听见一名中军亲卫快步走入帐中,急急回报:“将主,应州俺们的人冲出来了!”
韩世忠和卢俊义飞快对视一眼,都拍案而起:“快引进来!”
“约莫还有几万人要来,韩将主莫要救援应州,回河东雁门关布防才是紧要,我对得起弟兄,对得起晋王,让他给我们报仇。”寥寥字迹而已,却是深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秉晋王之命,北上云内苦寒之地,风刀霜剑之中死守应州,石勇转述的战事惨烈到让韩世忠卢俊义全都动容,神策军将士一直咬牙战斗到了最后!
大好汉家男儿果然没有让自家失望,韩世忠握紧了拳头,想说什么又强忍着,卢俊义站起坐下,目光只是落在韩世忠身上,石勇畏畏缩缩的看了这两位据说比薛永地位不知道高多少的将主几眼,胆子壮了又壮,终于用蚊子哼一样的声音道:“俺瞧着女真鞑子也就那么回事,有个数百甲骑人,人也就救出来了,救出来一个是一个罢!”
韩世忠和卢俊义目光又转回了石勇身上,石勇个子不算多高,虽然内里结实得超乎想象,看起来却又瘦又小的,此人就是薛永的小舅子,半年前还是一个上城头守居庸关都站不住脚的人,而现在的他却是冰天雪地中穿越群山躲过女真军马兼程而来,模样更是狼狈得很,脸上手上全是冻裂的血口,衣衫褴褛,浑身臭得都没法闻了,换着其他人,哪怕久经战事的老卒,此刻恐怕也是累得骨软筋酥,性命要去掉大半条。
可这小子腰背还是挺得直直的,眼中神气不减,仿佛这点事情不过是饭后散个步一样,这可是奇寒之中,穿行百余里山径,还要专拣艰难险阻之路穿行,更不用说离开应州的时候,还要越过层层女真军马的戒备!
这小子真不是等闲人物,军中又多一条好汉!不过这时候可不是感慨石勇妖孽程度的时候,而且韩世忠本人就是妖孽级别的,麾下还有卢俊义,杨再兴,听说还有个鲁达,对妖孽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两人注意力都落在石勇那句话上。
“怎么救?”如果只是几百人的奔袭就能将他们救出来,那么就值得冒这个险,不过几百个人还是多了,要说百余人的规模,也有很大可能不惊动女真鞑子的巡哨,穿过这莽莽群山直抵应州城塞旁!
石勇擦擦冻在上唇亮晶晶的鼻涕,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说出他一路来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方案。
“现在应州那里,留守的女真鞑子不过千把人,剩下的全在攻城的时候死了伤了,人少马多守不严密,应州三面被围,一面环山,靠山一面有条山缝直通山脚,到时候将人接下来,寻一个有马的地方抢了就走,女真鞑子还追得上?只要进了山,随便抬抬腿,女真鞑子就丢在山那头了。”
石勇虽然很紧张,可语气对这么个冒险到万分的行动却是轻描淡写,因为在他看来,实在没什么难的啊,下山,抢马,跑,女真鞑子总不可能千把人全都上来追,真要集结全军,只怕所有人都跑远了。
一队队上来,还有什么好怕的?进了山更是他石勇的天下,和女真鞑子比爬山,他可以先睡一觉让他们,别人要五六天才能走出群山的时间,他石勇只要三四天,还有时间掏几个兔子洞什么的,韩世忠和卢俊义对望一眼,穿越百余里山路隐秘而行,还必须得快,不然等女真主力到来,将应州城围得重重叠叠,哪怕随行的有增长天王,广目天王,多闻天王,持国天王也靠不近应州城。
如果应州城有条山缝直通山脚,找个大风吹起,雪雾弥漫的夜间,接应守军退下来,以精锐敢战之士突然袭取某个女真营地抢马,向着山间疾驰而去,打退必然会一队队追过来的女真鞑子,最后冲入山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如果那条应州城的退路确实,那么的确有不大的成功可能!
只是这样冒险奔袭,必须选择精锐中的精锐,必须每个人都是勇力敢战之士,卢俊义霍然起身:“俺去!请将主下令,让俺在全军当中挑选精锐!杨再兴听见能走这么一遭能从屁眼笑出来,这厮鸟平日尽惹麻烦,这次倒是能派得上用场!”
韩世忠摇摇头:“俺亲自走这么一遭。”
卢俊义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家听邪了耳朵,反应过来几乎就是怒吼着拼命反对:“将主,你是一军之主,如何能轻动?万万不可,还是俺走这一趟!”
韩世忠**帐中,按剑不语,是啊,现在自家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冲在最前面的韩世忠了,为了晋王大局,晋王啊晋王,但有一丝可能,俺总是要为你效死,这是俺欠你的。
娄室大举南下,宗翰未至,应州城下女真鞑子又形空虚,应州城中更有这么一条隐秘通路,有了机会,俺又何惜自家走这么一遭?
卢俊义真挚的眼神,让得韩世忠点了点头,卢俊义享有河北第一枪棒的威名,厮杀不过尔尔,他不担心这百里往返奔袭,只要握着手中大枪,单纯厮杀,总是心里有底……
卢俊义只担心的是局势危难若此,晋王要怎样才能带领俺们打赢这一仗?什么时候你才能亲临军前,让俺们在你号令下拼死厮杀?可现在,你已经是晋王了啊……
你如何离得开汴梁?这一仗,到底该如何打?
