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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下官     铁血强宋txt下载     铁血强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二章 飞马

    数千杂胡,为银可术激起一些士气,大声应和,这从岢岚军边地卷起的狂澜之锋,又要继续向南深入!

    哕哕一声嘶鸣响起,一骑河西走马就扑倒在尘埃当中,马上骑士正是形貌颇似韩世忠的周泰,他本来在马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坐骑突然倒地,亏得周泰身手敏捷,下意识的就摘镫跳开,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翻身爬起。

    那匹不过才六七岁口的河西走马已然侧卧道旁,口鼻都在喷着粘液,肚腹拼命起复,再也挣扎不起来了。与女真战事持续到现在,对双方军中坐骑的伤害都是极大。

    冬天没有如何上膘就役使作战,现在双方坐骑都拼到了元气大伤的地步,没有几个月的将养,是怎样也恢复不过来。周泰所乘骑的这匹走马,虽然并不用来上阵,只是平日代步所用。

    但也是杨凌通过马市买来的青唐地产的好马,补充到神策军中的,筋骨强健,行路又快又稳。现下这样反复奔袭,再强健也支撑不住了,终于倒卧道旁,湿润的马眼睛只是望着自家主人。

    看着毛色黯淡,瘦骨嶙峋的无言袍泽耗尽最后一分气力,周泰也是眼睛一热,走上前去摸着坐骑鬃毛,感受坐骑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在他身后,数十战士也停住了脚步,翻身下马,静静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周泰喃喃祷念两句,拔出佩刀,扎入坐骑颈项之中,让这陪伴自己不少时日的爱马少受一点垂死的痛苦,马血溅出,一名都头叹息一声:“又倒下一匹,俺们人辛苦,马也辛苦,其他大宋军马,现在到底在做鸟什么?”

    这话语当中,怨气颇重,周泰这支南下去稳定局面的小部队,走静乐穿宪州,最后直入楼烦宜芳等太原县城,沿途当中,就看到纷纷流民于途,都在拼命向着太原府方向逃亡,沿途寨堡,要不就是寨门紧闭,要不就是见不到几个墙头戍守的人影,也不知道守军逃到了哪里去。

    杨凌遣军经营河东,时日毕竟短暂,能拉出两支野战主力,并将河东北面缘边之地防御体系好好整建经营一番,已经算是尽了最大努力了。

    现下从窟谷寨向南,甚而太原府内,都是未曾整练的河东本地驻泊禁军在分散守御,这些军马,让他们看护一下道路,转运一下粮草,还能勉强做得,真正打硬仗,是不大派得上用场的。岢岚军被破边,女真大军狂流一般南下的消息已然传来。

    岢岚军那边所谓折家军都是不战而避,被河东路上下视为长城的神策军侧翼暴露,局势已然恶劣得无以复加。

    这样的消息传来,让这些零散分布的驻泊军马,如何还有死战到底的勇气?周泰这一支军马疾驰南下,往往马蹄声远处响动,就能惊散堵满道中的流亡军民,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这慌乱恐惧,已经从岢岚军完全弥漫到了东面,现下太原府中,还不知道是什么一番景象!周泰这一部数百骑人马,就要和可能继续南下的女真军马拼行程,拼速度,吃睡都在鞍上,纵然看到这幅慌乱恐惧的景象,也没有功夫停下来安定民心军心,搜拢流散。

    只能不管不顾的继续赶路,将那匹惯乘的河西走马了,周泰满身尘泥之外,又沾上了坐骑的血迹,吐了一口长气便走向自家备马,所谓备马,其实就是上阵时候换乘的战马,还是当年从萧干大军那里得来的辽东骏马。

    马鞍后还驮着周泰的甲包,虽然不曾为人骑乘走路,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周泰迟疑一下,拔刀又割断了绑着甲包的皮绦,将几十斤分量的甲胄抛弃于途,翻身上马,狠狠擦了一把脸:“减轻负重,继续赶路!”

    他身旁甲士,都学了周泰模样,将能丢的东西尽量丢掉,抛弃甲包的人也不在少数。再这样负重赶路,坐骑真的是支撑不住了,如果能在女真鞑子之前先赶到楼烦,兵刃甲胄还有补充的机会。要是让女真鞑子抢先一步,就算装备完全,又派得上什么用场?

    一名亲信都头凑到周泰旁边,低声道:“将主,现下晋王北上大军在哪儿了?”周泰不耐烦的道:“俺如何知道?”

    离开大军轻兵南下,不眠不休的赶路。什么样的军情都收不到了,周泰现在连韩世忠主力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杨凌身在何处,他如何又能知道?

    那都头苦笑摇头:“折家那些家伙,实在是坑害得俺们不浅,一下子局面就败坏了!现下韩将主就能抽调俺们这点兵马南下,就算赶到,要是南面大军不至,俺们又能支撑多久?”

    周泰所部,都是军中老卒,现下局面之劣,心中明白得很,神策军侧翼完全暴露,必须将主力撤下来。

    要是野战主力覆灭,那什么都不必提起了,可钉在第一线还有女真一部牵制的守边主力,如何就是轻易能撤下来的?韩世忠必须钉在窟谷寨一线,一边做反击洪谷寨方向之势,一边掩护主力南撤。

    一段时日之内,北面神策军是指望不上的,而他们这支小小军马,想堵住楼烦这边缺口,能指望的援军,只有南面的晋王大军!可晋王誓师出征未久,现在还在西京方向组织大军渡河,行程说不定比韩世忠方向还要来得慢!

    折家放开岢岚军方向入口,恶果已然完全显现,完全将此前战局败坏无遗!这支小小的人马,自周泰以下,最可能的命运,就是在女真大军南下狂潮中被淹没。

    周泰看着那都头,森然道:“怕了?”

    都头苦笑一声:“俺有什么好怕?只怕拼了性命,也是白费,俺们在苦战,一群厮鸟在拆台,俺们就直恁般命苦!”

    周泰马上直起腰来,环视左右,停顿一下大声道:“管别的厮鸟作甚!北面还有自家弟兄要撤下来,南面有晋王上来,俺们就是死,也要将楼烦这个缺口多挡上几日!那些厮鸟不肯打,俺们打到底!到了地下,直起脊梁清清白白的见祖宗!到时候不管是鞑子,还是那些厮鸟,晋王都会将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俺们报仇!”

    他锐利的目光逼视左右:“难道你们不相信晋王不成?”神策军上至将主,下至小卒,又有谁不相信杨凌?南归孤身一人,经营起这么大一支力量,在大宋到了一时权倾天下的地位,比起那些不肯战让百姓们被屠戮的厮鸟来,晋王带领大家到如今地位,只让人觉得心安理得!

    在女真大军如此狂潮之前,在折家军避战,在河东慌乱成一片之际,只有晋王,让麾下健儿想及,才是这个大宋的中流砥柱!

    因为从始至终,晋王在燕地,在汴梁,竭力挣扎,与这贼老天争斗,九死一生两鬓如霜,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场天崩地陷一般的战事,纵然全天下都在冷眼旁观,可晋王正在赶来!

    天下皆不敢战,唯晋王所部敢战,这一仗之后,就算是这天下气运更易,大家也只是问心无愧!

    那时候生者自然上凌烟阁,就算死者,同样香火万代而不替!为了北面的弟兄,为了正从南面赶来的晋王,就是在楼烦战死,又直得什么?

    “走!就算是死,也要挡在女真鞑子前面!”数百孤军继续向南涌动,人马都疲倦万分,但是速度却丝毫未减!夜色如漆,道路之上,无数杂胡骑士正在山间道路上涌动,无数火把闪耀,照得大宋土地一片血色流动。

    银可术就在队列之前,这些时日,这位女真大将仿佛将全部精力体力都激发了出来,不眠不休的赶路,同时用怒吼,用悬赏,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让这支杂胡军马毫不停歇的向南卷动。

    几十名同样疲惫的女真骑士,涌着银可术上了一处土丘,这些女真骑士脸上,已经看不到往常对银可术的轻视,仿佛就如他一手带出来的谋克亲卫一般,就是银可术,打开了胜利的道路,让南朝的花花江山,在他们面前敞开!

    眼前远处,就是坐落在岚水河谷中的宜芳县城,这里已经是过了岢岚山,而入了吕梁山区向北延伸的余脉当中,宜芳至楼烦,正是从岢岚山与吕梁山之间,可以通行大军,直入汾河河谷,直逼太原府西面的要路所在。

    从春秋时期晋国在此设汾阳邑之后,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有一支精强军马守卫,则太原府西大门就稳固无忧!

    可展现在银可术这些女真鞑子与杂胡骑士面前的景象,却是宜芳县四下,火光闪耀,正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连夜从这里向四下逃散,银可术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过后,举手前指:“此处无忧,越过此间,拿下楼烦,南人就败定了!”

    岚州东南娄烦县,正坐落在群山环抱的河谷之间,岚水南面支流经过此处,就汇入河东最为重要的汾水,后世在宋朝楼烦县旧址,设了汾河水库,专为太原供水,而后世娄烦县,则向西南方向挪动了,让开了这个重要的河谷地。

    而此时此刻,娄烦县虽然不是岚州州治所在,但是所处位置,却是最为冲要的太原府西大门,只要冲过此间,就是广阔的汾河平原,太原府距离此间,不过二百余里的距离!

    河东防御体系,本来在岚州这里,已经算是后方了,前面顶着河外折家军,还有韩世忠的神策军,两路都是就重重防御寨堡关隘遮护,防守之军也都号称大宋强军。

    至于岳飞那一路,女真鞑子就算杀过来,还要越过太原府西进,才能抵达岚州境内,河东军民,从来未曾想到,在开战未曾多少时日,折家军居然就几乎在岢岚军未曾做什么样的抵抗,让女真鞑子势如破竹而入。

    韩世忠所部陷入侧翼门户大开的危局,而女真鞑子前锋,将兵火已经烧至岚州境内!岚州守备,自然空虚得很,杨凌遣军经营河东,除了折家军驻守的河外部分之外,其余河东驻泊禁军,早就烂透了底,空额吃到六成还多,除了驻守太原府和缘边的一小部分,军马还保持了点战斗力之外,其他的就算拉他们上阵还怕被拖后腿。

    在神策军初步掌握了河东局面之后,一些还得用的河东驻泊禁军,就被吸收进了神策军中。现在神策军和龙卫军中。也有一两千河东健儿,其他的军马,要不就在太原府和代州大营为辅军转运军资粮饷,要不就干脆大刀阔斧的遣散安置。

    宋时有个很有趣的局面,就是朝中商议裁撤军马的时候,从文到武人人显得为难,好似一旦裁撤这些军中丘八,就要生变也似,可真正到下定决心动手的时候,被裁撤归农的军汉们,却少有生事的。

    比起在军中既要供权贵役使,还要被狠狠克扣军饷,稍有不对,军法还会落在头上的日子,军汉们倒宁愿归农或者谋其他小生计过活,如行将兵法时,整顿军伍,强壮系将,裁撤老弱,被遣散的军汉们都没生出什么事情来。

    真正叫得厉害的还是那些在大宋养兵之费上吃得脑满肠肥的既得利益者,韩岳秉承杨凌意志大刀阔斧的整顿河东驻泊禁军,也成功的壮大了麾下野战兵力,将原来一团乱麻也似的河东军事体系整顿得简洁高效。

    只会拖后腿吃军费的这些冗军清理了,虽然事权归一,指挥得力,两支河东野战主力随时都可以拉出去做会战,可相对而言,现下却没有那么多强兵却填满河东各个要害所在!

    除了缘边之地防守严密,代州大营和太原府中有一些主要用以保护粮道,押运转送物资的辅助军马之外。

    岚州这些被视作河东后方的所在,只有零星兵力在维持着治安,根本谈不上有如何的战斗力,银可术冒死突进,折家军让开正面,一下就打在和河东路军事布局的软肋之上,河东腹地,完全陷入了恐慌之中!(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宜芳

    此刻在宜芳县治城门之外,就是一片慌乱的景象,多少满面疲惫之色的百姓,正围在县城四门,苦苦哀求着能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而城墙之上,穿着赤袄的军汉,同样是满面紧张的望着城下纷扰的人群。

    这些百姓,多是飞鸢堡陷落,兵火烧至岚州边境,就已经开始逃亡,这些时日下来,已然疲惫憔悴至极,宜芳县在此时规模不小,城墙也甚为完备,比岚州州治廓下县宜芳还要显得坚固些。

    逃到此间,已经临近太原府了,这些早早上路的难民百姓终于觉得平安了些,到了这里,太原府总会派遣大军镇守这个要害所在罢?大家只求在城中有个容身之所,官府能施点薄粥,好歹让大家能多挨几日。

    平日里完粮纳税服徭役,层层负担一重重的压在百姓头上,田中地头拼死拼活,才打造出这么个富庶的大宋出来,现下女真鞑子来了,一路守军望风溃散也就罢了,大家自己逃了出来,现在大宋的城池,总该让自家子民进去,这点要求,难道还过分么?

    数千衣衫褴褛的百姓围着城墙哭嚎哀求,求告之声惊天动地,城上守卫的不多军汉们还有征伐的民间强壮,扶着城垛满面不忍之色的向下而看,互相面面相觑,谁也没胆子去打开已经被堵死的城门,只是不断遣人,去寻能主事的人物赶紧上城。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三十来岁,身子瘦削,累得两眼之下发青,恐怕有好几天没睡的军将总算走上城头,几名同样疲倦的亲卫簇拥在他的身后。看到这军将仿佛是能主事的人,城下百姓哀告之声骤然又高昂起来。

    “将爷,还请放俺们入城罢!逃到此间,好容易从鞑子那里挣扎出一条性命,有老有弱,已经走不得了,粮食也吃干净。将爷积些阴德罢!”

    “俺们男人可以卖气力修城墙,运土石砖瓦,做什么都成!就求给婆娘娃娃换口吃的,有个破庙烂窑都歇脚喘口气,将爷,发发慈悲罢!”

    “俺们要见县尊!平日里都是父母官,俺们百姓也真当父母一样敬着,现下子民有难。难道父母就弃之不顾了?”

    那军将扶着城垛,冷笑一声,放开嗓门冲着城下大吼:“直娘贼,还见县尊,那甚鸟县尊,早就说要去太原府求援,三天前就拍拍屁股走他鸟了!就留下俺在这里顶缸!”

    那军将叫做关胜,河东代州人,武举出身,分发到河东驻泊禁军中差遣,武举出身之人。在大宋军中最是不受待见的,跟军中那些世代将门出身的军将地位简直天差地远。

    关胜倒是实打实的有点本事,十余年苦熬苦干下来,剿太行山匪和吕梁山匪的时候立过大功,辽国还在的时候打过来打草谷的辽人零星头下军马,越境烧过辽人巡铺,终于混到个小使臣的官位,一个指挥使的差遣。

    不过也坏了身子骨,野战的辛苦再也吃不得了,杨凌集团主持辽东驻泊禁军整顿之际,关胜因为确有战功,被留用下来,因为身体原因进不得两支野战主力了,就得了一个方山寨都巡检的差遣,安置到宜芳县一带来。

    所谓方山寨,在宜芳县西南,早已废弛,为方山寨都巡检,驻节也在宜芳县境之内,统领着三四百未曾选入两支野战主力的驻泊禁军,维持地方治安,同时有守卫太原府西大门之责。

    虽然给打发到此间,军中升迁途径也就到头了。

    但是经过王黼杨凌联手整顿河东禁军,原来那些一团乱麻不同军号禁军加上正将系军的指挥体系也为之一空,这些地方驻泊禁军都直接向韩世忠在太原府设立的神策军后路大营负责,粮饷从不匮乏,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关胜也没了当初中武举之时的雄心壮志,就安心在宜芳县境内混日子,只是偶尔半夜披衣而起,暗恨自家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想及当初年少狂妄,想为凌烟阁中名将,想青史留痕的野心,也只能自失的一笑而已。

    河东缘边战事全面开打,女真突然自岢岚军方向破边而入,烽烟一路向南蔓延,原权知宜芳县的那位县尊,江西名门出身,考进士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授差遣时就在京中清要衙门,按部就班的出来再混一两人知县资序,回京就能跻身乌台。

    这县尊平日里对军将不假颜色,对子民崖岸自高,日日酒宴,公使钱不到年中就能消耗一空。一手小词清新可喜,文坛中也薄薄有点声名,但凡酒后就书空咄咄,从朝中至地方,没有他不敢批评指摘之人。

    自从伐燕战事之后,朝局变幻中的所有人物,都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晋王更是操莽一流,慨然有澄清天下之雄心,仿佛一旦朝中召他回京,委以重任,他便能挽回乾坤,诛除奸邪,重整朝纲,而所谓边患,更是不值一提,只要朝中肯委他安抚置制的帅臣位置,封狼居胥又何足道哉?可

    就是这位胸中自有治国大文章,平虏真经纶的县尊,在女真不断南下的一道道军情传来之后,就魂不守舍,日夜在衙署内流泪,只谓自家大好性命就要被朝中奸邪断送在这里了。

    关胜职责相关,不时有整顿城中防务的事情要请示这位县尊下令配合,这县尊哪里有半点心思来见他?到得最后,这位县尊终于带着几名亲信,漏夜出城而逃,留书曰要去太原请援,到得天明,衙署中上下人等发觉,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守令逃遁,紧急军情不断传来,宜芳县顿时人心大坏,富户出奔,民夫逃散,就是关胜麾下那点军马也人心惶惶,只要这个时候女真军马突然出现,就是又一场丝毫没有抵抗而举城陷落的局面!

    这个时候,就是一直病歪歪的关胜站了出来,斩麾下欲逃军士,又强开县中府库犒赏全军,恩威并施稳住军心,又领着麾下军马,堵死各处城门,修整守具,在城中筹集粮秣资财,做在宜芳决死守城的打算!

    这里是太原西大门,要是此间轻易陷落,让女真鞑子冲入太原府,这国事就不可问了,这个时候,堂堂大宋,总要有人站出来!对得住吃了这么多年的粮饷!

    这些时日,关胜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寸寸检查城防,巡视城中,组织起城中强壮为民兵助守宜芳。集中粮秣计口每日发放,拆毁庙宇空房搜集砖瓦石块为守具,还集中匠夫修理兵刃,打造驽矢,单薄的身子仿佛又充满了气力,透支着心血在操持着所有一切。

    今日城下鼓噪,关胜还不得一个时辰安眠,又匆匆上城,面对这数千围着城池的逃难百姓,一声县尊已然出逃的消息,顿时震得城下都安静了下来,都已经逃到了太原府西大门了,却连此间父母官都弃职潜逃而去,整个河东,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又有哪里是能避开女真鞑子兵锋的所在?

    几声孩子呼饿的哭喊声在这寂静中响起,城上城下,都相顾无言,关胜强打起精神,大声道:“父老们,俺们这里是要打仗的所在,别人逃了,俺们不逃。这里丢了,太原府也就危险了!总要有人在这里拖一下鞑子!你们只管向东面逃罢,俺们不死绝了,鞑子追不着你们!这城门实在是不能开。谁知道打开城门,几千人入城,鞑子会不会突然掩至,抢进城来!”

    他深深朝着城外百姓一揖,转头吩咐手下:“掷食物出城!”

    军汉和自愿留守家园的民壮,纷纷将做好的蒸饼之类的熟食朝城外掷去,但凡是在太原府有亲眷的,或者自家之人也向太原府逃去的,一边再掷食物,一边大声喊着,让这些百姓带话给自家亲属,总要有人在鞑子面前为自己家园拼死打上一场,孩儿不孝,以后就不能陪伴左右了!

    难民们一边拣着熟食,一边也应下一个个寻亲委托,到得后来,城上城下哭成一片,就在这个时候,西面河谷道路远处,又有大团的烟尘扬起,隐隐有哭喊之声传来!

    在城头冷着脸看着眼前发生一切的关胜,腰板顿时一挺,带着亲卫就奔向城头敌楼最高处,向西而望,城上城下,都发现了那边的骚动和卷起的烟尘,全都向西而望,奔上敌楼高处关胜举目尽力而望,就见烟尘之中,无数百姓正在奔走哭喊,看其所来,正是从州治宜芳一路逃难而来的百姓!

    无数百姓跌跌撞撞的在烟尘中奔走,不少人跑得已然吐血,而在他们之后,就出现了一队队的骑士,撒开占据了极宽正面,不紧不慢的驱赶着这些百姓向着宜芳方向逃来,这些骑士身穿皮袍,科发索头,弓刀俱全,正是胡骑模样!

    州治宜芳已然陷落,胡骑兵锋,已经杀到了宜芳之前,这些驱赶百姓如犬羊一般的胡骑,不时还催马冲入逃难百姓之中,挥刀砍杀一两人,然后得意洋洋的回转,激起杂胡们一阵疯狂的欢呼叫好之声。

    而百姓们只能麻木的向前奔走,不时有人还仆倒在地,生生累毙,然后被无数双脚踩过,能为胡骑驱赶,坚持到此处的都是强壮男子,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妇孺老弱,已然为这些胡骑所抢掠,所杀戮,所埋于沟壑!

    宜芳的官员呢?宜芳的守军呢?宜芳的那些为百姓供养的大人物呢?还有那些应该守住岢岚军缘边坚固寨堡的所谓大宋强军呢?这些人还真不如晋王,至少晋王所部,还一直顶在最前面和这些胡虏死战!

    关胜目眦欲裂,可是城门已经被堵死,城中只有数百弱军和不曾习战的民间强壮,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关胜拼命冲下敌楼,冲着城下放声大喊:“快逃啊!快向东逃!”数千百姓一下炸了开来,哭喊声比此前一下就高昂了十倍百倍。

    在哭喊声中,人群混乱成一团,互相推挤互相践踏,都想夺路向东逃去,这些百姓离开县城,涌上通往太原府的道路,而远处胡骑也发现了这里动静,顿时就有数百骑越过他们所驱赶的难民,烟尘中超越而出,扑向城下未曾逃远的大队百姓!

    关胜怒喝:“放箭!放箭!杀鞑子!”城墙上弓弩,顿时激发,可关胜麾下军马,能开得强弓硬弩的不过就百数十人,能射及这些沿着城外道路冲击的胡骑就这点人马而已,且这百数十人,一时间也无法都召集到面向道路的这片城墙!

