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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盛唐风流txt下载     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从长计议(下)

    李显身上煞气原本就大,经此番高原上的血腥杀戮之后,身上的血煞之气更是浓烈得惊人,这一拉下脸来,身周的空气立马像是凝固了一般,纵使是烈日当空,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饶是李贤也算是胆大过人之辈,被这股子肃杀之气一冲,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惊讶万分地看了李显一眼,满腹的怨气瞬间便不知跑到哪去了,只剩下莫名的骇然之意。

    “七、七弟,这从长计议么,唔,总得有个说头罢。”

    寒战一打,李贤便已是从莫名的盛怒中清醒了过来,不免有些子讪讪然,可又不情愿向李显低头认错,这便悻悻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且听小弟一言,如今朝局乱象已现,当以蛰伏为要,妄动无名恐有引火烧身之祸也,不独六哥如此,小弟也是一般无二。”李显虽对李贤的性子恼火在心,可毕竟不想与其闹出生分来,此际见李贤已有了低头之意,自是不为己甚,这便出言诚恳地劝说了一句道。

    “朝局已乱?这,这是从何说起?”

    一听李显此言,李贤是彻底懵了头了,茫然不知所谓地抬起了头来,狐疑地打量了李显一眼,疑惑地追问道。

    “六哥,父皇此番回京不过月余便又临幸东都,走时随行者都有何人?”

    对于李贤的迟钝,李显实在是有些子哭笑不得,没奈何,只好隐晦地出言点了一句道。

    “啊,这,这……”

    李贤仔细一想,这才惊觉此番高宗匆匆回京又匆匆离去的真意之所在——太子依旧得了监国的名号,然则六部尚书被带走了一半不说,侍郎、郎中令等各部有司的主要官吏也大半随驾去了东都,京师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罢了,很显然,高宗此举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隐隐有着提防太子之意思在内,之所以会如此,怕不仅仅是父子相忌的缘由,更有可能是出自武后的唆使,朝堂的重心很有可能将就此东移了的。

    “呼……”李贤到底不是蠢人,惊讶了一阵之后便已是稳住了神,长出了口大气之后,面带惊喜之色地开口道:“七弟可是说父皇对某些人的跋扈已有所不满了么?”

    “是母后。”

    望着李贤那张满是期盼之色的脸,李显实在是不忍心出言点破,奈何形势如此,李显也只好残忍地打破了李贤的幻想。

    “哦?”

    一听此言,李贤脸上的惊喜之色瞬间便退了个干净,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紧锁着眉头,一派沉思之状。

    罢了,不给这厮看到点希望,保不准这家伙便会胡乱地铤而走险,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一看到李贤那副跟小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一般的丧气样子,忍不住便有种狂笑一番的冲动,奈何李显百般不愿过早地丢了李贤这具挡箭牌,也就只能是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六哥,此番太子哥哥行事过了些,朝局已是失了衡,不但父皇不满,更是犯了母后的忌,故,方有另以东都为中心之举措,此无他,告诫耳,想来此际太子哥哥正因之而懊丧不已中,值此微妙时分,六哥若能潜心为之,将来必有可待,倘若再起风云,则恰中太子哥哥之意也!”

    “唔,七弟所言倒是有理,只是,唔,只是孤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又谈何将来耶?”

    李贤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觉得李显的分析颇为有理,只是不甘心被太子压迫得如此悲惨,这便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六哥此言差矣,小弟倒以为此时正是六哥为将来着手准备之大好机会,此事便着落在‘科举’二字上,算时日,明岁便又该是大比之期了,六哥若能得主考之位,座下弟子自有无数,何愁无人可用耶,再者,依小弟看来,母后此等强迁朝堂之举已是超出太子哥哥所能容忍之极限,势必将有大争,太子哥哥若胜还好,若败……”李显细细地分析了一下朝局,可话说到半截子便停了下来,只是面色凝重地长叹了口气。

    “嗯?”

    一听李显将话挑得如此之明,李贤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惊——喜的是太子明显斗不过武后,极有可能就此遭黜,如此一来,他李贤的机会便到了,惊的是倘若将来他上了位,一样要面对武后那座大山,怕也难免遭到太子一般无二的命运,一念及此,李贤又哪还高兴得起来。

    “六哥放心,无论何时何地,小弟定会鼎力支持六哥,值此时分,六哥只消稳稳地行了去,拿下了主考之位,其余诸事大可置之不理好了。”李显一眼便看出了李贤的顾虑所在,心中暗自感叹不已,可口中却是信誓旦旦地出言鼓励道。

    “能得七弟帮衬,实是为兄之福分也,唉,前番为兄若是听了七弟之言,何至于此,罢了,罢了,一切便依七弟之言办去便是了。”一想起李显几次三番地为自己出谋划策,李贤自是感动万分,对李显的保证并无一丝一毫的怀疑,这便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同意了李显的建议。

    “六哥保重,小弟还得赶往东都,就不多逗留了。”

    李显此番之所以约李贤半道相谈,便是怕李贤乱了方寸之下胡乱出手,此际见李贤已是解开了心结,自不想再多啰嗦,这便出言告辞道。

    “嗯,七弟此去不知何时能回?为兄孤身在京,心甚念之。”

    李贤虽舍不得李显离去,可有着圣旨在,他也没得奈何,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李显,惆怅地说了一句道。

    何时能回?这个问题李显自己都答不出来,倒不是李显不想回京师,而是武后断不会轻易放李显回京师,怕的便是兄弟三人搅合着拧成了一股绳,尤其是在见识了李显军略上的能耐之后,自不可能轻易放李显离开,至少在太子倒台前,李显是别想走人的了,这道理李显心中有数,不过么,却不想说与李贤知晓,面对着李贤期盼的目光,李显也只好苦笑了一下道:“父皇圣明,当会有决断罢,六哥保重,小弟去了。”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贤再次出言挽留的机会,躬身行了个礼,大步便向等候在远处的车队行了去。

    “七弟保重,为兄在京盼弟归来!”

    李贤没想到李显说走便走了,不由地便呆愣了一下,待得醒过了神来,却见车队竟已缓缓地启动了,忙紧走了数步,又矜持地站住了脚,对着策马立于车队一侧的李显挥了挥手,语带哽咽地说了一句道。

    “六哥,回罢,小弟走了。”李显在马背上略一欠身,拱手行了个礼,而后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出发!”此言一出,车队即刻开始了加速,滚滚向东而去……

    “何事?”

    显德殿的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袍的太子李弘端坐在几子后头,正与右相兼吏部尚书阎立本、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张文瓘低声地议着政务,却见显德殿主事王德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一派欲言又止之状,李弘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禀殿下,潞王殿下今日去了蓝田,据查,其与英王殿下私会了一番,所谈甚久,详情不知。”

    这一见李弘不悦,王德全自是不敢怠慢,但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偷眼看了看阎、张二人,见李弘没旁的表示,似乎并不忌讳二人在场,这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竟有此事?”一听到二王私下相会,李弘的眉头立马便皱得更深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几子,思索了良久之后,这才斜了阎立本一眼,沉吟着开口道:“阎相,依你看,本宫那个七弟又打算整些甚勾当来着?”

    “不好说,不过,依老臣看来,英王殿下未必会不利于殿下,倒是潞王殿下那头么,或许还有波澜也说不定。”阎立本一听便知太子心里头对战功卓著的李显已是有了深深的提防之意,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唯恐太子在这等时分胡乱去招惹李显,忙出言开解了一番道。

    “嗯,张相如何看此事?”

    李弘没有点评阎立本的回答,而是侧头看向了沉默寡言的张文瓘,斟酌着问了一句道。

    “太子殿下圣明,老臣别无异议。”

    张文瓘为人正直,虽较亲近太子,但却不是太子一系的人,自不愿参与到皇子们的夺嫡游戏中去,此际听得太子见问,不答又不行,这便索性来了个答非所问的搪塞之言,旋即便闭紧了嘴,一派死活不肯开口之状。

    “圣明?呵呵,好一个圣明,本宫可担不起这个圣明,罢了,张相不愿说,本宫也不勉强,六弟爱闹便由他闹去好了,孤倒想看看他能闹到几时,德全,去库房里好生挑些合用之物,回头送到洛阳去,算是孤给七弟大婚之礼罢。”李弘心中显然已有了计较,并不在意张文瓘的搪塞之言,无所谓地挥了下手,吩咐了王德全一句,嘴角边露出了丝暧昧不明的微笑……

第二百二十七章横生枝节

    咸亨二年四月二十二日申时一刻,天灰蒙蒙地阴着,细细的雨丝萌萌地随风飘洒着,如雾如梦,给人以飘渺不定之美感,更缓解了初夏时分那难耐的燥热,或许正因为此,聚集在西城门外的民众显然比礼部官员们所预料的多了不老少,生生令负责维持秩序的洛阳府衙役们全都忙得个暴汗不已,然则却无人敢胡乱出言抱怨的,只因这郊迎仪式乃是专为一人而办,那人便是即将凯旋荣归的英王李显!

    大唐以武立国,素来重军功,而李显以亲王之尊,敢领一旅偏师纵横数十万敌军之中,其勇武与善战之名早已遍传了朝野,时人莫不以英雄视之,而今载誉凯旋,自没有谁不想亲眼领略一下这位名动天下的贤王之英姿的,更遑论还有传说中艳绝天下的明月公主亦将同归,这等英雄美女之际遇永远是最动人与隽永之传说,但消能望上几眼,自可为茶余饭后多增添几分夸耀的谈资,就国人向来好凑热闹的德性而论,别说下小雨了,便是倾盆暴雨只怕也浇灭不了国人们猎奇的心理。

    “来了,来了,快看啊,是英王殿下!”

    人一多,嘴便杂,当然了,其中自也就不缺眼尖之辈,远处山道上一面火红的战旗方才露出了一角,便有人兴奋不已地嘶吼了起来,刹那间,原本正乱糟糟地笑谈着的人群瞬间便就此安静了下来,无数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缓缓驰来的车队上,不数刻,鼓乐齐鸣中,车队已行到了近前,当先一骑神骏的白马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英挺青年,除了李显,更有何人!

    “七哥,七哥,我在这,在这呢……”

    没等李显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完全停稳,早就已雀跃得不行的太平公主一把甩开了身旁嬷嬷们的照看,一边奔跑着,一边挥舞着小手,狂呼乱叫地便冲上了前去,那兴奋的小样子哪还有半点公主应有的矜持,简直就是一淘气顽皮的小丫头。

    “小妹……”

    奉旨前来主持郊迎仪式的殷王李旭轮生性稳重,虽也因李显的到来而激动不已,可也就是面色潮红地握紧了双拳罢了,并无太过失态的举止,这一见太平公主竟然如此失仪地窜了出去,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张嘴呼了一声,似欲出言阻止,可话刚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便即住了嘴,没奈何地摇了摇头,缓步向前行了去,脚步不紧不慢,尽管身形瘦小,可行走间却颇具从容之气度。

    “小妹!”

    李显原本就挺疼爱太平这小丫头的,此番在生死间走了一遭之后,更是珍惜这份天家里难得的兄妹之情,这一见太平公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心中登时便涌起了一股暖流,哈哈大笑地翻身下了马背,一把将太平公主举了起来。

    “七哥,您总算是回来了,可把小妹给想死了。”

    太平公主显然很享受李显的爱宠,格格直笑地钻进了李显的怀中,用小脑袋磨蹭着李显的胸膛,撒起了娇来。

    “七哥,您一路辛苦了,小弟奉父皇之旨意,前来相迎。”

    半年余不见,李旭轮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静静地看着李显兄妹俩笑闹了一番之后,这才缓步走上前去,一躬到底地行了个礼道。

    “有劳八弟了,嗯,不错,长高了不少,像个大人物了,好!”

    李显试图将太平公主放下地来,奈何这小丫头死赖着不肯着地,李显没法子,只好任由其挂在了自个儿的脖子上,侧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李旭轮,这才笑着伸手拍了拍李旭轮的肩头,嘉奖了一句道。

    “七哥过誉了,小弟,小弟……”

    被李显这么一表扬,李旭轮的脸蛋登时便是一红,腼腆地笑了起来。

    “七哥,不是说您带回了个嫂子,在哪,在哪?”

    没等李旭轮将话说完,太平公主已迫不及待地嚷嚷了起来,闹着要看新嫂子,任凭李显怎么哄都不成,没奈何,李显也只好唤过一个小宫女,让她去请明月公主下车相见。

    明月公主生性落落大方,纵使是面对着这等十余万众瞩目的场合,也一样并不怯场,李显这头一传唤,端坐在马车里的明月公主便由宫女们侍候着下了车,一路款款地行上了前来,那一身飘飘的白衣,绝美的容颜,以及金发碧眼的异域风情,瞬间便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等,一时间满场一片讶然。

    “哼,狐狸精,骚个甚,还不是得给小姐做小,哼!”

    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欣赏明月公主的美,这不,陪着赵琼混在迎接人群里的小丫头紫鹃就很不服气,嘟着嘴,一脸不屑状地低声咒骂着。

    “紫鹃,休要胡言,殿下……”

    望着婷婷玉立地站在李显身边的明月公主,赵琼原本因李显归来而雀跃不已的心没来由地便是一酸,再听紫鹃如此一说,更是心疼得厉害,呵斥到一半,泪水已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一扭头匆匆挤出了人群,便向着停靠在近旁的马车奔了去。

    “小姐,等等我啊,小姐……”

    紫鹃显然没料到赵琼的反应会如此之强烈,这一见赵琼匆匆而去,登时便慌了神,呼喊着便追出了人群……

    “二位殿下,陛下与皇后娘娘尚在宫中等候,您们看这……”

    身处众人瞩目焦点的李显自是不清楚自家后院已是“火情”汹汹,只是笑呵呵地跟李旭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任由太平公主这缠人的小丫头去跟明月公主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也不知晓太平这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从塞外的风景一直问到了于阗的风土人情,叽叽喳喳得跟只小麻雀一般,好家伙,这一等便是大半柱香的时间,边上候着的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令崔明浩可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蹭到了李显兄弟俩的身前,小心翼翼地提点了一句道。

    让谁等也不能让皇帝老子等着,这可是个原则性的大问题,一听崔明浩如此说法,李显自是不敢怠慢,忙笑着陪了个罪之后,招呼着手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进了城,由李旭轮与太平公主陪着在宫门处递了请见的牌子,须臾,宫内便传出了两仪殿觐见的旨意,兄妹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着便到了两仪殿外。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兄妹三人以李显为首,一前两后地行进了大殿中,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并肩高坐上首,自都不敢怠慢,各自抢上前去行礼问安不迭。

    “显儿回来了,好,好,来,快快平身,让朕好生瞅瞅。”

    一见到李显到了,高宗显然很是高兴,笑呵呵地抬了抬手,示意李显免礼。

    “谢父皇。”

    李显规规矩矩地行完了礼,这才站起了身来,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瞄了一下殿中的情形,猛然发现明崇俨居然人五人六地混在了裴行俭、李敬玄等宰相大员之列,心中不免微微一震,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老老实实地垂手站着。

    “嗯,好,黑了些,不过壮实了许多,好,显儿一战扬我大唐之名,好,甚好。”

    高宗审视了李显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便是一阵猛夸。

    “父皇谬奖了,此番能胜,上有赖父皇英明,下有三军用命,儿臣不过仅有微劳而已,当不得父皇谬赞。”好话听着顺耳,不过么,该谦虚的时候李显自不会忘了谦虚上一把,这便腼腆地笑了一下,恭敬万分地回答道。

    “媚娘,瞧瞧,显儿有功而不自傲,可有太宗之遗风么?”

    高宗对李显是越看越喜爱,这便笑呵呵地侧头看了武后一眼,毫不吝啬夸奖之词。

    “陛下圣明,显儿真乃吾家千里驹也。”

    一听高宗将李显抬得如此之高,武后的瞳孔不为人觉地微微一缩,旋即便笑着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嗯,诚然如此,朕有显儿,当无忧也!朕说过,待得凯旋之日,便是显儿大婚之时,此事早办了也好,诸爱卿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高宗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环视了一下殿前诸大臣,笑呵呵地问道。

    “陛下圣明!”