应州城塞之外小堡当中,这种在城塞外围起拱卫作用的小型军堡,占地范围都有限得很,只用一个百人队规模的守军在里面守备作战就足够了,至于反击,那是预备队的事情,百余名战士在这种小型军堡中,都显得有些紧紧巴巴的,更不用说至少还有一半地方要用来储备粮草还有守御用军械。
银可术将自家中军大帐设在这里,占据的已经是一个最大的营房了,犹自显得空间局促,这营房是石头垒的墙基,木头做的墙壁,上面是厚厚的茅草屋顶,墙壁和屋顶都涂了厚厚的泥巴,这是防止攻击的敌人抛射火箭进来。
一场大战下来,这营房已经破旧不堪,墙上地上还有乌黑的血痕,寒风从裂开的泥口中无遮无挡的吹进来,纵然是屋中厅堂生起了火塘,还是冷的有如冰窖一般,不过对于更北面数千里寒冰地狱一般的深山老林中长成的这些女真猎人而言,这点寒意,混不当成一回事。
在火塘噼啪燃动的大厅之中,一群银可术的女真亲卫正围坐着吃饭,因为现在应州守军空虚,而宗翰主力又未曾到,可以抽出来做大范围抄掠,就地解决粮秣供应的人手就少了许多而且应州左近也着实没什么好抢的了。
银可术部的伙食水准下降得厉害,已经改成了一天两顿饭,还开始大量斩杀驮马驮骡,这些亲卫碗中,基本都是这些白水煮肉,因为攻城消耗的民夫辅兵太多,搜集柴草的人手都不足,这些马骡的肉也煮得半生不熟,不过初起的女真猎人们还没养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品味。
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狼吞虎咽的啃着这些还血淋淋的吃食,厅中一片难听的咀嚼声,加上半生不熟食物的腥气,这些卫生习惯极差的女真猎人身上的臭味,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一样。
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粗陋的生活条件,反而是激发了女真战士在西京大同府几月时间,美食好酒,婢仆伺候而消磨了不少的锋锐凶悍之气。
每个人踞坐而食,身上犹自披着臭烘烘的皮甲,甚而还有连锁甲鳞甲都未曾卸下的,兵刃也都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一旦有警,丢了饭碗就能跳起身来,冲出去杀个痛快!
银可术也如麾下儿郎一般,席地而坐在上首,连块皮子都没垫在身下,碗里也是白水煮马肉,大口大口的嚼得香甜,身上披甲,兵刃在侧,半点稍好一点的待遇都没有。
这时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名粗壮的女真军将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银可术的嫡系谋克之一斛律,这个半奚人半女真血统的壮汉,也只有在银可术这等小部出身的统帅麾下才能爬到谋克之主的高位。
要知道现在女真谋克的位置贵重得很,谋克之上的猛安,才开始组建,还寥寥无几,他也纯是靠上阵厮杀不要性命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当初攻下此处也是奋勇先登,银可术对他是一般看重,只是让他专心养伤,不过斛律身子仿佛是铁打的一般,长矛刺入肩背处极深的重创,不过十几二十天的休养,用了从西京大同府带来的上好伤药之后,不仅能爬得起身,还能吊着一只胳膊披甲骑马。
现在应州城塞兵力空虚,人手紧张,银可术也乐见麾下悍将能派得上用场,斛律里面一层皮甲,外面的鳞甲去了左边的肩甲,吊着胳膊用柳条牢牢固定着,从外走进来就带着一阵寒风,吹得火塘中的火苗摇曳不定。
他朝银可术鞠躬一礼,粗声粗气的道:“银可术,俺巡视一遭回来了,没什么动静。方圆十几里,鸟毛都看不见一根。”
银可术点点头,招呼道:“坐下来吃饭!”一名亲卫爬起来,抄起个木碗打开铁桶,挖了碗已经有点凉的肉汤,里面几块血淋淋的马肉飘着,汤水淋漓的就递给斛律,斛律也不客气,接过来挤着别人坐下,埋头就开始大吃起来。
银可术擦擦嘴,站起身来:“走,跟某家巡营去!”一名女真谋克抬头道:“银可术,天就要黑下来了,眼看着乌云又重,说不得今夜就要下雪,俺们女真汉子这个天气都守着营帐,懒得出去,还有什么人能摸到这儿来,前面还顶着娄室,这些日子银可术你也辛苦了,要不就是俺来走一遭吧。”
银可术摆摆手,只是简短了说一句:“每天不自走一遭,某家不踏实。”一句话说完,银可术就大步走了出去,几名亲卫也丢下饭碗,赶紧跟了上去,几名留在厅内的军将对望一眼,都摇摇头。(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九章 北上(九)
燕地失败了一次,应州又苦战一场,一向大胆豪快的银可术,就显得有点古怪了,应州这个地方,南面有娄室,北面宗翰大军正在赶来,据说要不了七八日就能大队而来了。现在安全得跟什么一样,头顶虽然有了应州城,但就几十名残兵败将,封住山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银可术部南下以来正是打得最苦的,还不抓紧这点时间赶紧休整将养一下,反倒每日巡哨加倍,每日银可术一早一晚亲自巡营周遍,有的时候半夜里爬起还要走一遭,难道两场血战将银可术胆子打小了?
不过纵然是礼法粗疏,形制简陋的女真人,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自家贵人的道理,大家对望一眼摇摇头,也只能埋头继续吃饭,心情坏了,本来就难吃的马肉更是味同嚼蜡,作为银可术麾下,自然都是小部族出身的居多,甚而还有斛律这般的杂种。
靠着银可术在宗翰面前的地位,大家才勉强能与那些出身高贵的完颜子弟相当,要是银可术给打掉了胆子,不得宗翰重用,大家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只有打的仗苦,分的战利品少,还只能干瞪眼,谁说女真人粗蛮,自家人之间就不会耍心眼的……
走出屋外的银可术,自然不知道麾下军将居然已经有了点小心思,对他这位将主原来无条件的信任已经微微有些动摇,他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抬头看去,天色已经就要黑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低低的似乎要压着了地面。
乌云之后就要西坠的日头,晦暗无光,有气无力,而应州城就高悬在头顶,仿佛摇摇欲坠一般,而那面飘扬在寨墙上军旗,每看一次,仿佛都要刺得眼睛痛,困守在那儿的,就是那支给了他惨败经历的南朝军马!
