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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盛唐风流txt下载     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北原追逐战(下)

    辰时一刻,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探出了个头来,金灿灿的阳光如利箭般地射穿了雾海,如牛奶般浓稠的雾气翻腾不已间,已是渐渐淡了去,不多时,就只剩下薄如轻纱般的朦胧,视线所及,已可至百步之遥,追与逃的两支骑军也终于能隐隐约约地望见对方的身影,毫无疑问,双方的心情自是截然不同了的。

    “追,追上去,杀一贼子,赏钱百贯,儿郎们,拿赏钱去啊!”

    眼瞅着李显一行人就在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赵昭登时便兴奋了起来,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用力向前一指,高呼一声,一马当先地便向前狂冲了去。

    “杀啊!贼子休走!”

    “拿赏钱啊!”

    “追,莫走了贼人!”

    ……

    百贯可不是小数目,一众骑军皆是军户出身,除了轮到上番当兵之际能有些微不足道的津贴之外,平日里在家都只能靠五十亩田地里刨食,此际的亩产可没后世那等动辄千斤的产量,累死累活干下来,一年能存个十贯、八贯的,已算是个大丰年了的,这一听杀一人便可得百贯之多,哪有不奋勇的,一个个嗷嗷直叫地纵马狂奔,如怒涛卷地一般地向着英王府一行人冲杀了过去,速度奇快无比,只一瞬间便将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六十步之距,不少骑兵已是擒弓在手,就等着再靠近十来步,给前面的“贼子”来上一阵箭雨的洗礼了。

    “殿下,贼军追上来了,六十步之距!”

    李显虽不曾回头,自有观察哨探前来禀明敌情,这一听后头追兵已加速,李显自不敢稍有怠慢,头也不回地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全军听令,加速,甩开贼子!”

    陇右骑军的马都是良驹,冲将起来的速度自是惊人得很,然则与英王府一众人等胯下的战马相比,却是差了不止一筹,要知道李显不缺钱,为了提高亲卫队的战斗力,李显可是专门从大宛购进了大批的良马,再加上前年从吐谷浑缴获的青海良马,王府亲卫队上下一千五百余众人人双马,就马匹的质量来说,满天下也找不到几支骑兵军能与英王府卫队相抗手的,更别说这些亲卫全都是马术高手,随便拿一个出来,到了军中的话,都是教官一级的人物,先前李显之所以没有下令全速前进,固然有着雾大路难行的缘故,实则也有着养养马力的打算,毕竟众人胯下的战马都已是连续奔波了三天了的,就一晚的歇息,很难完全恢复过来,此际这么一放马狂奔,瞬间便将双方的距离再次拉大到了百步之遥,且这距离还有越拉越大之趋势。

    “他娘的,贼子要逃了,都给老子追上上,加速,加速!”

    赵昭显然没料到英王府一行的速度会如此之快,这一见彼此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登时便急了,真要是让李显逃出了生天,回过头来,他赵昭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就算李显不杀他,上头也断不会饶了其之性命,气急败坏之下,也不管一众手下的死活,拼命地打马前冲,拼死咬住英王府一行,奈何彼此间的马力实在是相差太大了些,这一追一逃之下,不过片刻功夫,彼此间的距离已是扩大到了近两百步之多。

    “减速,让贼子再靠近一些!”

    李显回头瞄了眼已被遥遥拉开了一大段距离的追兵,阴冷地一笑,旋即下达了减速的命令,原本正全速飞奔的马队渐渐地便稍缓了些。

    “贼子马力不足了,儿郎们,追上去,杀啊!”

    望着渐行渐远的英王府一众人等,赵昭的心本已是凉了半截,可一见英王府众人速度不知不觉中缓了下来,希望登时又升了起来,大呼小叫地纵马狂赶,率部急追不放,再次将双方的距离缩小到了百步之内,只是如此这般的急追之下,原本整整齐齐的两千三百余众的队列便已是拖成了一长串,再也无一丝的队形可言,甚至有部分马匹不甚佳的骑兵已是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

    “换马,加速!”

    眼瞅着追兵越冲越近,李显冷静地一抬手,下达了换马之令,但见飞驰中的英王府众人各自腾身而起,一个起落间,便已落在了备用战马的背上,动作整齐划一,无一人失误落马不说,甚至不曾影响到整支骑军的前冲之速度,这等能力即便是最精锐的突厥骑兵也无多少人能办得到,而这便是李显敢于与强大的对手在开阔地上周旋的底牌之一。

    “该死,混帐,追,追,追!”

    这一见到英王府一行人有如神迹一般的换马行动,赵昭的眼立马就直了,一口气没缓过来,愣是被狠狠地噎了一下,要知道这等行进间换马的功夫可是高难度动作,赵昭自己也不过是能勉强完成而已,可前方那百余人竟无一失手,还不曾影响到前冲的速度,这等能耐只能用“神迹”一词来形容,对于能否追得上英王府一行人,赵昭已是没了底气,奈何其眼下已是无丝毫的退路可言,只能是硬着头皮向前追赶着。

    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时间如流水一般,很快,一个时辰也过去了,太阳已是升上了三竿,雾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两支骑兵军兀自还在追逐着,彼此间的距离总在百步与两百步之间徘徊着,与一开始时,似乎并无太多的不同,至少对于英王府一众人等来说是如此,然则作为追赶者的赵昭所部可就麻烦大了,整个队伍已是彻底散了架,还能勉力追在李显所部身后的仅仅只剩下了千余骑,而这人数还在不断地减少之中。

    追还是不追?这可是个要老命的大问题!赵昭能成为领军大将,并非愚鲁之辈,事到如今,又怎可能不知前番英王府众人的打算何在,眼瞅着手下将士不断掉队,赵昭心慌之余,不免打起了退堂鼓,可一想到李显走脱的后果之严重,赵昭又实在是不敢就此放弃,左右为难之下,马速不知不觉中便已是稍缓了下来。

    嗯哼,打算不追了?嘿,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儿!经过了如此长距离的追逐之后,李显不再似先前那般一味地埋头驰骋,而是随时注意着后头追兵的动向,这一见赵昭所部有了减速的迹象,立马便猜出了赵昭的心理变化,嘴角一弯,不由地便笑了起来,可也没下令全军减速,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全军原速不变,他自己却放缓了马速,落到了最后,慢悠悠地策马而行,暗自取下腰间挂着的大铁弓,又从箭壶里抽出了三支雕羽箭,扣在了手中。

    “贼子跑不动了,杀上去!”

    赵昭本正对追还是不追赶到犹豫之际,突然间发现前方有一骑掉了队,再一看那胯下的白马以及身上的黄金软甲,立马便认出了这掉了队的人赫然竟是此行的目标——英王李显,登时便狂喜了起来,鼓起余勇,挥军拼力向前狂奔不已,只是他自己却留了个心眼,并未冲刺在前,而是躲在了十数名亲卫的掩护之中。

    百步,八十步,六十步!李显虽不曾回头,可听着马蹄的声响,却能准确地判断出追兵与自己的距离是多少,待得追兵已至六十步之际,李显不再迟疑了,霍然旋身一转,顺势将弓拉得圆满,只一眼,便已看清了后头追兵的阵型,这一见原本总在队列前段大呼小叫的赵昭居然藏在了阵中,不由地便冷笑了起来。

    “嗖,嗖,嗖!”

    李显一招连珠箭发,但听一声弦响之后,三支羽箭接连暴射了出去,几若流星般划破空间,只一闪,便已射进了追兵的队列之中,第一箭射中了当先的一名骑兵偏将,第二箭则将一名挡在赵昭身前的骑兵射落马下,第三支羽箭紧接着第二支羽箭的后头,如天外飞虹一般地直奔赵昭的咽喉而去。

    “哎呀!”

    赵昭的军旅生涯中有一半都是在羽林军里混着的,对于李显的勇名早就听得多了,先前见李显掉队之际,心中本就有着警醒之意,此时一见李显回首开弓,下意识地便赶紧缩了下头,也正因为他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无巧不巧地正好躲过了李显那夺命的一箭——那第三支羽箭擦着跌落马下的那名倒霉亲卫的脸颊,如流星一般地正中赵昭的头盔最顶端,一声锐啸之后,带着头盔上的红缨,飞射进了紧跟在赵昭身后的一名卫士的胸膛之中,虽侥幸逃过了一死,可头皮发麻之下,赵昭还是忍不住惊呼了起来,顾不得形象不形象的,伸手一抹顶盔,面色瞬间便是一白。

    他娘的,可惜了!李显这连环三箭本是打算取了赵昭的小命的,奈何却失了手,尽自懊丧不已,可李显却没忘了借此好生刺激一下对方,这便放声大笑着道:“哈哈哈……,狗贼,再敢追,小心尔之狗头!”

    “追,追上去,杀,杀光贼子!冲,都给老子冲!”

    赵昭惊吓之后便是一阵羞恼,气急败坏地大骂了一句,不管不顾地挥军再次加速向前狂追不已,大有不拿下李显誓不收兵之架势……

第三百六十二神威震北原

    巳时四刻,天将近午,秋日毒辣异常,一场近乎两个时辰的追逐战下来,无论是追者,还是逃者,都已是疲得不行了,追的已是无力再叫骂,逃的么,也不再时不时地挑逗对方的神经,两支骑兵军就这么沉默地在北原大地上奔驰着,彼此间的距离始终不曾拉开多少,基本上保持在一百五十步左右,人疲马乏之下,双方的速度渐渐地都缓了下来,只是双方都不肯轻言放弃,战至此时,已是到了考验双方意志力的时候了。

    北原的面积不算小,只是地形却相对狭长,两支骑兵军你追我逐地奔驰了如此之久后,已是冲出了地势相对平坦的荒原,渐渐地转入了丘陵地带,道路开始难行了起来,而此时,还能跟在英王府众人身后的追兵已仅仅只剩下六百余骑,即便如此,这兵力依旧是英王府一方的五倍还多,优势毫无疑问依旧在追兵一方,至少在赵昭看来是如此!

    “众军听令:贼子已无力再逃,追上去,杀一贼者,赏钱两百贯!”

    眼瞅着英王府一行速度渐缓,赵昭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回首望了望尚能跟在身后的手下,高声呼喝着将赏格提高了整整一倍。

    “诺,杀,杀,杀!”

    重赏之下,从来都不缺勇夫,这拨尚能咬牙紧跟在赵昭身后的可都是其之心腹手下,对于要追杀的是何许人自是全都心中有数,此时一听赏格如此之大,士气登时就此大振,一个个全都红了眼,嗷嗷叫地发动了最狂野的冲刺,打马如飞中,很快便将双方的距离缩小到了百步之内。

    火候该是差不多了!李显引着赵昭来追的目的便是要拿下此人,以免除后顾之忧,此时见赵昭所部已是拿出了最后的力量,李显自是不打算再拖将下去了,这便阴冷地一笑,一抬手,高声断喝道:“全军听令:换马,转向,备战!”

    “诺!”

    一众英王府亲卫们尽皆是心高气傲之辈,何曾被人如此这般地追杀过,早就憋气得不行,这一听李显下了作战令,自是人人精神振奋,各自高声应诺不迭,齐刷刷地于行进间换过了马匹,以李显为龙头,一个打马加速,瞬间便将两军之间的距离一举拉大到了三百五十步开外,而后急速地绕过前方一座小山包,画了个弧形,绕将回来,于奔驰中,神速无比地完成了调头行动,全军列成三角突击阵势,迎向了匆匆追来的赵昭所部。

    “儿郎们,贼子已无路可逃了,杀啊,杀上去,拿赏钱啊!”

    李显这等调头杀来的举动显然大大地出乎赵昭的预料之外,这一见英王府众人阵型紧密,赵昭的心神不由地便是一颤,然则事已至此,却也容不得其犹豫不决了,这便一抬手,取下得胜环上的长马槊,高高扬起,一边大声疾呼地为手下将士打着气,一边放马狂冲,试图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举击垮李显所部的冲锋阵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赵昭所部乃是关陇铁骑,无论战斗力还是战术素养都属唐军中的精锐之师,尽管被李显所部生生拖得七零八落,此际的兵力仅仅只剩下本部兵马的四分之一,可却丝毫不惧英王府一行的反冲击,这一听赵昭将令已下,纷纷呼喝着战号,于飞驰中急速地调整着各自的步点,拼尽了全力,总算是勉强在双方对冲之前布出了个算不上完整的骑兵方阵。

    “逆贼!”

    “狗东西!”

    ……

    一听赵昭所部居然呼喝起了唐军的惯常战号,英王府众将士登时全都气炸了肺,纷纷破口大骂了起来,群情激昂中,士气瞬间便已高涨到了顶峰。

    “举刀!”

    李显同样对赵昭所部所呼喊出来的战号大为的恼火,在李显看来,这帮混球压根儿就不配呼喊这等神圣无比的战号,当然了,李显倒也不致于肤浅到去破口大骂之地步,只是冷着脸,一扬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断喝了一嗓子,霎那间,一百二十名王府亲卫齐刷刷地扬起了横刀,如林般地竖立着,于阳光下,映射出一片死亡的寒光。

    “杀!”

    英王府一行人调回头之后,两军之间的距离本就只有百步左右,哪经得起彼此间如此高速的对冲,不过瞬息之间的功夫,两军便已急速地冲撞在了一起,一马当先的李显毫不客气地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猛力一轮,一个横劈扫了出去,刀光只一闪,两名冲将上来的偏将便惨嚎着断成了两截,而李显丝毫不曾停步,纵马狂冲进了敌军阵中,手中的大刀狂舞如轮一般,手起刀落间,总有一人跌落马下,奔腾如雷,势不可挡,仅仅一个冲刺而已,便已轻松杀穿了敌军那并不厚实的阵型。

    骑军之间的交战,比的不光是技战术,也不仅仅只是马术,更多的还是一种决死的勇气,毫无疑问,在这三点上,英王府一方无疑都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再加上有着李显这么员无敌战将在,第一个回合的对冲之下,赵昭所部登时便吃了个大亏,当场战死八十余人,余者只能是无奈地目睹着英王府一方破阵而出。

    “儿郎们,布阵,布阵,莫要走了贼子!”

    这一见己部一个照面便已折损了近百人,而英王府一方却只有两人倒下,赵昭的心瞬间便已沉到了谷底,然则此时他已是没了退路可言,强行扭转过马首之后,立马高呼着下令全军赶紧调整阵型,以备再战。

    赵昭的反应确实很快,下的命令也算及时,奈何他却是严重低估了英王府众人的能耐,就在其扭转过马头的同时,李显已率部在不远处绕了个弧度极小的弯子,如天降神兵一般地奔杀了过来,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仅有四十余步罢了,刚停住战马的赵昭所部别说布阵了,便是想要纵马发动反击都没有可能,霎那间整个队伍登时便乱了套,哪怕兵力兀自是英王府一方的四倍还多,可要想挡住英王府一方的冲击,压根儿就没有半点的可能性,一见及此,赵昭哪还有丝毫的战心可言,也顾不上甚子来自武后的密令了,惊呼一声,丢下部众,拨马便向斜刺里冲了去,妄图就此逃出生天。

    “小辈,拿命来!”

    这一见赵昭要逃,李显哪肯放过,大吼了一声,一个打马加速便追了上去,饶是赵昭逃得快,奈何胯下的战马着实不太给力,又如何能是照夜狮子马的敌手,这才没逃上多远,李显已从背后急赶而至。

    “看枪!”

    一听到背后马蹄声急,赵昭的心便不由地慌了起来,尽管惧于李显的勇武,却又不肯束手就擒,这便估算了一下彼此间的距离,待得李显已赶到身后,赵昭大吼了一声,回首便是一招“回马枪”,试图以此突袭重创李显。

    “哼!”

