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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纨绔少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传奇纨绔少爷txt下载     传奇纨绔少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八章 援军至

    扬州城下,堆尸如山,血流成河。

    泰王的眉尖不停跳。

    八万乱军已死伤近万,他们全都死在这场攻城战中。

    这让泰王十分心疼。

    这八万人是他争霸天下,夺取皇位的筹码,最重要的筹码,仅仅一夜,便死了近万,而到现在为止,连一座小小的扬州城都未拿下,这让泰王对将来征战各府,挥师京城的战略构想产生了动摇。

    原来的计划确实是完美无缺的,趁其不备,以暗袭的方式攻下扬州,同时出兵剿灭驻扎在城外的五千龙武军,杀掉两个最重要的人,——方铮和冯仇刀,皇四弟最为倚重的一文一武,同时也是他的心腹大患。然后据城而守,八万人守一座城,兵精粮足,守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在这一年半载里,他会以自己的声望煽动江南所有的世家,百姓以及黄河以北逃难的难民,蛊惑他们揭竿而起,共同反对新帝,百以聚千,千以聚万,他便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夺取京城,甚至夺取整个华朝亦不算太困难。

    可是……现在他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己方士兵的伤亡数字仍在增加,扬州城却还在冯仇刀手中。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泰王百思不得其解。

    出兵的前一刻,城外五千龙武军和扬州当地驻军全部进了城,然后城门便紧紧关上,他们是怎么看穿自己的意图?难道方铮会未卜先知么?

    如果龙武军在野外与他交战,泰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全歼,可一旦他们进了城,胜负就难说了,泰王自幼博览群书,他知道前朝有场战争,守城的只有区区一万老弱士兵,可他们城中粮草不缺,器械充足,依靠城坚墙固,敌人的十万精兵楞是攻了三年都没攻下,最后敌方的主将不得不悻悻撤军,扔下数万士兵的尸体,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泰王觉得现在他也陷入了这个困境。

    一切都偏离了他的计划,暗袭改成明攻,效果自然差了许多,一次一次的攻城失败,他曾不止一次想过撤军,他不想再将士兵的性命白白葬送在这座城下,可转念又考虑到守城的士兵的伤亡也许更大,或许,只要再攻一次,城池就会陷落……

    这个如同魔鬼般的想法驱使着他一次又一次咬着牙下令将士对城池发动进攻,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就像击打一个失去力气,摇摇欲坠的巨人,泰王每次都在赌,也许,下一拳就能击倒他……

    一次又一次,巨人还没倒,泰王的手已开始疼了……

    对方守得很顽强,冯仇刀不愧是名将,他善于利用城中一切能利用的人力和物力,桐油用尽,他便收集老百姓家中做饭的菜油,滚木擂石用尽,他便拆内城墙的箭楼和青石用来防守……

    这是个可怕的敌人。

    泰王的眼睛红了。

    “来人!再给我冲一次!这次给我上去一万人,四面围城,不分主攻次攻,全部都给我上!”

    太阳快出来了,扬州必须要在朝廷援军到达前拿下,否则功亏一篑!泰王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的身子已开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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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城墙上,冯仇刀满身伤痕和血污,可他仍像支标枪一般,笔直的站在城头,眺望远处又在蠢蠢欲动的敌军阵型。

    扯了扯嘴角,冯仇刀脸上满是轻蔑和无畏。

    “他们很快又要攻城了,这次势头可不小……”冯仇刀轻声道,仿佛在自言自语。

    萧怀远和温森也是满身血污,闻言笑道:“攻就攻,咱们守住便是了。”

    他的语气如同招待个朋友来家里吃饭一样轻松。

    可城头的任何人都明白,大家其实很不轻松。

    包括当地驻军在内,守城的所有士兵加起来不足三千人了,而且其中一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

    三千弱旅能做什么?他们还能再守一次城,然后在敌人的疯狂进攻中,像一只只飞蛾,壮烈的扑向火堆,化为灰烬,最后他们将成为朝廷阵亡将士录上的一个冰冷的名字。

    也许,冯仇刀还可以选择抓捕城内的青壮百姓,逼他们拿起武器,充当士兵继续守城。

    可冯仇刀不愿这么做。

    军人的职责是忠君报国,匡扶社稷,保护百姓,如果逼迫百姓拿起武器去参加战斗,那他所一直坚守着的信念还有什么意义?这座城池守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冯仇刀转过身,静静的注视着身前表情木然的士兵袍泽,他眼中泛起几分痛苦,他们还年轻,他们的生命如朝阳般旺盛,灿烂,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们也许会活到七八十岁,那时儿孙承欢膝前,他们则手抚着白胡子,笑呵呵的讲叙年轻时的战斗故事,也许还会稍稍吹几句牛皮,说自己当时以一敌百,万夫不当云云……

    可是今日,他们却因为某个人膨胀的野心,而死在这个无情的战场上,以后的岁月无论是风起云涌,还是平淡安详,都与他们无关。

    城下的大股敌军正在绕城而行,他们的进攻意图很明显,四面攻城,勿分主次,泰王开始急了。

    冯仇刀苦笑,麾下士兵现在的战力,别说守四面城墙,就是一面都抵挡不了多久,激战一整夜,他们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有的甚至连武器都拿不稳,连他这个领兵的将军都有些摇摇欲坠。

    缓缓扫视众人,冯仇刀的语气仍如往常般坚定,不过这一次,他坚定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悲壮。

    “兄弟们,反贼又要攻城了,我们再拿起武器,与他们拼一场,求仁得仁,求义存义,城池守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你们都是好样的!”

    “冯某不敢骗大家,援军不会来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朝廷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拨大军赶来驰援。”

    “兄弟多年,冯某也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活下去,个个都活到八十岁,……如果城破,不想死的兄弟便放下武器降了吧!冯某绝不相责……”

    表情木然的士兵们终于露出了激动的神情,一张张满是血污的年轻脸庞已涨成了猪肝色,如同被人在脸上抽了一耳光。

    “将军!我宁死不降!”一名士兵眼眶含泪,高声嘶吼出声。

    “对!我们宁死不降!”众人如同一堆被火星点燃的干柴,瞬间便燃起了冲天大火。

    冯仇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别叫我将军,我比你们年纪稍长,作别之时,便叫我一声大哥吧。今日这扬州城也许是吾等埋骨之所,且让我们一战!让城下那些不忠不义的反贼看看,什么叫忠骨义肠,什么叫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三千道坚定的嘶吼,像一柄无形的利剑,撕破了晴朗的云空。

    与此同时,城下乱军进攻的号角吹响,身着黑甲的士兵们潮水般前赴后继向城墙涌去……

    守城的士兵咬着牙,艰难而又坚决的拿起武器,抱起滚木,擂石,踉跄着冲向城头,以性命为赌注的攻防战又开始了。

    “再派一万人顶上去!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拿下城池!”泰王双眼通红注视着城头,从齿缝中迸出最新的命令。

    “兄弟们守住!战至最后一人,本将与尔等一同殉国!”冯仇刀暴烈大喝。

    漫天呼啸的箭矢中,不断有士兵倒下,又有士兵补上,激烈的拼杀中,不知是谁在阵前悠悠唱起了歌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悠扬激昂,在这充满肃杀和血腥之气的战场上回荡,经久不绝,如同神佛悲悯的眼神,在注视着人间的种种苦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最后所有守城的士兵开始齐声唱和起来,悲壮慷慨的歌声中,一块块石头和滚木高高举起,毫不留情的向攀爬城墙的乱军头上砸去。一个个年轻鲜活的士兵亦被敌人漫天呼啸而来的箭矢夺去了生命。

    远处,又是一大群黑压压的反贼蜂拥而至,冯仇刀心头越来越沉,越来越绝望。他不怕死,百战将军难免阵前亡,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担心的是扬州失守,会不会给自己的身后之名抹上不光彩的污点,他更担心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麻烦。

    冯仇刀惨然笑了笑,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拼光最后一丝力气,然后以身殉国,我便无愧朝廷,无愧于皇上了。

    萧怀远和温森却脸如土色,不过他们却紧紧咬着牙,未发一语,只是不停的举起手中的滚木,砸向攀爬城墙的乱军。

    “咦?又来了一支军队……是骑兵!”一名士兵混乱中惊奇的指向西方五里开外的空旷平原。

    萧怀远没好气道:“来就来了,有什么稀奇?反正是个死,老子死在谁手下都一样。”

    “不是啊,大人,那支军队……好象,好象不是反贼……”这名士兵期期艾艾道。

    “什么?”萧怀远颇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冒出几名骑兵,接着,如同雨后春笋似的,骑兵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他们身着代表朝廷军队的暗灰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道巨大的洪流,滚滚向扬州城奔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无论是攻城的乱军,还是守城的士兵,都不自觉的停下动作,傻了一般楞楞看着这道暗灰色的洪流越逼越近,这支骑兵摆成了进攻的锥型阵,锥尖直指城外泰王的中军。

    飞快的疾驰中,骑兵正中忽然凭空打出一杆大旗,旗上红底黑字,龙飞凤舞般绣着一个斗大的“方”字。

    大旗打出,泰王和冯仇刀同时变得激动起来,不同的是,泰王变得惊惧,而冯仇刀则是满心狂喜。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这一刻,冯仇刀像个孩子般仰天大笑起来:“方大人领着援军来了!扬州不会失守了!我们不会死了!”

    守城的士兵短暂的呆楞之后,接着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众人纷纷抱头而泣,有的为战后余生而庆幸,还有的为战死的袍泽而伤心,各种情绪在这一刻尽情的发泄,畅快淋漓。

    泰王身子微微发抖。

    援军果然来了,此战,败矣!

    现在再攻扬州已不实际了,必须果断放弃,此时要想的,是怎样在朝廷大军的对战中,最大程度保留自己的实力,以图后手。

    “召回攻城的将士!盾牌手上前!所有人结阵!圆月阵防御!”

    泰王不断下着命令。他心中存着更深的困惑。

    方铮不是在城里吗?为何他又领着骑兵出现在城外?此人到底在做什么?

    命令下达,数万人整齐的面对潮水般冲来的骑兵,列好了一道弯如新月的阵型。

    然而,骑兵无论速度还是冲击力,都驾凌所有兵种之上,自古便是冲锋敌阵的中坚力量,而泰王的军队由于要攻城,所以全都是步兵。

    两军尚未交锋,高下立见。飞驰的骑兵离乱军越来越近,眨眼间便如一道雪亮的刀锋,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在黑甲的乱军中劈开一道刺目的缺口,这个缺口随着骑兵的涌入越撕越大,最后骑兵毫无顾忌的从圆月防御阵中穿插而过,而乱军则留下了一地尸首。

    “稳住阵型!”泰王脸色有些发白,再也不复温文儒雅的模样,嘶声大喊道:“放箭!快放箭!”

    话音刚落,漫天的箭雨便朝骑兵呼啸而去。

    可是已经迟了,骑兵穿插之后头也不回的往东疾驰,丝毫未减马速,渐行渐远,箭矢射去,收效甚微,根本未给骑兵造成任何伤害。

    泰王神情阴冷,脸色铁青。

    方铮!以前还真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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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铮带着六万龙武军赶到扬州城外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这两个时辰里,韩大石遵照方铮的命令,小规模的骚扰了一下乱军后,便没再进行攻击,带着三万骑兵远离十余里之外,虎视耽耽的盯着乱军。——骑兵和战马的造价很高,没有十足的把握,韩大石不敢做无谓的牺牲。

    可乱军被骑兵冲杀了一阵之后,包括泰王在内,都产生了强大的心理压力,现在

    骑在马上,方铮举起马鞭斜斜一指,问道:“那支黑压压的军队是哪个部分的?”

    自泰王起兵开始,方铮还未见过乱军,故而不识。

    属下恭声回道:“那便是泰王的乱军了。”

    “什么?”方铮吃了一惊,脸色霎时变白,接着开始气急败坏:“咱们怎么离他这么近?靠!太危险了!”

    乱军列阵的地方正在一座小山包之后,方铮赶来时没看见,等转过小山包,却发现两军相隔不足二里,这让他感到非常害怕,他要做的,是阵后运筹帷幄的大元帅,不是傻头傻脑冲在最前面送死的急先锋。

    “撤退!先撤退!退远点儿再说!”主帅方铮下了第一道命令,很消极,很无耻。

    于是,六万士兵还未喘口气,便立马又朝后退去,来如潮涨,退如潮落。

    “敌军立足未稳,全军冲杀过去!”泰王下达了冲锋命令,对骑兵无可奈何,可对这六万步兵,泰王很有几分自信。

    乱军齐声大喝,动作一致举起刀枪,朝龙武军拔足冲杀而去。空旷宽阔的平原上,数万大军卷起漫天的黄尘,气势汹汹朝龙武军亮出了锐利的刀锋。

    …………

    …………

    “殿下,敌军不知何故撤退了!”即将冲到龙武军前阵时,麾下士兵便匆匆禀道。

    “撤退了?”泰王心头一惊,“他为何要撤退?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他明明占尽了优势,还未交锋便退却,此中莫非有诈?”

    “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却不能上他的当!”

    泰王高声喝道:“快!全军退回来!退回来!列阵!”

    急促的鸣金之声传扬阵前,乱军士兵的刀锋堪堪要触及龙武军士兵的身体时,后方却传来了退军的命令。

    军令如山,乱军士兵顿时收了刀枪,飞快的朝后退去。

    于是,一幅十分诡异的情景出现在扬州城下。

    数万人的两支军队,在堪堪要交锋的那一刹,忽然全部往两头撤开,两支军队都撒着丫子没命往相反的方向跑,原本要成为厮杀战场的两军交汇处迅速出现了一片空旷无人的空白地带,地上只凌乱散落着一些奔跑时丢弃的鞋子,头盔,旌旗,和刀剑,活像一部反战题材的电影。

    站在城楼上欣喜观战的冯仇刀和萧怀远,温森等人看得更为真切。

    “这……这是怎么回事?”萧怀远楞了一下,接着跳起来大声道。

    “莫非方大人在用计?”温森拍马成了习惯。

    萧怀远瞪了他一眼:“用什么计?走为上计?”

    温森挠头:“真费解啊……方大人所想,简直如天马行空,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高深,太高深了……冯将军,你久经战阵,可知方大人此举究竟有何意图?”

    冯仇刀抬眼看了半晌,疑惑道:“我也看不太明白,两军刚要交锋,却又不约而同撤退,就像……就像……”

    “就像老天爷在两军中间放了一个臭屁,把他们都熏跑了……”

    温森大赞:“萧大人的形容很是贴切……咳咳……”意识到不该背着顶头上司说他坏话,温森急忙住口。

    方铮领着六万龙武士兵一直撤退了三四里路才停下,军队又重新开始列阵。

    方铮骑在马上,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问道:“这下……离他远点儿了吧?”

    “大人,已经很远了,远得不能再远了……”属下满头黑线,原来方大人下令撤退,是因为离敌人太近,没有安全感,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不知大人会不会有丝毫的羞愧?

    “远了?”方铮闻言急忙抬眼望去,只见身后这一路漫天黄尘,黄尘中,隐隐看见数里之外,泰王的乱军也是衣甲不整,正在列队布阵。

    方铮见状精神一振,忽然又恢复了自信,他将脑袋抬得高高的,抬手遥指敌军中阵,仰天长笑几声,雄姿英发道:“诸将,谁愿上前出战,给本将军拿下此獠?”

    龙武军的几员副将在方铮身后,不经意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位上司怎么回事?刚才跑得如丧家之犬,现在又敢派人出战,他的胆子怎么跟男人的那玩意儿似的,时大时小?

    见众人都不出声,方铮很不满意,指着对面道:“诛杀或活捉泰王,此乃盖世之功啊!哎,快看快看,对面有人出来叫板了……不,叫阵了,哎,我不管啊,待会儿叫到谁谁就得上去应战,别弱了咱们龙武军的名头……”

    话音未落,只听得漫天黄尘中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方铮方大人可在军中?可否出阵一见?”

    “…………”

    “…………”

    “我靠!”方铮的表情像活吞了一只苍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尔虞我诈

    扬州城外,两军奔跑过后的中间地带黄尘漫天,如同一个巨大的恶魔,正张开嘴对着芸芸众生露出嘲讽的笑容。

    权势,功利,世人穷极一生追求的东西,若看在神魔的眼中,也许格外可笑吧?

    两军在黄尘弥漫的城外平原上静静对峙,十几万人的战场上却悄然无声,只是一股强烈的令人无法呼吸的杀气,随着黄尘涌动,渐渐在空旷的平原上蔓延,凝固。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两军相峙,两军排成的阵列连绵数十里,前后不见尽头,虽然还没开始交锋,可浓郁的杀气却如眼前弥漫的黄尘一般,铺天盖地的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在众将领期待的眼神下,方铮强压住心头的畏惧感,不情不愿的拨马上前,马儿悠闲的踏着碎步,很快来到了龙武军的前阵,方铮迟疑的朝对面望去。

    当领导的就这点不好,什么事儿都得在下属面前挣几分面子,对方点了名,就不得不出去应卯,——此刻方铮多希望自己是一名撒丫子跑得欢快的小兵啊……

    漫天的黄尘仍未消散,在两军之间翻腾涌动,对面的乱军阵中,也施施然越出一骑,模模糊糊看见此人穿着一身显眼的银色铠甲,其从容悠然之态,比之方大将军却是强上许多。

    方铮皱了皱眉,这家伙骑马骑得如此风骚,一看就是个勾搭良家妇女的惯犯,不用猜,定是泰王那厮。

    老子放冷箭射死你,看你死得够不够风骚!

    微微弯下腰,方铮轻声问前阵中站着的一员黑须裨将:“军中可有神射手?”

    黑须裨将一楞,回道:“当然有,咱们前阵方队里就有好些个呢……”

    方铮看了对面一眼,神秘的悄声道:“我上去跟他聊天,你去找个箭法最好的神射手,寻个机会一箭把他干掉!记着千万别把老子给误伤了,不然老子扒了他的皮点天灯!”

    黑须裨将立马明白了方铮的意思,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隐在士兵中间,猫着腰悄悄布置去了。

    与此同时,泰王也在做着同样的布置。

    “本王上前与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寻个箭法最好的神射手,找个机会将方铮射于箭下……”

    “…………”

    “…………”

    两个心怀鬼胎的“老朋友”吩咐过后,几乎同时策马向两军中间走去,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如春风般和暖的微笑,方铮甚至做出了一脸惊喜相逢的夸张表情。

    两骑在距离对方二百来步时,同时勒住了马。

    “方兄,苏州一别,无恙乎?”泰王仍往常般儒雅,悠闲得仿佛在邀友吟诗一般,惬意自在。

    “泰王哥哥,呜呜……你可想死我了!来,你过来让我拥抱一下……”方铮情不自已,痛哭流涕,不停举袖拭泪。

    泰王闻言脸一黑,叫我过去?你还不得一箭射死我,当我白痴啊?

    泰王笑笑,对方铮的盛情邀请当作没听到。

    “方兄,数日不见,你又英俊了几分……”

    方铮闻言顿时止住了鳄鱼的眼泪,惊喜万分的抬头急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如今时过境迁,他与泰王已成了战场上生死相搏的敌人,不过……连敌人都夸奖自己长得帅,由此看来,自己是真的很帅了……

    方铮爱怜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俊脸,喜不自胜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认为耶……”

    泰王遍体生寒:“…………”

    怀着投桃报李的心理,方铮抬眼瞟了一下泰王,礼尚往来的赞道:“泰王哥哥也很帅啊……”

    今日泰王穿着一身银色亮甲,比起以前的文衫儒袍来,自是多了几分英武之气,衬映着他那天生白皙的皮肤,显得愈加英气勃发。

    黄尘弥漫的战场,一员年轻英俊的将领,骑着白马,穿着银甲,在两军阵前谈笑风声,从容不迫,马如龙,剑如虹,睥睨众生之态教人忍不住心生仰慕……

    方铮酸溜溜的闷哼一声,心里如同打翻了醋罐子似的,嫉妒得浑身直痒痒。

    妈的!有什么好骚包的!不就是脸比老子白一点么?棺材里的死人脸比你更白,你咋不跟他们比?

    看着黄尘中骑马伫立的泰王,为了不失风度,方铮还是违心赞道:“泰王哥哥今日的扮相……”

    泰王微笑,轻轻拂了拂肩上的尘土,淡笑道:“如何?”

    “嗯……很黄很暴力……”方铮下了一个很正确的结论。

    泰王的笑容顿时凝固,消失……

    就不想说你半句好听的话,你咬我啊!

    二人寒暄过后,泰王收了笑脸,望着方铮唏嘘道:“方兄,数日之前,你我还是相得的好友,时至今日,我们却在战场刀兵相见,何至于斯啊!”

    方铮仍在笑:“这话你应该说给自己听,泰王殿下,何至于斯啊?”

    将同样的问题抛过去,泰王长声叹息,却未发一语。

    战场寂静,只有一阵阵的微风拂过,慢慢将二人之间弥漫的黄尘吹散,泰王郁郁的神色愈发清晰。

    “方兄,你可知道,这皇位本应是我的!”良久,泰王抬起头,直视方铮,一字一句道。

    方铮仍笑得很轻松,可摇头却很坚决:“不,皇位是你四弟的!你父皇临终前便已无病为储君,立好了遗诏,当着满朝文武宣读,这是整个华朝都知道的事,你四弟即位是名正言顺,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

    泰王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讥诮:“名正言顺又如何?他有本事坐稳这个皇位么?四弟自幼多病,且性子懦弱,素来毫无主见,并且心肠太过仁厚软弱,这样的性子,能做好一代帝王吗?”

    方铮笑道:“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如今皇上新近登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之前几场大战,再加去年的旱涝大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此时的百姓更需一位仁厚宽和的帝王,发布抚民的政策,来让他们休养生息,吾皇之脾性,正适合百姓的需要,假以时日,吾皇必会成为史书留芳的一代仁君,圣君,所谓皇权天授,说到底,百姓才是天。我想,百姓无论如何也不会需要一个穷兵黩武的残暴之君吧?”

    泰王的目光渐渐变得如鹰隼般锐利,直直盯着方铮道:“祖宗立过规矩,立长不立幼,按长幼顺序来说,也该由我来继承皇位,我听说父皇驾崩之前,神智时醒时昏,才糊里糊涂下了立无病为太子的诏书,这事整个江南的百姓都已知道,如今我拿回自己该得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方铮闻言一惊,这孙子太阴毒了吧?竟然敢造谣,古来争天下夺皇位之人,似乎都要在民间造出一定的声势,甚至要制造一些迷信色彩的口号和异像,才能更取信于百姓,比如陈胜吴广造反,便派人在神祠边佯作狐鸣,大半夜的制造噪音,嚷嚷什么“大楚兴,陈胜王”,老百姓被吵得睡不着觉,只好作揖打拱哀求他别叫了,你要当王你就当吧,咱们都拥护你,再吵我们就打110报警了云云……

    再比如元末的白莲教造反,则在黄河的河滩埋了一尊独眼石人,假模假样挖了出来,石人身上刻了字:“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众人一见乐了,一直以为男人的那玩意儿才一只眼,没想到石人也一只眼,缘分呐!就冲这根代表了男性雄根的玩意儿,反就反了罢……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总之,造反者为了愚弄百姓,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都使得出来,此刻方铮一听泰王说什么先皇神智不清之下立太子,他心头不由有些担心,古代的百姓很少有读书明事理的,随便什么人站出来蛊惑几句,他们说不定就信了,这事儿若真的四处传扬开了,以泰王在民间的号召力,胖子的皇位还真有点儿摇晃……

    方铮倒也未露出担心的神情,只是嘻嘻一笑,道:“造谣?嘿嘿……泰王哥哥,这招有点下作哈……”

    泰王淡淡一笑:“成王败寇,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只要我坐上了皇位,我还是可以将无病封为福王,从此太太平平在京城逍遥一生,岂不比当个无所作为的皇帝惬意得多?方兄以为然否?”

    方铮耸耸肩道:“泰王殿下,我劝你莫行这下下之策,你造谣说你父皇神智不清,乱立太子,传出去你也脸上无光,更何况……”

    方铮望着泰王狡黠的笑了笑:“……更何况造谣这种事儿,你会,我也会……”

    看着方铮满脸坏笑,泰王心中一颤,这家伙笑得如此瘆人,肚里肯定在冒坏水儿……

    “你打算做什么?”泰王凝目问道。

    “你造谣,我也造谣啊,从明天起,我就组织个宣传队,在江南各府各县各乡敲锣打鼓满世界嚷嚷去,就说你们拥护爱戴的泰王殿下,其实并非皇室血脉,而是皇宫里某个禁军侍卫和宫女私通生下来的野种,正好令堂丽妃无子,便派人将你抱进宫里,对外宣称是她自己生的……哎呀!这情节是不是很狗血?”

    看着泰王气得发白的俊脸,方铮嘿嘿笑道:“狗血没关系,我可以把你的离奇身世编成段子,请说书先生每天说八回,休息时还请青楼的歌伎舞女免费给大家唱歌跳舞,如此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泰王哥哥,你猜猜百姓们会不会信呢?我朝上至朝堂深宫,下至民间乡野,皆重血脉正统,若百姓们知道你只是个外面抱进来的野种,你猜百姓还会不会听你的话?”

    泰王已气得脸色铁青,浑身轻微颤抖,他心中暗暗吃惊,若方铮真按刚才所说去做的话,那他在江南辛苦经营多年,百姓中间竖立起来的仁德形象和威望将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朝中皆是一些讲究儒家礼仪的老学究老顽固,自是不屑用这种下作的法子,可他还是深深低估了方铮的无耻,他没想到方铮造起谣来比他更过分,比他更卑鄙,这家伙的道德底线简直是一条无比深邃的海沟,低得没法再低了啊……

    方铮却没管他的感受,神色一整,盯着泰王道:“泰王殿下,投降吧,皇帝的位子你坐不上,潘尚书失败了,太子失败了,你,也不例外!这个位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强求无益,你父皇给你的东西,那才是你的,你父皇不给,你不能硬抢,抢也抢不走的!”

    “那是我的!”泰王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双眼布满血丝,英俊的脸庞此时看来格外狰狞:“太子,寿王,包括无病,他们都是废物!为何上天独怜无病?我呢?我十几年来韬光养晦,隐而不发,为的就是将这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抢回来!他们没能力治好这个天下,但我能!”

    方铮冷冷道:“以你轻易便发动谋反的行迹来看,你就算登上皇位,也是个残暴之君,你没能力治好这个天下!”

    “我能!”

    “你不能!”

    “我能!”

    “嗬!你丫有完没完?叫板啊?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非得像个女人似的无理取闹你才爽是吧?”

    泰王一楞,接着大怒:“你说我像女人?”

    方铮脑袋一扬:“怎么?我说错了吗?”

    泰王盯着方铮的眼神散发出凌厉的杀机。

    接着,泰王的手缓缓的垂下,然后背到身后,朝后打了一个隐秘的手势……

    劝降失败,方铮叹了口气,跟泰王一样,将手悄悄放到了身后,也打了一个手势……

    二人同时打出手势后,又朝对方冷森森一笑。

    紧接着,两军之间的队列中,忽然同时射出两支冷箭,分别向战场正中骑在马上的泰王和方铮射去,不同的是,泰王乱军中的冷箭射向的是方铮,而方铮龙武军中的冷箭则射向泰王。

    二人耳中听到轻不可闻的冷箭呼啸声,然后同时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电光火石间,冷箭呼啸而至,方铮抬头,却见乱军中有一支冷箭竟是朝他射来,不由大吃一惊,刚露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泰王也发现龙武军射向他的冷箭,亦和方铮一样大惊失色。

    刹那间,两支冷箭便已射到二人的面门前,——不得不承认,泰王和方铮的默契实在配合得绝妙无比,冷箭射出的时间,精度,甚至是二人脸上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默契还在继续。

    只见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将身子一低,侧身贴在马腹之上,两支冷箭险之又险的贴着二人的头皮擦过。

    二人又动作一致的在马上坐正了身子,神色惊惧的朝彼此的对面望了望,然后同时抬起手,瞪大了眼睛指着对方的鼻子,异口同声叫道:“哇!你好卑鄙!竟然暗算我!”

    说完之后,二人同时拨转马头,打马往回狂奔。

    两军方阵中早有各自的部将拨马而出,护着二人各自回了中军。

    回到中军的方铮仍然惊魂未定,余怒未息,拍着大腿大叫道:“卑鄙!无耻!太卑鄙了!令人发指啊!你们说,你们说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卑鄙之人,好好跟他讲道理呢,他居然命人放冷箭,他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鲜廉寡耻之辈!呸!老子鄙视他!”

    方铮说完眼睛狠狠盯着对面的乱军,万分鄙夷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龙武军中的众将面面相觑,皆不敢搭腔,心中腹诽不已,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不照样也命人放了冷箭吗?若论卑鄙无耻,你俩正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其中一名副将明智的略过了这个尴尬的事情,直接问道:“方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方铮怒气冲冲道:“怎么办还用问吗?给老子打!狠狠的打!对待这种卑鄙无耻之徒,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传我将令!大军各领两万人,分三路向反贼进攻!马上发响箭,命韩大石所部骑兵从北面冲锋,这次要将他这几万反贼全歼在这扬州城外!不准放跑一人!”