之前的应州会战,折损了他近半的嫡系,女真灭辽之后,可以说最惨重损失,竟然出自他银可术手中,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让困守在应州城的这点残兵,逃出自家的掌心!而且银可术总有一种预感,会有人来救这支残军的,虽然南有娄室,北有宗翰,周遭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但是这支南朝军马,一定会来!
应州城安安静静,只有城墙上巡视的军士脚步声在夜中轻响,从上朝下望去,脚下女真军马营地火光星星点点,将雪地仿佛映出了血色,虽然女真军马大半在前几日南下,可留守的女真军马还是牢牢将应州城四下围住,连那条秘密通道直通往的后山都留有营寨,这些军马,仍然超过应州城残存兵马的十倍,前些日子,随着女真军马的减少,冰天雪地崇山峻岭往返数百里只若等闲的石勇也悄然潜出,不过这等事情那个逆天的石勇做得,对其他人来说却是难若登天,几十人的动静,如何瞒得过日夜巡视不停的女真军马?
这支应州军的坐骑全部丢掉了,就算是能潜下去,冰天雪地中徒步跋涉,又能逃出去多远?到时候在雪野中为女真鞑子追杀,死得更憋屈,大家也不指望有什么援军能够到来了,只盼着石勇将大家在应州血战到底的消息带回给韩世忠,河东还有自家神策军大队人马,有岳将主,有韩将主,还有汴梁的杨凌!告诉他们,大家没丢神策军脸,和女真鞑子拼到了最后,大家就在这层云之上,看着杨凌带领大军,为所有人死战在这里的袍泽弟兄们报仇!
而且自家也一直守在这汉家疆土最北,亲身披甲上前步战,一路血战到最后,大家都是大好男儿,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破?只是留守在这里,等女真鞑子攻山,多拖几个垫背的也罢!
既然下定了决心,应州城中,就一切如常,该上城墙值守的值守,到休息时候该吃就吃,该睡就呼噜扯得震天响,军容不减,纪律仍然森严,虽然几十人的孤军,仍然有铁军气象,应州城中,也从来没有喧哗哄闹的军心瓦解模样,始终显得安静凛然,冷冷的对着山脚下围了一重又一重,每日里耀武扬威,呼哨往来的女真鞑子。
今夜也如常一般安静,在那条通往山下的山缝密道之旁,两名军士轻轻的在那里走动值守,出口已经盖上木板,大雪一铺,浑然没有半点痕迹,这条通路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不能出事,对于这几十名残存军将士卒而言,还有一个念想,觑着机会,看能不能将送出去,大好儿郎,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落在女真鞑子的手里,那是男儿的奇耻大辱!
正在城中无声之际,巡守军士突然听见那木板之下传来掀动之声,两人对望一眼,全都拔出兵刃,挨了上去,同时一人已经举起手中火把,朝着城墙方向划了几个圈子,城墙上值守军将顿时发现了这里动静,还没来得及他召集巡守军士赶过来,这块木板就在两名离得最近,死死握着手中兵刃的军士眼中,一下掀了过来!
两把长刀,顿时逼了过去,就听见一个犹自还在变声期的声音急切的低声招呼,正是大家听得熟了的石勇的声音,“是俺,是俺!”
两名军士顿时丢下兵刃扑过去,七手八脚的将石勇扯了上来,火光之中,就见这瘦瘦的小奚奴满脸傻笑,白牙明晃晃的,亲热的扯着两名军士的手,嘿嘿笑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名军士揽着石勇,情不自禁的就埋怨他:“石勇,你还回来做什么?”
石勇在营中很受喜爱,他的姐姐乃是薛永在燕地的发妻,虽然是奚人,可是大家都是对这个小家伙关照得紧。
另一名军士朝着城墙上招呼:“是石勇!”城墙上值守军将三步并成两步赶过来,先沉着脸下令:“快将通道口掩上!动静小点!去回去禀报薛将主,石勇回来了!”
接着就给了石勇脑袋一巴掌:“直娘贼,你还回来送死作甚?这么点岁数就嫌命长了?到时候老薛不得骂得俺在地下都不得安身!”
石勇捂着脑袋只是嘿嘿的笑,虽然才回来就挨了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可是对于这个小奚奴而言,就是觉得亲热,不管是在姐夫身边还是随便神策军的那支军马当中,不等那军将遣出人手去通报回禀,薛永那里早就被惊动,就这么屁大点的城子,薛永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关注着城子里面的动静,他早就做好准备,女真鞑子攻山,无论如何也不能活着落在这些骚鞑子的手中,要和这些同生共死的儿郎袍泽们拼杀到最后!
石勇回返闹出的动静虽然不大,在自家房舍中还远远没有睡下的薛永就已经大步而出,正撞上汤怀,两人都是衣不卸甲,出来得极快,举步就朝这里赶来,薛永远远就看见石勇在那儿傻笑,粗眉高高挑起来了,快步冲了过去,一巴掌就拍在石勇脑门上:“还笑个甚么呆鸟样给谁看?谁让你半路回来的?军令是什么?违抗军令,该当何罪?回来送死做什么?”