    李显可不是初次上阵的菜鸟,哪可能冲动到不加防备之地步,自是早就注意到了赵昭拖于地上的长枪有问题,这一见赵昭果然耍出了“回马枪”这么一招,李显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单手持刀轻轻一格,便已将疾刺而来的长马槊格到了外门,脚下一夹马腹,但见照夜狮子马猛地一窜,如闪电般地便冲到了与赵昭齐平的位置上,李显左手一伸,一把拽住了赵昭腰间的束带,借助马的冲力,轻轻一带,便已将其拖离了马背,手腕猛地一振,一股大力瞬间便抖得赵昭头晕目眩不已,身子软塌得再无一丝的反抗之力。

    这一头李显轻松无比地拿住了赵昭,另一边乱成了一团的关陇骑兵被英王府亲卫们冲杀得七零八落,偏生马速又起不来,怎么也逃不过英王府一方的缠杀,除少部分激灵的脱离大队逃了之外,其余人等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被英王府亲卫们杀得个落花流水,其状之惨,着实难以言述。

    “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首犯既已拿住,李显也不想多造杀孽,这便提溜着早已陷入了晕眩状态的赵昭,纵马奔到乱军之前,单手将赵昭的身子高举过头顶,大吼了一声。

    李显既已发了话,正挥刀砍杀乱军的英王府亲卫们自是不敢再胡乱杀人,各自纵马冲离了战圈,于外侧游曳地监视着乱成一团的赵昭所部,不多会,已是渐渐稳定下来的关陇铁骑一见主将已被生擒,自是再也没了半点的作战勇气,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刃,乖乖地当了俘虏,至此,一场历时两个半时辰的追逐战最终以英王府一方大获全胜而告了终了!

    “哎呀,你,你,你不能杀某,某乃朝廷命官,你……”

    收拾战场的事情李显全都交给了林成斌等人去负责,他自己却是策马走到了一旁,随手将提溜着的赵昭往地上一掼,登时便令其从晕眩中清醒了过来,这一见李显正杀气腾腾地望着自己,赵昭立马便慌了神,坐在地上,屁股一扭一扭地向后退缩不已,口中胡乱地嚷嚷着。

    “朝堂命官?呵呵,好威风么?那孤是何人尔不会不知罢,嗯?”

    事到如今,李显又怎会不知此事乃是出自武后的授意,压根儿就不需要赵昭的招供来印证,不过么,若是能取得赵昭的口供的话,李显倒是还有着其他的妙用在,此际见赵昭在那儿口不择言地胡诌着,李显立马便冷笑了起来,不屑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你,你,你,你是‘黑风盗’,本将军奉命捉拿盗匪,尔等安敢谋杀朝堂命官,本将军……”

    刺杀亲王乃抄灭九族的大罪,赵昭久在朝堂,又怎会不知,此时哪敢直接认了,这便咬着牙,强自装作不认识李显的样子,硬着头皮胡扯了起来。

    哈,他娘的,见过无耻的,还真没见过这般无耻到了家的!一听赵昭如此说法,李显登时便被气笑了起来,正打算给赵昭来上个狠的之际,突然间心神一颤,霍然回首,望向了西北方,立时便见远处烟尘大起,显然正有无数兵马正滚滚而来,李显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迷影重重

    望着远处的滚滚烟尘,李显的脸色凝重无比,向来坚韧的心性都不免因之起了些波澜——连日的赶路,再加上从昨夜起便连番苦战,纵使一众亲卫们士气依旧高昂,可无论是体力还是马力都已是不堪再战,倘若来者是敌,麻烦可就大了去了,尽管李显本人有信心能单骑突围而出,可手下诸般人等只怕都得交待在这北原上了的。

    “哈哈哈,某家的援兵来了,殿下若是识趣,就赶紧放了末将,若不然,嘿嘿,只怕殿下将死无葬身之地也!”

    赵昭注意到了李显的表情变化,立马顺着李显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一见西北方向烟尘大作,登时便大喜地跳了起来,哈哈大笑地要挟道。

    “是么?尔这回不说本王是‘黑风盗’了?有趣,有趣!”

    不管来的是何路人马,有一条李显是知晓的,那便是己方人困马乏之下,就算全力奔逃,也断然摆脱滚滚而来的兵马,既如此,李显也懒得去费那个劲,索性稳住心神,打算就在此地等着看个究竟,此际一听赵昭得意之下说漏了嘴,不由地便是一阵又好气又好笑,这便撇了下嘴,不屑地讥讽了赵昭一句,身上的煞气陡然间便勃然而起,直冲得赵昭腿软不已地再次坐倒在了地上。

    “你,你,你别,别乱来啊,某家可是朝廷命官,某家……”

    被李显的煞气一冲,赵昭这才惊觉自己眼下还在李显的手掌心里,要死要活,那还得看李显的心情,早先的兴奋劲立马便如肥皂泡一般地破了个干净,胆战心惊地望着李显,口中不知所云地胡诌着。

    “朝廷命官?赵昭,在本王面前,尔这等蝼蚁一般的东西也敢自称命官,就凭你公然带兵袭击本王的罪行,便已是抄灭九族之重罪,莫非尔还真以为本王那狠心的母后会出手救尔不成?嘿,实话跟你说好了,别说尔如今落在本王手中,便是尔真有那本事杀了本王,也断然逃灭口之毒手,尔左右都是死人一个,还跟本王谈甚子朝廷命官,当真是不知‘死’字怎写的么?”

    李显心中正烦,这一见赵昭那等怂样子,自是对其更厌恶上了几分,也懒得再跟其兜圈子了,直接喝破了其本名,连带着分析了一番其之际遇,毫不客气地宣判了其之死刑。

    “不会的,你,你,你胡、胡说,本将军,本将军……”

    被李显这么当头棒喝了一番,赵昭的心理登时便崩溃了,只是尚存了一丝的侥幸心理,硬是不肯认罪,结结巴巴地欲待辩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直憋得脸色如猪肝一般。

    嗯?是凌重来了,哈,好小子,来得正好!李显没再理会赵昭,只是冷着脸望着烟尘起处,不多时便见一面火红的战旗在烟尘中显露了出来,那上头一个斗大的“凌”字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来者的底细,除了陇州都督凌重之外,更有何人?李显心中一喜之下,提着的心顿时便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去了,可也没啥旁的表示,只是不动声色地屹立着,静静地等候着凌重所部的到来。

    “殿下,末将来迟一步,让您受惊了,末将死罪,死罪!”

    远处冲来的兵马速度快得惊人,不过片刻功夫,凌重已率着三千余骑兵赶到了近前,大老远处一见到李显正面带微笑地站在一块大石上,凌重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顾不得许多,紧赶着翻身下了马背,疾步冲到了李显身前,单膝点地,语带哽咽地请起了罪来。

    “无妨,迟来早来都是来,但消来了便好。”

    对于凌重这个爱将,李显向来是极为器重的,此时见其惶恐不安,这便笑着宽慰了一句道。

    “殿下神威,天下无敌,末将钦佩在心……”

    凌重昨夜一接到李显派出的联络员,便已是紧赶着发了兵,奈何接信便已是迟了,纵使一路急赶,也未能及时赶到战场,心中难免焦虑万分,先前光顾着忧心李显的安危,还真没怎么细看战果,待得起了身之后,这才猛然发现一百余人的王府卫队居然拿住了近五百的战俘,登时便被震了一下,口中谀辞便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罢了,凌重啊,你这官越做越大,奉承人的功夫也见涨了么,想来是平日里便没少听下头人胡乱吹捧了罢,嗯?”

    虽明知道凌重说的是心里话,可李显生性就不喜欢下头人玩那些吹吹捧捧的把戏,若是有人在李显面前谀辞如潮,其结果注定好不到哪去,当然了,对于凌重这等知根知底的心腹爱将,李显自是不会说甚重话的,只是笑着调侃了其一句道。

    “殿下,末将,末将……”

    被李显这么一调侃,凌重登时便有些个慌了神,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说些甚子,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摆才好了。

    “罢了,孤也就是说笑而已,尔无须太过紧张,喽,那些兵名义上可都归着你管,回头带了去,该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即可。”一见凌重慌张若此,李显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也懒得多废话,指点着那帮子被俘的关陇铁骑,吩咐了一声,而后半转身,一脚将正忐忑不安地蹲坐在地上的赵昭提溜了起来,往身前一丢,语带杀气地说道:“至于这个混球么,尔便无须管了,孤自有安排。”

    “哎呀!”先前一见到来的是凌重,赵昭早就已是惶恐到了极点,正苦苦地想着脱身之计,冷不丁被李显这么一甩,登时便疼得惨呼了起来,只是身家性命要紧,顾不得许多,忙不迭地抱住凌重的脚,急吼吼地嚷嚷道:“凌都督,这是误会,误会啊,末将只是听说有‘黑风盗’作乱,这才发兵平乱的,实不知此事与英王殿下有关联,误会,真的是误会啊,凌将军,看在同袍的份上,您……”

    “去你娘的!”

    赵昭不说这些话还好,这么一说之下,登时便令凌重暴走了,再一想起这厮往日里的种种劣迹,凌重哪还忍耐得住,一脚踢得赵昭滚翻在地,这还不算,凌重身形一闪,人已扑上了前去,摁住赵昭便是一阵暴捶,直打得赵昭哭爹喊娘地讨饶不已。

    “够了。”

    对于赵昭这等狗才,李显也很想暴捶其一番,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当众出手罢了,此时有凌重代劳,李显自是喜闻乐见得很,也没急着出言制止,直到赵昭被打得没了声气,李显这才不紧不慢地吭了一声。

    “殿下,末将失礼了,实是这狗才太遭人恨,末将一时收手不住,还请殿下责罚。”

    凌重早就想着要暴打了赵昭一番,这回算是过足了瘾头,眼瞅着赵昭已是被捶得人事不醒,凌重登时便觉得解气无比,兴奋地又抽了赵昭一记大耳刮子,这才作出一副惶恐状地对着李显一躬身,紧赶着出言请罪道。

    呵呵,这小子外放了一把,演戏的功夫都见涨了么!李显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副漠然的样子,摇了摇手道:“罢了,打就打了,留下一口气便好,去罢,管好尔的兵,孤还有话要问这厮。”

    “诺!”

    凌重爽也爽够了,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诺,跑到自家队伍前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将那些被俘的官兵全都捆将起来,押在了阵中。

    “起来,在孤面前装死么?信不信孤便一刀活劈了尔!”

    李显没去理会凌重的杂事,而是缓步踱到了赵昭的身前,毫不客气地用脚尖一踢赵昭的人中,寒着声,冰冷无比地哼了一声道。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末将愿为殿下做牛做马,还请殿下饶了末将一命罢,您大人有大量,末将……”

    感受到李显身上那不加掩饰的杀气,赵昭不敢再装死了,一咕噜翻身而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着。

    “说罢,何人给尔的密令,又是何人指使尔作出如此下贱勾当的,说!”

    李显寒着脸,任由赵昭哀嚎个够,待得其喊累了,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

    “小的说了,小的说了便是,还请殿下能饶了小的这回,小的再也不敢冒犯殿下虎威了,小的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还请殿下莫要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

    赵昭哀求个不停,可就是不肯说出实情,很显然是存了跟李显讨价还价的心思。

    “不说是么?好样的,当真以为孤好说话么?”

    李显早就知晓这道密令来自武后,这一点本就是毋庸置疑之事实,原也用不着赵昭招供,实际上,便是赵昭招供了也没甚大用场,要想凭此扳倒武后,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就李显对武后的了解,她既然敢如此做,必定是早就安排好了退路,凭赵昭这么个小官的供词,哪可能指证得了武后,就算行,那也没用,高宗那头压根儿就没有动武后的胆子,李显真正想知道的是此事究竟是谁在其中穿针引线的——武后本人远在洛阳,就算再能耐,也不可能遥控指挥这场暗杀,主事者必定另有其人,就此人的设局之手段而论,着实不简单,阴谋一环扣着一环,若不是李显那阵莫名其妙的心悸的话,只怕还真难安然从这场阴谋里平安脱身,似这等大敌,李显自不敢轻忽了去,不问个清楚,又怎能放心得下,此际见赵昭啰唣个不停,登时便烦了,手起刀落,毫不客气地便削去了赵昭的左耳。

    “啊……”

    赵昭显然没料到李显真敢对自己出刀,一疼之下,登时便惊呼了起来,手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浑身哆嗦得有如筛糠一般。

    “说,再不说,下一刀便断尔一手!”

    李显只想知道根底,哪管赵昭是死还是活,横刀一摆,作势欲劈。

    “啊,不要,小的说了,小的说了,是个斗篷客,小的也不知其来历,小的知道的都说了……”

    被李显这么一吓,赵昭自是不敢再有丝毫的侥幸心理,紧赶着将斗篷客的事儿一一说了出来,还反复强调此人握有武后的信物,乃是武后派出来的高手,至于此人的根底么,赵昭说来说去,全都是些猜测的无聊之词,直听得李显眉头就此深锁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战幕拉开

    搞清了这场伏击的规模之后,饶是李显生性坚韧,也不禁因之后怕到冷汗直流的地步,只因这几乎就是一场必杀的伏击战——若不是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悸的话,光是“黑风盗”的突袭便足以令英王府一方遭受重创,更别说还有乘乱而来的关陇铁骑之掩杀,仅仅这两路兵马便足以生生将李显所率的这支小部队一口气吃得个干净彻底,这还不算完,南面有着千阳县中镇将(武官名,正七品上)王禀南所部一千步骑的把守,东面则是凤翔县果毅都尉(武官名,从六品下)张平安率步骑军一千两百余众镇守,倘若李显不是临时想起了李淳风的临别赠言,从而毅然闯入荒芜的北原的话,那一准是自投罗网之命运,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当然了,若李显所部不是一人双马的话,纵使逃进了北原,也无法在开阔地上逃出关陇铁骑的追杀,一句话,此番能逃过这场几乎是必杀的伏击,只能说是运气好到了爆棚之地步!

    自打重生以来,李显的运气始终不错,可他却不敢将一切都压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这一回是侥幸逃过了大劫,可下一回呢,万一要是有个闪失,那后果之严重怕不是好玩的事儿,不将那神秘的斗篷客揪出来,李显实是难以安心,奈何好一番审讯下来,无论是“黑风盗”这一头,还是赵昭那一边,都无人知晓这个神秘至极的家伙究竟是何等样人,只知晓其身边跟着名陇右独行大盗刁三,手中还握有武后的信物,除此之外,再无丝毫的线索,便连其人的相貌也无人能说得清楚,这等结果自然是难以令李显满意。

    不满意是自然的事儿,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纵使李显再能,也不希望有个贼兮兮的家伙在暗中整日价地惦记着自个儿,万一要是在大战正酣之际,被这斗篷客再抽冷子来上一家伙,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为此,李显此番可是不惜下狠手好生折腾了被拿住的一众俘虏,只可惜手段是上了不少,所得却有限得很,这令李显恼火异常,却又有些子无可奈何,加之前线告急文书已至,李显也不敢在陇州多加耽搁,只能是草草了之,临行前,下令将所有被擒之沙万里、赵昭等贼酋一并押解到洛阳大理寺再审,于此同时,上本高宗,言及自己被刺一案背后迷雾重重,恐非寻常人能审之,特举荐御史中丞林奇主审此案云云。

    林奇能审明此案么?答案是绝无可能!这一点李显心里头跟明镜一般地清楚,实际上,李显保举其审案之目的,也不是指望着其能创造出奇迹来的,真实的用意就一个——埋钉子,给太子一个找武后麻烦的机会,至于太子会怎么想,李显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只要这个案子到了林奇手中,那便有着热闹可看了,谁胜谁负都不打紧,只消这帮混球不在大战正酣时来找自个儿的麻烦,于李显来说,那便足够了的。

    “报,大相,英王李显已过了黄河,目下已至广武县境。”

    离鄯州城(今青海西宁城)五十里外的吐蕃大营中军大帐中,一身白袍的噶尔?钦陵正端坐在几子前,默默无语地审视着摊开在几子上的大幅地图,面色虽平静,可眉宇间却有着淡淡的忧虑之色,不言不动间,隐隐有着股血煞之气在身周缭绕徘徊,正自沉思之际,却见一名报马从帐外匆匆而入,干脆利落地一个单膝点地,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

    听得响动,噶尔?钦陵从地图上抬起了头来,双目神光一闪,但却并未有其它表示,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

    “禀大相,消息已得多方证实,当确实无误!”