    …………

    …………

    回到乱军中的泰王此时也一脸铁青,身子气得直哆嗦:“过分!太过分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卑鄙之人!简直是我华朝之耻辱!我若为帝,定将诛其九族,免得你祸害人间!”

    众部将恶寒:“…………”

    “嗖!”一支响箭在天空炸响,凄厉的尖啸声回荡在扬州城外的平原上。

    龙武军飞快分成三路,中路慢慢压近,左右二路则飞速朝两边运动,隐隐对乱军呈包围之势,一个针对乱军数万人马的巨大包围圈正在渐渐成形……

    泰王的瞳孔已缩成针尖般大小,见龙武军摆出的阵势,不由冷笑数声:“想全歼?就算我攻城折了一万多人,剩下的七万也不是你这区区六万人能吃得下的,方铮,你有这么好的胃口么?”

    “传令!全军列锥型阵,集中向敌军中路进攻!斩方铮首级者,夺其帅旗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平原之上,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正缓缓拉开序幕……

第三百四十一章 女人是骗子

    大战过后,扬州绿荫馆,方铮坐在水池边,两眼出神的盯着水里游来游去锦鲤,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扬州城外一战,共歼反贼六万,余者惶然而逃,韩将军率部追击四十余里,斩杀反贼数千……”温森恭声禀道。

    “嗯,好,好……”

    “泰王在兵败之时,与部将往东逃窜而去,不知所终,属下已命影子悄悄跟了上去,过得两日应该会有消息传来……”

    “嗯,好,好……”

    “至于我部龙武军伤亡,亦在三万余众……”温森的声音小了些,语气有些沉重:“……伤亡名单已列于表上,将来上奏朝廷,按名抚恤遗属。”

    方铮回过神,目注温森道:“阵亡的将士,朝廷给遗属多少抚恤?”

    温森嘴唇嗫嚅几下,讷讷道:“每户……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方铮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很吃惊,随即怒哼道:“一条活蹦乱跳的人命,二十两就买下来了?真便宜啊!”

    温森见方铮发怒,不由苦着脸道:“大人,二十两不少了,以现在每户人家省着点过的话,二三两银子能过一整年呢……”

    “哼!那又如何?家里的顶梁柱垮了,那些遗属便没了生活来源,你要那些老弱妇孺到街上讨饭去吗?二十两银子就算能让他们过十年,那十年以后呢?等死吗?男儿战死沙场是本分,朝廷赡养遗属也应是本分,二十两银子顶个屁用!”

    亲眼目睹那些血淋淋的阵亡士兵,方铮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乱世之中,人命贱如狗,这并不是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有权有势的人家人命值千金,穷苦人家当兵吃军饷,死了就挖个坑一埋,再扔给家属二十两银子,这公平吗?方铮不是救世主,无法插手天下所有的不平事,可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他却必须管一管。

    “人命难道就这么贱?我给你二十两银子让你去死,你死不死?”

    “大人息怒,您跟属下发脾气也没用呀,这规矩又不是属下定的……”温森觉得冤枉极了,一张老脸扭曲得跟苦瓜似的。

    “谁定的这狗屁规矩?”

    “我朝开国以来就是这规矩……百余年来就一直按这规矩抚恤阵亡者遗属的……”

    “改!必须要改!从这一次开始,增加阵亡者抚恤待遇。”方铮狠狠一挥手,以他现在的权势地位,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朝堂上的大臣们振聋发聩。

    “大人觉得抚恤多少合适?”温森小心翼翼道。

    “一百两,每户遗属一百两!”方铮想了想,道:“此事了结后,我会向皇上递奏章,提议将朝廷的抚恤制度改进一下,这事不能马虎。”

    温森苦着脸道:“大人英明……可是,别的不说,仅这一次的阵亡将士抚恤就不好办呀,阵亡三万余人,若每户人家抚恤一百两的话,那就是三百多万两银子,大人……您比属下更清楚,朝廷的国库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嘶——”方铮倒吸一口凉气,痛苦的捂着腮帮子。

    每次一提到银子,他就牙疼,妈的!又缺钱了!他一直弄不明白,为何自己老是得面对没钱的窘境?三百多万两啊……就算把自己这回下江南收的贿赂全捐出来,还是远远不够,更别提国库那点儿可怜的压箱底的散碎银子了。

    钱啊,钱啊!

    方铮唉声叹气,要不干脆把扬州城门再关几天……老子下令军队把扬州城里的大户全部洗劫一遍……

    这个……可能影响不太好……估计朝堂的言官不答应……

    “大人,扬州城外大捷,是不是该给京城的皇上送捷报啊?”温森哈着腰站在方铮身边,一脸讨好的笑。

    “啊……不急,不急……”方铮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大乱初定,按惯例该贴安民告示啦,古昂刚才来请示大人,安民告示上要不要加盖大人的钦差官印?”

    “啊……不急,不急……”

    “大人,大人……您在想什么?”

    “唉,钱啊!钱!”方铮忽然咧开嘴,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模样:“上哪儿找钱去呢?”

    温森一楞,眼珠子滴溜儿转了几下,然后笑道:“大人想找银子很简单呀……”

    “你有什么法子吗?”方铮急忙问道。

    抚恤阵亡将士的事刻不容缓,这是一定要办的,三百多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温森嘿嘿一笑,道:“大人,您前两日不是被杭州叶家的二公子给绑了吗?按我朝律法,绑架钦差大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呀……”

    方铮想了想,接着两眼一亮,拍着大腿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妈的!叶敏之那狗日的还没抓到吗?”

    温森涎着脸笑道:“还没,不过应该快抓到了,目前已查到他昨日在嘉兴露过面,大人请放心,抓泰王也许困难了点儿,但抓一个小小的世家纨绔公子,咱们影子一抓一个准儿,哪怕他钻进了耗子洞,属下也能把他提溜出来,洗得干干净净送到大人面前……”

    方铮也笑了,笑得分外舒爽:“派兵把杭州叶家围住了吗?”

    “属下已按大人的吩咐,连夜调杭州驻军以及知府衙门的差役将叶家围得如铁桶一般,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好,太好了!正愁没银子呢,有人上赶着请我去抄家了……呵呵,盛情难却呀!我便勉为其难抄一次吧……”

    方铮乐坏了,此举不但可以筹集银子,而且正好拿叶家立威,给江南的世家提个醒儿,让他们都老实安分点儿,别跟着泰王瞎起哄。

    温森看着一脸坏笑的方铮,禁不住头皮一麻,这位不着调的顶头上司又想到什么缺德的坏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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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城外的血腥味还未淡去,城内的百姓们面带惧色谈论着昨日的那场大战,有好事者还特意跑出城外,对着城外广袤的战场指指点点,平原春风依旧,可黑沃的土地上那暗红色的斑斑血迹仍在告诉人们,这场大战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悲壮。

    第二天一大早,扬州城外缓缓驶进一辆豪奢至极的马车,马车四周随行护着百余名禁军侍卫,到了西城门,侍卫们友好的朝守城门的龙武军士兵点了点头,按程序验过腰牌后,侍卫们下了马,护着马车慢慢往绿荫馆行去。

    “韩小姐来了吗?”绿荫馆的水池雕栏边,方铮嘴里含着一颗葡萄,含含糊糊的问道。

    “大人,韩小姐今日早上已到了绿荫馆,属下安排她住在偏阁内,而且请了扬州城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过了,韩小姐伤势虽不重,但仍需悉心调养。”

    方铮噗噗吐出葡萄皮儿,葡萄皮儿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水池正中,一群五彩斑斓的锦鲤纷纷游上前,一张一合的鱼嘴轻轻碰了碰,随即又意兴索然的四下散开。

    温森被方铮这粗鲁的举动惊呆了:“大……大人,这……鱼儿不吃葡萄皮儿……”

    方铮笑了:“嗬!看不出你还是个环保卫士……听说过一句话吗?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

    温森两眼发直:“吃……吃葡萄……不吐……”

    “你这样不对,来,跟着我念,口齿要清晰,发音要准确,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

    “可……可是,不吃葡萄,哪来的葡萄皮儿吐?”温森很有钻研精神,凡事要求个明白。

    方铮翻了翻白眼儿,你问我,我问谁去呀?连绕口令都较真,这家伙忒没意思……

    还是看看韩亦真去,那妞儿虽然喜欢扮酷,可至少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比温森这老皮老脸的耐看多了……

    于是方铮撩起长衫下摆,兴冲冲往偏阁跑去,留在温森一人孑然立于水池边,双目失神,嘴里喃喃念叨着吃葡萄和吐葡萄皮儿这两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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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阁位于绿荫馆的南面,穿过曲折的回廊和清丽幽雅的水榭,偏阁便坐落于水榭之后的一处僻静小院中。

    温森安排韩亦真的住所倒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知道她受伤要静养,于是特意找了如此幽静之所,而且此处风景迷人,出门便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小湖,和郁郁葱葱的青山,对养伤的人来说,这里绝对比前世那些疗养院的环境要强上许多。

    方铮一路匆匆行来,伸手推开虚掩的院门,头也没抬便往里冲去。

    “砰!”

    “呀!”

    “啊——有人谋杀钦差!”

    方铮气急败坏站起身,怒冲冲望着这个撞到他的冒失鬼。一看之下,满腔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美女!”

    方铮两眼变成两颗红心,一跳一跳的……

    被撞到的确实是个美女,小美女,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她身着绿色团花小比襟,下穿镶荷边的淡绿罗裙,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楚楚动人,此所谓“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显然,她不是韩亦真。

    在这“树阴照水爱晴柔”的秀美江南,能遇到一个如此清新脱俗的小美女,方铮顿时心情明朗起来。

    “美女!”方铮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色眯眯的盯着惊慌失措的小美女,脸上露出了惯有的淫笑。

    被撞的小美女半坐在地上,看起来受到了惊吓,也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还是某人脸上那吓煞万千少女少妇的淫笑,此刻她惊慌满面,像一只落入猎人陷阱的小鹿,簌簌发抖。

    方铮见美女害怕,马上收了淫笑,努力装出正经的模样:“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神色正经的方铮,多少还是带了几分官威,小美女抖得愈发厉害,半晌才细若蚊讷道:“婢子……墨玉。”

    “婢子?”方铮转了转眼珠,很快便明白了,这丫头多半是韩竹知道女儿受伤后,特意从苏州韩家派来侍侯韩亦真的。

    “你叫墨玉?”方铮朝她眨了眨眼。

    墨玉急忙点头。

    方铮伸手握住她的皓腕,将她扶了起来,然后一双贼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她。

    十四五岁,嗯,小了点儿,该大的地方不大,该翘的地方不翘,从正常的审美观来看,这丫头浑身上下全是败笔,没一处胜笔……

    不过呢,对女人一定要有长远的战略性眼光,现在不挺不翘,并不代表将来不挺不翘,你买只小乌龟放盆里养几年,不也变成大乌龟了嘛,墨玉这小丫头总比乌龟强上几分……

    “墨玉呀,看过金鱼吗?葛格带你去看金鱼……”方铮的笑容很邪恶。

    墨玉默然摇头。

    这丫头挺内向呀。

    “墨玉,刚才撞疼你了吗?”

    点头。

    “墨玉,喜欢看金鱼吗?”

    点头。

    “墨玉,哥哥我长得英俊吗?”

    飞快摇头。

    “…………”

    方铮脸一黑,这丫头审美观莫非有问题?打乱次序重新问一遍。

    “墨玉,喜欢看金鱼吗?”

    点头。

    “刚才撞疼你了吗?”

    点头,露出委屈的神情。

    “哥哥长得英俊吗?”

    摇头。

    “嗯?”方铮皱眉。

    墨玉迟疑了一下,不甘不愿的点头。

    方铮转怒为喜,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夸赞道:“……算你识相!”

    墨玉瘪着小脸,被迫接受了他的夸赞。

    方铮扭头朝韩亦真住的阁楼看了一眼,阁楼的柳木大门紧紧关闭,不知内里究竟。

    “哎,墨玉,你家小姐在里面吗?”方铮悄声问道。

    墨玉点头。

    “她在里面干嘛呢?”

    墨玉低头看着地上被方铮撞落的铜盆,讷讷道:“小姐……沐浴。”

    “沐浴?”方铮一脸惊喜,哎呀,赶得早不如来得巧,家里几个老婆沐浴都被自己偷看过,不知这江南的世家小姐沐浴会是怎生一幅销魂的景象,她的皮肤白不白,她的胸挺不挺……

    弯腰拾起铜盆,方铮色笑道:“好了,没你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

    猫着腰正打算蹑手蹑脚潜进阁楼,不料刚迈开步子,便发现自己无法再进一步。扭头一看,墨玉正死死拉着他腰间的锦带,小脸满是警戒的瞪着他。

    方铮敲了敲铜盆,笑道:“我给你家小姐送热水……”

    墨玉摇头,仍抬眼气鼓鼓的瞪着他。

    方铮叹气,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你家小姐被我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

    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方铮两眼朝她直放电,强烈的电流贯穿墨玉全身,小丫头的俏脸霎时通红一片。

    低沉魅惑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墨玉,你看我,你看看我,像是那种偷看女人沐浴的坏蛋吗?”

    墨玉两眼有些迷离,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我是真的好心给你家小姐送热水的,你看,天气还有些凉快,你家小姐又受了伤,万一沐浴的时候着凉了怎么办?这种粗活就不用你做了,我来帮你,记住,你现在很累,很累,很累……回去睡觉吧,乖……”

    浑厚的嗓音如同春风微拂杨柳,暖暖的,柔柔的,让人想睡……

    墨玉红着俏脸,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俩眼珠子晕乎乎的乱转。

    这么快就被我催眠了?方铮大喜。

    “墨玉,喜欢哥哥我吗?”

    摇头。

    “墨玉,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身材好吗?”

    摇头。

    小丫头灵台仍存一丝清明。

    方铮不高兴的扭头,脱光了我也不看!没胸没屁股,比你家小姐差多了。

    凑在紧闭的大门前,方铮撅着屁股,单睁一只眼朝门缝望去。

    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轻轻推了推,推不开,门从里面闩上了。

    方铮开始有点儿不满,洗个澡你把门关那么严实干嘛?让我看看怎么了?还世家小姐呢,瞧你那小气劲儿!鄙视!

    正打算凑近门缝再仔细看看,忽听身后墨玉的小嗓门儿高亢叫道:“小姐!有人偷看!”

    话刚落音,墨玉像一匹冲锋陷阵的战马,恶狠狠朝方铮扑来。

    方铮两腿一软,大惊失色:“我没看到……”

    “砰!”

    墨玉毫不客气的伸脚踹在方铮高高撅起的屁股上,方铮受力,身子往前一冲,硬生生用脑袋撞开了阁楼的柳木大门。

    “哎呀!”

    方铮一招极漂亮的“平沙落雁”抢头撞进了屋子。

    灾难还没结束,墨玉脚踩七星,几步上前,伸手将方铮的胳膊一扭,一转,然后腾出另一手,扼住了方铮的脖子。柔道动作里的“缩臂”“扼颈”在这个小姑娘手中一气呵成,漂亮至极。

    “救……救命啊……”方铮被她掐着脖子,浑身动弹不得,发出微弱的变了调的呼救声。

    “你……你这是……犯罪!要……要诛九族的……”方铮被掐得脑部充血,整张脸涨得通红,仍试图与她沟通。

    墨玉不接受沟通。

    “你撒手……快撒手……断了,断了……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了姑奶奶!放了我吧!呜呜……我以后再也不干这么危险的事儿啦……”

    方铮终于哭了,现在他知道错了。

    韩亦真在扬州被绑并受了伤,她老爹韩竹知道了怎会不加防范?这位看起来不满十五的小姑娘能够从苏州大老远被韩竹派到扬州来,除了照顾这位韩家小姐外,应该还有贴身保护韩亦真的意思,小姑娘很显然是个练家子,方铮一开始就被墨玉单纯娇憨的模样骗到了。

    女人……都是骗子!

    方铮流下了悲愤的泪水。

    ------------以下不算字数------------------

    先打声招呼,明天或者后天(记住,是“或者”!二选一)可能要断更一天,这次不是相亲,外地有个朋友来,我得全程招待,只停一天,人都有点儿突发的急事,诸仁兄见谅!

    另外再向大家推荐一本新人新作:《大明漕运专家》,写得很好,也是历史类的,作者文笔很细腻,对人物的言语,动作,以及细节方面描写得很深刻,历史感很厚重,值得大家一读,各位看倌不妨去看看,顺便收藏一下。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世家的实力

    方铮坐在偏阁的前堂内,神情很委屈。

    在韩亦真的制止下,墨玉终于放开了他,走时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小嘴鄙夷的一撇,骂了一句“淫贼!”,然后高傲的出去了。

    “我不是淫贼!”方铮看着墨玉的背影,解释得很无力。

    韩亦真俏目斜睨着他,眼中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大大的眼睛已经弯成了一弯新月。

    方铮抬起无辜而又无助的脸,可怜兮兮望着韩亦真,然后幽幽叹了口气,万分哀怨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噗嗤!”

    韩亦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开始还举袖掩嘴轻笑,后来便再也克制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别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方铮阴沉着脸,不满的道:“心地善良的姑娘看见我这么倒霉,应该同感戚戚焉,你这是什么态度?”

    韩亦真仍笑得花枝乱颤,一双修长的长腿还使劲的蹬着地,不可自抑,比平日冰冷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娇俏可爱的味道。

    方铮心有余悸的看着盯着门口,那位名叫墨玉的丫头太剽悍了,韩竹上哪儿找到的人才?

    堂堂钦差方大人已患上了丫鬟恐惧症。

    韩亦真笑了一会儿,忽然轻蹙眉尖,大笑牵动了她肋骨的伤,令她不得不停下来。

    这会儿轮到方铮幸灾乐祸的笑了:“哼哼,疼了吧?人若没有同情心,老天爷都罚你……”

    韩亦真俏脸一板,冷冷问道:“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方铮笑道:“来探望病人。”

    “你探望我?”

    “对,我还带了礼物……”方铮俯身拾起墨玉扔在地上的铜盆,随手敲了敲,一本正经道:“给!秦始皇用过的洗脚盆,老古董了,很值钱的……”

    “…………”

    韩亦真怔怔望着光可鉴人的铜盆,不由啼笑皆非,紧绷着的俏脸顿时消散无形。

    “听墨玉说,你鬼鬼祟祟的摸进我的屋子,意图不轨?”卸下冷漠的外表,韩亦真脸颊悄然浮起一抹嫣红,美目流转间,仿佛欲漾出水来,显得分外迷人。

    “啊?她……她胡说!”方铮急忙辩解:“我明明是堂堂正正拿脑袋撞门进来的,怎么成了鬼鬼祟祟?你那丫鬟肯定没学好科学文化知识,遣词用句都不会,回头你得好好教育她……”

    韩亦真斜睨着他,似笑非笑道:“钦差方大人,敢做,却不敢当么?”

    方铮一副得了痴呆症的模样,直着两眼憨憨的道:“本来就是堂堂正正进来的,我什么都没看到,没占着便宜,却还要我戴上一顶‘淫贼’的帽子,当我傻啊?”

    韩亦真恨恨的咬了咬牙,这家伙被人揭穿了却面不改色,没占着便宜还一副遗憾的语气,他的脸皮到底用什么做的?

    在徐集镇的客栈里,他那双色手上上下下把自己摸了个遍,连她的一双金莲都没放过,捏在手细细把玩了一番,想到这里,韩亦真的脸变得更红了,藏在团花缎面绣鞋里的一双小脚忽然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她不由轻轻蜷起了秀气白皙的脚趾,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却如一汪取之不竭的清泉,从脚底一直往上游走,蔓延,霎时传遍了全身。

    娇俏的咬着下唇,韩亦真抬起水波横漾的美眸,似嗔似怒的睨了他一眼,眼如媚丝,化作缠绵悱恻的绕指柔情,一颗芳心不知不觉便被这无耻的登徒子全部占据。

    二人沉默不语,方铮心里有鬼,抬眼瞄了瞄韩亦真,见她一副脸红情动的模样,粗心的方大少爷却不明所以,见状不由大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中烈女吟了?要不要我帮你解毒?”

    韩亦真一窒,满腔柔情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随即恼羞成怒,顾不得有伤在身,抬起秀气的金莲狠狠朝方铮腿上踝骨踢了一下。

    “你……混蛋!”

    “啊——臭娘们儿!我招你惹你了?”

    **************************************

    打闹过后,韩亦真恢复了平日清冷的模样,想起这些日子与方铮之间发生的种种纠缠,心底不由有些好笑,见方铮一脸痛苦的揉着踝骨,一边不满的瞪着她,韩亦真白了他一眼,活该!不解风情的蠢蛋!

    “方……方铮,如今我们都脱了险,你打算如何对付杭州叶家?”韩亦真若有若无叹了口气,提起正事,她的美眸泛起了几分轻愁。

    “我要叶家在江南的世家中除名!”方铮眼里难得的出现几分凌厉。

    自下了江南,这个来刺杀,那个又来下毒,叶敏之还不知死活的凑热闹绑了自己,妈的!江南的这帮混蛋莫非当老子是软柿子?这个捏一下那个咬一口,老子的面子丢得干干净净,还让不让人活了?

    韩亦真望着方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所以你已派兵围了叶府?”

    “对。只待找到叶敏之的下落,我便要将叶家全族押进京城,交刑部议罪,哼!敢绑架钦差大臣,叶家长了几个脑袋够我砍的?”

    韩亦真垂下眼睑,轻轻道:“……你可知,叶府虽被你派兵围住,可叶家还是递了消息出来……”

    方铮凝神道:“叶家递了什么消息?”

    韩亦真道:“叶敏之闯下了弥天大祸,叶家情知大难临头,家主叶擎递了消息出来,命杭州城及临近县乡的市集商铺关门罢市,并暗中撺掇多年来刻意交好的朝中御史言官给皇上上奏章,参劾钦差方大人在江南倒行逆施,横行不法,导致江南的局面愈发混乱……”

    方铮睁大了眼,惊奇道:“叶家还有这本事?”

    韩亦真叹气道:“叶家与我韩家一样,也是经营百年的江南世家,他们在杭州府的势力盘根错节,枝叶繁多,岂肯甘心引颈受戮?有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方铮无所谓的笑笑:“商人罢市没关系,商者逐利,叶家在杭州势力再大,顶多也只能威压杭州的商人一时,叶家妄图以此举威胁朝廷,却是打错了算盘,这年头谁也不傻,给人当炮灰的事儿谁愿意干?过不了几日,待叶家全族被我收监押往京城,杭州的商铺自然恢复如常。”

    “至于撺掇朝中言官参劾我的事儿嘛,嘿嘿,说实话,我还巴不得皇上迫于言官的压力把我这钦差给撤了召回京城呢,我从当官的那天起就不断被人参劾,结果别人越参劾我的官儿反而做得越大,唉,真是让人头疼!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人太出色也是种罪过呀……”

    方铮语气很无奈,可脸上的笑容却愈来愈深,很有些得意的味道。

    韩亦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家伙除了无耻,脸皮还奇厚无比,真不知自己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韩亦真悠悠道:“……叶家还做了一件事,这件事想必会让你头疼了。”

    方铮忍不住骂道:“靠!叶家的人难道都属耗子?老子把叶府围得如铁桶一般,他们被关在府里还能做这么多事,莫非他们钻耗子洞出去的?”

    顿了顿,方铮担心的望着韩亦真,小心的问道:“叶家还做了什么事?”

    韩亦真轻声道:“叶家联络了江南的大部分世家,说你下江南的目的,是奉皇命剿除江南的所有世家,而叶家则是一个开头,叶擎放出了风声,与江南世家阐明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请大家都联合起来,一同抵制你的……倒行逆施,为了保证各大世家百年根基不至动摇,叶擎建议各大世家不妨考虑……投奔泰王!”

    “嘶——”方铮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叶家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明明是一件绑架钦差的简单案子,被叶擎这么一闹,竟然酿成了一场一点即着的惊天巨祸,叶擎这是在借势啊!他挑动江南的世家同仇敌忾,为的就是让他投鼠忌器,不敢随便对叶家下手,这个法子很简单,但同时也很有效,方铮现在真的开始产生了顾忌,若此时处置了叶家,势必会激发江南所有世家对朝廷的仇恨心理,方铮知道,若所有的世家都倒向了泰王,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拥泰王为主,则泰王便成了势,他有了足够的争霸天下的资本,这天下岂不是会大乱?

    方铮一时心乱如麻,呆呆的楞了半晌,忽然跳脚大骂道:“狗日的叶擎!你他妈还讲不讲理了?你儿子绑了老子,你丫一声道歉都没有,还敢威胁我,威胁朝廷!这是犯罪!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方铮气得浑身直哆嗦,脸色也开始变白,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吓的。

    韩亦真静静看着方铮发飙,待他消停后,才轻声道:“你……太小看江南的世家了,江南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各方客商财源云集,百多年来,各大世家盘踞江南,积累了多少钱财,人脉和威望?每个家族几百上千口人,他们都在为家族壮大而奔忙,世家在江南各地的势力,已不比当地官府小了,不夸张的说,若他们铁了心要谋反,顷刻之间便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军饷粮草,以及鼓动无数百姓庄丁投军,除非朝廷尽起大军,将江南的百姓尽数屠戮,否则,天下将永无宁日。”

    看着方铮时青时红的脸庞,韩亦真不由有些心疼,伸手想抚摸一下他的脸,手举到半途却又触电般赶紧收了回去。

    “这可如何是好?”急怒中的方铮没注意到韩亦真的动作,摊开手冲韩亦真苦笑道。

    韩亦真抿嘴笑了笑,目光中带了几分戏谑之色:“江南世家自成一系,百年来与朝廷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彼此倚重,却又互相提防,如今钦差方大人一下江南便捅了马蜂窝,方大人,你觉得江南的情势会变成怎样?”

    韩亦真一边说,一边将手边的茶盏轻轻朝方铮递过去,茶盏里是新泡的雨前龙井,她已喝过一口,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它递给了方铮,她的脸上挂着一抹羞涩的笑容,一股青涩的媚态格外令人着迷。

    方铮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楞楞的盯着镶满蓝色碎叶花边的官窑精瓷,再一想到韩亦真刚才问的问题,方铮不由大惊,内心七上八下,望着韩亦真嫣红的俏脸,小心翼翼道:“杯具?”

    韩亦真气结:“…………”

    这混蛋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咬了咬牙,韩亦真决定不跟这混蛋兜圈子了,不然对自己正在调养的伤势很不利。

    深吸了一口气,韩亦真板着脸道:“江南的世家不可能联合起来,他们并非铁板一块,至少这事韩家还能为你出点力气,——我韩家能忝居江南第一世家的名头,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这次我与你来扬州,父亲便叮嘱过我,尽韩家所能帮你,所以,你不必担心叶家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昨日我已命人散布消息出去,将叶家与朝廷钦差的恩怨与各大世家细说分明,劝大家不要被人蒙蔽,从而引火烧身……”

    方铮一楞,接着大喜过望,“有效吗?要不要我再出面跟叶家的家主谈谈?”

    韩亦真闻言忽然浮上几分凛然之色,柔和的俏脸多了几许刚毅。

    “我的男人……咳,朝廷的钦差重臣代表天子,当有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气势,怎可向别人低头?你不必操心此事,韩家帮你担当便是。”

    方铮狂喜,忘形的一把捉住韩亦真的纤手,深情道:“亦真妹妹,你对我太好了,娶你这样的老婆太省心了,要不……我还是去问问你爹,看他还要不要我这个女婿……”

    韩亦真闻言又羞又喜,任由小手被他握着,她羞不可抑的垂下头去,细若蚊讷道:“……真的吗?”

    方铮急忙点头:“当然真的……”

    想了一想,方铮忽又放开她的手:“哎呀,不行,这事没门儿……”

    韩亦真愕然抬首:“为何?”

    方铮朝她摊了摊手,无奈道:“家中妻妾的名额已满,你没办法插队了,我家那正室夫人很是剽悍,你若嫁我,没准进方家门的第二天就会变成无名女尸出现在秦淮河的岸边……”

    “…………”

    沉默……

    良久之后,偏阁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方铮被丫鬟墨玉一脚踹进屋子,以一招极漂亮的“平沙落雁”飞了进去,此刻他又被韩亦真一脚踹飞了出来,同样的,也是一招漂亮娴熟的“平沙落雁”,动作优美,造型风骚。

    “滚!以后别来见我!”