    不多的羽箭驽矢激射而出,射倒了几名胡骑,但是这点伤害对于胡骑大队而言,就如被蚊子钉了两口一般,更多胡骑还是红着眼睛,在卷向城下狂乱奔逃的百姓。

    难民身上,就有财货,就有女子,就有他们这些胡虏想得到的一切!他们就是要带来最大的恐惧,让这些南人在他们面前再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在这样的慌乱恐惧中,一直冲到太原府城下!

    最后再覆灭那支南朝强军,覆灭这个富庶的南朝,谁让这个南朝,除了寥寥的几支军马之外,其余人等,在他们面前,竟然没有半点抵抗的血气!

    关胜也咬牙开弓发箭,一连射出三箭。但是他伤损了身体,再也不复年少时候强健,三箭都不能及远,轻飘飘的落在半途,胡骑冲入百姓大队,肆意践踏,肆意砍杀,哭喊声直冲上云霄。

    折家为什么不战?沿途官军,为什么不战?难道这个大宋,就没有一个敢战的男儿么?所谓过去数十年丰亨豫大的局面之下,是一片的内争,是一片的软弱混乱,是虚耗的国力,是奢靡的民风,原来只是浮华景象下的末世。

    在这样的末世之中,谁又能挺身而出,扶危定难?城墙之上,守军与民壮,呆呆的看着眼前惨景,连手中弓矢,都放缓了下来。这天已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到底有谁,能将这狂澜阻住,能将这天补上?(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汉家血性

    关胜喉间一热,只觉得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他却死死的咬住牙关,只让鲜血从嘴角中沁出。号角呜咽之声响动,这次却是在东面响起,关胜呆呆的向东望去,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支大宋军马,人马俱是满身泥尘,沉默的出现在天际线上,红色盔缨,猎猎舞动。

    这支军马当先军将,未曾着甲,竭力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手中马槊,毅然前指,天际线上,红色盔缨跳动。这支军马,就向着正在肆虐的胡骑发起了冲击!

    那军将身边亲卫捧着旗号,正是神策军的军中牙旗!神策军来援了!

    他们在燕地与胡虏死战,在云内与胡虏死战,在宁化军将胡虏死死的挡在大宋门户之外,现在又轻骑来援,来阻挡着为别人所放进来的毁灭狂澜!

    关胜放声大笑,这大宋,终还是有人会站出来,挡在这毁灭狂澜之前,直到整个大宋醒来,追随在他们的旗号之下!

    坐骑似乎知道自己主人此刻已经疲惫到了万分,鼓起筋肉,跑得又平又稳又快,温热的口沫向后飞溅,直扑到周泰的脸上。

    周泰此刻的确是疲倦到了极处,先数百里奔袭芦岭,然后又转向直下楼烦。又是几百里路下来。出发时候韩世忠亲卫都配的一人三马,这个时候倒毙的,掉队的,需要留下将养的,人人只能保证一匹坐骑而已。

    战马累垮了那么多,虽然人比战马吃苦耐劳许多,周泰麾下,都是常年打熬筋骨的壮健军汉,这个时候,有的人发起冲锋的时候,甚而是紧紧抱着马脖子,才能坚持在坐骑上不滑落下来!

    周泰只觉得浑身关节都要散开,身上汗水拼命的渗出,似乎体内已经存不住水分也似,手中全重十三斤七两的马槊,再不如原来拈着得心应手的感觉,持在手中,沉如山岳。

    双眼望去,眼前所有一切似乎都镶上了一层黑边,还变得模糊了起来。

    可这样变得模糊的眼前景象,已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大群大群的百姓,正在道路上惊惶的狂奔,而背后鞑虏胡骑拉出的骑兵散兵线,就如犬羊一般驱赶着这些汉家百姓。

    鞑虏胡骑不时突入,挥刀在人群中砍杀,溅起一蓬蓬的血花,百姓们就更加惊惶恐惧,互相推挤,老弱被踩在脚底,男子呼喊着自家妻儿,所有景象,已然凄惨到了极点!

    这些百姓纳粮服役,供养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供养起无数诗酒风流的名士,供养起无数自夸武勇的将门,供养起无数锦衣玉食的官吏。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不要说百姓们自己为什么不奋起抵抗,这些百姓无人组织,无人鼓舞,他们看到的只是大宋的官吏军士望风而逃,并没有人为他们发一矢挥一刀。

    甚而没有人在他们逃亡途中为他们沿途保护,哪怕跟这些百姓一起逃走的那些上位之人,都不见一个!

    这个大宋怎么了?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出来。为什么就没有人为中流砥柱,挡在这些鞑虏胡骑之前?

    反而是能战敢战的人。被这个大宋忌惮,被这个大宋提防,被这个大宋恨之欲死,一路行来,步步是血!

    既然如此,别人不战,那俺们便战!

    跟随晋王一路行来,纵然哪怕晋王麾下儿郎,也不是没有人腹诽晋王行事太过于跋扈,凌迫大宋君王,在汴梁中操弄风云,将汴梁原来大家所熟悉的统治体系弄得摇摇欲坠,对于晋王将来,大家不见得是每个人都会看好。

    可是唯有晋王,带着他们在大宋疆域之边,在燕地,在云内,在河东,一路与外敌厮杀,但凡男儿,比之那些大宋诸公,还不如追随这个跋扈飞扬的晋王到底,持刃血战,不管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数百骑战马连同马上骑士,竭尽最后气力如雷一般滚动而至,那些奔逃的百姓,终于看见了这数百朵猎猎舞动的红色盔缨,看到了那数百名披甲持刃,浑身泥尘,面容憔悴冷峻的汉家骑士!

    奔驰越近,越能看清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状,周泰只觉得一口血气在胸中滚动,膨胀得越来越大,一瞬间气力似乎就全然回到了身上,在这血气推动之下,周泰情不自禁的怒吼出声!

    “大宋百姓让开!让俺们杀鞑子!”

    数千汇聚在一起哭喊奔走的百姓,这个时候也停住了哭声,哪怕是筋疲力尽的老弱,也尽力向两边奔走,奔走不及的就扑倒在地,哪怕给自家军马踏死,也好过给鞑虏如犬羊一般的沿途宰杀!

    战马喷着鼻息,鼓动筋肉,从人群中让开的无数条通路中冲过。而在大群百姓之后的那些杂胡骑士,也早早反应了过来,在百姓中砍杀的骑士后退,分散的队伍汇拢,纷纷张开马上骑弓,扣箭认弦,准备迎向这些突然杀来的宋军甲骑!

    这些先头追杀百姓而来的胡骑,要论疲惫之处,也不比周泰他们这一部人马差似多少,不过是仗着屠杀抢掠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的虚火,才强撑到现在。周泰他们从东突然掩袭而至,而他们有百姓阻挡,无法提起马速。掉头而逃马上财物负重累累,也绝脱不了这些如狼似虎而来汉家骑士的追杀,这个时候,也只有强撑着准备厮杀到底。

    不过当这些骑士掩杀到面前,胡骑们才惊惶的发现,这一支铁骑冲杀的勇决凶悍之气,绝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这就是那支在芦岭碰上的南朝强军!

    羽箭飞射,周泰身旁健儿,顿时就有十数骑滚落尘埃,但是这数百骑士却没有被稍稍阻滞一下,每个人都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撞入了胡骑大队之中!

    人马碰撞之声大作,兵刃入肉之声四下响起。一时间响彻楼烦县前的,就是这些如豺狗一般的杂胡鞑虏的惨叫之声!

    无数兵刃挥动,马槊长矛大枪铁骨朵,在杂胡队中挥砍劈砸,在这些大宋装备最精良,战力最剽悍,几年来胜仗打得最多的精锐之师面前,杂胡骑士们毫无抗手能力,或者身上开了碗口大的血窟窿,或者连皮帽带头颅被砸成烂西瓜,纷纷从马上坠落。

    周泰冲杀在最前,马槊左盘右旋,每一闪动,就是一名胡骑落马,周泰犹自在不住向前,胯下坐骑剧烈**着四蹄翻飞,又将被周泰刺落马下的杂胡骑士践踏入尘埃当中!

    每一名神策军甲骑,都拼尽了最后的气力,以他们全部的血勇,全部强军的骄傲,全部但凡与鞑虏战就不死不休的传统,在这连续数百里的奔袭之后,在这一路奔流毫无阻挡的鞑虏狂澜之前,杀了一个痛快淋漓!

    道中百姓,傻傻的看着眼前一切,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些一路追杀他们,凶神恶煞的鞑虏,就这样被宋军砍瓜切菜一般纷纷击落马下,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鞑虏,同样在惨叫,同样在哀嚎,同样在哭喊!

    一名牙齿掉得不剩几颗的老人,白发在风中飘扬,突然惨笑一声:“来了总比不来好!你们这些鞑子,还俺儿子媳妇的命来,还俺孙子的命来!”

    老人颤巍巍的在道旁摸起一块石头,咬牙切齿的扑向了那些被打落马下乱滚乱爬的鞑虏,举起石头就狠狠砸在一名鞑子头上,惨笑声也越来越响。

    “你们也须得会死!”

    多少百姓,这个时候都发出怒吼,举起木棍,捡起石头,翻身扑上,扑向那些落马的鞑虏。哪怕女子,也尖叫着冲上,哪怕用牙齿咬,也要咬死一个鞑子,汉家百姓的血性终于被神策军的血性所感染,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转瞬之间,在这样的厮杀中,两三百名先头追杀而来的杂胡骑士,就被周泰部和这些百姓们砍杀一空,只有寥寥几名侥幸生还,哭喊着拨马向西面逃去。

    当面前再没有胡骑的时候,周泰手中马槊,就突然变得沉重得再也握持不住,软软垂下,为顺着槊柄流淌下来,入手之处都是湿滑黏腻。

    多少百姓,望着周泰身边旗号放声大哭:“为何你们才来?”

    数百神策军甲骑,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竭力坐在马背上,迎着这数千百姓的哭喊质问之声。

    突然之间,周泰又怒吼一声:“打起精神来,鞑子又来了!”

    数百甲骑向西而望,就见西面天际线上,更有胡骑身影涌出,一群群一队队,比起此前规模,更要大上数倍,远远的就持弓操刀,做准备冲击之势!

    周泰这支军马,已然战到了大宋其他军队,绝对无法做到的程度。但是这个时候,却仍然纷纷策动马匹,十人成火,五十人成队,一百人成都。列出了标准骑阵对战阵型,一柄柄已经被鞑虏血污涂满的兵刃,向前伸出,坚定的指向了那些从西而来的鞑虏胡骑。

    周泰朝着百姓们咧嘴一笑:“有俺们在,你们放心的向东走!晋王大军就要到了,这些鞑子赢不了!”

    朝百姓们说完,周泰又一拍马项,让胯下坐骑绕到阵前,拍及马颈,却发现坐骑的汗都不如何出了。

    身为老骑军,周泰如何不知道,胯下坐骑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忠实的战马,仍然尽力迈开脚步,驮着周泰慢慢走向阵前,每一步踏下,马腿都在微微颤动,却始终坚持着不倒下。

    几百追随着主人转战数年的战马,都是如此,而这几百健儿,又岂能例外?可不论人马,仍然布列成如山一般的阵型,只等着周泰的号令!

    周泰终于来到阵前,两名亲卫跟上,再度将神策军赤色认旗张开,指挥认旗做三角状,有白色牙边,在风中泼喇喇的展动。就如一簇跳动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周泰傲然立马阵前,不知道怎么又来的气力,十三斤七两的马槊再度抬起,指向布满西边天际线的杂胡大队。

    神策军在此,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这支晋王带出来的神策军当在你们的面前。

    鞑子,敢再冲过来么?

    须鲁奴是杂胡漠南部族中一个贵人。

    漠南三十姓鞑靼,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漠北几个部族浸强,不断压迫漠南一团散沙也似的杂胡。本来指望一直压在头上的契丹人崩溃之后,能东进辽人西京道狠狠抢掠一番。漠南诸部都往返遣使,要会盟联合行动。

    谁成想又来了一个更凶狠的女真!

    漠南三十姓鞑靼有部分部族参加了辽人在西京道组织的抵抗,结果就被女真大军打得鸡飞狗跳,这些草原部族向来是谁强就向谁低头,转投如此强悍的新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比起已经喂得差不多饱足的契丹,女真西路军上下,就如一头饿狼一般!

    这两年来,漠南部族,出牛羊,出生口,出丁壮,出粮草,一次又一次的被女真西路大军反复搜刮。这次宗翰在冬日强行推动出兵南征,漠南部族几乎就被搜刮一空,转运牲畜粮秣的队伍不绝于途。

    这个冬日,不知道饿死了多少漠南部族的老弱。

    为了漠南部族能继续生存下去,熬过来年春荒,这次女真征伐辅军轻骑,漠南部族丁壮几乎空群而出,他们的损失,就要从南朝身上弥补出来!

    可等三十姓鞑靼凑上四五千人马,加入宗翰在西京大同府召集的大军之后,就发现自家这些轻骑根本不为女真上下当成一回事。

    一路南下,干的是最苦的活计,粮秣军资补给只能看能抢到什么。女真军马从上到下,将他们如狗一般驱使,但凡有油水的事情,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杂胡,直到银可术的到来。

    这位前女真重将,来统领他们这支杂胡军马的时候神色郁郁,消瘦憔悴,连亲卫女真谋克都未曾带上一个,有传言说银可术是被贬斥而来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五章 惊退

    这般处境,一开始杂胡们都敢于轻视银可术这等女真贵人。

    不过等银可术一将出手段,杂胡们才知道这前女真名将的厉害!粮草军械顿时就被他要来了,源源不绝的补入军中,那些钝刀骨箭,都换成了长刀铁镞,每日里还有点口粮发下,而银可术也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不管是巡逻哨探,还是打开寨堡搜罗粮秣,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往往还是冲杀在前面。

    除了此等恩德之外,银可术立威手段也毫不手软,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是天天要行军法,但不听号令,临阵不前。私下抢掠耽误军机,每日他帐前,都要挑起十几个头颅!而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几个女真谋克加入他的麾下,杂胡们就算是想兵变作乱都不敢。而且就算是反了银可术,女真大军在侧,他们又能到哪里去?

    最要紧的是,银可术还敢于断然行事,带给他们不断的胜利!

    脱离女真大队毅然行事,从岢岚军方向势如破竹而入,一路焚烧抢掠过来,南朝军马望风溃散,南朝百姓为他们这些杂胡如犬羊一般屠杀驱赶,只要跟着跑,哪个杂胡部族不是抢得盆满钵满。

    多少南朝子女生口财货粮秣,不断的在朝着宁远寨转送?而且银可术还对他们拍胸脯担保了,只要他们听从号令,这些抢掠到的东西,就全是他们的,谁也夺不走!

    而一路顺利的战事,也让这些杂胡对南朝的轻视一时间达到顶点,多少险要军寨,不经抵抗就被放弃。多少南朝百姓,在他们面前只会哭喊逃跑,而沿途守备军马,向他们发一矢之人,都极其少见!

    在这些杂胡心中,杀戮抢掠之余,就是深深的嫉恨,凭什么你们这些软弱的南朝人,可以占据这么富庶的地方,拥有这么多财货,过得这么富足平静?这些财货,这些生口,这南朝所有的一切,都该是俺们的!既然你们守不住,那么就该拱手奉上,俺们追随女真一路向南,哪怕头顶还有女真贵人,可你们这些南人,却要被俺们世世代代的驱使!

    这样的虚骄,这样的嫉恨,加倍了这些杂胡们的血腥**,原来在女真军中颇有些三心二意的心思,只想着捞好处不想打硬仗的做派,随着一路南下深入也越来越淡,要是正常而言,他们难得遇见了南朝中人抵抗,应该是毫无疑问继续驱杀上去,就算是付出几条性命,也要将南朝人的抵抗意志打下去,要让他们再也不敢反抗,只有在草原群狼的旗号之前,瑟瑟发抖,束手待毙的选择!

    南下途中,不是没有遇到南朝之人自发的抵抗,可草原杂胡都疯狂的涌上去,直到将这些敢于抵抗的人全部屠戮,将他们的村寨焚烧成灰烬!

    可是现在,面对着眼前如墙而立的军阵,面对着几百顶迎风猎猎舞动的红色盔缨,面对着那赤红色的军旗,面对着如林一般举起的兵刃,从须鲁奴以降,却没人敢于策马冲上前去!

    是那支南朝强军!须鲁奴是个还不足三十的壮健草原汉子,为族中族长二子,是漠南出名的英雄人物,空手制服奔马,马上可以连珠驰射,角抵之时能接连丢翻十余条草原大汉,性子豪勇暴烈,十三岁时候就参加了草原部族之间的战事。

    这次追随女真大军南下,银可术入掌这支杂胡联军之后,须鲁奴也得到银可术看重。一路多遣他带领先锋军马,放手让他杀戮抢掠,更许以将来将他部族扶植成为漠南第一大部,为女真执掌漠南杂胡。

    须鲁奴也以全部忠诚勇力回报了银可术的看重,一路冲杀在前,夺宁远寨,夺飞鸢堡,夺芦岭无不紧紧率领部众紧紧跟随银可术,一路屠戮,一路焚掠,直冲到了宜芳县之前!

    今日他率大队,在途中一个村子中大肆抢掠屠戮,稍稍落后一步,等率领先锋大队赶来的时候。就发现最前面的二三百游骑,已然被杀得七零八落,战场上上百空马炸缰奔驰,满地都是歪七扭八的杂胡尸首。

    放在平日,须鲁奴早就暴怒着率先冲杀而前。

    可现在从他以下,每名先锋杂胡都在浑身冒着冷汗,连胯下坐骑都变得温顺畏缩了下来。

    在芦岭前,须鲁奴和这支南朝强军碰过!数千杂胡山上山下埋伏,准备吃掉这支孤军数百里往援的军马,结果一场战事下来,从山上打到山下,杂胡们死伤累累,不管是山间步战还是河谷道路中的骑兵对战,杂胡们都是大败亏输,毫无抗手的能力!

    这支南朝强军,不论步战马战,既稳如山岳,又锋锐无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那策马冲击的凶狠,不足半个时辰的合战,杂胡们死伤就已然上千,换来的对手性命,还不知道上没上二十!

    当时须鲁奴也在河谷中向他们发起冲击的轻骑大队当中,那短短一段时间,就带给了须鲁奴从来未有的最大恐惧,身边杂胡勇士纷纷落马。惨叫声接地连天,那跃马撞入他们阵中的南朝甲士,在那一刻仿佛人人都如地狱中冒出的恶鬼一般,铁面开口处喷吐的都是毒烟烈焰,挥舞的兵刃仿佛都有几丈长,有几百斤的分量。而杂胡骑士们,就在这些夜叉金刚一般的甲士面前被碾成齑粉!

    靠着女真谋克的压阵,杂胡们才没有全军覆没,而这支南朝军马在收割了数百条人命,留下一地挣命的杂胡伤者之后,从容按马而走。接下来的一夜杂胡们纵然倦极睡去,可在梦中,还不断的闪现那地狱一般的场景!

    最后银可术选择继续南下,经宜芳楼烦抄击太原府,未尝不是没有麾下杂胡主力已然丧胆,从芦岭西进面对当在窟谷寨的神策军的原因在!

    离开芦岭越远,越向南深入,须鲁奴这深沉的恐惧才稍稍消散,银可术信誓旦旦的向他们保证,南朝能战强军,也就这么一支。只要抄了他们的后路,这支南朝强军没有粮草,没有退路,后面还有无数女真大军援应而来,他们再强,也只有覆灭一途。而继续南下南朝军民仍然望风溃散的景象,仿佛也证明了银可术所说的是实话。

    可为什么又在这里撞到了他们?

    须鲁奴看着那面飘动的赤色三角白色火焰牙边军旗,不住的吞咽唾沫,却仍然觉得口中干涩无比,纵然知道麾下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做出决断,可须鲁奴半晌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身为马背上长大的汉子,须鲁奴如何不知道眼前这支突然出现的南朝军马人力马力,都已经近乎衰竭?

    虽然他们阵列仍然如山岳一般,看起来似乎永远无法摧毁,可那些战马,都在不住微微颤抖,口鼻处不断流出白沫,马腹瘪得肚带都已经松了,在他们阵后,也看不到马桩,可见这支南朝强军连备马都已经耗尽了。

    几匹战马换着骑都到了这等地步,那马上披甲而战的骑士,又该如何?也许只要轻轻一撞,他们的阵列就会崩散,他们已经再没有作战的气力!

    在这些南朝甲士阵列之后,是几千名慢慢向东退去的南朝百姓,这都是上好的生口,男人可以用来牧马放羊,有田地还可以为杂胡们耕种纳粮,女人们可以给羊马挤奶,可以缝补浆洗,可以任他们蹂躏。还有他们携带的细软财货,这几千人抢掠下来,就能让一个小部族舒舒服服的过上几年。

    更不用说在这些骑士侧翼的那个县城,看起来似乎比他们经过的县城还要大,此刻县城城门紧闭,明显城中人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要打垮了这一支当在面前的南朝军马,就可以轻易破开这县城,在银可术和女真谋克还未曾赶到之前,须鲁奴尽可在这县城中痛痛快快的杀戮抢掠一场!

    只要敢于冲上去!

    须鲁奴手心中尽是冷汗,拳头不住握紧又张开,零星赶来的杂胡不断加入他的队列当中,看到眼前景象也都策马不前,不约而同的在等待须鲁奴的号令。

    须鲁奴不住回顾,想在麾下儿郎中找到可以鼓舞自己下令冲上去的勇气,不过在这些杂胡骑士的脸上眼中,却只看到了畏缩迟疑,不少人迎着他的目光还垂下头来。

    芦岭前厮杀虽然短暂。但是以优势兵力突然而作,最后却被打得伤亡惨重,这种恐惧,在又遇上这支南朝强军之后,就全部又被唤醒!

    良久良久,须鲁奴终于垂下头来,摆手下令:“先退!等女真大军到来!”

    一声号令之下,须鲁奴只觉得麾下这么多儿郎,似乎都从心底里松了一口大气!