    皇子大婚乃是天子家事,一众宰相们自是乐见其成,裴行俭等纷纷出列称颂不已。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在群臣纷纷称颂之际,却见明崇俨从队末站了出来,朗声说了一句道。

    “哦?明爱卿有话但讲无妨。”

    高宗显然极为宠信明崇俨,丝毫不因其突兀地站出来而有所动怒,笑着追问道。

    “启奏陛下,微臣昨日起了一课,为坤卦,其喻意大体为兄未娶,而弟先之,恐于国不利,今太子年岁已长,尚未婚娶,于礼不合,为社稷故,当早做打算,此臣之所见也,望陛下圣断。”明崇俨一脸肃然地畅畅而谈,丝毫不顾忌诸大臣们的讶异之色,也不管站在一旁的李显是何感受,自顾自地说完了话之后,便即束手退到了一旁,宛若无事人一般地站着不动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以不变应万变

    卦象?狗屁的卦象!一听明崇俨拿卦象来说事儿,李显登时便怒了,很想拿把刀直接将明崇俨当场劈成碎片,可惜他不能,在这等御前之地,有气也只能先忍着,不但得忍着,还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头的歪腻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

    “唔,此事倒是朕疏忽了,媚娘,你看这事也该办了罢?”

    高宗原本正兴冲冲地准备宣布李显大婚之事,可被明崇俨这么一打岔,不禁有些子悻悻然之感,只是转念一想太子都已过了二十了,实是有些耽搁不得了的,再一想起太子的婚事之所以会拖延至今,他这个当父皇的似乎该负主要责任,脸上的愧疚之意立马便浓了起来,这便侧头看了看不动声sè的武后,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妾别无异议。”

    高宗既都已如此说了,武后虽百般不愿,却也无法当场阻止,只能是笑着称颂了一声。

    “既如此,那便让礼部选些秀nv上来,朕看了再定好了,至于显儿么……”

    见武后没有异议,高宗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紧赶着便下了诏,可一说到李显的婚事上,突地觉得此举似乎又有些个对不住李显的功劳,话说到半截子便停了下来,尴尬万分地看着李显,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妥了。

    得,没戏了!李显一看这架势便知自己的婚事延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的,心中虽十二万分的不爽,可也没辙,与其等着看老爷子的尴尬,还不如自个儿光棍一些了事,没奈何,只好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道:“父皇,太子哥哥成婚事关国本,自当先之,孩儿年岁尚小,拖上一阵倒也无妨。”

    “好,难得显儿深明大义,此事朕记着了,待得太子婚事一了,朕便紧赶着办了去便是了,至于那于阗王nv么,就先安置在礼蕃馆内好了,朕这便下诏,断不会委屈了她的。”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高宗立马便展颜笑了起来,极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下了决断。

    狗屁的深明大义,我勒个去的,敢情老子忙乎了半年多,尽是百忙了该死的明崇俨,咱们走着瞧!李显郁闷无比地在心里头发着狠,可脸上依旧笑得无比之灿烂,躬身应答道:“父皇圣明,儿臣遵旨。”

    “嗯,好,显儿一路风尘,该是累了,朕也就不多留你了,回府歇息去罢。”

    尽管事情已是这么定了下来,可高宗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李显,自也就不想在这等时分多留李显,这便挥了下手,示意李显自行告退。

    “谢父皇恩典,儿臣告退。”

    李显满肚子的火气,自也不想再多逗留,这便谢过了恩,自行退出了大殿,沿着宫道向宫外行了去。

    “七哥,七哥!”

    没等李显走到承天mén,背后便传来了李旭轮的呼唤声,李显听得响动,回头看了看,也没甚旁的表示,只是笑着站在了原地,等着李旭轮一路小跑地到了近前。

    “八弟,有事么?”

    李显尽自心烦,可城府却深,自不可能拿脸sè给李旭轮看,而是温和地笑着,一派和蔼状地问了一句道。

    “七哥,小弟听闻,唔,听闻明大夫时常往赵少尹府上跑,这其中……”

    李旭轮先是抬头看了看李显的脸sè,见李显面sè和煦,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紧绷着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松,嘴角chou搐了几下,鼓了鼓勇气,语带不确定地说了半截子话。

    我勒个去的,这事情居然闹得小八都知道了,狗日的明崇俨,当真hún帐到了极点!李显在洛阳有着强大的情报网,自是早就知晓明崇俨在si下搞的那些小动作,只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因李显对赵琼有着绝对的信心,然则再怎么不在意,李显也实不愿此事传得个满城风雨,这一听李旭轮如此说法,心头的怒火之旺自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哦?为兄听说明大夫与赵家二公子相jiāo莫逆,彼此投契些也是有的。”

    李显恼火归恼火,却是不可能在此时有所发泄的,也就只能是笑呵呵地随口解释了一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眼神里的煞气却若隐若现地透出了一丝。

    “原来如此,那倒是小弟过虑了,七哥一路辛苦,小弟就不多打扰了,改日自当到哥哥府上拜访。”李旭轮显然是个聪明人,一看到李显的眼神便已醒悟了过来,自不会在这等场合下多啰嗦,这便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告辞而去了。

    “殿下,奴婢,奴婢总算是盼到您回来了,奴婢……”

    承天mén外的小广场上,高邈早已领着一众英王府属官们等候了多时的,这一见李显行出了宫mén,高邈忍不住心中的ji动,一路跑着便蹿到了李显的面前,语带哭腔地述说着,竟至喜极而泣。

    “高邈,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走,回府再说罢。”

    望着高邈那张ji动得难以自持的泪脸,李显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一阵暖意,笑着伸手拍了拍高邈的肩头,吩咐了一声,而后自顾自地向停靠在一旁的马车行了过去,高邈见状,忙一路小跑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英王府的书房中,李显端坐在几子后头,一双眼漠然地看着站在下头的林虎等人,脸上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一丝的情绪bo动,既不开口训人,也没见暴跳如雷地摔东西,可身上的气势却宛若将将爆发之前的火山一般,叫人望而生畏,饶是林虎、罗通都是胆壮之辈,一见及此,却全都有种心惊ròu跳之感,谁都不敢稍动上一下,生怕引来李显的无穷怒火。

    好端端一场大婚居然就这么被搅了去,说不恼火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李显确实是怒了,然则怒归怒,李显却不会因此而luàn了分寸,更不会迁怒于手下诸人,只是在默默地寻思着明崇俨此举究竟是否出自武后的授意——若是的话,那极有可能意味着武后又要不安于室,打算玩yin的了,该反击的时候,李显也绝不会手软,可若仅仅只是明崇俨自己胡为的话,事情倒是简单些,小心应付了去,自也无甚大不了的事儿,只不过这里头的意味究竟如何却是不好轻易下个结论,理由么,很简单,武后便是个无孔不入的主儿,没事她都还想着生出事来,这会儿有了由头,难保她不从中作祟上一把。

    想那么多作甚,以不变应万变方是正道!李显越想,头便越疼,越想便是越luàn,已是将将到了爆发的边缘,骂娘的话已到了嘴边,脑海里突地灵光一闪,已是有了主张,自是就此冷静了下来,嘴角一挑,lù出了丝微笑,扫了林虎一眼,缓缓地开口道:“林虎,传令下去,着礼部人手即刻将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nv裴灵铃报为太子妃人选,务必在三日内报到御前,不计代价,去罢!”

    “是,属下遵命!”

    林虎闹不明白李显为何要报出此nv,也不晓得李显此举的用意何在,然则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殿下,那裴居道似乎甚亲近皇后娘娘,您此议……”

    林虎沉稳,哪怕心中有疑问,也不会随便开口,可罗通出身江湖,xìng格豪爽,却是不怎么憋得住话,尤其是见李显的神情明显松弛了下来,自是没了心事,从旁站了出来,狐疑地问了一句道。

    “怎么?不行么?”

    李显并没有出言解释,而是微笑着反问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属下被您给绕晕了。”

    罗通伸手挠了挠头,大huò不解地歪了歪头,尴尬地笑了起来。

    “孤自有妙用,这一路尔也累得够呛,下去休息罢。”

    前世那会儿,裴氏nv可是武后亲自为太子定的人选,这其中自然没安啥好心,除了恶心一下太子之外,还有着更深层次的不良居心,个中奥妙李显自是心中有数,然则今日不同前世了,太子目下的实力远比前世那会儿强了不知多少倍,已是具备了跟武后扳一扳手腕的资格,既然如此,李显就给太子这么个出招的机会,看其能否斗得过武后,但凡有一丝胜利的希望,李显便可在暗中出手相助,借此机会打掉武后的大部分爪牙,即便太子玩不转,那李显也可推bo助澜上一番,让双方来个两败俱伤,这等一本万利的买卖哪有做不得的道理,不过么,这些yin暗的勾当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是面对着罗通这等心腹,李显也绝不会走漏一丝半点的风声,这便哈哈一笑,挥手示意罗通退下。

    “属下告退!”

    罗通茫然不知李显在笑些甚子,可却不敢违了李显的命令,只能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一转身,大步行出了房去。

    呵呵,一场好戏要开锣了,有趣,着实有趣!趁着房中无人在,李显一击掌,有些子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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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驯“明”记

    两仪殿的寝宫中,面色青白的高宗趴倒在木榻上,大热的天,兀自盖着厚实的锦毯,可就算这样,依旧时不时地喊着冷,不算结实的身子哆嗦得跟筛糠似地,额头上沁满了黄豆大的汗滴,那痛苦的模样显然是旧病又复发了,满室近侍尽皆惶恐,却无人敢上前襄助一二,只因一身道袍的谏议大夫明崇俨正面色肃然地站在榻边,一派神叨叨地念念有词着,似乎正准备着啥神秘至极的仪式,自无人敢在此时乱说乱动的,只能是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哼哼唧唧不已的高宗。

    “呵!”

    酝酿了良久之后,明崇俨突然轻喝了一声,右手一立,并指如剑,一抖间,已幻化出数十道指影,只一瞬,便已连点了高宗数十大穴,从背部尾椎骨开始,一直点到了百会穴,但听高宗发出了一声舒服至极的呻/吟,整个人先是一缩,而后又是一松,长长地出了口大气之后,竟就此安详地熟睡了过去。

    “呼……”

    明崇俨重重地吐出了口浊气,随着这口气一出,浑身的汗水瞬间便狂涌了出来,只一霎那,便已是汗透重衣,英俊到妖孽的脸庞上流露出疲惫至极的神色,顾不得擦上一把汗,便即将一名内侍叫到身旁,低声地吩咐了一番,而后大袖一甩,径自出了寝宫,那副高人的形象令一众近侍们全都心折不已,竟无人敢有二话——高宗每当病发,脾气便燥,动辄便重罚身周诸人,因之身死者,也不乏其人,可明崇俨竟能治高宗之疾,说是一众近侍们的大恩人也绝不为过,自是无人敢不敬畏之的。

    “明爱卿,陛下身子可安好么?”

    明崇俨刚一行出寝宫,早已率一众宫女们等候在室外的武后立马便迎了上去,不待明崇俨行礼,便即出言发问了一句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已熟睡,数月内当不致再犯。”

    明崇俨可以在近侍们面前扮高人,可却不敢在武后面前稍有失礼,忙不迭地一躬身,恭敬万分地回答道。

    “哦,那便好,有劳爱卿了。”一听高宗已熟睡,武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略一沉吟,一挥手,示意跟在身周的宫女们退下,而后看了明崇俨一眼道:“爱卿且随本宫来。”

    “是,微臣遵旨。”

    明崇俨并不明白武后此举用心何在,可也不敢多问,只能是恭敬地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跟在武后身后行进了相隔不远处的书房中。

    “崇俨,陛下这病能根治否?”

    武后径直走到书桌后头端坐了下来,面色凝重地看了明崇俨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轻声问了一句道。

    “回娘娘的话,微臣只能尽力为之。”

    一听武后直呼自己的名字,明崇俨的身子不由地便是微微一个哆嗦,不敢抬头去看武后的脸,低着头,略有些结巴地回答道。

    “本宫知晓了,唉,那就只能有劳崇俨多多费心了罢。”

    武后似乎并不在意明崇俨的慌乱,叹了口气,无可无不可地说了一句道。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明崇俨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无论是此番,还是前两次治疗,那些神叨叨的仪式其实不过都是故弄玄虚而已,说穿了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正起效果的不过是以内力强行疏通高宗淤塞的脑部经络罢了,只是治标,压根儿就不能治本,更有甚者,因着高宗经络常年萎靡之故,如此强自行了去,恐会有饮鸩止渴之虞,积重难返之下,高宗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甚至有变成疯癫之人的可能性,这一点明崇俨心里头自是有数,只是他却不敢说将出来。

    “嗯,崇俨向来实诚,这话本宫信得过。”武后似乎对明崇俨的表态甚是满意,和蔼地点了点头,夸奖了一声。

    “此微臣之本分耳,实不敢居功。”

    明崇俨显然很不习惯武后直呼自己的名字,可又不敢有丝毫不满的表示,只能是恭谦地应答着。

    “本分么?自古以来本分最是难得,为圣上分忧确是我等应为之本分,如此说来,昨日爱卿为英王所算的卦也是本分喽?”武后饶有深意地看了明崇俨一眼,话锋突地一转,幽幽地问了一句道。

    “娘娘,微臣,微臣……”

    武后此言一出,明崇俨的身子陡然便是一僵,有心出言辩解一番,可一见到武后那洞察一切的眼神,明崇俨顿时失去了撒谎的勇气,面色“唰”地便煞白一片,哆嗦了几下之后,缓缓地跪倒于地,一时间大脑空白得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甚子了的。

    “尔可是被赵家丫头迷昏了头么,嗯?好大的胆子,竟敢虚言哄骗圣上,当真不怕死么?”武后眼神冰冷无比地死盯着明崇俨,阴测测地喝斥道。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明崇俨知晓自个儿的心思已全然落入了武后的掌握之中,值此当口,不敢强行辩解,只能是磕头不已地告着饶。

    “哼,为了区区一黄毛丫头,尔竟敢妄为至此,叫本宫说你啥才好,赵家那丫头真有如此迷人么,嗯?”武后丝毫没给明崇俨留面子,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只是这话咋听咋像是吃足了醋的情人对爱郎的呵斥之言。

    “娘娘,微臣,微臣一时糊涂,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定不敢再犯了,肯请娘娘恕罪。”

    明崇俨虽素来清高自赏,可因着容貌之故,身旁向来少不了爱慕之辈,于情事上的见识,并不算差,这一听武后竟如此个追问法,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偷眼看了看武后的脸色,见果然似自个儿所想的那般,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不敢再看,忙不迭地低下了头,嘶嘶哎哎地请起了罪来。

    “罢了,平身罢,本宫懒得跟尔计较,哼,再有下次,瞧本宫如何收拾于你!”

    望着明崇俨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武后的脸不由地微微一红,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掩饰一般地喝斥了一句,便算是揭过了此事,典型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微臣不敢,微臣定当牢记娘娘之言。”

    只消能脱得大难,明崇俨也顾不得甚清高不清高的了,磕了个头之后,赶忙一咕噜站起了身来,一派恭谦状地垂手站在一旁。

    “本宫听闻礼部已有了人选,说是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裴灵铃八字极贵,与太子颇合,乃天成之佳偶,崇俨对此可有甚看法么,嗯?”武后似乎已不再计较明崇俨欺君罔上之事,话锋再次一转,谈起了太子的婚事。

    “这个……,请恕微臣直言,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才对。”明崇俨心神未宁,本不想再多事端,可一见到武后期许的目光,却又改了主意,略一沉吟之后,给出了个令人有些个毛骨悚然的推断。

    “哦?此话怎讲?”武后并没有点评明崇俨的推断,而是鼓励地笑了笑,接着追问了一句道。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礼部此番办事效率未免太高了些,往日里从没见那群龌龊官员如此用心过,再者,裴将军一向亲近娘娘,与太子那头似并不融洽,礼部那头竟提议其女为太子妃,若非别有用心,怕是难以解释得通。”既然已起了个头,明崇俨索性一横心,将所思所虑一一道了出来。

    “嗯,那依你看来,此事是何人所为,其用心又是如何?”武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抛出了个问题来。

    “微臣不敢妄断何人主谋,然,究其用心不外四个字——借刀杀人!”明崇俨原本想说此事是李显主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了起来,毕竟他先前图谋赵琼已是跟李显结了死仇,此时直接说出李显的名字,难保不被武后当成挟嫌报复,索性含糊其辞了一把,不过么,对于此举背后的用心倒是说得极为的肯定,隐隐约约地将矛头对准了李显。

    “借刀杀人?呵,崇俨只说对了一半,说是‘卞庄刺虎’更为妥当些罢。”武后显然看得远比明崇俨更深远一些,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派随意状地出言纠正道。

    “啊,这……”

    明崇俨能为武后看重,自非寻常之辈,略一寻思,登时便冒出了满头的大汗,迟疑着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依你看来,本宫当如何应对放好?”