    偏阁内,韩亦真气得浑身直颤,晶莹的泪花儿顺着脸庞流落腮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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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今天码得不多,昨晚喝多了,头疼了一整天,精神很是萎靡。

    另外,昨天请假因为招待外地来的朋友,不是为了偷懒看世界杯,说实话,本人对足球一点兴趣都没有,二十来个人老围着一个球抢来抢去有啥意思,如果全部换成**抢球,我想我会迷上这项运动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世家夜宴(上)

    夜沉如水,和乐楼外,方铮和手下一大帮影子管事匆匆走出,头也不回便上了马车,车夫甩了个鞭花,马车缓缓开始驶动。

    “大人,这个叶敏之曾经绑架过您,且将韩家小姐踢成了重伤,如此大仇,仅让他做个面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温森坐在马车里问道。

    方铮哼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温森目光中露出一抹狠厉,扬手虚劈:“……属下安排几个人,待李员外销魂过后,把叶敏之给做了,他对大人您必心生仇怨,留着恐怕是个祸害……”

    方铮想了想,叹道:“算了,他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他已经为他的冲动行为付出了代价,若再杀了他,那就是欺人太甚了……老温,吩咐下去,叶敏之及杭州叶家全族流放千里之外的漠北,世代为奴,永不开豁,杭州叶家从江南彻底抹去!”

    温森一凛,急忙应命。

    “大人,叶敏之说江南不少世家暗中与泰王勾结,资助泰王谋反,此言若属实的话,大人要不要给那些世家一点教训?”

    方铮瞪了他一眼,道:“教训?谁教训谁?领十万大军把江南的世家都灭了?世家势力在江南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他们是地头蛇,我们能斗得过他们吗?”

    温森一窒,赧赧道:“那……总不能任由他们暗中通敌吧?”

    方铮想了想,忽然笑了:“对江南世家,要恩威并济,软硬兼施,现在叶家已经被我这个钦差大臣一声令下化为了飞灰,这就算是立了威,江南的世家家主们正惊疑不定的观望,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施恩安抚了。”

    温森两眼一亮:“大人的意思,莫非用怀柔之策安抚世家?”

    方铮笑道:“不错,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总是有点效果的,咱们代表的可是天子,天下都承认的正统,若不把世家逼得无路可走,谁愿意拎着脑袋谋反?所以嘛,我出面安抚,肯定比泰王那家伙私下鬼鬼祟祟的联络他们效果要好得多……”

    “泰王经营多年,他争取民心,拉拢世家,这些手段他都用了,可他毕竟不是皇上,干起这事儿缺少了一股底气,所受的掣肘和顾虑也多,但咱们代表的是天子,没他那么多顾虑,他要全力争取的东西,就是咱们要争取的东西,若咱们将民心和世家都争取过来,他身边还有什么臂助?如此,泰王覆灭指日可待矣……”

    温森大赞道:“大人高明!如此绝妙的釜底抽薪之计,也只有像大人这般丰神俊朗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才能想得出,属下对大人实在是……”

    方铮幽幽叹了口气:“得啦,你别拍了,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是韩家小姐出的……唉,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觉得这位韩家小姐很缺德呀……”

    温森一窒,急忙生硬改口道:“……这也是大人慧眼识珠之功呀!若非大人认识韩小姐,她怎会有机会在大人身边为您效力,为您出谋划策呢?说到底,大人的功劳才是最大的……流放叶家立威,然后咱们再出面召集江南各大世家的家主相聚,由大人亲自出面安抚,给他们捋捋顺毛儿,许些好处,好一手软硬兼施,果然很软,很软啊……”

    方铮闻言哈哈大笑,忽然又板起脸道:“胡说!本官硬起来也是很硬的!”

    温森闻弦歌而知雅意,急忙道:“对对对,大人之坚硬挺拔,天下莫有出其右者,实在是神勇威武之伟男子,伟男子啊——”

    “不但坚硬,而且还能伸缩呢……”

    “啊?这……大人威武!”

    *****************************************

    两天后,派去伏牛山追查泰王下落的探子还未回报消息,扬州城又派出几十骑信使,出城后朝各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江南再一次风起云涌。

    各大世家在最短的时间内同时接到了来自钦差大臣方大人的一封邀请函,函上邀请各大世家家主在三月初五这天赶赴扬州城绿荫馆,方铮将在扬州城的绿荫馆大摆宴席,理由是给他还未出世的孩子办满月酒……

    这个理由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孩子都没出世呢,竟然提前办起了满月酒,这位钦差大人未免也太不着调了。

    可江南所有世家的家主接到这封邀请函后,谁也不敢将它置之一旁不加理会,反而神情凝重的反复推敲函上所写的一字一句,咀嚼钦差大臣这个敏感时期忽然办满月酒的深意。

    世家家主都不蠢,当然知道所谓“满月酒”只不过是一个由头,他们想的是这位年轻的钦差大臣到底想干什么?杭州叶家刚刚被他连根拔除,全族近千口人流放千里之外的漠河为奴,叶家被流放那天哭声震天,家主叶擎身戴枷锁,当着官兵的面将他的二公子叶敏之打了个半死,辉煌百余年的杭州叶家,钦差大人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便从此在江南世家的名单上除名,有这样一个鲜明生动的反面典型立在那里,江南哪个世家敢将钦差大人的邀请函等闲视之?

    钦差所请,存意是善是恶?尤其在这个泰王兵败的敏感关头,钦差是否打算与各大世家来个秋后算帐?

    就在众家主还在猜疑之中驻足观望的时候,苏州韩家的家主韩竹第一个启程赶赴扬州,韩竹离开苏州的时候很高调,敲锣打鼓人尽皆知,苏州知府率城内大小官员皆来相送,其盛况并不亚于当初迎接钦差大人进苏州城。

    有了韩竹的带头,世家家主们纷纷起而效仿,一时间赶赴扬州的豪华车马如云,官道上车来车往,一派共襄盛事的繁华景象。

    三月初五,夜。

    扬州绿荫馆内张灯结彩,从当地豪绅府上临时借调的下人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来回奔忙。

    布置豪华的马车,轿子依次停在绿荫馆前,神色各异的家主们见面之后互相拱手为礼,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下人们彬彬有礼的将家主们引至绿荫馆内一处水榭,宴席就摆在水榭之中,此处四面环水,灯如繁星,风景犹宜。

    绿荫馆内,方铮悄悄掀开厚厚的帷幕一角,打量着前来赴宴的世家家主们。

    “哎呀,这些家主们长得好丑啊……我站在他们面前一定很有自信……”方铮喜不自胜道。

    一旁的韩亦真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此重要的时刻,他竟然只顾品评家主们的相貌,他的思维实在太跳跃了。

    方铮一边看一边啧啧评价,浑然不觉身旁韩亦真鄙视的眼神。

    方铮越看越觉得这些世家家主不像是好打交道的样子,轻松的表情渐渐褪去,换上一脸惴惴不安的神情,侧头望着韩亦真道:“他们好象很凶啊……”

    韩亦真猛翻白眼:“…………”

    方铮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由愈发惴惴:“待会儿如果谈崩了,他们若联起手来揍我怎么办?你知道的,我一般不轻易出手……”

    ——就算出手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想了想,方铮神情凝重道:“……不行!我的准备工作还没做足,我得再去安排安排……”

    说完方铮转头就往外走去。

    “你做什么?”韩亦真问道。

    “去安排五百名刀斧手埋伏在水榭外,谁敢揍我,老子五百把斧头砍死他!”方铮的口气像洪兴帮的扛把子。

    “你……真是个不着调的混蛋!”韩亦真大伤未愈,却被方铮气得两颊嫣红,伸手一把扯住方铮的衣袖,往后狠狠一带,娇叱道:“你给我回来!”

    “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家主,就算撕破脸也有良好的教养,你以为都像你这样卑鄙粗鲁么?安排刀斧手有什么用!”韩亦真纤手轻轻点着方铮的脑门儿训道。

    “戏文里能安排刀斧手的主儿一般都很牛逼……”

    方铮一直想试试摔杯为号然后众刀斧手一齐杀将进来的情景,场面一定很波澜壮阔……

    韩亦真轻蹙秀眉,唉声叹气:“…………”

    *************************************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斗碧。

    戌时,在众属下的簇拥下,宴席的主人方铮终于姗姗出现。

    今日方铮一身便装打扮,身着淡紫色儒衫,腰系团花暗镶珠玉簇锦玉带,玉带上晃晃悠悠悬着一块百福碧玉佩,脚蹬软底缎面方鞋,不时把玩手中一柄描金折扇,整个人显得卓尔不群,超凡脱俗,行走间真有那么一股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意味,一时吸引了不少侍侯在旁的丫鬟们的爱慕眼神。

    众家主面面相觑,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早知这位钦差大臣是个年轻的弱冠公子,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脸上一抹温和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瞧他此刻和善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就在数日之前,他亲自领着朝廷大军击败了泰王的谋反军队,一路斩杀反贼数万,也是在数日前,他一道命令掷下,杭州叶家全族近千口人结束了辉煌的世家风光日子,全部变成了做苦役的奴隶。

    此子年岁虽轻,可行事颇为老辣,端的不可小觑。

    众家主怀着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与方铮一一见礼,然后惴惴不安的坐下,彼此交换着忐忑的眼神。

    方铮哈哈一笑,朗声道:“今日本官冒昧,请各位家主来扬州赴宴,实是为了庆祝本官那没出世的孩子满月之喜,各位这么给面子,本官承情了,多谢各位赏光!”

    庆祝没出世孩子的满月之喜……

    众人面带苦笑,瞧这句话说的,听起来是个病句,可偏偏没人反驳,大伙心知肚明就好了,你也用不着把这烂借口说了一遍又一遍吧?在座的谁不知道你叫咱们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家主们都是颇有涵养的人,也不点破,纷纷拱手贺道:“恭喜方大人喜得麟儿……”

    谁知方铮却嘻嘻一笑,道:“虽然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可今日办的是满月酒,还是要走走形式的,既是满月酒,没孩子多难看呐,你们肯定回去后会说本官挂羊头卖狗肉,那就不太美妙了……”

    说完方铮朝身后的属下一扬手,一名属下忍着笑,不知从哪里抱出一个白丝绸布缝制的布娃娃,娃娃做得很精致,里面塞满了棉花,有鼻子有眼,最妙的是,布娃娃的眉眼之间竟然与方铮颇有几分神似,都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好象随时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方铮双手接过,瞧着这布娃娃的眉眼,心底不由叹息不已。

    请韩亦真随便缝个娃娃当道具,用不着这么较真吧?仔细瞧瞧,这娃娃除了长得有些像他之外,竟然隐隐约约也有几分韩亦真的模样,看得出韩亦真缝这娃娃时颇费了一番灵巧心思。

    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在众人愕然不解的目光下,方铮抱着布娃娃装模作样轻轻拍了几下,又摇了摇,一副慈祥父亲的嘴脸。

    “孩子啊,你今天满月,你瞧,这么多爷爷伯伯来给你庆祝,你是不是感到很高兴呢?一定是这样的……”方铮满脸慈笑,竟然跟这布娃娃说起了话。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纷纷一片杂乱,饶是这些家主久经风浪,此时也猜不透为何这位钦差大人当着他们的面抱着个假布娃娃扮慈父,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很快众人便明白方铮的用意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方铮忽然将耳朵贴近布娃娃的脑袋前,装模作样的“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方铮的语气显得很吃惊,接着脸色一变,一副很为难的模样望着布娃娃道:“这样不好吧?你也太不像话了!”

    众人脸色顿时更复杂了,这位钦差大人是不是有毛病?布娃娃会说话么?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不行吗?拐弯抹角的有意思吗?

    如了众人的意,方铮直话直说了。

    抬起头,方铮一脸为难的看着大家,苦笑道:“这破孩子,居然说你们来给他庆祝满月怎么空着手来,不给他送点儿金锁金条金砖什么的,这么小就懂得索要贿赂,实在是太无耻了……”

    众人满头黑线,到底是谁无耻?家主们见惯了官场人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将索贿索得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他们委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是不是把脸皮装兜里去了?

    众人纷纷苦笑,伸手开始慷慨解囊,由于众人都没想到方铮真会抱个孩子出来,所以他们来的时候都没带礼物,方铮所说的“金锁”“金砖”之类的东西更是没带,唯一带的就只有身上的银票了。

    于是,水榭内的两桌宴席间,一幅诡异莫名的情景出现了。

    方铮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微微前伸,然后众家主们苦笑着掏出怀里的银票,一张张的放到方铮手上,口里还言不由衷的道着恭喜。

    方铮手上的银票越积越多,一只手已经抓不满了,方铮大喜之下,顿时有些忘形,伸手在桌上拎起一个大铜盘子,把银票搁在上面,然后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捧着铜盘,家主们纷纷往铜盘里扔银票,光景怎么看怎么凄惨,活像一个穷途末路的乞丐。

    “哎哟,谢谢谢谢!您太客气了,这位是?……啊,原来是湖州李家的家主,兴会兴会!”

    “嗬!这位眉目慈祥的大爷真大方,一出手居然二万两!哎,各位看看哎,二万两耶!我替我这不成材的犬子谢谢您了!您是……啊,原来是绍兴黄家的家主,非常兴会!待会儿吃过饭了咱们单独聊聊……”

    “咦?怎么才一千两?你谁啊?嘉兴陈家?没听说过!……你怎么才给一千两?太没礼貌了!当我叫花子呀?赶紧的!再加点儿……”

    “…………”

    “…………”

    方铮捧着铜盘在席间如穿花蝴蝶似的飞舞了一圈,身后侍卫的温森和众影子管事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位方大人一见到银票就这副德性,不但连正事都忘了,而且收取贿赂的嘴脸猥琐至极,让人目不忍睹……

    “大人,大人……您冷静点儿!体统,朝廷的体统啊!”温森将方铮拉到一边,哀哀求恳道,一张老脸皱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

    “别拦着我,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别挡我财路啊,小心我扁你……”方铮看见满盘的银票,两眼已幽幽的冒出了绿光。

    “大人,说正事儿!您忘了今天叫他们来的目的了?正事儿呀!”温森低声哀求道。

    “啊?呃……”一提起正事,方铮忽然醒过神了,对呀,今儿是来安抚世家的,怎么一见到银票就什么都忘了?莫非老子上辈子真是穷疯了?

    “咳咳……”方铮随手将抱着的布娃娃往温森手里一塞,又将铜盘内堆积如山的银票仔细收进怀里,一切忙完了,这才轻松的拍了拍手,略带几分尴尬的朝众家主笑了笑。

    “咳,不好意思,本官有点失态了……实在是,呃,喜得贵子,嗯,兴奋,太兴奋了……”

    众人见这出闹剧终于结束,他们更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假笑道:“大人言重了,喜得麟儿自是人生喜事,这个……偶有兴奋之举,亦是人之常情……”

    “对对对,我们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方铮闻言乐坏了,这些家主挺通情达理的呀,自己真是好运气……

    “真的吗?真的吗?”一高兴就忘形的方大人急忙又捧起铜盘,眉开眼笑道:“那……你们多少再给点儿……”

    “大人!冷静啊大人!”温森及一干手下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拉扯。

    “别拦着我……你瞧人家都挺大方的……”

    幽雅静谧的绿荫馆水榭又一次陷入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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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天才小屁孩》158079小说作者:我吃葡萄

    “重活一世就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对不起‘重生者’这三个字。”

    这句话是一个十岁的农家孩子说的,于是乎,他成了人们口中的‘天才小屁孩’。

    这是一本可以勾起回忆的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世家夜宴(下)

    喧闹过后,水榭内又恢复了平静,众家主依宾主落座,方铮身为主人,又是官身,理所当然便坐在了主位,他的身旁侧宾位置,坐的却是韩家家主韩竹,老头儿一脸微笑,捋着胡须不停的看向方铮,那目光越看越像老丈人看女婿,看得方铮头皮一阵发麻,特别是在徐集镇客栈对他女儿动手动脚之后,如今他也不能挺着胸膛说自己与韩亦真清清白白了,韩竹的目光令方铮忍不住心里打起了鼓,——老头儿该不会知道什么了吧?不能够呀,我摸他女儿的时候记得关上了门,谁也没看见呀……

    侧过头,方铮朝韩竹报以心虚的一笑。

    韩竹一楞,不知方铮为何笑得如此心虚,于是他也朝方铮笑笑,这个笑容落在方铮眼里,却是一种意味深长,明了一切的笑容,所以方铮愈发显得心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今日尴尬,当初我就不摸你女儿了……

    转头见各家家主都静静坐在桌边,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瞧着他,方铮不由一惊,急忙端起酒杯笑道:“各位家主远到而来都是贵客,本官招呼不周,谨以此杯敬各位家主。”

    说完方铮一仰脖子饮尽了杯中之酒,又朝众人亮了亮杯底。

    众家主见方铮如此客气,口中忙称不敢,纷纷站起身,陪着饮了一杯。

    刚刚发了笔横财,方铮心情很好,见众人都给面子,并无倨傲无礼之人,不由大感开心,拍了拍手,与水榭一湖相隔,百步见方的一座露天平台上忽然亮起了红色的灯笼,将平台照得亮如白昼,众人正在惊讶之时,两队翩跹的舞伎款款行出,袅袅婷婷站在平台上,隔着百余步的湖面朝水榭中的方铮和众家主弯身福了一礼,接着古琴箫笙之声奏起,缓缓如春风拂水,如清泉滴石,清脆悦耳,令人心旷神怡。

    舞伎们在悦耳的乐曲中慢慢舒展水袖,如一只只穿花的蝴蝶般翩翩舞动起来,其妙曼之姿令人目不瑕接。

    这时一名身着粉红色宫装的歌女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平台,水袖拂动几下,小嘴微张,合着琴曲唱道:“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歌声清越婉转,如娇莺初啭,隔着百步湖面传入众人耳中,竟是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令人忍不住击节而和。

    看着不停赞赏歌声的众家主,方铮得意的笑了。

    一旁作陪的钦差副使萧怀远朝方铮挤了挤眼,然后举杯又与众家主频频相敬,众家主不敢怠慢,急忙又站起身饮了。萧怀远虽是副使,地位官职逊于方铮,可他终究也是代表天子,在这个朝廷与世家关系动荡的敏感时刻,众家主自是不敢随便惹人诟病。

    平台歌舞继续,可众人的心思已不在上面,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又似疑似忌的抬眼瞟了瞟一直淡然微笑的韩竹,见他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心中纷纷打起了鼓,这老家伙如此坦然,莫非私下已与朝廷达成了某种默契?

    “咳咳,方大人,今日大人喜获麟儿,邀请吾等赴宴,吾等万分荣幸,老朽敬大人一杯,还请大人赏面……”绍兴黄家的家主黄讷德站起身,率先向方铮敬酒。

    方铮一楞,见此人正是刚才打赏二万两银票的慷慨家主,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方铮自是不例外,急忙站起身笑道:“黄家主客气了,呵呵,本官奉圣旨下江南,虽说是为查案,可实际上却是奉了皇命,与江南的各位家主把晤相交一番,吾皇新登帝位,正是倚靠各位家主鼎力扶持,协助官府稳固地方百姓之时,皇上对各位也是寄予了厚望的呀……”

    一番官腔说出来,将各位家主听得又惊又喜又疑,惊的是方铮说查案,大家都知道是为了泰王谋反一案,可在座的世家里面暗中资助泰王的不在少数,这位钦差大人查案将会查到什么程度就不查了,还是说要将泰王一案所有的关联人物全都连根拔起?

    喜的是方铮说是奉皇命与各世家家主把晤相交,这就说明朝廷对世家暂时而言还是存了善意的,不至于像泰王所说的那样,朝廷要将世家全部剿灭。

    方铮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底,暗笑了一下,接着道:“前几日泰王觊觎皇位,图谋不轨,欲占扬州而谋天下,岂知泰王的阴谋早已被朝廷识破,扬州城下十几万大军一战,其结果如何想必各位都已知道,此战朝廷大胜,泰王仅余一万败军仓惶而逃,本官已发下海捕文书,大索天下,抓捕泰王归案……”

    众人又是一惊,钦差大人说这话是何用意?莫非他怀疑我等私自藏匿泰王?

    “……哈哈,各位,别冷场呀,来来来,喝酒喝酒,这杯酒本官代吾皇万岁,敬各位家主,皇上久居深宫,心慕江南秀美,可惜一直无暇抽身巡游,如此也失了与各位家主把臂相交的机会,本官启程来江南以前,皇上召见本官,言中深表遗憾……”

    众人听得方铮东拉西扯,说的每一句似是随意,又似别有用意,每人皆心神不属的默默在心里咀嚼方铮的话,哪有心思喝酒?不过既然方铮抬出了皇上,众人自是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神色恭谨的面向东方,口中唱喝祝吾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然后一饮而尽,待方铮先落座后,众人才慢慢坐下。

    一旁的韩竹捋着长须,笑眯眯的看了方铮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赏之意。

    黄讷德扫了众人一眼,在座之人数他年纪最长,自是要代这些家主们出头相询的,不然任由方铮这么东拉西扯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方大人,今日大人请我等来扬州,不仅仅是为了给令公子庆满月之喜吧?大人有何正事,不妨直言,我等洗耳恭听。”

    方铮笑了笑,道:“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心向泰王,而且以前也做过不少暗中资助他的事情,否则泰王起兵八万,所耗粮草军饷无数,仅凭他一人是绝对养不起的,今日咱们把话说开了,以前的事咱们谁都不提,本官可以代表朝廷表个态,绝不与各位秋后算帐……”

    方铮端起酒杯,缓缓扫视众人,笑道:“……这就像推牌九,玩骰子,上一把咱们已经玩过,输赢就别提了,咱们重新洗牌,这一把重新玩过便是……”

    方铮举杯向众人相敬,意味深长道:“这一把朝廷做庄,还请各位家主多多下注,朝廷照单全收,有杀有赔,童叟无欺。”

    黄讷德目光闪动,盯着方铮缓缓道:“不知我等要下什么样的赌注,朝廷才看得上眼?”

    方铮搁下酒杯,神情微沉,正色道:“很简单,朝廷要你们断绝与泰王的一切来往,不允许有任何资敌举动,同时与泰王倒戈相向,利用你们在江南的声望和根基,与朝廷互相配合,全力剿灭泰王的残余势力!”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水榭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的箫笙琴奏之声,和着歌女清越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渐渐传来。

    良久,方铮忽然笑了,望着沉默的众人,慢悠悠的道:“各位,有这么难选择么?泰王如今是个什么境地你们也清楚,各位皆出身世家大族,身负族中千余性命,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将百年的家族基业和全族人的性命押在一个根本看不到成功希望的人身上,各位皆是老成持重之人,当知趋吉避凶的道理,我实在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黄讷德环视众人,打破沉默道:“吾等身为世家家主,但同时也是皇上的子民,如今吾皇欲伐泰王,吾等自然应该鼎力相助,可是……皇上与泰王毕竟是亲兄弟,说句大逆之语,此战乃是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吾等只是百姓之身,若将来皇上剪除了泰王之乱以后,又反过头来追究我等世家资敌之罪,请问方大人,届时吾等如何自处?”

    黄讷德的这番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他们如今都已知道跟随泰王谋反是没有希望的,可反过头来向朝廷靠拢,又怕朝廷事后会跟他们算帐,从而削弱世家的根基,甚至直接剿除世家,众家主此刻也面临两难之选。

    方铮笑道:“黄老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灵光?本官刚才代表朝廷再三与各位提过,朝廷保证不秋后算帐,以前发生的一切全当随风而逝,大家都忘了也罢,皇上和朝廷不会这么小肚鸡肠,老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手,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眼中仍看到了一些疑虑,犹豫半晌,仍无人出来表态。

    方铮渐渐不耐,这帮老家伙老奸巨滑,老子若不多放点儿诱饵出去,估计他们还不肯上钩……

    张嘴正待开言,忽听席间有一人冷哼道:“方大人,你的话能代表朝廷吗?”

    众人一楞,循声望去,却见另一桌坐在宾位中首的一名年轻男子正满脸不屑的盯着方铮,目光很是不善。

    方铮呆了一下,随即笑道:“本官是钦差大臣,代表天子权威,本官说的话,自是有天子授权,当然能代表朝廷。”

    那名年轻男子冷笑道:“就算你能代表朝廷,可朝廷说话能算数吗?自古以来,食言而肥这种事情,干得最多的便是皇帝和朝廷,我们怎么信得过你?”

    方铮一楞,皱了皱眉,侧过头小声的问站立身后的温森道:“这小子谁呀?说话含枪夹棒的,老子调戏过他老婆吗?”

    温森想了一下,道:“此人应是杭州赵家的,可是……赵家家主赵章楚应该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呀,怎么如此年轻?”

    方铮愕然:“你问我,我问谁去?靠!你们怎么做工作的?回了京城老子非得给你们来个整风运动!太不像话了!连底细都没查清楚就把人放进来,万一他是来刺杀我的,老子岂不是死定了?”

    温森苦着脸道:“可是……大人,他明明持着您的请柬进来的呀,咱们总不能把他拦在外面吧?”

    方铮没理他,转过头朝那名年轻男子笑眯眯的道:“敢问这位公子贵姓大名呀?”

    年轻男子随意拱了拱手道:“在下杭州赵梁,见过方大人。”

    “哦——原来是杭州赵家的,如此年轻便居家主之位,实在是年少有为,令人羡慕呀。”

    赵梁闻言脸上闪过几分尴尬,生硬地道:“不敢,在下并非赵家家主,乃家主之长子,只因家父有恙在身,无法亲赴大人盛宴,还望大人谅宥。”

    方铮现在明白了,什么有恙在身全都是屁话,估计这赵家就是这帮世家之中的刺儿头,今儿若不拔了它,别的话休想继续谈下去。

    方铮笑眯眯地道:“赵公子刚才所问,是代表令尊的意思吗?”

    赵梁窒了一下,接着挺起胸道:“不错,不仅代表家父的意思,更代表江南所有世家的意思。”

    方铮点头,沉声道:“好,那我就回答你。你这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朝廷有朝廷的气度,金銮殿上,皇上说的任何话,全天下的子民都听得到!而且必须记录在起居录里,不是市井中那些泼皮无赖,说出的话如同放屁一般!你赵家如此猜度皇上和朝廷,其心本已不正,若非今日乃喜宴之所,本官理应将你拿下治罪……”

    赵梁被方铮一通义正严词的话训得满脸通红,众家主也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你代表你赵家那是你的事,可你别把大伙儿都拉下水,黄口小儿,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江南所有世家?今日钦差主动相请,本是朝廷向世家释放善意的信号,若被这不懂事的小子给破坏了,大伙儿非得把你赵家给拆了不可!

    赵梁本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是受不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面子,年轻人行事不计后果,闻言冷笑道:“你不过也只是个年轻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方铮怒气渐生,却仍缓声道:“教训你倒不敢,本官乃钦差,自然听不得别人质疑皇上,质疑朝廷,今日我请各家家主来扬州,当然有事相商,在这里,不论是谁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负责任的,你质疑我不要紧,可你质疑朝廷就是不该!”

    方铮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家主们暗暗点头,两位都是年轻人,可比起气度涵养,这位钦差大人委实胜过赵梁多多,难怪人家弱冠之年便身居高位,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和修养的。

    赵梁怒道:“谁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蒙骗我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卑鄙之人我也见过不少,钦差莫非就不是人了么?前几日杭州叶家被你一锅全端了就是明证,我等安知你和你身后的朝廷会不会也如法炮制来对付我们?”

    方铮脸上怒意渐渐明显,闻言沉声道:“赵梁,你这是在胡搅蛮缠!杭州叶家被流放,实是因为他们犯了绑架钦差的大罪,按我朝律法当尽诛九族,我只将叶家流放千里,手下已是大大留情,此事就算论到金銮殿上去,本官亦占着理,你以此事为据说我蒙骗你们,岂不可笑!”

    赵梁冷笑道:“你自然有你的歪理,可我赵家却信你不过!叶家与我赵家同居杭州,叶家被你搞垮了,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赵家?方大人,你也并不像你口中所言那般大义凛然,自你下江南以来,大收贿赂,敛财索银,赚得盆满钵满,其行本已不端,试问如此于德行有亏之人说的话,我又怎么信得过?”

    方铮闻言大怒,站起身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他是真的愤怒了,这姓赵的小子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到他收贿的事情上,向在座的家主们暗示朝廷任人不贤,使得众人对朝廷又产生了怀疑,原本朝廷与世家之间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被他挑拨得开始对立起来,其心实在歹毒。

    可赵梁指责他收取贿赂也没说错,这话却碰到了方铮的痛脚,毕竟收贿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儿,大家心里有数就好,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扇我耳光吗?所以方铮的愤怒,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恼羞成怒。

    方铮气得浑身直发抖,老子对你客气,你把它当福气,不给你点儿厉害,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朝廷钦差大臣的官威!

    “来人!给我拿下!”方铮发飙了。

    站在身后的温森及一干属下早已气得蠢蠢欲动,闻言立即上前,准备当场将赵梁捉拿。

    “慢着!”方铮想了想,还是不解气,“老子自己来!”

    说完方铮将袖子撸了撸,越过神情错愕的家主们,走到赵梁面前,扬手便是一个大嘴巴抽过去。

    “啪!”

    响亮的耳光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远处平台上翩翩起舞的舞伎们也停下了动作,不知所措的朝水榭方向望去。

    赵梁被方铮抽得一楞,脸上很快便浮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方铮,讷讷道:“你……你敢打人?”

    各家家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呆了。

    朝廷大臣他们见过不少,可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就算心有不快也只藏在心里,不会将它表现出来,这赵梁虽说嘴巴贱了点儿,但谁也没见过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还亲自动手的朝廷大臣,不由得他们不吃惊。

    既然已动了手,方铮干脆完全撕开了刚才温文尔雅的伪装,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啪!”