    须鲁奴咬牙。

    “这仗是女真贵人和南朝人的战事,俺们就跟着抢掠就好了,何苦拼上这么多性命?俺们为女真贵人立下的功劳,也足够多了!”

    西面杂胡,越聚越多,对峙之时,眼见就已经汇聚到了六七百骑的数量,这些杂胡骑士都换上了大宋的制式兵刃,撒袋中满满都是宋军军中箭簇。不少人还披上了宋军的甲胄,外间花花绿绿的裹着抢掠来的丝绸衣衫。

    放在平日,这样的杂胡人马如何会在周泰眼中?

    麾下这一指挥精锐,只要一次冲击,就能将这些杂胡打得崩溃,少说割下一两百个脑袋,抢百十匹战马回来!

    可是现在,周泰却没了半点能击败他们的把握。

    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疲惫了,不比杂胡有四五千人的规模,可以轮番为前锋,轮番突前南下,周泰这一指挥骑军,咬着牙齿往复奔袭,这些时日,就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次好觉!

    身上每一处关节,似乎都在**,汗水似乎都要流干了,脑袋嗡嗡作响,眼皮上仿佛压着泰山,随时都会闭上再也无法睁开,眼前一切都已经有了重影,自己心跳之声密集得仿佛在擂鼓一般,在耳中嗡嗡轰鸣。

    在自己身边,袍泽兄弟,同样是一片粗重万分的呼吸之声,想来这些忠勇的弟兄,也和自家一样!

    周泰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气力,还在稳稳的握持着马槊。眼角余光扫过,模糊之中,能看到身左身右,那些如林一般伸出来的长矛马槊,同样也是稳稳的伸出!

    在这一刻,周泰只觉得眼睛有些热。

    直娘贼,鞑子污血都溅到眼睛里了?

    晋王何幸,经营起这么一支强军,自己何幸,身在这样的强军之中!

    鞑子们,冲上来罢,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可俺们这些弟兄,就算战死,也要在九泉之下,再结军阵,去杀光你们的老祖宗!

    这样的等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杂胡骑士,仍然就勒马在骑军一次有力冲击的距离之外。迟疑着,踌躇着,畏缩着,在这样疲惫的军阵之前,未曾向前挪动过一步,到了最后,凄切的号角声呜咽响起,这些杂胡骑士纷纷掉头,慢慢的向西面退了下去!

    在宜芳县城之上,关胜扶着城垛,和城中守军民壮一起,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这个如山一般的大宋军阵,看着那些杂胡骑士怯懦的退去。

    欢呼声突然爆发而起,在城头轰响成一片!

    关胜用力的拍着城垛,大声下令:“还等什么?搬开城门砖石,让神策军入内休整!直娘贼,俺们大宋亦有好男儿!”周泰和几百儿郎,一直坚持到那些杂胡骑士退远,坚持到逃难百姓离开视线许久,才缓缓向敞开城门的楼烦县城行去。

    一入城门,周泰就连人带马轰然倒下,忠实的坐骑,已然耗尽最后一分气力,一旦倒下,就没了气息。

    在门口恭谨守候的关胜等,七手八脚的赶紧去扶周泰,却没想到,周泰一跃而起,恶狠狠的瞪视着涌上来的人群。

    “好生安葬了俺的座骑!它比多少厮鸟都强胜百倍!”这一句交代完,周泰闭眼向后便倒,未曾着地,就鼾声大作。(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六章 城中

    民壮们小心翼翼的扶起周泰,更多人迎接着那些同样疲惫而入的神策军甲士,他们也纷纷在城门处下马瘫倒。而守军民壮们都以最小心的动作,将他们扶起。纷纷送往城中最好的所在休息。

    关胜慨然看着这些已经走不动的甲士,看着在城门处倒下一片的战马,一匹战马四蹄软到,仆在地上,犹自竭力抬头,努力的看着自家主人告别。

    真如那军将所言。多少大宋上位之人,还不如这些战马!

    太原府城,河东路安抚使兼判太原府王黼衙署所在。

    衙署内外,不时有人进出。既有四下去传令的差官,又有匆匆而来回禀最新军情的传骑,还有各色请示各项事宜的官吏。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难掩不安神色。

    至少有一个满编指挥的甲士,正密布在衙署内外,人人都披着甲胄,面色不善的看着进出人等。有的时候传骑马匹直入,这些甲士都神色绷紧,手按住刀柄,一副已然紧张到了一定程度的模样。

    衙署外进的门房廊下,坐着站着不知道多少来王黼此间打探消息的人物,多是太原府中有头有脸之人。此刻也没了素昔以来富贵尊荣的气派,王黼事情极多,这些人还够不上随到随见的地位,只能在这里等候,坐得长了,就搓着手走来走去,互相之间交头接耳,都是一脸愁容。

    但凡内堂之内有旗牌匆匆而出,这些人物就一涌而上,七嘴八舌的动问,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安抚之意到底如何?这太原城还呆得呆不得?

    太原城中,自从河东战局急转直下以来,就是这样一片惊惶的气氛。

    河东路兵力分布就是三块,韩世忠居中,折家军守西面河外,卢俊义守雁门瓶形一线,兼顾援应燕地河北方向,同时还要看住太行诸径。

    河东驻泊禁军经过整练,最主要能战之军,都集中在缘边之地。后方留守两处大营,代州大营还有点兵,太原大营不过只有二三千降等下来的军汉,或者老弱不堪战,或者油滑怯懦。总之都是上不得阵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一下府城内的诸监司,维持一下城防治安,同时还有大量人力消耗在押送转运物资粮饷上面去。

    女真鞑子突然自岢岚军破口而入,一下向南深入,韩世忠部顶在前面,侧翼暴露,就算要撤,也只能交替掩护,步步为营的撤下来。不然一旦露出破绽,女真鞑子侧击之下,神策军纵然不全军覆没,也要大败亏输!

    而在卢俊义那一路,燕地战火几乎同时燃起,本来守卫的防线就相当漫长,现在龙卫军就算是要撤下来,收拢兵力放弃防线回防太原,恐怕动作比韩世忠那里也快不到哪里去!

    而女真大军南下速度却是极快,最新消息是女真鞑子已经杀入了岚州境内,神策军所部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回防太原,要是女真鞑子从楼烦县方向杀出,太原哪里还招架得住?

    太原城原来是极其雄峻坚固的天下名城,五代之时,据有太原河东,俯视中原,足可争夺天下。大宋开国,和后汉围绕着太原城展开了一系列的残酷战争,在这座雄城面前不知道填进去多少大梁精兵的性命,在赵匡义终于打下太原之后,平毁了原来的太原城。

    现今太原城,不仅改了位置,范围还小了许多,偏偏河东路最适合生聚人口的地方就是汾河平原这一块,到了此刻,太原城内外又有数十万人口,新太原城不大容纳不下,城外就散布得到处都是坊市居所。这些建筑有的都高于城墙相及,紧紧与城墙在一处,将城墙的防御功能削弱了不知道多少。

    兵少而城墙不完,而城内外聚居的百姓又太多,这让人却如何守去?

    在没有杨凌的时空,王禀守太原,一则是准备时间稍长一些,二则是王禀所握兵力不管是能战程度还是数量,都比此刻王黼所能掌握的不知道强了多少,而且王禀还用断然手段尽焚城墙之外民居建筑,这样才险险坚守住了太原城,但是太原城外几十万不及逃亡的百姓,也在战火中为之一空!

    这样的情况下,太原府城已经出现了逃亡狂潮,缙绅富民驱车马,贫家人口凭双腿,扶老携幼拉家带口拥挤于途,汇成人潮向南涌动!

    而此刻守在王黼衙署中的,则是有官身有差遣的人物,或者是近太原府州县,或者是诸监司官吏,自家弃职潜逃吃不过罪责,就要安抚使来下这个决断,到时候大家跟着一哄而散,也就交代得过去了。

    正在纷纷攘攘的时候,就听见节堂方向传来脚步声重重响动,出来的却是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正是新上任胜捷军王禀。

    这位人物,向来与人为善,虽然无甚能力,但是人缘极好,杨凌大闹河东路的时候,王禀也极为识趣,不仅没有与之为敌,还相当配合,而且在整顿河东路驻泊禁军的时候还出了不少气力。

    王禀如此识趣,韩世忠自然也就不会让他太下不来台,到了这里胜捷军总算得到了扩充,精锐战兵就有六千,还有几千驻泊禁军都听他调遣号令,配合转运前线军资粮饷也算是谨慎卖力。

    王黼和他都算是被迫归于晋王一系的人物,同病相怜之下,虽然文武殊途,可就有一点情分在,王禀在王黼面前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岢岚军那边破口消息传来,王黼就让王禀日夜在安抚使衙署中上值,经常两人密密的在商谈着些什么。

    此刻看王禀突然而出,一干人等顿时一拥而上,围着王禀就打躬作揖,七嘴八舌的开始动问。

    “王将主,安抚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请明示!几位路司都在节堂内坐一整天了,可怜闪得我等下吏在这里辛苦!”

    “王将主,韩将主的兵马现在在何处?女真鞑子都进岚州了,那两处兵马也该掉头回来了罢?”

    “王将主,晋王北上军马又在何处?军情急递都是从你手里过,现在关系着满城官吏身家性命,这一点都不肯吐口么?”

    “王将主,但请松松口!以后但凡有用得着下官处,下官定然尽力!”

    虽然武臣地位自从晋王崛起后有水涨船高之势,尤其在河东路,武臣地位已经足以和文臣分庭抗礼,可是上百年的强大惯性下来,文臣们在旧武臣面前还有自然而然的崖岸高峻之势,可是现今谁也顾不得了。

    一群青袍官吏围着王禀你推我挤,纷纷开口要压过对方,十几双手直伸到王禀面前,扯得他歪歪倒倒,这些官吏也挤得璞头歪倒,官靴松脱,哪里还有文臣在武臣面前矜持自高的架势?

    王禀忙不迭的拼命招呼:“各位,各位!先住一住!先住一住!俺便是出去再加派人手,去韩将主晋王还有岚州方向加派人手打探消息去的,且让末将先过去!”

    一名青袍小官攘臂道:“现在还瞒着吾辈作甚?须知道吾辈也是官身,与这河东一路同休戚!纵然安抚,也没有一手遮天的道理,既然如此,吾辈就闯入节堂。找安抚讨个说法!”

    这句话算是喊出了这帮等得出火的官吏们的心声,一群人顿时大声应和,挥拳攘臂的就如讨薪民工一般要硬闯节堂。虽然擅入节堂就是流配的重罪,可是这帮豁出去的官吏就不相信王黼能一气处罚如许多大宋官吏!

    看到局面要坏,王禀忙不迭的挥手:“诸位,且住一住!”

    那最先大喊的青袍小官手指一下就快戳到王禀鼻子上了:“那你却告诉吾辈实情!”

    王禀左右顾盼一下,他向来都是到处结善缘的性子,今日被逼到此处,终于是守不住口了。示意大家靠近一些,压低声音。

    “韩将主军情递来,说他正在宜芳县城收拢兵马,要接应北面大军撤下来,而卢将军得知军情后,正在抽调兵马,说是最多五日,就能来援太原府,至于晋王处…………”

    王禀叹了口气:“晋王所部有大河阻隔,上次军情到来,还在准备渡河,不过才过了四日而已,到了现在,能全军而过黄河就了不得了……要知道晋王是奉着御驾亲征!有圣人在军中,这动作还快得起来?”

    他一口气将这本来应该是隐秘的军情交代出来,团团做了个罗圈揖,陪笑道:“诸位官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俺都倒了出来,诸位官人还请回衙罢,要是人心乱了,这太原城就真守不得了!岚州道太原,有宜芳楼烦两路,宜芳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韩将主在哪那里想必是无碍的,纵然楼烦有失,我们也有一条通路,不至于被女真合围,再者岚州守军也有数千,怎么样也能拖一拖女真人的后腿,到时候卢将军的援兵就要到了,到时候还怕太原府守不住?且让末将先去公干,多谢多谢!”

    一众官吏听到卢俊义援兵在几日之后就到,稍稍安静了一些,这个时候,有援兵来就是好的。

    可是就算卢俊义援兵来了,这太原府就能保得住么?燕地女真大军也在蜂拥而入,还要援应飞狐口,还要守住太行诸径,防止女真东路军南下之后侧击。要守之处更多,就算抽调援军急急赶来,又能有多少?能不能赶在女真大军卷起的狂澜之前?

    现在就盼望岚州地方驻泊军马,能尽到点职责,不像那杀千刀的折家军,多拖住女真鞑子几日也罢!

    想得更深一些的,则满是绝望,河东战局已经糜烂,燕地河北更好不到哪里去,西军还远在陕西诸路,汴梁城中无主,局势已经险恶到了极处。

    晋王到了如今地位,满朝皆敌,朝中四分五裂,要是晋王主力在河东覆没,说不定朝中第一时间就是对晋王下手,这个晋王虽然谁都看不顺眼,好歹是手握强军一直在和鞑子打仗,他一旦败事,这又有谁站出来为中流砥柱?

    这天将倾,到底谁能来弥补?

    难道大家就要在这太原府,与城同殉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响动之声,然后就见几名甲士扶进了一人。

    这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原来保养得甚好,可是现在穿着一身百姓衣服,已经满是泥尘脏污不堪。腰上系着个腰囊,看鼓出来的形状应该是官中印信。

    这人不知道一路吃了多少辛苦,张着两条腿路都走不得了,一入衙署之中就眼泪直淌,差点就瘫软在地,多亏身旁甲士将他架住。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人。岂不正是知楼烦的县令?进士出身诗酒风流,三十出头就马上要两任知县资序圆满,要不是朝中前些时日乱成一团早就应该回京入乌台了。往日来太原府城公干,随随便便就能多淹留个十几日,酒宴当中风采惊人,小词可喜。是人人都高看的对象,稍微巴结点的人物还要夸他两句有宰相才,这位人物也居之不疑。

    可是现今,这未来宰相气度,小有名气的词人风流,这个时候不知道抛到哪里去。满脸鼻涕眼泪直朝下淌,和脸上尘灰混成一团,冲出条条黑道,狼狈得简直无法言说。

    他呜咽两声终于放声大哭。

    “鞑子已经陷楼烦了!下官拼死才杀出一条生路,来向安抚求援!”

    原来扰攘的诸人,这一刻顿时都鸦雀无声,每个人心头似乎都有惊雷轰过。

    鞑子已经陷楼烦了?楼烦距离太原府不过才两百里!最多两日,鞑子大军就要直入太原府城,这河东已经完了!

    推而广之,这大宋也就要完了!

    那县令的哭嚎声惊天动地,终于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一声:“还在这里等死作甚?逃罢!”

    院中猬集成一团的大宋官吏,顿时炸开,撩着衣袍就朝外跑,这局面已经无可挽回了,这个时候,自己顾自己罢!(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 肃清

    河东如此形势,就算是还有些操守的官吏,这个时候也已经绝望到了极处。

    到底是谁,能挽回这河东战局,能挽回这个大宋的命运?

    难道这天,真的要轰然倒塌下来了么?太原城中,一片慌乱景象。多少人潮,涌向四下城门,哭喊着要出城而去。

    大户高第的车马队伍,在人群中艰难前涌,开路的健壮仆人和苍头,拼命呼喊让路,甚而用棍棒劈头盖脸的四下乱打。

    而在地上扶老携幼步行的,则多是贫户,带着一点可怜的细软和匆匆准备的干粮,艰难的随着人潮而动,大户车马赶来,他们不是不想让路,却给这样的人潮挤得根本走不动,那些仆人苍头挥着棍棒打下来,不少人跌倒在地,包袱滚了一地,人潮一冲,亲人分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就响了起来。

    地上贫民哀哭,同样就带动得车马上的大户眷属也跟着哭泣起来,到了最后,太原四门之上,响动的都是这不知道自家命运如何的哭声!

    这个时候,不论贫富,都是离乱之人,他们此刻命运,都是折可求让开岢岚军通路造成的恶果!

    而整个河东路战局的命运,整个大宋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到了相当危急的时刻!

    神策军太原府后路大营,设在太原城西,主要负责转运军资粮饷的重任。

    王黼自从改换门庭以来,一向在河东路诸项事宜上相当配合韩世忠等人,而韩世忠也自然要给王黼如此地位的人一个面子,不能将太原府内事宜都越殂代疱,以后路大营越过王黼去指挥太原府的一应事宜。

    平日里王黼坐镇太原府城之内,而太原后路大营在城外二十余里处,大家互不干涉而已。

    可是这个时候,当女真军马已经兵临楼烦,太原府城纷乱得不可收拾之际,后路大营留守军将却必须要入城而去,必须要助王黼安定如此重要的太原府城内的秩序,这也是韩世忠的交代,这个时候,王黼但有号令,留守军将,必须束手听之,保得这河东路最为核心之地的平安!

    可后路大营留守军马,并没有多少,韩世忠已经恨不得将每一个能战之士拉上前线了,驻留后路的转运之军,归于神策军正军军籍的,不过步三指挥骑一指挥而已,其余都是降等下来作为辅军民夫使用的原河东路驻泊禁军。

    太原府城骚乱如此,这些河东路本乡本土的辅军也是大乱,多少辅军民夫就想弃军而走,寻着自家亲眷也赶紧踏上逃亡的道路。

    留守的神策军左厢副都虞侯使花荣,是出身胜捷军的陕西大汉,因为以前骑战中被鞑子钝器重击甲胄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也震动心肺,落下一个吐血的病根,野战辛苦不大吃得了,才得了这样一个提调后路大营的差遣。

    平日里这个陕西大汉温循儒雅,讷讷似不能言,临阵而战不差似谁,但是在对人对事上却稍软一些。这个性格正适合留守后路,与一应官吏打交道,虽然免不得吃点亏,可总能换来一个后路平静,这些时日在太原府文官口中声名还算不错。

    可这个时候,亲卫火把照耀之下,花荣却是兜鍪下满头满脸的大汗,腾腾冒着热气,带着两百余骑疾驰向太原西门。

    而留在他身后的太原后路大营,步军三个指挥却一时间调动不出来,原因无他,忙着稳定后路大营中的局势,抓那些准备逃亡的辅军,同时赶紧修葺寨防,准备车马,只要一旦稳定了府城中的局面,就要将后路大营中堆积如山的军资粮秣尽可能的转移入府城当中,做死守之势。剩下搬不走的,就是一把大火焚之,什么也不留给女真鞑子!

    此刻在大营当中,抓的逃亡辅军已经有五六百人,在校场中跪成黑压压的一片,若是换了一个性子更强硬一些的军将,此刻说不定已经五六百颗人头滚落在校场之上了!

    通往太原西门的道路,此刻已经挤满了逃亡百姓,哭喊声彻地连天的顺着一路火光卷动,虽然已经有胆小之辈或者心思灵敏之辈在河东战局开始之后就已然出奔,但是对于依着太原府城而居的数十万百姓而言,还是极小一部分。

    此刻这几十万百姓,一下崩溃,整座太原府城,就如雪崩之势!区区两百骑逆流而上,在这样狂乱的出奔人潮之中,简直就要被人潮淹没也似!

    这样的人潮当中,虽然看到甲骑上来,百姓们纷纷让路,可这样人潮中数百骑军也提不起速度来,人人如同花荣一般急得满头大汗,如若这样局面持续下去,太原府不保,则不管是韩世忠还是卢俊义,南下退路都被断绝,这场战事就再也无法收拾!

    骑军指挥挤到花荣身边,大声问道:“将主,该如何是好?这座城怎么说垮下来就垮下来了。太原府中那么多大宋官吏,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花荣瞪眼吼了回去:“某如何知晓?”

    两人对吼之间,花荣,就看见人潮中几个身影,一人骑在马上,两三名小厮紧紧在马后跟随,马上之人似乎连坐直腰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趴着紧紧的抱着马脖子。

    旁边逃亡百姓火把光芒正映在他的脸上,花荣还识得他,是安抚使幕中一名佐吏,还有个选官身份。差遣正负责与太原府神策军后路大营勾当粮秣转运事宜,办事还算勤谨牢靠,据说王黼许了保他超脱选海,得一个京官地位。

    花荣立刻催马赶过去,冲着那名佐吏大喊:“黄抚勾!这是怎生回事?你如何擅离职守?”

    那黄抚勾竭力直起腰来,迎着满面怒色的花荣,惶恐拱手道:“花虞侯,且放下官一条路走罢!连幕中机宜都走了,下官等又有何能为?楼烦距离此间就两百里!城中城外,加起来就这么几千人马的正军,如何当得住女真大军?女真大军从岢岚军打到太原府西面楼烦,谁也没法阻挡一下!就是韩将主也没挡住这些女真鞑子啊!”

    花荣怒道:“那是岢岚军折家不战,又干韩将主何事?韩将主和卢将主两军,正在竭力回援。晋王大军也在赶来路上,凭什么这太原府就守不住?官身而临战脱逃,你自己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那黄抚勾语声中都带了哭腔:“下官就缴回出身文字,这官人不做也罢,韩将主要赶来早就赶来了,如何在女真大军已经抵达楼烦还不见踪影?晋王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过没过黄河!李虞侯,这个时候就不要自欺欺人了罢。河东路晋王已经败了,大宋已经败了!这个时候,赶紧撤过黄河,依着黄河而守,看能不能将鞑子挡在河北,看大宋能不能熬过这一遭罢!要是李虞侯还记着下官此前差遣勤谨的情分,就抬抬手放下官过去,将来必有厚报!”

    不少百姓在旁边听见了花荣和这黄抚勾之间的对话,人人也都哭喊。

    “将爷,神策军在哪儿?晋王又在哪儿?”

    “官人们都走了,俺们百姓自然也走,难道让女真鞑子杀到头上来?”

    “河东完了!俺们百姓哪里想离开这本乡本土?老弱妇孺,这一路不知道要死多少!可又有谁能站出来,保俺们百姓平安?俺们完粮纳税,事到临头,还得靠着自家两条腿寻出一条生路来!”

    “你们神策军口口声声晋王晋王,说能主持大局,与鞑子死战的人,唯晋王一人而已,可那位晋王,现在又在哪儿?他怎么守不住岢岚军?他怎么守不住楼烦?他怎么此刻不在太原?他怎么不管住这些当官的自己先逃?官人们保住性命了,俺们百姓们总不能等死!”