    这一见明崇俨如此快便能领悟到事态的严峻性,武后眼中的欣赏之意登时便更浓了几分,微微一笑,站起了身来,款款地行到了明崇俨的身前,淡淡地笑着问道。

    这问题显然不是那么好答的,饶是明崇俨聪慧过人,一时半会也不敢轻易给出个答案,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默默地思索了良久之后,这才谨慎无比地回答道:“兹体事大,微臣实不敢妄言,或许将计就计不失为良策。”

    “嗯,知我心者,崇俨也,本宫……”武后显然极为赞许明崇俨的计策,微笑着抬手便要击掌以示嘉奖,然则,或许是不小心之故,手抬起之时,挂到了水袖,身体瞬间便失去了平衡,一声惊呼之下,人已向明崇俨身上倒了去。

    “娘、娘娘,微臣,微臣……”

    以明崇俨的身手,要想躲过武后的“投怀送抱”自是轻而易举之事,哪怕是要出手扶住武后的胳膊,也不算难事,可明崇俨却没有动,任凭武后一跤便跌进了怀中,感受着武后身上传来的惊人弹性,明崇俨的身子瞬间为之一僵,结结巴巴地不知在说些啥子了,而武后似乎没有听到明崇俨的叨咕声,只是软软地依偎在明崇俨的胸膛上,一时间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百三十章灭火

    咸亨二年四月二十三日,高宗下诏为太子选秀女,以立太子妃,朝野哄传方起,礼部便即上了表奏,言及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裴灵铃八字极贵,与太子颇合,乃天成之佳偶,帝闻之,召裴氏女觐见,见其温婉大方,容貌殊佳,大喜,遂成定议,召太子即刻赴东都行大婚之礼,并令潞王李贤随行,着黄门侍郎张文瓘为京师留守。太子上本对曰:关中大旱方过,百废待兴,不忍稍离,请求婚事暂缓。帝嘉许之,然,固请,太子推辞不得,只能率在京诸臣工起行,匆匆赶赴东都,帝令英王李显并殷王李旭轮主持郊迎事宜。

    郊迎的事儿这一世李显参与过不少回了,可说到主持大局么,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过呢,前世乃至后世这等迎来送往的事情李显却是干了不知多少回了,自是驾轻就熟得很,信手拈来,随便操持几下,便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一张计划表送到了礼部,哪怕是再挑剔的官吏们,也找不出点滴的瑕疵来,而今万事俱备,就等着太子的到来了。

    郊迎事宜李显可以信手为之,具体事务也可放手让下头的官员们去忙乎,至于暗中的各种准备工作,也自有林虎等人去紧锣密鼓地捣鼓着,可有件事却是没人能代劳得了的,那便是会情人,偏偏就是这事儿让李显头疼了——自打回到洛阳都已是五天了,派人往赵琼处也送去了几封信,居然全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连个响动都没有,别说约会了,便是连只言片语的回信都不见踪影,这等怪事一出,可把李显给纳闷坏了,愣是搞不明白究竟是出了啥状况来着。

    美人儿变心了?不可能!哪怕是太阳从西边升起,赵琼也断不可能移情别恋,这个自信李显还是有的,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性——美人儿生气了,十有**跟明月公主的到来有关,再不然,便是对婚期的遥遥无期感到不满了,甭管是哪种可能性,李显都只有一个选择,灭火,赶紧灭火去!

    后院起火可不是小事,尽管不致有跪搓衣板的危险,也不太可能就此“倒了葡萄架”,然则“冷战”显然也不是啥好玩的事儿,这火必须赶紧灭了才行,问题是该如何灭却是件甚有讲究的事儿,直接摆驾赵府?得,那不叫灭火,而是火上浇油,姑且不说引人非议之类的风险,就赵琼那小性子,保管会认定李显这是要以势压人,这么一整,闹不好葡萄架还真就要倒了,很显然,此路不通,既如此,李显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你不来,咱去,明的不行,暗的总该可以了罢,于是乎,趁着夜幕刚落,李显同志一横心,换了身便装,谁也没带便偷偷溜出王府,目标明确地杀奔赵府而去了……

    酉时一刻,天已是彻底地黑了下来,一轮残月斜挂天际,将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树影斑驳中,庭院里一派凄冷,正如赵琼此刻的心一般,纷杂的思绪在脑海里纠葛成了一团乱麻,莫名的酸楚在心中萦绕,人便愣愣地立成了窗前的一尊塑像。

    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在赵琼的心里头交织纠缠,如同一条条绳索般将心绞得酸痛无比,尽管明知道她不该怪李显移情,毕竟皇子绝不可能只有一位妃子,同样的,她似乎也没有立场去责怪,哪怕两心相许,可毕竟尚未定亲,名义大份全无,凭甚子去怪罪于人,然则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却又是另一回事,赵琼无法,也无力去驱除心头那片乌云,想到情深处,泪水不知不觉地便顺着白玉无瑕般的脸庞流淌了下来,肆意而又汹涌。

    “咯吱。”

    厢房的门轻轻地一响,一身青裙的小丫头紫鹃从门外行了进来,面色黯然地看了看赵琼的背影,微叹了口气,将左手持着的灯笼吹熄,随手搁在了墙边,而后缓步走到一张几子前,将右手拎着的一个精巧食盒搁在了几子上,手脚麻利地打开盒子,将三样小菜连同一碗白粥依次摆好,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赵琼的身后,咬了咬红唇,轻轻地唤了声道:“小姐,您用些粥罢,奴婢特意让人给您整了些凉拌黄瓜,正脆着呢,您就多少用些罢。”

    “放着罢。”

    赵琼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语音嘶哑而又明显地带着丝丝的颤音。

    “小姐,您……,哼,都怪那骚狐狸,没脸没皮地死不要脸,殿下也真是的,啥人都往回带……”紫鹃这些日子为了哄骗赵琼用膳,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别的不说,光是今日的晚膳都已热了两回了,这一听赵琼又是如此说法,登时便急了,这一急之下,口便没了遮拦,啥话都敢往外冒。

    “紫鹃!”赵琼心里正烦着,实在是不愿听紫鹃提起明月公主的事情,忍不住转过了头,不悦地喝斥了一声,可一见到紫鹃那张委屈的小脸,心却又软了,不忍心再出言责怪,这便咬了咬唇,叹了口气道:“去拿壶女儿红来罢。”

    “小姐……”

    一听素来不喜酒的自家小姐要喝酒,紫鹃登时便吓了一大跳,眼瞪得浑圆,张嘴便要出言劝解一番。

    “去罢,这粥待会一并用了也就是了。”

    不等紫鹃将话说完,赵琼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

    紫鹃吧咂了一下嘴唇,见赵琼面色不愉,自不敢再多言,只能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提起墙边的灯笼,就着几子上的油灯点亮了之后,推门摸黑行了出去。

    “唉……”

    望着紫鹃远去的小身影,赵琼默立了良久,而后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转身再次向窗外看去,可人才刚转回了身来,登时便僵住,旋即,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地抖个不停,只因窗外不知何时竟已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除了李显之外,更有何人!

    “你……”

    惊喜、委屈、讶异、羞涩等等诸般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赵琼整个人都痴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面对李显方好。

    “真是个傻丫头!”

    望着赵琼那张明显憔悴了不老少的脸庞,李显心疼的不行,一抬脚,也没怎么作势,人已从敞开的窗子闪身进了房中,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赵琼拥进了怀中,爱怜地骂了一声。

    “啊……”

    赵琼显然没想到李显来得如此之快,动作竟如此之猛烈,还没回过神来,便已被李显身上那浓烈的男子气息冲得个头晕目眩,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待要挣扎,哪能挣得动李显的环抱,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害羞无比地将头埋在了李显的胸前,银牙轻咬着红唇,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的。

    言语?不需要!李显虽不怎么擅长情事,可却知晓行动比所有的言语都更为有力,感受着怀中玉人儿那惊人的弹性,李显也不禁有些酒醉后的微醺,情不自禁地加了一把力,将赵琼紧紧地抱在了胸前。

    “咣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二人沉迷于相拥的激情中之际,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突然响了起来,登时便将二人从迷醉状态里惊醒了过来,各自侧脸一看,却见小丫头紫鹃目瞪口呆地站在厢房门口,脚边满是酒坛子的碎片,残酒四下流淌,酒香阵阵。

    “小姐,你,你们……啊,奴婢啥都没看见,没看见,真的!”

    这一看清抱着赵琼的人是李显,紫鹃立马便醒过了神来,先是惊呼了一声,而后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了小嘴,左右看了看,紧接着,吐了吐小香舌,做了个鬼脸,贼笑兮兮地出言打趣了起来。

    “啊……”

    赵琼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兀自尚在李显的怀抱中,心一惊,忙用力一挣,试图挣开李显环抱在腰间的手。

    “嘿嘿。”

    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儿,李显哪肯就此松了手,坏笑了两声,脚下一用力,人已抱着赵琼飘出了窗台,身形闪动间便已上了房顶。

    “啊,你,坏蛋!”

    赵琼哪曾经历过这等腾云驾雾之举动,不由地便发出一声惊呼,待得定了神,这才发现自己竟已身处在了屋顶上,不由地微微有些恼意,伸手便轻捶了李显一下,嗔怪了一声。

    “琼儿,你这就不知道了罢,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琼儿定是爱煞孤了的。”

    望着赵琼那张娇羞的脸庞,李显心神不由地便是一荡,话不经大脑便冒了出来,直羞得赵琼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小拳头如雨点一般地落在了李显的身上,只不过这力度对于李显来说,简直就跟挠痒痒也没啥区别了的,直逗得李显嘿嘿地乐个不停。

    “讨厌,不理你了!”

    赵琼见奈何不得李显,小眉头一皱,一赌气,扭开身子,斜坐在了瓦面上。

    得,美人儿生气了,不管真假,这都是该哄着时候,别看李显不擅情事,可却不致于呆瓜到糊涂的地步,这便嘿嘿一笑,伸手取下背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裹,解开蒙布,露出了个小盒子,笑嘻嘻地转到了赵琼的面前,蹲下身子,将盒子一掀,露出了内里满满当当的各式小点。

    “呀,是李锦记的枣糕!”

    赵琼本来就没生气,只是小女儿心态大发罢了,这一见李显拿出了糕点盒子,眼光不由地便被吸引了过去,再一看全是自己平日里最爱的小吃,假装出来的气登时便全都不知跑哪去了,加之数日茶饭不思之下,早已有些饿得慌了,这一惊呼之下,自也就顾不得再置气,一伸手便将食盒接到了手中,素手轻伸,一块糕点已进了口中。

    呼呼,火总算是灭了!望着赵琼那开心的吃相,李显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松,也不开口,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赵琼那秀气的面容,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白雁之约(上)

    崤山行宫,祈年殿的寝宫中,一身淡黄单袍的太子李弘焦躁地在空无一人的室内走来走去,哪怕夜色已是颇深了,却依旧无一丝的睡意,一双眼时不时地瞟向室门处的那道屏风,一派若有所等之状。

    “殿下。”

    就在李弘等得心焦不已之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在静夜里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步便走到了李弘身前,躬着身,轻唤了一声。

    “你怎么才来,孤都等了大半天了。”

    一见到来人,李弘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古怪的潮红,嗔怪地埋怨了一句,那神情十足十像是在与来人撒娇一般无二。

    “殿下错怪林逸了,非是某不想早些来,实是班子里几个友人兴致太高,某实是脱身不得,让殿下久候,皆某的不是。”

    来人姓林,单一个字逸,乃是东宫戏班里的头牌优伶,也是东宫里最受李弘宠信者,其“友爱”程度便是陪李弘一道长大的伴当王德全都要稍逊一筹,此时见李弘出言责怪,林逸并没有丝毫的紧张与畏缩,而是温和无比地解说了一番,那架势浑然便是一派大人哄小孩的模样。

    “那帮人真该死,好端端地发甚疯,回头孤定饶他们不得!”

    李弘跺了跺脚,一派气恼状地埋汰了一句,大有将撒娇进行到底的架势。

    “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某这不是来了么?”

    林逸显然并不在意李弘的威胁之语,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派“爱怜”状地看着李弘,和煦地出言安慰了一句道。

    “算了,孤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唉,再有两日便要到洛阳了,孤心里烦透了,逸君赶紧帮孤拿个主意,终归得推了那门婚事方好。”李弘自然不会真的去跟一帮地位低下的优伶过不去,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话锋一转,便已说到了正事上。

    “殿下,您这不是为难某么,放着阎相、郝相等诸位德高大人不问,某区区一优伶,岂敢过问此等大事哉?”一听李弘如此说法,林逸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苦笑,耸了下肩头,无奈地回答道。

    “他们,哼,他们就只会劝孤应下这门亲事,天天都跟孤谈甚子人伦大道,哼,孤又不是孩童,何须他们来说教,孤不管,逸君定得给孤出个好主意来!”林逸话音刚落,李弘便已如被踩住了尾巴的花猫一般跳了起来,气咻咻地埋怨开了,一派小孩儿的蛮横无理之状,哪还半点有人前那等从容儒雅的太子风度。

    “殿下,您这是强人所难,某……”

    林逸有着一张粗豪的脸庞,可此时却苦得皱成了一团,十二万般无奈地摇着头。

    “不管,不管,逸君不拿出个主张来,孤便不罢休!”

    太子跺着脚,一派耍赖的样子,嚷嚷着打断了林逸的话头。

    “唉,罢了,某想想。”林逸显然拿李弘没办法,叹了口气,低头思索了一番之后,眼睛突然一亮,笑着道:“殿下可曾听过苏武牧羊之典故么?”

    “嗯?苏武牧羊?逸君何出此言?”李弘尽自聪慧过人,可却怎么也想不通自个儿的婚事与苏武牧羊能扯上甚关系,眼一眯,疑惑万分地追问道。

    “殿下莫急,且听某详细说来,相传苏武能得以归国,皆有赖白雁传书之功,此白雁者,祥瑞之兆也,非寻常可得,若是殿下使人上表称大婚须得白雁为贺,此事拖延下去并非难事,时日一久,自可从容解脱,何愁事不得解?”林逸笑呵呵地抖了抖大袖子,不紧不慢地将所思之策道了出来。

    “白雁?好,就这么定了,逸君果然多智,孤没看错你,好,太好了,孤明日就让礼部的人手上本去!”一听林逸如此说法,李弘立马便兴奋了起来,拍着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款款地倒向了林逸。

    “殿下……”

    面对着李弘的投怀送抱,林逸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爱怜地唤了一声,手一伸,就此将李弘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咸亨二年五月初一,晴,午时将至,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热浪/逼人已极,空气中甚至出现了层层水样的波纹,纵使有着华盖的遮挡,可这等热却依旧难熬至极,别说一帮子年老体虚的大臣们了,便是李显也生生被热得浑身大汗淋漓,擦拭用的白绢都已不知湿了几条了,内心里实巴不得赶紧结束这烦人无比的差事,奈何想归想,做却是无法这么做的,至少在太子的大驾没到来之前,无论是李显还是一众奉旨前来郊迎的朝臣们,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在烈日下站着,任凭热浪将自个儿变成了水做的人。

    “哒哒……”

    就在众人等得皆有些不耐之际,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突然隐约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队手持各色旌旗的金甲骑兵从远处的山道转了出来,静静地等候着的人群中瞬间便因之而骚动了起来。

    我勒个去的,这厮总算是到了!李显眼神好得很,第一眼便看清了当先那面明黄大旗上的徽号,心神不由地便是一松,可脸色却是就此肃然了起来,一挥手,断喝了一声道:“奏乐!”此令一下,早已待命多时的鼓乐班子立马卖力地吹打了起来,鼓乐声响成了一片,热闹非凡。

    “臣弟李显(李旭轮)奉旨率群臣恭迎太子哥哥!”