    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方铮两眼瞪得通红,咬牙怒声道:“老子不敢打你?老子为什么打不得你?老子是高官,你丫只是个嘴巴下贱的白身,你既忘了上下尊卑,老子就替你老爹管管你,好教你以后懂得怎么做人!”

    赵梁脸上挨了两耳光,顿时把他打醒了,见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立即变得激动起来,抖抖索索指着方铮道:“你……你敢打人,我……我不管你是什么朝廷钦差,今日便跟你拼了!”

    说完赵梁猛地一跺脚,举着拳头向方铮揍去。

    方铮向旁边一闪,避过他这一拳,然后怒道:“嗬!本钦差揍人,你居然敢还手,不要命了?”

    赵梁闻言身形顿时一呆,杭州叶家就是个例子,若自己真的揍了钦差,他们赵家必会步叶家后尘,最后免不了一个流放千里的命运。

    赵梁在犹豫时,方铮却已挥拳而上,占了先机,“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揍在赵梁的鼻子上。

    赵梁吃痛,不由“哎呀”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见方铮欺身上前又要揍他,赵梁下意识挥拳自卫。

    拳头刚到方铮鼻梁前,忽听方铮冷冷道:“叶家的下场你忘了?”

    赵梁一惊,硬生生止住了拳势,方铮于是冷冷一笑,“砰”的一拳又揍上了他的鼻子。

    赵梁又“哎呀”一声,心中愤怒不已,后来一想这样也不是办法,我打不得你,也不能站在这儿让你白打吧?打不得我还跑不得么?

    …………

    …………

    于是整个水榭又陷入一片混乱,只见钦差方大人挥舞着拳头,满水榭的追着赵梁猛揍,而且方铮这次不知怎的,出拳如有神助,每次打出的拳头都恰恰打到了赵梁的鼻子上,打得赵梁鬼哭狼嚎之余又百思不得其解,我鼻子招你惹你了?干嘛每次朝它招呼?

    “跑!你还跑!再跑我到杭州去把你全家挨个儿揍一遍!”方铮气急败坏的追着赵梁骂道。

    “方铮!你……你卑鄙无耻!你不是说朝廷有朝廷的气度吗?这就是朝廷的气度?”赵梁一边跑一边悲愤道。

    “放屁!老子揍你是因为你丫嘴巴贱,跟朝廷的气度有个鸟关系!”方铮气喘吁吁道。

    “砰!”

    又一拳揍到了赵梁的鼻子上。

    “停!不打了!不打了!”赵梁受不了了,他被方铮追到后压在身下,泪眼婆娑的望着方铮,鼻子以下全都是鼻血,糊得满脸都是,恶心极了。

    “别打了……我有个问题问你……”赵梁终于哀哀讨饶道。

    “说!”

    “……你干嘛每次都只揍我鼻子?我的鼻子得罪你了?”赵梁很悲愤,人的五官当中,鼻子是最敏感的,被人揍到不但很痛,而且酸甜苦辣什么滋味儿都有,赵梁实在受不了。

    方铮闻言,刚挥起来的拳头立马顿住,然后开始思索。

    对呀,我干嘛老揍他鼻子?他嘴贱应该揍他嘴才是……

    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见身下的赵梁还眼巴巴瞧着他,目光可怜极了。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还是别想了吧,很多国家大事等着我去动脑子呢……

    “砰!”

    又一拳结结实实揍在赵梁的鼻子上。

    “自己反省去!”

    方铮冷冷丢下这句话,起身走向水榭内的宴席。

    --------------以下不算字数---------------

    更正一下昨天章节的错误。

    有一个错别字。

    “兴会”写错了,应为“幸会”,特此提出,并道歉,昨儿我脑子进水了……

    话说,我一般很少写错别字的……

    羞愧……

第三百四十七章 抛砖引玉

    方铮回座之时,赵梁已被乱棍打出了绿荫馆。

    方铮坐下端杯敬酒,在座的家主们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个直楞楞的盯着方铮,状若痴呆。

    恢复了刚才温文尔雅模样的方铮搁下酒杯,颇为腼腆的笑了笑:“……那王八蛋欠扁!”

    众家主这才回了神,急忙附和道:“对对对,此子狂傲,合该有此教训……”

    方铮高兴坏了,眉开眼笑道:“你们也觉得我揍得对?”

    “对对对,该揍,该揍!”

    方铮迟疑道:“那……我叫人把他架进来,当着各位的面,我再揍他一回?”

    “呃……不必了,不必了,大人辛苦了……”众家主满头黑线,跟你客气几句,你还当真了?

    不过站在家主们各自的立场,赵梁确实应该清除出去,今日之宴,本是朝廷主动向江南世家示好的一个信号,泰王兵败,世家家主们正在对朝廷接下来的举动惶恐不安之时,意外接到这个示好的信号,大家自然大大松了口气,可今日赵梁在席间出言不逊,言语中对朝廷的敌意很明显,家主们纷纷心头不安,生怕代表皇上和朝廷的钦差大人以为赵梁是在各世家的授意下方有此举,到时钦差若把帐一齐算到他们头上,他们冤不冤呐?

    所以方铮痛揍赵梁之事,虽不能说是大快人心,可至少也是顺合在场所有人的心思的,于是方铮的粗鲁之举意外的没让家主们反感,他们反而觉得这位钦差大人爱憎分明,直爽磊落,方铮代表朝廷给家主们下的保证,也就顺理成章的更添了几分可信度。

    隔着水榭不远的行馆之内,韩亦真悄悄掀开帷幕一角,将水榭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见方铮丝毫不顾钦差大臣的体统,讨钱,揍人,什么事儿都干了,不由摇头苦笑:“这个不着调的混蛋,他就不能好好坐着跟人说话吗?”

    一旁的贴身丫鬟墨玉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笑道:“大人好神武!把那赵家公子打哭了……”

    韩亦真啐道:“去!小丫头你懂什么?他……委实太过鲁莽了,当着家主们的面打人,此举若引起众人的反感,怀柔世家的大计将功亏一篑,从而将世家推向泰王一边,江南将成为朝廷和泰王逐鹿争霸的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抬起美丽圆润的下巴,注视着水榭中与家主们谈笑风生的方铮,韩亦真美眸中忽又闪过一抹柔意,“……不过倒也不能说他做错了,怀之以柔,兼施之以威,令世家家主们思量得失之余,又心生忌惮,不敢忤逆,此举倒是误打误撞做对了……这个混蛋,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方铮丝毫没察觉不远处的行馆内正有一双黑亮动人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仍笑眯眯的端着酒杯,与家主们频频干杯,几言几语插科打诨之下,方才些许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宴席的气氛又恢复了一片欢腾热闹。

    喧嚣之中,方铮缓缓搁下酒杯,搓了搓手,目注众人,笑道:“今日既然大家如此开怀,本官就再送各位一个好消息,与各位家主们忝助酒兴,如何?”

    众人一楞,皆问道:“什么好消息?”

    方铮眯着眼嘿嘿笑了两声,慢条斯理道:“各位的家族皆是根深叶茂,商场官场势力广布,说是呼风唤雨亦不为过,呵呵,可我知道各位心中还有一块心病,那就是亲庸而疏能。我朝举士,为了防范世家势力太过庞大,从而对世家子弟入朝为官加以各种限制,以防世家势大乱政,各位的子弟纵有经天纬地之能,却无法一窥官场门径,不得其门而入,此乃各位一直以来的心病,不知我说得对否?”

    众人闻言顿时安静下来,水榭之内鸦雀无声,不少人默默放下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的盯着桌上的菜肴,不知在想什么。

    方铮笑道:“……你们的势力一直都是借助外力,比如看好某个寒家士子,然后全力资助他,直到他读书考上了功名,当了官儿,他身上便打上了你们世家的烙记,从此尽心为你们所使,可是……别人再怎么为你们尽心尽力,他毕竟不是你们本族子弟,终归还是隔了一层亲疏,你们中间有人资助泰王作乱,实际上也是想将势力的触角伸进朝堂,泰王肯定也答应了你们不少条件,不过呢,泰王既然已败,他许下的那些条件自然便不能实现了……”

    缓缓扫视众人,方铮一字一句道:“……泰王给不了你们的,我代表朝廷给!”

    “什么?”众人楞了,面面相觑后,纷纷惊讶不已。

    黄讷德小心试探道:“不知大人给我们什么?”

    方铮笑眯眯的道:“功名,爵位,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众人静了一下,忽然个个面露惊喜之色,目光感激的盯着方铮,若非碍于世家家主的风度,恐怕众人会高兴得放声欢呼。

    “不知大人此言可有详细说法?”黄讷德脸上喜色一闪,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问道。

    方铮斜睨了他一眼,老狐狸,高兴就大声笑出来嘛,还装着这么淡定干嘛?

    古时世人皆重功名而轻商利,在他们的观念里,赚千万家财,甚至还不如当一城门小吏,彼时人皆向往做官,官在世人心中代表了尊严,威风和权势,这是赚多少钱财都满足不了的社会现实。

    今日方铮抛出这个重磅炸弹,不由令众人欣喜若狂,朝廷一直限制世家的势力,百余年来对世家若即若离,每年科考只从寒门中取士,基本断绝了世家子弟为官的途径,这也是诸多世家对朝廷不满的根本原因所在。

    “本官昨夜请得皇上圣旨,皇上已答应,各世家可酌情挑选三名直系嫡亲子弟,免除科考程序,直接入朝为官,并且皇上给每家赐封伯爵爵位一名,由长子继承,世袭罔替……各位,意下如何?”

    方铮笑眯眯的把话说完,众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欢呼,然后在黄讷德和韩竹带头下,众人纷纷起身,面向京城方向跪拜下去,三叩其首,遥谢吾皇万岁,感谢皇恩浩荡。

    看到世家家主们欣喜的表情,方铮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世家,终于稳妥了。

    给他们子弟几个官,封几个毫无实质意义的爵位,于朝政并无大碍,却极大的舒缓了朝廷与世家的紧张关系,若胖子励精图治,在几年时间内将国家治理富强,再缓缓施行削弱世家之举,那时国富民强,民心感沐皇恩,谁还愿意跟着别人造反?

    方铮将众人感激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由笑了,待众人情绪稍稍平静,方铮又笑眯眯的道:“……为官,封爵,皇上都愿意给你们,不过呢,皇上还说了,各家挑选出来做官的子弟,必须要去京城定居,呵呵,皇上将在六部之中为各家子弟挑选一个合适的官职,各位家主当明白皇上的这番苦心,族中子弟总要挑选一些德才兼备之人才好,莫选些不学无术之人,进京为官却给各位家主脸上抹了黑,你们的面子不好看,皇上的面子更不好看,各位,本官说的是这个理吧?”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纷纷迟疑起来。

    进京为官,在六部之中任职,听起来好象真的很不错,可往深处一想,这……等于是各世家要将嫡亲直系子弟送入京城为人质,届时江南若哪个世家心怀二志,朝廷讨伐之前,必定将其京中为官的子弟斩首祭旗,这位钦差大人好一手抛砖引玉之计!

    众人正在迟疑之时,苏州韩家家主韩竹却忽然站起身,又一次面向京城方向跪拜下去,昂然道:“草民韩竹,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韩竹带头,众人不得不随着他再次跪拜,山呼万岁,并叩谢皇恩。

    韩竹站起身,捋了捋长须,朝方铮笑道:“方大人,老夫明日便遣派长子,次子及三子前往京城,入吏部候差,届时还望方大人在京中多为照顾提携。”

    众人见韩竹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送入京城,当下再无疑虑,有了方铮今晚这番招抚,他们本也没打算再与朝廷为敌,之前资助泰王,各世家无非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打算,但现在他们想要的,朝廷都能给他们,他们又何必再拎着全族人的脑袋陪泰王一条道走到黑呢?

    众人细细思量之后,于是纷纷承诺,马上将嫡亲子弟送入京城。

    方铮大喜,韩老头太给自己长面子了,如此识趣通达的老头儿,不做他的女婿好象真说不过去……

    慢慢端起杯,方铮笑得很开怀,“各位请酒!江南风景迷人,这扬州的瘦西湖却犹占江南七分春色,如果各位家主不忙的话,不妨在扬州多游玩几日,本官陪各位四处走走看看,欣赏一下这扬州的秀美风光,如何?”

    众家主闻言心头又是一凛,他们再也不敢小看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这家伙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蕴涵深意,一不留神便被他占了先机,他这厢开口留客,却不知又打着什么主意?

    想归想,众人已打消了与朝廷为敌的心思,对钦差的挽留,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方铮脸上笑意更深,端起杯与家主们频频敬酒,宴席的气氛又开始热闹喧嚣起来。

    *************************************

    家主们尽欢而散,温森将他们各自安排在绿荫馆的厢房中住下。

    绿荫馆内,方铮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梗,然后细细啜饮一口,稍解上头的酒意。

    他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不知是满意手中雨前龙井的芬芳,还是满意今日与家主们相谈的结果,总之,他现在很开心。

    韩竹坐在前堂的侧首,静静看着意气风发的方铮,老脸的皱纹愈加深刻,一双看似浑浊的眼中不时射出两道精光。

    华朝开国百余年来,一直与朝廷关系忽远忽近,特别是近日几将崩溃的世家门阀,在这个年轻人的嬉笑怒骂之间,竟然轻易的抚平了,不仅如此,他更为朝廷将来逐步削弱世家的行动埋下了伏笔,不声不响的为谋反作乱的泰王掘下了坟墓,静等泰王自己躺进去……

    自己以前对他的判断没错,一个年及弱冠的少年人,能坐上朝堂二品高位,爵至国公,靠的,不仅仅是运气……

    由方铮今日所行观之,朝廷是铁了心要削弱世家势力了,只是目前碍于泰王内乱,不得不对世家实行安抚之策,一旦泰王之乱平灭,新皇朝中根基稳固之后,也许下一个目标,便是将世家门阀对民间影响减到最低。

    如此,韩家作为江南第一大世家,那时又该何去何从?

    早在方铮下江南之前,韩竹便已想过这个问题。方铮来后,江南的动荡眼看就快平息,韩竹心底的思路也愈加清晰了。

    自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韩家该得到的一切都得到了,何必在林中做那一枝独秀?

    走出江南,未必不是一番新天地,若能与方家攀上亲事,他日韩家之富贵权势,岂是今日江南小小世家所能比拟?

    芬芳的茶香雾气中,韩竹眼前依稀浮现悬挂于韩府前堂的黑木牌匾,——“不争”。

    韩竹笑了,祖宗留下的训示,果然是处世之不二道理。

    只是世事诡谲多变,何事该争,何事不该争,身为族长家主,韩竹必须有所取舍。

    “贤侄,今日之宴,大有收获,老夫倒要先恭喜你了。”韩竹眯着眼轻笑道。

    方铮看着韩竹脸上的笑容,不由头皮一麻,扯着嘴角干笑道:“韩世伯客气了,今日功成,全靠世伯您在中间斡旋调解,小侄这才达成所愿,若论功劳,世伯您才是第一功才对……咳咳,回了京城,小侄会向皇上面禀,将此中细节一一告于皇上,皇上仁厚,必不会亏待韩家,呵呵……”

    韩竹呵呵笑道:“居功倒不敢当,见贤侄下江南大有斩获,老夫这是为你高兴啊,泰王之乱指日可平,世家盘踞江南的百年之患亦在贤侄你的手中悄然化解,说句实话,老夫真是佩服你啊……”

    方铮眨着天真的眼睛,无辜地道:“什么悄然化解?什么百年之患?呵呵,韩世伯说话真深奥,小侄实在听不大懂……”

    韩竹抬手虚点了点方铮,不悦道:“还装!你在老夫面前装什么?今日世家家主们被你这番连消带打,恩威并施,想必已暂时实心实意忠于朝廷了,如此便给新皇留出了好几年的休养时间,那个时候朝廷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再逐步着手削弱世家实力,届时就算世家不甘被削弱而谋反作乱,他们也有诸多顾忌,想乱也乱不起来了,贤侄,老夫说得这么清楚,你懂了么?”

    方铮直楞着眼,呆呆的看着韩竹,半晌,忽然摇头道:“不懂,还是不懂,韩世伯,您是不是今晚喝多了?小侄给您留了一间上好的厢房,您要不要歇息一下?”

    韩竹见方铮一味装傻充楞,油滑得像条泥鳅,不由深感无奈,叹息道:“你啊……我真想不通,你父亲方存义与老夫亦是多年至交,可他虽是商贾,却是个老实本分的厚道君子,怎么他的儿子却……唉,不像,实在不像……”

    方铮笑道:“您老就当我是基因突变的特例吧……啥叫基因突变?就是兔子不知为何生了个龟儿子……咳咳,这个比喻不太贴切,反正您就领会那意思吧……”

    韩竹满头黑线:“…………”

    良久,韩竹喟叹道:“尽管你们父子性子不同,可终归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方家本是商贾之家,到你这一代只有你这个独子,你却是给你父亲争了气,竟然入朝做了大官,振兴了方家门楣,你父亲也算是老有所慰,无愧方家列祖列宗了……”

    提起当官的事,方铮就伤心,别人都把做官当作毕生的荣耀,穷极一生也难企及,可偏偏他这个不想当官的,到最后反而把官儿越当越大,现在俨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他仍并不觉得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儿,将来回京城跟胖子辞官,胖子不知会不会答应,想到这件难事他就犯愁。

    幽幽叹了口气,方铮愁眉苦脸道:“……以前我娘找半仙给我算过命,说我是个大富之命,就是那种满世界带着狗奴才招摇过市,满大街调戏良家妇女,然后每天混吃等死的那种大富之命……那是多么的幸福啊!可不知怎的,我现在却当了这么大的官儿,每天过得提心吊胆,担心言官参劾,担心有人暗算,担心糊里糊涂被人捅刀子……呜呜,韩世伯,我真不知道我这命为何老跟算命的说的不一样,也不知是他们没算对,还是我活错了……”

    韩竹闻言一窒,生生扯下几根长须,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跟这小子谈人生谈理想,简直是个天大的错误!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再被逼婚

    方铮和韩竹在绿荫馆前堂畅谈,此时韩亦真却躲在前堂后的一扇白玉屏风后偷偷张望。

    听到方铮诉苦,韩亦真眉眼不由弯成了两道优美的弧线,轻俏的红唇也微微向上翘了翘。

    韩竹来扬州后,单独找了她谈过一次,关于与方家联姻的事。饶是她平日多智果决,可毕竟只是个妙龄的女儿家,听到父亲如此直白的说起她的亲事,而那男子又是她心仪的对象,韩亦真羞得满脸通红,咬着牙死也不说半句话,韩竹没听到女儿表态,只好无奈赴宴,席后找了空档与方铮畅谈起来。

    韩亦真躲在屏风后,此刻的她有些紧张,芳心正如小鹿般乱撞。她隐隐知道,父亲今日可能会跟方铮谈些什么,话题必与亲事有关,韩亦真紧紧攥着小拳头,额头鼻翼因紧张而沁出一层细细的香汗。

    很想掉头就走,这羞死人的话题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该听的,可她真的很期待方铮会怎样应答父亲,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他……会不会拒绝?他又怎么跟家中的夫人解释?听说他的正室是当今圣上的御妹,想必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吧?自己若嫁入方家,他已有满堂妻妾,心中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韩亦真在屏风后不停的胡思乱想,前堂内,方铮浑然无觉的与韩竹高谈阔论。

    “……留下各位世家家主,小侄当然是有原因的,韩世伯想知道吗?嘿嘿,想知道就给钱……”

    见韩竹面无表情看着他,方铮清咳道:“……没钱就算了,小侄愿免费告诉您。”

    韩竹苦笑摇头。

    “如果小侄所料不错的话,不出三日,必有泰王的下落传来,届时小侄要派兵围剿,各世家家主人心初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嘿嘿,请他们留在扬州城玩几天也不错嘛……”

    韩竹眉尖跳了跳,“找到泰王下落了?”

    方铮笑道:“快了吧,我手下的影子也不是吃素的,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韩竹捋须思索了一下,接着笑道:“所以你留世家家主们在扬州,一则是不给他们资敌通敌的机会,二则是想让他们亲眼看看朝廷大军如何剿灭泰王,让他们对朝廷心生畏惧,从此断了与朝廷敌对的心思,三则么,呵呵,江南世家的家主们都被你钦差大人召至扬州,泰王若知世家都已投靠了朝廷,绝望之下更会影响他的军心士气,贤侄派大军剿灭泰王更可轻易奏功,好一手树上开花之计呀,呵呵……”

    方铮被韩竹这么一夸,本打算低调的他,禁不住心花怒放,面上露出眉飞色舞的神情,刚才的那一丝自谦矜持之状,早已化为了尘烟,飞到了九宵云外。

    “哪里哪里,小侄只不过比普通人稍微聪明了一点点,呵呵,区区雕虫小技,实在入不得您老的法眼……”

    方铮强自谦虚了几句,后来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紧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天底下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实在也不多了,一箭射下三只鸟儿的事情,一般人肯定办不到,萤火虫不管飞到黑夜的什么地方,永远是那么的鲜明,出众……哇哈哈哈哈……”

    韩竹捋着胡须,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待方铮吹嘘得差不多了,忽然冷不丁道:“……可老夫听说此计是小女出的……”

    “啊?呃……咳咳咳咳……”方铮得意的笑声一顿,像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般,猛烈的呛咳起来。

    韩亦真躲在屏风后气得暗暗跺脚,芳心对父亲恼怒不已,你到底是来提亲的还是给人难堪的?区区一条计策而已,谁出的不都一样嘛……

    方铮咳得脸色紫红,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板着脸道:“……韩世伯还有事吗?小侄刚才饮酒过度,要去歇息了……您老自便。”

    韩竹捋须笑道:“贤侄歇息之前,老夫还有事与你相商。”

    “什么事?”方铮翻了翻白眼,死老头儿!用得着当面揭穿我吗?你女儿出个主意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只是懒得想而已……惹得老子火大,把你女儿先奸再奸,奸完还不负责,看你怎么办……

    韩竹自是不知方铮心中那龌龊想法,犹自笑道:“泰王覆灭在即,贤侄眼看也要回京交差了,不知贤侄如何安排小女?”

    “安排?”方铮一楞,接着大惊,结结巴巴道:“怎么……安排?”

    韩竹一翻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小女无名无份跟了你这么久,莫非你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不留么?”

    躲在屏风后的韩亦真紧紧攥着衣角,目光中露出几分惶然,她想掉头就走,她害怕留下来听到她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可她仍舍不得移动脚步。

    方铮此刻心中也跟韩亦真一样惶然,这死老头儿,一逮着机会就逼婚,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我若答应了你,回了京城,长平还不得把我连皮带骨给拆了?不行,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我和他女儿清清白白,……咳,大体上清清白白,根本没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听韩老头话里的语气,好象我把他女儿怎么样了似的,我人品有那么差吗?只不过摸了她几下而已……

    方铮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韩竹一眼,试探道:“……留句什么话?……亦真妹妹辛苦了?”

    韩竹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慢悠悠道:“贤侄,这种事情你若再装傻充楞,可就失了厚道了……”

    我本来就不是个厚道人!

    “小侄喜欢的是男人……”

    “嗯?”

    妈的!老头儿挺不好糊弄……

    方铮唉声叹气道:“韩世伯,不是小侄不答应呀,令嫒出身世家,貌美聪慧,大方得体……”

    屏风后的韩亦真听着方铮的夸赞,俏脸浮现出一抹嫣红,芳心高兴得如同喝了醇酒一般,整个人有些晕乎乎了。

    “你这冤家,总算知道人家的好……”

    可谁知方铮话锋一转,接着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敢娶她呀!”

    韩亦真闻言芳心猛地往下一沉,嫣红的俏脸迅速变得苍白无比,一双纤细的小手死死攥住衣角,微微发抖。

    韩竹皱了皱眉,沉声道:“为何不敢娶她?”

    方铮叹气道:“我家已有正妻,令嫒乃世家之女,如何肯屈居人下?再说我家那正妻,呃,行事颇为……豪迈,令嫒乃文静之人,嫁入方家怕是会郁郁寡欢,小侄何忍害她?”

    韩竹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半晌,道:“贤侄,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老夫且问你一句,是否钟意小女?”

    方铮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令嫒美若天仙,性子恬静,小侄当然喜欢……”

    屏风后的韩亦真闻言,刚刚下沉的芳心顿时青云直上,出身世家的大家闺秀,今日却因方铮的三言两语而弄得芳心几上几下,似悲还喜,完全不复韩家掌舵之时的精明果敢。

    方铮顿了顿,随即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一本正经道:“……正是因为喜欢她而又不能娶她,所以小侄只能远远的望着,把她当作心中的女神一样高高供起,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小侄是个作风正派的人,一向严于律己,做不来那始乱终弃的无耻之事……”

    韩竹被方铮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得两眼发直,张大了嘴久久不能言语。

    屏风后的韩亦真羞恼的紧紧咬了咬下唇,俏面随即又浮上了几分嫣红,不过这次是被气的。

    这该死的登徒子!当初在徐集镇的客栈,对我……那般轻薄,我这清白的女儿之躯被你上下其手摸了个遍,如今你却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与我父亲说什么“作风正派”,这世上有你这样的“作风正派”吗?你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你……你说谎!”

    韩亦真再也忍不住芳心的恼怒,步履轻盈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珠泪涟涟的指着方铮,气苦道:“你……你这无耻的混蛋!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方铮见韩亦真突然出现,不由一惊,又听她骂自己禽兽不如,方铮眉毛一竖,便待发怒,后来一想,在徐集镇的客栈里对她上下摸了个遍,却仍未与她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此等被万千采花贼鄙视唾弃的行径,果然是禽兽不如……

    想到这里,方铮幽幽叹了口气,颓然的低下头,显得很气短。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办了她才是,做个禽兽总比禽兽不如要好上许多吧……

    我对女人还是太矜持了,教训呐!

    韩亦真指着方铮嘤嘤哭泣,方铮在一旁垂头丧气,韩竹见这对小儿女如此纠缠之状,不由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问道:“真儿,他……他对你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了?”

    方铮吓得浑身一哆嗦,结巴道:“韩世伯……您,您可别乱说话,会死人的!我……我和你女儿清白得像新鲜豆腐……”

    “是吗?那我女儿为何哭得如此伤心?”韩竹花白的眉毛向下沉了沉,散发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其实我也想跟她不清白来着,这不是最近太忙,没来得及嘛……”方铮小声咕哝道。

    韩亦真猛一扬头,露出梨花带雨的绝美面庞,指着方铮怒道:“你……你还说!你……你在徐集镇对我……对我那般……轻薄,莫非你不记得了?”

    气恼之下,韩亦真顾不得父亲在旁,将那羞人的丑事说了出来,本是一腔深情对他,可这混蛋却弃之如敝屣,女子最重名节,怎能容得这混蛋始乱终弃?这教她一清白女儿家情何以堪?

    “轻薄?”韩竹倒抽一口凉气,像望着仇人般死死盯着方铮。

    整个前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静默。

    良久。

    韩竹跺了跺脚,转身便往外走。

    方铮回过神,浑身一抖,急忙拉住韩竹的手,用变了调的声音尖声道:“韩世伯,您干嘛去?”

    “还能干嘛?老夫给你父亲写信去,赶紧把事儿办了!不然将来我那外孙出世却无名无份,我韩家岂不沦为江南世家之笑柄?”

    “外孙?”方铮一呆,接着嚎啕大哭道:“韩世伯!您冷静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还没来得及怎么地呢,您哪来的外孙?韩世伯,韩世伯!您别走呀……”

    “……我只是摸了几下而已,摸几下是摸不出外孙来的,您有空的话,小侄给您补习一下生理知识……”

    韩竹充耳不闻,急匆匆的翩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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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谧的山谷内,泰王双手枕头,躺在一铺干草上,望着夜空的繁星,呆呆出神。

    周围虫鸣蛙叫,还有一群闪着黯淡幽光的萤火虫在飞舞。

    这是伏牛山的一处山洞,是他用来藏兵练兵的地方,此刻他便躺在山洞的洞口,平日衣着光鲜,最注仪容的他,此时早已不复以前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反而一身邋遢的灰袍,毫无讲究的躺在干草堆里,像个穷途末路的乞丐。

    他败了,败得灰头土脸,甚至还不如那轰轰烈烈起兵谋反篡位的太子。

    自己到底败在哪里?泰王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败在太过自信,当自信变成一种超过自身能力的狂妄时,失败便在所难免。

    仰望星空,泰王自嘲般笑了。

    多少人曾说,莫以成败论英雄,由他今日之处境观之,这句话必是胜利者站在高处,语带倨傲和施舍说出来的。

    败就是败了,无话可说,苦练多年的八万精兵,扬州城下一战,竟死伤六万余,余者一万多人惶惶不知所终,如今他身后的山洞内只剩下紧跟着他的五千亲军,士气颓废的躲在山洞里耗费着时光。

    这就是失败的滋味,苦涩难咽,却不得不咽。自古成王败寇,此刻的方铮和冯仇刀,想必还在扬州城里大肆庆祝属于他们的胜利吧?