    对黄抚勾这等官人,花荣还能拉下脸来,真要从马上拖下来押回城中交王黼处置,花荣也硬得下心肠,哪怕黄抚勾往日交割粮草还有与花荣喝酒言笑的交情在。

    可如许扶老携幼哀哭而走的百姓面前,花荣却无言应对。

    难道跟他们说晋王号令,不及于岢岚军折家军?折家军让开通路,在北面死战的韩世忠两部,同样陷住了绝大险境之中!

    难道跟他们说,晋王在汴梁搅动风云,好容易才掌握了朝中局面,竭力经营出一支军马,正在渡黄河赶来,但是拥御驾在军中,行程哪里赶得及?

    难道跟他们说。晋王已经竭尽全力了,从河东到燕地,现在与女真鞑子死战的,只有晋王麾下人马?

    不管什么理由,可就算是从晋王到俺们,已经拼尽了气力,还是没有护住此刻太原府中百姓!

    这个大宋,到底是怎么了?女真崛起,终会南侵,晋王如此英雄人物,现下也陷入危局,前途莫测,而如果这个大宋没有晋王,眼前这幅景象,又会惨酷到如何地步?

    晋王啊晋王,哪怕是你,能挽回这天倾之势否?

    花荣颓然垂首,任黄抚勾和大队百姓从身边涌过,身后甲骑,都默然注视着眼前一切。

    多少车马人潮,纷纷从身边涌过,其中官服犹在身上之辈,比比也是,都掩面从这些如礁石一般的甲骑身边绕过。

    这是总崩溃之势,这个浮华太久的大宋统治体系,已然朽裂败坏得只有内斗的本事,已经没有和外敌决死拼杀到底的勇气!

    花荣猛然抬头,大声下令:“俺们神策军,就与这太原同殉也罢!继续入城,寻着王安抚,说什么也要守住此城!不管多久,也要等到晋王的到来!”安抚使衙署当中,已经是一片纷乱景象,到处都是火把扰动,到处都是人影奔走。

    长长的车马队伍已经在衙署照壁前等候,此刻城中还能找到的人马上千,俱守着安抚使衙署外面等候,只等着王黼一声号令,就撤出太原府去。

    王黼在一片黑暗中的节堂,望着满地狼藉静静不语。

    折可求这一记让开通路,只是简单动作,却将河东战局整个败坏,更不用提此刻女真东路大军也已然蜂拥南下!

    谁也没有想到,素来以忠勇闻名的折家军,在有折彦质这个刚直烈性之人坐镇的情况下,还出了折可求这样的人物。

    难道真是大宋末世了么?连折家军都不可恃了?

    不管怎么说,女真军马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势如破竹南下,一直打到了太原府西大门楼烦了。太原若是在韩世忠杨凌赶来之前陷落,则北面卢俊义所部还可以走太行八径撤往河***世忠兵马则只有被女真军马合围,覆灭在汾河河谷中的下场了。

    杨凌起家精锐败亡,则满朝之敌,自然就要群起而上,将他撕咬得粉碎。而已然失去威权的赵家圣人,还能不能号令天下强镇,打赢了女真的这一战?而更大可能,是杨凌据残部而负隅,先在大宋打一场内战再说!

    只怕在女真大军两路杀入汴梁之后,这大宋朝局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罢。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听着那连呼带喘的声音,王黼就知道是索超来了,在外听他号令奔走集中所有能抓在手里的人马,已然是累得够呛。

    王黼抬手,黑暗中目光精光四射,让喘着粗气的索超就是一个哆嗦。

    索超祖上虽然出身京营,可在河东已经三代,在此间乡土情重,现如今只有联合神策军留守兵马,总能打一打!

    王黼沉吟了片刻,“欲逃文官,悉数斩之,城中百姓,出者放行之,另外,胜捷军接管城防,所有兵马,均由王禀统领。”

    文臣百余年的积威之下,饶是索超已经隐隐觉得大头巾辈的权威此时已经有动摇之势,还是噤若寒蝉的垂首领命,看着王黼站起身来,大步走出节堂之外。

    多少安抚衙署幕府中人,因为实在和王黼关系太深而不好先奔,这个时候已经等得抓耳挠腮。看到王黼出来,顿时飞大闹,包括太原附廓县令在内,也赶紧上前,“走了罢大人,退守黄河,再图反攻,河东事不可为,且留有用之身。”

    王黼却不曾答话,身前身后,几十名雄壮甲士拱卫,身后索超已经是大斧在握,他重重一挥手:“一个不留,杀之无罪!”(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章 赶至

    王黼长叹一声,“本官已经错了一次,万万不能错第二次啊!”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冷而惨淡的阳光,照在太原府城头。

    城内城外,一片狼藉景象。从太原府四门向外,道路上践踏出了大片大片的脚印,连远处的麦田,都被踏平成泥泞,深深车辙纵横,铺满了太原府城四下大地。

    绵延十余里上,满是倾倒的大车,丢弃的细软,破衣烂衫,踩掉的鞋子,间或还有孩子的啼哭声在这片变得死寂的府城之外的荒凉土地上响起。这却是在夜中和父母走散的孩子在无助哀哭。

    城内城外,到处有黑烟冒起,有的尚翻卷着火星,有的却是黑烟转淡,渐渐熄灭,廓内廓外,不知道多少屋舍被主人匆匆放弃,有人趁乱打劫放火,在吴敏走后,半个府城都被映照得一片通红!

    女真鞑子兵锋抵达楼烦的风声传来,满城官吏人心惶惶,尚幸太原城头,还有大宋军旗飘扬,胜捷军太原府后路大营之军,还是以微弱兵力,留在此处,在满城皆逃之际,死死的钉在此间!

    太原南门敞开,一群群的人被押解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身上雕花刺青,正是原来太原府城中的破落户青皮,尽是昨夜趁乱打劫放火之辈,被擒获之后,一批批的押解出来,垂头丧气的跪倒在引汾河之水灌入的护城河沿,一队疲倦万分的胜捷军甲士在后看守着,只等着将主传来将这群垃圾如何处置的号令。

    在这群被擒获押解出来的人渣之后,两眼熬得通红的花荣也带着十余名亲卫匆匆而出。

    昨夜满城惊溃,花荣赶到安抚衙署,已经是人去衙空,太原城中到处燃起火头,到处都是奔走哭喊的百姓,局势已经混乱到了极处,这个时候女真鞑子只要遣二三百骑而来,说不得就能借势冲入太原城,而花荣这区区数百骑,就要被惊乱的百姓裹挟,哪怕就是想死战到底,都无能为力!

    其时局势,已经达到了危急的顶点,花荣这个时候只能挺身而出,将麾下甲士一队队的分遣出去,捉拿趁势作乱之人,组织人手救火,遣甲士保护重要的官仓武库,恨不得一个人做两个人使!

    幸得太原府几十万军民,终还有不愿意弃故土而走之人,在胜捷军甲士们挺身而出之际,也纷纷站了出来,跟在这一队队甲士之后,四下奔忙。

    好容易等城中逃难人潮出城而去,城中局势稍稍平稳之后,花荣又飞速赶去接过城防,另外赶紧传令回后路大营,让他们组织车马人手,尽力将后路大营囤积的如许多重要物资赶运入城。

    到了后半夜,当太原府城之内又赶回了一个步军指挥连同千余辅军民夫之后,才勉强将城上城防布置出点模样,除了南门保持开启之外,其余三门用土石堵死。

    这个时候,花荣也只能做依着城墙防御死战的准备了,没时间也没人手将防御体系一一布置完善,如在城门外扎下硬寨,在羊马墙布置兵力,遣出硬探将城中哨探放出更远之类准备工作,根本不能做此幻想。

    太原府城内外居民大半逃散,民壮征发不到,守军空虚异常,幸亏王黼而女真鞑子据说就在二百里外的楼烦,说不定已经在兼程向此间疾进。

    花荣能做的打算,就是背城借一,死守到底,他甚而都不敢幻想能支撑到北上晋王大军的到来。女真大军打到太原府城之下,就代表已然隔绝了河东路的南北交通。他只是盼望靠着自己这一点寡弱人马的死守,能坚持到韩岳两军撤退下来,汇聚于太原府城。

    虽然晋王在河东主力那个时候必然被女真大军分割在两个战场,可是集中主力,尚有一拼之力。

    花荣不去想当局势恶劣到这种程度,晋王是不是还能掌握住麾下大军,朝中之敌地方强镇会不会先将晋王掀翻。

    至少那时可以和袍泽们并肩痛痛快快厮杀一场,就算战死,也是尽到了自家本分。没有辱没了胜捷军这个历史虽然短暂,却让他从内心中觉得无比自豪的军号!

    花荣出得南门,正迎上一大队从后路大营处匆匆而来的队伍,上百辆大车之上,装得满满当当都是军械粮秣,压得车子咯吱咯吱乱响。几百胜捷军留守后路军士在军将的率领下人披甲刀出鞘,警惕的戒备着四下。

    在堆得高高的车子上,还有七八个孩子坐着,脏兮兮的小脸上全是泪花,这个时候哭得倦了,抓着军士给他们的麦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这些孩子,都是途中走散,给军士们撞着捡回来的。

    而在每辆车子后面,都拴着一队队被捆着双手踉跄而行的人物,这都是昨夜想趁乱弃军而逃,甚而想在营中作乱,抢掠大军粮饷的那些逃兵。

    花荣拍马迎上,队伍中指挥的军将也赶紧过来,朝花荣行了一个军礼。

    花荣也没寒暄的心情,劈头就问:“营中还有多少物资留存?”

    那指挥挠挠头:“营中司马和掌书记还在统计,末将也不知道实数。不过堆积的粮秣,至少还有二三十万石,草料数十万束,羽箭驽矢甲胄等军械无数。饷钱绢帛等军饷犒赏财物,加起来也有数十万贯的规模…………依着末将看。怎生也要抢运个七八天!”

    花荣苦笑,这哪里还有时间?在安抚使衙署军情通报渠道断绝之后。他倒是第一时间尽力抽出点骑士四下哨探而去,一则是通报太原府城这边变化。二则就是重点打探楼烦方向女真兵锋到底距离太原府还有多远。

    这个时候,昨夜遣出去的哨探才走两三个时辰,还未曾回转。不过身负如此责任,不能心存侥幸。楼烦距离太原府不过二百里,兼程而至太原府,按照此前女真鞑子前锋南下的速度,也许到今日白昼中,就能看见女真鞑子丑恶凶悍的身影!

    后路大营堆积如山的粮秣资财,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女真鞑子手中。不然只是壮大了女真鞑子的实力。他花荣就是百死,也承担不了这个罪过!

    看到女真鞑子再放火,虽然能多抢出来一点物资,却也是最不保险的。那么多物资,那时候到女真鞑子冲进大营当中,也不知道能烧多少。大部分还是要被女真鞑子得去。只有在女真鞑子杀来之前的这点时间,尽其可能将这些抢运不完的物资烧光!

    花荣咬牙,猛的摆手:“传令给后路大营主持之人,不要抢运了。放火罢!”

    指挥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花荣。

    太原府后路大营堆积的这些粮秣物资,都是河东一路尽力筹集,且不断从汴梁运来。才汇聚成如此规模。不仅支应着韩世忠所部的胜捷军,同样要转运向代州大营,从代州大营出发。再供应着岳飞的龙卫军。要是一火焚之,南面通路再告断绝。胜捷军和龙卫军两支大军,又能支撑多久?

    花荣摇头。狠下心道:“总比落在鞑子手里强!城中积储,总能支撑神武军和龙卫军一阵。足够让俺们拼死和女真鞑子战一场了!再说晋王还在赶来的途中!”

    话虽然如此说,可花荣和这名指挥使如何能不明白,河东战局已经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候?

    女真大军抄击到太原府之前,河东路帅臣与大小官吏出奔,带动太原雄镇民心士气总崩溃。两路野战大军孤悬在北,晋王还远远在南。在这天倾之际,若是没有奇迹挽回局势,大家也只有拼到最后一死而已矣!

    指挥使默不作声的策马而向大营去,花荣就默然勒马道旁。看着一群群的逃兵和青皮给押到护城河边跪下来一片,看着那些孩子被从车上抱下,被粗手大脚的军士小心翼翼的抱入城内安置。看着太原府城内城外,那一片凄凉景象。而北面被所谓大宋强军放进来的狂涛巨澜,已经逼到了眼前!

    怎么就俺们晋王所部,在拼死而战,从燕地打到云内,打到河北,打到河东!俺们只求能毫无挂碍的杀鞑子,怎么就有这么多人,恨不得俺们死!这大宋,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远处后路大营所在,燃起了一点火光,接着火势就冲天而起,滚滚黑烟,直上天际。

    南门城上城下,多少军民默默而望。气氛已然阴郁到了极致。

    而花荣就勒马于途,目眦欲裂

    胸中血气涌动,犹有余创的肺叶震荡,让一股腥甜之气直涌上喉头。激愤之下,花荣只觉得摇摇欲坠,忧愤之心,不可断绝!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城头上有人大呼一声:“南面有军马来!”

    花荣浑身一震,大呼下令:“城外列阵,接应大营中人马退入城中!”

    一直在城门内待命,随时准备应对变化的一个步军指挥,顿时披甲列阵而出。在南门外摆开阵势,而花荣所领的骑军指挥,也散布两翼压住这个遮护城门的步军指挥阵脚。更有一队轻骑突前而出,迎向南面卷起的烟尘。这队轻骑既是哨探又是硬探,要是敌人也有小队尖哨直迫城下,说不得就要死死的缠住他们。

    城墙之上守军纷纷执起弓弩,以为援应。辅助守城的民壮在侧立起旁牌以为遮护。而护城河边那些跪倒在地的逃兵青皮们也起了骚动,看守他们的军士挥动刀鞘狠狠砸下,砸得一个个头破血流。

    花荣却一时顾不得了理这些家伙,飞也似的弛回城中。下马就冲上城墙,直上敌楼最高处。身后亲卫背着旗号紧紧跟随。准备传达花荣随时下达的号令。

    急冲至敌楼高处的花荣,放眼向南看去。就见烟尘高高升腾而起,铺天盖地而来。弥漫四下,正不知道有多少军马,正向着太原府城而来!

    而城上城下,只有单薄寡弱的兵力据守,北面后路大营那里,火光才起。女真鞑子就这么快杀到了太原城下?如此声势,到底有多少人马?在他们赶来之前,能不能将后路大营囤积的粮秣物资烧掉大半?而在这样卷动的声势之前。自家这点军马,据守如此虚弱的太原城,又能不能坚持到韩岳两位将主回师到来?

    花荣竭力站稳身形,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半点心虚怯弱。城中守军胜捷军只有四个指挥,其余都是辅军民夫,军心士气因为吴敏的出奔已然跌到了谷底。自己稍有惊惶,这太原城就只有崩溃陷落!

    幸得麾下胜捷军健儿,始终是中流砥柱。在这等危局之中,在城外列阵的步骑两个指挥的不大方阵,仍然稳健如山。而不过二三十骑的骑军硬探,仍然坚定的冲向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烟尘!

    烟尘卷动。而背后城外后路大营的黑烟也越升越高。终于从烟尘中,显现出扑来军马的身影。

    上千甲士当先,披着宋军的甲胄。兜鍪上飘动着一片片的红缨。这上千甲士簇拥着几十名未曾着甲的骑士。而在这些骑士的身后,是漫山遍野而来。无穷无尽的大宋百姓!

    是昨夜从太原城出奔逃亡的安抚使衙署节制的军马,是昨夜哭喊着从太原城逃亡的万千百姓!

    他们如何回来了?他们怎么就回来了?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心潮激荡,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那几十骑迎上的硬探,终于与烟尘中浩浩荡荡而来的大队人马接触上。接着就以更快的速度拼命回返,一路毫不顾惜马力的狂奔疾驰,一路就扯开喉咙狂呼乱叫,也不管这距离,城上城下到底是不是有人听得见!

    花荣心中砰砰乱跳,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念头。只是死死的看着弛回的哨探。

    终于呼喊声隐隐约约的传来,依稀可以听见。

    “晋王至…………晋王至…………晋王至!”(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 阵斩士大夫

    花荣眨了一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大的轰响声却又响起,却是那上千甲士,还有无数百姓的同声呼喊。

    “晋王至!”

    那位上千名甲士簇拥的数十名骑士,也越众而出,跟着城中哨骑之后,向着城墙疾驰而来。城上城下每个人都像是被魇住了也似的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终于那些骑士的身形越来越清晰,在他们当中,簇拥着一个消瘦而腰背笔直如剑的青年,一身敝旧披风,眉眼锋锐,却不是晋王杨凌还能是谁?

    在下一刻,欢呼声就在城上城下炸响!

    花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觉得脸上湿润成一片,自己也已经举着双手在拼命跳起,喉咙已经被自己爆发出来的欢呼扯得生痛!

    晋王到了,晋王到了!

    在这最为危急的关头,晋王轻骑兼程而至,赶赴这最为危险的太原府,赶赴这最为凶险的战地一线!上千溃军,无数百姓,追随着晋王北旋,就要在此间和女真鞑子死战到底!

    什么友军不战,什么高官出奔,什么天下皆敌,什么女真鞑子的狂澜,都尽管来罢,有次中流砥柱在,俺们这些晋王麾下健儿,就是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就痛痛快快的死战到底罢!

    扯破喉咙痛痛快快的欢呼了两声,花荣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也似的随手抓着一个身边只知道欢呼的亲卫拼命乱摇。

    “直娘贼的快去传令!后路大营赶紧救火!告诉他们,晋王到了!”

    晋王到了!

    这支军马,终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最重要的是,太原城这个最要紧的所在,还没有落在女真鞑子手中!

    一路绷紧的精神,在这一刻陡然而松,杨凌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歪,就要从马上倒下。

    拥赵家父子出征,麾下主力捧日军主力又是熙河军一部,汴梁征募新军,燕地入卫军马一部拼凑而成,军伍整肃,号令指挥,自然都比不上神策和晋阳两支老底子野战军团,甚而连以胜捷军为基干加上燕地入卫军马组成的王禀所部都略有些比不上。

    杨凌本来计划就是从西京洛阳府方向渡河,一边整顿经营一下洛阳府,使之作为除了汴梁之外的一个重要后勤基地,一边就势整训一下捧日军。

    缓缓渡河的同时,加强一些捧日军的战力,并且还有观察西军小种姿态的意图,看西军在自己拥御驾亲征河东的大义名分下,会做出如何举动,是飞速应召勤王,还是迁延拖沓,以作壁上观。

    对于前线战事,杨凌一时间还放心得下,女真东路军还未曾动作,就算动作,燕地有檀州蓟州方向以为牵制,岳飞他们又依托河北诸路展开得快,布防大名府这等女真大军绕不过去的要地总比女真鞑子来得快,总能为自己在河东的决战争取半年的时间。

    而河东方向,韩世忠与卢俊义依托险要地形而守,麾下都是精兵强将,女真西路军的鞑子一时是绝对过不来的,而更西面折家的河外兵,折家是坐地把家虎,而且还有折彦直这等刚直之人坐镇,虽然折彦直对自己甚是敌视,可女真鞑子要是入侵,折彦直是绝对会打到底的,更不用说隔着黄河,还有西军主力泾源军秦凤军的支撑!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是折家没守住岢岚军一线,女真鞑子南下,总需要时间,而韩世忠所部,也可缓缓交替掩护而退,退到太原府一线,一边坚壁清野继续消耗女真大军的实力,一边做背城野战之势。

    而且那个时候,女真鞑子从西军范围破边直入,为了自家地盘,西军也只有从西路夹击女真鞑子南下军马,宗翰所部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应对,而自己率领神卫军养精蓄锐之余加入战团,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展开决战,一举而奠定河东路方向的乾坤!

    所以杨凌一开始的动作,并不甚快,可是盘算得再为周密,却没想到折可求就这样放开岢岚军通路,打都未曾打一下,女真兵锋,势如破竹至岢岚军汹涌向南而入!

    而与此同时,女真东路军陡然而动,一开始就卷起狂涛巨澜,燕地烽烟处处!

    紧急军报传来,杨凌拍案而起。又惊又怒。

    河东战局,一下就恶劣到了极处,岢岚军方向丝毫不做抵抗,韩世忠正面有敌,退路侧翼处处都受威胁,而岳飞还要兼顾河北方向,至少不能让女真东路军一下就占据了易州,自飞狐径方向威胁到岳飞所部的侧翼,两路大军都被女真鞑子一下牵制住,回师只能步步为营,而女真鞑子一直向南深入到岚州方向,抄击太原侧翼,又需要多少时间?

    若是河东惨败,自己两支野战主力被女真鞑子隔绝包围,在汴梁,在西军,会发生什么事情杨凌都不用去想了。

    自己或者是在内外交困中举族被诛,或者就是拥还能掌握的兵马自保,先狠狠打一场内战,

    不管哪个结果,都不是杨凌想要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宋命运又将如何?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竭力挣扎才走到如此地位,是想带着这些历史上两宋之交慷慨悲歌的男儿再战一场,挽回天倾,而不是让这汉家文明命运,比历史上更为悲惨!

    河东一路,军心民心慌乱,可想而知,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自己,才能稳住局势,才能收拾军心民心,才能有阻此狂涛巨澜的机会!

    既然大军钝重无法跟随,那就轻骑兼程,而入太原府,什么兵凶战危,什么轻身而入,遭遇女真鞑子,甚或在乱军当中遭遇不测,这点顾虑,杨凌想都没有想过。

    幸得捧日军中军将,尽是腹心之人,一时间足可以稳住军心,且加快渡河速度,直趋太原,杨凌一边檄调汤怀继续看住那赵家父子之任,汴梁一时空虚,无领军大将坐镇,也只顾不得了。

    一边就拣选寥寥数百名亲卫,人人三马,昼夜兼程,直向太原!

    这样危急局面之中,唯一让杨凌稍稍安慰的,这个宗泽,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宗泽,虽然自从托身自家幕中之后,一直沉默未曾有何建言举措,但是在得知自己将轻身兼程而入太原的时候,自请也要跟随杨凌一同北上!