    一辆金铬车在数百骑兵的簇拥下,缓缓地驶到了郊迎诸人的面前,没等车门打开,李显与李旭轮便已疾步迎了上去,各自躬身行了个大礼,按着章程,朗声禀报道。

    “有劳二位贤弟了,都平身罢。”

    车厢里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只苍白的手从车帘处伸了出来,略一示意,旋即便见数名侍候在车旁的小宦官将车帘子卷了起,面色苍白的李弘从内里探出了个头,扶着一众小宦官们的手,下了马车,缓步走到李显与李旭轮的身前,和煦地笑着,虚抬了下手,轻声吩咐道。

    “臣弟等谢太子哥哥隆恩。”

    李显与李旭轮听得太子叫起,自不敢怠慢,各自谢了恩之后,这才站直了身子。

    “这大热的天,等久了怕是不好,让群臣们都先散了罢,有事回头再议好了。”

    李弘环视了一下躬身迎接的一众朝臣们,一派体恤状地下了旨意。

    “太子哥哥英明!”

    李弘要卖好,李显自也不想做恶人,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便即走到一众朝臣们面前,高声将李弘的恩旨传达了下去,早已被热得快中暑的朝臣们哪有不应之理,各自称颂了一番,旋即便逃也似地全都走得个一干二净了。

    “小弟见过六哥。”

    李显将群臣们全都打发了去,这才转回了身来,却见一脸晦暗之色的李贤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李弘的侧后方,忙疾走数步,抢上前去,拱手招呼了一声。

    “七弟辛苦了。”

    李贤气色不好,显然没啥交谈的**,只是点了点头,简单地回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无所谓地听着李弘在那儿亲切地与李旭轮拉呱个不停。

    “启禀太子哥哥,父皇、母后正在宫中候着,您看……”

    眼瞅着李弘在那儿跟李旭轮闲扯个没完,李显不禁有些火大——太子的行程本身是可以调整的,完全没必要非得赶在午时前后这最热的时分抵达,大可将时间推迟到日头不那么艳的傍晚时分,如此肆意行事,除了表达不满之外,哪还有甚旁的用意,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李显却不可能就此事去跟太子明着计较,只能是轻咳了一声,搬出高宗与武后来压李弘一头。

    “唔,七弟提醒得是,倒是孤见到小弟心喜之余,竟忘了正事,也罢,那就一并进宫去好了,八弟来,与孤同车而行罢。”

    被李显这么一打岔,李弘自也不好再多拖延,只能是笑着接受了李显的提醒,点了下头,一派歉然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小弟不敢,小弟……”

    李旭轮从懂事起便大多是在洛阳度过,与李弘之间甚少有交集,这冷不丁地听太子提议同车,心不由地便是一慌,口中说着不敢,一双眼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含笑不语的李显,眼神里满是探询之色。

    “八弟无须紧张,来,跟为兄来罢。”

    一见到李旭轮将目光投向李显,李弘的笑脸不禁便是一僵,可却不打算就此作罢,摆了下手,笑着说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那小弟便与六哥坐一车好了。”

    李显自是清楚李弘如此着相地拉拢李旭轮的用心何在,可也懒得多加理会,更不会蠢到当场揭破的地步,这便笑着拱手提出了个建议。

    “那,小弟便叨劳太子哥哥了。”

    李旭轮最佩服的人便是李显,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也就不再迟疑,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跟在李弘的身后,向停靠在一旁的金铬车行了去。

    恭送李弘上了马车之后,李显哥俩个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也没再多耽搁,并着肩走向队列里第二辆马车,须臾,大队人马便缓缓地向着城门方向驶了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白雁之约(中)

    “七弟,那厮的大婚究竟是怎个说头,为兄总觉得这里头古怪不小。”

    李贤的性子急,向来存不住心思,这才刚上了马车,屁股都尚未落座,他已是急不可耐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呵呵,六哥英明,一眼便见分晓。”

    李显并没有急着解答李贤的问题,而是笑呵呵地奉上了一顶高帽子。

    “罢了,七弟休要说笑了,这里头的古怪何在?”

    李贤心情不好,自是无心说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次出言追问道。

    “六哥所料无差,这里头确实古怪不小,事情说起来话长,左右到宫前还有不少时间,小弟便从头说起好了……”

    李显此番布下一盘大棋局,本就需要李贤从中配合,自是不会隐瞒过多,这便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当然了,该隐瞒的绝对机密李显是断然不会跟李贤明说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那裴居道本是母后身边的一条狗,好端端地居然要跟那厮结亲,怎么看都不像回事儿,敢情是七弟在里头穿针引线,呵呵,倒也有趣得很,只是为兄在途中偶闻太子那头似乎派人上了本章,说是要以白雁为贺方显祥瑞,这白雁乃稀罕物,不说百年难得一见,就算是有,又该从何处寻了去?”李贤并不傻,只一听便已明白李显玩的是驱虎吞狼之策,心中登时为之一喜,可转念又想起了白雁的珍稀,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

    “白雁么?嘿,太子哥哥自以为能凭此物拖延婚事,所行的不过是以拖待变之策罢了,可惜啊,小弟偏生不让他如愿。”李显坏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道。

    “哦?计将安出?”

    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自信,李贤的眉头不由地便扬了起来,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见其轻松自如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登时便来了兴致,紧赶着便追问了起来。

    “佛曰:不可说!呵呵,山人自有妙计,六哥只管看热闹好了。”

    李显笑着回了一句,卖足了关子。

    “你啊,就喜欢整这些玄虚,好端端的佛偈被你这么一用,真可谓是不伦不类,罢了,七弟既不愿说,为兄也懒得问,说罢,要为兄做些甚事?”

    李贤一门心思便是要入青宫,但凡能为难太子的事情,就没有他不乐意为之的,此时见李显不肯将内里的详情道破,虽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强求,只能是笑骂了一声了事。

    “哈,六哥还真说对了,小弟正有一事要六哥办了去。”

    李显哈哈一笑,双掌一击,挤眉弄眼地打趣道。

    “哦?请赐教!”

    李贤显然没李显那等说笑的心绪,面色一肃,神情慎重无比地看着李显,一派认真状地追问道。

    “好叫六哥得知,此番布局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大多事情怕是难瞒得过母后的心机,唔,便是太子哥哥处早晚也会想个通透,可惜啊,就算他们都想明白了也无济于事,概因双方本就无一丝一毫妥协的可能,小弟所为不过是为双方提供一个正面而战的契机罢了,其中最关键的还得着落在六哥身上。”面对着李贤的肃然之色,李显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语气平淡地解说了一番,言语间一派大局在握的从容风范。

    “嗯?”

    一听关键居然落在自个儿身上,李贤登时便是一愣,疑惑万分地凝视着李显,轻吭了一声,摆出一副详听下文之架势。

    “六哥不必惊疑,此番乱事必然不小,不消说,小弟这个始作俑者怕也难逃被卷入之命运,闹不好还得脱上一层皮,至于六哥么,坐山观虎斗即可,可有一事却得预做准备,那便是写好自请明春主考大比之奏本,待得时机一到,即刻上了本章,拿下此要职!”李显这回没再卖关子,而是神情慎重地回答道。

    “七弟,为兄……”

    这一听李显谋划了如此大的一盘局,甚至不惜身陷其中,最后的结果竟是在为他李贤在谋利益,李贤的心不由地便是一热,张了张嘴,似欲出言感谢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说啥才好了。

    “六哥,你我兄弟本是一体,多余的话小弟也不多说了,那奏本还请六哥抓紧了办才好,其余诸事便由小弟出面应对好了。”李显一摆手,大包大揽地说道。

    “好,七弟能有此心,为兄都记在心里了,倘若将来……,为兄断不会忘了七弟的好!”

    李贤显然是真的被李显感动了,眼角湿润地赌咒了起来。

    “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

    李显立起了手掌,面容坚毅地开了个头,李贤立马会意地举掌相击,念出了下半句,而后,哥俩个相视大笑了起来,喜悦的笑声在宽敞的车厢里回荡不已……

    “圣上口谕,宣,太子殿下并潞、英、殷三王乾元殿觐见!”

    从城外五里的郊迎之处到皇城的距离并不近,约有十五里之地,饶是众人皆乘马车,这一路走到则天门,也足足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日头早已西偏,好在圣旨来得很快,众人牌子方才递上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见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数名小宦官从门里急行了出来,拖腔拖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有劳高公公了。”

    一听觐见的地点是在大内的主殿,李弘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点了下头,温和地谢了一声。

    “老奴不敢,太子殿下,诸位殿下,陛下与娘娘都在等着,您们请随老奴来。”

    在场的都是极贵之辈,高和胜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媚笑地躬身退到了一旁,卑谦地摆了下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嗯,有劳了。”

    李弘心中虽疑窦重生,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无比温和,点了下头,一抖宽大的袖子,当先行进了则天门中,李贤等人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起步,跟在了李弘的身后,一路无语地沿着宫中大道直奔乾元殿而去……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乾元殿中,高宗与武后并肩高坐在龙床上,一脸古怪精灵的小丫头太平公主则背着手站在一旁,一见到四位兄长行了进来,立马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登时便逗得四位皇子不由地皆是一乐,然则乐归乐,礼数上却都不敢有失,以李弘打头,兄弟四人疾步抢到御前,各自大礼参拜道。

    “好,好,弘儿,贤儿都来了,好,平身,都平身罢。”

    高宗不算好皇帝,也不算个好父亲,可对子女的疼爱却大多出自真心,这会儿见自家四个儿子一并到来,老怀自是大慰,未语先笑,一迭声地叫着好。

    “儿臣等谢父皇隆恩。”

    兄弟四人照老例谢了恩,各自起了身,尽皆垂手而立。

    “弘儿啊,礼部此番报上了个人选,说是裴居道家的丫头不错,为父也见了,确实是好,足堪吾儿良配,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情便早些办了也好,弘儿意下如何?”高宗很是满意地环视了一下诸皇子,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自得的笑容,眼光最后落到了居前的李弘身上,笑容可掬地开了金口。

    “回父皇的话,礼部卢尚书办事稳妥,儿臣并无异议。”

    这门狗屁婚事李弘自然是不满得紧,可在这等场合下,纵使他有再多的不满,却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是恭敬地回了一句,可话语里却将礼部着重点了出来,其用意不过是在暗示礼部对这场大婚还有着旁的要求罢了。

    “好,那就好,朕这就下诏,紧着办了去。”

    高宗光顾着高兴,并没有听出李弘话里的潜台词,金口一开,便打算就此下了圣旨。

    “陛下,此事恐尚有些波折,礼部那头又提出了甚白雁为贺之说,若不妥善处理,怕是不好罢。”

    没等高宗正式下旨,默默地端坐在一旁的武后突然插了句话,瞬间便将高宗未说出的旨意生生给堵了回去。

    “唔,此事,此事倒是须得谨慎些方好。”

    一听到白雁为贺之事,高宗先是一愣,而后脸显为难之色地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咕囔了一句,似乎很不满意礼部的节外生枝。

    “陛下所言甚是,白雁虽罕见,倘若下诏各地行猎,却也不难得,只是如此一来,或有扰民之嫌,确须谨慎些方好。”

    武后面有忧色地接着高宗的话头往下说了一句,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李弘与李显二人身上游曳了几个来回,个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哈,老贼婆果然不简单,想来已是看出了蹊跷之所在,嘿,那又能如何,咱布的就是个明局,不怕你看穿,看穿了您也还是得往下跳,得,也差不多该咱出面唱大戏了!面对着武后那暧昧难明的目光,李显丝毫没有半点的退缩之意,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一躬身,朗声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太子哥哥大婚乃事关国体之大事也,以白雁为贺实不为过,然,行猎天下之举却又有扰民之祸,确不宜行之,儿臣虽不才,然终年习武,颇识弓马,自当为太子哥哥猎来白雁以为贺,恳请父皇、母后恩准!”

    李显此言一出,满殿一片寂然,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凝聚在了其身上,一时间大殿里的气氛诡异莫名……

第二百三十三章白雁之约(下)

    天子之家无小事,在这等皇权时代,一句玩笑话不经意间传扬出去,或许就可能造成一场朝野风波,更遑论太子的婚事乃事关国本之大事,又岂是能随便说说便算数的,值此微妙时分,殿中诸人各怀心机,自是谁都不愿率先冒出头来,以免成了旁人攻讦的对象,于是乎,大殿里便就此诡异般地安静了下来。

    想啥?啥都没想!别看李显躬身低着头,似乎也在沉思一般,其实压根儿啥都没去想,只因诸人会有啥想法,乃至会有何可能的反应都早已在李显的预料之中了的,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一个词——各有顾忌!

    武后与太子彼此间的矛盾是无可调和的生死矛盾,终将必有一战,胜者生,败者亡,绝无妥协的余地,这一点其实双方心里头都有数得很,问题是何时开战以及如何战却是个极有讲究的事儿,就目下的朝堂实力划分来说,双方之间的差距并不大——太子固然是借助着多次监国的名义,占据了大义名分,又笼络住了大量的重臣,无论是朝臣的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要比武后那一头来得强,而且强的不是一点点,可说到真的开战的话,太子却不敢保证能占到上风,其关键便在高宗身上,毕竟太子只是太子,不是皇帝,他可没有一言九鼎的能耐,未见得便能压制住武后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彼此间处于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状态,谁也不敢轻易率先出手,更遑论朝堂上还有李贤、李显这两路人马在虎视眈眈,彼此间的顾忌之心自是更慎了几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武后与太子之间的对峙的局面还会保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一方确定自己已是必胜,方会暴然而起,行霹雳雷霆的一击,以求一击必杀对方,可眼下么,这等对峙的僵局却已是处在了破局的边缘,关键便在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上。

    倘若未来的老丈人不是裴居道的话,太子倒是不会反对结婚之事,更不会弄出甚白雁之贺来为这场婚事制造些人为的障碍,哪怕太子如今其实已经“不行”了,也不再喜欢女人——自打前番杨氏被贺兰敏之奸污之后,太子便已转了性,明面上还是那个温和贤能的太子,可私底下,却已成了“东方不败”,然则,为了掩人耳目,该成亲之际,太子还是会娶上门亲,毕竟身为太子,年过二十而不娶,实在是有些子说不过去了的,偏生裴居道却是武后的心腹,这么个老丈人,李弘自然是不想要,不为别的,光是裴居道的身份,便令李弘顾忌不已,更别说万一要是他成“相公”的消息走漏了出去,那后果之严峻怕不是闹着玩的,从这个意义来说,李弘是十二万分地不想结这门亲,只因这门亲一结,那就意味着他李弘必须尽快出手,一举扫荡朝中的异己势力,尤其是务必彻底清洗武后一系的人马,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李弘看来,或许连三成的把握都难说得很,故此,李弘不得不慎之又慎,自然也就不敢轻易表态了的。

    太子有顾忌,武后也一样颇觉棘手,理由么,同样是没有制胜的绝对把握,再说了,自打将朝堂的重心搬到了洛阳之后,武后已是握有了一定的主动权,假以时日,不难将太子一系的重臣打将下去,以一众北门学士取而代之,真到那时,太子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要杀要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武后自然没必要在此时强行去与太子见个真章,故此,她先前才会出言打断了高宗的话头,也正是不愿见到这门亲事就此成了之意,这一点倒是与太子不谋而合,可惜被李显这么一搅合之下,拿白雁来说事的由头便有些子成了问题,在不清楚李显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的情况下,武后也只能是理智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太子与武后这两个正主不开口,早已得了李显指点的李贤自然是乐得沉默到底,打定了主意便是要坐山观虎斗,至于李旭轮么,毕竟年岁尚小,眼瞅着情形似乎不对,自不敢参合其中,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如此一来,大殿里的气氛可不就诡异万分了起来罢。

    急么?当然不,甭管旁人急还是不急,李显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不只是对众人的缄默不在意,甚至对这门婚事能不能成也一点都不在意,只因这门婚事不过是李显全盘计划中的一个由头罢了,却并不是唯一的由头——而今太子已到了洛阳,其与武后之间的冲突或迟或早总是要发生的,要想寻个由头来煽风点火,对于李显来说,简直跟喝水一般简单,说实话,真不差这桩婚事的成与败,当然了,如此现成的一个由头,李显自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只不过他等得起罢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去着急。

    “显儿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白雁难得,显儿可有把握么?”