    噶尔?钦陵虽不曾开口,可报马显然知晓其这一声轻吭的用意何在,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出言解释道。

    “唔。”

    噶尔?钦陵还是没有表态,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眉宇间的神色复杂至极,既有期盼又有紧张,还有着几分的激动之意——噶尔?钦陵的大军集结在此已有八天了,之所以没有急着发动攻势,等的便是李显的到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趁着唐军阵前换帅的紊乱间隙,发动雷霆之攻击,一举打乱唐军之部署,从而牢牢掌握住战事的主动权,而今,李显既已将至,战机也因之出现,是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只是不知为何,噶尔?钦陵心里头却隐隐有着些许的不安,这便霍然而起,在大帐里来回踱起了步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打得知李显要来河西的消息,噶尔?钦陵便已知晓吐蕃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若不早图,一旦让李显站稳了脚跟,吐蕃断难有甚好果子吃的,为此,噶尔?钦陵不惜重新调整原定之作战计划,挖了数个大坑,就等着李显往坑里跳,至于把握性能有多高,噶尔?钦陵本人实是不敢打包票,可不管怎么说,为了吐蕃的大业,这仗都必须打,不但得打,还得一举将李显彻底打垮了方可!

    “来人,擂鼓聚将!”

    噶尔?钦陵本就是个果决之辈,尽自心中尚有些子疑虑,但却并未迟疑不决,只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便即猛然顿住了脚,一仰首,高声下了聚将之令,但听隆隆的鼓声骤然响起中,原本尚算肃静的吐蕃大营瞬间便哄乱了起来,铁甲铮铮中,无数领兵大将策马冲出营垒,急速向中军大帐蜂拥而来……

    九月初十,阴,天空中乌云密布,一派大雨将至前的萧瑟,风很大,吹拂得城头上的大旗咧咧作响,一身戎装的鄯州刺史程河东面无表情地屹立在城门楼上,双目满是忧虑地远眺着西方,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

    八天了,自打吐蕃大军压境到如今已是八天了,可却始终没能等来预想中的狂攻之潮,程河东心里头难免有些子忐忑的不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期盼吐蕃军早日来攻好,还是就此僵持下去更好——面对着如此规模的吐蕃大军,守城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要想守住城池,绝非易事,哪怕程河东早已做足了守城的功课,却依旧不敢妄言一定能保住城池不破,然,身为刺史,程河东守土有责,纵使再难,他也不能放弃,再说了,他也不能更不敢辜负了李显的一片苦心栽培!

    一想到英王李显,程河东心中不由地便是一热,一股子浓浓的敬仰与报恩的心情便油然而起了,程河东不会忘了当初随李显纵横吐谷浑,血杀数千里,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快意,更不会忘记战后叙功时李显的提拔之恩情,想他程河东当初不过一区区校尉而已,仅仅一战过后,便已成了一州之刺史,尽管只是员下州刺史,还位处边关,可比起原本那从七品的武官身份来说,已是超拔了的,这等恩情程河东永世不敢或忘,但消李显有令,哪怕是抛弃了身家性命,程河东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程使君。”

    就在程河东沉思之际,一声招呼突然在其身后响了起来,登时便将其从神游中惊醒了过来,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州司马庄明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

    “明义来了,可是城中有甚不宁么?”

    程河东虽不是很清楚庄明义的底细,但却知晓此人乃是李显专门派来辅佐自己的,自是不敢在其面前摆甚上官的架子,往日里,程河东只管负责军事,城中杂务尽皆交给了庄明义打理,彼此间配合得极之默契,相处起来也颇为的融洽,此际见庄明义寻了来,程河东倒也没太多的客套,随口便问了一句道。

    “那倒没有,只是兰州已传来了消息,说是殿下已将至兰州城,传令我等务必小心吐蕃军的突袭,下官接到此令,自不敢有所耽搁,这便前来禀明使君。”

    庄明义严格说来并不是英王府文官出身,然其堂兄庄永却是“鸣镝”的掌舵者,就因着这层关系,庄明义得以拜入李显门下,从一介县尉干起,数年间升到了下州司马的高位上,此番受命辅佐程河东扼守鄯州城,自感身上责任重大,从不敢掉以轻心,无论是坚壁清野还是安抚城中百姓,无不亲力亲为,每日里忙得有如陀螺一般,然则一接到兰州城发来的飞鸽传书,庄明义自不敢稍有怠慢,这便紧赶着前来告知程河东一声。

    “哦?殿下已到了,好,好,好啊,有殿下在,我等可无忧也,今日当……”

    一听说李显已到了兰州,程河东心中的大石头登时便落了地,兴奋地一击掌,一迭声地叫起了好来,然则话尚未说完,便见庄明义的眼突然瞪圆了,心一颤,顾不得再多言,忙不迭地回首望向城外,入眼便见远处烟尘大起中,无数兵马正滚滚而来,程河东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鄯州攻防战(上)

    鄯州,古为羌地,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汉军西进湟水流域,汉将霍去病修建军事据点西平亭,这是鄯州建制之始;东汉建安中置西平郡,治西都县(今西宁市),魏文帝黄初三年(公元二二二年)扩建为西平郡,开始在此筑城,隋时改名湟水县,自唐,始设州,更名鄯州,位于河湟谷地的最西端,南北两山对峙,西面又有湟水绕城而过,尽得地利之险,自吐蕃崛起以来,鄯州便是边城重镇,城防屡经改建,城墙高大,攻防设施齐全,驻有步骑兵六千余,为边境诸州之冠,乃对抗吐蕃的最前线,自程河东领命守御此城以来,不单对城防屡有增益,更曾狠肃军纪,城中守御向以秩序井然而著称,然则,待得吐蕃大军滚滚而来之际,城头上还是禁不住一片的哗然之声,只因敌势之大着实太过惊人了些。

    “混帐,慌个甚?全军听令,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莫叫吐蕃狗贼看轻了去!”

    眼瞅着吐蕃军如蝗虫般滚滚而来,程河东的心同样忐忑到了极点,然则一见手下将士惊呼出声,登时便火了起来,怒吼了一嗓子,总算是将一众官兵的紧张情绪强行压制了下去。

    “使君,贼子如此急地送功劳来了,若不笑纳,实是对不住贼子的好意啊。”

    庄明义虽是个文官,然胆略却是不小,并不惧战,这一见城头上的气氛太过紧绷,自是不免有些子担心,这便笑呵呵地开口说了一句,语气平淡而又轻松,虽无甚豪言,可自信的意味却是浓得很。

    “庄司马说得是,如此多的乌合之众,杀起来还真是累人得很,勉强对付了去也就是了。”

    程河东毕竟与庄明义配合久了,彼此间的默契自是不缺的,只一听,便已知晓了庄明义此言的用心所在,这便哈哈大笑地回了一句,豪气溢于言表,一众守城官兵这一见城中两位主官都如此之豪气,视吐蕃大军于无物,原本忐忑的心情登时便缓解了不老少,士气不知不觉中便已是渐渐高昂了起来。

    “呜呜……”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过,正迤逦而来的吐蕃大军缓缓地在离城两里不到的距离上停了下来,竟不曾就地安营,而是在城下摆开了强攻的阵型,浑然一派一鼓作气地拿下鄯州之架势。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大相率百万强军横扫八荒,尔等若是早降,尤可保得富贵,若不然,必死无葬身之地!”

    吐蕃军的阵型调整得很快,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便已列阵完毕,旋即便有一员偏将纵马冲到城下,扯着嗓子劝降了起来。

    “找死!”

    原本正观察着敌阵的程河东一听那员吐蕃偏将在城下大放阙词,登时便是一阵火大,毫不客气地抄起腰间的铁弓,拉了个满圆,瞄着那名偏将便是一箭射出。

    “啊……”

    城下的吐蕃偏将正自得意洋洋之际,突地瞅见程河东的箭矢瞄向了自个儿,登时便吓得亡魂大冒,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一扭马首,俯身马背,调头便向着本阵狂奔了回去,一连串的动作倒是流畅得很,奈何却是迟了,但听一声弦响过后,雕羽箭已如流星般划破空间,急速地射进了那员吐蕃偏将的背心,直疼得其大吼了一声,便已跌下了马背,手脚抽搐了几下,就此命归了黄泉。

    “大相,唐贼无礼至极,末将请求率部攻城!”

    “大相,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取城,不生擒此獠,誓不收兵!”

    “大相,您就下令罢,末将愿为先锋!”

    ……

    吐蕃中军处,簇拥在噶尔?钦陵身边的赫茨赞,达旺等一众吐蕃万夫长们全都被程河东的举动给激怒了,红着眼纷纷出列,各自高声请战不已。

    “二哥,贼子无礼过甚,实该征灭之,然,我大军初至,攻城器具未齐,强攻坚城,恐多折兵马,还请二哥详查。”

    噶尔?赞婆虽也被程河东这等阵前射杀来使的举动气得不轻,可却并非就此昏了头,寻思了一番之后,言辞恳切地进谏了一句道。

    “赞婆,尔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你若是怕了,呆一边去,某却是不怕,这城某自去取了!”

    万夫长赫茨赞乃是个急性子,一向与稳重的噶尔?赞婆不睦,这一听噶尔?赞婆主张缓攻,赫茨赞可就不依了,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怒气勃发地嚷嚷了起来。

    “大相,我等二十余万大军,便是填也将这鄯州城填平了,岂能容得唐贼如此猖獗!”

    “大相,打罢,末将愿为首攻!”

    “大相,我等皆愿战,请大相恩准!”

    ……

    一众吐蕃大将皆是好战之辈,谁都不肯落于人后,乱哄哄地便嚷开了,人人要战,个个争先,气势倒是高昂到了极点。

    “嗯!”

    噶尔?钦陵这半个多月来虽勒兵不动,可准备工作却是从不曾放松过的,早就有了破城的良策,所差者,不过是众军们的士气罢了,此际见诸将嗷嗷请战,心里头自是满意得很,可也没急着表态,而是任由诸将们喧哗了个够,这才一扬手,止住了众将们的嚷嚷,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一压手,杀气十足地下令道:“赫茨赞首攻,达旺为其次,索伦赞为第三,连番出击,务求一举破城,其余诸部依令展开,断流!”

    “诺!”

    噶尔?钦陵决心既下,一众大将们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纷纷策马赶回了本部,须臾,号角声大作中,各部吐蕃兵马齐齐发动了起来,先是赫茨赞率所部骑兵冲到了护城河前,以骑射压制城头的弓箭手,旋即,一队队吐蕃士兵尽皆解下腰间挂着的小布袋,齐齐就地装起了土来,而后,或是纵马或是徒步,在大队骑兵的掩护下,纷纷拥到了护城河边,将装满了泥土的布袋丢进了护城河中。

    “放箭,快,放箭!”

    吐蕃军方一动,程河东便已猜出了对手截断护城河的用心,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怒吼着指挥城头上的弓弩手们放箭阻扰对方的行动,奈何城头上的弓弩手拢共不过千余人,在对方骑兵大队的压制下,取得的战果着实不佳,虽说射杀了数百冒进的吐蕃士兵,可己方也损失了数十的兵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正西方的一段护城河被吐蕃大军生生填成了平地。

    “填城,填城!”

    眼瞅着开战尚不到半个时辰,护城河已被填平,赫茨赞可是得意坏了,率领着手下五千骑兵大队在城下耀武扬威地来回驰骋着,一边不断地以骑射压制城头的反击,一边咋咋唬唬地高声嚷嚷着,喝令诸军拼死运土向前填城。

    “快,把油缸抬上来!”

    吐蕃军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二十余万人马配合相当之默契,一队队的步、骑兵在号角的指挥下,冒着城头上不断射下来的箭矢,拼死向城下推进,一个个装满了土的布袋不断地堆砌在城下,尽管因城头上的拼力压制,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小,足足有近两千的士卒倒在了城下,可土坡的进展却始终不见消停,堆起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片刻的功夫,竟已堆到了城墙的一半,眼瞅着情形不对,程河东生生急出了满头的大汗,自不敢怠慢了去,高呼着指挥协守的民壮将一缸缸的菜油、火油抬上了城头,不管不顾地向城下倾倒着,将冲到城下的吐蕃士兵浇得浑身尽是油污。

    “点火!投!”

    填城的吐蕃军也不傻,一见城头不断地向下倒油,自不敢再多耽搁,乱纷纷地便要向回跑,奈何已是迟了,但听程河东一声大吼,十数支点燃着的火炬从城头上飘了下来,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乱成一团的吐蕃军中,火势瞬间便不可遏止地烧了起来,数百名倒霉的吐蕃士兵生生被燃成了人形火炬,惨嚎之声响得连成了一片。

    “放箭,快放箭,后退者,杀无赦!”

    赫茨赞正自得意间,却没想到守军居然来了这么一个火攻,登时便急了,再一看浑身着火的乱军正向本阵狂奔而来,眼珠子瞪得简直快滴出了血来,可又不敢让乱军冲近,只能是铁青着脸下令射杀己方溃兵。

    “啊……”

    “不要啊……”

    “将军饶命啊……”

    ……

    赫茨赞既已下了令,一众早已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以及骑兵们自是不敢怠慢,尽自满心的不忍,可还是狠下心来,将一通子箭雨泼洒向了溃逃回来的乱军,登时便激起了一阵响过了一阵的惨嚎之声。

    “哈哈哈……,区区小礼,不成敬意,吐蕃小儿,有胆子便再来,有多少,爷爷们便杀多少!”

    “吐蕃狗贼,来送死啊,爷爷们等着呢!”

    “烧死这帮狗/娘养的,烧,烧,烧!”

    ……

    眼瞅着一把大火烧了吐蕃军一个焦头烂额,城头上的守军们自是士气大作,在程河东的带头下,纷纷叉指着城下混乱不堪的吐蕃军,大声笑骂了起来,直气得略懂汉语的赫茨赞暴跳如雷……

第三百六十六章鄯州攻防战(中)

    “呜呜……”

    大火燃起得突兀,灭得也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油一尽,火便已是熄了,黑烟缭绕中,焦尸遍地,浓浓的焦糊味刺鼻难闻,望着那遍野的狼藉,赫茨赞面色黑得有如锅底一般,恼羞成怒之下,一扬手,准备下达强攻之令,可就在此时,后阵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赫茨赞刚扬起的手臂不得不停滞在了半空,回头望去,却见后阵大军左右一分,露出了一大帮蓬头丐面的奴隶之身影,赫茨赞见状,先是一阵,可眼珠子转了转之后,立马便已反应了过来,这便嘴角一勾,忍不住阴笑了起来,也没再着急着进攻,而是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城上的人听着,这些狗奴隶都是尔等昔日之同袍,我家大相仁慈,不愿多造杀孽,给出一条生路,若能填平城墙者,饶其一死,尔等若是有心屠戮,大可自便!”

    那一大群乞丐也似的人物一出现,城头上的守军们登时愕然一片,愣是无人搞得清楚吐蕃军究竟在玩甚子把戏,可就在众军猜测纷纷之际,一名吐蕃骑兵策马冲到了城下,高声嚷嚷着揭开了谜底,立马便令满城守军尽皆傻了眼。

    “无耻!”

    “狗贼,有种的冲着爷们来,拿战俘作法,算个毬,无耻至极!”

    “混帐东西,还要不要脸来着!”

    ……

    待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城头上的守军们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紧接着全都气得大骂了起来,然则骂归骂,众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数千名昔日的同袍拖拖沓沓地渐渐行近了城下,一时间所有守军将士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程、庄二位主官的身上。

    “该死!”

    望着城下渐行渐近的昔日同袍们那瘦骨嶙峋的样子,程河东的眼瞬间便红了起来,牙关紧咬,一双手握得泛起了白痕,他实是没想到吐蕃人竟然无耻到这般田地,心如刀割之下,也实是不知该如何决断才好了——这可是数千同袍的命啊,怎能忍心下得手去,可若是置之不理,这城防显然将会不保,何去何从着实令程河东左右为难不已的。

    “程使君……”

    吐蕃军来上这么一手无赖之举,不止是程河东为难,庄明义同样也有些子不知所措,眼瞅着城下的战俘们木讷无比地忙活着填土不已,庄明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嘴唇嚅动了几下,轻唤了一声,可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实是不忍心说将下去,只能是无奈地望着程河东,等着其拿出个准主意来。

    “倒油!”

    程河东木立了片刻,魁梧的身子猛地一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旋即身子一晃,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艰难地伸手撑住了城墙,气喘得急促无比。

    “使君!”