    方铮,千算万算,我还是太小看你了……

    泰王狠狠扯过一根碧绿的狗尾草,将草茎含在嘴里咬了咬,酸涩的味道从舌蕾渐渐传至全身。

    至今泰王心头仍有几个疑惑,一直萦绕在心间,不曾或解。

    方铮本应守在扬州城内,当时自己四面围城,方铮却忽然从城外东面掩杀而来,……他是怎么出城的?何时出的城?

    还有援军,龙武龙襄两军一直驻扎在京城之外六十里的军营内,他们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便忽然来到扬州城下解了冯仇刀的围?京城离扬州数百里路程,大军不可能一夜之间便能到达扬州,除非……有人事先洞悉了自己的意图,提早调兵赶赴扬州,这才恰到好处的解了扬州的兵危……是谁有如此令人颤栗的洞悉力?方铮?不,不可能是他!

    长长叹了口气,泰王望着星空,露出了惯有的儒雅微笑。

    他还没彻底失败,他还有机会,这个机会或许会让自己一夜之间便将败势扭转过来。

    方铮,你得意太早了。

    “殿下……”黄宗走到泰王身前,轻声唤道。

    “何事?”

    “扬州城内探子回报,方铮在城内绿荫馆大摆宴席,邀请江南各世家家主赴宴……”

    泰王双目猛睁,微微有些惊讶:“世家家主都去了吗?”

    黄宗点头道:“都去了,前几日方铮将杭州叶家全族流放千里,各世家或惊或惧,方铮又挟扬州城大胜之余威,家主们不敢不去……”

    泰王清亮的眸子黯淡了一下,沉声道:“果然人走茶凉,世家的那些家主们个个都是识时务的俊杰啊……”

    顿了顿,泰王闭上眼,道:“可有探出方铮与世家谈了些什么?”

    “方铮这次是为了招抚世家,他在席间揍了杭州赵家的大公子,又向家主们许诺,朝廷不再对世家子弟为官作出限制,还向家主们大肆封爵,恩威并济之下,所有家主们都已答应效忠朝廷,并……并答应倒戈而击,共同对付殿下您……”

    泰王俊脸浮现几分怒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由他们去吧,大势所趋,人心无法挽回,徒唤奈何!”

    泰王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微笑:“我所图者,乃整个天下,区区江南一隅,又岂能入我眼哉?”

    “殿下,我们该如何应对?军中只剩这五千来人,而且士气低糜,精神不振,若再在这山洞内坐以待毙,恐怕会生乱子……”

    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泰王低声道:“京城情势如何?”

    “平静如初,皇帝勤于政事,每日上朝从未断歇,此举赢得大臣们的赞赏,皇帝在朝堂内的根基愈发稳固。”

    泰王冷笑道:“每日上朝便能将这天下治理好么?勤于政事有何用?为君者当体察民情,敏于政事才是道理,我的四弟做这皇帝还是很不够啊……”

    闭上眼,儿时与四弟嬉闹玩乐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个永远孱弱,怯怯如小鹿般的腼腆小子,如今却已位极帝王之尊,面南而受万民四邦朝拜,独居大统之位。

    而自己,自己这个什么都比他强,什么都超越他的三皇兄,最后却落得兵败逃窜,几同草寇般的下场,凭什么?老天何其不公!

    “袅袅如今可在大内皇宫侍奉他?”

    “是的,先皇大丧之期未过,皇帝尚不能封妃,袅袅虽无妃子名分,可与皇帝形影不离,自太子谋反,皇帝疏远了她之后,近来她又渐获皇帝宠幸,独集后宫宠爱于一身……”

    泰王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俊脸不经意的抽搐几下,淡淡道:“终于到了用她的时候了……黄宗,传消息入大内,告诉她,近日动手,不得耽误……”

    皇帝若死,天下无主,寿王远谪,我这声望隆威远甚于他的皇三子,岂不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届时本王登高一呼,引大军入京城主政,群臣谁敢不从?

    方铮,莫非你以为釜底抽薪之计天下只你一人会用么?

第三百四十九章 表白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

    入夜的一场春雨,湿润了皇城的每一寸土地,淡淡的,夹杂着些许寒意的夜风,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悄然掀开了御书房门上挂着的碧玉珠帘。

    御书房四周的墙上高高悬挂着数十盏红色的宫灯,宽大的龙案之后,胖子正在批阅奏章,饱蘸朱砂的御笔不时在手中转两下,然后落去填写几个字,合上奏章,又取过一本展开,周而复始。

    内侍曹公公静悄悄的站在胖子身侧数步之遥,听见宫内更夫的梆子响,曹公公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轻唤道:“皇上……已是三更了,您是不是先歇息了?”

    胖子头也没抬,犹自提笔批阅,口中淡淡道:“不急,还有十几份各地送来的加急奏章,批完之后朕再歇息……”

    说着胖子忽然抬起头,望着曹公公道:“江南可有奏章送来?”

    曹公公想了想,道:“今日没有,即便是有,此时已是宫禁,奏章送不进来的,一般都直接先送兵部备案。”

    胖子神色有些怔忪,沉默了一会儿,口中喃喃道:“也不知那家伙将江南之乱平息了没有……”

    若有若无叹了口气,胖子合上手中的奏章,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传朕旨意,以后若有江南奏章,勿需经兵部,先送到宫里来给朕看……”

    想了想,胖子又加了句:“……不论多晚都要送进来,宫内值夜禁卫不得阻拦。”

    曹公公怔了怔,急忙躬身应是。

    宫门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柔柔的声音在轻声问门外侍立的小黄门:“皇上还在里面批阅奏章吗?”

    “是。”

    话音刚落,御书房门外便款款走进一道纤弱婀娜的身影,她身着绛紫宫装,合体的裁剪突出她傲人的曲线,如云高耸的鬓发间,斜斜插着两支金步摇,随着行走而颤颤摆动,隐约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胖子看到她,疲惫的目光终于露出些许的暖意。

    “袅袅,为何还未睡去?”

    曹公公见袅袅进来,急忙识趣的向她行了个礼,躬身退到了门外,并细心的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袅袅仍如胖子初见她时那般清冷,只是望向胖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化解不开的情意。

    “皇上,夜已深,还在操劳国事?”袅袅的声音一如她的外貌般甜美。

    胖子拉过她的手,轻轻一带,袅袅便坐在了他的怀里,温香软玉满怀,胖子深吸了口气,有些贪婪的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前太子谋反之时,方铮和他一致判断袅袅有问题,二人估计她是前太子派来的细作,所以那段时间胖子对她很是冷淡防备,但太子兵败身死,胖子对她仍余情未了,觉得太子既死,袅袅也没了既然与他敌对的理由,于是胖子复又对她重新宠爱起来,而且感情日愈深厚。

    不论男人或女人,一旦陷入情感的漩涡,谁都不会太过理智,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亡国,很多都是因为挚爱的女子而失了江山,那些亡国之君后悔吗?谁也不知道,可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幸福感觉是真实的,甚至真实得可以触碰。

    “国事难为呀!”提起国事,胖子爽朗的脸上不由掠过几分阴霾。

    袅袅闭着眼,静静俯在他怀里,听着胖子的心跳,嘴角勾起几分复杂的笑意。

    “北方大旱,黄河决堤,灾民数以万计往南方逃荒,江南泰王兴乱,西北草原突厥兵马又蠢蠢欲动……朕这个皇帝,当得实在累极了……”

    胖子沉沉叹息,他和方铮一样,都是弱冠的年纪,举国的农桑,赋税,河道,兵事……全部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胖子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累过。

    “帝王也有帝王的苦处,皇上,您这些日子瘦多了,要保重龙体才是……”纤手轻轻抚上胖子的脸庞,胖子舒服的闭上眼,像个躺在母亲怀里的孩童般惬意,浑然没发觉自己在提及“泰王”之时,袅袅眼中闪过的那抹复杂难明的目光。

    “人人都想做皇帝,朕实在想不通,皇帝除了住的房子比别人大一点,到底还有什么好?”胖子叹息道。

    袅袅神色怔忪的盯着龙案上那盏摇曳不定的红烛,她的神情也变得如烛光般摇曳,轻轻叹了口气,袅袅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般遥远缥缈,梦呓般呢喃道:“是啊……如果你不是皇上,那该多好……”

    胖子一怔,随即笑道:“当初朕若不做这皇帝,现在多半是个死人了,皇家之人便是这般极端,不是极享荣华,就是下场凄凉,朕也没得选……”

    袅袅也笑了,清冷的脸庞璨然绽放的笑容,令满室忽添几分醉人的春意。

    胖子看着袅袅的笑容,不由一呆,饶是抵日缠绵,却仍看不厌,看不腻,袅袅永远有着令他痴迷的魅力。

    “袅袅,幸好有你陪在朕的身边,为朕解了不少烦忧,待父皇大丧之期过后,朕便封你为贵妃,你我从此在这深宫之中终日陪伴,朕为你操琴,你为朕起舞……”

    袅袅神情忽然有些黯淡,伏在胖子的怀里,久久不愿出声。

    君情缱绻,深叙绸缪。

    君未负我,我何忍负君?

    “皇上……为何你偏偏是皇上……”袅袅的眼眶忽然微微泛红。

    胖子有些不解的看着她,“袅袅,你今日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袅袅一惊,微笑着飞快摇头。

    “皇上,喜欢看袅袅为你翩翩起舞么?袅袅便在这御书房内为你舞上一曲,解你操劳国事之疲劳,如何?”袅袅的笑容变得凄凉。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宫外泰王传进来的消息:“伺机使其饮鸩而弑。”

    这道冰冷的命令同时也宣告了她的命运,皇宫大内毒杀皇帝,她的下场除了一死亦别无它途。

    胖子浑然不觉书房内正渐渐升起杀机,犹自抚掌笑道:“好极,袅袅且为朕舞来……慢着,有舞岂能无酒?来人!”

    小黄门恭谨的推门走进。

    “拿一壶好酒来。”

    “是,皇上。”

    未多时,小黄门捧酒而入,袅袅暗叹一声,伸手接过酒壶,转身面向胖子的那一刹,一颗极小的红色物事悄然滑入壶中,飞快与醇酒融合,无色无形。

    水袖长拂,眼波流转,袅袅在胖子痴迷的目光中开始翩然舞动。

    灵巧的身形在御书房猩红的地毯上如一条小蛇般扭动摇摆,袅袅送上凄然绝伦的一笑,且舞且唱道:“随水落花,离弦飞箭,今生无处能相见,长江纵使向西流,也应不尽千年怨。盟誓无凭,情缘有限,愿魂化作衔泥燕。一年一度一归来,孤雌独人郎庭院。”

    娇莺初啭的歌声中,胖子击掌而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袅袅曼妙的舞姿,目光中满是赞赏。

    袅袅舞动的身形愈发加快,白皙欺雪的娇颜已微微沁出了一层细细的香汗,在舞到最眩目的时候,袅袅的身形忽然噶然而止,轻轻的,慢慢的走到龙案前,纤手斟满了一杯美酒,缓缓递到胖子面前,并向他露出一个生平最美丽的笑容。

    “皇上,臣妾祝您江山永固,万寿无疆,请皇上满饮此杯……”

    ********************************************

    “劈啪!”

    天空一声炸雷在绿荫馆上空回荡。

    方铮被吓得脖子一缩,脸色顿时苍白,接着毫不犹豫朝一旁的韩亦真抱过去,口中惊呼道:“打雷了,我怕,我好怕怕……”

    手伸到半途,瞧见韩亦真俏脸冷如寒霜,目光冰冷的注视着他,方铮一窒,占便宜的手又缩了回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嘿嘿干笑不已。

    “那什么……我打小儿胆子就不大,嘿嘿,打雷的时候喜欢找个东西抱抱,什么东西离我最近,我就抱什么……嘿嘿,见笑了……”

    韩亦真秀眉一挑,美眸看似不经意的瞟了一眼离方铮最近的柱子。

    方铮马上反应过来,急忙摇头道:“不行,我不抱柱子,我喜欢抱软的东西,有弹性的东西,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方铮一边说,还一边朝韩亦真娇躯贼兮兮的打量,目光不算很纯洁。

    韩亦真见他色眯眯的看着自己,浑身不由一阵发酥,想到徐集镇客栈里羞人的那一幕,整张俏脸霎时羞得通红,可她仍努力的板着脸,不使自己表现得太失态。

    前堂陷入沉默,韩竹兴冲冲给方家老爷子写信去了,将来回了京城要承受长平多大的怒气,方铮自己也不知道。

    莫名其妙多了个老婆,方铮心里感觉怪怪的,他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很有传奇色彩,被公主求爱,被土匪强推,现在又被世家家主强塞了个老婆,不要还不行,他跟你急……

    莫非又是我的英俊害了我?

    方铮有点小哀怨,以后还是毁容吧,家里快住不下了,养老婆也要不少银子呀……

    偷眼瞄了瞄韩亦真,见她仍是满脸寒霜,一动不动的坐在侧首,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方铮心里忍不住好奇起来,——这丫头对老子如此冷淡,怎么看都不像对自己有意的样子,她老爹为何一定要把我和她凑在一块儿?仅只为了韩家的发展壮大吗?她自己愿不愿意?

    瞧她样子好象不太愿意,可被叶敏之绑架的那天,她毫不犹豫的为自己挡了一脚,却是为何?

    方铮迷茫了,女人啊,要了解女人实在太难了,她们的行为和心思根本无从捉摸,一百个女人有一百种不同的性格,就比如在大街上揩油,有的女人会愤怒,有的女人却很爽……这让揩油的人很纠结,无所适从。

    方铮清咳两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开始没话找话,抬手指了指天,方铮干笑道:“……下雨了。”

    “嗯。”韩亦真淡淡应了一声,眼睑低垂。

    “下雨就该收衣服了……”方铮似有无限感慨。

    “嗯。”

    “春风春雨愁煞人啊……”咏叹调。

    “嗯。”

    “我还有条内裤挂在外面没收呢……”

    “嗯。”

    方铮实在找不出废话了,前堂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韩亦真抬眼,目光冷冷的盯着他。

    “方铮,你觉得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吗?”

    方铮眼皮一跳,忙笑道:“怎么会呢?你太客气了……啊,不对,你太谦虚了,靠!反正不是那意思,我心中一直把你当成女神一样供着……”

    韩亦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觉得我韩家攀龙附凤,与你方家联姻只是给家族谋求靠山?”

    “当然不会,韩家乃江南第一世家,皇上都得敬三分,何来攀龙附凤之说……”

    “方铮,不管我父亲是何种想法,可我韩亦真自来便是高傲之人,不愿也不屑去高攀什么人,你有权有势是你的事,却与我无关,我韩亦真看上的男子,哪怕他是流落街边的乞丐,只要我中意他,照样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算为他去死,我也愿意!”

    强忍住心头的羞涩,韩亦真勇敢的注视着方铮,目光中的柔情如无尽的蚕丝,缠绵而深沉。

    “……同样,就算他权势滔天,就算他家中妻妾如云,只要我喜欢,我也不介意,我看上的是他的人,不是他身后的权势背景和钱财,这些东西,我韩家都不缺。”

    “方铮,你不是个好人,这一点从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察出来了,你手段阴险狡诈,行事卑鄙无耻,你根本毫无正邪之念,所言所行全凭兴致,按理说,你这样的男子我是怎么都不会看上眼的……”

    方铮脸黑了。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我竟对你产生了好奇,我想了解你,想陪着你,想与你多说话,哪怕经常被你气哭,我也乐此不疲,你让我开心过,也让我伤心过,我……我……”

    韩亦真脸颊涨得通红,顿了顿,她挺起了胸膛,像个即将赴死的战士般悲壮决然。

    定定的望着方铮,韩亦真目光中散发出柔若秋水般缠绵的深情,幽然叹息了一声,“方铮,我想我喜欢上你了……是的,我喜欢你。”

    方铮心头一震,颇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他没想到韩亦真会如此直白的说出这番话,惯于嬉笑玩闹,没个正经的他,这时也有些乱了分寸,脑中紊乱如麻。

    韩亦真绝美的面庞忽然露出了微笑,说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后,她整个人却如同虚脱了一般,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晶莹的珠泪一滴又一滴落下来,可她浑然无觉,犹自面带微笑,轻轻诉说着女儿家的心事。

    “从你被人在韩府投毒,而你明察秋毫,没有迁怒于韩家开始,从你为了家中的夫人,拒绝父亲的提亲开始,从你告诉我,大丈夫应快意恩仇,莫以权势压人开始,从你望着扬州城外的受苦百姓,眼中露出的愤怒和怜悯开始,从你在扬州城外的小屋中,怒声呵斥叶敏之,要为了我而诛灭叶家满门老少开始……”

    嘴角扬起幸福的微笑,韩亦真目光投向远处,渐渐迷离:“方铮,知道么?女人需要的爱,不是心仪的男人为她杀多少人,而是心仪的男人愿意为她去杀人,这份情意才是最珍贵的,方铮,亦真有幸,今生能认识一个愿意为我而杀人的男子,于愿足矣!”

    伸手擦了擦眼泪,韩亦真深情注视着他,凄然笑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方铮,你有你的难处,亦真不忍让你为难,你别介意我父亲的话,他那里我自然会去细说分明,令他打消与方家联姻的念头,泰王之乱平定之后,你……你便回京,好好陪着你的夫人们去吧,今生无缘,强求无益,方铮,你的夫人一定很幸福……”

    说到最后,韩亦真泣不成声,双手捂面抽噎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飞快的跑开,在雨夜中渐行渐远。

    方铮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到韩亦真跑得不见人影了,他还没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以前隐约知道她对自己有意,可方铮一直是个粗心的男人,以前长平对他有意,他也是直到长平赤裸裸的向他暗示多次后,懵懂的他才渐渐察觉,今日若非韩亦真向他说得如此直白,恐怕穷其一生他也不会明白她的心意。

    要不要追回她?

    方铮很为难,不可否认,他确实也喜欢韩亦真,从她毫不犹豫给自己挡下致命的一脚开始,他便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产生了情愫,这种情愫与报恩无关,当一个女人愿意为自己舍生忘死的时候,他心底深处的那根弦仿佛已被她拨动,在心间荡起了圈圈涟漪。

    可是……自己何忍再负长平?何忍再负月娘,小绿她们?接受了韩亦真,势必将会令她们伤心,身为男人,遇到这种难题,如何解?

    方铮呆呆坐在前堂,两眼无神的望着门外连绵的春雨,心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门外黑影一闪,冯仇刀满身披挂昂然走入,见方铮呆呆出神,冯仇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怎么了?”

    方铮浑身一激灵,醒过神来,接着幽幽叹了口气:“女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我这辈子就栽女人身上了……”

    冯仇刀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是等把正事办完了再发感慨吧。”

    方铮接着幽幽叹气:“正事不急,我得先整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感情线……”

    “来不及整理了,你还是先把你那乱七八糟的感情线收起来吧,温森来报,泰王已被确定躲藏在伏牛山上,山上尚藏精兵五千,我已集合了麾下将士,如何围剿,请钦差大人定夺。”

    “泰王算个屁啊,让他先在山上歇几天,我现在得思考人生中最重要的感情抉择……”方铮此时脑子浑浑噩噩,说着说着,忽然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泰王?温森发现泰王了?他躲在伏牛山?”

    “是的。”

    “靠!”方铮站起身,眼中一片兴奋,狠狠一拍手,大声道:“马上发兵,把伏牛山给老子围起来,一只蚂蚁也不准放过!”

第三百五十章 火攻

    春雨夹着不时的惊雷,淅沥沥下个不停。

    官道上,三万龙武军步卒正踩着满脚泥泞急行军,一万龙襄军骑兵紧随两侧,刺目的闪电不时撕裂了夜空,将士们一张张淌满雨水却战意十足的脸庞被闪电定格在瞬间。

    方铮阴沉着脸,不停的鞭打着马儿,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目光中露出令人颤栗的寒意。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淌落,平日尚算英俊的脸此时显得格外冷硬。

    冯仇刀领军走在最前面,萧怀远和温森等人随侍方铮两侧,见方铮脸色阴沉,二人一边打马疾快跟上,一边互相对望两眼,心下不由惴惴。

    “大人不必烦忧,今日我们有四万兵力,又是偷黑暗袭,泰王区区五千残卒必不是咱们的对手……”温森试探着上前安慰道。

    “嗯。”方铮漫不经心的回应。

    “大人,这次毕其功于一役,平灭泰王后咱们就可以回京向皇上交差啦……”萧怀远努力想说点高兴的事儿引起方铮的注意。

    “嗯。”方铮仍旧心不在焉。

    见方铮如此模样,萧怀远和温森犯愁了,平日毫无正经的方大人今儿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去打一场稳操胜券的歼灭战,可他的表情却沮丧得像去送死似的,老这么绷着脸,害得他们二人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劈啪!”一声炸雷在众人头顶炸响,方铮忽然浑身一激灵,终于从神不守舍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醒过神的方铮先楞了楞,左右观察了一番所处的环境,接着大声惊呼道:“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骑在马上?你们这么多人上哪儿去?”

    萧怀远和温森闻言大汗淋漓,合着你刚才从出发到现在一直在梦游来着?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

    “大人,大人!咱们去围剿泰王呀!”温森苦笑回道。

    “是吗?你们围剿泰王,……我为何会骑在马上?”方铮大惑不解。

    “大人刚才发兵的时候身先士卒冲在第一个,属下们深感敬佩……”

    “什么?”方铮大吃一惊:“我冲在第一个?靠!开什么玩笑?老温你认识我这么久了,除了抢银子,什么时候见过我冲在第一个?”

    温森想了想,挠头道:“也对啊,大人,您今儿怎么了?好像有点儿魂不守舍呀……”

    方铮闻言脸瞬时垮了下来,目光直视前方连绵的行军队伍,幽幽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本官年轻风流,今日却是被情所困,心中郁郁不欢呀……”

    萧怀远和温森闻言飞快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大人可是为了韩家三小姐?”温森试探问道。

    方铮闻言沉重的叹了口气,本打算剿灭泰王之后,拍拍屁股了无遗憾的回京与家人老婆们相聚,再向胖子辞了官职,从此逍遥自在的与老婆们游山玩水,度尽余年。

    可韩亦真昨日的一番表白却将他的整颗心都弄乱了。

    美人恩重,何忍负之?可家中老婆待他更是一心一意,更无法负之,方铮陷入了两难。

    人生有太多抉择和诱惑,当你已得到大部分的时候,就必须狠下心舍去那不该得的一小部分,任何人都无法做到圆满,哪怕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必须舍去生命中的很多东西。

    可是方铮狠不下心,他一直都不是个狠心的人。

    在这个男女之防甚严的古代,当一位妙龄少女将自己的心事赤裸裸的剖白于自己面前,含羞带怯等着自己表态时,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承受多大的压力?若不是爱极了他,她又怎会毫无顾忌的全部说出来?

    但是……自己为何偏偏没有勇气接受?

    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夜色,方铮叹息道:“不错,最难消受美人恩呐!我没想到,她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可我所受掣肘羁绊太多,……唉,我家中有猛虎,笑里藏刀,细嗅蔷薇,如今进退不得,好生为难……老温呐,你要以我为戒,将来若遇着心爱的姑娘,你一定要敞开……”

    方铮说着忽然停住了,侧眼看了看温森那张老如橘皮,满是沧桑的脸,方铮不忍的摇头道:“……算了,你没那机会了,我还是以萧大人为例……”

    侧眼又看了看形貌单薄,眉眼猥琐的萧怀远,方铮怎么看怎么觉得讨厌,最终方铮叹息道:“……好吧,还是以我为例……”

    “…………”

    萧怀远和温森沉默,擦汗……

    *******************************************

    大军行至伏牛山下时,已是寅时时分,天还未亮,江南的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军悄然而至山下,雨已停了,四周只听得呼呼的夜风呼啸而过,让人生出一股沁骨的寒意。

    伏牛山位于扬州城西面六十里,山并不高,仅二千多尺海拔,可幅员甚广,山下四面皆是平原,山上树木繁茂,只有数条小径相通山顶,远远看去,就像一头耕田耕累了的老水牛静静的伏在田边休息,故以“伏牛山”名之。

    命令将士们就近潜伏,人衔枚噤声,马勒口裹蹄,冯仇刀昂然走到中军,抱拳低声问道:“大人,将士已至,随时可以厮杀,如何攻山,请大人决断定夺。”

    方铮一楞:“冯大哥,这行军打仗是你的强项,问我干嘛?”

    冯仇刀也楞了,你是钦差,咱们都以你为首,不问你问谁?

    萧怀远在一旁振奋道:“咱们四万人对泰王五千人,胜负当无悬念,总要将反贼一个不少都歼灭才算大功,依下官看,不如分兵将此山团团围住,然后由方大人领一万将士强行攻上去,一鼓作气拿下此山,反贼纵想突围而逃也不打紧,咱们剩下的三万人马在山下守着,以逸待劳,反贼必败。”

    方铮刚想点头,随即一惊,颤声道:“我带人攻上去?你开什么玩笑?知不知道打仗很危险,会死人的!”

    萧怀远笑道:“大人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众将士必然士气大振,如此可竞全功……”

    方铮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去不去,你们爱打不打,别扯上我,我只是跟着出来打酱油的……哎,萧怀远,你小子是不是存心想弄死我?要竞全功是吧?你是钦差副使,本钦差命令你带人冲上去,你若战死,本钦差一定想办法给你弄一‘烈士’荣誉称号,你老婆思思朝廷管吃管住还管改嫁……”

    萧怀远一楞,接着跟方铮一样猛烈摇头:“不去,不去,下官是文官……”

    冯仇刀见这两位不着调的钦差互相推诿扯皮,不由苦笑道:“二位大人,你们都别争了,这样吧,由末将带人冲上去,二位大人居中军调度便是……”

    方铮和萧怀远立马非常有默契的住了嘴,方铮笑着拍了拍冯仇刀的肩道:“冯大哥如此坚持,我们就不跟你争了,你知道的,本官虽然报国心切,可你是武将,我必争你不过,冯大哥这就带人冲上去吧,此战若能斩泰王之首级,我必为你向皇上请头功……”

    萧怀远在旁边立马很狗腿的附和,俩怕死的钦差这会儿一搭一唱把冯仇刀夸得跟天神下凡似的。

    冯仇刀苦笑道:“二位大人是文人,本不必亲自领兵打仗,末将是武将,身先士卒是末将的本分,二位就不必再客气了。”

    方铮闻言面上赧赧,见冯仇刀主动提出领兵攻山,他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讪讪道:“本官虽是文人,可也有一腔报国忠君的热血,……这样吧,你领兵在前面冲,我站在安全的地方拿个大喇叭帮你骂街,削弱反贼的士气……”

    众人擦汗:“…………”

    诸事布置妥当,冯仇刀调派将士围山,唤麾下数员副将各自引军五千,分为四队,将伏牛山的东西南三面团团围住,又请韩大石引骑兵一万在西北面埋伏,采用“围三阙一”之法,独留北面于反贼,一碍反贼从北面突围下山,则韩大石的一万骑兵便从西北杀出,将其全歼。

    冯仇刀则独领一万人从东面攻山,沿着曲折泥泞的小径冲杀上去。

    一个个年轻鲜活的士兵经过方铮身前,一张张充满了战意的脸庞冷硬坚毅的望向前方,他们坚强,无畏,令旗所指,无坚不摧,将令所趋,万死不辞。

    方铮静静看着这群年轻无畏的生命,心头渐渐下沉。

    以下攻上,敌人居高临下,这一战即便胜了,他们这群年轻可爱的士兵们将会有多少人战死在这通往山顶的山路上?他们能活下来多少?自己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此刻他回忆起当年朝廷采纳了他突袭草原的计策,冯仇刀领两万精兵北入草原,得胜回朝时,两万人马竟不足六千,一万多条鲜活的生命竟就这样在草原上逝去。

    如果当时自己肯多动动脑子,想个万全点的计策,当年何至于会死这么多人?

    龙武军在扬州城下一战,死伤三万余,剩下的这三万已是他们最后的家底了,这次我众敌寡,为什么不能想个万全点的法子,在达到目的的同时又能尽量减少伤亡呢?

    想到这里,方铮忽然低声吩咐身旁的侍卫,命令攻山的一万将士停止前进,速召冯仇刀来中军。

    冯仇刀到中军的时候神色颇为不悦,兵战之事最忌朝令夕改,使得主将失了威望,将士们鼓起的士气也会有所下降。

    “方大人,为何令将士止步?天一亮,我们就会被反贼发现行踪,这次暗袭就失去了意义,明刀明枪攻山,将士们的伤亡会很大。”

    方铮沉声道:“冯大哥,我令将士止步,就是为了减少将士伤亡,你们这次攻山目标很大,反贼在山上不可能没有暗哨,你们顶多走到山腰部分就会被发现,人数太多根本无法暗袭。”

    冯仇刀神色稍缓,道:“那怎么办?攻山的人数少了也起不了作用,对方反贼兵力一共五千,而且皆训练有素,我们人少了,就算攻上去也收不到效果。”

    方铮抬头看着黑沉沉的伏牛山,在黑夜中像只巨大的怪兽,张大了嘴仿佛随时准备择人而嗜,看起来格外阴沉。

    江南的山普遍不高,山路地势并不陡峭,反而显得很平缓,若要强攻上去也许不难,可伤亡肯定很大,反贼占了地利,硬拼起来,己方并不占便宜。

    方铮一边缓缓扫视,一边绞尽脑汁在想主意,目光扫过山上繁茂的树林,方铮忽然两眼一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顿时计上心头。

    “冯大哥,咱们先用火攻!”