    一路疾驰,一路狂奔,累了就在马背上打盹,饿了就胡乱吃两口干粮,精选出来的健马不住倒毙,那就换马再走,两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结痂又撕开,痛得钻心也就咬牙忍住而已。

    数日之内,在银术可与韩世忠竞速,在太原府人心从惶惶到崩溃,在烽火从燕地到河东卷动,杨凌疾驰数百里,终于赶到了太原府南面。

    而这个时候,就见到夜中万千百姓哭喊奔走,河东一路官吏仓皇夹杂在这些百姓当中向南逃遁,女真鞑子兵锋抵达楼烦,而太原雄城一夜崩溃!

    太原若陷,则河东战局已不可问,则这个大宋命运,也不可问!

    太原还在!

    旁边宗泽看到杨凌眼前一黑就欲歪倒,顿时就伸出铁钳一般大手,牢牢将杨凌扶持住。

    杨凌猛的一咬舌尖,这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竭力坐直身子,迎着从太原城,从身后铺天盖地卷动的欢呼。

    杨凌扫视一眼宗泽,终于发现这个如礁石一般沉默坚硬的老人,眼中也闪动着光芒,只是策马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

    成千甲士,肃然单膝跪倒在地,持矛负刀,向着杨凌马上身形行礼。

    在万千人目光的注视下,杨凌策马缓缓而入太原。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杨凌说什么做什么了,只要他的人还在这太原城中,则这追随他北返的军民,在北面犹在苦战的神策军和晋阳军两军,就会在女真鞑子的狂澜之前,死战到底!

    花荣已经从城楼上而下,单膝跪于杨凌马前,想说什么,一时哽咽,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杨凌翻身下马,亲自将他扶起:“辛苦你了……不过我总是来了。”

    花荣胸中不知道涌动着多少话语想倾吐而出,这个时候也只能哽咽着点头:“晋王既至,就带着俺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罢!”

    杨凌一笑:“有的你厮杀的,韩世忠卢俊义两军,军情如何?宜芳楼烦那里,军情又如何?”

    这个时候,要紧的就是赶紧在太原重建指挥体系,挡住南下女真军马的兵锋,重新整顿好已然有些崩散的战线!

    杨凌目光转向护城河沿那些垂头丧气跪了一排排一片片的家伙,冷冷问道:“这些是何等人?”

    花荣扫视那帮家伙一眼,刚才南面烟尘大起,这些人还有骚乱之势,却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被砍杀了几个才老实下来。

    此刻上千甲士簇拥晋王杨凌而至,万千百姓默然环逼,这些人不少都已经瘫软在地,挣扎不起!

    “禀晋王,这些厮鸟,一些是昨夜趁乱在城中纵火行劫之辈,还有一些是后路大营生乱之辈,但凡只是想逃的,末将就重重一顿军棍教训过了,跪在这里的,却是想在大营中抢掠生乱!末将一股擒了,还未曾处断,只想先好好收拾一顿,然后再以这些厮鸟为苦役,搬砖运石,加固城防。”

    听到花荣回禀,杨凌笑意仍然森冷。淡淡道:“用这些家伙来助守城池?用不着他们来坏了军心民心!逃还有可恕,可趁乱行劫,还要纵火抢掠,还留着他们碍眼做什么?我只要刚勇之军,忠义之民,来守此疆土,来与鞑子血战到底!”

    杨凌重重一摆手:“都砍了!”

    花荣大气也不敢出,杨凌身上杀气四溢,这是曾经在汴梁都两次杀得人头滚滚的晋王,在燕地,在河东,更不知道有多少鞑虏在晋王军旗之下,早已化作白骨!

    一指挥甲士,顿时拔刀而上,一众跪倒在地的家伙反应过来,竭力挣扎哭喊,可是这个时候,万千百姓却大声欢呼,这欢呼之声,将他们的哭喊哀告绝望诅咒之声,压得半点也听不见!

    杨凌又一摆手,却见追随他而来的亲卫骑士。这个时候又从队伍的七八辆车中,揪出了数十人。

    这些人有些犹自官服在身,印信在腰,指望逃离这太原死地继续谋得差遣,有些人却换了脏兮兮的民人服色,却是胆裂得连官也不愿意做了,正是漏夜出奔的河东一路官吏,平日里或者安享尊荣,或者诗酒风流,望之俨然。

    可是在这危难之际,却抛下他们的责任,抛下子民,不顾战局因为他们的举动会败坏到何等样的程度,不顾这太原陷落会让大宋遭致什么样的命运。

    就这样仓皇而逃!

    前线苦战健儿,因为他们,差点就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多少百姓,因为他们而流离于途,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天崩地陷之际,死得都是这个民族的脊梁,苟且偷生,还能富贵而终的,却是此辈!

    可他们终究遇上了杨凌,终究要以性命来赎他们罪衍,终究让这历史,稍稍有了一些公平!

    最后被揪扯出来的,却是一个衣朱紫而系玉带的贵官,不是吴敏又能是谁?这个时候,这位大宋重臣也再没了雍容气度,被两名骑士夹着,犹自在不住挣扎嘶吼。

    “奸贼,你敢杀某?天下士大夫辈,俱当不与你干休!”

    杨凌冷冷一笑,连搭理他都懒得。

    一路行来,自己对这些号称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辈都是高举轻放,竭力维持着和他们之间的局面,就是指望这些掌握着大宋官僚体系之辈能少给自己掣肘一点,让自己能安心与女真鞑子决战一场。

    可是在异族入侵之前,弃土弃民,仓皇遁走,败坏这场决定文明气运大战的举动,若再恕过,自己又如何对得起麾下万千将士,又如何对得起这让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的天意?

    不管什么样的狂风巨浪,都只管来罢,是汹涌而来的女真大军也好,是这些所谓士大夫辈的反扑也好。

    老子只是在这里站着!咬着牙齿,和这内外之敌,血战到底!(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宜芳重镇

    杨某獠牙,在这场大决战中,再不展露,这场战事,还不知道会被败坏成什么模样!

    一排官吏,都被按到在护城河边跪下,杨凌轻轻一摆手,数百把长刀举起,将这数百颗头颅,同时砍下!

    四下里无数河东军民,鸦雀无声,看着这些倒下的尸身,看着迸溅的血光。

    开国以来,处杀士大夫,斩前执政,自杨凌始。

    这场决战之后,大宋,也终将不是原来的大宋了。

    宗泽默然看着杨凌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语。

    而杨凌大步就向城内走去,同时对花荣厉声下令:“还在这里做什么?拣选军马,但凡能奔袭野战的,都去往援宜芳!这里自有我来坐镇!给老子把女真鞑子打回去!只要我在这儿,援军就会源源而来,你要痛痛快快厮杀,做给我看!”

    花荣浑身毛发直竖,抱拳领命:“敢不为晋王死战到底!”数百骑士,匆匆自北而来。看打起的旗号,正是神策军左厢一个骑军指挥认旗。

    数百骑士,全都是满面苍灰疲惫之色,同样还有掩不住的焦灼。

    这正是韩世忠遣来回援太原府的一部人马。

    神策军主力被钉住不能骤撤,而还有漫长侧翼需要掩护,而女真军马南下速度又太快,这个时候,韩世忠竭尽所能,除了遣杨再兴往援宜芳之外,还在竭力抽调军马,去充实太原城防。

    领军之人,新建之军,就是有这个好处,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将门世家占住位置,但有本事再加上命大,就能出头,所以神策军晋阳军甚而捧日,虎贲等军,多的就是这些英气勃勃的壮盛之年军将!

    可薛永,此刻却满脸都是焦灼加上万分疲惫神色。

    遣出杨再兴之后,薛永就跟着出发,去向太原府,这一指挥骑军,已经是韩世忠此刻竭尽所能才挤出来的了,于途辛苦。也不差似杨再兴多少。

    可是在临近太原府的时候,昨夜却撞上了从太原府逃奔而出的多少难民百姓!

    不比河东一路官吏,一门心思就向南出奔。太原府中逃散的百姓,除了向着楼烦方向之外,走向北面西面的也到处都是,或者有亲友在彼,或者觉得靠近神策军和捧日军更安全一些。总而言之,在夜色之中,这一支竭力支撑着向南赶路的往援军马。就被眼前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万千百姓哭嚎在途,奔走流散,此刻太原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拦住一干难民细细询问,得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女真鞑子兵锋已然抵达楼烦县,眼见就要直扑太原。城中官吏先走,百姓们惊惶之下,也跟着出奔,满城一时为之皆空!

    听到这样的消息,薛永以降,数百甲士人人如坠冰窖。

    楼烦丢了?那往援杨再兴如何了?女真兵马已经杀向太原,满城官吏皆逃,百姓跟着动摇崩溃逃散。

    太原若陷,这一仗还怎么打?孤悬北面的神策军,说不定就是全军覆亡之局!

    俺们这些神策军健儿还未曾死绝,怎生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永咬牙,命令麾下健儿又加快了速度,哪怕累死,也要头冲着太原府方向!数百骑抛弃一切能丢下的东西,除了兵刃甲胄,连干粮都丢了个干净。

    哪怕冲过去的时候太原府满城大火,女真鞑子正在肆虐,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拖着几个女真鞑子一起死!

    数百健儿,人人都下定了必死决心。满腔忠愤的疾驰而向太原城,暗夜之中,逃难百姓于途,纷乱之中,花荣遣出的传骑哨探,不知道怎么的,也跟这支军马错过。

    到得午时左近,薛永和几百已经疲惫到了极处的儿郎们冲到太原城左近,却赫然发现,城外北面后路大营虽然有焚烧痕迹,可驻守的还是自家人马,乱纷纷的尽是修补寨防的人潮。除了军中辅兵民壮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也挑土担石伐木,参与了加固寨防的劳作之中。

    看到薛永他们突然掩至,大营慌乱了一下,从军士到百姓,却没一个人惊惶逃散的。而不知道有多少人涌上寨墙,张开弓弩,准备应对一切来敌!

    从薛永到麾下军士,都目瞪口呆,没想到那性子有些绵软的花荣,居然有这等本事。在满城军心士气都已经崩溃的情况下,还能将后路大营稳固成这等模样。

    寨墙之上,匆匆奔上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远远的就向着这在寨前**不定的几百疲惫军马扬声大喊:“来者何人?”

    薛永又是庆幸又是糊涂,更兼万分疲惫,直没什么好心情,听到这般问话就压不住火了,要是女真鞑子,能从韩将主镇守的北面来么?俺们须还没有死绝!且没看到俺们身上大宋军中赤袍,还有打出的军中牙旗么?

    当下薛永就吼了回去:“俺乃韩将主中军指挥使薛永!奉韩将主号令往援太原府!李将主何在?”

    那寨墙上出现的军将不是神策军中人,此刻但凡是神策军中军将士卒,能动的都整军而出,往援宜芳县,这军将是原来安抚使衙署节制下的河东旧驻泊禁军之中的,跟着吴敏一路逃,然后又为晋王威势所慑,跟着北旋回返。看着南门护城河外砍下那么多头颅,被差遣到后路大营中修补寨防,抢运物资,尽心竭力奔走,不敢稍有懈怠。

    不过以前这厮都在城中纳福,还真对神策军军中旗号不熟。

    这个时候见来的军将气昂昂的报出自家军号,顿时就松了一口大气,在寨墙上就挑起拇指:“神策军都是好汉子!满城官儿都向南逃,就你们冒死前来往援!没得说,快请厮进寨子来歇歇……虽然还有些乱,好酒肉汤却是管饱!俺沈秀业虽然没大本事,可是招待友朋。却是太原府中都闻名的爽利人……”

    薛永老大不鸟耐烦,这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军中人问一答一,事关军务更是半点差错不得。夹七夹八说上半晌却没一句落在着实处,误了军机,脑袋就要换个地方安家!

    “直娘贼,夹紧你的鸟嘴仔细听着俺的话先!问什么便答什么,俺没那么多鸟耐烦和你撕扯!韩将主何在?”

    那叫做沈秀业的河东军将吃了这一吼,赶紧收拾起油滑,匆忙朝南一指:“韩将主奉晋王号令,往援宜芳县城去了,神策军的弟兄,尽皆为其统带而出,这里就是俺们河东军守备。”

    薛永失色,张开嘴巴:“晋王已至?”

    不等那沈秀业答话,周遭停下手来看着热闹的军士百姓纷纷七嘴八舌的答话。

    “昨夜满城都朝外跑,只有安抚使杀了一些文官!晋王一回来也不知道砍下了多少官儿的脑袋!”

    “晋王带着俺们回返太原府的,结果一个鞑子毛都未曾看见。还有消息说,楼烦虽然丢了,可是宜芳未曾丢!”

    “有晋王在,这太原府丢不了,鞑子也进不来!”

    自薛永以下,几百神策军健儿,在听到晋王已至这个消息,就只觉得满心的焦灼,恐惧,四下没有着落,对战事前景的惶惑,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晋王漏夜兼程亲至太原,一下就安定了这河东路最要紧的所在!更组织起军马,去封堵宜芳那里缺口,囤积重兵,只要有晋王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向晋王请战,在他面前显显本事,还等到什么时候?直娘贼的就和鞑子杀一个痛快也罢!

    薛永拨马便走,几百儿郎也都迫不及待的跟上他,哪怕此前看到后路大营无恙,大家就想着要是能进寨中喝点热汤,稍稍**一下也好,实在是疲惫得撑不住了,这个时候还要什么直娘贼的入寨休息?去领晋王号令,去宜芳会合,与袍泽并肩而战,与女真鞑子厮杀个痛快要紧!

    几百骑直奔南面太原城下而去,道路中络绎于途,都是从大营转运粮秣军械的车队。军士辅兵不足,则加以百姓,这些百姓追随杨凌回返太原,不曾归家收拾家当,就出来做各种夫役,帮助守城。

    在太原四门,也出现了四座依托城门而布置的军寨雏形,多少百姓忙忙碌碌的伐木挖沟,打夯垒墙,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更有多少妇女在城头上支起用来守城烧开水的大锅,熬就一锅锅的热汤,蒸出一笼笼的饼子,老弱担着,摇摇摆摆的朝各处送饭。

    整座太原府城,昨夜还是慌乱总崩溃的景象,但是随着晋王亲至,人心就一下安定起来。军民一心,宛然就是不可攻拔的气象!

    看到这一支北来军马风尘仆仆直抵城下,多少正在奔忙的军士百姓,都朝着他们大声欢呼。直让薛永觉得,唯有晋王,才有这般魔力。这才是大宋中流砥柱应该有的模样!

    城墙上早就见到薛永这支人马到来,北面城门顿时涌出七八骑,一个奇胖的军将气喘吁吁的在队伍当中,看他面色蜡黄,也是累极了的模样。

    但是凹在肥肉里面两只小眼睛却是莫名的极有光彩,远远的就扬声喝止:“来者何军?奉晋王号令,来军不得入城。有一指挥算一指挥,有一都算一都,有一伍算一伍,尽皆向宜芳方向发进,会合之后,和楼烦的女真鞑子厮杀!”

    晋王一至,雷霆风行的砍掉几百颗脑袋,顿时就巡视城中,安排城防,并发进花荣之部,去迎着女真南下军马死战,整座太原府军心士气顿时昂扬起来,上至古稀,下至垂髫,不论军民都在为河东战事奔忙出力。

    此人自觉有一颗人心,本乡本土自然也要出一把气力,如何能不豁出这二百多斤,拼命将晋王交代的差事做好?

    杨凌给他的差遣,就是暂且巡视四门,只要有北面东面赶来援军到来,就传杨凌号令,尽数赶往宜芳方向,将女真鞑子击退,稳住太原府西面侧翼战线!女真南下如此之速,兵力也不可能集中,宜芳要点,女真鞑子自然也要拼命争夺。

    这个时候就是打烂仗了,看哪一方在一定时间内,投入到这个要点争夺的兵力多!这个时候,哪怕是用添油战术,杨凌也顾不得了。

    同时还要组织起对宜芳一线的补给线,完善太原城防,重新建立起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自杨凌以下,只有人不够使的,再累,也只能咬牙顶着。

    听到晋王号令这四个字,薛永再无什么说得,马上躬身领命,不及太原城墙,掉头就要朝宜芳方向而去,几百麾下骑士,也都齐齐掉头。

    亏得那人在后面追着招呼:“北面大营,有甲有马,军资器械粮秣都可以在那里补充!此刻手续从简,领了便是。要是实在疲累,晋王号令,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薛永回头冷笑一声:“用不着这半个时辰,能给俺们点干粮饮水,换几匹实在走不得的马就成!”

    此人看到这南下救援太原的年轻军将一身泥尘,一身疲惫,却仍是一身的傲气,勒马摇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朝着南面一指。

    “河东诸多大臣的脑袋现在就悬在太原南门!晋王有令,但为军将士卒,领了军令,就有守土之责!若是丢了宜芳,就自己把脑袋挂在太原南门罢!”

    这一番话语,森严酷烈无比,薛永身后士卒都张大了嘴巴,晋王突然而至坐镇太原,不知道怎么就抓住了不少的逃官逃将,还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这样消息传出,还怕大宋不举国震动?如此战时刚烈手段,大宋开国以来未曾之见!

    而大家要是往援宜芳战事不利,也真的不用退回来了,就死在阵中也罢。

    对这句号令,薛永却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朝着他冷笑:“烦将军回禀晋王,不用拿别人的脑袋来吓俺们!南门没地方挂俺们的脑袋,要不鞑子死,要不俺们死,哪里还等着晋王来动手?”

    “走!去宜芳,将鞑子杀回去,让晋王看看,他久矣未曾亲临的神策军现在有什么样的本事!”(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合兵(一)

    须鲁奴带着数十名同部族战士,在宜芳县城之外疾驰。

    和他们这一队人马相同,杂胡各部骑士也分成一队队的军马,散乱杂错的包围着这座县城城墙,在城墙上弩机射击范围线上来回进出。不时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呼喊,震慑着城头的守军。

    宜芳县城虽然是太原府南大门,可是在河东路也算是偏于腹心之地的所在了,在北有重重险峻关隘保护,所以县城城墙既不雄伟,也不高厚,就是一座周长二里有余的小城而已。

    夯土城墙并未曾包砖,垛口也多有坍塌,只能竖立木柱旁牌以为守军在城墙上的掩护,护城河也并不宽阔,且还引出渠道用来灌溉城外的田地,护城河中水位不过才到膝盖而已,两边河岸塌下来形成缓坡,逼得护城河面又浅又窄,几乎不能成为障碍物,至于羊马墙等辅助防御设施,也基本上都形同虚设。

    从大宋开国以来,就从来不愿意在太原府左近修筑出雄浑坚固的城池,就连太原新城也被重重附廓建筑坊巷包围,几乎是无从防守的。

    河东要是有雄城强镇,对汴梁的威胁实在太大,河东路腹心之地承平百余年来,这样本来就不甚佳的各处城防体系更加荒颓衰败不少,就算是韩岳挺近河东,两年来的经营,也不过就是将缘边之地寨堡城塞防御体系修补了一番,远远好未到能顾及太原腹心之地左近城防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的宜芳城防,对于杂胡轻骑而言,仍是天堑。

    虽然上千骑杂胡围着宜芳县城奔走跳跃,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箭雨,而更有上千杂胡在后笨拙的下马列阵,组成一个又一个的散乱阵型,阵列之中,还有连夜匆匆赶造出来的粗陋长梯,押着这一个又一个阵列的杂胡军将,紧张不安的站在阵列之前,只等着发起攻击的号令。

    须鲁奴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不就是让他们这些草原汉子送死么!

    城墙之下,那堆累积攒的尸首,就是攻拔不下这个城池的证明,这些尸首散布得到处都是,歪七扭八死状各异,尽是草原杂胡中的精壮。十七八座长梯歪倒在城墙之下,焚烧得还剩下一点焦木。此刻犹自在缕缕冒着青烟。

    这一次再冲击上去,无非还是丢下百十条性命!

    两天攻城战打下来,追随银可术南下的杂胡联军,又是在宜芳县城之下挨了当头一棒,丢下了三四百具尸首,伤者数目也差不多,但是除了给夯土城墙上添了一片羽箭箭杆之外,什么也都没捞到。

    正常而言,放着从岢岚军从岚州这么大一片乡村市镇,怎么多毫无设防的所在,这么多比草原之上富庶百倍的地方,若是须鲁奴,神智失常才会拿性命来啃这有宋人坚守的宜芳县治,更不必说这城池内,还有那支让人生畏的南朝强军!

    早就应该将杂胡轻骑散出去,屠戮抢掠,饱足之后,扬长北返故乡。

    可是现在,这些杂胡军马,却不得不围着这座城池,痛苦的拼命攻打!

    原因无他,当两日前须鲁奴被震慑而退之后,银可术率领大队,就从后赶至,当得知在宜芳县城之外先锋数百骑被屠戮干净,而须鲁奴等不战而退之后,顿时雷霆震怒。

    在银可术的大矗之下,败阵而退七八百名骑士,包括银可术甚为看重的须鲁奴在内,全都跪倒在地,两个女真谋克甲士刀出鞘弓上弦,在这跪倒的七八百名败兵中,只是随便拣选出百人,全都以麻袋承之,然后再命杂胡们上马,数千骑奔腾,将这随意被挑选出来的百名杂胡,生生踏作肉泥!

    败军之中,谁生谁死,在冷酷无情的女真军将面前,完全就是看运气而已,当须鲁奴颤抖着上马踏向同族子弟的时候,犹觉得在噩梦中未曾醒来。

    跟随这些女真人南下而战,虽然可以在南朝土地上为所欲为,抢掠到一辈子未曾见过的财货生口,但是女真人之酷烈,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漠南数十大小部族凑出的六七千精壮,还能经得起多久的消耗!

    反抗女真人的勇气,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的,辽人帝国在女真大军面前崩溃,南朝除了一支强军之外,其他地方,女真人随意纵横决荡。

    这汹涌的狂澜,一直向南蔓延,女真人的军锋威势,正在最为巅峰的时候,漠南杂胡,也只有随着这女真狂澜一路翻卷,银可术咬牙就要打下这座宜芳县城,那么漠南杂胡诸部,也只能拼上了性命!