    这一见程河东摇摇欲坠,庄明义登时便急了,忙抢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程河东的胳膊,焦急地唤了一声。

    “不用再说了,此战过后,某自去殿下面前请罪,一切尽由某自担着便是了!”程河东无力地推开庄明义的手,闷闷地说了一句,旋即一挺身,怒目圆睁地扫了眼不知所措的城头一众守军,断喝了一声道:“还愣着作甚,倒油!”

    “全军听令,动手,有事本官自担之!”

    庄明义也是个豪情之辈,自不肯推诿责任,这一见城头众将士还愣愣地傻站着,立马高呼了一声,抢着将责任往自个儿身上背。

    “诺!”

    鄯州守军皆是边军,常年驻守边关,没少与吐蕃军恶战,个个都是热血男儿,刀加于颈也面不改色的主,可面对着手无寸铁的昔日同僚们,全都黯然落泪了,尽皆心如刀绞,然则军令如山,自无人敢不依令而行,只是应答的声音里满是悲呛之意!

    “弟兄们,回头拼啦!”

    油哗啦啦地从城头上倒了下来,一众战俘却宛若不晓一般,依旧麻木地往来倒着土,直到城头上的火把飘下,这才有人嘶吼了一声,带着满身的火焰,向着停在离城百余步外看着热闹的赫茨赞扑了过去。

    “拼了!拼了!”

    无数的呼喝声中,数千战俘带着汹汹的火焰,如同一座移动的火焰山一般,向着吐蕃军汹涌而去,嘶吼声、惨嚎声冲霄而起,不少战俘倒在了冲锋的路上,可余下的依旧不管不顾地拼死向前,再向前,浑然不理会身上的灼伤有多疼痛,唯一的信念便是与敌俱亡!

    “放箭,快放箭,杀光他们!”

    赫茨赞原本正哈哈大笑地看着热闹,却没想到城头上真敢泼油点火,更没想到战俘们竟然如此决绝,这一见无数带着熊熊火焰的战俘汹涌而来,登时便慌了神,顾不得许多,大吼大嚷地下令全军放箭。

    赫茨赞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下达的命令也很及时,奈何其手下将士们心慌意乱之下,真能反应过来的着实不是太多,仅有百余机警的弓弩手算是及时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只是有的快,有的慢,稀稀疏疏地形不成箭雨之规模,固然是射倒了百余冲在最前头的战俘,可余者却已趁机扑到了近前。

    “不许退,稳住,稳住!”

    眼瞅着一个个火人狂奔而来,吐蕃军先锋部队登时便是一阵大乱,有的要向后缩,有的要向边上躲,还有的不知死活地要向前迎击,原本就不甚整齐的阵型至此已是乱成了一团的麻,直急得赫茨赞三尸神暴跳,挥刀砍死了几名乱兵,试图稳住阵势,只可惜已是太迟了,以生命为代价进行最后一搏的战俘们狂野地撞进了吐蕃军阵之中,也不管对面的敌人是刀劈还是枪刺,只管拽住一人,便死死地抱住不放,烟火冲天中,整个吐蕃前军彻底崩溃了,无论步骑,全都调头鼠窜,恨不得爹娘多给生上几条腿的,便是连赫茨赞这个主将也无法立住脚,生生被乱兵席卷着退回到了中军处。

    “嗯!”

    这一见到战俘们的搏命反击,噶尔?钦陵的脸色终于变了,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一挥手,冷哼了一声,自有两名骑将率部冲上了前去,如铁钳的两锷般向乱成一团的前军潮解了过去,只一冲,便将汹涌溃散的乱兵冲成了前后两段,也不管冲将过来的是己方乱兵还是战俘,一通子箭雨便毫不客气地覆盖了过去,将胆敢冲阵者一律射杀当场,而后,交叉冲刺,往来纵横,刀砍枪刺之下,将战场前段的所有人等一一绞杀当场,数千人就此死于非命,整个战场上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又怎个凄惨了得!

    “大相,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赫茨赞跟随噶尔?钦陵日久,自是清楚噶尔?钦陵看起来宽厚随和,实则骨子里狠戾得紧,不敢出言为自己的失误辩解,纵马回中军之后,只是一味地磕头认罪不已。

    “尔既知罪,那便去将功折罪好了,本相再给你一次机会,去罢!”

    噶尔?钦陵此番之所以安排战俘去填城,本意是要乱守军之心,无论守军杀不杀战俘,其结果于吐蕃来说都是件大利之事——杀战俘,守军士气必定受挫;不杀,城一填平,吐蕃军大可趁势冲城,没有了城墙优势的守军,注定只有覆灭一条路可走,但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原本已是麻木得有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战俘们居然会来上这么一手垂死反扑,如此一来,前锋军的损失事小,平白鼓起了守军敌忾之气势事大,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噶尔?钦陵虽恼火异常,但急速破城的决心依旧不变,也没去责备赫茨赞的大意松懈,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多谢大相抬爱,末将定当誓死破城!”

    赫茨赞得逃大难,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领了令,纵马冲回到了兀自乱成一团的前锋军阵中,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拼力地整顿着军纪,以备再战。

    “二哥,我军兵锋已钝,不若……”

    噶尔?赞婆素来稳健,此际见其兄长强自要战,登时便有些子沉不住气了,从旁站了出来,低声地劝了一句道。

    “嗯,不必多言,为兄心中有数!”

    噶尔?钦陵乃堂堂吐蕃军神,又怎会看不出如今兵锋已是受了挫,强攻之下,未必便能得偿所愿,不过么,他显然另有计较,不待其弟将话说完,便即一扬手,板着脸,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吭了一声道。

    “诺。”

    噶尔?赞婆向来敬重自家兄长,此际见噶尔?钦陵决心已定,自不敢再多劝,只能是满腹疑问地应了诺,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凝神向城头望了去。

    “众军听令:贼子上来了,准备战斗!”

    没付出多少的代价,便已轻松击溃了吐蕃前军,这等战果不可谓不大,然则城头守军却无一人发出喝彩声,尽皆默默垂泪地望着战场上那倒满了一地的战俘之尸体,人人含悲,个个心酸不已,一时间城头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纵使是一军主将的程河东也一样是黯然神伤,只不过伤心归伤心,他却是没忘了观察敌阵之变化,待得见到赫茨赞所部再次前移之际,程河东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大吼了一声,城头上的守军立马纷纷戒备了起来,一场攻与守的恶战开始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鄯州攻防战(下)

    赫茨赞本部原有骑兵五千、重装步兵一万,在吐蕃各部中算是兵力较雄厚的一路,奈何前两回填城之时,颇有损失,尤其是被唐军战俘临死反扑的那一下损失最重,饶是如此,如今其手下能战之兵力依旧雄厚,骑兵几乎无甚损失,而步兵依旧有着九千余众,总兵力比起城中的守军来,仍具有近三倍的优势,而这正是其敢于强攻坚城的底气之所在,当然了,将令在身,他不想攻也不成,一旦再次受挫,数罪并罚之下,他可不信噶尔?钦陵会轻饶了自己,故此,狠下了心来的赫茨赞这回可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飞速地将全军分成了四个部分,除骑兵负责掩护之外,所有步兵组成了三个方队,采取的便是波浪式强攻,不给守军以喘息的机会。

    “报,赫连将军战死!”

    “报,达日明赞将军重伤!”

    “报,钺古台将军阵亡!”

    ……

    攻城战一开打,便是白热化之程度,第一个扑城之方阵方才冲将上去还不到半个时辰,一连串的坏消息便已接二连三地传了回来,三个千户长两死一重伤,三千将士折损近半,却连城头都不曾冲上去过,这等情形一出,生生令赫茨赞气得鼻子都歪了。

    “攻,接着攻,不许停,第二方阵,上!”

    身为统军大将,赫茨赞自是知道坚城难攻的道理,可却万万没想到这才开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第一攻城方队便已彻底被打残了,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心中更是直打鼓,奈何事到如今,赫茨赞压根儿就没有抽身退步的可能性,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下令第二方阵接着往城下填了去。

    战事之惨烈莫过于蚁附攻城,但见城下云梯一架架升起,城上檑木滚石如雨而下,惨嚎声此起彼伏中,生命如同草芥一般,一队队的吐蕃官兵填入城下,不是变成狼藉于地的尸体,便是被重创后抬下,一场恶战从巳时三刻一直打到了未时已尽,任凭吐蕃官兵如何狂冲,鄯州城依旧岿然不动,战事虽焦灼依旧,可唐军却稳稳地占据了上风,不曾给吐蕃军留下丝毫的可趁之机!

    “骑军听令,下马,跟老子上,冲城!”

    第一方阵残,第二方阵也没能落得好,眼瞅着第三方阵的攻击也将将败退下来,赫茨赞已是急红了眼,压根儿就不管手下的骑兵并非攻城的行家,大吼一声,跃下马背,便要率部进行最后的死拼了。

    “呜呜呜……”

    没等赫茨赞发动最后的疯狂,吐蕃中军处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已是骤然响了起来,赫茨赞一听之下,登时便暗自松了口气,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率领着残部匆匆退出了乱战,至此,其本部步军已是折损了三分之一还多。

    “大相,末将无能,未能攻入城去,请大相降罪。”

    兵力折损如此之巨,却一无所得,赫茨赞的心情自是忐忑得很,这一策马回到中军,立马一头跪倒在地,惶恐不安地请起了罪来。

    “传令:达旺所部攻西城,索伦赞所部攻东城,出击!”

    噶尔?钦陵压根儿就没理会赫茨赞,任由其忐忑不已地跪在那儿,面色肃然地下达攻击令,此令一下,号角声登时便再次大作了起来,早已待命多时的两部吐蕃大军呼啸着向鄯州城扑击了过去,方才停息下来的战火再次汹汹燃起!

    “大相,末将,末将……”

    赫茨赞跪了半晌,见噶尔?钦陵始终连正眼都不曾看自己一眼,心中的惶恐之意愈发浓烈了起来,可为了自家性命着想,也只能硬着头皮膝行上前,可着劲地磕了几个头,呐呐地唤了一声道。

    “滚起来!”

    噶尔?钦陵铁青着脸地瞟了赫茨赞一眼,不耐地断喝了一嗓子。

    “啊,是,末将有罪,末将该死,末将……”

    一听噶尔?钦陵语气不善,赫茨赞登时便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如同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去看噶尔?钦陵的脸,口中吭哧吭哧地请着罪。

    “尔既知罪便好,本相就再给你一个机会,附耳过来!”噶尔?钦陵冷哼了一声,将赫茨赞招到了身旁,贴着其耳朵细细地叮咛了一番,直听得赫茨赞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个不停。

    “大相放心,此事若再有误,末将自当提头来见!”

    深知噶尔?钦陵对自己的耐心已是到了极限,赫茨赞自不敢再有甚犹豫的,噶尔?钦陵话音方才一落,他便已跪倒在了地上,赌咒般地发誓了起来。

    “嗯!”

    噶尔?钦陵没再多言,只是冷吭了一声,一挥手,有如赶苍蝇一般地将赫茨赞挥赶了开去,凝重无比的眼神越过己方战线,落在了混战一片的城头上。

    吐蕃大军分两路扑城之下,战事瞬间便已是到了白热化程度,守军尽管握有地利之绝对优势,可在吐蕃官兵的拼死突击下,城防还是无可避免地处处告急了起来,开战仅仅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吐蕃军已是几次冲上了城头,尽管都被守军强力反击了下去,可守军的伤亡却是个难以承受之重,原本派上城头的三千官兵、两千民壮损失了近四分之一,便是连身为主将的程河东胳膊上也已是挂了彩,尽管不重,仅仅只是被刀子拉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可对军心的影响却是极大,城头上的守军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这令程河东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兵力程河东倒是还有一些,手头的三千余预备队尚不曾动过,更有着不少李显暗中运来的秘密武器,然则程河东却不敢轻率地投将进去,只因这才是开战的第一天,倘若底牌用尽,这城只怕也就守不下去了,故此,哪怕再难,程河东也只能咬着牙死撑着,率领着手下的亲卫队四处救火,不停地在城头上奔波来去,一身盔甲早已被鲜血浸染得如同血水里捞将出来的一般。

    “去,即刻调刘驰所部上城!”

    高原上的夜来得早,申时刚过,天便已是渐渐地黑了下来,然则攻防双方的激战却并不因天黑的到来而有所减缓,拼死攻城的吐蕃军不顾天黑的劣势,点起了火把,依旧不停地冲击着城防,眼瞅着情形不对,程河东不敢再犹豫了,一刀劈死了一名窜上了城头的吐蕃百户长,大吼了一声,终于下达了调预备队上城的命令。

    “儿郎们,上,杀翻蕃狗,杀,杀啊!”

    刘驰,游击将军,乃是程河东手下第一悍将,一身武艺在军中鲜逢敌手,于边军中素有威名,只是脾气暴躁,素不为历任上司所喜,以致效力疆场多年,官运却始终不佳,程河东履任鄯州之前,刘驰还仅仅只是个校尉而已,幸得程河东本人亦是武将出身,受得了刘驰那个犟脾气,力排众议,将其提拔为游击将军,此番受命为预备队,刘驰可是没少找程河东闹着要打先发,却每回都被程河东骂得个狗血淋头,这才算是勉强接受了任务,今日战事大起之际,刘驰却只能干坐着旁观,早就憋得不行了,这一得了将令,哪还稳得住神,率领着手下一千精锐,狂吼着便冲上了城头,如怒狮一般杀得刚窜上城头的吐蕃军人仰马翻,只几个冲锋,便已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城防,至此,惨烈的攻防战再次陷入了僵持的局面,然,攻守双方都没有就此停手的意思,战事分外地惨烈了起来,只是随着夜色越发黑沉,优势已在不知不觉中转向了守军一方。

    “二哥,天色已晚,此城急切难下,强自硬攻,徒劳军力,不若明日再战也罢。”

    眼瞅着己方伤亡越来越大,吐蕃众将都有些子沉不住气了,只是碍于噶尔?钦陵的威严,谁也不敢轻言罢战,末了,还是噶尔?赞婆站将出来,委婉地提议休兵。

    “再攻一波!吹号,强袭!”

    黑夜向来便是攻城之大忌,除非是趁虚夜袭,否则的话,攻城一方只能是白白消耗军力而已,这一点噶尔?钦陵又岂能不知,不过么,他却另有打算,并未接受噶尔?赞婆的建议,而是冷着脸,下达了强袭之令,一众吐蕃将领见噶尔?赞婆都碰了壁,自是无人敢再多言,须臾,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中,原本已是疲惫不堪的吐蕃攻城部队立马跟吃了枪药一般,拼出最后的余勇,再次发动了最后的疯狂进击,只一瞬,城头的守军顿感压力陡增,不得不全力以赴地守御着城池,城上数度告急,战事之惨烈实属开战以来之最,自是无人注意到一支六千余人马的骑兵大队不知何时已借助着混乱与黑夜的掩护,悄然从激战正酣的城东越过了鄯州,正急速向东方潜行而去。

    正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尽管吐蕃军不计代价的强攻极之猛烈,奈何无论天时还是地利,都不在吐蕃军一方,战至酉时三刻,后继无力的吐蕃军不得不退出了这场注定已是无望的攻城之战,大战过后,城上城下尸体狼藉,血流漂杵,又怎个凄惨了得……

第三百六十八章战局突变(上)

    咸亨三年九月十二日,卯时四刻,雄鸡一唱,天已是颇了晓,只是日头却尚未升起,薄如轻纱般的雾气在微风的吹拂下,轻卷漫舒,给人一种如梦如幻般的美感,然则聚集在兰州城东门外的一众河西文武官员们却显然无心去欣赏这等美,一个个面色憔悴地远眺着东面的大路,眼神里满是焦灼的期盼之色。

    “来了,来了!”

    “快看,是殿下到了!”