    “火攻?”众人大愕。

    萧怀远脸色难看道:“方大人,你开什么玩笑?先不论火攻有没有效果,单只说下了一整夜的雨,就算引火烧山,这林中的树木潮湿,不可能烧得起来。”

    方铮嘿嘿直笑,下一整夜的雨又如何?只要将火势引大,树木照样能烧起来,而且潮湿的树木烧起来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烟雾大,浓烈的烟雾能把人呛死,前世看新闻说大兴安岭大火灾,伤亡不少人,可真正被烧死的不多,绝大部分就是被烟雾窒息而死的,这也算是化学战的一种吧。

    方铮并不答言,将右手高举在半空,众人见状大奇,一群文官将领皆静静的看着他,都不知道这位钦差大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手举到胳膊发酸,方铮这才放下胳膊,然后原地转圈,四个方向用手指来指去,嘴里喃喃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众人更是大奇,这个时候钦差大人装神弄鬼的在干嘛?

    良久……

    “咳……冯大哥,现在是吹的是什么风?我有点搞不清楚方向……”方铮尴尬道。

    众人绝倒。

    “东风。”冯仇刀从齿缝中迸出俩字,他觉得自己有暴走的迹象。

    方铮高兴的一拍手,笑道:“太好了,真是万事具备,东风也来了……呵呵,来人,快,命将士们到附近去寻引火的干草,另外,冯大哥,辎重中可有火油?”

    “……有。”

    “那就好,将干草堆积到山下的林木边,呈半圆型堆好,然后将火油倾倒上去,点火烧山,山上火势一起,反贼不明情况,慌乱中必会往西面逃窜,冯大哥勿需攻山,只消领军在西面山下埋伏,反贼一下山,你便冲杀上去,必能奏奇功。”

    方铮将令一下,包括冯仇刀在内的众将领纷纷领命准备,尽管他们心存怀疑,可方铮毕竟是钦差,他对这支军队有绝对的指挥权,众人不敢不听。

    由于将士人数众多,很快便从山下乡野田间弄来了干草,众将士默默将干草按方铮的吩咐,在伏牛山的东面山脚铺展开来,并在林间四处倾洒便于引火燃烧的火油。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得井然有序。

    如此一来,商量好了的作战计划便稍作了更改,韩大石仍领一万骑兵在西北埋伏,其余三万人马则分成四队,重点布置于西面山下。

    方铮见万事备妥,此时天边亦现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天快亮了。

    方铮领着萧怀远和温森,三人在侍卫的保护下走到东面的山下,方铮一边走一边下令:“我这边命人点火,记住,东边火起之后,令所有将士不得喧哗移动,一个时辰之内,山上的反贼必会由西面下山,让冯仇刀务必全歼反贼,将泰王斩首或活捉。”

    身边侍卫急忙返身传命去了。

    方铮走到林中时,数百名士兵已准备好了火把和火折子,只待方铮一声令下,便点火烧山。

    方铮和萧怀远等人跨过干草堆,走到树林中间,见众人都在等他下令,方铮嘿嘿笑道:“本官是钦差,这第一把火就由我来点吧,呵呵,点火这种事我干过很多次,很熟练了。”

    萧怀远一旁小声咕哝道:“那是,你自己家的房子都被你亲自烧过两套,再不熟练就说不过去了……”

    “放肆!再敢埋汰本官,回了京城我带满朝文武上你家吃饭去,不信吃不穷你……”方铮黑着脸道。

    “啊!大人,下官失言了,失言了……”

    接过士兵手中的火把,方铮刚待擦亮火折子,这时温森忽然像发了疯似的冲过来,大声道:“大人,不可!万万使不得啊……”

    “闭嘴!”方铮恶狠狠的低声叱喝道:“老温你不要命了?这是什么时候?你竟敢大呼小叫,把反贼引来你负责啊?”

    温森急得满头大汗,正待继续阻拦,方铮一挥手道:“来人,把他押到后面去,等老子点完火再说……”

    说着方铮点亮了火把,跳跃的火光在黑夜中分外夺目。

    方铮将燃烧着的火把轻轻往洒满了火油的干草堆上一扔,干草堆顿时轰然烧了起来,借着火油的便助,很快,伏牛山东面山下的干草全部烧着,火势呈半圆,密不透风,将伏牛山烧了个通亮。

    “哇哈哈哈哈!怎么样?本官出手点火,肯定是红通通,敞亮亮,火势大得一塌糊涂啊!”方铮得意的仰天长笑。

    烧自己两套房子的糗事,方铮一直引以为奇耻大辱,今日总算点火干了一件正确的事,想到这里,方铮不由万分得意。

    望着身边陪笑的数百名侍卫,方铮指了指山顶,得意道:“泰王那个王八蛋这次肯定会被烧得熟透了,各位,喜欢吃红烧王八吗?本官请客,七分熟的哦……”

    熊熊的火势在方铮的笑声烧得愈发旺盛,火势已将山上的树林点着,树木潮湿,自然烧不起来,却从树干树洞处冒出了浓烈的烟雾,冲天大火已引起山上反贼的注意,很快,山顶便传来反贼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铜锣敲击上,乱成了一片。

    方铮瞟了瞟山顶,嘿嘿一笑,这才走到温森面前,道:“你刚才干嘛拦着我?有什么不妥吗?”

    火势烧起来后,温森反而不急了,他懒洋洋的剔着手指甲,口中淡淡道:“刚才有点儿不妥,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到底什么事?”方铮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这次好象又做错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温森朝方铮嘿嘿一笑,指着面前烧得映亮了半边天的干草堆,淡淡道:“大人这把火点得很好,很成功,唯一的不妥是,——大人,咱们站在这半圆的火圈内点火,火是点着了,可咱们该往哪里跑?”

    众人尽皆大惊,可不是吗,数百人竟然全都站在火圈之内,往山上跑,那里都是反贼,往火圈外面跑,……谁敢?

    方铮开始冒汗,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被自己吓的。

    众人全部目瞪口呆。

    良久良久……

    “快!快灭火!”

    “撒尿,快!撒尿灭火!”

    “来人啊!外面有人吗?救命啊——人都死哪里去了?”

    凄厉的呼救声在静谧的山林内传出老远,回音经久不绝……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子之怒

    方铮被火圈外的士兵们刨出来时,整个人已被熏得跟乡下的农家腊肉似的,浑身黝黑,身上不时冒着清烟,洒上点儿黑胡椒末儿,活脱就是一块特大号的七成熟牛排。

    跟着他一起困在火圈里的萧怀远和温森,以及数百名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都烧得衣衫褴褛,浑身冒烟,众人面孔黝黑,神色显得很沮丧。

    救他们出来的士兵面面相觑,想笑却又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方铮颇有些脸红,幸好天色尚未亮,脸也被熏黑,方大少爷难得一见的脸红却没人看出来。

    “嘎嘎……月有阴晴圆缺,人有倒霉透顶,此事古难全……嗯,古难全。”方铮干笑道,熏黑的脸上忽然咧嘴一笑,黑夜中只见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上下活动,显得格外阴森。

    “是啊是啊,古难全,古难全……”众人陪笑。

    无数排白森森的牙齿上下活动,火圈外的士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情景活像几百个从坟里爬出来的饿鬼……真他娘的瘆得慌!

    萧怀远和温森齐声叹气,摊着这么个不着调的上司,他们能怎么办?认命呗!

    方铮心里也窝了团火,他觉得很悲愤。

    为什么每次放火都会出事?前两次烧了自己房子,这次倒好,直接把自己撂进去了,以后……唉,以后还是离火远点儿吧,小孩子玩火很危险滴……

    这时火势已是冲天而起,四处乱窜的火星火苗像一条条通红的毒蛇,肆无忌惮的钻进每一寸可以燃烧的地方,烈火所到之处,林中事先被洒上了火油的树木草丛遇火便燃,又因下了整夜的雨,燃烧不够充分,潮湿的树木便生出浓烈的烟雾,在半空中翻滚升腾,然后被轻柔的东风一吹,渐渐往山腰方向飘去。

    “反贼快冲下来了……”方铮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判断道。

    只听得山上人声鼎沸,一片乱腾腾的样子,夹杂着不少的呛咳声,还有慌乱中兵器金铁磕碰的声音,很显然,方铮的火攻之计……正确的说,应该是烟熏之计奏效了。

    “大人,咱们也退往西边山脚吧,这里火势冲天,反贼就算突围,也断不会从这个方向突围的……”温森建议道。

    “急什么?胜负未定,你怎知泰王不会从这个方向突围?泰王这人心机城府太深,这种人一般喜欢反其道而行,别人认为他不可能去做的事情,他偏偏就做了,谁也摸不准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温森苦着脸道:“大人呐,如果泰王真的从这个方向突围,咱们就危险啦,您看看,咱们身边只有这几百名士兵,所有的兵力全都部署到了西面,万一泰王率部冲下来,谁挡得住他呀?”

    方铮闻言吓得一激灵,想了想,真觉得这事儿有点不靠谱,明明是场歼灭战,万一自己这个钦差兼主将一不小心被泰王活捉或砍了,岂不大大丢面子?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既然大家都认为撤退比较妥当,那咱们就撤退吧!”

    温森和萧怀远猛翻白眼,明明是你自己怕死,跟“从善如流”有个屁的关系?

    一行数百人在方铮的一声令下,偃旗息鼓,行色狼狈,急急忙忙向西逃窜……不,撤退而去。

    **********************************************

    伏牛山的藏兵洞内,泰王用丝帕捂着口鼻,仍被浓烟呛得猛咳不已,烟雾已钻入了山洞之中,而且越来越浓烈,由于浓烟遮盖,视力范围已开始模糊不清,左右互不见人,如同身处幻境。

    不少士兵因窒息而倒在了山洞内,更多人则因失了视力,慌乱中兵器互碰,都以为是敌人攻上山来,于是不管不顾举刀便砍,一时间自相残杀了不少,整个山洞陷入一片混乱和血腥,如同兵营炸营,所有人的精神状态似已疯狂。

    泰王举剑刺翻两个发了狂妄图攻击他的士兵,嘶哑着声音大喝道:“所有人都镇定!敌人还未攻来,你们不可自乱阵脚!”

    泰王的一声大喝使得士兵们的情绪镇定了些,毕竟是训练多年的精兵,泰王在他们中间的威望隆厚,听到他的声音,士兵们顿时恢复了冷静,停止了自相残杀。

    浓烟之中,黄宗听到泰王的声音,立即循声寻来,人还未近身,便大喊道:“殿下勿动手,属下黄宗!”

    听到黄宗的声音,泰王刚举起的剑又放下,沉声道:“黄宗,快,命将士们在山洞外集结,这伏牛山的行藏已露,待不得了,我们突围下山!”

    说话间黄宗已近泰王身前,他捂着口鼻呛咳道:“殿下,四处浓烟,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突围?”

    泰王神色有些惶急,想了想,道:“浓烟自东面山脚而起,由东往西而去,我估计朝廷大军正埋伏在西面山下,就等着我们冲杀下去,自投罗网,往西是去不得的……”

    黄宗已被烟呛得眼泪鼻涕直流,闻言恨声道:“也不知哪个王八蛋想出的阴损主意,属下宁愿明刀明枪战死,也不愿在这里活活被熏死,太过窝囊了!”

    泰王边咳边冷笑道:“能想出如此缺德阴损主意的,除了那无赖方铮,还能有谁?以火攻烟熏代替将士攻山,逼得咱们不得不强行下山突围,哼!他倒是不蠢!”

    黄宗急道:“殿下,往西是去不得的,那咱们应该往哪个方向突围而去?”

    浓烟之中,泰王被烟熏得通红的双眸忽然掠过几分明悟,思索半晌,笑道:“东面火起,朝廷大军必在西面布置重兵,反过来说,起火的东面应是兵力薄弱的一面,我等只需向东杀出去,便能逃得朝廷大军的围歼……”

    黄宗闻言惊道:“可是……殿下,东面山下全是火呀!我们怎么出去?”

    泰王眼中狠厉之色闪过,阴森道:“生死各安天命,只消冲出东面的火圈,我等便得救了,总比傻乎乎的一头撞进朝廷大军的伏击圈全军覆没要强得多!”

    黄宗心头一沉,生死各安天命,这句话说地轻巧,可谁知其中要付出多少性命?多少将士将被活活烧死在东面山脚的熊熊烈火之中?

    “殿下……脱困之后呢?咱们该往哪里去?”时间紧急,可黄宗不能不问,待会儿刀剑出鞘,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乱军之中若无一个明确的方向,身后这五千将士必将四下逃窜,再也聚拢不了了。

    泰王想了想,道:“往北且战且退吧,突厥的默啜可汗邀我数次,请我去草原助他打败骨禄咄可汗,统一草原,我一直没下定决心,今日方铮这把火一烧,逼得我不得不答应默啜可汗了……”

    “可是……那咱们以后岂不是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黄宗闻言脸都白了。

    泰王摇头道:“无妨,英雄豪杰能屈能伸,一时之得失勿需在意,更何况……”

    泰王目光忽然变得遥远,喃喃道:“更何况,我还在等,等京城传来消息,若袅袅弑帝成功,我们便无需再入草原,直接领兵进京……”

    “民间尚有一夜暴富之奇迹,焉知我便不能一夜称帝乎?”

    **********************************************

    京城皇宫御书房内。

    胖子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坐在猩红的地毯上,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他最心爱的袅袅。

    袅袅已死!

    那杯蚀人五内肚肠的毒酒,就在胖子毫无防备,正待一口饮尽的最后关头,被袅袅劈手夺过,然后袅袅向他递上一个凄然绝望的微笑,一口饮了下去。

    “皇上……臣妾不能背叛泰王,可……臣妾更不愿负了您……与君就此作别,但愿来世,你非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亦非身不由己的孤女……”

    大口的黑紫色血块自袅袅的樱桃小嘴中流出,袅袅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后,便阖上美目,香消玉殒。

    胖子不哭不闹,就这样抱着袅袅的尸身,呆呆的坐在御书房的猩红地毯上,他双目失神,如同被掏空了心肺的布偶,不言不动,心如死水。

    袅袅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俏脸已渐渐苍白,可仍带着一抹凄然冷绝的微笑,与嘴角的黑色血块互相衬映,显得格外刺目。

    内侍曹公公及一干小黄门跪在书房门外,浑身瑟瑟发抖,眼中的惊恐和后怕怎么也掩饰不住。

    整个皇宫已全面戒备,禁军统领张胜手按佩剑,率禁军将御书房团团围住,宫内任何嫔妃,太监,宫女皆不准靠近一步。

    终日陪伴皇上身边的袅袅姑娘,竟然是妄图毒杀皇上的刺客,这个消息迅速在皇宫大内传扬开来。连她都是刺客,皇宫之内谁人还可相信?

    张胜不敢再冒险,非常时刻,皇上的安危已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书房内,胖子仍旧抱着袅袅的尸身,不肯放手,心中之痛,如万箭穿心,他肥胖的身躯止不住开始颤抖。

    死的本应是我,是我啊!

    他双目渐渐变得通红,惯来柔弱宽和的眸子,此时已变得狰狞凶恶。

    良久,胖子忽然仰天长啸数声,啸声悲痛苍凉,令人颤栗。

    “三皇兄,你我皇位之争,为何牵连袅袅?一介弱女子,袅袅何辜?袅袅何辜?袅袅何辜啊!”

    胖子放声悲呼三声,声如杜鹃啼血猿哀鸣,书房外跪着的内侍曹公公及一干小黄门吓得浑身直颤,惶恐磕头,齐声道:“皇上保重龙体!”

    “来人!”胖子暴烈大喝道。

    曹公公连滚带爬抢入书房之中,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颤声道:“老奴在。”

    “传朕旨意,授方铮兵马总督之权,调动举国兵马,另外将拱卫京城的四大军尽皆派往江南,由方铮节制,所有参与谋反的反贼,尽诛九族,一定要将泰王碎尸万段,碎尸万段!”胖子披头散发,瞪着血红的双眸,像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一般大声吼道。

    “什么?”曹公公惊愕抬头。京城四大军调派江南,那……京城怎么办?

    “老奴,老奴……”曹公公虽是内侍太监,却侍侯过两代帝王,深知这道旨意分明是皇上丧失理智下的乱命,不敢接,却不敢不接,一时陷入两难。

    “你为何还不传旨去?”胖子恶狠狠的瞪着曹公公,大声喝问道。

    “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慢着!回来!”

    曹公公刚直起的身子又急忙匍匐下去。袅袅之死,令皇上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八百里快骑,传温森和他手下的影子回京!要他们给朕查,查个水落石出,朝堂之中谁是泰王同党,谁与泰王过从甚密,都给朕一个不落的查出来!——诛九族!”胖子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老奴……遵旨!”

    曹公公急忙起身退出御书房。

    胖子抬头,嘴角掠过几分阴寒的笑意:“袅袅,且看朕如何为你报仇!”

    布衣之怒,伏尸数人,流血五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华朝朝局,因一女子之死,仿佛又要开始动荡不安。

    刚往西宫门外的兵部衙门走了几步,曹公公猛的一激灵,这两道旨意分明是乱命,若真照此而行,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大臣和百姓人头落地,举国将会陷入一片恐慌,这……如何是好?

    “皇上的旨意是要传的,不过……去兵部传旨之前,咱家得先去找太后和皇后娘娘,皇上因袅袅之死而性情大变,将来不知还要惨死多少无辜,眼下也只有太后和皇后娘娘的话,皇上肯听了……”

    主意打定,曹公公止了步,掉头往慈宁宫匆匆行去。

    ***********************************************

    “大人,大人!东面山脚有动静,反贼好象要从那里冲出来了……”探子气喘吁吁报道。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方铮一惊,随即气得直跺脚:“泰王这家伙阴险狡诈,一定会反其道而行,咱们失算了!”

    “来人,命冯仇刀和韩大石率部往东急行军,快!绝不能让他逃了!”方铮气急败坏道。

    “大人,咱们离那里最近,要不要先冲上去抵挡一阵?”温森急忙建议道。

    方铮和萧怀远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开什么玩笑!这是打仗耶!会死人的!”

    说完二人一楞,互视一眼,又同时投向对方一个鄙夷的眼神。

    “可是……大人,东面根本没有布兵,完全不设防,若让泰王率部突围而去……”温森急得连声调都变了。

    方铮一惊,是啊,朝廷花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围剿泰王,今日已是最后关键的时刻,若让那家伙跑了,回去如何向胖子交代?

    方铮怕死,可他更怕对不起朋友兄弟。

    “冯仇刀和韩大石率部从西面绕过来最少也得半个时辰,咱们这里还剩多少兵力?”方铮咬牙问道。

    温森大略点了一下,道:“骑兵四百,步卒八百,再加大人您身边随侍的侍卫,和咱们影子属下五百,总共一千多人……”

    “一千对五千?”方铮又抽了口凉气。

    他觉得有些悲愤,明明己方占尽了兵力优势,又是火攻又是烟熏的,明明占尽了便宜,可现在怎么又成了以寡敌众之势了?都怪那泰王太卑鄙,我这样的老实人对他那样的无耻之人,自然是处处吃亏的。

    方铮恨得咬牙切齿,狠狠跺了跺脚,偏身骑上了马,忍住心头的恐惧,反手抽出随身的佩剑,朝着为数不多的骑兵和步卒大声喝道:“兄弟们,泰王眼看覆灭在即,咱们不能让他从东面突围跑了!咱们吃着朝廷的俸禄,不能对不起皇上,对不起朝廷!兄弟们,跟着我,咱们去抵挡泰王一阵,援军很快就来,咱们要在援军来之前将泰王死死拖在东面山脚下!”

    “杀!”有了钦差的带头,将士们群情激奋,虽人数远少于反贼,士气却高昂万分。

    “走!随老子上阵杀敌!此战过后,活下来的兄弟,老子请他去秦淮河嫖姑娘,三飞四飞随你们的便!”

    “哇呜呜——”

    此言一出,士气愈发激昂,喊杀声早已变成了一片狼叫声。

    不远处,熊熊的火光中,一大群蹈着烈火的反贼冲杀而出,如同地狱中爬出人间的恶魔,他们高举着刀剑,向方铮他们冲来……

    “骑兵列队!锥型阵,冲!”

    *********************************************

    “皇上还抱着袅袅的尸首不肯松手吗?”胖子的生母,面容清减的李贵妃——如今已是李太后焦急的问道。

    “老奴不敢隐瞒,皇上还下令尽调京城四军,遣往江南,由方大人节制,务必将泰王碎尸万段,并且……并且调回温森,大索京城朝堂,抓捕泰王同党……”

    李太后怔了怔,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手中的丝帕,将它扭成了一团。

    “尽调京城四军?还大索朝堂?这……这恐怕会出事啊!皇后,你怎么看?”李太后惶然侧头,望向一旁的皇后道。

    皇后原是礼部陈侍郎之女,胖子尚是福王之时,便由先皇做主,给他成了这门亲事,定她为福王正妃,胖子登基为帝,正妃便理所当然册封为皇后。

    陈皇后听到太后问询,眼睑抬了抬,叹道:“母后,他……他平日便独宠袅袅,爱她爱得发狂,今日袅袅身死,他又怎能不怒?可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总不能为了一女子,而乱了天下吧……”

    李太后念了声佛号,泫然道:“真是造孽呀!这几年皇宫,天下皆不太平,原以为泰王之乱即平,能过几天清静日子,可……唉!”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们还是赶紧去劝劝皇上吧,皇上他现在独自坐在御书房里,抱着袅袅姑娘的尸身死不松手,这……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曹公公急得汗都出来了。

    太后和皇后互望一眼,叹道:“这孩子自小特立独行,谁的话都听不进,哀家岂能劝得了他?”

    想了想,太后忽然两眼一亮,急声道:“快!快宣宓儿进宫,宓儿是他胞妹,二人自小情深,她的话皇上还是听得进几句的。”

    ------------以下不算字数----------------

    这一章穿插描写比较多,只因同时要叙述的事情多了,把它们分开来写时间跨度上又不能一致,只好穿插写来。

    另外说说完本的事,这本书写到现在,也快接近尾声了,“快”的意思是,暂时还没有,原定大纲中还有最后一卷,大概三十章左右吧,所以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本,各位别催,你们一催我就乱了,到时候我随便搞个烂尾楼来糊弄你们,你们估计也很不爽吧?我家大爷岂不是要被各位问候很多次?

    你们慢慢看,我呢,慢慢写,大家这不挺好的嘛。

    另:新书正在筹备,多半也是历史类的,不过不是架空了……猜猜哪个朝代?猜没猜出来都没奖。。。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决斗

    长平进宫时已是辰时,天已大亮,豪奢的马车自方府直驶皇宫西安门,此时宫禁已开,不少大臣们都聚集在宫门外,小黄门刚刚来传过旨意,今日皇上龙体不适,不上早朝。

    大臣们见长平公主的马车匆匆忙忙驶进皇宫,纷纷避让到一旁,待马车驶过之后,不少大臣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头不由犯了嘀咕。

    历来勤勉的皇上今儿停了早朝,长平公主又急急忙忙一大早进宫……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呀?

    长平进宫之后没有直接找皇兄,而是先到了慈宁宫拜见李太后和陈皇后。

    “袅袅死了?”长平显得很吃惊。

    她怀有身孕已三四个月,小腹已微微隆起,平素偏瘦的她近来已显福态,尖尖的瓜子小脸开始变得圆润光滑起来。

    李太后郁卒的叹了口气,道:“你皇兄后宫妃子不少,但他只独宠袅袅一人,袅袅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昨日袅袅身死,你皇兄性情大变,连下两道圣旨皆是乱命,再这样下去,这皇宫和天下都要乱套了……”

    陈皇后也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满是希冀的看着小姑子,凄然道:“宓儿妹妹,你皇兄下了两道圣旨后,人又变得痴痴呆呆,抱着袅袅的尸身死不松手,坐在御书房里一动不动,皇嫂求你去劝劝他可好?他是一国之君,袅袅虽是他最心爱的女子,可……他一人身系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不可因袅袅之死,而荒废朝政,甚至……屠戮无辜呀……”

    说着陈皇后嘤嘤哭泣起来,身为正宫皇后,皇上的宠爱本应独系她一身才对,可他偏偏最爱的是别人,甚至为了她而不惜令天下动荡,皇上伤心欲绝,她又何尝不是?

    长平神色怔忪了半晌,最后苦笑道:“皇嫂,我可以去劝他,但是……恐怕收效甚微,你嫁给皇兄多年,自是知道,以前我顽皮闯祸,一般只有皇兄教训我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去劝他?我劝他,他肯听么?”

    陈皇后闻言心中更是凄苦,再也顾不得皇后体面,双手捂面,放声哭了起来。

    李太后戚然道:“如此,莫非这天下就没人劝得你皇兄了么?哀家听内侍说,你皇兄今日连早朝都停了,再这样下去,朝事荒废,政务不通,御史言官们的谏折必将如雪片般飞入皇宫,你皇兄刚刚登基即位,恐怕就会落个‘昏君’的名头……”

    长平郁郁叹了口气,道:“劝倒是有一人能劝,他与皇兄相识于书院,本是布衣同窗,二人感情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若说这天下唯一不怕皇兄帝威,敢于直言相劝者,大概也只有他一人了……”

    李太后和陈皇后闻言两眼一亮,异口同声道:“方铮?”

    长平抿嘴笑了笑,道:“正是我家夫君,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长平叹气,俏脸却浮上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而且,那位袅袅姑娘,本是出身风尘,我家夫君和皇兄二人在一起时,素喜胡闹,袅袅姑娘还是我家夫君帮着皇兄赎身出来的,他若劝不得,天下还有谁人劝得?”

    李太后闻言脸上狂喜,而陈皇后却一副又喜又怨的神情,她对方铮印象不深,只知他与皇上情同手足,而方铮娶了当今御妹,从根子上来说,都算是一家人了,可是……这位不着调的妹夫却帮着自家夫君赎了个风尘女子回来,抢了众嫔妃的宠爱,以至闹成今日之祸事,陈皇后心中真不知该感激方铮还是该恨方铮。

    “方铮如今在江南么?快叫人宣他回京呀!”李太后欣喜道。

    长平摇头道:“夫君人在江南,乃奉皇命剿灭泰王叛乱,泰王不除,他怎能违旨回京?”

    李太后薄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剿什么叛乱!赶紧把皇上劝回心意才是正经,同室操戈之事,便是放一放又有什么打紧?”

    见长平和陈皇后皆不言语,李太后怒道:“皇上若怪罪,要他来怪罪哀家便是!哀家乃他生母,这点担待还是有的!”

    “来人!”

    殿外内侍躬身而入。

    “传哀家懿旨,八百里快骑下江南,速速宣方铮回京入宫面圣!”

    长平离开慈宁宫的时候,步伐明显轻快多了,俏脸也浮出几分明媚动人的微笑。

    虽说不愿耽误夫君的正事,可母后既宣他回京,夫妻又可团聚,这教她心中怎能不畅快?

    “没良心的家伙,一走两个月,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哼!看我不……”长平恨恨咬了咬下唇,露出一排白森如贝的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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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牛山东面山脚。

    四百龙襄军骑兵催马冲锋,已快与冲出火海的反贼碰撞上了。

    “大伙儿准备!骑兵冲乱敌人阵脚后,咱们就上!一定要在援军到来前,将泰王留在伏牛山下!”方铮举剑暴烈大喝道。

    说话间,骑兵的锥型阵尖已与反贼接触,紧跟其后的大队骑兵杀至,发出轰然震天的碰撞声,一时间金铁兵戈相交,数声惨叫传来,反贼刚冲出火海便遇着当头凌厉的一击,顿时都乱了阵脚,不少冒着生死好不容易蹈出火海的反贼士兵刚一露头便被骑兵一刀贯穿了胸腔。

    鲜血流满一地,在熊熊的火光衬映下,战场如同炼火地狱一般可怖,两军刚一接触,便是一场生死搏杀,双方激烈厮杀下,无数士兵尸横就地,战况很是惨烈。

    骑兵与敌厮杀的同时,方铮领着步卒飞奔,加入了战场。

    “将士们,报国建功,即在今日!”

    “杀!”