    在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女真大军正源源不绝的赶来,包括须鲁奴在内的所有漠南杂胡,他们没有选择。

    这两天的攻势以杂胡诸部的攻城水准,自然是打得难看无比,可若是城中只是守御坚定,倒也罢了,遣一部监视,说不定还能绕过此间,直扑太原城下,可在城下第一夜,城中数百骑就开门突然杀出,将逼城下寨的杂胡营地狠狠蹂躏了一番,其时火光四起,杂胡骑士奔走呼号,惨叫声响彻夜空。

    要不是女真谋克列阵挺近,将杀够了南朝精骑迫回城中,损伤还不知道要大上多少。

    城中再有出击之力,这就是一个必须要攻拔的要隘了,须鲁奴也认了命,了不得哪一天就被宋人强弩射中,只求死得痛快一些,不要如一些部族儿郎一般,身上开了三棱的口子,辗转**,要受多少痛苦才会咽气!

    上千骑环绕着城墙反复奔走,以诱城墙上守军早早发矢,消耗气力,可那城墙上除了林立的盾牌之外,一个人影都不见,更无一矢发出。仿佛就是一座空城。

    可须鲁奴知道,当下马步战的杂胡带着长梯涌上的时候,这些旁牌之侧,就会闪出南人守军身影,强弓硬弩攒射有若飞蝗,更有抛石如雨,到了城墙之下还有滚油淋下,灰瓶迸溅,这些马上矫健如狼的草原男儿,在南人城墙上如蝼蚁一般一死就是一大片!

    千骑卷起了圆形的烟尘,绕着城墙久久不散,从清晨列阵而出,奔驰诱敌到现在已然快一个时辰了,本来就掉膘得厉害的坐骑已然有些奔驰不动,人也喊得嗓子冒烟,拉弓放箭得两膀酸软。

    须鲁奴不住回头而望在宜芳县西南方向一座土丘上的银可术大矗所在,攻城号令却始终没有响起。

    须鲁奴心里面叹息一声,却不敢有半点抱怨,呼喝着继续策马围着城墙打转,烟尘始终在被卷动而起,围着宜芳县城久久不散!

    城墙之上,周泰跨坐在一个卸下来的马鞍之上,背后倚着一面旁牌,嘴里还是叼着一根草棍,悠闲的在哼着小曲。

    身左身右,林立的旁牌之后,是一个个正抓紧时间休息的守城军士。每名军士都配两名民夫,负责给弩机上弦,或者等攻城之敌扑近的时候拼命朝下砸石头灰瓶。

    每隔五十步,都有一口大锅,锅底闷着火,里面滚油正在冒着细碎的泡沫,发出一阵阵的焦香。敌人扑近,火头捅开,要不了一刻就足可以烫得人皮开肉烂。

    羽箭驽矢,一捆捆的堆在城头,射上一天都是足够,更不必说城下还随时能有补充。大宋军队大部分绝对是废弛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大宋军械制造体系百余年来却一直稳定的运转,不管质量好坏,不管造出来用不用得上,在汴梁,在关西,在河东,在河北这些要紧的所在,武库中都是堆积如山。

    哪怕宜芳小县,在杨凌大量朝河东转运军械的时候都分到了一小部分,也足以支撑几千军马一场会战的数量了。

    守城的这些军士民夫,多是宜芳本地之人,周泰只拨了少部分自家麾下甲士以为骨干,第一次杂胡攻扑还有点紧张,将着弓弩拼命放射,各种守具不管够不够得着都拼命朝下砸,拉坏的弓弩足有百十具之多,石头灰瓶砸得太多,多少民夫膀子都肿了,失足跌下城头的也有。

    可两天的守城战打下来,还有周泰这支强军出城踏营了一遭,这些本地军士民夫此刻在城头上居然也是一副饱经战阵的老卒模样,还能凑在一块儿低声谈笑,只要不离战位,不大声喧哗,也没哪个军将来管他们,临阵放松总比紧张得不知所措好些。

    虽然离开城墙保护,让他们上阵野战马上就能露出原型,不过用来守城按照他们现在状态已经绰绰有余。

    扫视了城头景象一圈,周泰在马鞍上的坐姿就更放松了,正好城下抬上了一筐又一筐的饼子和装在桶里的热汤。守城作战,精力补充也极重要,要是一天都守在城头,从昼至夜,只怕要送四到五次吃食。

    一名肥头大耳是城中某处酒楼厨子出身的民夫,挽着一个上面盖着桐油布的篮子直冲周泰而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掀开油布,摸出两大块油汪汪的饼子。

    “周将爷,这是小人亲手摊出来的,里面打了鸡子,用的也是好油,周将爷辛苦,赶紧用点!”

    周泰正觉得有点饿,天没亮就睁眼上城,半斤粟米饭加咸菜疙瘩就跟没吃过一般,接过这两张每个都有斤多重的油饼,大嘴一张就进去半张。油香鸡子香入口,精神就是一振,但为能披坚执锐上阵厮杀的军将,饭量就是本钱,饭量就是身体。

    周泰一边大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询问:“粮食够不够吃?”

    那厨子本来就是小酒楼的主人,在宜芳县中也算是个小小人物,更兼能写会算,有点血气留在城中为民夫助守之后,周泰就委了他协助勾当城中粮料事宜。

    当下就是一笑:“如何不够?虽然现在算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从去年起。河南粮食就不住的朝太原府运,太原装不下,宜芳都分了不少。现在城中又人少,吃上四五个月都是足的,不要说人了,现在就是周将爷带来的那些马,都吃的是上好精料!”

    还没等周泰说话,就见身子瘦弱的韩世忠大步从一头走过来,正是巡城一周回返。周泰扬手就将另外一块油饼扔了过去:“老牛,滋味不错,先垫垫肚子!”

    周泰是神完气足的精壮汉子,精力体力都在最为巅峰的时候,身子骨又打磨得精强坚韧,虽然一路奔袭而来吃足了辛苦,可睡了一大觉之后就能马上带兵出城夜踏胡营。

    牛皋也不差多少,每日指挥守备和巡城也辛苦,休息也少,可是此刻脸色难看得很,接过油饼也不吃,就是皱眉询问:“这鞑子今日是怎么回事?”

    听到两位将主谈论军情,那厨子民夫忙不迭的赔笑躬身而退,这赔笑没有半点谄媚,却是对两人发自心底的敬佩。

    牛皋周泰日夜不停奔袭而援,野战破敌一往无前,若没有两位将爷,宜芳县中,早就变成了修罗地狱!

    周泰扫视城外一眼,今日鞑子的确表现出奇,清晨列队而进,就在城外奔驰骚扰了一个时辰,直叫得人鸟心烦,却始终不肯攻扑上来。

    周泰也懒得揣测这些鞑子到底是个什么盘算。

    俺既然入了城,命还在,就钉在这里而已,有鞑子杀鞑子,没鞑子吃饭睡觉,只要不死,总不让鞑子陷了这宜芳县城!现下有粮有兵有军械,打下去就是了,管那么鸟多作甚?

    他拍拍身边,招呼一声:“坐下吃饭!鞑子总绕不开这宜芳县城,就这么一条可以通行大军的鸟路,旁边全是山。”

    “俺这几百骑在城中须不是吃素的,想绕过俺们去扑太原,俺反复出击,直打得他们鸡飞狗跳!且背后就靠着宪州下来一条路,有俺们这个据点接应,韩将军援军来了就能战。”

    “鞑子深入太原,被截断后路就是送死,只有咬牙将俺们这里打下来!不管耍什么花招,总要攻城,牛皋你总这样绷着一颗心,什么时候倒下来,俺还要杀鞑子,没那空闲给你打幡!”(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合兵(二)

    对牛皋此人,周泰还算是看得上,所以周泰才费了口舌解释以安他的心,放着寻常军将,周泰肯用鼻孔对着他,都算本大爷今日心情不错!

    牛皋坐下,仍然是忧心忡忡模样:“太原现在如何了?韩将主出去调遣援军到了哪里?河东战局,到底会如何?”

    说到眼前河东战局,周泰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岢岚军那里挖了如此大一个坑,女真大军汹涌而南,河东战局就急转直下,现在晋王在南,大军在北,腹地空虚,女真直逼太原西门,大战焦点,已经南移到了这里,就是他脚下的宜芳县境!

    女真要是抢先一步抢下这里,大军直扑太原,再无阻碍,河东宋军,就被隔断,而宋军守住此间,则就赢得调整部署的时间,和女真鞑子还有得打!

    可恨从岚州一路直到宜芳,守军崩溃之快,骇人听闻,处处都是闻风溃散,韩将主大军孤悬在北,抽调主力赶来这里还需要时间,卢俊义和晋王所部离得更远。女真鞑子后续大军,当在拼命朝着这里赶来,现在就是谁在这要命时刻在这里投入的力量更多,就会在这里赢得胜利!

    背后太原府到底在做什么?宜芳危急,难道就不能挤出一支兵马往援?现在自家面对的是攻城拙劣的鞑虏轻骑,还能支撑得住,要是更多鞑子大军涌来,后续援军不至,自己就算是战死,又济得何事?

    看周泰脸色沉了下来,牛皋更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情,丢下油饼就要起身。

    “直娘贼,坐不住,再去巡城一遭也罢,太原府也早该知道俺们这里动静了,那里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听见号角在城外呜呜响动,本来杂胡轻骑卷起的烟尘就在城外不远处久久不散。

    可在这烟尘圈之西,又有更大的烟尘升腾而起!

    大矗之下,银可术坐在一张胡床之上,死死望着烟尘中的宜芳县城,牙关紧紧咬住,恨不得能亲身上前,将这座小而顽强的城池一脚踏翻,将那支又挡在面前的南朝强军碾为齑粉!

    岢岚军破边而入,抢下芦岭,这支南朝强军就突然杀到面前,苦战之余,伤损极大,才将这支南朝强军击退。向东突破,那是想也不敢想了。银可术又果断带领大队南下,自飞鸢堡走宜芳扑宜芳。

    沿途南朝军民,一如在岢岚军一般望风溃散,任杂胡轻骑们驱赶屠戮,结果又是在宜芳县城下,这支南朝强军又挡在面前!

    这个南朝,银可术已经看得分明,富庶而软弱,各方亦是各怀心思,西面那支辽人口中颇有战力的河外折家军,基本上就是避而不战,任女真大军狂澜冲向那支名为神策的南朝强军。

    这些时日,女真大军上下对南朝虚实也多少有了些了解,经营起这支强军的就是平燕那个杨凌,此刻在这南朝已经到了晋王地位。

    这个杨凌,已经深刻动摇了南朝的权力架构,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都在等候,甚而心怀叵测,宁愿放女真大军汹涌而入,也要杨凌的势力烟消云消!

    这个承平已然百余年,又被富贵奢华日子磨软了骨头的南朝上下。本来就战力不及,更兼内部四分五裂,正值武力巅峰的女真大军东西两路而入,正是一举覆亡南朝的大好时机!

    可这南朝强军,在这内外皆敌的情境下,直似如此顽强!不管在哪里,总是挡在女真大军卷动的狂澜之前!

    银可术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将麾下杂胡轻骑的机动力和战力发挥到了极限,加上沿途大宋守土文武望风溃散的配合,已经又抓到了一举奠定西路战局的大好机会,只要突破宜芳,就可以直扑太原,神策军就会被堵在北面,被女真大军从几个方向夹着打,就是再是能战,也只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可就是这支军马,在别人都在女真兵锋之前失去了抵抗意志的时候,仍然疲惫而顽强的死死当在面前,拼命挽回这河东的危局!

    银可术甚而隐隐的觉得,虽然这南朝大宋,内部四分五裂应是女真人的大好时机,可只要这支南朝强军不灭,也许这最好的时机,就要被女真人错过。有的时候,银可术甚而宁愿这个南朝还是承平安稳景象,没有现在各方观望等候分裂的模样,只要换来这支南朝强军,没有出现过!

    宜芳不下,杂胡先锋仓皇而退,银可术匆匆赶至之后,自然雷霆震怒,以酷烈手段处置了败军,并催杂胡大队,攻扑此城。

    银可术毕竟是一支灭国大军的先锋重将,和只想分散饱掠的杂胡轻骑不同,要是让杂胡轻骑自己主事,他们可以轻易放过宜芳不打,自顾自的分成小队直扑太原,饱掠更为富庶的太原府四下。

    可银可术却不能如此做,宜芳是必须攻拔的,不然这个要点卡在这里,就能作为坚固据点接应北面神策军南下。以此为依托,就算女真大军放过宜芳直扑太原,则就变成女真大军的侧翼暴露在神策军面前了。

    到时候东有太原坚城,退路上则是宜芳这个钉子,到时候在太原城下,大败亏输的更有可能是女真军马!

    大军作战,和这些杂胡抢掠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

    银可术所做决断,自然是准确。可麾下这些杂胡,汹涌疾进,奔袭数百里是其长,对于攻拔一座城池,却远远不够!

    在这座宜芳城池之下,白白就消耗了两天宝贵的时间。

    以银可术的领军作战本事,如何不能看出,这个不起眼的宜芳县城,已经成了河东战局的焦点。此刻双方力量,都拼命向着这个焦点处调整,女真大军早一步打下此间,就有稳固的向太原府出击据点,就能源源不绝而东,以此间为依托,后路无忧,放心大胆的用一场决战将神策军打垮。

    而要是神策军死死守住宜芳县城,则自己这一番辛苦,半是白费,无非就是与神策军作战的战线从河东缘边之地转移到从岢岚军到岚州的东西一线,大家继续再咬牙打下去。

    纵然有破边之功,纵然已经有两个大宋军州可为女真大军作战依托,可以掳掠到大量物资粮秣。对于其他女真军将而言,已经是大功,可对于在神策军手中蒙受了莫大耻辱的银可术,又怎能足够?

    而且银可术还有一层说不出的担忧,这支南朝强军继续顽强的死战下去,这个上层四分五裂的南朝,也许就会结束观望,结束自保,汇聚在这支南朝强军,和那个所谓晋王的旗下,最终怒吼而上,将女真大军全数淹没!

    这两天时间的浪费,让银可术简直痛彻心肺,战阵之中,时机都是稍纵即逝,谁知道这两天时间,宜芳背后的太原府聚集了多少援军正在向此间拼命赶来?可这个时候银可术已经没了选择,只有集中更多力量,在这里打到底,怎么样也要在宗翰赶来之前,拿下此间!

    要是让银可术知道在他兵锋初抵宜芳之际,太原府已经巨震,估计他恨不得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不过银可术也稍稍调整了部署,一面向西派出人马,接应后续女真大军赶来,一面又抽调人马,绕过宜芳向着太原府方向哨探,至少要摸清楚哪里宋人的动向。

    现在银可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不过但有一丝机会,他就绝不会放过!

    杂胡大军在他森冷的注视之下,已经在城外驰射诱敌一个时辰以上,日头也渐渐爬上天空,久矣未雨,干燥的烟尘被这些杂胡骑士卷起四下弥漫,笼罩整个战场,而那座小城,仍然不发一矢,只是在烟尘中沉默等候。

    不问可知,这些已然攻城攻得有点丧胆的杂胡军马再度攻扑上去,无非又是头破血流哭喊惨叫着退下来。

    可银可术今日只是用他们列阵以扰守军,最好再能消耗些精力体力,他准备用以攻拔城池的,却是另外的手段!

    突然之间,银可术身边亲卫朝西一指,用女真语大呼:“来了!”

    银可术从胡床上一跃而起,跳上马背站在镫上向西观望。

    西面烟尘弥漫卷动,升腾之高,远远超过宜芳县城之外杂胡千骑奔腾。

    那是女真军马驱赶上万的南人百姓而来!准备用南人血肉,填开这座小而顽强的县城!

    女真后续军马,已经陆续赶到了!

    银可术向西派出接应的哨探,遇见了次第兼程而来的真女真大军,正是蒲察乌烈麾下一部。在得知银可术转而直下岚州之后,完颜宗翰一边下令完颜娄室和耶律余睹备西,完颜希尹在芦岭一线备东。其余大军,尽数追随银可术打开通路而进。昼夜兼程,先锋更是一人四马。不眠不休,怎么样也要尽快追上银可术所部,而且不论是谁的谋克,在宗翰未曾亲至之前,这些谋克都听银可术的号令,但有不遵败坏军机者,不论是谁,宗翰就斩之不饶!

    接应到蒲察乌烈先锋一部之后,银可术的传骑就在两处漏夜奔走,这个时候没有慢慢打造攻具的时间了,就用这个胡族最为拿手最为惨烈的驱生口博城的手段。

    银可术一路走得急,连杂胡的抢掠**都被他强行压制着,哪里有时间去搜罗生口?蒲察乌烈的先锋到来,正让他们赶紧就地收罗百姓生口,驱之而东,汇于宜芳城下!

    蒲察乌烈所部先锋在宗翰的严令之下,对银可术的号令奉命唯谨,顿时在宜芳和楼烦之间,那些未及逃散的大宋子民,就遭遇了空前的劫难!无数女真鞑子和胡族辅军纵横驰奔,一边焚烧杀戮抢掠一边驱赶生口,毫不停歇的就向宜芳方向而来。

    这些百姓家破人亡,亲族被戮,妻女被劫夺,还被不眠不休的驱赶于途。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填了沟壑!

    胡虏入侵的酷烈后果,终于慢慢的展现出来。而后还会越演越烈,在没有杨凌的时空,从黄河到长江,汉家土地生民,在这一场劫难中,损失何止千万?

    正常而言,驱生口攻城,也要慢慢在宜芳县境内集结,然后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纯用血肉生灵填开一条通途的总攻势,可银可术却没有这个时间,就传令这些四下劫掠杀戮的女真各部,搜罗一部分,就驱之一部分上路,到得宜芳城下,就驱之攻城,到得多少,就填进去多少。这样攻势,自然不比集中发动效率高,且填进去的性命更不知道要多出几倍。

    可这死的都是南朝生灵,银可术有什么好心痛的?就看是守军箭矢多,还是南朝百姓人多!不论如何,哪怕将这岚州化成一片白地,也要在一两日内,将这座宜芳城给填开!

    而这西面卷动而起的烟尘,就是后续女真军马驱赶的第一批南朝生口到了!

    号角声终于响动,这却不是驱城下或在奔走驰射诱敌,或在列阵提心吊胆等候扑城的那些杂胡大队们攻城的号令,而是让他们缓缓退下,稍作休息等候的号令。

    须鲁奴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重重呸了一声,想吐出口中的沙土,最后只是吐出一口黑痰。

    他再也不想看这楼烦县城一眼,策马掉头就朝后退去,上千名杂胡骑士,同样散开后退,绕向列阵而立的杂胡阵列两翼。

    杂胡阵列犹自张弓,死死站在原地,生怕城中那支南朝强军,趁机开门杀出,他们这些杂胡,实在是被杀得有些怕了。

    须鲁奴头也不回的绕着阵列退下去,生怕远处那面大矗之下银术可又发号令催他们继续回头攻城,只想退到阵后找个地方**一下。

    可他身边骑士,这个时候却对着西面指指点点,须鲁奴这才没精打采的抬头,向西而望。

    西面烟尘卷动,烟尘之下,已经隐隐而见一条人浪缓缓而来,眼睛尖利一些,就可以分辨出这条不住涌动的人浪,正是成千的南朝百姓!(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合兵(三)

    这些南朝百姓衣衫破碎,步履蹒跚。每一步挣扎而前似乎都要竭尽全身气力,可在他们人潮之中,就有女真骑士穿梭往来,但有人力竭仆倒在地。就随手一刀砍下脑袋,甚而在队尾就无缘无故斩杀落后之人。

    有人想去扶起那些摔倒之人,女真鞑子干脆同样斩杀,在这样的暴虐之下,这些落入胡虏手中的南朝百姓哭喊着艰难向宜芳方向挣扎,而在他们身后,已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尸首!

    须鲁奴苦笑一声,后续女真军马到了,他们的先锋使命,总算是终结,可追随银可术南下的五六千骑杂胡骑士,现在还剩下的不知道有没有三千?

    这些女真军马沿途搜罗南朝生口,不问可知就是要驱之攻城,须鲁奴对南朝百姓没什么好怜悯的。他在抢掠之中,杀起南朝百姓来也毫不手软。可是他们这些杂胡在女真人眼中,岂不是和这些南朝百姓一样?

    这一场大战。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性命能挣扎回草原上!原来想在这场战事中建功立业,扩充实力。在女真扶植下将自己部落发展成漠南最大,最后更要一统漠南漠北草原诸部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就全然烟消云散,就只顾自保性命罢,且看女真和南朝之间的血战。

    这一场血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知道最终将进行得如何惨烈!而此刻在城墙之上,牛皋和周泰都扑到垛口之前,向西而望,烟尘弥漫中,出现的正是大宋子民的身影,还有一队队次第出现的女真骑士。

    对于女真援军的到来,早就决定在宜芳死战到底的牛皋和周泰都没什么好惊骇的,本来岢岚军那里挖的大坑就让女真鞑子抢到了先手,韩世忠,卢俊义两部到来,总需要时间,可让他们目眦欲裂的,却是为这些女真鞑子驱赶的百姓!

    你们女真灭辽兵锋极盛,又有兵力优势,和俺们大宋军汉,刀对刀枪对枪的打过就是,驱赶这些百姓来填城做什么?

    燕地一战,生灵涂炭,晋王率领俺们东征西战,始终顶在第一线,这个时候牛皋才有些明白了杨凌的心思。真为富贵,入汴梁为一富家翁有何不可?

    真为权位,已在汴梁为晋王,将兵马收回汴梁自固,又有何难?为什么要遣兵四出,自己在汴梁苦苦支撑局面,更不惜负上凌迫君王的名声,匆匆再出征北上?晋王就是不想燕地辽人灭国的惨状,重演在大宋土地上!

    可就晋王一人带领儿郎孤军死战,又有何用?女真鞑子还是汹涌而入,这大宋百姓,还是遭致的了空前大劫。

    这劫数也仅仅是开始,还会将在这大宋土地上,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无数次的上演!除了追随晋王,拼尽性命,将这些鞑子全部消灭!朝中诸公,各方强镇,你们眼睛,就只在晋王身上么?你们心思,就只在怎么让晋王倒台么?

    现在孤军为这大宋而战的,正是晋王,唯有晋王!也罢也罢,俺就不信,俺们这些汉家儿郎,填上自己的血肉,有晋王为中流砥柱,不能将这些鞑子粉碎,不管要死战多久,不管这战事会惨烈到何等程度!