    旁人都可以保持沉默,独独高宗不行,眼瞅着大殿里气氛诡异非常,高宗已是有些子看不下去了,这便微皱着眉头出言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孩儿不敢言绝对之把握,唯尽力耳,为太子哥哥之婚事,儿臣自当竭力而为之。”

    李显敢当庭提出,自然是有着不小的把握的,可这等事情非同小可,李显自然不会傻到拍胸脯担保的份上,这便昂然地回答道。

    “这样啊,唔……”

    高宗这些年因病重之故,实是有心而无力,已甚少管理朝务,可人并不傻,一开始是没想到问题的复杂性,一门心思只是想为太子寻上门好亲事,可先前见殿中诸人神情诡异,立马便起了些疑心,只是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罢了,此时见李显虽没将话说死,可言语间自信之心却已表露无疑,似乎全力也要促成这桩婚事之架势,心中的疑惑不免就此更深了几分,一时间竟自犯起了踌躇。

    “陛下,难得显儿有此孝心,不妨先让显儿去一试也好,倘若不行,再谋它法也不迟。”短暂的沉默过后,武后显然是想通透了事情的关键,也有了最后的决断,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父皇,七弟勇武过人,且运势奇佳,或许能有所获也不一定,姑且一试也好。”

    武后发了话,李弘自也不甘示弱,顺势便跟着附和了一把,脸上的笑容虽温和依旧,可望向武后的眼神里却明显多了几分的凌厉。

    “也好,那就这么定了,显儿,此事便交由儿来操持了,若是能成,朕自有重赏,纵使不成,且也不必勉强,回头朕再另想它法好了。”这一听武后与李弘都同意了李显的提议,高宗自也不好再出言反对,这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父皇,孩儿也要跟七哥打猎去!”

    高宗话音刚落,小太平便扭着小身子,赖在了高宗的身上,摇着高宗的胳膊,娇滴滴地嚷嚷了起来。

    “啊,这个,这个……”

    高宗身体好的时候也曾主持过狩猎,对狩猎之事自是算不得不陌生,又岂会不清楚这其中还是有着不小的风险的,哪舍得小太平去冒险,自不肯轻易同意,可要说不么,偏生对小太平又宠得紧,拒绝的话有些子不好说出口来,无奈之余,只好含含糊糊地吭哧着。

    “母后,孩儿也要为太子哥哥射白雁去,母后,您就答应了罢,母后……”

    小太平见高宗含糊其辞不已,登时便急了,丢下高宗,又赖到了武后的怀中,小身躯扭得跟麻花似地。

    “你这小淘气!”武后爱怜地伸手刮了刮太平公主的小瑶鼻,嗔怪了一句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显道:“显儿可能保得月儿平安否?”

    “七哥,您就带小妹去罢,小妹保证听您的话,拉钩,拉钩!”

    没等李显回过神来,小太平已是蹿下了前墀,跟一只小皮猴一般地扑进了李显的怀中,仰着小脑袋,一脸哀求状地说个没完。

    我勒个去的,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个大麻烦!李显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算到居然还有这么个变故,登时便傻了眼,有心出言拒绝么,一来是难过小太平的缠劲,二来则是因着武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有着别样的意味在,实难说出个“不”字来的,一时间头不由地便有些子疼了起来。

    “小妹要去也无妨,可有一条,须得乖乖听话,却不可随意乱跑,若不然,为兄可不敢带你一道去。”李显飞快地盘算了一番之后,认定此事若是多了小太平这个人证,似乎也不赖,这便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哦,好哦,好哦,射白雁去喽,太好喽……”

    小太平整日里闷在宫中,实难得出宫一趟,这回能去打猎,还是跟着最喜欢的七哥一道去,登时便乐得蹦跳了起来,于是乎,满殿皆是小太平那欢快无比的喧哗之声……

第二百三十四章猎雁记(上)

    广成苑,位于洛阳之东的汝州境内,因其中有大湖广成泽,遂得名广成苑,自汉初起便是著名的皇家猎场之一,与上林苑并称,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山雄水秀,又多温泉,鸟兽虫鱼极之丰富,唐高祖、太宗皆曾数次驾临于此,早些年,高宗身体尚好之时,更是每逢盛夏必携武后前来广成苑行宫行猎避暑,只是这几年因着风症加重之故,已是甚少再临,然,尤留百余宦官、宫女于行宫中,以备不时之需,更有羽林军三百余众驻扎于此,以为警戒,当然了,这些不过都是虚应其事的摆设罢了,圣驾已多年不至,这帮人马不过都是些被遗忘之辈而已,平日里也就是混吃等死地过着,规矩之类的自是松懈得紧,然则今日却是有些反常——一大早地,所有广成苑上下全都聚集在了园的入口处,不仅如此,一个个还都穿上了往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人人精神抖索,意气风发之至,这一切的一切只因英王李显以及太平公主要来了。

    太平公主来不来众人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哪怕其贵为公主,而且是高宗与武后最疼爱的公主,对于迫切想要改变自身命运的广成苑诸人来说,也没啥大用场,毕竟其岁数实在是太小了些,可已开府建衙的李显就不同了,若是能让李显看对了眼,没准便能就此青云直上,这可不是平白的幻想,别的不说,那站在众人之首位的英王府副典军林成斌不就是个最好的例么,区区一个战俘,还不是因被李显从污泥里简拔了起来,这ォ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居然就已是从四品上的高官了,这等运道没谁会不羡慕的,不止是那些普通一卒,即便是行宫主事宦官刘楷、游击将军程栓这两位广成苑的最高长官望向林成斌的眼神里也满是满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当然了,嫉妒归嫉妒,却是没谁敢出头挑衅的,不但不敢有所不敬,还得可着劲地巴结着,没别的,能不能接触得到尊贵无比的李显,可全都着落在这位林副典军的身上了。

    耳听着身边诸人滔滔不绝的奉承之语,感受着众人或妒或羡的目光,林成斌似乎真的有些陶醉了,脸上满是矜持的笑容,一派高高在上的样,可实际上内心里却是冷静至极,浑然便不曾将那些不知所谓的阿谀之言当一回事儿,实际上,这帮人等之所以会如此低三下四,全都是出自林成斌的妙手安排——一众打前站的王府侍卫们故意透露出些似似而非的隐秘,为的便是吊起众人向上爬的热情,从而使得这帮灰孙们都打叠起精神来,全力为迎接李显的大驾而忙碌,以便掩护另一路人马的私下准备,而今,事情大体皆已办妥,那帮人等就算再如何表现林成斌也已是浑然不放在心上了的。

    “来了,来了!”

    “快,快,奏乐,奏乐!”

    ……

    一队骑兵手持各色大旗从里许外的山崖处转了出来,原本正陪着林成斌说笑的广成苑众人登时便是一阵大乱,各种喧嚣声中,早已准备就绪的鼓乐帮立马卖力地吹打了起来,号角齐鸣中,一队队红衣骑兵护卫着十数量马车缓缓地行到了行宫门前。

    “末将等恭迎英王殿下,恭迎太平公主殿下。”

    马车方一停稳,林成斌便已领着众人迎上了前去,各自躬身大礼参见不迭。

    “总算是到了,七哥,快点啊!”

    林成斌等人见礼未毕,车帘一动,太平公主的小脑袋已从车帘后冒了出来,压根儿就没去看躬身行礼的诸人,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望了望,紧接着便嚷嚷了起来,浑然不理会眼下这等迎接仪式正式与否。

    “嗯。”

    回应太平公主的是一声沉闷闷的轻吭,紧接着,一身紫袍的李显哈着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脸上很明显地带着一丝的疲惫之色,这也不奇怪,任是谁被太平公主这么个问题儿童缠了三天,都免不了心烦意乱不已的,这也就是李显,换个人来的话,只怕早就神经崩溃了的,饶是李显城府深似海,可依旧被太平公主那数都数不清的古怪问题生生折腾得郁闷不堪至极,哪怕明知道此时该给前来恭迎的人们一个灿烂的笑容,可脸上肌肉半瘫的李显却是怎地都笑不出来了,也就只能是点头为礼了事。

    “启禀英王殿下,宫中宿处已备妥,请殿下先行入住,容老奴代为引路。”

    李显可以不苟言笑,可行宫主事宦官刘楷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满脸堆笑地凑到了近前,恭敬万分地请示道。

    “七哥,快走啊!”

    李显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太平公主已是老大的不耐,拉着李显的胳膊便要向宫门里行了去。

    “小妹稍安勿躁。”李显虽贵为亲王,可依老例,却并无单独入住行宫的权限,当然了,此番乃是奉旨前来行猎,有了这么层钦差的皮披在身上,真要住进行宫的话,却也说得过去,不过么,生性谨慎的李显却不想在这等小事上落人把柄,此际见太平公主焦躁前行,李显不得不出言喝止了一声,而后,也不管太平公主的小嘴嘟得有多高,笑呵呵地对着刘楷摆了摆手道:“刘主事不必烦劳了,孤看这湖边景色不错,就地扎营便罢,尔等自去忙着罢,孤若是有事,再请尔等相助也好,都散了罢。”话音一落,也不给刘楷出言解释得机会,一挥手,高声下令全军在湖边安下了营垒。

    “七哥,好好的宫殿不住,住甚营垒啊,没趣!”

    李显权威日盛,他既然开了口,旁人自是不敢有异议,可太平公主却是个例外,这一见诸军忙着搭营,小太平不乐意地皱起了眉头,嘟着小嘴,叽叽咕咕地抱怨了起来。

    “小妹,大雁乃灵物,欲猎之,须得夜半潜近,唯凌晨时分,雁群初醒之际,方是动手之良机,倘若住于宫中,夜半出行岂不扰人清梦,一日为之或可,若是连续为之,势必遭人暗诟,为兄不欲为也,小妹若是能独自起得床,大可进宫去住好了。”眼瞅着太平公主那张小嘴翘得能挂上油瓶了,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蹲下身,伸手刮了刮太平公主的鼻尖,温和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讨厌!”小太平躲闪了一下,做了个鬼脸道:“那七哥明日须得带着小妹一道去!”

    “好,拉钩,拉钩!”

    李显此番之所以带太平公主前来,为的便是要其做见证人,自是不会拒绝其一并前去猎雁的要求,这便哈哈大笑地伸出了小拇指。

    “耶!七哥,小妹先去湖边侦查敌情了。”

    太平公主到底是小孩心性,被李显这么一逗,立马便开心了起来,伸出小拇指,与李显拉了拉钩,做了个鬼脸之后,便一溜烟地跑向了湖边,忙得一众随行的宫女、宦官们全都蜂拥地跟在了其身后。

    侦查敌情?呵,这小丫头片!李显一听太平公主的口中居然冒出了军事术语,不由地便摇头笑了起来,也懒得去管束这好动的小丫头,站起了身来,回头看了眼兀自恭敬地站在一旁的林成斌,轻咳了一声,虽不曾开口询问,可眼神里却满是探究之意。

    “殿下英明。”

    林成斌自然知晓李显要问的是何事,这便于行礼之际,悄然地打了个暗号,口中却一丝不苟地称颂了一句道。

    “嗯。”

    一见到林成斌打出的那个暗号,李显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轻吭了一声,便即自顾自地向湖边走了去,一派从容之状,十数双窥视于此的眼睛愣是不曾发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可疑之处。

    广成苑无疑是极美的,山水相连,烟波浩渺,鹰飞鱼跃,身处其间,令人有种身临仙境之感,饶是李显已经不是第一回到此了,可乍一见这无边的美景,心神依旧不免为之一荡,然则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只因眼下的局势虽大体在掌控之中,可其中的变数着实是太多了些,要想面面俱到显然不太现实,哪怕李显早已反复思忖了无数回了,可依旧心中揣揣不已,自是无心去领略大自然的无限风光。

    “哎呀!”

    就在李显沉思之际,突觉脸上一凉,愣神间不由地惊呼了一声,手下意识地一抹,这ォ发现满脸都是凉水,定睛一看,入眼便见奸计得逞的小太平正在不远处前俯后仰地笑个不停。

    “哈,小妹,竟敢偷袭,看打!”

    眼瞅着小太平乐不可支的样,李显不由地童心大起,笑骂了一声之后,毫不客气地舀水反扑,兄妹俩就此闹成了一团,被殃及了的宫女宦官们也跟着凑起了趣来,一时间湖岸边欢声笑语无算……

第二百三十五章猎雁记(下)

    大雁,又名鸿鹄,迁徙性大型游禽,每当秋冬季节,必从西伯利亚一带结队飞往南方过冬,次年春,则再次从南方回归西伯利亚繁衍生息,一次迁徙耗时足足两月有余,行程近万里之遥,如此长的行程自不可能一气呵成,半道上须得有不少歇脚之处,方圆数百里的广成泽水草茂盛,鱼虾满湖,正是大雁迁徙途中最重要的暂歇点之一,每年自四月起,便陆续有各地飞来的雁群在此觅食嬉戏,满湖雁起雁落,其景蔚为壮观,若论猎雁之场所,中原一带无出此地之右者,哪怕此际已是初夏时分,可广成泽中迁延不去的雁群依旧有五群之多,每群之规模皆在二百余只上下。

    雁肉极鲜,咬上一口,绝对是唇齿留香不已,不过么,要想吃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概因大雁生性机敏,高飞于天际之时就不用说了,寻常弓弩压根儿就射不到那么高,哪怕是夜间歇息之时,也有着勤恳无比的老雁在守夜,稍有点风吹草动,整群雁便会冲天而去,猎取得手的难度着实不一般的大,纵使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老猎人,也难保能回回得手,能有一半的成功率的话,已经可以称得上大雁杀手了的,至于猎到白雁的几率么,那只怕比后世卖彩票中亿万大奖的几率还要低了不老少,只因大雁的分类中并无白雁这么个种属,即便是身上白色羽毛最多的斑头雁也不是纯白之雁,其头、身各处皆有着不少的灰色杂毛,至于灰雁、豆雁等其余雁种,则更是难得见到几根白毛的,所谓的白雁不过是得了白化病的大雁罢了,很显然,要想找到这种纯白之雁无疑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上几分,更遑论将之猎取到手了的。

    任务是难了些,可惜李显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但得完成,还得尽快,若不然,洛阳城里的局势难免要起变化,如此一来,李显早先的计划便极有可能得全盘作废,而这显然是李显十二万分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正因为此,李显到了广成苑的当天夜里子时便督率着精选出来的百余侍卫分乘六条小船悄悄地掩向了湖心岛。

    湖心岛说是岛,其实不过就是个露出湖面的小山尖罢了,拢共也就数十丈方圆,怪石嶙峋,草木稀疏,除了些杂草、灌木之外,别无余物,倒是岛南沿的芦苇丛长得分外的茂密,挤挤挨挨地连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片,至于西、北两侧的岛缘则是连片的峭壁,虽不甚高,却陡峭得紧,唯有岛东却是一片缓坡,而此处正是一群多达三百余只的雁群歇夜之场所,自然也就是李显等人彻夜进发的目的地之所在。

    寅时末牌,月亮已落,而朝日未升,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当然了,自也是一天中最好睡的时分,不止人如此,大雁亦然——湖心道东岸边的缓坡上,数百只大雁拥挤在一起,或是卧于草间,或是趴于石上,头埋在翅膀里,正睡得无比之香甜,但却有三只老雁始终精神抖擞地在岸边往来巡视着,那机警的样子丝毫不比军伍的巡哨们差多少。

    雁哨兵们无疑是极为尽责的,哪怕黑夜寂静无声,一派宁静的祥和,可雁哨兵们却无一丝一毫的大意,无不圆睁着双眼,警惕地眺望着四周的动静,奈何这等尽责遇到了人类的狡诈,却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六艘小船借助着芦苇丛的掩护,早已悄悄地运动到了离雁群不远处,一场血腥的杀戮已是箭在弦上了的。

    卯时三刻,天终于亮了,圆盘状的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探出了个头来,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撕破了灰蒙蒙的天际,被这等耀眼的光芒一刺激,沉睡中的雁群就此醒了过来,无数的大雁探头探脑地望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发出一阵阵闲散的鸣叫,整个栖息地顿时噪杂成了一片,原本正往来巡视个不停的雁哨兵到了此时,也放松了警惕的心理,懒散地拍打了几下翅膀,摇摇摆摆地踱向了纷乱的雁群,似欲就此交割职责一般,可就在此时,异变却突然发生了!