    手执刀剑长枪的士兵群情激奋,虽是以寡敌众,可方铮的身先士卒却令士气大振,人人如下山的猛虎,勇往直前,近五千反贼一时间竟被一千多朝廷军队杀了个措手不及。

    方铮依靠多次逃命练出来的灵巧身手,冲在了第一个,而且在他诡谲多变的身法下,竟也被他屡屡得手,砍翻了数名反贼,砍着砍着,方铮却愈发胆寒。

    别人上了战场都是开头难,一旦下手砍翻了第一个敌人,也就不怎么害怕了,反而越杀越眼红,可方大少爷却恰恰相反,对他来说,上战场这种事儿怎么也不该轮到他,杀第一个第二个或许是迫不得已,可再杀就有点儿手软了,毕竟这是粗鲁人干的事儿,方大少爷是个典型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少爷呀。

    方铮进入战阵冲杀了一阵后,两腿开始发软,刚刚一鼓作气的神勇之态再也不复存在,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他脸色渐渐变白,提着剑的右手如重万钧,抬都抬不起了。

    身旁的将士们还在奋勇厮杀,方铮刚刚给他们带了个好头,所以这会儿己方士气如虹,个个奋不顾身,杀得两眼通红,乱成一团的战场上却也没人注意方铮了。

    “哎呀,战场果然很危险呀!老子家里一大群老婆,马上就要当爹的人了,可不能糊里糊涂死在这儿……”方铮喘着粗气暗忖,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将士们,快!给老子顶上,顶上!皇上有旨,斩泰王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如果手里有把驳壳枪,现在的方铮便活脱像个伪国军小头目,他一边放声大喊,一边不着痕迹的慢慢往后退去。

    “嗷嗷……”将士们闻言愈发激动,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去,一千多人压着五千反贼,竟渐渐稳占了上风。

    就在方铮边战边退,堪堪要退到战圈之外时,倒霉的事情来了。

    “方铮在哪里?方铮在哪里?可敢与我决一死战?方铮,滚出来!”

    两军混战厮杀的战场内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声音很熟悉,暴烈中仍带着几分儒雅之气。

    方铮闻言一惊,这不是泰王么?听到泰王的声音,方铮眼中杀机一现,狗日的,老子没找你,你竟敢找我?谋反作乱还这么理直气壮,你讲不讲理了?

    有心再杀入战圈,寻泰王与他大战一场,可方铮刚才杀得手软,实在提不起这个勇气。

    泰王只是个反贼头头而已,老子身份如此金贵,怎可与他一般见识?总不能他让我决战我就跟他决战吧?朝廷大臣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方铮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对泰王的高声邀战充耳不闻,身子蜷曲着,仍旧往战圈外退去。

    “大人,大人,您怎么在这儿?”温森杀得满脸是血,一猫身窜到方铮面前,还很不识相的指了指战圈之内反贼方向,大声道:“大人,泰王要与您决战呢!”

    “胡说!你听错了……”方铮一本正经纠正道:“你听到的是幻觉,幻觉,幻觉……”

    温森继续大声道:“不是呀大人,我真的听到泰王邀您决战了……”

    好几名在方铮身旁的属下也纷纷附和道:“对对对,大人,属下都听到了……”

    方铮板着脸道:“你们都听到了,可我没听到,不算数……”

    “…………”

    就在这时,泰王的声音又远远传来:“方铮!滚出来!你这无耻鼠辈!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众人皆看着方铮,这次你总该听到了吧?

    方铮脸一白,然后重重叹了口气,泰王这家伙是不是有病啊?你打你的,找我干嘛?招你惹你了?

    上去吧,不去不行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方铮可以偷偷摸摸趁人不注意逃跑,可在大家的目光注视下他却干不出临阵脱逃的事儿,方大少爷也是有道德底线的人,尽管这底线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泰王高呼几声后,双方激烈厮杀的人马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敌我双方将士皆举着刀剑,静静的站立于火海之外,他们神色刚毅,脸上流淌着汗水和血水,虽停止了厮杀,可仍警惕的注视着对方将士的一举一动。

    微风拂过两军阵前,夹杂着强烈的血腥和尘烟味,数千人分成两边,警惕而缓慢的向后退去,给两军之间留出一块数十丈方圆的空白地带,激烈残酷的战场此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静静的注视着各自的主将,并自觉的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让主将从容不迫的走到两军阵前的空白地带上进行决战。

    方铮从容不了,他快哭了,被吓的。

    老子平日对你们不薄啊,这会儿怎么个个都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前世看书看电视,方铮知道,在古代战场上,任何一支军队的主将必须具备单挑的武力,如果当着己方将士的面将敌将一刀斩于马下,那绝对是一件极大振奋士气的事儿,具有一战定乾坤的决定性作用,可在方铮看来,双方主将单挑,是古代封建主义的陋习,绝对是陋习!

    打群架就好好打群架,打着打着忽然将群架改成单挑,这简直是不务正业!

    在己方将士们强烈期待的目光下,方铮不得不硬着头皮下了马,慢吞吞一步三回头的踱向阵前。

    他走得很慢,一方面想尽力拖延时间,等冯仇刀和韩大石的援军到来,另一方面,此刻他两条腿吓得打起了摆子,想快也快不了。

    微风拂过阵前,弥漫着尘烟的空白地带渐渐清晰,一道瘦削的人影当先站在反贼阵前,不发一言,静静的注视着慢吞吞走上前来的方铮。

    方铮眯了眯眼,定睛望去,此人正是久违的泰王。此刻泰王神情冰冷,目光阴森,一身银亮的铠甲破损多处,显得很是落魄狼狈,可他目光中强烈的杀意却仍令人胆颤心惊。

    擦了把冷汗,方铮挺起胸,昂然走到阵前,将士们都在注视着他,再害怕也得装下去。

    “泰王殿下,扬州城下一别,无恙乎?”方铮壮着胆子强笑道。

    泰王冷冷一哼:“方铮,你这个卑鄙小人,除了搞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还会什么?本王千秋大业,竟生生被你破坏殆尽,方铮,你罪当诛!”

    方铮不高兴道:“泰王殿下,合着你谋反作乱还理直气壮了?我奉皇命剿灭叛乱,怎么好象还理亏了似的?你们皇族是不是都这么不讲理呀?”

    “这天下本就是我的!我把它拿回来,有何不对?”泰王怒道。

    方铮耸了耸肩道:“什么叫‘本就是你的’?天下人若都像你这般不讲理,国家朝廷还不得天天生乱子?两军阵前,再讨论这个问题,你觉得有意思吗?泰王殿下,你已穷途末路,投降吧,你若投降,我在皇上面前保你性命,你仍可以做一世的逍遥王爷。”

    泰王冷笑道:“你凭什么要我投降?就凭你这区区千来号人马就想让我束手就擒?目前而言,我的兵力好象比你多,应该是你向我投降才对。”

    方铮心中一惊,面上却笑道:“泰王殿下,莫非你以为我调动朝廷大军围剿你,就这区区千来号人么?”

    举手遥指空荡荡的四周,方铮笑道:“我费尽心思调集大军,只想毕其功于一役,眼下你已被我团团围住,不管往哪个方向逃跑,你都跑不了,泰王殿下,你知道我素来贪生怕死,不打无把握之仗,我现在既敢堂而皇之站在你面前,自是早已安排布置妥当,不信的话,你便领军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试试……”

    方铮说完这话,浑身冷汗直冒,如果泰王不上当,这出空城计可就唱得不地道啦……

    该死的冯仇刀和韩大石怎么还不来?再不来老子可真成了战死沙场的烈士了,到时候我家那么多老婆岂不是个个要守寡?

    泰王闻言也惊了一下,经过江南的数次交锋,他对方铮也有了些了解,深知此人从不按常理出牌,定的计策,出的招数一个比一个损,一个比一个缺德,素来胆小如鼠的他,今日却只领着千多人马与自己一战,此人莫非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

    咬了咬牙,泰王怒声道:“多说无益,方铮,当着两军将士的面,你可敢与我决一死战?你敢吗?你有这个胆子吗?”

    方铮心中哀叹一声,来了,终于还是来了,这泰王念念不忘单挑,由此看来他的武力值必然不低,起码打自己一个足足富余。

    回首看了看将士们期待的目光,方铮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他好歹也是一方主将,敌将屡次三番挑战,若自己再不应战的话,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会降低不说,对己方将士的士气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将头狠狠一扬,方铮狠声道:“有何不敢,要死鸟朝天,老子是纯爷们儿,怕你咬我啊?”

    方铮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将士们齐声喝彩,一时间士气如虹,群情激奋。

    泰王两眼一亮,阴森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若战败,我必不饶你!”

    说完泰王锵地一声抽出了佩剑,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便待欺身而上。

    “慢着!”方铮的冷汗一直就没停过,见泰王举剑的姿势,方铮就明白,以自己那点可怜的小武力值,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估计一招就会被他刺个透心凉。

    泰王闻言,向前的冲势不由一缓,停下身子望着方铮冷笑。

    方铮尴尬的咳了咳,然后板起脸一本正经道:“……你我算是久经战阵之沙场老将了,对击技之道的领悟,早已不拘泥于任何形式,正所谓‘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达到咱们这个境界的高手,无处不可为兵,无地不可为战……”

    阵后的温森听得浑身恶寒不已,这他妈说的是人话吗?久经战阵?还“不拘泥于任何形式”?这么不要脸的话居然能说得一本正经,难怪你是我上司,我只能做你属下……

    泰王手执佩剑不耐烦的在地上顿了两下,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铮负手傲然一笑,道:“很简单,古有纸上谈兵之典故,你我今日何妨再效古人,来一次口中论战的特殊决斗?不论输赢,皆可成流传千古之佳话,泰王兄意下如何?”

    “何谓‘口中论战’?”泰王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口中论战,以口述出各自要使出的招式,双方各持君子之心而斗之,如此一战,虽无刀光剑影,却也足以名扬千古。”

    说完方铮负手而笑,笑容自信满满,一副绝世高手的大家风范。

    双方将士惊愕的面面相觑,口中论战?这……这是个什么鬼办法?这能叫决斗吗?

    泰王神情快速的闪过几分犹疑,扭头看了看身侧空荡荡的平原,平原静悄悄,此时天已大亮,平原一望无垠,微风拂过广袤的草丛,发出沙沙的轻响,泰王眉尖不由自主跳了两下,这平原看似平静,可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杀机暗伏,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那几万朝廷大军都上哪去了?他为何要跟我来个什么“口中论战”?莫非他又在打着什么缺德主意?

    不论有没有伏兵,方铮的这个提议倒是颇令人动心,泰王已知自己身处朝廷大军的包围,若能动动嘴皮子定一场生死之战的胜负,那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待会儿若情势生变,自己还能保持充足的体力挥军往北撤退。

    定了定神,泰王点头狠厉道:“好,论战便论战,谁若输了,当着两军将士的面自裁便是!如何?”

    方铮大喜,却不浮于面,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潇洒的拂了拂衣衫下摆,淡淡道:“如此甚好!”

    朝泰王客气的伸了伸手,方铮笑道:“泰王乃皇上之兄长,亲王之尊,便由你先攻吧。”

    泰王冷声道:“你听好,本王执剑跨前三步,刺向你的左胸……”

    “我闪!我往右边闪,你刺不着!嘿嘿,我不但往右边闪了,而且还顺便提膝撞你小腹……”

    “哼!本王岂会上你的当?本王向左侧身避开你的膝撞,然后右手横剑直取你左边脖颈……”

    “哇!你好毒!我弯腰低头,避过你这一剑,然后顺势一招猴子偷桃,抓你小弟弟……”

    “你……卑鄙无耻!本王后退数步……”

    “我一直保持猴子偷桃的姿势往前抓……”

    “我再退……”

    “我再抓……”

    “…………”

    “…………”

    泰王被方铮不屈不挠的猴子偷桃气得七窍生烟,两边“观战”的将士们却纷纷打起了呵欠,瞧这决斗斗成啥样了,光说不练嘴把式,真够无聊的,还不如继续来场混战杀个痛快呢。

    两军阵前,“决斗”仍在继续。

    “我一直退……”

    “我一直抓……”

    “你……你有病啊?怎么老用猴子偷桃?有意思吗?”

    “你管我!我爱用什么招是我的事儿,喂,我要抓你小弟弟了,你还退吗?不退就赶紧换招!”

    “我……我不退了!我双脚顿地,腾空而起,手中横剑刺你左肩……”

    “靠!当老子是根木头啊?你想刺就能刺着?哼!我身子往右一让,避开你的剑,然后提起右腿踢你……”

    “哼!你出腿的时候我已落地,趁你下盘洞开,我一剑刺向你的会**……”

    “哼!我岂惧你?我……慢着!会**在哪个部位?”方铮楞了一下,问道。

    泰王阴阴一笑,扬了扬下巴指向方铮的裤裆之间……

    方铮一惊,头皮一阵发麻,双手下意识捂住了裤裆,羞不可抑道:“你……你竟然用剑捅我老二?…………淫贼!臭流氓!”

    众人满头黑线:“…………”

    ------------以下不算字数---------------

    说好七千字的,还差几百,今日时间晚了,明天再补上。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两道旨意

    两军阵前,枪戈林立,双方主将却因各自的算盘,而开始了一场口水战,此战当然并非方铮所说能够“名扬千古”,说“贻笑千古”可能比较靠谱儿。

    两军将士也是满脸难堪,一边是背水一战,急求脱困的反贼,一边是士气高昂,急待杀敌建功的朝廷军队,可被两位主将这么一闹腾,双方鼓起的士气却渐渐萎靡下去,将士们打着呵欠,将手中的兵器顿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主将在阵前耍嘴皮子。

    方铮却说得口沫横飞,丝毫没觉得这样的行为有多难堪,他越说心里越高兴,就这样拖下去,拖到冯仇刀和韩大石引军来援,然后就没我什么事啦,只等着收泰王项上人头回京报功便是。

    泰王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方铮拖时间的举动实在太过明显,令人忍不住心头生疑。身处大军包围,更可怕的是方铮口中的朝廷大军仍不见踪影,不知埋伏在何处,这让泰王打从心眼里感到惊惧。

    “……你用剑我也要用剑,你听着,我用剑刺你……”方铮犹自滔滔不绝的练着口把式。

    “慢着!方铮,你老实告诉我,你领军围山,大军到底在何处?”泰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方铮。

    “他们……嘿嘿,当然在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你猜猜他们在哪里?猜中了我请你喝花酒……”

    方铮咧开嘴笑得很畅快,心中却暗暗着急,冯仇刀和韩大石俩王八蛋怎么还不来?莫非他们用爬的?

    从两军交战,到主将论战,差不多也有半个时辰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

    泰王闻言脸色一白,目光中疑惑更甚,恨恨的盯了方铮一眼,转头命令身后的将士道:“全军往北急行军!”

    不论方铮打着什么鬼主意,我不接招你总拿我没办法了吧?

    近五千反贼刚列好队,仿佛为了验证泰王的话似的,远处忽然传来声势震天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很是迅疾。

    泰王脸色一变,扭头恨恨盯着方铮,咬牙道:“方铮!你……你刚才一直在唱空城计么?根本就没有朝廷大军,对不对?你将兵力部署到西面山下,却没料到我会从东面而出,所以你便在此拖延时间,等待大军迂回包围我?”

    方铮听到马蹄声,情知韩大石的一万龙襄骑兵终于赶到,心下不由大定,闻言笑眯眯道:“泰王殿下真聪明,刚才我确实唱了一出空城计,不过呢……呵呵,现在不是空城计了,我的大军真真实实的赶来了,泰王殿下,伸出脖子准备挨刀吧……”

    马蹄声愈行愈近,泰王两眼似要喷出火来,极其怨毒的盯着方铮,忽然展颜一笑,左手悄悄扶上右腕……

    方铮见泰王笑得诡异,他也笑了,笑得很阳光,心下却愈发提防,右手暗垂,从宽袖中摸出一样物事,紧紧攥在手心。

    二人各怀鬼胎,可笑容却皆是一副爽朗开心的模样,相互看了一眼,接着二人同时仰天大笑,仿佛二人听到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般,一个捂着肚子,一个弯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笑声中,二人身形一顿,忽又原地暴起,两样物事疾若闪电般向对方面门射去。

    泰王射出的是藏在右手护腕内的一支玲珑袖箭,而方铮却迎面向泰王洒出一大蓬石灰。

    二人笑得畅快,下阴手时也毫不留情,手段端的毒辣无比。

    情形与当日扬州城下两军阵前何其相似,本是相交甚厚的一对老友,自泰王暴露出真实的意图后,二人彼此心中便再也没将对方当成朋友看,而是当作了生死仇敌,必欲取其性命而后快,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毒。

    袖箭来势甚急,直奔方铮咽喉要害,方铮大惊,急忙侧身闪避,可好运不可能一辈子伴随着他,纵是他反应灵敏,闪避得快,小巧的袖箭仍不可避免的射中了方铮的左肩头。

    箭尖入体,方铮痛得瞋目裂眦,放声惨叫一声,接着像根被人砍倒的木头一般,直直的倒了下去。

    相比之下,泰王也好不了多少,他显然也没想到方铮跟他打着一样暗袭的主意,方铮手中的石灰洒出,泰王猝不及防,躲无可躲,生生被石灰洒了满脸,最要命的是,石灰已入了眼睛,泰王也痛得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后退去,早有部下急忙赶上扶住他,退回军阵之中。

    “快!快!全军往北撤!在包围圈收口之前冲出去!”泰王双眼紧闭,被石灰刺激得生疼,嘴里仍急切下令道。

    数千反贼不敢再与方铮身后的一千多将士纠缠,急忙收了兵器,左右搀扶着泰王,仓惶向北奔去。

    “追!给老子追!不准放走一个反贼!”方铮倒在地上,右手捂着肩头的箭伤,咬着牙怒声喝道。

    方铮身后的众将士不敢怠慢,高举刀剑向反贼冲杀而去。

    温森和一干影子属下却大惊失色的迎上前来,将方铮扶起,七嘴八舌问道:“大人,您怎样了?”

    “大人,您受伤了!”

    方铮痛得脸色苍白,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庞流淌,稍稍侧头,见左肩膀上斜斜插着一支长约四寸,如同钢钉一般的袖箭,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已染红了半边衣裳。

    方铮杀过人,当然也见过血,不过见别人流血跟见自己流血完全是两个概念,刚才与泰王互相暗算时尚不觉得,这会儿看见自己肩头上殷红一片,一种强烈的恐惧和后怕感自心头渐渐升起,方铮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伤口,哆嗦着嘴唇无助的看了众属下一眼,忽然大叫一声:“狗日的!老子负伤了!”

    接着便“啪”的一声,仰头又往地上一倒,晕过去了。

    温森等人大惊,急忙抱起方铮,迅速往后退去,乱军之中,众将士执刀剑杀赴反贼,只留温森等一干影子属下守着昏迷过去的方铮,温森见袖箭仍插在方铮的肩头上,怀着惴惴的心情,小心的抽出袖箭,迎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又将鼻子凑到箭尖上细细闻了闻,发现箭尖并未淬毒,这才放下了心,撕下一截干净的粗布,给方铮将伤口包扎上。

    “温大人,方大人没事吧?”众属下七嘴八舌问道。

    温森轻松的摇头道:“没事,箭尖并未淬毒,方大人福大命大……”

    “可……既未淬毒,只是肩头一点小伤,大人为何会昏过去?”众属下纷纷不解。

    温森看着脸色苍白仍旧昏迷的方铮,眼中渐渐浮上几分笑意:“嗯——大人可能是被吓昏过去了……”

    众人擦汗:“…………”

    **************************************************

    离方铮数里之外的韩大石正领着一万骑兵疾驰,此刻他心头有些着急,方铮身边侍卫去传令时,他才知道泰王并未如他们意料之中的往西面而去,却反其道而行,径自由东面下了山,韩大石急了,东面并没有布置兵力,只有留给方铮点山火的千多名士兵,这点兵力能顶得住五千多名训练有素的反贼进攻吗?

    韩大石得报之后,当即点了骑兵马不停蹄往东面疾驰而来,他怕泰王会趁东面兵力空虚,借机逃脱众将士好不容易布置下的包围圈,他更怕泰王手下的反贼伤了方铮的性命,方铮是钦差大臣,他若有失,韩大石和冯仇刀此次江南之行纵有天大的功劳,恐怕也会被一撸到底,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韩大石一马当先,待赶到东面山外平原下时,远远见着一群队列不整,仓惶往北奔去的军队,他们身着黑衣黑甲,却显得颇为破烂,队伍很是凌乱,依稀可见不少军士为了奔逃方便,纷纷解下了身上厚重的盔甲或兵器,然后撒腿往前没命的奔去。

    反贼要逃!

    韩大石眼睛一眯,马上明白了大概,顾不得再去思量他们为何到现在才逃,也来不及去想方铮及随行的千多名将士是怎样把这支反贼队伍留到现在的,韩大石当即抽出长长的佩刀,骑在马上大喝道:“将士们,反贼要逃,且随老子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此乃建功封官的大好机会!杀——”

    “杀——”

    一万名骑兵动作一致的抽出了佩刀,一边策马奔跑,一边迅速排成了雁型包抄之阵,然后骑兵中又分出一支千人小队,远远绕过队伍,向反贼奔逃的最前方冲杀而去。

    铁骑疾驰,蹄声如雷,像一道巨大的黑色潮水,铺天盖地向反贼席卷而来。

    反贼们面带惊恐,不少人竟已忘了逃跑,眼睁睁看着杀气冲宵的骑兵们扬着手中的长刀,向他们杀来,那雪亮的刀光折射出刺眼的阳光,在绿意盎然的平原上闪闪发亮,就在这一呆一楞之间,骑兵们愈发近了。

    “跑啊!”反贼队伍中,不知是谁嘶声大喊了一声,声音蕴涵无限的惊恐和绝望。

    一声叫喊将众人叫回了神,反贼们顾不得方向,掉了个头便朝西边奔逃过去,平原上展开了一场关乎生死的追逐。

    骑兵们扬着长刀,很快便追上了四散奔逃的反贼,马上骑士毫不犹豫的举刀,然后狠狠朝反贼的脖颈劈下,随着第一声绝望的惨叫,惊恐万状的反贼们眨眼间便被随后赶至的骑兵洪流所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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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铮悠悠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他是被温森掐着人中掐醒来的。

    缓缓睁开眼睛,方铮首先下意识看了看左肩的伤口,见伤口已被包扎得整整齐齐,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随即抬眼望着围着他的众人,都认识,老熟人了,冯仇刀,温森,萧怀远……

    “大人,您终于醒啦?”温森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方铮嘴角瘪了一下,随即眼眶很快便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转,然后大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本是面带欣喜看着方铮苏醒,却被方铮的哭声吓得一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面面相觑,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方铮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中年妇女,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使劲拍着大腿:“呜呜……我他妈忒不容易了!呜呜……辞官!回京城就辞官!老子不干了!这破官儿谁爱当谁当去,什么狗屁荣华富贵,命都差点儿没了,荣华富贵有个屁用?呜呜……差点让我的老婆们守寡,呜呜,老婆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呜呜……泰王实在是太卑鄙了……居然对我发暗器,他还是人吗?以前我对他多好呀!一口一声泰王哥哥的叫着,他倒好,抖手便甩我一箭……呜呜,亏他下得了手啊!无情无义啊!令人发指啊……”

    众人恶寒,你洒他石灰的时候,出手不也照样不含糊吗?合着这世上只许你对别人卑鄙,不许别人对你卑鄙了?什么人呐!

    温森擦着汗道:“大人……节哀啊!过去了,都过去了,您这不是没事儿吗?”

    方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抬起袖子毫不讲究的使劲一抹鼻涕,大怒道:“放屁!什么叫过去了?能过得去吗?你丫知不知道什么叫战争心理创伤?呜呜……这年头连个心理医生都没有,老子找谁治去呀……呜呜……”

    “温森……呜呜……”

    “咳,属下在。”

    “马上抬我回扬州,找个最大的青楼包场子,把扬州城里所有的红牌姑娘都找来陪我,呜呜……”

    温森钦佩道:“大人刚刚负伤,仍然生龙活虎马不停蹄找姑娘,实在令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投个屁的地啊!会拍马屁吗你?老子这是医治心理创伤,懂吗?”

    想起刚才泰王那一支玲珑袖箭,方铮不由感到一阵后怕,当时那支箭直奔自己脖颈,若自己闪避得稍慢一点,恐怕那支箭已插到了他的脖子上,大罗神仙都救不活了……

    想到这里,方铮激灵灵打了冷颤,心中愈发恐惧起来。

    “泰王呢?”方铮两眼通红左右寻找,咬着牙问道。

    “大人,反贼全部溃逃,被韩将军的骑兵戮杀大部分,仍有一小部分反贼逃了出去,韩将军已率部追击了,泰王是生是死却是不知,眼下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温森恭声禀道。

    方铮吃了一惊:“泰王又没下落了?靠!丫是只打不死的小强吗?”

    抬眼扫向众人,方铮愁眉苦脸道:“泰王若不死,我们怎么跟皇上交代呀……”

    众人摇头不语。

    战争的胜负本就是偶然和必然相加,乱军之中实在很难保证谁死谁不死,方才韩大石率骑兵冲杀了一阵,泰王有没有死在乱军之中,那得等将士们打扫战场后才知道。

    正在众人提心吊胆之时,忽然远处两骑快马向他们飞驰而来,很快便奔到众人面前,马上两名骑士勒马下镫,当先一名骑士见到方铮后,抱拳恭声道:“禀大人,京城来了一位公公,带着皇上的圣旨,属下领他来此宣旨。”

    方铮侧头望去,见后面一人白面无须,身着绛色太监服饰,正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看来是被马儿颠得苦不堪言,太监见着方铮后,神色一喜,马上堆上笑脸道:“国公大人,皇上传了旨意,请大人接旨吧,咱家还得赶回京城复命呢。”

    方铮扫视众人一圈,然后带头跪在地上,他身后的冯仇刀和温森等人不敢怠慢,也急忙跟着方铮一块跪下。

    太监清咳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绢,缓缓展开,用尖细的声音念道:“诏曰:泰王谋逆作乱,狼子野心,实乃我朝大患,国之奸贼也!今忠国公方铮奉皇命江南除奸,收效颇丰,朕甚幸之,为除恶务尽计,朕再授方铮总督调度举国兵马之权,并命京城四军即日开赴江南,调归其麾下听用,务将泰王之乱剿除殆尽,朕于京中静候凯旋佳音,钦此!”

    方铮高声唱喝道:“臣,方铮,领旨谢……慢着!靠!京城四军开赴江南?”

    方铮愕然抬起了头,楞楞的盯着宣旨的太监,沉声道:“这真是皇上的旨意么?四军皆开赴江南?”

    身后的冯仇刀,温森等人也楞了,拱卫京城的四军若都来江南了,京城怎么办?谁去守京城?靠衙门里那些衙役们手里的烧火棍守城么?若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挥兵攻打京城怎么办?皇上下这道糊涂旨意,莫非疯了?

    传旨的太监苦笑道:“方大人,这当然是皇上的旨意,咱家区区一个内侍,怎敢矫诏?”

    方铮皱眉道:“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皇上怎会下这道旨意?泰王之乱已基本平息,江南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将士了,皇上不会不知道吧?哎,这位公公,你老实告诉我,京城出了什么事?”

    太监摇头一叹,张嘴刚待说话,便听到身后又有一骑快马飞驰而来。

    几个呼吸之间,这骑快马已奔到方铮面前,骑士也是身着绛色太监服饰,他没下马,只坐在马上向方铮抱了抱拳,急声道:“国公大人,咱家奉太后懿旨,请您火速赶回京城面圣,不得耽误,江南之事暂且由萧大人处理。”

    听到这道旨意,所有人都楞了,尽皆瞪大了眼睛,目光不停在一先一后传旨的两位太监身上游移。

    良久,方铮忽然抓狂道:“一个叫我继续平叛,一个叫我火速回京!靠!不带这么玩人的啊!我该听谁的?”

    众人一齐摇头,然后怜悯的望着方铮。

    两道旨意,意思却南辕北辙,完全相反,实在难为方大人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回京

    一先一后传旨的两名太监也楞了,他们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很是迷惑,可毕竟二人只是宫里听差的内侍,主子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至于为何一先一后会有两道旨意……你问我,我问谁去呐?

    方铮两眼滴溜溜儿的在两名太监身上瞄来瞄去,目光很是不善。

    “说!京城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会有两道完全不同的旨意?”方铮沉声问道。

    “这个……”两名太监悄悄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宫里出了什么事,他们当然知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奴才,主子的事儿不好跟别人说太多。

    方铮气得笑了:“不说是吧?来人,给他俩一人一把刀,反贼还没跑远,你们给老子上阵杀敌去!死了算你倒霉,活下来算你运气!”

    俩太监吓得腿一软,带着哭腔颤声道:“国公爷饶命,咱家说还不成么?”