    ……

    就在一众官员们等得心焦之际,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陡然大作,静静等候着的众官员们不由地便是一阵骚动,纵使是乌海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以及东州道行军总管高偘这两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的脸上也因之露出了丝释然的神色,虽说不似手下诸官那般喜形于色,可眼神里的热切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这也不奇怪,只因即将到来的人是河西大都督英王李显——自武德八年河西都督之设置取消后,偌大的河西之地便一向是各州独自为政,往年倒也罢了,左右河西各族皆早已被唐军打服了的,却也生不出甚事端来,可如今吐蕃崛起之后,屡次犯边,各不统属的唐军诸路兵马应付起来着实吃力得很,加之契苾何力与高偘二人向来瞧彼此不怎么对眼,配合起来实难有默契之说,再者,双方各有防区,彼此官阶相当,也实谈不上统一调度,即便是想默契配合也实属难事一桩,平时倒也就罢了,可眼下大敌压境,二位老将都深感形势不妙,也真有心要配合着作战,只是想归想,做起来却是难得很,这不单是彼此脾气品性有差异的缘故,更因着朝堂兵制上有着严格的规定——无兵部调令,任何人不得跨区调兵,如今李显既来,这个最大的障碍也就荡然无存了的,深感压力巨大的二位老将自是有理由暗自松上一口气的。

    “末将契苾何力(高偘)参见英王殿下!”

    马队来得极快,速如阵风般地急冲着便到了城门外,当先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上端坐着的正是一身黄金甲胄的英王李显,契苾何力与高偘自不敢稍有怠慢,不待马停稳,便已领着一众人等迎上了前去,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二位老将军不必多礼,诸公也都请起罢,有劳诸公久候,小王惭愧,惭愧。”

    这一见诸官给自己见礼,李显尽自心情急躁,却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这便翻身下了马背,虚抬了下手,面带微笑地吩咐了一句,声线倒算是平和,可嗓音却是透着几分的嘶哑与疲惫——过了黄河之后,连日鞍马劳累的李显原本打算在广武县城中歇息一晚再行的,奈何却突然接到急报,说是噶尔?钦陵的大军已悍然发动,正在强攻鄯州城,不得已,李显只好连夜赶路,一夜狂奔之下,人困马乏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不敢,殿下您请进城,末将等已备好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契苾何力的官阶虽与高偘相同,可资历却要高出一筹,加之兰州本就是其辖区,身为地主,按常规便该由其安排接待之相关事宜,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这便提议请李显赴宴洗尘。

    “契苾将军有心了,如今大战已起,这接风宴就免了罢,待得大胜之后,小王再与诸公好生痛饮一场庆功酒,就先都散了罢,诸将且随孤一道入营议事好了。”

    明知道契苾何力等人是一片好心,然则如今战事方起,万事缠杂,李显哪有心去喝甚接风酒,这便笑着婉拒道。

    “诺!”

    众官员其实也无甚饮酒的心,只是不敢失了礼数罢了,既然李显不愿,众人自也不敢相强,各自躬身应了诺,簇拥着李显一行便直奔城西的军营而去了。

    “契苾将军、高将军,这战报想来二位老将军都已是看过了的,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李显行事向来干净利落,一到得军营,也没玩甚子升堂摆架子那一套,行进了中军大帐之后,坐下来头一件事便是看战报,哪怕这些战报的简略消息李显于路上时已是得了“鸣镝”的通禀,可李显依旧看得极为认真仔细,寥寥数张纸,整整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末了,随手将战报搁在了几子上,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话,末将等确已看过战报,吐蕃人此番来势汹汹,二十余万大军压境,实不可轻忽了去,只是……”

    鄯州乃是高偘的该管之地,如今战事在其的地盘上展开,自是该由其先行回答李显的问题,然则高偘话说到了半截子,却就此停了下来,似乎有些子举棋不定之状。

    “高将军不必紧张,有话但讲无妨。”

    李显与高偘等人虽打过些交道,可毕竟算不得熟识,此际见高偘紧张得鼻尖都沁出了汗珠子,这便笑着宽慰了一句道。

    “诺,殿下明鉴,末将与噶尔?钦陵其人打过些交道,深知其人狡诈如狐,实非易与之辈,其人统军向以诡诈而著称,然,观其此番用兵,却是一味用强之架势,末将以为其中必然有诈!”高偘乃是老将了,戍边多年,虽无甚太过显赫的战功,可也不曾遭过甚大的败绩,行兵以稳健为主,一番分析下来,倒也尽显宿将之风范。

    “嗯,契苾将军对此有甚看法么?”

    李显没有急着点评高偘的意见,而是微笑地看向了沉吟不语的契苾何力,语气淡然地问道。

    “殿下明鉴,末将亦有此感,只是我河西之地狭长,虽处处险隘,却也处处破绽,若被敌陷一地,则首尾呼应甚难,徒守恐处处被动,只是进击却又乏力,末将等深苦于此,不知殿下可有御敌之良策否?”

    契苾何力乃名将之才,身经百战,官阶虽与高偘相同,可战功却是高偘的数倍,战略眼光自是比高偘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一口便道破了河西守御的难处。

    “契苾将军所言甚是,河西乃百战之地,自古以来皆是攻易守难,非不愿守,实不能为也,今噶尔?钦陵大军屯于鄯州必是虚招,旁的孤不敢说,就鄯州之险要,纵使噶尔?钦陵全力而为之,也非数月能下者,而今已是深秋,能战之时日不多,一旦雪落,吐蕃军无粮必乱,无须攻之,其军必自溃矣,且吐蕃此番来寇之目的不在地,而在粮,鄯州虽险,产粮却是有限,纵使陷落,吐蕃所得亦是有限,似这等下苦力却无甚收获之事,以噶尔?钦陵之才,断不会行之,其急攻鄯州不过掩护耳,若是孤所料不差,有三处或将是其真实目的之所在!”

    对于噶尔?钦陵用兵之道,李显的理解显然比契苾何力更深了一个层次,看问题的高度也要高出了不老少,一番分析下来,二位老将军倒也无甚不服之处。

    “末将等不明,请殿下明训!”

    契苾何力与高偘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向来鲜少服人,哪怕前番李显大闹吐谷浑,一战成名,二将也并不完全心服,毕竟李显前番之所为个人勇武的成分居多,然则听完了李显的战略分析之后,二将眼前一亮之下,立马便来了兴致,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言语恭敬地请教道。

    “孤以为可攻者有三:其一便是我等如今所在之兰州,若能打下此处,则我河西便已成了孤地,不战而自乱;其二便是玉门关,此处一破,关内关外便已被隔绝,以吐蕃军之军势,破安西非难事,我军纵使想救,也鞭长莫及;至于其三么,那便是河州,破得此处,鄯、廓、芳三州尽成孤地,有此四州之粮秣,吐蕃今冬可过矣,来春缓过气来,便可与我军争夺整个河西乃至安西,除此之外,噶尔?钦陵别无选择!”

    李显对河西战局早已不知推演了多少回了,对整个战局自然是有了个初步的判断,虽不能肯定噶尔?钦陵最终会选择何处突破,可李显却坚信突破点超不过这三处,此时分析起来,自信之意溢于言表。

    “殿下英明,末将等叹服矣!”

    二位老将都是领军大半辈子了,虽碍于眼界,看得不如李显透彻,可基本的战略素养却是不缺的,细细地品味了一番之后,皆深以为然,彼此互视了一眼,同时躬身称颂了起来。

    “二位老将军请起,孤也就是纸上谈兵而已,实情如何,尚待检验,我河西之兵力本就不多,若是处处分兵,则处处薄弱,孤之意……”

    这一见两位大将军已是被自己所慑服,李显自是不会放过这等趁热打铁的良机,这便打算道出自个儿谋划了多时的战略,却没想到话尚未说完,就见林成斌急匆匆地从中军帐外行了进来,立马停住了口,疑惑地扫了其一眼。

    “禀殿下,急报!”

    一见李显面带不悦之色,林成斌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行到了近前,一躬身,将一枚小铜管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

    李显只扫了一眼,便已认出了铜管上的徽号,心中一动,顾不得多问,一伸手,接过了小铜管,扭开暗扣,从中取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小纸条,只一看,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战局突变(下)

    “殿下,可是出甚事了?”

    这一见李显脸色不对,二位老将心里头登时便起了微澜,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契苾何力率先开了口。

    “嗯,河州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李显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住了心中的焦躁,语调略显沉重地回道。

    “嘶……”

    “嗯?殿下此言何意?”

    一听李显这话说得蹊跷,高偘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而契苾何力则是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孤刚得到线报,一支吐蕃骑兵已悄然掩杀至离河州不到二十里之地,河州能否守住尚在两可之间,若是不能,战局恐将多变矣!”

    面对着二位老将的疑惑,李显并无过多的隐瞒,直接将所得之消息道了出来。

    “怎会如此,这吐蕃军是如何来的?从鄯州至河州一路数百里,沿途设有烽火台数十,怎会一无所察,这如何可能?”

    河州乃是高偘的辖区,这一听吐蕃军已杀至河州,登时便急红了眼,满脸子难以置信状地望着李显,一迭声地发问道。

    如何可能?李显也希望此事不可能,可惜愿望终归是愿望,事实却是无比之残酷——河州撒拉部暗自投靠了吐蕃,起兵反唐,假扮商队,以诱骗之方式,将沿途之烽火台尽皆拿下,配合吐蕃骑军奇袭河州治所枹罕县,若非一名“鸣镝”暗桩拼死送出情报,只怕河州已失而众人尽皆蒙在鼓里。

    “高将军有所不知,孤已得知确切消息,撒拉部已叛,沿途所有烽火台尽皆被其破坏,而今河州姚刺史处也该得到消息了,或许能守住城池也说不定。”

    “鸣镝”一事乃是高度机密,李显自是不好将之摆到台面上来说,也就只能是含糊地带了过去,但却并未隐瞒目下的真实情形,虽不曾明说,可言语中却明白无误地表明李显对河州的前景并不看好——河州刺史姚望舒本是前太子李弘的心腹之一,本是监察御史,前番李显屯兵于于阗之际,此人曾上本给了李显一刀子,后曾升到了礼部侍郎之高位,待得李弘死后,被贬出京师,就任河州刺史一职,其人虽稍有文采,但却仅仅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罢了,于征战之道全然不懂,要想靠其守住河州,显然不太现实,至少李显是不看好其之能力的。

    “该死,唉……”

    不止是李显不看好姚望舒的能力,便是高偘这个主官也一样不看好,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登时便懊丧得猛捶了一下大腿,长叹了一声,满脸子的愁苦之色——李显离开洛阳之前,曾给高偘去过急信,告知其要注意河州的城防,可高偘却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河州深处腹地,正前方有鄯州挡着,两翼还有廓、芳二州为掩护,压根儿就不必太过在意,自也就不曾对河州加以重视,偌大的河州拢共也就往治所枹罕县派了支千余实力一般的守备营而已,甚至连民团都不曾动员起来,守御之力量着实弱得可怜,再加上一个不通武略的刺史,要想保住河州,当真比登天还难,若真似李显分析的那般,四州只怕都将危险了,倘若四州一失,身为主官,怕是难逃下问责,自由不得高偘不为之气苦的。

    “殿下,噶尔?钦陵既将主意打到了河州,怕真是打算夺我四州之地了,而今之计该当如何?”

    四州虽非契苾何力的守御之地,然则唇亡齿寒,他也不想独抗吐蕃之大军,再者,如今河西已是一体,仗若是打输了,他契苾何力一样无法落得好去,值此危机关头,自也就顾不上往日里与高偘之间的些许不睦,紧赶着出言问策道。

    “等等看罢,噶尔?钦陵心野,光是四州怕是不足喂饱其之胃口,二位老将军烦请将各部精锐集结待命,孤当得先看清了再行!”

    河州不容有失,这不单是守土有责的问题,更关系到将来与吐蕃最终对决的大计,李显自是恨不得立马提兵赶去河州,然则理智却告诉他,如此行事恐将被噶尔?钦陵牵着鼻子走,万一要是别处再有失,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一着错的结果便是满盘皆输,略一沉吟之后,李显还是强忍住了即刻发兵的冲动,只是沉着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显如今可是正牌子的河西大都督,他既然已下了令,两位老将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躬身应诺,出言请了辞,自去忙着去调兵遣将不提。

    河州,关键还在河州!二位老将去后,李显端坐在几子后头,细细地思索了一番,对噶尔?钦陵的战略布局还是有些看不太明白,可有一条李显却是清楚的,那便是河州断不容有失,纵使拼光了河西现有的兵力,也必须将河州拿了回来,只是眼下一来是兵马无法及时调动到位,二来么,李显对噶尔?钦陵的战略意图还有着深深的疑虑,而今这个局面下,李显除了等待河州方面的消息之外,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

    河州,位于河西走廊南部,占地面积倒是很广,可人口却少得可怜,说起来是一个州,其实就两个县而已,还都只是万余人的小县城,纵使是其治所枹罕县,也谈不上有甚气派可言的,景色倒是秀丽,青山绿水,别有一种桃花源似的美,奈何并不位于丝绸之路上,往来客商稀少,县城萧条得劲,城池低矮破旧,就规模而论,连中原的一个小镇都比不上,在这么个犄角疙瘩里任刺史,显然不是啥好差使,至少对于姚望舒来说是如此,自打来到了这么个地儿起,姚望舒便不曾理过政务,每日里尽皆酣醉如泥,哪怕是鄯州告急的消息传来,姚望舒也提不起一丝的精神,别说紧急备战了,便是连宵禁令都不曾下过,这不,太阳都已升到了三竿了,宿酒未醒的姚望舒依旧搂着小妾酣睡如雷。

    “大人,姚大人,不好了,不好啦……”

    就在姚望舒美梦连连之际,一名仆役急匆匆地闯进了内室,狂呼乱叫地将姚望舒惊醒了过来。

    “混帐,慌个甚?作死啊!”

    姚望舒昏头晕脑地翻坐了起来,一见惊了自己安睡的是名仆役,登时便火了,也没问个所以然,抬起手,一个大巴掌便挥了过去,生生打得那名仆役横飞着滚倒在地。

    “哎呀,大人,不好了,吐蕃大军杀来了,城守不住了,大人快走啊!”

    那名仆役虽疼得龇牙咧嘴,可到了底儿不敢误了大事,一咕噜翻身而起,不顾脸上的疼痛,大呼着叫道。

    “啊,什么?张将军何在?”

    一听那仆役不像是在说假话,姚望舒立马便急了,顾不得许多,光着膀子便跳了起来,也不管甚礼仪不礼仪的了,急惶惶地便追问道。

    “大人,张将军已上了城墙,说是敌军势大,要大人早做决断!”

    一见到姚望舒那慌张的样子,前来报信的仆役心登时便凉了半截,但却不敢误了正事,忙不迭地禀报道。

    “决断?决断?啊,这个,这个……”

    姚望舒就一文人,虽说不致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可军略武艺却是半点都谈不上的,这一急之下,登时便傻了眼,光着膀子在房中团团转悠着,口中不知所谓地念叨个不停,汗出如浆,却半晌都没能念叨出个所以然来。

    “大人,守不住了,还是赶紧撤罢,若是贼军杀进了城,那……”

    那名仆役显然也不是个勇武之辈,这一见姚望舒在那儿瞎转悠,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凑到近前,小声地劝说了一句道。

    “撤?啊,不,不能撤,快,快传令紧闭城门,本官亲自上城御敌!”

    姚望舒倒是想就此撤离险地,可一想到如今主持河西大局的是英王李显,登时便打了个哆嗦,一咬牙,鼓起全部的勇气,嘶吼了一嗓子,光着膀子便要向外奔去,只是刚奔到了房门口,却又迟疑地站住了脚,面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时而坚毅,时而忧愁,时而又是咬牙切齿地冷哼不已,那等样子一出,登时便令闻讯赶了来的一众人等全都看得双目发直不已……

    “报,枹罕城门已闭,城中纷乱异常,请将军明示!”

    离枹罕县不到五里的一处山林中,一路急赶而来的赫茨赞正在蓄养马力,以为最后的攻城做准备,一名探马从枹罕城方向疾驰而来,一见到屹立于道旁一块大石头上的赫茨赞,立马冲了过去,一个娴熟无比的甩鞍,人已落下了马背,一个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嗯。”赫茨赞并未急着发令,而是一挥手,将报马屏退,这才面带狞笑地转头看着站在下首位置上的一名魁梧壮汉,撇了下嘴道:“宁古思都,你的人可都安排好了?”

    “大将军放心,大军兵马一到,自有末将的人在城中起事响应,枹罕城旦夕可下!”