    “放箭!”

    芦苇荡中一声断喝暴然响起,紧接着一阵弓弦声大作间,数百支钢箭密如雨织一般地罩向了混乱中的雁群,尽管箭起处离着雁群有着近二十丈的距离,可对于激射中的钢箭来说,不过是瞬息间事而已,只一霎那,二十余只倒霉的大雁便已被射杀当场,余下的也就此乱成了一团。

    “伊啊,伊啊……”

    一片混乱中,一只体型硕大的头雁突然爆发出了嘹亮至极的鸣叫声,率先拍打着翅膀向湖水里冲了去,慌乱中的雁群见状,自是全都狂奔着扑向湖边,不顾陆续射来的钢箭之侵袭,拼着命地划水飞腾而起。

    “七哥,快,快啊,哎呀,怎么还不杀上去,雁群都要跑了,你倒是快点啊!”

    李显所乘的船只并没有参与到众人围杀雁群的行动中去,只是静静地停靠在芦苇丛外,船上十数名军士虽都张弓搭箭,但却全都一箭未发,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李显的将令,这等不作为登时便令小太平不满地跳起了脚来,扯着尖细的嗓子,狂呼个不停——小丫头可是熬了大半夜了,图的还不就是打猎的热闹劲儿么,这一见旁人耍得不亦乐乎,自个儿却只能在坐看,哪有不可着劲地闹腾的理儿,可惜李显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神色肃然地立于船头,眼神里满是凝重之色。

    眼瞅着雁群已开始起飞,李显的心绪并非像表面上那般从容,急是自然的事儿,只因要想将事情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机会只有一次——广成泽里有没有白雁李显并不清楚,可李显手中却有几只,当然了,那都是些西贝货罢了,说穿了便是用寻常大雁炮制出来的玩意儿,工艺并不复杂,前几日就已潜伏到了广成泽的那支小分队早早地便诱捕了十数只活雁,以醋、姜汁、石灰水调配成褪色秘方,对活雁的羽毛进行褪色处理,从其中挑出了数只最成功的“作品”作为备用,存货倒是不缺,也不怕有人能验得出真伪,问题是如何将货摆到明面上来,总不能让向来是稀罕物的白雁变成了臭大街的地摊货罢,毫无疑问,射白雁的戏码只能唱上一回,多了的话,怕是说不过去了的,哪怕是场假戏,可再怎么着也得真唱不是?

    雁群有了头雁的带领,逃起来自是迅速得很,只一瞬间的功夫,绝大部分的大雁都已扑进了湖水之中,再有那么数息的时间,便会集体腾飞而起,真到那时,雁群便能顺利地逃出杀戮,可惜的是猎物再聪明,也难逃过猎人的算计——就在头雁刚刚起飞的瞬间,一艘快船突然从芦苇荡中冲了出来,如利箭般地横向撞进了雁群的亡命队形之中,弓弩之声大作间,慌乱的雁群再次被射杀了十数只,余者全都乱了套,四下里乱窜着飞了起来,湖面上一派昏天黑地的大乱,于乱中,一只惊慌无比的白雁被人从快船上悄悄丢进了湖水中,这只可怜的白雁乍一得自由,哪敢再逗留原地,疯狂地划水向前,几个扑翅之后,已是冲天飞了起来,翱翔着冲近了李显所在的小船处。

    “七哥,白雁,看,白雁!”

    小太平眼神好得很,一见到仓狂飞来的雁群中有着一只白色的大雁,登时便兴奋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尖叫了起来。

    “放箭!”

    好样的,终于来了!用不着小太平提醒,李显早已发现了猎物的出现,心神登时便是一振,手臂一用力,持着的大铁弓便已拉得浑圆,断喝了一声,瞄着狂飞过来的白雁便是一箭,但听弓弦响起,雕羽箭已如飞虹贯日般地撕裂空间,带着强烈的呼啸,准确地射进了白雁的胸膛,与此同时,满船早已待命的侍卫们也纷纷开弓射击,十数支羽箭腾空而起,将迎面飞来的雁群射得个七零八落。

    “射中喽,射中喽!”

    中了箭的白雁哀鸣了一声,一头扎到了湖水中,眼尖的太平公主见状,立马兴奋地拍着手,雀跃地嚷嚷个不休,小脸蛋上满是激动的红晕,至于李显么,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只是嘴角一弯,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

    “禀殿下,英王已猎到了白雁,正往洛阳急送中!”

    洛阳城东宫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衣的太子李弘正埋首于永远也批改不完的奏本堆中,细细密密的汗水沁满了额头,却顾不得去擦上一下,那等忘我的勤奋叫王德全看得心酸不已,却不敢上前劝谏,只因他很清楚自家主子心里苦,这是在借着工作来压住心中的苦闷与烦躁,然则,当一名匆匆赶来的小宦官将广成苑的消息报来之时,王德全再也顾不得太子的感受如何了,忙不迭地抢到了太子的身旁,贴着太子的耳根,将所得的消息低声禀报了出来。

    “嗯?”

    一听此言,李弘的手不由地便是一颤,握着的笔一歪,一道醒目的朱砂拖痕便已污了正批改中的奏本,那刺目的红有如血迹般晃眼,可李弘却已是无心加以理会,面色阴沉地看了看王德全,牙关一咬,脸皮子抽搐不已,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道:“孤知晓了,去,请阎相即刻进宫议事,快去!”

    “是,奴婢遵命!”

    王德全知晓事情重大,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奔出了书房,自去传唤阎立本不提。

第二百三十六章乱之序幕(上)

    白雁这等稀罕物都能猎到,太子的婚事自然是不能拖延了的,于是乎,整个六月便成了普天同庆的日子,高宗下诏大赦天下,拨内库十万贯以为太子大婚之用,各州刺史纷纷献礼,诸多属国一一来贺,朝野一片欢腾景象,至于其中有多少借此收刮民脂民膏之事,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www.uu234.com文字阅读新体验"

    李显素来不怎么喜欢凑热闹,往日里但凡有热闹事儿,李显一般是敬谢不敏的,啥子诗词会、赏花会之类的附庸风雅之事极难看见李显的身影,可这一回太子大婚的热闹李显却是不能躲的,不但不能躲,还得积极参与其中,忙前忙后地帮衬了不老少的杂事儿,那等勤快劲儿自是赢得了高宗满口赞誉,也因此得了不少的彩头,当然了,这么些赏赐对于李显来说,也就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自不怎么放在心上,真正令李显在意的是太子大婚之后会有何超常的反应。

    喜庆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六月已过不说,七月都已近半了,可李显期盼了良久的兆头却丝毫不见踪影,不但皇宫里的武后没啥特别的举措,便是太子这头也是一派波澜不惊之状,朝会都已过了数番了,啥事儿都没有,这等反常的宁静愣是令李显很有些子摸不着头绪,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出手挑动一下双方的神经,可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放弃了这等打算,只因李显打心底里就不相信武后与太子可以共存,与其冒着被拆穿的风险盲目出手,还不如坐看风起云涌来得强,心气一平,难耐的等待自也就不再那么难熬了的,该上朝时上朝,没事时要么猫自家王府里休憩着,要不便是约赵琼出外郊游散心,间或也去礼蕃院探望一下明月公主,小日子倒也过得舒心得很。

    这世上的事儿往往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李显过得舒心了,太子可就过得紧巴了些,当然也就不想看着李显这个始作俑者继续这么逍遥下去,口谕一出,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直接就是一个“请”字,便将李显召进了东宫。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太子有召,李显自是不能不去,待得进了宫,这才得知太子去了花园,不得不又紧赶慢赶地往后宫而去,大老远便见太子正端坐在一座池塘边的小亭子里,悠闲地抚琴自娱,琴声优雅而又从容,以李显的音乐造诣,自是一听便知此曲乃是千古绝唱之《高山流水》,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丝会心的微笑,缓缓地走上前去,垂手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完了琴曲,而后上前一步,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

    “哟,七弟来了,为兄一时纵情,未克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听得响动,太子像是方才发现李显的到来一般,略带着一丝的讶异地抬起了头来,微笑着致歉了一句道。

    “不敢,太子哥哥客气了。”

    李显虽不甚清楚太子紧巴巴地叫自己前来是为了甚事,可从先前的琴音里却已隐隐猜到了些根底,心中自不免稍有些微澜,只不过是城府深,并不曾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客气了一句,便即站直了身子,作出一派恭听训示的样子,绝口不问太子相召的用意何在。

    “嗯。”

    李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李显,也没多废话,只是一扬手,轻吭了一声,随侍在旁的王德全立马会意地躬身退到了一旁,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径自退出了后花园,偌大的园子里就只剩下哥俩个单独奏对。

    “为兄听闻七弟去岁在于阗王宫曾演一曲《从军行》,威名动四方,曲艺惊天下,而今已成四海传唱之佳作,为兄可是艳慕得紧啊,不知七弟可愿为为兄演绎一回否?”一众随侍之人尽皆退下之后,李弘并没有直接言事,而是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显一眼,提出了个有些不着调的要求。

    “太子哥哥有令,臣弟自当遵命,献丑了。”

    李显一向就不是个矫情之辈,尽管李弘这么个要求实在是有些颐指气使的嫌疑,可李显却并不在意,笑着便应承了下来。

    “有劳七弟了。”

    这一见李显如此表态,李弘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了几分,站起了身,让出了位置,一摆手,示意李显上坐。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李显没再多话,行了个礼之后,缓步走到了几子后头,长跪而坐,整了整衣衫,手拨琴弦,一阵激荡的乐曲声中,歌声已是乍然响起,一股子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在空旷的后花园里回荡不已。

    “好,曲好,词佳,当真不错!”

    一曲唱罢,余音尚在缭绕之中,李弘便已高声叫起了好来,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真挚。

    “太子哥哥过誉了。”

    李显并未因李弘的夸赞而自得,只是面色平静地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七弟勿要过谦,古人云:曲为心声,七弟志在四方,有吞八荒、扫**之气概,为兄自愧不如啊,若得便,为兄定当鼎力支持七弟扫平八荒之壮志,只是……”李弘笑呵呵地摆了下手,话说到半截子便就此停了下来,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由灿烂转成了发苦。

    好小子,这就要开始了么,有趣,有趣!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弘的样子,便已知晓了其这一连串看似无甚意义的举动背后的用心之所在,左右不过是为了把握话事的主动权罢了,不过么,李显却也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任凭李弘如何耍小心眼,终归还是得回到现实中来,一切都需靠实力来说话,想靠虚言来哄骗,那是门都没有的事儿。

    “太子哥哥有事请吩咐,臣弟听着便是了。”

    李显眉头轻轻一扬,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意思么,不外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听着可以,要参与也成,拿好处来,空口白话就免谈了。

    “前汉大贤晁错有句名言:攘夷必先安内,七弟以为然否?”

    李弘乃是聪慧之辈,自是听得出李显那句平淡话语背后的潜台词,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精芒,然则脸色却依旧未变,依旧是苦笑着,语气带着丝萧瑟地追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教训得是。”

    李显面色肃然地一拱手,可回答出来的却是一句废话,压根儿就不肯直接表明态度。

    “嗯,为兄此处有份折子,还请七弟过目。”

    李显的机变与圆滑李弘早已领教过多回了,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本就对用言语套住李显不抱太大的希望,也就是姑且试试罢了,此时见几番试探之下,李显都不肯表态,李弘虽有些气闷,却也无可奈何,略一沉吟,不得不将底牌掀出了一角,这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折,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

    李显本就有心探一下李弘的底牌,自是不会拒绝其的“好意”,这便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奏本,翻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的神色始终不变,可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已,倒不是因这奏本的内容有多惊世骇俗,而是因上这奏本之人着实有些出乎李显的意料之外——此奏本弹劾的人是贺兰敏之,这一点李显丝毫都不感到奇怪,只因在李显的预算中,李弘出手的目标十有**会着落在此人身上,理由很简单,贺兰敏之其人作恶多端,纯属一无行之浪荡子,之所以能窃据高位,不过是因武后的庇护罢了,若不然,就其所犯之罪行,随便拿出一条,都足以抄家灭族了的,也正是因为武后的缘故,此人在武后一党中巴结者众,不少中下层的后党中人都与其有着扯不清的瓜葛,拿下此人,便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拿下一大帮后党,当然了,前提条件是要能拿得下此贼,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至于成功的希望么,在李显算来,只是一半对一半罢了,可也值得去搏上一把了的,真正令李显有些惊异的是——这奏本竟是出自北门学士阎朝隐之手!

    阎朝隐其人如今不过区区一给事中罢了,官位不高,也无甚过人之才干,可却颇得武后之宠信,与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贾大隐、周思茂五人并称北门六杰,属不折不扣的后党中坚人物,往日里与贺兰敏之也颇为相善,这冷不丁地上本弹劾贺兰敏之,恐并非其本意,出自武后授意的可能性极高,其目的便有些可疑了,是杀人灭口,还是丢车保帅,又或是引蛇出洞?那可就有得计较了的,再者,李弘在此时拿出这本奏章的目的怕也没那么简单,这里头的文章一准小不到哪去,自由不得李显不小心再小心了的。

    太子这厮想作甚?这奏本并未黄绢蒙面,显然不是已上之本章,太子又是如何得来的,难不成其与阎朝隐有暗中勾连么?不太可能罢!那老小子可是武后身边最忠实的一条狗,理应不致有背叛之可能,若如此,这奏本的来历怕没那么简单!李显心中疑窦丛生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心念电转不已,却始终难以看清迷雾背后的真实所在,沉吟了半晌,也不曾有所表示……

第二百三十七章乱之序幕(中)

    太子其人,李显从来就不曾轻视过,在他看来,李弘素来多智,待下宽宏,于政务上也极为老道,除了性/取向上有些不妥以及身体稍羸弱了些之外,可以说是具备了明君的基本素质,倘若没有武后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母亲的话,李弘成为一代贤明君主实属理所当然之事,至少比懦弱的高宗要强上百倍,哪怕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却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胜得过李弘,似这等兄长,李显实不愿与其生分了去,奈何李显却知晓李弘绝对不是武后的对手,只因其心不够狠,至少是没有武后那等杀伐果断的狠辣,这就注定了其很难跟武后长期抗争下去的命运,这也正是李显不愿辅佐李弘的根由之所在,不过么,借助李弘的手,去狠狠地打击一下武后却是李显喜闻乐见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显就乐意去充当李弘的马前卒,面对着这等错综复杂的局面,李显自是不敢随便表态,保持沉默便成了其不二之选择。"www.uu234.com文字阅读新体验"

    “七弟可是奇怪这折子的来路么?”

    李显的沉默与顾虑显然早就在李弘的预计之中,这会儿见其半晌无语,李弘微微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问了一句道。

    “让太子哥哥见笑了,臣弟确实有些疑惑,阎朝隐其人臣弟不曾深交,却知其素得母后宠信,更与贺兰敏之相善,这奏本……”李显并没打算将心中所思所想全都和盘托出,这便一扬眉,作出一副疑惑状地说了半截子话。

    “七弟所言确是实情,然则此奏本确也不假,虽非正本,可与正本却无二致,后日早朝时,那阎给事中必将上此本章无疑!”李弘没有详细解释这奏本的来路,而是语气极为肯定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

    李显很清楚太子在下头也有些人马,要想从阎朝隐家中抄到奏章副本实也不算太离奇之事,既然太子不愿详细解说,李显自也懒得去刨根问底,毕竟奏本如何来的并不是事情的关键之所在,真正的核心问题是武后为何要来上这么一手——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那会儿贺兰敏之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倒的台,不过出手弹劾其的并非阎朝隐,而是太子手下的监察御史萧明,至于罪名么,倒是与阎朝隐所罗列的相差无几,只不过那会儿太子只是为了报私仇而为之,赶巧武后也正有意诛杀不听话的贺兰敏之,顺水推舟之下,也将贺兰敏之下了大狱,草草审了一回,便将其贬去了雷州,而后又派了杀手将贺兰敏之击杀于半路,可此番的形势显然不同于前世,贺兰敏之其人对武后一党的杀伤力明显要大了许多,这等时分武后不单不设法保护贺兰敏之,反倒主动出手,这里头说没有蹊跷,李显又如何肯信,然则在摸不清太子脉搏的情况下,李显自是不能将所有的疑虑道将出来,轻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只是一脸疑惑状地看着李弘。

    “七弟对此事可有甚看法么?”