那军将这个时候又改了口风,帮着石勇解释:“那鸟娄室大军朝南去了,石勇论不定就是撞上了女真巡骑,过不得才回来,须怪不得他。”
然后又对着石勇痛心疾首的跺脚:“你出去了,就算过不去深山老林子里面找个洞子蹲着就是,你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巴巴的赶回来作甚?俺们死人,多你一个就能把鞑子品拼光了?直娘贼你要是死了,到时候老薛抱盆打幡都没了人!”
石勇抱着脑袋,薛永那一记真是没留情,打得脑门子生疼,跟中了一箭也似,嘟嘟囔囔的解释:“俺见着了韩将主,然后又回来了。”一帮人从薛永以下,顿时都做目瞪口呆状,你小子才走几天啊?就算韩世忠带领军马北上,估计也远在上百里开外,崇山峻岭冰天雪地,还有女真鞑子阻隔得绕远拣偏僻山路走,你小子居然都打一个来回了?还一副轻轻松松浑若无事的样子,薛永先收了惊讶,静静看着石勇:“真见着韩将主了?”
石勇憨厚的点头,看着他那模样,谁也不会怀疑石勇这句话有假,薛永轻轻道:“我的书信递上去了?”
薛永书信总共二三十个字,还有一半的错别字,亏他说那是信还毫不亏心,石勇愣愣的又点点头,薛永松了一口大气,照着石勇脑袋又是一巴掌:“那你回来作甚?我说的话是耳旁风?论公我是将主,论私我是你的姐夫!给我掉头滚蛋!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走得了一次你就走得了第二次!”
骂完薛永转身就走,同时下令:“把这混小子赶下去!再爬上来,就给我砍他!”石勇终于急了,跳着脚忙不迭的道:“要走一起走!”亏他这个时候总算挤出了一句话,还说得字正腔圆的汉话。
“你走罢,我们走不掉的。”薛永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声,石勇呆呆的指向北面:“可韩将主派兵来了啊…………”
“是哪个带兵?”
“卢俊义,杨再兴!”
所有人再次做目瞪口呆状,韩将主派兵来了?难道已经杀破了女真娄室所部,大军已经直逼此间?
可为什么银可术所部,却半点没有应对的调动?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群山之间,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远处龙首寨那一点火光,夜色之中,那一点火光就这样倔强的孤零零的闪耀着,偏僻山径之间,百余名矫健战士正粗重的**着前行,每个人都是轻装,只带短兵刃,身上厚实的皮衣,都在这几日穿行在艰险山径之中磨得破破烂烂。
卢俊义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他身后,全是所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熊虎之士,饶是都熬得苦走得长路,厮杀苦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如此冰天雪地中翻山越岭而行,也让大家都吃足了苦头。在卢俊义身后半步的,就是向导之一,那个推荐上来的鲁达。
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上次巡哨过程中大放异彩,一个人就干翻了女真鞑子半个蒲里衍,如此勇力,罕见罕闻,更不用说应州到武州这条路他走过一遭,也算是多少有些熟悉。
一路鲁达沉默寡言如旧,这个时候总算冒出了一句话:“应州。”
卢俊义回头看了他一眼,尽力抬高手拍拍这条巨汉的肩膀,这巨汉饶是以卢俊义的英武强悍,都是觉得有些吃惊,气力极大,别的军士疲累了,鲁达不吭声的就将他们的负重分担过来,到了最后跟骆驼一样扛着一大堆,别人朝回抢他还不给,要是硬撕扯他就晃晃那砂锅大的拳头表示你再抢试试。
阻隔山路几百斤的石头,他轻轻松松就能掀下山间如拈一根灯草也似,所以那些军中精锐看鲁达亮出砂锅大的拳头一般就很识趣的退开了,又不是和鞑子分生死,和这夯货较劲不值得嘛……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雪下得哗哗的,风刮得嗖嗖的,直冷到囚攮的骨子里……
而且别的身形极长大的壮汉,力量大往往就耐力不行,鲁达耐力虽然不如那个黏上毛就是猴的石勇,可仍然是超过常人,一路上就没感觉他多疲累。还有那个石勇,又灵活又敏捷,跑得快走得远,凭这份灵敏,身手也差不到哪里去。
跟着这百余名精锐行军,一副受拘束的样子,如此精锐轻装强行军脚程已经是在这个时代数一数二了,可石勇就是一副要是让俺放开跑让你们先走两天的意思,眼看得还离应州城有一天路程,卢俊义干脆就让他先行一步,去和应州城联络上做好准备。
一声令下,嗖的一声石勇在山径之间就剩下远远一个背影了,有的时候,卢俊义也未免有些感慨,也许真的是有英雄应运而生,天底下的豪杰之士,才会自然而然汇聚麾下,然后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可卢俊义并不知道,汉家虽然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如许多的豪杰之士,可在他所身处的真实历史上,却根本没有展露光芒的余地,就算是他,在历史上闪耀了足以光照千古的光芒之后,还是有那足以痛彻千古的风波亭故事!(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章 北上(十)
只有那个穿越千年而来的杨凌,一边骂着贼老天,一边顽强的逆天行事,搅动这千年前的气运,惊动了不屈的英魂,才有如许多的豪杰之士,应运而汇聚在杨凌麾下!
鲁达好像并不习惯被人如此欣赏看重的对待,现在他也知道卢俊义,杨再兴的身份地位,比起他原来那个头下田庄中见到的贵人,更不知道高了多少,顿时就悄没声的退后一些,跟在后面埋头赶路的一个家伙差点就撞上,顿时这家伙就不满的压低嗓门嚷嚷:“直娘贼,长眼睛没有?你这夯货,等回转了,俺们总要好生比试一场,看谁才是神策军中第一好汉!”