    这名魁梧的壮汉正是撒拉部头人宁古思都,赫茨赞所部能潜行到此,皆出自其之配合,为的便是噶尔?钦陵答应他的无数好处,此际听得赫茨赞发问,宁古思都立马毫不犹豫地拍起了胸脯。

    “那就好,来人,传令,全军直取枹罕,进城欢饮去!”

    赫茨赞早已得知枹罕城守备空虚,便是没有内应,他也有绝对的信心拿下此城,问宁古思都一声,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这一听宁古思都作出了担保,自是不再多犹豫,大吼了一声,飞身跳下大石头,脚下一用力,人已借势翻上了马背,一挥鞭,率领着一众手下气势如虹般地向枹罕城汹涌而去……

第三百七十章河州之殇(上)

    “快,抬上来,加快速度!”

    吐蕃大军尚未抵达,而枹罕城中却已是一片大乱,一名身着光要甲的络腮胡大汉正怒目圆睁地屹立在城门楼边的梯道旁,喝斥着一众手忙脚乱地抬着檑木滚石的士兵们,这人正是枹罕城守备校尉张明武。

    张明武,关中蓝田人,其父、祖皆普通军户,并无甚过人之威名,唯其自幼尚武,习得一身好武艺,自永徽三年顶替其父从军以来,屡立战功,从一介小兵逐级晋升为一营之校尉,官阶虽不高,可已是摸到了将军的门槛,再有新功的话,便可晋升游击将军,对于他这等从底层爬起来的草根来说,已是相当的不容易了的。

    从校尉到游击将军,看起来就只有一级之差,然则这一级并不那么好晋,尤其是对张明武这等没甚背景与靠山的纯粹军人而言,要想再上一步,那是得拿命来拼的,为此,张明武没少求人帮忙,想要调往最可能出战事的鄯州,奈何阴差阳错之下,鄯州没去成,却被调到了河州这么个犄角疙瘩处,再遇上了姚望舒那么个惫懒刺史,张明武纵使有心备武,却也无从着手起,也只能是尽着最大的可能,利用权限,准备了些檑木滚石之类的常规守城器具以为万一之用,这不过是出自一个军人的本能罢了,却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自打一得知吐蕃军大至的消息,张明武便已当机立断地下令关闭了前后两个城门,并督促手中兵丁全力备战,当然了,张明武很有自知之名,并不以为凭着手下这么点兵马便能于野战中击退吐蕃大军,他所想的也仅仅只是指望依靠着城墙的依托坚守待援,至于能不能守得住,张明武心里头一点底都没有,可不管怎么说,身为统兵官,与城俱亡的勇气张明武却是不缺的。

    “报,张大人,姚刺史强开后门,已向安乡而去,说是要去求援兵,请大人明示!”

    就在张明武忙着都督手下备战之际,一名士卒从城下窜了上来,一个单膝点地,语气惶急地禀报道。

    “什么?这混球!该死!”

    一听姚望舒居然在临战的关头弃城而逃,张明武头脑一晕,险些没就此气得吐出血来,猛地一拳砸在城墙上,恼火万分地骂了一嗓子。

    “张大人,贼军来了!”

    张明武骂声刚停,城头上一声惊呼便起了,张明武顾不得生气,忙一转身,冲到了城门楼前,只一看,立马便见远处一道不高的山梁后头烟尘大起,滚滚而来的吐蕃大军不过片刻间便已如浪潮般涌到了离城不过里许的地儿。

    “全军上城,备战,备战!”

    张明武行武多年,只扫了一眼,便已估算出了来敌的规模,这一见来敌步、骑相加足足有万余人之多,心登时便沉到了谷底,他很清楚光凭着手下这么点人马,要想守住城池几乎没有可能性,然则张明武却不打算去学姚望舒,嘶吼着下达了备战之令,霎那间,整个城头登时便纷乱了起来,一群群的官兵涌上了城头,各持武器,紧张地注视着在城下好整以暇地调整着阵型的吐蕃大军。

    “宁古思都,让你的人上,本将军率部为掩护!”

    赫茨赞压根儿就没将枹罕城中的那么点守军看在眼里,也没打算消耗自己手下的精锐士卒,一待全军布阵完毕,便即斜视了宁古思都一眼,打了个哈欠,一派漫不经心状地吩咐了一句。

    “啊,这……,好,那就有劳将军了。”

    宁古思都久在大唐治下,自是清楚唐军的战力如何,自也不怎么情愿去啃硬骨头,可一见赫茨赞那副没得商量的面孔,却也无奈得紧,加之自忖城中尚留有埋伏,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嗯,好说,若是能下得此城,本将军定会将尔之功劳明禀大相,断亏不了尔的。”

    这一听宁古思都同意攻城,赫茨赞立马展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乐呵呵地宽慰了宁古思都一句,而后面色突地一肃,一挥手,左右两翼各有两千骑兵冲出了阵列,急速杀至城下,将一**的箭雨泼洒上了城头。

    “上,冲城,先上城头者,赏马五十匹,牛三十头,羊百只!”

    一见到吐蕃军已出动,宁古思都自不敢稍有怠慢,回过身去,对着乱哄哄跟在后头的四千余部族兵嘶吼了一声,开出了个重重的赏格。

    “呼荷荷……”

    撒拉部落说起来是河州最大的部族,人口是不少,可却穷得很,靠着游牧为生,对于他们来说,大唐流通的钱币绝对比不上牛羊马匹来得实际,这一听自家头人给出了如此之重赏,登时全都疯狂了起来,胡乱地乱吼着,扛起粗制滥造的云梯便向城墙方向狂奔了过去,虽无甚队形可言,可那等狂野劲头一出,倒也蔚为壮观得很。

    “稳住,稳住,弓弩手准备!”

    枹罕城墙低矮,又缺弩炮等防守利器,便是连大型的箭盾都不齐整,城头下吐蕃骑兵乱箭一射,城上的大唐官兵们全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仗都尚未开打,气势上便已被压了下去,张明武见状,尽自心急,却也无奈得很,只能是一边扶住一面盾牌,一边竭尽全力地嘶吼着,以图稳定军心。

    “放箭!”

    眼瞅着撒拉部族兵越冲越近,张明武不敢再多犹豫了,大吼着下了将令,早已准备就绪的两百余弓弩手们立马霍然立起,几乎同时开弓射击,两百余支羽箭呼啸着攒射进了撒拉族的乱军之中,瞬息间便将冲在最前头的三十余名乱兵射成了刺猬,然则其余撒拉族兵竟不理会自家伤兵的惨嚎,生生践踏而过,如浪潮般地涌到了城下,云梯一竖,大呼小叫地便沿着云梯向城头上攀爬了去。

    “放檑木滚石!”

    张明武也没指望着如此稀少的箭雨能遏制住撒拉族的狂冲,这一见对方云梯竖起,忙紧接着下令道。

    檑木滚石素来便是守城之利器,但见张明武一声令下,城头上的守军立马依言而动,冒着吐蕃骑兵的箭雨侵袭,将檑木滚石拼力往城下掷了去,登时便将正攀城的撒拉族兵打得个哭爹叫娘,没有甲胄护身的部族兵被檑木滚石一砸上,不是死便是伤,纵使有着重赏在诱惑着,可被守军几个波次的檑木一砸,心中的贪念可就被砸醒了,方才交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是支撑不住了,丢下两百余具尸体,甚至连云梯都顾不得扛,乱纷纷地又全都撤了回去,好端端的一场攻城战竟打成了一场闹剧。

    “混帐,宁古思都,尔带的是甚兵马,就这般德性,还想着割地为王?没用的东西!”

    这一见撒拉族兵如此不经打,赫茨赞的脸立马便黑了起来,气恼万分地怒视着宁古思都,丝毫不给其脸面地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将军息怒,某这就亲自率军攻城!”

    宁古思都也没想到自家手下儿郎如此无用,被赫茨赞这么一骂,脸上立马便挂不住了,气恼地将身上的皮裘袄子一脱,光着膀子,抽出腰间的弯刀,丢下句场面话,纵马便冲到了自家乱兵面前,用刀背狠狠地抽翻了几名逃得最快的乱兵,口中怒骂连连:“混帐东西,谁让你们退下的,上,都给老子上,谁敢再后退一步,老子斩了他全家,上,快上,给老子拿下枹罕城,赏格翻倍!”

    “拿赏钱啊,冲,冲啊!”

    撒拉部族兵都是些记吃不记打的主儿,这一听赏格翻了倍,刚低落了的士气瞬间又高涨了起来,浑然忘了方才被唐军打得个落花流水,这又再次鼓勇往回便奔,一个个龇牙咧嘴地狂吼着,野性就此完全爆发了出来。

    “上,跟老子上,压制城头!”

    赫茨赞可不想再在枹罕城下多蘑菇了的,这一见撒拉部族兵再次大举冲城,他立马率领全军骑军压上,后阵只留下一千余步兵压住阵脚。

    赫茨赞毕竟是大将之才,尽管也就是普通将才而已,可临机指挥作战的能力却是不缺的,他这一压上指挥,六千余吐蕃骑兵的攻击效率很明显地提高了一大截,但见两支各三千的吐蕃骑兵往来纵横,配合默契至极,射向城头的箭雨始终就不曾停止过,密如雨点般地将城头的守军压制得头都难得抬上一下,冒死往城下丢檑木滚石的唐军官兵伤亡剧增,战不多时,已有百余唐军官兵或死或伤地失去了战力,战局陡然间便已急转直下,没了城头压制的撒拉部族兵顺势冲上了城头,形势对守城的唐军来说,已是危在旦夕!

    “弟兄们,杀贼,杀贼,杀贼!”

    眼瞅着情形不对,张明武不得不拼命了,大吼一声,亲率卫队冲出了城门楼,向着数处被突破的城防冲杀了过去,一众大唐将士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武,自是不甘落后,纷纷嘶吼着与冲上了城头的撒拉部族兵展开了一场血战……

第三百七十一章河州之殇(中)

    天时渐已到了正午,火辣辣的秋日晒得大地生烟,然则正在苦战中的两军却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激战依旧在持续着,城上城下伏尸满地,血流成河,战至此时,千余唐军已是折损了近半,可却依旧牢牢地控制着城头,无论打红了眼的吐蕃与撒拉部族联军如何冲击,城防虽摇摇欲坠,可就是不倒,接连发动了三次强攻之后,力竭的撒拉部族不得不暂时停下了徒劳的尝试,乱哄哄地败退回了本阵,如同一堆死狗般躺满了一地,任凭督战的吐蕃官兵如何喝斥打骂,也不肯再站将起来,战事至此,似乎已是陷入了僵局。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宁古思都,尔不是说有内应么?还藏着作甚?等死么?嗯?”

    撒拉部族兵一退,率军掩护的赫茨赞也不得不就此撤了回来,这一见到撒拉部族军全都躺在了地上,心中的邪火“噌”地便涌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瞪了正大喘着粗气的宁古思都一眼,无所顾忌地便当场骂开了。

    “将军放心,某家这就发信号,点火!”

    被赫茨赞这么一骂,宁古思都的脸登时便有些子挂不住了,面红耳赤地一跺脚,气愤愤地吼了一嗓子,心里头着实郁闷得不行——原本按预定计划,大军一攻城,城内的伏兵便已该趁乱起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枹罕城,可这城都已攻了三回了,城中居然毫无动静,宁古思都也不清楚城中的伏兵到底在玩些甚把戏,眼瞅着形势有些子不对味,宁古思都不得不拿出了最后的联络手段,一声令下之后,一堆混合了狼粪的干草堆便已被手下兵丁点燃了起来,浓黑的狼烟翻卷着直上九霄云外。

    “大人,快看,城外贼子点狼烟了!”

    拼死打退了吐撒联军的三次强攻之后,张明武已是疲倦到了极点,可却顾不上休息一下,在城头上来回地巡视着,呼喝着手下士兵抓紧时间抢运檑木滚石,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却听身边一名亲卫突然高呼了起来,心一动,忙不迭地朝城外望了去,一见狼烟滚滚而起,眼中的狐疑之色不由地便浓了起来,正自猜疑不定间,城门楼边的梯道下一阵吵闹声骤然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

    张明武正自心烦,这一听下头吵得喧闹,心中的火气立马便起了,几个大步行到了楼梯口,寒着声喝斥了一嗓子。

    “大人,下头这人自称‘邓记商号’商队掌柜,言称有要事要面见大人,却又不肯明说,弟兄们告知其战事正酣,不得上城,其不服,便与弟兄们吵了起来。”

    张明武在军中威信素高,他这么一发怒,下头的纷乱立马便安静了下来,一名伍长疾步窜上了楼道,对着张明武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明了事由。

    “带上来!”

    张明武见那名被士卒们围着的大汉身形魁梧,满脸子的精悍之气,不像是寻常之辈,心中的好奇心便起了,略一沉吟之后,一挥手,沉声下了令。

    “小的李耀东,乃是‘邓记商号’商队掌柜,奉有英王殿下之命,有要事与张大人详谈。”

    张明武既已下了令,一众士兵自是不敢怠慢,押解着那名大汉便到了城上,但见此人行色从容,丝毫不因城上血流漂杵的惨状所动,对着张明武躬身行了个礼,不慌不忙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李掌柜请!”

    “邓记商号”的大名张明武自是听说过的,只是他并不清楚“邓记商号”与英王府的关系,此时见李耀东一开口便将英王抬了出来,自不敢稍有怠慢,这便一摆手,将李耀东让到了一旁。

    “张大人,英王殿下手谕在此,请大人过目!”

    李耀东没急着出言解释些甚子,而是极其干脆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封锦帛,递到了张明武的面前。

    “李老哥来此有甚吩咐,张某听着便是了。”

    张明武虽没跟李显打过交道,可却没少听说过李显的威名,这一见锦帛上头赫然盖着英王李显的大印,自不敢怠慢了去,忙回了个礼,双手捧着锦帛,递回给了李耀东,很是客气地出言问道。

    “张大人客气了,李某奉命率商队到此已有十数日,本想着与姚刺史商议守御事宜,奈何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迁延城中,所幸竟因此得知了撒拉族内应之事,托张大人的福,李某所部已设计全歼了撒拉族混入城中的奸细二百余人,如今城内已无忧患,张大人自可安心守城,但消守得三日,殿下必会派大军前来解围,另,李某还运来了些守城之利器,当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李耀东双手接过了张明武递回来的锦帛,仔细万分地叠将起来,慎重其事地收回到了胸衣内,而后面色一肃,将事由简略地描述了一番。

    “哦?竟有此事?”

    张明武先前正猜测着城外敌军点火的用意何在,这一听李耀东言及已剿灭了敌军内应,不禁为之一愣,惊喜交加地出言追问道。

    “确实如此,事态紧急,详情容李某后报,且请张大人准李某即刻将守御利器运上城来,以御敌军!”

    李耀东此番之所以能歼灭城中之敌军内应,说起来颇为曲折,大体上是运气的成分居多——就在昨日,一名商队的成员偶然间在小酒馆里遇上了几名喝醉了酒的撒拉部族兵,听到了些醉话,顺藤摸瓜之下,搞清了撒拉部族几个藏兵点,李耀东自不敢怠慢了去,一边飞鸽传书向李显报警,一边安排了人手,在撒拉部族的饮食中下了泻药,放翻了这拨伏兵,这正是宁古思都等不到内应的根由所在,然则事情到底还是出了些岔子——阴差阳错之下,正在连夜赶路的李显并没能及时接到李耀东急送去的这份重要情报,自然也就没法下达相关命令,那所谓的援兵一说,实际上是李耀东自己估摸出来的想头,这会儿自是不好跟张明武说明了去,这便紧赶着转开了话题。

    “好,能得李掌柜鼎力相助,张某便是拼死也要守上三日,事不宜迟,李掌柜,请!”

    张明武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压根儿就没去想李耀东之言是否属实,他所关心的是李耀东所言的守城利器为何物,自不会有甚阻扰之说,这便一拱手,兴奋地道了声请。

    “李某遵命!”

    这一见张明武没再往下追问,李耀东暗自松了口大气,也不再多废话,高声应了诺之后,便即匆匆忙忙地冲下了楼梯,急速向城中跑了去,不数息便已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处。

    “儿郎们,杀进城去,任抢三天,酒管够,要女人,自己去抢啊,冲,冲进城去!”