    “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一名太监嘴唇嗫嚅了几下,这才犹犹豫豫道:“皇上之所以下这道圣旨,实乃他最宠爱的爱妃袅袅姑娘……身死。”

    “什么?袅袅死了?”方铮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袅袅姑娘在御书房给皇上献舞,后来……后来她给皇上敬毒酒,结果不知何故,她自己又抢着把毒酒喝下去了,临死前吐露,说是泰王派她行刺……皇上伤心愤怒之下,欲举天下之兵,将泰王碎尸万段……”

    “难怪……”方铮瞪大了眼睛,呆楞半晌。

    袅袅竟是泰王派来的卧底,他和胖子都失算了!原以为她是前太子派来的,太子身死,他们都估摸着袅袅没了倚靠,自然不会再对胖子心存歹意,再加上胖子实在对她喜爱得紧,二人也就没对她提防。

    没成想她终于还是走上了绝路。

    方铮轻轻的叹了口气,此刻他明白胖子下这道旨意时的心情了,心爱的女人就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毫无办法,任何男人都会感到伤心和愤怒,更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对天下苍生予取予求的皇帝,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

    方铮相信,袅袅在胖子心中的地位不亚于他的亲人,所以袅袅死后,他才会愤怒得不计后果,下旨征调京城四军下江南剿灭泰王。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这笔帐当然得算到泰王头上。

    可是……现在回到老问题了,公归公,私归私,皇上和太后都下了旨给他,他到底该听谁的?皇上是他铁哥们儿,太后呢,更是能在他后院中翻云覆雨的岳母娘,这个……难啊!

    方铮求助的眼神扫向冯仇刀,温森等人,众人纷纷大声咳嗽,然后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他。

    这帮没义气的混蛋!

    方铮恨恨的咬了咬牙,转回头为难的看着两名传旨的太监。

    幸好传太后懿旨的太监倒也识趣,察言观色之下,情知方铮难以决断,于是他朝着方铮谄媚的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递给方铮。

    方铮接过一看,正是长平写给他的信,久未见老婆,此时见着她的字迹,方铮不由万分欣喜,急忙展开一看,结果方铮欣喜的俊脸霎时垮了下来。

    信里并无只字甜言蜜语,反而是将方铮大骂了一顿,并严厉的谴责他离家两个月,连个口信都没有,问候也没一句的恶劣行径,家里的大肚婆很生气,后果……回去你就知道了。

    信的最后点到正题,长平告诉他,不用管胖子下的圣旨,他下旨时已完全失去理智了,赶紧回京劝劝胖子才是正经。

    方铮收起长平的信,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便决定了。

    听老婆的话,跟老婆走,很多人都说过,听老婆话的男人会发财,方铮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只要跟发财有关的,方铮总是特别上心。

    最主要的是,两个月不见老婆和家人,自己委实想她们了。

    回京!江南的这些破事爱谁谁吧!老子不侍侯了!

    ****************************************************

    当下方铮马上将钦差大臣之职移交给了萧怀远,嘱咐冯仇刀温森等人一定要抓到泰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细细向萧怀远说明对待江南各世家,当以威压为辅,安抚为主,督促各世家子弟尽早入京为官云云。

    一应事物安排妥当后,方铮带着数百名侍卫策马赶到了扬州城,与仍滞留扬州城“游玩”的各世家家主殷殷作别,然后便带着侍卫们和两名传旨太监骑马踏上了回京城的官道。

    至于古人所讲究的城外相送,临别酒壮行酒之类的过场,方铮一概拒绝,此刻他思念家中妻子,正是归心似箭,哪有功夫跟这帮官员家主们闲磕牙?

    挥手作别众人,方铮领着数百侍卫往东行去,扭头的一瞬间,他看见韩竹站在人群中,正慢慢捋着长须朝他笑,方铮假装没看见,策马急驰而去。

    韩老头的笑容有点瘆人,老家伙不会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想到韩竹,方铮不由自主想到了韩亦真,绿荫馆前堂内的一番告白,以及她黯然转头而去时,眼角滴落的晶莹泪水……

    负她,还是不负她?方铮拿不定主意,今日一别扬州,将来可有再见之期?方铮怅然叹了口气,原以为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可当自己离开扬州城时,方铮却觉得自己的心头空落落的,像是有个什么东西被人忽然从心底掏走了一般,有点酸楚,有点难受……

    数百骑策马出城三十余里后,身旁的侍卫忽然一指前方官道尽头,提醒心不在焉的方铮道:“大人,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

    方铮抬眼望去,却见笔直的官道中间,一辆白顶镶着金线,车帘用珠玉打造的豪奢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远远听见方铮和侍卫们的马蹄声传来,马车的车帘伸出一只纤若无骨的玉手,缓缓的掀开了车帘的一角,一张凄楚幽怨的绝色俏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人,是韩家的马车。”身旁的侍卫统领低声道。

    在扬州城外三十余里的官道上见到韩亦真,方铮也楞了一下,一种别样的情愫渐渐萦绕心头,她知道我要回京,特地来这里送我么?

    方铮低声吩咐侍卫原地等候,然后独自策马迎上前来。

    两日未见,韩亦真似乎清减多了,一双俏丽的美目微微红肿,眼波流转之间,颇有“长颦减翠,瘦绿消红”之态,方铮乍见之下,一颗心狠狠的揪成了一团。

    两两相顾,俱皆无言,方铮强自挤出个笑脸,想说点什么,可一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天下间美貌女子多矣,方铮自问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滥情之人,他能拒绝诱惑,能狠心舍去不该他得到的东西,可是偏偏对韩亦真,他却无法狠得下心。当一位女子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方铮怎能辜负她?

    可是……他又怎能接受她?家中妻子也对自己情深意重,他又怎忍令家中妻子们伤心失望?

    长长叹了口气,方铮心头挣扎不已。

    韩亦真静静看着方铮,美目渐渐泛红,晶莹的泪珠儿很快顺着清减的脸庞流下。

    她使劲擦了擦眼泪,尽力装作一副清淡的模样,目光悄悄移向别处,樱桃小嘴微张,幽幽道:“你……要走了么?”

    方铮叹息道:“是啊,京城有些急事,我必须回去……”

    韩亦真也叹息了一声:“我明白的……你不必说,我都明白的……”

    方铮无言,默默垂下头,看也不敢看她。美人恩重,怎堪消受?既无缘聚首,何必送别?

    良久,方铮抬头强笑道:“你特意来送我的么?”

    韩亦真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模样永久的烙在心头一般,目光灼热而缠绵,如同凝望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

    两两相望,不知过了多久,韩亦真忽然展颜笑了,笑颜如花儿在春风中绽放,却又说不出的凄楚怆然。

    “方铮,我知你难处,你不必难为自己,我喜欢看到那个开朗的,随时都在坏笑的登徒子,他没有心事,没有烦忧,他笑傲于朝堂,笑傲于天下,世间一切的悲愁仿佛都能化解在他的嬉笑之中,方铮,我喜欢你,我爱你,但我不愿这份爱给你太多的负担,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大丈夫纵横天下,睥睨世间,自当豪情万丈,莫为我一区区女子作那儿女之态……”

    韩亦真微笑的看着方铮,眼中却扑簌簌不停的落下泪来。

    “……我希望你一辈子过得快活,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只要你快乐了,我此生便已无憾,至于你的快乐是不是我给的,能不能陪在你身边,已不重要了,方铮,女人的心很小,小得只能容得下一个男人,但同时女人的心也很大,大得可以包容这个男人的一切,哪怕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未必会回头看她一眼,她也愿意就这样一直远远的看着他,你笑,我会快乐,你哭,我会伤心,你累了,我会在遥远的地方轻轻为你哼着小曲儿……”

    韩亦真目光渐渐迷离,泪眼婆娑中,她的声音如同梦呓一般,慢慢低沉下去,直至泣不成声。

    “亦真,我……”

    韩亦真抬起头,微笑着打断了他:“不,你什么都别说,此时此刻,什么话都不必说,方铮,上路吧,家中妻子翘首以盼,你何忍令她们苦等?至于我……”

    韩亦真泪中带笑,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凄然道:“当你觉得累了倦了,想离开京城散散心,苏州韩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完韩亦真毅然放下了马车的珠玉车帘,淡淡吩咐了一声,赶车的车夫急忙一甩鞭子,马车掉了个头,往扬州城方向驶去。

    空荡荡的官道上,忽然回扬起一曲缠绵的歌声:“当时心事已相关,雨散云飞一饷间。便是孤帆从此去,不堪重过望夫山……”

    方铮骑在马上,无神的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眶不知不觉泛了红。

    美人恩重,何忍负之?韩亦真如此这番深情,我若负了她,还是男人吗?

    沉默无言中,方铮悄悄攥紧了拳头。

    韩亦真说得对,大丈夫纵横天下,睥睨世间,自当豪情万丈,这个老婆,老子收定了!世上谁都拦不住我,包括长平!

    ——如果长平对我散的王霸之气不买帐的话,大不了回去多说些甜得腻死人的软话,好生哄得长平答应。

    想到这里,方铮忽然觉得心中升起万丈豪情,朝着渐渐远去马车大声喊道:“亦真,你等着,我一定回来娶你——”

    马车忽然停住,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驶去。

    *******************************************

    快马疾驰,马不停蹄,方铮和数百侍卫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早赶回了京城。

    抬头望着久违的厚实略微陈旧的城墙,方铮心头不由涌起一阵感动和欣喜,离家两个月,不知家中一切可还安好?长平的肚子应该大得像个球了吧?她还有没有带着娘子军满大街的游荡,闯祸?有没有捧着肚子每日在方府内四处闲逛,小脸泛着得意,炫耀自己是承继方家香火的大功臣?

    “走!赶紧回家看看去,想死老子了!”方铮大手一挥,便待策马回家。

    随行的两名传旨太监却急忙拦住了他,陪笑道:“国公爷,您……您等等再回家成吗?”

    “怎么了?我回家碍你们什么事儿了?”方铮不满的皱起了眉。

    太监为难道:“太后有旨,您若回京,当火速入宫面圣……”

    “没空!”方铮一甩手,打马便走,凡事有个缓急,哪有回京不先回家的道理?

    太监急了,跟在后面叫道:“国公爷,您别为难咱家行吗?这是太后的懿旨,咱家只是个奴才,可吃罪不起呀……”

    方铮勒住了马,仔细一想,对呀,这可是岳母娘的旨意,这世上谁都可以得罪,惟独岳母娘是绝对得罪不起的,来自前世的方铮,心中自然而然对岳母娘有一种天生的惧怕心理。

    再说胖子刚失去心爱的袅袅姑娘,这会儿正伤心着呢,岳母娘把自己叫回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劝劝胖子吗?这事儿若不赶紧办的话,胖子这家伙傻劲儿一犯,还不知会下多少糊涂圣旨呢。

    罢了,便先去宫里走一遭吧。

    方铮领着数百侍卫入了城,没下马便飞快驰向皇宫,清晨的大街上,百姓行商尽皆避让,杂乱的马蹄声过后,百姓们才敢探出头来张望。

    众人赶到皇宫西安门前,方铮抛镫下马,抬眼一看,却被吓了一跳。

    只见宫门前的广场上,百多名大臣直挺挺的跪在广场中间,一个个梗着脖子,面色肃穆,还带着少许的愤慨和不甘,两眼直直的盯着紧闭的宫门,却俱不发一言。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方铮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急步走到大臣的最前列,只见领头跪在朝臣前的,却是礼部尚书杨笃清,还有兵部尚书魏承德,俩老头儿身着官袍,一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显得很是飘逸。

    “魏老头……咳咳,魏大人,您这是怎么啦?各位大人这是在干嘛呢?”方铮上前问道。

    魏承德微微侧头,见是方铮,老脸不由浮上喜色,“方大人,你从江南回来了?”

    “是呀是呀,刚下的飞机,还没倒过时差呢……”方铮心不在焉的胡说八道,扭头扫了一眼身后跪得密密麻麻的大臣,疑惑道:“魏大人,你们在……祭祀?”

    魏承德老脸一沉,飞快摇头。

    “在……玩游戏?”

    魏承德继续摇头。

    方铮想了想,面色古怪道:“莫非你们昨夜集体买春,被金陵府尹逮了个正着,不但罚了你们的款,皇上还命你们跪在这里集体思过?”

    魏承德叹气道:“方大人,别开玩笑了……”

    随即他面上浮出几分怒色,哼了哼道:“皇上实在太不像话了,每日必开的早朝,如今已停了三日……”

    方铮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就为这事儿你们一大帮大臣就跪在这儿不起来呀?太小题大做了吧?皇上有皇上的私事儿,谁没有个三病两痛的,请几天假又怎么了?你们老催更,又不给月票,太欺负人了吧?”

    魏承德哼道:“岂止这些!不上早朝便罢了,皇上昨日下旨,要将他后宫的那位叫袅袅的妃子以皇后之礼葬之,这……这成何体统!”

    一旁的礼部尚书杨笃清也怒道:“凡事都得讲个规矩,周公定礼制,世人谨照而行,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岂能胡来?那位叫袅袅的妃子若按皇后之礼葬了,届时举国上下一行效仿,妻将不妻,妾将不妾,我华朝的礼乐岂不崩坏殆尽?”

    方铮纳闷道:“皇上不是有皇后吗?这袅袅若按皇后之礼葬了,现在这个皇后怎么办?”

    魏承德怒道:“哼!皇上另辟新法,想了个荒唐的主意,他下旨命现在的正宫皇后改为东宫皇后,另在后宫新设西宫皇后,二后并列,同为皇后,这……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各位大臣纷纷在身后附和,并齐声扬言,皇上若不收回成命,他们将在这西安宫门前跪到死为止。

    方铮吓了一跳,瞧着众大臣义愤填膺的模样,方铮急忙好言相劝,并表示立即进宫劝劝皇上,在魏承德和一干大臣感激的目光下,方铮匆匆忙忙闪身进了宫门。

    一路急走,宫里不少太监和宫女都认识这位炙手可热的少年大臣,见他匆忙经过,纷纷向他行礼。

    经过内城诸库,穿过金水桥,方铮问明胖子所在后,直接进了他的寝宫。

    寝宫内烟雾缭绕,胖子头缠白带,虚弱的躺在床上,神色颇为郁卒,一旁的宫女太监们小心翼翼的侍侯着。

    方铮一头闯了进去,见胖子这副模样,不由大吃一惊,飞身扑到胖子床前,大哭道:“胖子!你怎么了?你怎么变这样了?我……我来迟一步,对不起你啊……胖子……呜呜。”

    任由方铮嚎啕大哭了一会儿,胖子终于幽幽叹了口气,虚弱道:“方兄……我还没死呢,你哭得让我好绝望啊……”

    “啊?咳咳……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别人都叫你万岁,你虽不能真正万岁,好歹也得卯足了劲儿活个百儿八十岁才够本吧?”方铮擦了擦眼泪,没事人似的又笑开了。

    胖子看了看方铮,伤感的肥脸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方铮也仔细打量着胖子,见他朝着自己笑,方铮也咧嘴笑了起来。

    朋友就是朋友,分别再久,一个笑容便能找到熟悉的默契。

    “胖子,你瘦了……”方铮唏嘘道。

    胖子沉闷的叹了口气道:“能不瘦吗?我现在每天只吃两只烧***碗米饭,十个包子,外加半斤牛肉……比起当年,我现在已经憔悴太多了……”

    “…………”

    方铮惊呆半晌,对胖子憔悴时期的饭量表达了某种程度的崇拜。

    伤心难过之时,朋友才是最好的疗伤药,胖子对方铮的到来感到很欣慰,半句未提江南平乱之事,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小的眯缝眼浮上几点泪光。

    “胖子,你……还好吗?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我立马便赶了回来,你……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见到胖子伤心的模样,方铮觉得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很空洞,苍白。

    “袅袅是个好姑娘啊!若不是她紧急关头拦下了那杯酒,现在我早已被毒死了……我,我……对不起她,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太短暂了,恨不能将时光倒流,我情愿喝下那杯毒酒身死,也好过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被日夜的相思苦痛折磨煎熬……”

    胖子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接着放声大哭,哭声凄然悲怆,令人潸然泪下。

    方铮拍着胖子的肩,低声安慰道:“胖子,袅袅已死,你莫再伤心,袅袅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看你如此难过,我们生者都当为逝者好好活下去,你与袅袅有缘无份,这也是天意……”

    方铮说着说着,鼻子忽然一酸,眼眶也开始泛红,他想到自己与韩亦真之间的情缘纠缠,想到她那如海般深沉的情意,此生若不能娶她,从此一对有情人生生被拆散,她为自己愁苦一生,我亦为她霜染白发,相爱的人不能相守,此痛何其悲哉……

    想着想着,方铮不由悲从中来,咧开了嘴,和胖子一样开始痛哭起来,俩难兄难弟抱头痛哭,真真是哭得天昏地暗,捶胸顿足,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悲怆凄凉。

    胖子哭着哭着觉得不对劲了,我心爱的女人死了,你哭得这么伤心干嘛?

    胖子收住了哭声,轻轻捅了捅方铮:“哎,哎哎!方兄,你干嘛呢?”

    方铮犹自嚎啕大哭,挥了挥手,边哭边道:“胖子,相爱的人不能相守,这种痛苦我了解,胖子,你要节哀呀!”

    胖子满头黑线道:“我现在已经节哀了,但是你……”

    “呜呜……你别管我,我这是为天下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而悲伤痛哭……”

    “方兄,你……你节哀呀……”

    “方兄,你冷静一点,我们应该积极向上的活下去……”

    “方兄……方兄,你别哭了,振作一点……”

    胖子劝了许久,方铮这才止了哭声,随手扯下缠在胖子额头上的白巾,胡乱抹着眼泪。

    胖子见方铮终于消停了,不由轻松的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胖子又是一楞,不满道:“哎,我说咱俩到底谁劝谁呀?你大老远从江南赶回京,特意跑我寝宫来哭一鼻子?你这人有谱没谱儿呀?”

    ——(本书第五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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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今儿晚了点,为什么呢?因为我今天码了6000多字,算是小爆发,所以时间难免耽搁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辞官未遂

    寝宫内,胖子温言安慰了几句,方铮这才止住了痛哭,可仍然在抽噎,胖子看得很纠结。

    “哎,你这次下江南,到底遇着什么让你如此伤心的事儿了?”胖子暂时忘却了袅袅,皱眉问道。

    方铮叹了口气,幽怨道:“别提了,我觉得这辈子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失败的悲剧啊……”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是悲剧?你二十岁已爵至国公,官居二品,手握重权,家中富可敌国,妻妾如云……你好意思说你是悲剧?别人还活不活了?”

    方铮仰头望着寝宫的房梁,沉默半晌,说了句特文艺腔的话:“……没有她的陪伴,就算站在世界的顶端,那又怎样?”

    胖子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苦笑道:“方兄,你能说得更直白点么?你知道的,咱俩读书的时候,你都拉我旷课去了,现在太深奥的话我听不大明白……”

    方铮幽怨的瞟了胖子一眼,道:“简单的说,我在江南认识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

    胖子一拍大腿:“明白了,你们情投意合,可你家中有猛虎,那位姑娘不得其门而入,对吧?”

    方铮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你太聪明了!”

    胖子皱眉道:“你还真从江南勾搭了个美女回来?嘶——这事儿可有点难办了,我那妹子的性子我也知道,若想让她点头,恐怕不太容易……”

    方铮哭丧着脸道:“现在你知道我活得多悲剧了吧?有钱有权又怎样?想娶个姑娘进门都办不到,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胖子安慰道:“你跟宓儿好好说说,兴许她会答应呢……”

    说完胖子也摇头,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怎么说呀?我一开口她肯定会一巴掌把我拍墙上,跟年画儿似的,揭都揭不下来……”方铮开始畅想他未来悲惨的遭遇。

    “反了她了!你就不会振振夫纲么?”胖子大怒道。

    方铮叹气道:“振夫纲是需要实力的,……我打不过她。”

    胖子:“…………”

    哥俩儿互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沉默半晌,胖子迟疑道:“要不……我给你下一道赐婚圣旨?有了圣旨,宓儿……”

    “照样不买帐!”方铮打断了他,一脸紧张道:“你可别乱下旨,宓儿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把她逼急了,干脆捧着大肚子直接上青龙山落草,再加上月娘也怀了我的孩子,这下好,俩大肚婆凑一块儿,青龙山有后了,将来俩儿子出世,一个大当家,一个二当家,兄弟俩打家劫舍,一统绿林,那我算什么?”

    胖子想了想,犹豫道:“……方老当家?”

    方铮重重叹了口气,一时悲从中来,眼圈又泛了红。

    胖子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儿我不管了,你自己操心去吧……说真的,方兄,你……果然活得很悲剧……”

    方铮闻言,眼睛眨巴两下,泪水又蓄满了眼眶。

    胖子赶紧拦道:“行了行了,别哭了,你下江南一趟,感情怎么变得如此丰富?咱们说说别的事儿吧。”

    方铮抹着眼泪道:“别介,我是特意进宫来安慰你的,这还没开始呢……”

    胖子苦笑道:“你不用安慰我了,你这人太有喜感,一看到你,满心悲苦都化为乌有,你人往这儿一站,我想悲伤都悲伤不起来……”

    “谢谢啊,你太夸我了……”方铮说完一楞,抬眼望着胖子道:“……哎,你这是夸我吧?”

    “是,当然是,你就当夸你的话听。”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胖子正色道:“泰王之乱平了?”

    闲篇扯过,方铮明白这会儿该正经汇报工作了。

    方铮点头道:“平了,八万反贼被杀得落花流水,泰王在江南的根基已被我连根拔起了。”

    胖子兴奋道:“可曾捉住泰王?”

    方铮摇摇头:“可惜,被他跑了,当时万人混战,乱军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双方激烈厮杀之时,谁顾得上谁呀?……当时我一人冲在最前面,奋勇杀敌,一个人打八百多个,还是没能将泰王捉住,胖子,我尽力了,由于我杀敌太过英勇,因此而光荣负伤,左肩膀现在还疼呢,哎,胖子,你是不是表示一下?……”

    胖子感动道:“方爱卿受苦了,回头我给你升官,吏部尚书之职一直为你空着……”

    “慢着!打住!我不要升官儿,你还是折成银子表彰一下我吧……”

    “要官儿有,要钱没有!”

    “胖子,你堕落了啊……你堕落成滚刀肉了,我很痛心……”

    “…………”

    “这么说,八万反贼都平灭了?”

    “是啊,而且那些不太稳当的世家,我也帮你搞定了,过不了几日,江南各世家家主的嫡亲子弟会陆续进京,你到时候给每家封个爵位,在六部中给他们找一些无关痛痒的官职,这样至少能保江南五到十年的太平,我已与世家家主们谈过,各家子弟入京为官,期间不得擅自离京,嘿嘿,世家就算想反,他们的儿子侄子都在京城,还反得起来吗?”

    “方兄这招使得不错!”胖子两眼一亮,大加赞赏道。

    方铮摇头道:“这只是权宜之法,只能治标,若欲治本,你得在这几年内发展内政,军事,励精图治,将我朝变得国富民强,如此,国库丰盈,民心思定,世家便是想反,也没有人愿意跟着他们造反,到那个时候,你便可以考虑徐徐削弱世家实力,剪除世家羽翼,目前而言,朝廷对世家的态度,只能以安抚为主。”

    胖子点头道:“是呀,我亦深知责任重大,若欲国富民强,便需改变现状,如此,唯有变法一途,彻底将我朝之土地,赋税,政务,以及军事等方面都变一变,将以前不合理的律法,不公平的政策全都去除,为百姓多谋取些福祉,国富民强可期。”

    方铮沉声道:“变法是必须的,但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得深思熟虑,自古变法,触动的都是地主权贵的利益,特别关乎土地,银钱,权力之事,反应尤为激烈,必须三思而后行。”

    胖子神色阴卒,随即摇摇头,展颜笑道:“暂时不说这个了,泰王未除,社稷仍是不稳,你觉得他会逃向何处?”

    “我怎么知道?天下之大,尽可去得,这家伙没抓住,终归是个大麻烦……”

    胖子笑了笑,抬起头,目光穿过大殿的宫门,望向北方,半晌,悠悠道:“我朝境内怕是容他不下了……”

    方铮神色一凝:“你的意思是说,他会逃到国外去?”

    胖子点头道:“江南世家已尽被你拉拢,他的根基已失,除了逃出国境以外,我实在想不到他该往何处去了……”

    方铮睁大了眼睛,眼珠子转了几下,然后望向胖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与胖子异口同声道:“突厥!”

    二人相视一笑。

    随即方铮拍着大腿气道:“这突厥怎么把自己当成垃圾回收站了?柴梦山与前太子勾结,谋反失败后,率二万多残部逃往突厥,现在泰王也往突厥跑,咱们是不是该把突厥使者召来,向他们讨人呀?”

    胖子笑道:“你觉得突厥人会跟你讲道理么?”

    喟叹一声,胖子的脸上浮起几分忧色:“突厥……一直是我朝百年大患,两位可汗逐鹿草原,一旦草原统一,必会兵指我华朝,届时我朝境内,又将是漫天战火,百姓受屠戮,生灵遭涂炭……”

    方铮也叹气道:“突厥之患若不除,你那变法图强的想法只能无限期搁置,北方的游牧民族是天生的破坏者,他们骑着战马,扬着弯刀,兵锋所至,寸草不生,任你将国家变得再富强,仍抵不过他们一把冲天大火……”

    胖子郁卒的叹了口气,沉默良久,胖子忽然抬头,眼神热烈的盯着方铮,冷不丁道:“方兄,要不……你带兵去把突厥平了吧!”

    方铮吓得往后弹了一大步,颤声道:“你……你开什么玩笑?不带这么害人的啊,我还没活够呢,你想让你妹子守寡么?”

    胖子随即苦笑了下,道:“我也就那么一说……近年来我朝国库空虚,再加上潘文远谋反,太子谋反,泰王谋反,三场平乱之战,使得我朝兵力空虚,国库耗干,哪有能力与突厥一战?”

    方铮这才放下心来,语重心长道:“胖子啊,以后可别这么吓我了,你知道的,我惯来比较崇尚和平……”

    胖子白他一眼道:“什么崇尚和平?胆小就胆小呗!”

    方铮嘿嘿一笑,转移话题道:“哎,最近你是不是有点失去理智了?给我下的那道旨意先别说,你还下旨将袅袅以皇后之礼葬之,这会儿西宫门外一百多位大臣在跪谏呢……”

    胖子哼道:“那帮老顽固!真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踢回家养老去!我葬袅袅关他们何事?一个个跟刨了他家祖坟似的,多大点事儿呀,至于么?”

    方铮耸肩道:“事实就是这么无奈,你刚登基,朝中根基不稳,很多事情不得不向这些老臣们妥协,除非你愿意做一个顺你者昌,逆你者亡的暴君,否则,你还是尽量别跟他们闹翻了吧,再说了,袅袅确实对你有情有义,可你以皇后之礼葬她,却置你结发妻子于何地?陈皇后不声不响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一句话便多立了个皇后出来,她多伤心呀……”

    胖子思索半晌,最终叹气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前几日因袅袅之死,我确实做得有些过了,真不知当时自己为何会下这么多糊涂旨意……”

    方铮终于放下了心,胖子还是那个胖子,就算偶尔出格一点,最终还是会走回正轨。

    抬头看了看天色,胖子笑道:“时已至午,你便在宫里和我一起用膳吧,咱们多久没一起痛痛快快喝过酒了?最近西域番邦给我进贡了几坛极好的葡萄酒,咱俩试试。”

    方铮摇头,抬眼看了看胖子的脸色,嗫嚅着嘴唇道:“胖子……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说吧,你我之间还用得着遮遮掩掩吗?”胖子豪爽的笑道,方铮的到来,令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方铮扯了扯嘴角,道:“那什么……江南之行也结束了,你不是答应过,此事毕了,你便答应我辞官么?”

    胖子楞了:“你要辞官?”

    方铮忙不迭点头:“是呀是呀,微臣为国立了这么多功,几次出生入死,现在功成名就,微臣也该告老还乡了,这事儿你不早答应过我的么……”

    方铮话还未说完,胖子急忙摇头道:“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辞官了?”

    方铮一楞:“哎,胖子,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明明答应过我的……”

    胖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答应过,根本没这回事儿,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官儿吧,年纪轻轻的,告谁家老?过个二三十年再说吧,过两日我便升你为吏部尚书,你把吏部扛起来……”

    方铮急了:“哎,不对,胖子,你忒缺德了吧?合着你答应我辞官就为了骗我下江南?靠!我被你忽悠了!”

    “什么忽悠不忽悠的?我听不懂……来人,来人!”

    门口两名禁军士兵进殿。

    胖子目光闪躲,抬手指了指方铮,心虚道:“方大人思念家中娇妻,把他送回去,快点!记着别放他进宫了……”

    “是!”禁军士兵一边一个,架起方铮便往宫外走去。

    方铮极力挣扎:“皇上……皇上!微臣老迈,体力不继,真的不能再当官儿了……皇上,皇……靠!胖子,死胖子!你给我记着,没完!”

    禁军士兵仍架着他往外走。

    方铮不停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士兵苦着脸道:“方大人,您就别难为小的们了,跟我们出宫去吧……”

    方铮怒道:“什么难为你们,我这不还有事儿没办完吗?”

    “您还有什么事儿?”

    方铮气急败坏道:“不答应辞官就罢了,那什么……刚刚不说好了有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吗?你去跟皇上说,弄两坛给我,我回家送老婆去!”

    士兵:“…………”

    ------------以下不算字数------------------

    不好意思,今天码得少了点,今天很忙,到晚上六点多才开始码字,码到现在快零点了,想想还是先发了吧……

    至于欠下的字数,嗯,你们还是忘了吧,反正我肯定还不上的,人这一辈子别活得太明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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