这家伙自然就是杨再兴,别人包括卢俊义在内都是轻装短兵刃,长刀利剑铁骨朵而已。这家伙却将一杆丈许大枪斜背在背上,出发的时候谁说都不听,几天山路疾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厮却还是初衷不改。
殊不知在其他人眼中杨再兴这般举动有升级为逗逼的迹象,杨再兴对鲁达倒也不是欺负新人,不过这厮向来是以神策军至少是未来第一条好汉自居,突然冒出个鲁达,一个人收拾掉半个蒲里衍的女真鞑子,被人背后说只怕是军中第一勇士。
杨再兴顿时就是不服气到了天上,一路上就纠缠着鲁达,非要和他比试一场,沉默寡言的鲁达自然没搭理他,卢俊义在杨再兴没胆子就地摆下斗场,可就一直记挂上了鲁达,都是武夫,自然就一直没什么好声气了。
鲁达闪开,杨再兴哼了一声就抢到他前面,大摇大摆的在卢俊义身后赶路,心里面只是嘀咕。“这夯货,就是要激怒这厮,到时候迸住面子,也容不得他退缩,非得和俺比上一比了,直娘贼,敢在杨爷爷面前称军中第一勇士,须放着杨爷爷不死!嗯,先在应州城塞外大杀一场,最妙是刺翻那个甚鸟银可术,回头再打得这夯货扁扁的服气,到时候军中,看谁还敢说俺不是第一勇士?”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转着如意念头的杨再兴背着的大枪挂到了山径边一根枯枝,正想得美满的杨再兴顿时就是一个踉跄,亏得脚底下有根,马上就站稳了,卢俊义听见背后响动,冷电般的目光回头扫视一眼,饶是以杨再兴的天不怕地不怕,都缩了一下脑袋,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卢俊义瞪了杨再兴一眼,低声对鱼贯而行的队伍下令:“先扎下来罢,等这场雪下来,再趁夜杀入!”
在临近后半夜的时分,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朔风从山口中冲出,呜呜的扫荡出满天的白尘,这夜中雪风之大,绵软的雪粉打在脸上,都有微微生痛的感觉。
银可术站在小堡的堡墙之上,看着周遭麾下儿郎扎下营寨的灯火被着漫天卷起的雪尘遮掩得摇摇欲熄,就这样久久而立,不肯回自己下处休息,他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却是吊着胳膊的斛律走了过来。
饶是斛律是铁打的汉子,在这样冰冷肃杀的天气里忍不住都有些缩头缩脑的,他闷声闷气的招呼一声:“银可术,回去歇息吧。这种天气,熊瞎子都要躲在树洞子里面,还有什么人来生事?”银可术转回头来,沉沉的看了斛律一眼。
这个心腹谋克将领,伤后初愈,在自己加紧巡视戒备的严令下强撑着熬了这么些天,已经掉了好大一层膘,憔悴得都有些脱形了,摇映的火把光芒下,眼睛里面满是血丝。
可是他站在墙上发愣,今夜总巡斛律也不敢下去稍稍喘口气,看到麾下这些心腹将领,银可术纵然心硬如铁也忍不住一软,这些小部出身的女真好儿郎,跟着他一向是打最苦的仗,分战利品的时候又抢不过那些嫡系女真。
南下惨败那一场战事,不少人跟着自己背黑锅,很是灰溜溜的抬不起头一阵,这次深入云内,又是打了近年来全女真最惨烈的一场完全是拼人命的夺城死战,如此天气,就让他们好生歇息一晚吧。
那支南人强军,遮莫能是天兵天将?这个时候还能趁着雪风悄悄掩至?还要须放着挡在前面的完颜娄室所部不死!
银可术终于按捺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隐隐预感,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用力跺脚转身。脸上用力的堆出笑容:“回去睡觉!斛律,你也歇歇罢,今夜巡营减一道,伤口要是没事,喝口热酒好生睡一会儿,等宗翰来了,一直朝南,还有的是你出力的时候!”
听到银可术终于松口,斛律和他几名亲随都是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也似,就等着送银可术回转下处,然后各自找暖和地方昏天黑地睡他娘,今夜不用爬起来顶着刀子也似的寒风驴拉磨也似的去巡营,这日子,给十个女奴也不换!
临下堡墙之际,银可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应州城,漫天飞舞的雪尘,已经将应州城的灯火都遮掩住了,完全看不分明,一切都显得平静如常。可为什么心中这点不安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今夜好大一场雪风啊……
直娘贼,真邪门儿,雪风这两个字,想一次就给人一次不详的感觉!银可术狠狠啐了一口,好像这样就能摆脱这种莫名不详的感觉,脚步声比平常更重几分,大步的走下堡墙去了。几名亲卫,忙不迭的跟上,高举的火把被寒风吹得忽长忽短,转眼间就湮没在漫天飞舞的雪尘当中。
雪原当中,一个小小的黑影在高低起伏,向南而来,远处女真营寨微弱灯火远远映照过来,越发显得这个小小黑影来势星丸跳荡,迅捷无伦,就是以敏捷著称的雪鹿,在这样及膝深的大雪中,动作都不见得有这般快捷,就算有女真巡哨在这漫天大雪中还坚持出巡,看到这样的黑影在远处划过,多半也以为自家眼睛看花了。
从应州城到南面群山,大约有十余里的距离,这黑影花了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跑完,直直的冲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山石而去。等到近前,这黑影总算停下,转头左顾右盼,地上突然掀起两蓬雪粉,接着两条人影就从雪地里蹦起来,伸手就要去按到那黑影,黑影忙不迭的一弹身就退开几步,将暴起的两条人影让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收势不及,还重重扑倒在雪地里。那小黑影一边让还一边压低了嗓门儿招呼:“俺是石勇啊!两位哥哥莫闹!”