    就在李耀东与张明武交涉之际,宁古思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踢又是打地总算是将一帮子赖在地上的部众全都赶了起来,扯着大嗓门,许下了重诺,一众本已胆丧的撒拉部族兵一听可以大抢三天,本已低落到了极点的士气陡然间再次狂涨了起来,浑然忘了前几回被唐军杀得屁滚尿流的惨状,嗷嗷直叫地再次向城墙狂扑了过去。

    “全军听令:骑兵压上掩护,步兵随后督阵,再有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这一见到撒拉部族兵再次发动了狂野的冲锋,赫茨赞脸皮子抽了抽,露出了一丝狞笑,咬着牙下达了决死攻城之令。

    “弟兄们,英王殿下有令,守城三日,援军必到,卫我大唐,杀贼,杀贼,杀贼!”

    张明武刚送走了李耀东,一回过头来,便见吐撒联军此番全军出动,自是清楚决战的时候已是到了,只消能打退得了敌军此番强攻,敌军士气必将重挫,再无甚能为可言了的,有鉴于此,张明武索性高呼着将援军的消息公布了出来,此言一出,原本已是困顿不已的唐军官兵们登时便鼓起了决死的勇气,一个个狂呼着战号,怒吼声直上九霄云外!

    或许是吐蕃督战队前压所带来的死亡之威胁的缘故,也或许是被宁古思都的重赏所打动,撒拉部族兵此番冲城狂野无比,压根儿就不理会城上不断落下的檑木滚石,也不管城上射下的死亡箭雨,一个个红着眼,嗷嗷乱叫不已,哪怕身前的战友惨嚎着被砸下云梯,也不管不顾,顺着简陋至极的云梯拼死向上攀爬,只片刻功夫,城防已是处处告急,城上混战一团,不时有人惨嚎着滚下城头,战事只一瞬间便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杀,兄弟们杀啊,莫要辜负了英王殿下的厚望,杀贼!杀!杀!杀!”

    张明武见势不妙,率领着亲卫队四下补防,直杀得浑身浴血,整个人如同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奈何此番吐撒联军是铁了心要一举破城,任凭张明武率部如何冲杀,始终无法将撒拉部族兵的攻势压将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明武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到了末了,就只剩下三人还能勉强地跟在其身边,战事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河州之殇(下)

    “哈哈哈……,好,出击,全军压上!”

    眼瞅着撒拉部族兵已在城头上牢牢地站稳了脚跟,正在后方压阵的赫茨赞登时大喜过望,也没去细想为何尚不见所谓的伏兵出现,哈哈大笑着一挥手,下令原本在阵后充当督战队的一千余吐蕃重装步兵全部投入进攻,打算就此一举击溃唐军的顽强抵抗。

    “杀!杀!杀!”

    张明武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刀下究竟砍倒了多少人,手臂早已酸软不堪,整个身子一动便是咯吱吱地作响不已,宛若随时会散了架一般,饶是如此,他也不肯轻言放弃,依旧在乱军中拼尽全力地厮杀着,嘶吼着,如同地狱里闯将出来的煞神一般,然则一待吐蕃大军出动的号角声响起之际,张明武的心便已是彻底沉到了谷底,一股子绝望的情绪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挥刀的手臂不由地便缓了下来,一名与其对战的撒拉族百户长见状,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拿下张明武的大好机会,大吼着挥刀全力一劈,瞬息间便已突破了张明武的拦截,刀光只一闪便已劈到了离张明武脖颈不足一尺之距上。

    完了!张明武久战之下,反应已是迟钝了不老少,待得对手刀到,张明武压根儿就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是眼睁睁地望着如虹般的刀光杀将而来,心底里的绝望之意瞬间便浓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

    “大人小心!”

    就在张明武静待死亡降临之际,一声暴吼突然在其身后响了起来,紧接着一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地闪了出来,一扬手,一柄三尺青锋剑已斜劈了出去,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劈向张明武的那一刀,但听“锵然”一声脆响,青锋剑不动,而那劈杀过来的大刀却被震得倒飞上了半空。

    “李掌柜?”

    张明武死里逃生之下,顾不得后怕,定睛一看,见救了自己一命的是李耀东,惊喜交加之下,不由地便唤出了声来。

    “张大人,先将贼子压下去再说!”

    眼瞅着战况紧急,李耀东哪敢怠慢,匆匆地招呼了一声之后,嘶吼着率领着涌上了城头的百余名商队护卫冲进了乱战丛中。

    论及战术素养,商队护卫自是比不得唐军官兵,可说到个人武艺,这帮子护卫皆是好手,随便一个拿到江湖上,不敢说是一流高手,可二流却绝对是有的,更别说其中还有李耀东这么个一流高手中的顶尖人物在,这么百余护卫一冲上城头,原本胶着的平衡之势瞬间便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早已战得力竭的撒拉部族军哪经得起这等凶悍无比的冲击,交手只片刻而已,便已被杀得丢盔卸甲不已,乱哄哄地全都滚下了城去,这令刚率部冲到了城墙下的赫茨赞气得鼻子都歪了。

    “上城,快,冲上去,上!”

    赫茨赞乃是打老了仗的人物,自是清楚这会儿若是就此败退了下去,再想鼓勇攻城的话,少说也得两、三天的调整,真到那时,天晓得唐军援兵会不会赶了来,万一要是夺取河州的计划破产,回头噶尔?钦陵又岂能轻饶了他去,自不肯就此退兵,甚至顾不得去严惩败退下来的撒拉部族兵,嘶吼着下令冲到了城下的吐蕃步兵即刻投入攻击。

    “快,加快速度,抬上来!”

    城下的赫茨赞忙着调度兵力,城上的李耀东也没闲着,除了安排商队护卫分散掩护各处要点之外,他自己则急匆匆地跑到了楼道口,对着一群扛着数十个大木箱的商号伙计以及城中百姓大声呼喝着。

    “李老哥,这些是……”

    张明武先前一战中颇受了些伤,这会儿也顾不得包扎上一下,匆匆地巡视了一下城防之后,也疾步赶到了楼道旁,满脸子疑惑地看着抬上了城门楼的那些个大箱子。

    “贼子要上来了,张大人,请您指挥防守,后头的事便由在下主持好了。”

    李耀东人虽不曾转身,可一听到云梯搭上了城头的声音响个不停,便已知晓敌军又杀将上来了,顾不得多做解释,有些子不甚客气地回答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

    李耀东如此下令显然有着越俎代庖之嫌疑,不过么,张明武可不敢以寻常眼光来对待这名英王特使,没有丝毫的犹豫,干脆无比地同意了李耀东的提议,也没再多废话,领着所剩无几的亲卫冲回到了城墙前,指挥着一众将士拼力抵挡吐蕃步卒的强行冲城。

    吐蕃重装步兵的战斗力比撒拉部族兵不知高了多少倍,加之先前又始终躲在阵后养精蓄锐,战力始终不曾有损,比起久战之下的唐军来说,显然是占尽了优势,尽管城头上的守军冒着吐蕃骑军的箭雨,不停地往城下投掷檑木滚石,可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吐蕃军冲城的势头,若非有着百余名武艺高强的商队护卫在旁掩护,只怕一个冲击下来,这城防便已将告破了的,饶是如此,面对着吐蕃步骑的联手合击,唐军官兵的伤亡却是越来越大,渐渐地便有些子支撑不住了,好在此时李耀东总算是忙乎完了准备事宜。

    “点火!”

    一待所有手持陶罐的商号伙计们在城上一字排开之后,李耀东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运足了中气,高声嘶吼了一嗓子,旋即便见数十名商号伙计齐刷刷地用手中的引火绳点燃了陶瓷罐上的引火索,一阵吱吱的声响中,烟雾瞬间便腾了起来。

    “投!”

    李耀东在心中默数到了三,不敢再多耽搁,大吼了一声之下,立马便见数十名商号伙计齐齐挥臂,将怀中抱着的陶罐投下了城去。

    “轰轰……”

    正在冲城的吐蕃军是瞅见了城头上丢下来的一大堆陶罐,可也没人有空去理会,大体上不过将这些陶罐当成滚石看了,可却没想到这些陶罐绝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没等吐蕃军卒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见那些陶罐有的凌空便炸开了,有的则是落地方才炸响,一阵紧似一阵的爆炸声中,无数的陶瓷片、内置的碎铁片四下横飞,如割稻子一般地将不知所谓的吐蕃官兵们横扫在地,硝烟缭绕中,残肢断臂四下横飞,无数的惨嚎声响成了一片。

    “再投!”

    李耀东立于城墙的后侧,虽看不见吐蕃军的惨状,可一听便知己方的战果绝对极之辉煌,脸上立马便浮现出了一丝的笑意,但并未就此停手,而是呼喝着再次下达了投掷令,但见早已准备就绪的商号伙计们齐刷刷地再次抛出点着了的陶罐,霎那间,一阵阵爆鸣声再起,城下慌成了一团的吐蕃军再遭重创之余,终于吃不住劲了,哪还理会甚攻城的死命令,全都调转回身,撒开双腿,亡命地向后逃窜了去,至此,吐撒联军的第四次强攻再次惨败而归。

    “混帐,废物,杂种……”

    这一见原本已是将将得手的攻势再次无果而终,赫茨赞彻底暴怒了,手持着大刀左劈右砍地斩杀了几名逃兵,可却阻止不了己方乱兵溃逃之势,便是连他自己也站不住脚,被溃兵席卷着退回到了出发地,直气得破口大骂不已,一双眼红得如同兔子一般,没有谁敢与其对视上一眼,都唯恐成了赫茨赞泄愤的替罪羊,便是宁古思都也不敢往上凑。

    “宁古思都,尔所言的内应何在?说!”

    宁古思都想躲,可赫茨赞又岂能让他躲了去,怒吼着冲到了宁古思都的身前,刀一横,已是架在了其的脖子上,大有一言不合,便要砍下宁古思都的头颅之架势。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某还有一策可破此城!”

    宁古思都自己也想不明白本已安排好的内应究竟出了甚岔子,可却不敢当着暴怒的赫茨赞认错,眼珠子一转,忙不迭地呼喝了起来。

    “说!”

    赫茨赞深知拿不下枹罕城的后果有多严重,此际尽管对宁古思都已是痛恨到了极点,恨不得一刀劈杀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部落头人,可一念及败回军中的后果,还是只能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死马当成活马医地断喝了一嗓子。

    “大将军,且听某说……”

    性命要紧之下,宁古思都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贴着赫茨赞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述说了起来,直听得赫茨赞面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不已。

    “传令:全军后撤一里,安营扎寨!”

    赫茨赞呆呆地站了片刻之后,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丝狞笑,也没对一众茫然不已的众将多作解释,只是断喝了一声,直截了当地下达了收兵令。

    “呼……”

    正在城头上紧张戒备着的张明武一见吐撒联军向后撤了去,紧绷着的神经立马便就此松了下来,长出了一口大气,回过头来,本想说些鼓舞士气的话语,可一见到城头上还能站将起来的大唐官兵已不足五百之数,心中登时大疼,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唯有两行泪水却是忍不住脱框而出,肆意地汹涌着……

第三百七十三章危局(上)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真到了伤心处,便是铁打的汉子,怕也一样止不住伤心之泪,此时此刻,面对着五百余朝夕相处的同袍的倒下,饶是张明武从军多年,见惯了生死,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当然了,伤心归伤心,身为一军主将,张明武却是不会忘了肩头上的重担,仅仅只是失神了片刻,张明武便即猛然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咬着牙下令道:“全军听令,丙队留下打扫战场,其余各队即刻下城歇息,人不解甲,兵不离手,散开!”

    “诺!”

    尽管打了场胜仗,可面对着如此高的伤亡,一众唐军官兵们也确实高兴不起来,再者,敌军依旧未曾远离,战事尚未到见分晓的时候,诸军也无甚高兴的理由在,不过么,一旦张明武下了令,众将士却并无丝毫的怠慢之心,各自高声应了诺,除留下打扫战场的士卒以及部分自发前来帮忙的民壮之外,其余人等依次退下了城墙,也没走远,就在墙边坐地歇息了起来。

    “张大人,敌军虽暂退,去后必定还复来,在下所携之炸弹虽尚有些,可此等物事一经暴露,再难起出其不意之奇效,一旦敌军有备,恐难在惊退贼众,而今之计,须得早作准备才是。”

    先前见张明武伤心流泪,李耀东虽也同样伤感不已,可却不免担心张明武光顾着伤心而忘了其余,此际见张明武如此快便回过了神来,倒也放心了不少,略一沉吟之下,从旁站了出来,低声提点了一句道。

    “李老哥所言甚是,今姚刺史既已弃城,还烦请李老哥多多劳神,组织一下城中民壮以协防城守,至于训练一事,张某责无旁贷。”

    张明武官位虽不高,可毕竟是打老了仗的人物,自是清楚那“炸弹”威力虽不小,却不足为凭,要想守住城池,光靠如今这么点兵力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可能性,略一寻思,便即作出了决断。

    “李某自当效劳,另,在下尚得去信通禀殿下,且容在下先行告退,至于所有商号护卫尽皆由张大人统一指挥。”

    召集民壮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然则李耀东却没半分的推辞,一口便应承了下来,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匆匆走下了城门楼,向着城中疾步行了去……

    天渐渐地亮了,几乎一夜不曾合眼的李显揉了揉发涩的眼皮,又用力地搓了搓脸,一挺身,从沙盘前站起了身来,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几下胳膊,抬脚便行出了中军大帐,望着东方的天空,深吸了口大气,又重重地呼了出去,用力地甩了下头,似乎打算将满脑子的烦恼尽皆甩个精光一般,奈何烦恼依旧是烦恼,并不因李显如何动作便能减轻上一些。

    战局依旧混沌,饶是李显已整整琢磨了一整天了,可对于形势却依旧有些拿不准,这其中的关键便在河州能否守得住上——李耀东在战前发来的急件李显已是收到了,也知晓了枹罕城中撒拉部族伏兵覆灭的消息,然则对于姚望舒这么个文弱之辈能否守住城池,李显依旧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倘若河州失守,要想夺回来,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非得调集了全河西的机动兵力方足以取胜,很显然,这可不是件容易之事,时间上也有些子紧得慌,可若是河州能稳守的话,李显能作出的选择便多出了不老少,至少不会有捉襟见肘的窘迫感,故此,哪怕明知枹罕城十有**要陷落,李显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打算等“鸣镝”传来的最新消息传来之后,再做最后的决断。

    等待无疑是烦人的,尤其是事关全局的等待,更是一种难耐的煎熬,纵使强如李显,也不禁为之心烦不已,这都已熬了一夜了,也未见有消息传来,李显的耐性也差不多耗光了的,只不过出于慎重的考虑,李显还是强行忍住了发兵的冲动,默默地等待着那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消息。

    “殿下,有消息了!”

    就在李显愣愣地望着天空发呆之际,林成斌疾步从不远处的一顶帐篷后转了出来,一见到李显正站在大帐门口,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走到了近前,一躬身,将手中的一枚小铜管递到了李显的跟前。

    “哦?”

    一听等待了许久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李显心神不由地便是一颤,也没多废话,一把接过小铜管,深吸了口气,扭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取出了张小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脸色瞬间便有些子阴沉了起来,可也没多作解释,只是一摆手,高声下令道:“击鼓,点将!”

    “诺!”

    林成斌虽好奇那纸条上的内容是甚,可李显既然不说,他自也不敢多问,紧赶着应了诺,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须臾,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乍然骤响,原本安静的军营里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一夜很快便过去了,吐撒联军大营静悄悄地,并不曾发动夜袭,一个晌午又过去了,日头都已微微偏了西,吐撒联军还是没有丝毫出动的迹象,唯有数队骑哨在营外来回驰骋着,甚至不曾有丝毫挑衅守军的举动,城上守军无人知晓吐撒联军这究竟是在玩甚把戏,可也无人关心这些,全都忙着修缮城防,城中百姓也尽皆被动员了起来,不大的枹罕城中处处是忙碌往来的人群,直到末时一刻,这等难得的和谐终于被南面一道山梁后扬起的一阵烟尘生生敲成了碎片。

    “呜呜呜……”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中,原本井然有序的城头登时便是一阵慌乱,正在城头上帮忙修缮工事的百姓们乱作了一团,一时间哭爹喊娘声响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为何吹号?”