    到那个时候,俺们再来和你们这些大宋群蠹算算这些账。要知道,这些无数在兵火中填于沟壑的百姓。正从地下伸出一只只手。等着也将你们也拖入地狱!

    大群大群的百姓,终于被驱赶到了宜芳县城左近。押送他们的女真骑士,也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疲倦异常,追赶银可术的队伍本来就须兼程而行,然后又马上接到银可术的号令,要在宜芳以西搜罗百姓,驱之上阵,不得稍作休息就要赶来宜芳。

    可这些女真骑士不敢有半点怨言,银可术已经为女真大军打开了南朝江山,更抓住了胜机,这个时候女真军将士卒又都想起,此人仍是女真重将,是宗翰曾经极其看重的人物。

    凭借这样的功绩,如何不能重回原来地位?只怕还要更进一层!且宗翰已经下了严令,要是南下诸部不从银可术号令而贻误军机,则不管是何等地位,不管是何等亲厚,尽皆斩于阵前,就连家眷亲族,都要没为别人帐中的奴婢!

    此刻女真军马,仍不脱诚朴敢战之风,宗翰严令在后,前方胜机在望,这些最先来援的女真军马,真是拼尽了全力,人人在马背上累得东倒西歪,当赶到宜芳战场之前,几名领军谋克却不敢怠慢,飞也似的策马而至银可术大矗之前,翻身拜倒:“银可术,俺们来了!不知还有何号令?”

    银可术森然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女真将士再一次恭谨的拜倒在自己面前,要重回原来地位,要让那些在落魄之际踩在自己头上之辈后悔,就需要更多的南人鲜血,就需要对南人取得更大的胜利!

    “没时间给你们稍稍**了,在后压阵,吃喝都在马上,驱赶这些南人生口人人负土,填壕扑城!从西面来一队就驱赶一队上阵,直到将这座城池给某拿下!”

    几名女真谋克大声领命,转头就上马疾驰下去。在他们的传令之下,通汉话的那些苍头弹压等辅军,就在上千大宋百姓中大声呼喊:“人人负土一包,去填城壕!投土三包,就绕你们一条性命,放你们归家!三息之后,大军就要在后斩杀不进之人!”

    十几名大声传令的苍头,不约而同的抬臂伸手,竖起三根手指,不过是一眨眼间,三根手指就次第屈下。女真甲骑在后排成一列,当三根手指屈下之后,全都拔刀,从后面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开始斩杀过去。

    血光飞溅,百姓之中哭喊声惊天动地的响起,无数侥幸挣扎到这里的百姓,奋尽最后一丝气力,连滚带爬的向宜芳县城扑去,人人都脱下身上破衣烂衫,拼命包裹着地上浮土,不知道多少人在这绝大的恐惧下,两手都挖得鲜血淋漓,生怕动作慢了,就被女真鞑子从后面斩杀了过来!

    然后这些百姓们就哭嚎着涌向城墙,嘶哑的呼喊声连成一片,“俺们是大宋子民,不要放箭!留俺们一条性命也罢!”宜芳县城南面宽阔的河谷地战场之上,岚水在城北面蜿蜒流过。

    杂胡步军阵列在东,人人持弓压住阵脚,防止城中军马出来冲突,而在他们之后,又是退下来的轻骑在集结,**之余,不仅要压住步军阵列的阵脚,还有应对可能从东面而来宋军援军的意思在。

    这些杂胡不仅为女真军马挡住了有危险的东面,在百姓们将城壕填到一定程度,甚而负土成山齐于城墙的时候,还要作为先锋为女真人第一波冲上城去,在西面则是女真军马的阵列,一层层摆开。

    随银可术一直转战到现在的几个完颜娄室给的谋克,护定了银可术所在土丘,并且不时有传骑四下而出,传达银可术的号令,从西面赶来的疲惫女真军马,半在前面压阵驱赶百姓上阵,半则靠着银可术所在土丘向北一层层的布列,稍作**。

    多少苍头辅军,除了兼为女真阵列的两翼之外,还在土丘之后操持忙碌,用抢掠来的粮食赶紧做出些吃食,让一路疲惫而来的女真军马能进点饮食,尽快回复体力。

    被女真和杂胡阵列夹在中间,背后有女真鞑子督阵,拼命向着宜芳城墙哭喊冲去的,就是大宋的百姓!

    这样的战阵布置,自然有些仓促粗糙,可是用来应对一座孤城已经足够,银可术踞坐在土丘之上,就要亲眼看着,要用上多少南人性命,才能填开这座城池!

    从现在开始,宜芳不破,绝不收兵!而在城墙之上,宜芳的军民百姓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每名军士,都抓紧了手中的弓弩,所有目光,都向着牛皋和周泰望来,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这些目光中,更多了仇恨与坚定,这些杀不绝的狗鞑子,只要不死,俺们就在这宜芳城,和你们拼死到底!

    宜芳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驱民填壕博城,写出来就是这样冰冷的几个字而已,但是真正身临其境,就知道这样战事的惨烈之处!

    空气中一片密如黄蜂振翅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铺天盖地的羽箭驽矢撒落,进入城头射程,就是满地尸首,一直延伸向城墙方向。

    既不宽也不深的城壕中填满了血肉,还有伤者在哀嚎挣扎,土包与尸身混在一处,鲜血涂满,已然分不清是人是土,而城墙之下,同样是尸身堆叠如山,土囊与尸身一层层的堆叠而上,已经有一人多高!

    城下哭嚎声连天,而在城上,那些不住发矢射箭的军士民壮,如何又不是同样泪流满面?数只羽箭从头顶耳侧掠过,带起的劲风,直刮得萧玄脸颊隐隐生痛。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是一具身体重重的扑倒在萧玄背上,然后就感觉到喷溅在背上那滚热的液体,不问可知,就是背后那人涌出的鲜血。

    萧玄是河东岚州宜芳人,附廓居户,家中本来还颇过得,算民之际能排在三等户,今年二十一岁的他,长上疼爱,妻子贤惠,小儿活泼可爱。

    平常日子里,从来让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指望自小就略微有点文名的他,能一路黄甲连捷,在东华门外唱出个进士来。

    萧玄虽然在本地略微有点文名,但是真放在考场上与全大宋甚而就本路而言的文士搏杀,还是不够格的,前年气雄万夫的参加解试,结果却是名落孙山,不过参加解试,倒是认识了不少文会上面的朋友。

    原来只是在乡里闭门读书的萧玄,在与这些友朋书信往来中眼界倒是开阔了不少,河东本路风云,甚而汴梁朝局秘辛,都能或真或假的听一耳朵。

    但为读书人,便有指点天下的气概,杨凌遣军经营河东,自己在汴梁搅动风雨,大坏大宋百余年的成法,最后更将两代君王玩弄于鼓掌,身为读书人之一,未来的士大夫预备军,萧玄岂有不骂他的道理?

    一边在乡里和文友们聚会之间破口大骂杨凌这等奸贼,一边又在紧张的准备,看新君即位是不是会开一科龙飞榜,指望能一路连捷,得进士出身,从此在朝为官,就可与这杨凌奸贼恶斗一场,为士大夫中流砥柱,挽回现今紊乱的朝纲。

    至于北面边患这还不是杨凌奸贼养寇自重,以挟天下?辽人帝国都已经崩灭,西贼奄奄一息,哪里会威胁到如今四海升平的大宋?

    可毁灭突然就自天而降,女真自岢岚军破边而入,银可术一路南下,如风驰电掣一般,沿路大宋官吏将士,望风溃散,无一人稍稍能拖延女真鞑子脚步一下,等到萧玄发觉不对,想逃已经迟了!

    那几日,宜芳县境之内,就如地狱一般,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烟柱升腾,到处都是百姓尸首,到处都是被胡人掳掠的女子绝望的哭喊!

    百余年承平岁月的生聚,一旦这个天下忘战,一旦这个统治体系已然腐朽,让北面始终此起彼落,虎视眈眈的胡族杀进来,毁灭起来,也只要短短的时间而已!

    在东亚,汉家文明实在是太勤劳,太富庶,总能生聚起让这个时代所有异族垂涎的财富。而一旦这个时代的精英变得**朽裂,忘了去保卫这个文明,那么往往就会迎来这个文明历史上又一次惨痛的耻辱!

    萧玄一家,被一队苍头弹压闯入,闭门大杀大掠,惨痛之处,无法言表,到了最后,活着的仅仅是已经如行尸走肉的萧玄一人而已!

    什么科场连捷,什么指点江山,什么青史留名,什么圣人的微言大义,在异族的屠刀之下,都烟消云散,甚而都显得有些可笑。

    萧玄心中所有一切,都已经崩碎,只是下意识的挣扎活着,至于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早已变得如游魂一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合兵(四)

    作为男子青壮,萧玄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被女真鞑子驱赶而东,沿途几日,每日都在皮鞭和屠刀之下挣命,每日吃食只有扔进人群之中的一些黑饼馊食而已。

    每一次争夺这些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都会留下十几条人命,一路东进,尸首于途相望,押送这些百姓女真鞑子,动辄杀人,每一日侥幸还活着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之途中挣扎。

    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这些女真鞑子一刀砍死自己,好与一家团聚?

    每一日,当萧玄稍稍清醒的时候,都在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总有什么,让这个除了读书考试百无一用的书生文士咬牙继续挣命,然后他就和于途幸存的百姓,在今日填到了宜芳城下的尸山血海之中!

    在萧玄之前,已经有一队又一队的百姓,在女真人毫不留情的屠杀驱赶中,被填进了战场,在箭雨中哭嚎着一排排倒下,用土囊和自己尸身,填平和壕沟,在城下堆出了血色的土山。

    汉儿性命,在这个胡族主导的战场上有如蝼蚁一般低贱,最后就轮到了萧玄这一队填入战场,女真鞑子甚至不亲自动手,他们那些苍头弹压气势汹汹的跟在队尾,什么话也不说就挥刀屠杀队尾之人,站在前面的百姓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就负土冲向城下!

    不知道有多少人哭喊着:“俺们是大宋百姓!就容俺们投三包土罢!”

    烟尘中低矮的宜芳城墙之上,只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飞射而出,落在汉家百姓身上,溅出无数血花,在跌跌撞撞冲向城墙之下的时候,脚底下踩着的,全是软绵绵的尸身,每个人倒下的时候,都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周遭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萧玄只是**着挣扎前行,破烂长衫裹成的土囊,仿佛和山一样沉重压在肩上,每一次呼吸肺里面都火辣辣的痛。

    无数羽箭驽矢在他头顶和身边掠过,但总是阴差阳错的让开了他,萧玄身边不住有人惨叫着倒下。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我这样苟延残喘,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圣人书上的微言大义,到底有哪一句,才能应对这样的地狱?

    到底有谁,能撕开这样的血色?背后有人中箭重重的扑倒在萧玄身上,他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继续踉踉跄跄的向前,手足并用的越过了壕沟,终于看见了烟尘和血光包裹着的宜芳城墙!

    城墙之上,垛口处探出了一名名军士和民壮的身影,就从他们手中的弩机和步弓之中,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可萧玄一点都不恨他们。因为在这些城头之人的脸上,萧玄清楚的看见泪水早就布满了一张张面孔!

    每个人都咬着牙齿,每个人仇恨的目光,都投向在百姓身后女真人的军阵!这一刻萧玄只恨在从岢岚军到宜芳,那么多军寨关隘,那么多城池,为什么就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如宜芳城上之人一般,死死的站在女真鞑子大军面前,与他们死战到底!

    突然一声梆子响动,城上箭雨突然在这一刻停歇了,那些军士民壮,全都扯开嗓门大喊:“让开城门!让开城门!”

    扑到城墙之下的百姓,这个时候愣住了,呆呆的站定,背上还负着土囊,而就在这个时候,宜芳南门,已经沉重的向内打开!

    一骑当先而出,披甲挺槊,盔缨血红,铁面狰狞,这名甲士,马蹄溅起已经被血浸透的泥土,马槊前指,直向远处的银可术所在大矗方向!

    更多马蹄如雷轰鸣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城门中涌出了更多的披甲骑士,他们沉默不语,不做一声。每个人手中都执长兵刃,有如当先甲士一般,坚定的指向前方!

    在这些甲士面前,更多的百姓正同时被女真鞑子驱赶上阵,而两边夹立的女真鞑子和杂胡阵列,已经在向两边移动,让出通路,从这里到银可术所在之处,正是空虚的时候。

    轰鸣的马蹄声中,城墙之上,爆发出一声怒吼:“杀鞑子啊!”

    杀鞑子?

    杀鞑子……

    杀鞑子!

    浑浑噩噩的萧玄,仿佛一下从这个噩梦中惊醒,看着那些甲士从一开始就将马速提到最高,义无反顾的前冲而去,涌出城门的,不过两三百骑而已,而他们面前,纵然阵列有些崩散混乱的女真鞑子和杂胡军马,又何止数千?

    可这些甲士挺出的长矛马槊,始终的指向前方!这条性命挣扎到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复仇啊,就只是复仇啊……

    只要有人,能带领俺们复仇!

    一句书中读到的话,闪电一般出现在胸中,九世犹可以复仇夫?虽百世可也!

    萧玄惨笑一声,丢下土囊,伸手在地上乱摸,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一个石头,大声哭嚎着,反身就跟着那疾驰而去的甲士们,跌跌撞撞的向着鞑子的阵列奔去!

    一柄铁锏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持锏之士,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这丑陋青年一身神策军的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锏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塘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

    挨这一锏的是一名女真骑士,就披着半甲未曾带盔,看甲胄形制,也像是缴获自宋军的札甲,比起女真此前惯常所用的辽人甲胄,这宋军马上所用甲胄防护力差些,但是更轻便些,也是当初宋军中好马不多只能削减甲胄分量而沿用下来的形制。

    不过对于要承担远哨硬探任务的女真骑士而言,反而更受欢迎一些,这等札甲再去掉腿甲和铁靴,都不用装在甲包里,直接就可以披在身上远探数十里,而且行动还灵活许多。

    这女真骑士已经浑身浴血,厮杀之后疲倦得连手中长刀都来不及扬起,多亏身上只披着宋人半甲,行动灵活,摘左脚蹬向着右侧滑落,居然就让过了这狠狠劈来的一锏,蓬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骨头折断之声,最后就是战马的长声惨叫嘶鸣。

    这一锏落在了马鞍上,不仅将木质马鞍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匹雄骏的辽东马更是筋断骨折,长声嘶鸣着侧身轰然倒地!

    那女真甲士跟着坐骑一起倒下,那挥锏宋军甲士拔出佩刀就要摘镫下马补上一记,旁边却有一骑冲出,远远的就探出了马槊。

    掠过被战马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的女真甲士之际,槊锋就在他咽喉一带,都是血泉就带着气泡冲天而起,食道和气管都被这一带就割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视线从这名丧命的女真甲士身边挪开,方圆数十丈内,上百骑甲士策马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栽落,这百余骑中,披着不同形制甲胄的,服色杂乱的女真人不过二三十骑,兜鍪红缨猎猎舞动的神武常胜军甲士占据了绝对优势。

    可这样的混战当中,双方伤亡,仍然是接近一比一,除了打交手战的这百余骑之外,还有更多宋军骑士从两翼包抄而上,截断了这些女真骑士的退路,就是打着将其全部剿杀干净的主意!

    此时厮杀,已然接近尾声,而持槊补上最后一记的,正是周泰,他是伤了筋骨的人,硬桥硬马的撞阵已然是不成了,但是寻空觅隙,一槊飘然而至,仍然显出老骑将的狠辣本事,那丑脸甲士见周泰最后来拣了便宜,居然狠狠的瞪了周泰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掉头便走。

    去赶紧寻另外一个女真鞑子来厮杀,狼多肉少,可得抓紧!

    一次短程冲刺,周泰就已经开始重重的**起来,这个时候他竭力的抑制着自家粗重的呼吸,将长槊高高举起:“拿活口!”

    又是那丑脸甲士,飞也似的策马赶到一处战团旁边,几名宋军甲士正围着一个女真骑士死斗,那女真骑士似乎还是个带队军将身份,右手长刀左手短矛,纯用双腿就控制着坐骑团团乱转,竭力扫出一个圈子,浑身浴血也拼杀到最后。

    那丑脸甲士反而将铁锏都收了起来,策马就撞入战团,那女真骑士一矛横抽,他一把就拽住了,双方争夺一下,气力居然不相上下,谁也强不过谁,旁边几名宋军甲士觑出便宜,纷纷就要围上来擒人。

    那丑脸甲士怒吼一声,摘镫腰间发力,居然一下就扑倒了那女真鞑子马上,两人厮缠扭打着就滚落尘埃!

    周遭厮杀,此刻已经是尾声,被丑脸甲士扑倒的,正是最后一个幸存的女真鞑子,厮杀时候都是竭尽全力,眼看这就是最后一个活口,几名宋军甲士一起高呼:“留活的,留活的!”

    那丑脸甲士扼着那女真骑士重重落地,尘土飞扬之中,却是狠狠一圈砸在了那犹自拼命挣扎反抗的女真骑士脸上!

    噗的一声闷响,丑脸甲士这戴着铁手套的重重一圈,就将那女真骑士的鼻子都砸进了脸里面,血光迸溅,眼见就不得活了。

    周泰策马赶来,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破口大骂:“直娘贼的!”

    丑脸甲士慢慢起身,翻着眼睛看向周泰,一声不吭,还是旁边一个一直紧跟着周泰的骑军指挥使解劝:“前面也擒下过活口,还不就是那些话,现在宜芳未下,银可术就压在宜芳之前拼命攻城,看来也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了,不下宜芳也不敢大举扑向太原,这快二百里地赶下来,撞上的女真鞑子远探硬哨也就这两队而已,不用问也知道宜芳打得苦!”

    周泰满面尘灰,狠狠的又怒瞪了那丑脸甲士一眼,这才叹口气:“直娘贼的这就是要围着宜芳城打烂仗了,赶紧整理一下队伍,还是俺们这些骑军当先,继续向前,不用等后面慢慢赶来的那些人马了!”

    那骑军指挥使也杀得浑身是血,马脖子前还挂着两个首级,迟疑一下:“儿郎们也太疲惫了,银可术有几千军马为先锋,后续援兵说不定也赶到了,俺们是不是等后续大队赶上,然后集中力量列阵和鞑子再打?”

    周泰眼睛一瞪:“哪里有这时间?现在宜芳就是风眼,哪边能多投入一分力量,哪边就有赢的指望!而且俺们输不得,丢了宜芳,太原怎么办?河东怎么办?要是俺们集兵而进,倒是力量足了,那时候宜芳城上竖着女真鞑子的旗号,俺们的脑袋就得在太原南门荡秋千!”

    杨凌轻身而至,斩不臣而定太原一城军心民心,也马上就抓住了眼前战事重点,就是要将宜芳这个最后的后路留下,将女真鞑子卷起的狂澜堵在太原大门外!

    杨凌第一时间,就将太原城内外能搜罗到的能野战的军马都发往宜芳方向,哪怕是添油打烂仗也好,说什么也要死死将这个口子把住,这才能赢得调整战略部署的时间!

    所谓能野战的兵力,无非就是太原神策军后路大营的那一个骑军指挥,四个步军指挥,如果韩卢方向再有援兵陆续赶至,则到多少发多少,一股脑儿的都堆上去,不过太原城是一定要留军马镇守的,胜捷军这六千正军必须死守太原城。

    薛永是最先派来的援军统帅,杨凌将太原城中能搜罗到的骡马尽数补充给他,将几个步军指挥都改成了骑马步人,动作快捷了许多,但是冲在最前面,一边哨探一边开路的。还是那唯一一个骑军指挥。

    一路向西疾进,一日一夜之间,薛永带领着这个先锋骑军指挥,已经奔袭一百七八十里,距离宜芳,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了,若是在河北平原上,此刻已经能看见城池,但是位于河谷,群山遮挡之间的宜芳,那里还是一团迷雾,谁也不知道此刻宜芳是不是还在牛皋周泰关胜手中!(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合兵(五)

    若说杨凌以前只是单纯的在军中有足够的威望,可那些西军出身的军将,私底下说点怪话,有点别样想法还是免不了的,可是杨凌这一次大杀文臣,这才让全军上下确切体会到,如今杨凌到底到了何等样的地位!

    而这场战事,对杨凌又是何等的重要!

    薛永这句话一说,指挥使就再无什么说得,策马而走,大声招呼麾下那些疲倦至极的儿郎。搜拢那些奔散还能用的女真鞑子坐骑,然后继续就道,一指挥儿郎,近两百里路程的奔袭,两场小规模却激烈的厮杀,疲惫之处,可以想见。

    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人敢于稍有怠惰,喘着粗气就赶紧灌点凉水,朝嘴里塞两口干饼,弟兄们都在苦战,晋王就在背后,这个时候还不挤出最后一分气力,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神策军儿郎自有一分骄傲,不管战局恶劣到什么程度,从燕地到这里,最后出来收拾局面,还是晋王和俺们!

    薛永也掐着腰重重**两口,不耐烦的一摆手:“上马!前面有更多女真鞑子,你要真这般好杀,到时候就让你杀个痛快!”

    丑脸甲士是神策军中不多的前常胜军出身中人,命比燕地汉民还要苦许多。虽然人人叫他小鞑子,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汉儿,辽东那些**真部族里的奴隶。

    完颜部生女真起兵与辽大战,辽东**真也曾在后作乱,辽人调集各部剿杀,常胜军前身也曾经参与战事,才将他解救出来,从此就吃了这碗刀头饭了。

    他说得一口女真话,汉话却极不灵光,所以落下这个名字,本名反而无人知道。相貌丑恶脾气古怪,虽然能战,却赶不上十三杨得杨再兴那样的本事,杨再兴一副狗怂脾气,可但有战事,就用得着他。

    小鞑子不是杨再兴这等临阵厮杀的天才,脾气不好自然就给打发到后路大营来,不过这厮在女真人手里受尽侮辱凌虐,解救出来之后但凡与女真鞑子战,就是不死不休!