两条扑出来的人影停住动作,一人将扑倒在雪地里的另外一个拉起,抖着嗓子半天才挤出一句:“怎……怎么才来?鸟天气连活菩萨都生生冻得死!”
那小黑影正是石勇,他浑身扎束得整齐,脸也给布条缠得紧紧的,上面全是冻结的白霜,只露出一双不大却灵活的眼睛,脚下却是两块长而光滑的木板,用皮条紧紧拴在脚上。
这个时候一边解脚上皮条一边道:“卢将军呢?快带俺去见他,应州城那里都联络好了,俺阿爷呢?有没有冻咳嗽?”
两名伏路等候的神策军精锐哨探,饶是久在陕西四路嚼冰卧雪的磨练出来,又在燕地河东苦战,可这么冷的天气在雪中潜伏等候,已经冻得是半死不活。
哪里还有和石勇闲谈的气力,那扑倒在地的军士被扯起来,呸呸的吐着雪,没好气的招呼:“薛将军他们等得出火,这鬼天气,早点动起来厮杀也罢,总好过生生在这里冻死!快跟俺们来罢!”
卢俊义他们数十人,就在一处山洼中潜藏形迹,等待着和应州城联络的消息,百十人未曾生火,就是靠着嶙峋山石,将羊毛披风裹在身前稍稍御寒,外面天气冰冷,朔风呼号,每个人心头却焦急得出火,尤其看着大雪纷纷而下,天地间一片苍茫,正是最好的行动时机。
可时间却在一点点过去,眼看得就要过了半夜,卢俊义靠着一处山石,夜色中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不言不动,看着北面的夜空,冰霜在他须眉上渐渐凝结起来,更显森严,大多数人,都和卢俊义一样。不言不动的等待着应州城那边消息传来。
只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尤其以杨再兴为首,脚底下就像是生了钉子,怎么也站不定,在卢俊义看不到的地方走来走去,急得直搓手。
“直娘贼,这一仗到底还打不打得上?眼看得这一夜就要过去,要是还不动手,俺怎么能弄翻那个鸟银可术?俺这一路背着杆大枪,走来可不鸟容易!”嘀咕了一阵也没人搭腔,杨再兴心里没着没落的,一转头就看见蹲在一旁的大个子鲁达。
鲁达安安静静的蹲坐在雪地里,裹着他那比别人都大上两号的羊毛披风,慢慢的嚼着一块羊肉猪油精面加解州池盐精心炒制再捶打成块的上好干粮,安稳得如一座山也似。
瞧着鲁达那个样子,杨再兴的邪火就不打一处来,上前低声挑衅:“兀那夯货,本来这一仗要是顺利,小爷弄翻那个鸟银可术,也懒得和你计较什么军中第一好汉的名头,是人谁没眼睛看?说不得你就逃过这顿好打,可是要是这一仗打不起来,小爷还得背着这杆大枪回去,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你,俺们这场胜负是定要分出来,到时候可别说小爷欺负你!”
鲁达慢腾腾的看了杨再兴一眼,又慢腾腾的将目光转了回去,杨再兴恨得牙齿直痒痒,拎着拳头就想上,可是看看前面卢俊义剑一般的身影,没敢,这心中邪火更是没处宣泄,只能哭丧着一张脸对着乌沉沉漫天飞雪的夜空。
“贼老天,还让人好生活着不能?俺就是想痛痛快快厮杀一场,怎么就这般难呢?”正在杨再兴内心不可开交之际,这山洼入口处终于传来响动,卢俊义剑一般的身形一动,身边两名亲卫也悄悄拔出兵刃向前掩去,入口处伏路的哨探招呼声也响了起来:“将主,是石勇回来了!”
几十名或坐或站,苦苦抵御严寒的军中精锐一下都起身,原来安安静静的山洼之间,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是凛凛杀气腾霄而起!
两个闷在篾筒里的火把突然亮起,外面又用羊毛披风遮住了,只将卢俊义左近照亮,就见几名伏路接应哨探拥着一个瘦小少年模样的人急匆匆而来,那少年正是石勇。刚才最外面伏路接应的两个军士冻得够呛,对石勇的口气不大好,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此大雪,穿过女真营寨阻隔,往返于应州城和这里之间,还来去如此迅捷,除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这么多人捆在一起都不见得能做到!
石勇看了一眼百十精锐,转过目光朝着卢俊义行了一个军礼,卢俊义一摆手:“不用多礼了,应州城如何?”
石勇回得也极快:“再过一个时辰,薛永就带着弟兄们出将,山后等着将军。”
卢俊义追问:“女真鞑子呢?”石勇仍然答得干脆爽快:“还是如常,大雪起后,哨探范围不足三里,两营之间,足可穿过去。”
卢俊义面色仍然没有松动半点,带领几十名精锐冒雪而来,穿过上千女真军马的大营,要将千余人人接应出来,还要抢马而逃,如此奇袭,翻遍史书,也不见得有几次这般奇迹,每一点都不能错漏,还要有三分好运气,成败与否,就在今夜!
“鞑子马厂呢?”
“在应州城上就已经看得分明了,后山山洼避风处有女真鞑子设的一个马厂,将养了两百多匹坐骑,守军真鞑子百余,还有点辅军夫役什么的,那里也是距离银可术中军所在最远,在后山接应到薛永他们,要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掩进马厂里!”
卢俊义缓缓点头,目光如电如剑,死死的落在石勇年轻的面庞上。(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一章 北上(十一)
石勇在卢俊义面前都显得稚嫩,瘦瘦小小的个子,唇上几根软软的胡须颜色都还是淡的,可今夜上百人的性命,很大程度就压在他瘦瘦小小的肩膀上!