    李弘紧巴巴地将李显叫了来,自有其用意所在,这一见李显沉默不语,李弘立马便笑了起来,颇有深意地追问道。

    “贺兰敏之其人品性拙劣,恶行累累,按律当诛,阎给事中所奏倒也不差,父皇圣明,自当会有决断。”明知道李弘在问些甚子,可李显却不打算按其套路来说,而是故意就事论事地回答了一番。

    “嗯,理倒是这个理,此贼是该死,不过怎个死法却甚有讲究,若是死于诏狱又当如何?”眼瞅着李显始终不肯吐句实话,李弘心中不免有些气恼,可也拿李显没办法,略一沉吟之后,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

    嗯?死于诏狱?呵,这厮倒是好心计来着!李显一听之下,瞬间便已猜到了李弘的大体计划,左右不过是打算借着贺兰敏之的死来做文章,不但想着将与贺兰敏之相熟的后党一举拿下,更打算将新任大理寺卿侯善业一并扫将进去——咸亨元年十月,刘仁轨从新罗归国之后,便以年老为由请求告老归乡,以求躲开大理寺这个烂泥塘,武后顺水推舟地准了其奏,转过头来,怂恿高宗将侯善业提拔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并以整顿为名,对大理寺进行了一番清洗,诸王安插其中的人马大多被逐出,李显的手下除了狄仁杰因办案能力超强得以幸免之外,其余诸如宋献等明面上的人马皆被陆续贬到了地方上,整个大理寺几乎又被武后一党彻底垄断了,这等局面显然不是太子所能忍受的,动手自也便是不免之事了的。

    算计倒是好算计,只是这成功的机会能有多少可就不好说了,再者,武后在此时搞出这么一手,怕没那么简单罢,若说武后这等心机深沉之辈会没算计到其中的风险,李显又如何能信,若是武后来个将计就计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只是这里头的埋伏究竟何在?李显对武后的狠辣与狡诈极之忌惮,对事态的判断,自不似李弘那般乐观,只一瞬间便已想了许多,可却尚未能找到事情的关键点之所在,心中不禁有些焦灼的烦躁在涌动。

    “太子哥哥请恕臣弟直言,此事恐另有蹊跷,不得不防啊,若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后果恐有不堪!”李弘眼下乃是牵制武后的主力,李显自是不能坐看其急速崩盘,沉吟了良久之后,还是决定谨慎地提醒其了一句道。

    “七弟言之有理,为兄自是知晓其中有诈,只是话又说回来了,此事却也是个机会,不瞒七弟,即便是阎朝隐不上本,这本章为兄也是要上的,七弟可愿助为兄一臂之力否?”李弘显然对李显出言提醒的举动极为满意,但却并不打算放弃此等一举破敌的良机,这便一派坦诚状地说道。

    好小子,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一听李弘如此说法,李显便知晓李弘的心意已决,怕是难有更改了的,也就不想再多劝,这便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面色凝重地出言道:“太子哥哥有何事要用着臣弟的,还请明言好了。”

    “好,七弟果然爽快,为兄只有两个要求,其一,贺兰敏之的命;其二么,待得贺兰敏之一死,朝堂纷争必起,为兄想请七弟助为兄全力压制不轨小人的反弹,若能如此,大局当可定矣!”李弘哈哈一笑,一击掌,很是兴奋地述说着。

    得,敢情是要咱当苦力来着,还真是敢想!一听李弘此言,李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嘿嘿一笑,却是不肯多言,既不应承,也不推辞,只是一味微笑地看着李弘。

    “七弟放心,为兄不会让七弟白忙的,若有所需,但讲无妨!”李弘乃是聪明人,自是知晓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这一见李显的样子,立马笑着给出了承诺,一派予舍予求的豪迈状。

    这厮倒是应承得干脆,嘿,此事能不能行姑且不论,即便是行得通,也未见得便能一举击垮那老贼婆,真不晓得这厮哪来的如此自信!任凭李弘如何表态,李显心中疑虑却依旧未消,再说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李显又怎可能随随便便地便应承下来,就算不为防着武后那头可能的埋伏,怎么着也得防着李弘过河拆桥不是?万一要是被李弘摆上一道,那后果之严重怕不是啥好玩的事儿。

    “太子哥哥海涵,兹体事大,臣弟实难遂决,且容臣弟斟酌一二可好?”李显是不想坐看李弘迅速垮台,可更不想被其当枪来使,这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道。

    “当然,七弟不妨好生考虑一番,左右后日方是早朝时,七弟大可自便好了。”

    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李弘早已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只要是能打击武后的事情,李显绝对是急先锋,自是不怕李显转首便出卖了自个儿,这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大度无比地应答道。

    “也罢,时候不早了,臣弟便先行告退了,太子哥哥请留步。”

    这一见李弘一派吃定了自己之状,李显不免有些子哭笑不得,可也懒得再多废话,这便起了身,躬身行了个礼,出言请辞道。

    “七弟慢走,为兄不送了。”

    李弘笑眯眯地一摆手,示意李显自便,而后再次坐回了几子之后,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再次抚起了琴来,一派从容的悠闲状……

    李弘倒是悠闲了,可李显却是头疼得不行,满腹的心思全都绞成了一团,各种可能性都好生地琢磨了几回了,却始终难以下一个决断,偏生此事又实难与旁人商量,为免担心打草惊蛇,还不敢全力发动手下暗底势力去探明实情,只能是一个人独自静静地猫在书房里,反复地权衡着各种情形的利弊之所在,又怎个烦心了得。

    “殿下,振州急报!”

    就在李显心神不宁地苦思不已之际,罗通大步从房门外行了进来,疾步走到书桌前,将手中所持的一枚小铜管递到了李显身前。

    “哦?”

    一听是振州(今海南三亚)来的信报,李显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振,顾不得多问,一把接过了罗通手中的小铜管,扭开暗扣,倒出了其中的纸卷,摊将开来,飞快地扫了一番,脸上的神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乱之序幕(下)

    “废物!”

    李显很少当着旁人的面暴粗口,可一旦真这么做了,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李显是真的怒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恼火,而是盛怒,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此际的李显满肚子里全是虚火,事情的起因自然便是那密报里的消息——武承嗣、武三思这些个被流配振洲的武家老少人等已于一个月前神秘失踪!

    对于武家之人,李显绝对是深恶痛绝到了极点,说是必欲处之而后快也绝不为过,这不单是因着前世受尽了诸武子弟之气的缘故,更多的则是为了剪除武后的最可靠之依仗,这也正是当年封禅泰山之际,李显甘冒奇险也要借机除掉武攸宁等武家子弟的根由之所在,至于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诸武子弟中的最无耻之徒,李显自是更不想放过,实际上,自打二武被流配振洲时起,李显便已动过了暗杀的念头,也曾派了些人手去试探了一番,奈何却始终找不到诛灭武家的机会,只因二武老小全都被安置在了军营中,名义上是监视居住,实际上却是被武后的人马保护了起来,而那个带兵的将领便是武后的忠狗丘神勣,未免打草惊蛇,李显不得不将暗杀的想法暂时搁置了下来,只是派了人在振洲严密监视武家老小的动向,一旦得知武后宣二武回京的消息,立马便发动雷霆一击,半道劫而杀之!

    道义?那玩意儿在玩政治的人眼中就是个屁罢了,半文钱都不值,在天家这等尔虞我诈的地儿,道义不过是块哄骗外人的遮羞布罢了,谁要是将其当了真,那一准死得飞快,在李显看来,但凡能剪除武后势力的事情,哪怕在小,都是值得去做的大事,更遑论是诛杀二武这等重要的两枚棋子,只要能确保毁尸灭迹,暗杀也不过是种寻常手段罢了,压根儿就没啥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惜这等大好机会却因着监视者的疏忽平白地丧了去,这令李显又如何能不怒由心起的。

    “殿下,究竟出了何事?”

    罗通这些年紧跟在李显的身边,却甚少见到李显动怒如此,此际见情形不对,忙不迭地轻唤了一声。

    “嗯。”

    李显瞄了罗通一眼,也没多话,只是吭了一声,随手一弹将密信弹到了罗通手中。

    “真是群废物!殿下,属下愿去走上一趟!”

    罗通身为秘密行动的总负责人,自是知晓诛灭武氏一族的相关计划,此时一见那信函上所载的消息,火气登时也起了,咒骂了一嗓子之后,自告奋勇地请命道。

    “不必了,武贼老小能得以瞒天过海,其筹谋必密,要想半路图之怕没那么容易,而今朝堂风云将起,洛阳城中必有异动……”时间都已过了一个多月,李显不以为还能找到太多的线索,尤其是在对方明显有防备的情况下,再说了,洛阳城中大乱将起,此等时分李显也不敢分薄了手中的力量,自是毫不犹豫地出言拒绝了罗通的请命,只是话没说完,突地想起了一事,脸色一变,话便嘎然而止了。

    好个狠辣的老贼婆,原来唱的是这么出戏!李显原本只是在恼火手下人的失职,然则一联想起在太子处看到的那本奏折,心中立马便有了明悟,已是隐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毫无疑问,二武老少的失踪自然是武后出手安排的结果,很显然,早在议定太子婚事之际,武后便已作出了相关的安排,早就准备以二武来取代贺兰敏之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至于贺兰敏之么,武后显然也有着废物利用的算计在内,这其中又有着数种的妙用——其一,贺兰敏之这些年因着武后的无节制恩宠之故,很是令一大帮的后党中人都纷纷围着其转,可以说其是后党中的一颗定时炸弹,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上了,势必要令后党大受损伤,可若是由后党中人群起弹劾于其,旁人自是很难拿后党一系官员与贺兰敏之过从甚密来做文章,至少是很难做出一片大文章来;其二么,那便是故意卖出贺兰敏之这个破绽,以吸引太子一方的全力攻击,引蛇出洞之下,寻机破敌,根底便在大理寺这么个要害部门上,原因无他,若是不出意外情况的话,贺兰敏之到了大理寺这么个武后的强力据点中,要圆要扁那可就是武后说了算了的,口供之类的玩意儿想要咋写便咋写,借此机会倒打太子一把显然容易得很;至于其三么,那便是将李显这个打算渔翁得利的家伙也拖进局中,根由便在狄仁杰身上。

    当初武后令侯善业以整顿大理寺之名大肆排斥异己,却独独留下了狄仁杰这么个显眼的英王党,原本李显还以为这是因为狄仁杰善于断案的能力之故,可结合着眼下的局势一分析,这才惊觉事情压根儿就不像自个儿想的那么简单,武后之所以留下狄仁杰不动,并非惜才之故,而是留其以对付李显之用,纵使此番不是出了贺兰敏之的事情,也会有其他事情落在狄仁杰的身上,从而将李显牵扯进漩涡之中——武后压根儿就不需要做太多的手脚,只需在贺兰敏之被弹劾之后,将此案的审理压到狄仁杰的身上,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就热闹了?无论太子那头怎么动,李显都甭想置身事外,到了那时,作为夹心饼干的李显怕就得伤透脑筋了的,一个应对失宜之下,不但太子要倒霉,李显一样也得跟着吃挂落,武后自然便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从容之境地。

    好险,差点就一脚踏进大坑里去了!一想起太子那头提出的要求,李显的心不由地便是一颤,暗自后怕不已,好在时间还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显素来便是杀伐果决之辈,这一拿定了主意,自是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一扬眉,看了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的罗通,语气平淡而又坚决地吩咐道:“去,请狄公即刻过府一叙。”

    “是,属下遵命!”

    罗通并不清楚李显究竟在想些甚子,可眼瞅着李显面色凝重,自是知晓局势定当颇为棘手,正自忧心不已之际,突闻李显开了口,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要向书房外行去,可还没等其走到门口,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不由地便顿住了脚。

    “禀殿下,潞王殿下已到了府门外。”

    高邈对着罗通略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疾步走到李显身前,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孤这便去相迎。”李显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猜到了李贤的来意,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而后,眉头微皱地看向了罗通,略一沉吟道:“不必请狄公来了,你且去传一句话,就说孤让他病上一场,请上半个月的假,要快,今日便着人去办妥了,去罢。”

    “是,属下这便去。”

    罗通压根儿就不明白李显如此吩咐的用意何在,然则见李显没有出言解释的意向,却也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自去狄府传令不提。

    “七弟,那厮传你去,可是为了阎朝隐的折子一事么?”

    在李贤的心目中,李显是满朝堂里最可以依靠之人,自是不会跟李显多绕弯子,兄弟俩方才在书房里各自落了座,李贤便已直言不讳地发问了起来。

    哟呵,连这位都知道了,得,这事情十有**假不了了!李显还真是没想到李贤居然也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此消息,不免有些子狐疑,要知道就暗底实力而论,别说李贤了,便是太子在这一方面也远不如李显的势力庞大,可这等消息李显却是兄弟三人里最后一个得知的,心里头不起疑心才是怪事了,只不过疑心归疑心,李显却并不会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六哥还真猜对了,正是为了此事。”

    “那厮可是要七弟火中取栗么?此事蹊跷非常,七弟万不可轻易卷入其中,倘若有失,其祸恐非小矣!”李贤一听李显如此坦然地承认了此事,先是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便言辞恳切地劝谏了起来。

    “太子哥哥是有这么个想头,小弟却不曾应实了,呵呵,六哥莫急,此事小弟已有了些计较,且容小弟从头说起好了。”李显没打算在此事上对李贤有所隐瞒,这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详述了一番,便是连自个儿的判断与推算也全都一一道了出来。

    “原来如此,好,狄仁杰这一病倒是恰到好处,也省得七弟身陷进退失据之境,只是为兄以为母后恐计不止此罢,这里头怕是还有文章!”听完了李显的分析,李贤自是大有同感,频频点头不已,只是到了末了,却并没有完全附和李显的见解,而是微皱着眉头,提出了心头的疑虑。

    “七哥所言甚是,依小弟看来,这个局不过只是个明局,算是个试应手罢了,母后真正的目的并非一定要靠此事取胜,大体上是在试探一下太子哥哥那头的决心罢了,至于太子哥哥处,怕也是同样的用心,我等兄弟且先坐看风起云涌好了,其余诸般事宜倒是不妨走一步看一步也好。”李显的算路自非李贤可比,不用李贤来说,李显早已有了对策,面对着李贤的疑惑,李显微微一笑,一派从容地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第二百三十九章反客为主(上)

    咸亨二年七月初一,又到了早朝的日,李显一大早便起了,练了回拳脚刀法,随便用了些白粥,便匆匆乘马车向则天门赶了去,一路倒也顺畅得很,可李显的心却微有些不宁——自前日与太一会后,李显没有再去见其,只是派人送了封信去,婉言拒绝了李弘的要求,只言或可相机配合行事,其中含含糊糊地提点了一下事情的关窍,通篇信函里闪烁其辞,既能让李弘看得懂要害之处,又不致落人把柄,倒也不怕有人拿此信函做文章,事到如今,可以说该做的准备,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底里的准备,李显都已是做足了的,按理来说,应该无甚可担忧之处了的,只是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不宁总在心中缭绕不已。

    这会是一场关键性的大决战么?李显已在心中问了自个儿好几回了,可却始终不敢就此下个断言,概因大决战是需要勇气的,所要的不只是一般性的血勇之气,必须是那等破釜沉舟的义无反顾之气概,而这恰恰是李弘的短板之一,在李显看来,李弘倒不见得是个太懦弱之辈,尽管给外人的印象偏柔弱了些,实际上却还是有一定胆略的,只是不够坚/挺,没有武后那等杀伐果决的狠辣罢了,而这恰恰正是胜负成败的关键之所在!