    马上就要在宜芳与女真鞑子死战到底,用人之际,虽然不待见这个小鞑子,薛永也懒得与他多计较了,小鞑子一脸倔强的站在血污中,看见薛永不耐烦的摆手,不做声的就翻身上马。

    突然之间,他嘴里就冒出一句女真话,然后抬手前指,正向西方!

    薛永抬头,数百疲倦的神策军儿郎也都抬头。西面宜芳所在的方向,烟尘冲天而起,卷动极烈。还有隐隐的哭喊之声,越过群山,直传到这里来!宜芳仍在厮杀!周泰仍死死的钉在那里!

    薛永怒吼一声:“还吃甚鸟吃?都上马,俺们弟兄,正在那里厮杀!等着俺们往援!”宜芳战场,一片混乱,烟尘卷动,蹄声如雷。东翼杂胡,西翼蒲察乌烈部女真军马,都向两翼让开了五六百步的距离。

    这个时候正乱纷纷的重整队列,将中央空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隙,而在这巨大的空隙中,数千被驱之填城的百姓正哭喊奔走,乱作一团,有的呆呆愣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的拼命就朝着宜芳城下涌去,更有的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了勇气,就这样怒吼哭喊着随地捡起土石,就掉头向驱赶屠杀他们的女真军马扑去!

    在这数千百姓卷动的烟尘当中,在一片黄蒙蒙的尘雾当中,就有数百顶如火焰一般跳动的红色盔缨,正是周泰所部,已经提起了马速,数百披甲铁面骑士,正伸出如林一般的马槊长矛,向着银可术所在大矗方向发起冲击!

    本来在后屠杀驱赶这些南朝百姓生口的女真苍头弹压等辅军,这个时候也拼命朝着西翼让开,去与蒲察乌烈所部的女真军会合。整个战场中央,除了散乱的百姓之外,就这样完全敞开!

    不管是东翼的杂胡所部,还是西翼的蒲察乌烈所部女真军,全都望向土丘之上的银可术大矗。他们敞开战场中央的空隙,就是奉银可术通过旗号,通过鼓角发出的号令。

    而果不其然,城中杀出了宋军甲士,看这一往无前的冲击架势,就知道是那支让女真军上下头痛无比,从燕地到云内再到河东一直缠战到现在的南朝强军。

    宜芳如此提靴可破的小城,就是有这支军马作为支撑,才抵抗了那么久,只要打垮了他们,宜芳城再稍稍花点气力。说什么也都打下来了!

    什么时候银可术才传来合围的号令?蒲察乌烈所部几个谋克,瞪着银可术大矗咬牙切齿,死死攥住缰绳,胯下战马低声嘶鸣咆哮,就等着合围而上的号令,而杂胡所部阵列当中,那些下马列阵的杂胡仍然慌乱骚动的半天整理不好队列。

    而须鲁奴所部的轻骑,却自须鲁奴以下,一个个都紧张的看着银可术大矗,嘴里干涩得仿佛吞了一口沙子也似,城中杀出这支军马,除了马蹄如雷滚动,马上数百骑士,无一人出身,无一人有稍稍迟疑退缩之势。

    就如同一层层钢铁铸就的波浪一般,只是坚定向前翻卷!要是银可术传下号令,两翼合围,不知道已经损折惨重的部族子弟,与这支强军撞上,又要丢下多少条性命来!

    须鲁奴口干舌燥,手心却满是冰冷的汗水,伸手想摘下鞍侧的骑弓,居然都滑了几下才扯出来,胯下肋骨已然凸出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喷着响鼻,四蹄微微颤抖,提不起一点战意来。

    在须鲁奴身边,成百上千的杂胡骑士一边向着东翼方向移动列队,一边和须鲁奴一样,提心吊胆的等着接下来的号令,直娘贼的实在不想和正在战场中央,如铁墙一般横冲直撞的那支南朝强军对战!

    而在土丘之上,银可术早已站起,双眼睁到最大,死死的看着那数百顶向着他涌动而来的火红盔缨!

    十几名女真亲卫捧着号角,同样紧张的等待着银可术的号令,而在银可术身后,三个谋克的女真骑士早已上马,纵然一路南下有所损耗,现在三个谋克已然不足六百骑,可是这些军马,是女真重将完颜娄室麾下最为精锐的一部,在芦岭前,以森然阵列最后迫退了韩世忠的疲惫之师,就是这支女真精锐!

    南下宜芳以来,攻城的是杂胡,驱岚州之民的是蒲察乌烈后续援军,这些跟随银可术行动的三个谋克精锐,这两天一直在养精蓄锐,就等着和神策军好好撞上一下!六百女真甲骑,披着两层重甲,坐骑状态也恢复了不少,在山丘之后就是一片微微跃动的钢铁海洋。

    每名女真甲骑都在等待着银可术的号令,虽然还未曾发动,杀气已然腾宵而起!银可术当面周泰所部,冲势未曾稍减,马速已然提到最高,连这座土丘似乎都为这数百神策军一往无前的冲势而微微颤抖,数百柄挺直的矛槊,一片钢铁寒光闪动,踏破烟尘,已然跨过了半个战场!

    无数为这些宋军铁骑所掠过的百姓,看到在后屠杀他们的苍头弹压抱头鼠窜,看到这汉家甲士的钢铁洪流,哭喊之外,这个时候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银可术猛然狠狠挥掌劈落,号角声苍凉响起,接着黑色大矗猛然向宜芳城方向倾斜过去,蒲察乌烈所部军将和杂胡军将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让他们合围的号令,是让他们去趁势抢城!

    银可术要以身为饵,吸引住这支南朝铁骑!蒲察乌烈所部几个领军谋克只觉得是受到了莫大侮辱,挥刀怒吼,死死瞪着那些仍然冲击的南朝铁骑。而杂胡所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须鲁奴只觉得胆气又回到了自家身上,突然也有了气力,放声大喊:“去抢南人的城!”

    而银可术所在山丘背后的六百女真铁骑,这个时候也是突然而作,马蹄声轰然响动,沿着山丘两边,就如黑色潮水一般冲杀而出!

    此刻女真,军令酷烈,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两翼蒲察乌烈所部和杂胡所部,都轰然而动,逆着周泰冲杀方向,就要扑向宜芳城池,而此刻宜芳城南门尚未关闭,无数劫后余生的百姓,正在拼命涌入城内!

    就在这个时候,冲杀在队伍最前的周泰突然一声怒吼,麾下随他冲杀而出的两百三十七名儿郎,一下就分为两部,横转九十度。在战场上拉出两道九十度转折的烟尘,分别侧击向两翼的女真鞑子和那些杂胡!

    若不是神策军的百战精锐,若不是这些精锐当中又精挑细选出来的韩世忠亲卫中军,若不是周泰这一两年来与这些弟兄一起摸爬滚打,战阵上配合度已经达到了最高峰,若不是万千大宋百姓在面前为女真鞑子所屠杀激起了这些男儿拼死到底的血性。

    这数百铁骑冲击之间骤然变幻方向,这种近乎于梦幻中的骑战水准,也不会表现出来!在这一刻,由杨凌创立,集合了陕西燕地等处最为骁锐能战的健儿,成军以来恶战无数,胜利同样无数的神策军中最为精锐的一部,表现出了超过那些马背民族的骑战水准!

    战场上所有鞑虏和杂胡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道完美的直角烟尘,这还是南人的骑军么?银可术也再度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抢过亲卫牵着的马匹,一拍马鞍就已经飞身上马,扯开嗓门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定要将这些南军斩尽杀绝!”

    呼喊声中,他带着身边反应过来的亲卫,已然向着山丘下急冲!而在宜芳城头,城头上军士民壮。也死死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关胜站在城垛口,浑然不顾身形完全暴露在外,双拳狠狠的敲打在垛口硬土之上,气力之大,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快跑啊!”战马疾奔,温热的口沫随风飞溅,骑在马背上,周泰都能感觉到胯下战马每一条肌肉的有力颤动。眼前是阵型已然拉长,正准备向着宜芳城池冲击,侧翼完全暴露的女真鞑子,身后是无数正在拼命涌入城中的百姓,身周河山,正是汉家土壤。

    周泰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此次冲击,正是决死,鞑子故意露出破绽,他强压下关胜的意见,就要借用这个破绽,救尽可能多的百姓入城,侧翼两翼鞑子,缠住他们,就算正面银可术加入,也同样缠住这厮!

    无非就是为了内心平安而已,自己战死,又能如何?宜芳此间,已经为背后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而相信关胜那个病歪歪的家伙也是条好汉子,就是没了自己,也还能守住宜芳几日!

    那个时候,晋王早就该到了罢?有晋王主持大局,还怕这个鞑子最后不惨败?这个天下,俺就是谁也不信,也信晋王!

    眼前女真大队,一片慌乱,本来蒲察乌烈所部就是疲惫,此刻先是向西翼移动再向宜芳城发起冲击,阵型已经完全散乱,侧翼极长,现在正拼命的转向集结迎敌,但是哪里还来得及?

    这两日来,周泰所部也同样在养精蓄锐,那些幸存下来的战马,吃的是人都舍不得吃的加了鸡子的精料!

    此间百姓,将他们视为依靠,这些儿郎但要做点什么,不消自己动手,留守民壮就飞奔操持好一切。城中还有没来得及逃散的一个瓦舍中的可怜女孩子,原来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些龟公舍主,嫌女人累赘,自家夹着尾巴就悄悄逃了,却将她们闪在孤城里。

    这些女儿家,这两日都是装点起自家最好的姿容,一直在城下为守城军士民壮呐喊助威!在这二百三十七骑默然列队,准备决死冲击之际,这些女儿家眼含珠泪,放开细嫩的嗓门儿,对着他们放声。

    “军爷,只要能平安回来,奴奴给你为奴为婢,给你生儿子!”但为汉家甲士,到了此等地位,还有什么好说的?女真鞑子军中凄厉的号角声不断响动,连他们慌乱的神情都看得越来越是清楚。

    周泰铁面之下双眼突然怒睁,从心底发出的怒吼如雷一般震响。

    “杀鞑子啊!”(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合兵(六)

    胯下坐骑猛力一跃,四蹄腾空,载着病大虫长大的身形,如天降一般,撞入了女真人的阵中!而另外二百三十六条汉子的吼声也如雷震响。

    “杀鞑子啊!”

    战阵之中,熟悉的人马剧烈碰撞之声再度响起。这是一种人马重重相撞骨肉摧折之声,金属碰撞之声,破甲裂肉之声糅合在一起的可怖声响。

    接着就是甲士惨叫之声,战马嘶鸣之声,更加上顿时就浓重起来的血腥气息!

    薛永一马当先,撞入女真甲士队列侧翼,手中马槊展动,或刺或砸,转眼间就将两名女真甲士挑落马下,接着就是左手拔剑平平一带,一名从身边掠过的女真甲士未曾围着颈当,顿时颈侧大动脉被割断,鲜血飚射而出,洒了薛永一头一脸!

    在薛永身后,百余名甲士跟着撞阵而入,女真人阵列长而单薄,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上百把长大兵刃纵横决荡,惨叫之声不绝,被他们撞入的这一点,一下就被冲得人仰马翻,将整个阵列冲成了两截!

    女真甲士的战力,这个时候也完全显现出来,虽然中央被冲断,数十名甲士如被狂风卷过一般倒下一片,战马炸缰狂奔,但是前后两截的女真甲士都在拼命卷动过来,就要将薛永他们合围在内,更不用说从土丘方向,更有数百女真甲士再不顾惜半点马力,正以最快速度来加入战场!

    薛永右槊左剑,用双腿控马,闷着头不则声的只是厮杀。血雨飞溅间突然眼前就是`一空,女真阵列转眼间就被杀透,铁面之下,薛永头也不回的厉吼一声:“向南转!”

    右镫一踩,不用缰绳战马就已然转向宜芳城池方向,身后甲士纷纷跟着他杀透阵列,都听到薛永号令,纷纷转向,就直扑正掉头杀回来的女真甲士。

    虽然是做决死冲击,可薛永也不是傻乎乎的送死,冲开阵列,就向南转,一边将抢城的女真甲士牵制得更紧,同时向南一步就离宜芳城池更近一步。薛永自家已经不做生还的打算了,可是麾下儿郎,说不得就能多几个能回返城下。

    南面女真甲士,回转了大半,在薛永冲断中央阵列之际,已然在高速回转的过程中将队形拉开,排除了一个宽正面的标准骑战对冲阵型!

    哪怕同样是疲惫之师,哪怕被薛永这等精锐骑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女真甲士的战力表现,不管是哪一位女真军将手下,都是一如既往的这个时代的高水准!

    回旋女真甲士,也有一两百骑规模,散开回冲之际,已经纷纷先掣出骑弓,迎面就是一轮箭雨扑来。

    所谓骑射,被后世煌煌大清吹得很凶,可是真正论起杀伤力,不过就是如此,骑弓多不过六斗。就是有些天赋异禀之士,马上能开一石就了不得了,而且没有一个稳定的射击依托,准头也有限得很。

    金明池御前演武到时候有驰射的表演,可都是选得稳健走马,速度放慢到完全在战阵上无用的地步,班直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射士才能表现出马上射柳的水平,真在战阵中,谁拿这个表演当回事?

    游牧民族的骑射,最多起的作用就是骚扰而已,但凡要破阵,或者下马步射与汉家弓弩手换人命,或者就是披重甲撞阵,再无其他办法!

    多说一句,骑射杀伤力不强,但是如果另一方骑兵很弱,或者有骑兵但是太笨重机动性不强,给这样持续的骚扰,也是一件够呛的事情,或者硬着头皮解散阵列冲杀出去如欧洲重骑对蒙古。

    或者就在连续多少天的持续骚扰打击下崩溃如克拉苏的罗马军团,如三峰山金国十五万大军一下崩溃,还是那句话,不管骑射的杀伤力究竟如何,在中世纪的军事水准上,拥有强大高机动性骑兵集团,临阵而战,战术上的选择权实在太大了。这选择权,就是战术优势。在这里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两支披重甲的骑兵集团对冲之际,骑射实在是没屁用。

    六斗骑弓射出一排箭雨迎面扑来,自薛永以降,这百余骑甲士都是骑战老手,全都举起绑在左臂的小型骑战圆盾,一边遮挡在马首之前,一边伏低身形,没一个稍有慌乱,只是用力点镫,尽可能的在短时间内将马速再提高一些。

    箭雨洒落,多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不多射中目标的,或者撞在骑盾上,浅浅没入,或者落在头盔甲胄上溅出几点火星飞散出去,薛永这百余骑,虽然不是具装甲骑,可战马都披上了毛毡,就是有羽箭穿透毛毡,也不过浅浅入肉,反倒激起战马凶性,长嘶着奋蹄加速!

    只有零星几骑,胯下坐骑突然嘶鸣一声,带着马背上骑士滚落尘埃。但是这点损折,对于这两支骑军对冲,影响微乎其微,而且女真甲士也再没了发第二轮箭的时间!

    薛永握紧手中马槊,保持着最适合发力的姿态,心里面只是冷笑。

    直娘贼,你们这些胡虏鞑子,对阵就先撒一阵箭雨过来,见得都烦了,俺们神策军中甲士,又不是都门那些鸟禁军,哪是这点花样就吓得住的?还不如不用弓矢爽利,你们这些鸟鞑子,刚才发箭占着双手,马上就要弃弓持刃,忙得过来也不?马战甲士对冲,生死须臾可分,争的就是这一点时间!

    两支对冲骑军,终于撞上,卷动巨大烟尘。黄蒙蒙的烟雾中,这次两军对撞之声,比此前更要惨烈十倍!

    薛永稳稳将马槊探出,身边同时凸出了数十支雪亮锋刃,当面女真鞑子面目已经看得清楚,正扯开嗓门竭力呐喊,可手中长矛,递出来就比薛永他们稍稍慢了少许!

    兵刃破甲入肉之声接连响起,女真迎面冲来的第一排甲士,几乎一扫而空!薛永一槊就将当面女真甲士捅下马来,槊杆剧烈弯曲猛然弹起。槊锋又将另一名女真甲士面孔几乎劈成了两截!

    可女真甲骑仍然滚滚而至,从南面卷回来的女真甲士至少是一个谋克以上的兵力,张开正面,纵深也有数排,哪怕前面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可后续跟来的女真甲士没有一个放慢速度,毫不犹豫的就加入了这修罗场中!

    各种兵刃翻飞,各种声响响起,无数马蹄四下乱踏,人命如割草一般消耗,两支都足够坚定的军马狠狠撞在一起,顿时就卷成了一个混乱的厮杀场,双方速度都降了下来,现在两边甲士都只有一个念头,将面前的敌人干掉!

    薛永军中之号为病大虫,性子也和韩世忠差不多,平日里总显得有点懒洋洋的,可是今日此刻,却是吼声如雷,奋出了平生的骁勇!

    单论战阵中厮杀本事,薛永虽然悍勇,但也不是岳飞杨再兴之类的天才人物,可他自小从军,十**岁就已经是老兵痞一个。战阵经验之丰富,只怕岳飞都比不上,如此混战,难免有遮护不周全的时候,可薛永总能用小伤,用不致命处躲过重创,而他手长脚长,控制范围甚大,左冲右突之间,已经接连挑落砍翻五六骑女真甲士,一时间让红了眼睛的女真鞑子都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这条长大汉子!

    短短时间的拼死厮杀混战,纵然薛永战阵经验丰富,可身上札甲也到处都是甲叶翻起,皮索断裂的创痕,护心镜都瘪了下去,铁面开口处血痕斑斑,除了敌人的血迹之外,自家挨了一记锤击,虽然卸力及时,也老大一口为喷了出来。

    将当面一名女真甲士挑落之后,环顾左右,一时间竟然没有鞑子敢迎过来,薛永目光一扫,就看见一个兜鍪上插着虎尾,一身辽人重甲才有的镔铁札甲,粗壮至极的女真甲士,正怒吼连连,挥舞着长柄铁锤,接连扫落两三名自家弟兄落马。

    薛永自不知道,这是女真重将蒲察乌烈的亲侄乌留哥,领蒲察乌烈麾下一亲卫谋克,悍勇为蒲察乌烈麾下诸将最。这次南下,除了银术可之外,就他冲得最猛,就是想着好好杀戮抢掠一番,结果才抵宜芳就接银术可号令,四下捕捉生口,千辛万苦的驱赶到宜芳战场,一路做的都是这些气闷事情,乌留哥早就老大不耐烦,但是碍于宗翰严令和自家叔叔叮嘱,也不敢有什么表示。

    天幸这支南人军马居然敢出城野战,还敢和女真铁骑迎面对冲,纵然忍不住也有些佩服这支南人强军名不虚传,可乌留哥也终于捞到一舒胸中郁气的机会,战阵之中,厮杀得最为凶狠,直到此刻被薛永盯上!

    但称病大虫,自然就有韩世忠那种老兵痞式的狡猾,薛永大喝一声:“护俺!”

    一直在他身边厮杀的几名亲卫,顿时就向着薛永靠拢,当住了朝这里涌来的女真甲士,薛永稍稍带住坐骑,马槊朝鞍侧一架,顺手就扯出了弓袋中的长弓。

    既然是病大虫,如何能没有韩世忠强射几分本事?薛永马上也能开得一石八斗硬弓,手一翻箭已上弦,接着就弓开如满月,嗖的一声厉响,一支三棱破甲锥,已经呼啸着扑向犹自表现得勇悍无双的乌留哥!

    才撒手放弦,薛永就顺手弃弓,抄起马槊猛磕马镫,带着身边几名亲卫,朝着乌留哥方向撞去!

    厮杀到这个时候,走已然难走,多捞几个鞑子垫背,就多赚几分!

    那边乌留哥正将足有十三四斤重的长柄铁锤挥舞得呼呼生风,就听见身边亲卫大叫,乌留哥不及抬首就听见一声尖啸,竭力扭身,带着三棱破甲锥的羽箭仍然射中小臂,如此强弓,如此短的距离,镔铁札甲如腐泥一般被撕开,三棱箭头从另一侧就凸了出来!

    乌留哥惨叫一声,撒手就丢下铁锤,还来不及换另外一把兵刃,就听见自家亲卫的惨叫之声。扭头望去,就见混战之中,几名宋军甲士猛然突至,当先一人身形长大,铁面上愤怒金刚像血迹斑斑,长槊挺出,最近一名亲卫已然被挑翻落马。槊杆剧烈弯曲又弹直,雪亮槊锋,就直指乌留哥面门!

    乌留哥未伤一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就攥住了槊杆,与薛永几乎同时猛滚手腕子,而且身形向后倾斜,都是想让对方撒手将这兵刃抢过来,两人铁手套中都响起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一时间竟然僵持。

    两人麾下混战成一团的甲士,但凡发现这边动静,都怒吼着朝这里涌来,骑军对战,纵然是所谓密集队形对冲,都要留出足够马匹回旋的空间,几百骑组成的战团,比步军上千人厮杀的正面还要大些,但是这个时候双方都在以薛永和乌留哥为中心,拼命聚拢,呼喊怒骂之声,轰响成一团!

    乌留哥咬牙切齿的抢着马槊,左臂剧痛,除了骤然中箭时候惨叫了一声,现在就浑然当做无物。他和薛永气力相当,可单手对着双手吃亏,只能全身分量都用上拼命朝后倒,不过才僵持了最多一息功夫,乌留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见对面那长大汉子闷声闷气的吼了一句:“想要,给你!”

    说着薛永就飞快撒手,而脑子慢一拍的乌留哥整个人都倒在了马鞍上,而薛永已经策马掠过他身边,已经拔出身上佩剑!

    剑光卷落,正中颈项,不要说乌留哥未戴铁项,就是戴了,也要被这一剑劈开!

    血光迸溅,乌留哥人头滚落,长剑去势犹在,在战马背上还深深砍了一个巨大伤口,战马吃痛,长嘶着人立而起,就带动乌留哥无头尸身乱晃,洒落漫天的血雨!

    战阵之中,杀红了眼的双方甲士,看到这般场景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怒吼,神策军是骄傲欢呼,而女真甲士则是气沮惨痛!

    薛永痛痛快快的嘶吼大喊:“杀光这些鞑子!”

    在这一刻,薛永甚而冒出了一丝此前没有的念头,也许还能杀到宜芳城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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