“石勇,你能确保将俺们带对路,按时接应上薛永他们,然后又能准确掩入女真鞑子马厂。不得有半点错漏么?”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顿了,几十道目光全都落在了石勇身上。
石勇眨眨眼睛,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难的?路又不难走啊……那么大个应州城和女真鞑子的马厂放在那儿,谁还会走错?”
几十人沉默,稍停一瞬,卢俊义最先低低一笑,接着百十名冒雪百里而来的汉家精锐儿郎,全都低笑出声,本已腾霄而起的杀气,在这笑声中,越发显得锋锐冰寒!
杨再兴狠狠勒了一把腰带,回头对着也站起来收拾身上的鲁达龇牙咧嘴的一笑:“这小子不错,小爷看得上他,可以交交。”
鲁达看着杨再兴,这个一向不怎么动脑子想事情的大汉,也终于有点奇怪,这家伙怎么总喜欢找俺说话?不是要和俺打架的么?
应州城中,三百余名苦战余生的宋军将士,排成整齐队列,站在雪地当中,薛永一身戎装,和汤怀并肩站在队列之前,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去。
应州城小而弥坚,可是面对女真人趋势的流民,仆从军何止数万,一连十几日杀下来,也就剩下这三百余人了。
虽然从一开始,没人将薛永当成真正的北上之军的统帅,但是这个时候,每个人似乎都在等着薛永说些什么,薛永回望应州城之下,那一片血战之后的废墟,烧塌的南门城楼,已经掩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上千生龙活虎的儿郎,这个时候仿佛还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在那个夜里,义无反顾的随着她一涌而前,和呼啸涌入的女真鞑子大军拼命用长矛对捅,不知道有多少儿郎拼命的想越到他的身前,为他遮挡女真鞑子的兵刃和羽箭,这些好汉子,也是因为小杨将主的一声号令,远出数千里,在这冰天雪地风刀霜剑中苦战到最后,也是因为晋王,这些好汉子才死死护着她薛永,不知道用多少条性命,才换来了他薛永现在还活生生的站在这儿!
能驱使如许多的英雄男儿,在这一刻,薛永才真正明白了,杨凌一手到底卷动了多大的格局!薛永紧紧摘下兜鍪。一把扯过束在脑后的头发,短刀出鞘,电闪一般掠过,再张手处,粗糙的头发已经在空中乱舞,“还要杀回来报仇!”
“报仇!”三百余名宋军,只是整齐的发出了这么一声低喝,薛永戴上兜鍪,狠狠一摆手:“走!”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暗夜中轻轻响动,转眼间就被凄厉呼啸的寒风声掩盖,在这女真最野蛮的时候也不会出猎的天气中,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雪地中挣扎前行。雪深已然及膝,每一步都要花费好大气力。更不用说每人还披着皮甲,裹着挡风羊毛大僘,还携带着兵刃干粮。幸好为了行军动作轻便,没人披着铁甲,可就是这几十斤的分量,在这样的天气中,已经是分外沉重的负担了。
上百大宋第一强军神策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卢俊义作为领军深入,这几十人中更是一时豪杰汇聚,开了挂的猛人颇有几个,才能坚持到现在。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男儿武力勇气的最高体现,就连现在在堡中略略有点心神不宁的银可术,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一直深深忌惮的南人军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一仗如果在卢俊义的率领下成功,则差堪与李愬雪夜下蔡州所媲美,就是让远在汴梁的杨凌事后知晓,也会震惊得瞠目结舌,两宋之交的热血汉家儿郎,不缺斗志和勇气,只缺那个率领他们逆转气运的人!
石勇潇洒的滑着雪板,在前面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等候后面在雪地中挣扎前行的卢俊义等人。饶是以卢俊义坚韧,这个时候忍不住也微微喘着粗气,同时在心中暗暗记下,神策军至少远哨尖探,得学会石勇这一招,将来说不得就得和女真大敌在这穷塞绝域缠斗厮杀,这一招可是派得上大用场!
一边前行,一边还想着军队建设问题,同时还分神关注着湮没在雪风中的女真人营地,踏雪之声的响动,都忍不住让卢俊义心中稍稍一紧。
虽然明知道在这样的大风雪中,这点声响决不至于惊动女真人营地,可身在其间,却仍让人微微有些紧张,可就是这点紧张,反而刺激得人头脑加倍的清醒,战意厮杀之意也缓缓升腾,直到充斥全身,置身于大风雪间,置身于优势女真大敌之前,卢俊义反而不自觉间放下了他身为统军之后对自己设下的种种要求和枷锁,渐渐就恢复了当日那个河北第一枪棒的绝伦勇士的心态!
只等一战,只等一战!
再抬首处,此前仿佛远在天边的应州城,已然危然高悬在不远处头顶,而前面引路的石勇已经轻巧转了个方向,直奔后山方向而去,到了这里,距离女真人的营地就分外近了,后山方向,两个足可容纳数百人和上百匹马的女真营寨遥遥相对,中间只空出里许的通路。
两处寨墙上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已经可以将通路微微映亮,雪野上都呈现出一丝昏黄的色彩,透过鹅毛般的雪片,隐隐还能看见几名巡哨的身影在寨墙上来回走动,在前石勇的身影伏了下来,就这样爬了过去,后面数十人也有样学样,全都裹着毛冲外的羊毛披风,伏在雪地上一路爬过去。
雪地冰凉,与热热的呼吸一触,化成雪水,从领口袖口中渗了进来,冷得刺骨,可每个人在这短短一段路程中,浑然没注意到这彻骨的冰寒,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争一点,就要伴随着热血从腔子里面迸出来!