    在李显看来,眼下这一局已是太能获胜的最后机会了,原因很简单,算一算近年来病故的太一方之重臣便可知根底——诸如刘祥道、赵仁本、卢承庆等等太的死忠之臣如今都已不在人世,而眼下依附于太的阎立本等人也都垂垂老矣,再没多少时日可以折腾的了,此时若是不搏,那可就再也无机会去拼了,真等到那帮北门学士“成长”起来,朝堂大势将再无一丝挽回的余地,不止是太要倒霉,李显等人能否熬得过去都难说得很,这也正是李显非要在此时挑起太与武后之争的最核心缘由之所在,而今棋盘已摆开,诸方皆已入局,或明或暗的筹码也都已备齐,是到了开赌的时候了,可对于太的决心与勇气,李显却很有些发自内心的担忧,这或许便是心中不宁的由来罢。

    “参见殿下。”

    车到地头,李显方一落地,早已等候在旁的礼部侍郎林明度领着萧潜、何隆等十数名朝臣迎上了前来,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都免了罢。”

    李显待下素来宽和,此际尽自心思重重,可也绝不会给众人脸色看,只是温和地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但却并未交待些甚,只因眼下这等局面微妙得很,李显本人都尚未看得通透,也没打算立马便淌进浑水中,自也就无须吩咐众人着手备战。

    “七弟。”

    百无聊赖地站在不远处的李贤显然早就注意到了李显的到来,但却不愿自掉身价地去迎接,只是在原地招呼了一声。

    “六哥,早。”

    李贤可以自矜身价,李显却不能在这等公众场合下有所失礼,这便大步走了过去,笑着拱了拱手,寒暄了一句道。

    “七弟,你看那头,嘿,这架势看起来有蹊跷啊,今日这番早朝怕是有热闹可瞧了。”

    自打前番朝争大败于太之手后,李贤手下重臣全都被贬去了地方,眼下的人手里,够得上早朝资格的居然连一个都没有,整个儿成了孤家寡人,此际见李显身边人济济,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一阵酸意,却又无处释放去,只能是将话题转到了聚集在小广场另一头的那些北门学士身上。

    “古人有云:观棋不语真君么,你我兄弟且就君一回好了。”

    李贤眼中那抹异色虽消散得很迅速,可却瞒不过李显的观察,以李显对其的了解,又怎会猜不出李贤的心思之所在,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却并不点破,只是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道。

    “呵呵,也是。”

    李贤撇了撇嘴,带着丝酸意地干笑了两声,显然对自个儿眼下处于只能看热闹的处境极为的闹心。

    “上朝,上朝……”

    李贤话音刚落,则天门里便传出了宦官们的喊朝之声。

    “六哥,该上朝了。”

    对于李贤的心理变幻,李显自是心中有数,但却并不想出言劝解,毕竟此事也不是言语能劝解得了的,这一听喊朝声起,自是顺势转开了话题。

    “好,看热闹去!”

    李贤当然不想被人看笑话,情绪自是调整得甚快,哈哈一笑,耸了下肩头,缓步便向正在整队的朝臣们行了过去,李显见状,微微一笑,也无甚多余的动作,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李贤的身后。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一众朝臣们穿过则天门,一路急行赶到了德阳殿,方一进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早已高坐在了龙床上,众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按着旧例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高宗这些日因着明崇俨的“治疗”之故,精神头明显比往年强了许多,素来青白的脸上已能见到丝丝的红晕,叫起的声音也洪亮了不老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朝臣们齐声三呼万岁之后,各自站起了身来,飞快地按品阶的高低站好的队列,早朝至此算是正式开始了。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章在此,欲弹劾兰台太史令武敏之十大罪!”

    众朝臣们方刚站好位,没等高宗发话,就见一名身着红袍的文官从队列的末尾抢了出来,高声呼喝了起来。

    “轰……”

    朝臣们听得响动,纷纷瞩目看了过去,却见这冒出来的官员竟是太亲信心腹监察御史萧明,登时全都轰然喧哗了起来,一时间噪杂的议论声响成了一片。

    反客为主?呵,太那厮还不算笨,这回怕是真有好戏看了!在李显的各种推演结果中,反客为主乃是太所能采用的最佳方案,概因如此行去,只要能参得倒贺兰敏之的话,那帮亲近其的后党中人便极难洗脱干系,即便不能参倒贺兰敏之,也能打武后一党一个措手不及,绝对算是招强硬而又绝妙的手筋。

    “十大罪?甚十大罪,萧爱卿且将话说清楚了。”

    高宗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场戏,狐疑地看了看武后的脸色,又看了看前墀下正襟危坐的太,见二者皆一无表示,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沉吟地开了金口道。

    “微臣遵旨。”萧明乃是老御史了,胆气状得很,并不因高宗面带不愉而有所胆怯,躬身应答了一声之后,将手中捧着的奏折摊了开来,语气激昂地禀报道:“微臣有本参兰台太史令武敏之,其罪有十,其一,持宠而娇,身为朝廷命官,屡次不经请谕,擅离职守,可谓是佻横多过失;其二,荣国夫人卒,皇后娘娘出珍币建佛庐徼福,敏之乾匿自用,是为贪墨;其三,结党以营私,每与阎朝隐、苗楚客、李適……等朝臣私相聚首,宴饮无算,密议朝局,其行也诡,其罪难赦……臣不忿其行之鄙,冒死以闻,恳请陛下明断,拿下此贼,以正朝纲!”

    贺兰敏之被参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可却从来不曾被参倒过,当然了,以前弹劾其的御史们大多都是就具体事例上参,言语也不似萧明那般尖锐,这么个十大罪一出,满朝文武中被震得目瞪口呆者自是不乏其人,可还没等众臣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右相阎立本怒气勃发地站了出来,梗着脖,高声附和道:“陛下,老臣以为萧御史所奏之事可谓是骇人听闻之至,我大唐朝堂中竟有如此卑劣之徒,老臣羞与其为伍,老臣恳请陛下下诏彻查此贼!”

    “陛下,阎相所言甚是,臣附议!”

    “似此等恶徒,岂可逍遥法外,当诛!”

    “陛下,臣亦附议,恳请陛下明断!”

    ……

    阎立本乃是太一党的领袖,他这么一站将出来,以宰相乐彦玮为首的数十名朝臣们自是纷纷跟上,群情激奋之下,满殿尽是喊杀声。

    “武敏之,尔有何话要说的么,嗯?”

    高宗前些年是很宠信贺兰敏之,但那是看在其母、姐的份上,可自打其母、姐死后,情分本就已淡了许多,自贺兰敏之在宫中逼/奸杨氏起,高宗对其的忍耐便已到了个极限,之所以没下狠手,不过是因武后屡次拦着罢了,可已经是不待见其了的,此际见朝臣们群起而攻之,心中对贺兰敏之的恶感自是更浓了几分,这便不去看武后的脸色究竟如何,沉着脸便喝问了起来。

    “陛下,娘娘,微臣冤枉啊,他们血口喷人,您们要为微臣做主啊,微臣实是冤枉的啊!”

    在萧明上本之际,贺兰敏之并不在意,在他看来,甭管朝臣们再怎么闹,只要有武后在,那就谁也拿他没办法,可待得见高宗气色不对,而武后竟然从头到尾保持缄默,心登时便慌了,忙不迭地抢到殿中,一头扑倒在地,惶急地喊起了冤来……

第二百四十章反客为主(中)

    “冤枉?好一个冤枉,哼,如此说来,都是萧御史冤枉你的喽,嗯?”

    高宗既已起意要除掉贺兰敏之,自是不会理会其的哭天喊地,甚至都不曾去问一下武后的意见,沉着脸,阴森森地哼了一嗓。

    “陛下,微臣不敢无礼非法,所言所述皆有实证!”

    萧明从太处领受的可是死命令,自是不想看到贺兰敏之有丝毫脱困的希望,不待其出言辩解,便已从旁插了一句,一口便将话彻底说死。

    “你胡说,血口喷人,某跟你拼了!”

    贺兰敏之说到底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哪怕在朝中为官以有多年了,可丝毫没见其养移体居移气,有的依旧是小市民的耍泼与无赖,这会儿又急又气之下,浑然不管此地乃是御前,跳将起来,气势汹汹地便向着萧明冲杀了过去。

    “住手!”

    “放肆!”

    “快拦住他!”

    ……

    贺兰敏之不愧是千古奇葩,古来少有之狂徒,这一冲之下,着实大出朝臣们的意料之外,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贺兰敏之已拽住了萧明的官袍,一顿老拳之下,生生揍得萧明哇哇乱叫不已,一时间肃然的朝堂就此彻底乱了套。

    “混帐,混帐……”

    高宗哪能料得到贺兰敏之居然敢当庭殴打朝臣,先是一愣,而后便被气得眼冒金星,口角哆嗦地咒骂着,只是因着过于激动之故,言语着实含糊得很,音量也不大,混在一片噪杂中,令人无法听清其究竟都在骂些甚。

    “还愣着作甚,将那狂徒拿下,拖出去,乱杖打杀!”

    自萧明冒出来弹劾贺兰敏之起,武后始终默然无语地端坐着,一派事不关己的超然状,纵使是贺兰敏之哀嚎求救,也不能令武后有所动容,可待得贺兰敏之当庭暴打萧明之际,武后终于不再超然了,而是霍然站了起来,怒视着前墀上不知所措的大小宦官们,冷厉地喝斥道。

    “诺!”

    高和胜一见武后发怒,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领着数名小宦官便冲下了前墀。

    “都住手!”

    想杀人灭口?门都没有!李显人虽朝着斗殴的人群,满脸的诧异状,似乎真被贺兰敏之的鲁莽吓了一大跳,其实内心里却是一片平静,始终用目光的余角观察着前墀上的武后,这一听武后如此下令,李显第一时间便猜出了武后的打算,自是不可能让其如愿,不待高和胜等人奔下前墀,李显身形一动,似缓实快地便到了乱哄哄的人群中,双手一排,使出巧劲,将围将上去的群臣们一一挤到了一旁,大喝一声,手一伸,已夹着贺兰敏之的衣领,手一抖,劲力勃发间,已震得贺兰敏之浑身无力地软塌了下来,顺势一提,已将其提溜在半空。

    李显那一嗓大吼声如闷雷滚过,直震得群臣们耳膜生疼不已,再一看贺兰敏之百多斤的身在李显的手中就跟一只小鸡崽似地,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全都被震慑得呆立当场,倒是方便了高和胜等人冲到近前,只是看到李显那威风凛凛的样,自无人敢上前去跟李显要人,一时间场面安静得颇为诡异。

    “殿下,您……”

    眼瞅着一众手下都不敢靠近前去,高和胜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李显身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苦着脸试探了半截话。

    “哼!”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哪怕高和胜话只说了半截,可李显却知晓这厮话里头的未尽之言,不过么,人既已到了手中,李显可没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便交了出去,故作不知地冷哼了一声,看都不看高和胜那张苦瓜脸,只是不动声色地瞄了躺在地上大喘着粗气的萧明。

    “陛下,微臣还要弹劾武敏之第十一条大罪——当庭殴打大臣,有辱朝堂体面,是可忍孰不可忍,微臣恳请陛下下诏彻查此逆贼,还我朝堂之清宁!”

    萧明能成为太的心腹,自然不是平庸之辈,尽管先前因着被暴打的缘故,并不曾听到武后那道口谕,可一见李显的眼神扫将过来,立马会意地爬将起来,不顾面上鼻血兀自横流不已,一头跪倒在地,颤着声上奏道。

    “萧爱卿受委屈了,本宫这就为爱卿做主,来啊,将武敏之押下去,杖毙!”

    高宗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了,还从来没见过这等狂悖之事,自是被气得不轻,心火上涌之下,面色黑得跟锅底一般,这一听萧明所奏甚是有理,张口便欲就此下了诏,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武后已抢先下了令谕。

    “不可如此,启禀娘娘,朝堂自有法度,无三司会审而杀朝臣,是为乱律,微臣虽痛恨此贼,却不敢因私而忘公,微臣恳请娘娘收回成命!”

    萧明乃铁杆的太党,自是知晓太所要的结果为何,哪肯让贺兰敏之如此轻易地便死了,武后的话音刚落,萧明霍然跪直了身,朗声劝谏道。

    “陛下,老臣以为萧御史所言甚是,恳请陛下明断。”

    这一头萧明表演着大义凛然的把戏,那一头阎立本自是紧跟着便将戏接着往下唱了去。

    “陛下,老臣等附议!”

    “陛下三思!”

    ……

    有了阎立本的带头,一众太一系的朝臣们自是全都反应了过来,各自纷纷出言附和了起来,人多势众之下,场面还真是壮观得很。

    “母后息怒,儿臣以为萧御史公私分明,其言甚善,万事当以国法为先,武兰台身为国戚,本该为群臣之表率,可却屡犯朝纲,今更斗胆当庭殴打朝臣,实罪无可恕,然,终归须得审明了ォ是,望母后明鉴!”

    眼瞅着武后的脸色越来越冷厉,太李弘心里头却是分外地爽利了起来,自不肯放过这等公然扇武后耳光的良机,这便站了出来,言语温和地进谏了一番,一派为国着想之状,实则是在紧逼武后,不给其轻松下台阶的机会。

    “嗯,弘儿所言有理,既如此,那便好生审审也罢,来人,将武敏之押下去,待勘!”

    高宗此时虽在气头上,可眼瞅着武后与太有当庭斗将起来的趋势,不得不出面和起了稀泥。

    “陛下圣明!”

    武后不愧是能屈能伸之辈,这一听高宗下了旨意,立马顺势下了台阶,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顺势款款地坐回了龙床,面色平静,宛若不曾发飙过一般。

    “咳,咳……”

    高宗既已下了诏,李显自是懒得再多费劲,手一松,随意地将贺兰敏之丢在了地上,可怜贺兰敏之已被憋得险些断了气,刚一着地,便即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之声。

    “拿下!”

    高和胜见李显松开了贺兰敏之,自不敢再多犹豫,一拂大袖,寒着声喝了一嗓,自有数名小宦官一拥而上,将贺兰敏之架了起来,反剪着双手便向外拖了去。

    “陛下,微臣冤枉啊,陛下,看在微臣死去的母姐份上,救救微臣啊……”

    贺兰敏之先前虽被李显制得口不能言,可耳朵却是还在,自是听到了武后那阴森无比的格杀令,对武后的无情已是彻底死了心,此时被一众小宦官们架将起来,心知不免,不由地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

    这一听到贺兰敏之提起其母、姐,高宗的脸色瞬间便是一白,一股不忍的恻隐之心油然而起,嘴皮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多说些甚,任由一众小宦官们将贺兰敏之拖拽出了大殿。

    “陛下圣明,然,微臣尚有一事要奏。”

    贺兰敏之人已被拖走,其惨嚎之声却兀自尚在殿中回荡不已,诸臣工各怀心思,尽皆默然,然则萧明却兀自不肯罢休,磕了个头之后,再次开口上奏道。

    “哦?萧爱卿有事尽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高宗此际心情极为复杂,既有对贺兰敏之不肖的痛恨,又有对九泉之下的贺兰氏母女的愧疚之意,更有着对武后与太当庭闹家务的不满,但却不愿当着众朝臣们的面有所失仪,此际听得萧明如此说法。不得不强笑着开了金口。

    “陛下明鉴,据微臣所知,那武敏之依仗圣眷,在朝中结党营私,大理寺诸官更是其府上常客,若由大理寺主审,微臣以为不妥,当另选贤明以审之,此微臣之愚见也,望陛下明察!”萧明显然是豁出去了,压根儿就不管高宗心情如何,梗着脖便直言进谏道。

    “陛下,萧御史危言耸听,实有欺君之嫌!”

    “陛下,据臣所知,萧御史也曾是武敏之座上客,己身不正,何以正人!”

    “陛下,萧御史此言实属沽名钓誉之举,其心可疑!”

    ……

    萧明此言显然是惹了武后一党的众怒,不待高宗发话,苗楚客、周思茂等一众北门学士立马纷纷站将出来,各自出言驳斥不已,朝堂上顿时又乱成了一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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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流介绍:
面对着软弱无能的父皇、野心勃勃的母后以及争夺不休的兄弟,带着三世记忆重生的李显该如何突出重围,重塑大唐之辉煌。 书友群: 29183512盛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