这一段穿过两营之间的路途,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漫长得似乎永远也爬不完,每个人都觉得内里麻衣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冷汗,一边爬一边每个人都不知道多少次的去看寨墙上那些巡守的人影,那些寨墙上的人影,始终保持着他们慢腾腾巡视的节奏,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雪野渐渐收窄上升,一座森然矗立,高及百丈的断崖就出现在面前,最前面石勇的身影又一骨碌从雪地上弹起,一下子就窜到那断崖之前,四下张望,一时间似乎没有撞到撤下来的薛永他们,急得在那约定的地方团团乱转。
卢俊义就紧紧跟在石勇身后,以卢俊义的本事,用尽全力咬紧牙关才勉强跟得上石勇的节奏。而石勇骤然弹起,疾驰而至崖壁之前,动作之敏捷,仿佛终夜大风雪中往还数次,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也似,饶是以卢俊义,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瞠目结舌,然后卢俊义就看见石勇在崖壁前急得团团乱转,卢俊义还趴在雪地上,一颗心骤然之间变得比身外风雪还要冰寒。
应州城上出了变故了?石勇带错路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离天亮已经没有多长时间,这个时候再接不到应州城上薛永他们,就再没有机会了,女真鞑子也绝不会再给一次这样的机会!突然之间,就听见石勇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一下扑了上去,迎着一个似乎突然从崖壁中挤出来的身影。
薛永的身影慢慢转了出来,“来得比我们下来得还快!接应的人呢?”
石勇一指后面:“不都来了?”薛永向前望去,就见雪地中缓缓爬起百十条身影,每个人都在重重**着,有的人还在瑟瑟发抖,如此奇寒大风天气,夜中赶路,最后更在冰雪中爬了数十丈路,加上紧张的心情,这精力体力的消耗,哪怕这百十人都是精锐战士,也差点承受不起!
看着眼前突然耸立而起的百条身影,薛永心头一热,想说什么,话却哽在咽喉,半个字也迸不出来,而卢俊义他们,也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在薛永身后,次第从崖壁缝隙中闪现出来的袍泽身影,每个人都显得消瘦憔悴,北上大半年的风刀霜剑,生死杀戮,都给每名战士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每个人都还是甲胄完全,兵刃在手,腰背挺得笔直,似乎只要随时一声号令,他们仍然能向着面前敌人的军阵,呼啸冲突而去!
上百冒万死而来,接应自家弟兄撤退的精锐战士们,在终于看到这些孤军在北,死战到最后的弟兄们的身影,同样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近百战士,就在这风雪之中,悬崖绝壁之下,女真大军之侧,一时凝固,有如一尊尊雕塑。
卢俊义终于反应了过来,毕竟作为一军主将,最不能为情绪所左右,他下意识的整整自己身上披风,大步迎上去,先朝薛永平胸行了个礼,薛永也干脆的右手抬起,还了一个军中礼节。
在应州城后山悬崖绝壁外里许地,银可术还是毫不马虎的设下了两座大营,每个营中都有一个谋克精兵,其中一个更大一些的营寨还设有马厂,每夜军中总巡,也都歇宿在此,后路巡哨,从昼至夜,从未断绝,就是为了防备应州城上那些残兵会攀藤附葛而下,偷偷潜出包围圈。就算是有极端的天气如今夜这般的大风雪,后路营中设立的马厂,也集中了全军抽调出来的最为雄骏善走的战马。
应州城残兵没马步行,在雪中也走不了多远,营中追兵翻身上马,不要多久就能追及,按照这个布置,的确已经是密不透风的级别了,今夜军中总巡斛律,在恭送银可术返回去休息之后,强撑着回到这里,几乎是倒头就呼呼大睡,几名亲卫也和他挤在一个帐中,睡得昏天黑地的。
眼看得要到下半夜了,斛律突然悚然而惊,从黑甜乡中醒来,只听见帐中那几名亲卫的磨牙声呼噜声放屁声此起彼伏,帐中的骚臭气味,以斛律这等粗汉都有些消受不起,侧耳听听帐外风雪声,似乎已经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斛律摇摇昏沉沉渴睡的脑袋,步出帐外,虽然银可术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不过天色未明,银可术就要亲自来巡营。到时候迎接不到,虽然是银可术心腹爱将,这劈头盖脸的马鞭也少不了挨几下,军中为将,就是这么辛苦,时时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脚到,不是到时候拼命上前厮杀就够了的。
斛律走到帐外,就见寨墙上灯火摇曳,映得周遭一切昏黄安静,寨墙上的巡守苍头缩在避风处躲懒他们也知道最近他们这些奴隶辅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经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斩杀了,这样天气小小偷懒不是什么大罪过,了不得挨两鞭子。
不远处营中马厂那些战马咀嚼夜草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天色还是暗沉沉的,不过风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雪花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紧密了,斛律单手抄起地上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冰冷的雪沫顿时让他残存的睡衣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转回去一把掀开帐幕,胡乱朝地上的亲卫踢了几脚:“都爬起来!当年在老林子里面,俺们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追熊瞎子的兽路,一只熊瞎子,就是大半月的口粮,捕不着就得瞪眼挨饿!哪像你们这般没出息?一个个在亚海轸身上养懒了骨头!”
几名亲卫弹身而起,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就去抄兵刃,纷纷去抄雪揉脸,这时也没什么吃食,昨夜热过的口粮就算还有剩的也冻得跟石头一样了,根本没时间去料理。
从斛律以降紧一把裤带就要翻身上马去巡视这么大一片分布应州城塞四下的营地,却谁都没发出一声抱怨,哪怕是这点小小的细节,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强军姿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