    张明武与李耀东正在西城远眺吐撒联军的大营,冷不丁听得南城号角大作,自是不敢怠慢,急冲冲地便率几名亲卫赶到了南城墙,一见现场乱成了一锅粥,登时便是一阵火大,黑沉着脸呵斥了一嗓子。

    “张大人,快看,贼众杀来了!”

    张明武这么一声大吼之下,登时便将现场的混乱压制了下去,然则不等其再多言,一名队正已手指着城外,高声呼喝了起来,张明武闻声看向了城外,入眼便见一队队的吐蕃骑兵押解着数千百姓正向城墙方向涌了过来,张明武的眼神瞬间便是一凝,一股子不妙的预感立马不可遏制地便涌上了心来——安乡县完了!

    “城上的人听着,安乡已被我大军攻克,尔等已成孤军,还不早降更待何时?”

    张明武的预感果然是实,没等城头上的守军们反应过来,就见吐蕃大军中冲出了一名偏将,耀武扬威地策马冲到了城下,用生硬无比的汉语高声地叫嚷着。

    “安乡被破了?哎呀,我亲家怕是要糟了!”

    “该死,杀千刀的,我家闺女可是嫁到了安乡,这该如何是好?”

    “完了,完了,没希望了!”

    ……

    一听安乡已陷,城头上的百姓们登时又乱了起来,无数的噪杂声交织在了一起,间或还有低低的哭泣声在响着,整个城头的气氛登时便压抑得令人窒息不已,这仗都尚未开打,士气便已是遭受了重挫。

    “王队正,将百姓撤下城去,全军备战!”

    眼瞅着情形不对,张明武自是不敢怠慢,“唰”地抽出了腰间的横刀,用力一挥,高声喝令道。

    “诺!”

    主将既已发了话,一众守军官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高声应了诺,驱散了城头的百姓,只留下协防的数百民壮原地待命,静候吐蕃军的再次大举来犯。

    “大人,快看,是姚刺史!”

    “啊,还真的是姚刺史,他这是……”

    “该死,这厮不会是降了吐蕃狗了罢?”

    ……

    吐蕃军显然没有发动急攻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城下列开了阵型,片刻之后,一名身着大唐红色官袍的中年文士在十数名手持圆盾的吐蕃骑兵的簇拥下,从后阵缓缓地行向了城下,有眼尖的士兵一眼便认出了那中年官员赫然竟是河州刺史姚望舒,刹那间整个城头的乱议之声便大作了起来,本就已遭重挫的士气瞬间便低到了谷底。

    “张校尉可在?本官河州刺史姚望舒在此,还请张校尉出来叙话。”

    望着城头上森严的戒备,姚望舒的脸色煞白一片,不过么,倒驴不倒架,刺史的架势依旧端得个十足,拖腔拖调地哟嗬了一嗓子,倒也蛮像一回事的,只是言语中的微微颤音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其人色厉内荏的本色。

    “李老哥,您看这……”

    面对着姚望舒这个顶头上司,张明武有些子拿不准态度,这便侧头看了看身旁的李耀东,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话来。

    李耀东虽不是军伍出身,可能被李显如此慎重地派到河州,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一看城下那等架势,便已知今日之事怕是难有个平和的了局了,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沉吟着没敢轻易给出个决断……

第三百七十三章危局(中)

    安乡位于枹罕城东南八十余里处,坐落于湟水河畔,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为河西少有的几处产粮区之一,只是因地处边陲,人口不多之故,亩产虽高,总产量却并不算太大,又因着无险可守的缘故,战略地位实算不得突出,唐军在此县并无重兵驻守,仅由当地县衙自行筹建了个规模不大的民团以维护治安,以这等实力而论,对上了突袭而来的吐蕃大军,被攻陷自是毫不为奇之事,然则算算时间,蹊跷可就出来了。

    八十余里对于纵马狂奔的吐蕃骑兵来说,确实算不得甚大事儿,左右不过两个时辰不到的脚程而已,问题是吐蕃骑兵夜袭安乡的话,须得防备枹罕城守军的出击,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了去,只能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潜行出营,待得赶到了安乡,天势必将已是大亮了的,安乡县不可能发觉不了敌军的踪影,就算是措不及防之下,抵抗上一、两个时辰也算不得难事,这么一算,吐蕃骑军要押着城中百姓往回赶,没到太阳落山怕是到不了枹罕城的,可眼下方才末时,吐蕃军居然出现了,这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安乡是不战而降的!

    安乡县这么一降,问题可就严重了,不单是众多百姓落入敌手的麻烦,更麻烦的是安乡城中的粮秣怕是已尽落入了敌手——照条例,安乡虽产粮,却不能储粮,所有余粮必须集中到州治,以备调用,奈何河州刺史是姚望舒这么个不理正事的懒虫,都已是深秋了,今年的夏、秋两季的粮秣却尚未调入州治粮库中,依旧搁在了安乡县城,两千八百余石的粮食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吐蕃人,再算上吐蕃军收刮民间之所得,这粮秣的数量只怕还得再翻上几倍,得了如此多辎重的吐撒联军将再无后顾之忧,不仅如此,这么些的粮秣怕是都足够围困鄯州城的吐蕃大军一月之用了的,毫无疑问,在这等情形之下,想用拖延战事的办法来逼吐蕃大军撤兵显然已是行不通了的,形势对于总兵力远不及吐蕃大军一半的河西唐军来说,已是到了危局关头了!

    张明武是个标准的军人,指挥打仗还行,可限于层次,对于战略上的东西就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了的,他只是在烦心着安乡这么一陷落,枹罕城便已成了孤城,却没去多想粮秣辎重对吐蕃军的重要性,然则李耀东却是不同了,他虽也是底层出身,可此番前来河州,事先便已得到了李显飞鸽传信的明确指示,对于粮秣的重要性自是看得比张明武透彻了许多,这会儿之所以迟迟没个表态,也正是在琢磨着挽回危局的可能性,奈何他毕竟不是诸葛亮一般的智者,皱着眉头想了良久,也没能想出个稳妥的法子来,无奈之余,只好冲着张明武点了下头道:“张大人无须露面,若是信得过,便由李某来应对好了。”

    “那好,李老哥,请!”

    张明武本身就不善应酬,加之李耀东又有着英王特使之身份,他自是乐得由其出面去应对姚望舒这个老上司,这便毫不犹豫地一摆手,道了声请。

    “嗯。”李耀东没再多言,吭了一声之后,给张明武使了个眼色,手掌一立,做了个下劈的动作,而后,也不待张明武作出回应,便即大步走到了墙碟边上。

    “张校尉何在?本官在此,为何避而不见?”

    李耀东思忖的时间稍长了些,在城下候着的姚望舒已是等得极之不耐了,这一见一身便装的李耀东从城上探出了身子,立马端着刺史的架子,气咻咻地喝斥了起来。

    “哪来的疯狗?竟敢在此狂吠,找死么?”

    李耀东乃江湖豪士,素来瞧不起软骨头之辈,而今既已知姚望舒投降了吐蕃,对其哪有甚客气可言的,这一开口,便狠狠地羞辱了姚望舒一把。

    “你……,混帐,尔系何人?安敢狂悖若此,去,叫张明武出来,本官自有训示!”姚望舒被李耀东这话气得面色发青,叉指着李耀东,羞恼万分地便吼了起来。

    “张大人没空见你这等背叛小人,有屁快放,再要蛮缠,小心弓弩侍候!”

    李耀东偷眼见左右弓弩手们正贴着城墙潜行地移上了前来,有心多拖延一些时间,给弓弩手们创造出一击必杀的良机,这便大刺刺地反骂了姚望舒一句道。

    “混帐,本官乃是河州刺史,尔安敢如此辱我,必当诛之,滚开,去叫张明武前来听训!”

    姚望舒被李耀东的话刺激得勃然大怒了起来,脚下用力一夹马腹,策马抢前了几步,手指着李耀东,破口大骂了开来。

    “某乃英王殿下特使,所有人等都听好了,姚望舒背叛我大唐,当灭九族,如此狗贼,安敢以刺史自居,来人,杀!”

    偷眼见数名弓弩手都已移动到位,李耀东可就不想再多跟姚望舒浪费口舌了,这便提高了声调,断喝了一嗓子,立马便见数名弓弩手齐刷刷地从城碟后探出了头来,或是张弓搭箭,或是以弩机瞄着姚望舒,准备给其来上一个乱箭射杀当场。

    “哎呀!”

    姚望舒反应倒是机敏,这一见城头上弓弩手们瞄了过来,顾不得许多,惊呼一声便跳下了马去,趴倒在马臀后头,但听一阵弦响,数支箭矢激射直下,可惜大多射在了马身上,只有一箭射在了姚望舒的肩头上,虽将其射得仰天摔倒在地,可惜却不是致命之伤,没等弓弩手们再次开弓,已反应过来的吐蕃圆盾骑兵们已一拥而上,不管不顾地拖拽起姚望舒便远飚而去了的。

    “哈哈哈……,众军听令:有能斩杀叛贼姚望舒者,记大功一件,晋三级,赏钱千贯!”

    望着吐蕃骑兵狼狈逃窜的身影,李耀东虽暗自惋惜没能一举击杀姚望舒,但却不会忘了趁机鼓舞一下士气,这便放声大笑着开出了极重的赏格,一众守城官兵闻之,不禁为之咋舌不已,彼此兴奋地议论了起来,一时间原本已落到了谷底的士气顿时便回涨了不老少。

    “哼,废物!抬下去!”

    策马屹立于本阵中的赫茨赞原本指望着姚望舒能凭借着刺史的身份来个不战而降人之兵,却没想到城中守军居然没给这个所谓的刺史一点脸面,眼瞅着姚望舒那等半死不活的狼狈样,赫茨赞心头一阵火起,连看都懒得多看上一眼,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让人将姚望舒押回了大营,自个儿却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往城头一指,作势便要下令强行攻城。

    “大将军且慢,有如此多汉狗在,何不按计划行了去!”

    这一见赫茨赞又要强攻,宁古思都登时便急了,他可不想再派自个儿手下的勇士去平白送命,忙不迭地从旁抢了出来,高声提议了一句道。

    “嗯?哼!”

    赫茨赞显然对宁古思都打断其命令的举止极为的恼火,可也知晓此际绝非再次强攻的良机,自是不会反对宁古思都的提议,可也没给其好脸色看,这便冷哼了两声,也不多言,只是一摆手,示意宁古思都照着预定计划行事,自个儿却策马前行了几步,狼顾鹰视地望着低矮的枹罕城头,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阴冷煞气。

    “儿郎们,给城中的汉狗上大戏啦!”

    宁古思都只求不平白损失自家勇士,自是不会去计较赫茨赞的态度问题,这一见赫茨赞已同意了自己的建议,自不敢稍有耽搁,纵马跑到自家阵中,一挥手,兴奋无比地高呼了起来。

    “上大戏喽!”

    “嗷呜,弟兄们上啊!”

    “玩个爽的!”

    ……

    一众撒拉部族兵显然早就在等着这道命令了,这一听自家头人金口已开,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鬼哭狼嚎地呼喝着,径直冲到了拥挤成一团的安乡百姓群中,或拉或拽地拉出了百余青年男女,推搡地押解到离城不到一里之处,毫无廉耻可言地扒光了众女的衣裳,就地行起了奸/淫之事,不仅如此,还有一群撒拉部族兵则以刀、马鞭等物狠狠地折磨着那些被俘的汉家青壮,以虐杀为取乐,极尽残忍之能事!

    “该死,狗贼!”

    “混帐东西,有种的冲着老子们来好了,杀俘算个毬能事!”

    “张大人,士可杀不可辱,跟贼子们拼了!”

    “对,拼了,兄弟们,杀出城去!”

    ……

    大唐男儿皆是铁铮铮的汉子,这一见吐撒联军竟然在城下公然行此等恶事,哪能咽得下胸中的恶气,一个个全都瞪圆了眼,发出一阵响似一阵的嘶吼之声。

    张明武也是热血男儿,这一见汉家子弟竟受着这等之耻辱,登时便气得浑身哆嗦不已,一双拳头紧握得泛白不已,胳膊上青筋毕露,双目通红如血,浑身上下满是骇人至极的血煞之气,恨不得即刻率部冲下城去,将那些作恶的吐撒联军撕成碎片,只可惜他不能,身为一军主将,张明武很清楚以目下的兵力而言,一出了城,那便意味着一件事——全军覆没!可待要不出击,却又难以压制住全军上下的愤怒,气急之余,也不禁为因头疼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危局(下)

    出城攻击自然是不可取的,这一点张明武哪怕是在盛怒之中,也自清楚得很,可坐视吐撒联军如此折辱显然也不是个事儿,问题是这帮子撒拉部族杂碎机警得很,将施暴的地点选在了离城四百余步远处,远在弓弩的射程之外,除非有大型守城弩,否则的话,城上的攻击压根儿就够不上,偏生枹罕城中就没装备过守城弩,张明武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子,还是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李耀东的身上。

    “张大人,请为李某寻一张最硬的弓来。”

    李耀东乃江湖豪侠之士,素来便是快意恩仇之辈,面对着吐撒联军如此的挑衅,心中的怒火比起张明武来,自是要更旺上几分,当然了,他同样也明白吐撒联军此举的用意是在激守军出城死战,很显然,这是一条不归之路,至少在李耀东看来是如此,可坐视不理的话,却又大伤士气,万一有莽撞的士兵开城出战,那后果只怕不堪想象,有鉴于此,李耀东不得不拼命了,这便深吸了口气,强自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寒着声说了一句道。

    “这……”一听李耀东要强弓,张明武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看李耀东紧抿着双唇,似乎不愿开口作出解释之状,却也不好再多问,这便叹了口气,解下了腰间箭壶,连同铁弓一并交到了李耀东的手中,谨慎地出言道:“某之弓为四石弓,不知李老哥可合用否?”

    “足够了。”

    李耀东接过了弓,试着拉了一把,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没作出解释,而是走到了一旁,叫过了名身材极为壮硕的商队护卫,低声吩咐了一句之后,身形一展,人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翱翔着落下了城去,双脚一落地,一个翻滚之下,人已再次跃起,疾若奔马般地向前狂冲而去,只一瞬,便已冲到了离正在作恶的撒拉部族兵们不到两百步之距。

    “上,杀了他!”

    “来了个找死的,弟兄们上啊!”

    ……

    李耀东的动作虽快,可却瞒不过吐撒联军的观察,一见到李耀东前冲的速度如此之惊人,一众撒拉部族兵不禁皆为之一惊,可一见李耀东仅仅只有一人,胆气顿起,纷纷嘶吼着向李耀东冲了过去,打算依靠人数上的优势将李耀东这个胆敢独闯大军的家伙斩杀当场。

    “死罢!”

    眼瞅着撒拉族兵冲了过来,李耀东丝毫不乱,一边奔跑着,一边从腰间解下铁弓,手一翻,数支羽箭已取在了手中,往弦上一扣,拉得个浑圆,大吼一声,连珠箭发,但听弓弦一响,三支羽箭呈品字形激射了出去,如天外飞虹般地射进了疾奔而来的乱兵丛中,瞬间便射倒了两人,而李耀东丝毫没有停手,不停地开弓放箭,一连射出了近三十支羽箭,当场射倒了二十余人,余下的撒拉部族兵登时便是一阵大乱,前冲的势头陡然而止,一个个面色惊惶地四散了开来,迟疑着不敢再强行向前。

    “废物!”

    原本正在阵后看着热闹的赫茨赞一见撒拉部族兵胆气已怯,登时便恼了,不屑地骂了一声,一扬手,其身后的一支骑兵小队便即纵马而出,势若奔雷般地向李耀东袭杀了过去,马蹄声隆隆间,煞气蒸腾。

    “小心,敌骑出动了!”

    “李掌柜,快撤!”

    “小心啊,李老哥快回来!”

    ……

    城头上的守军正为李耀东的精彩箭技欢呼不已间,突见敌军后阵烟尘大起,登时都有些子慌了,纷纷嘶吼了起来。

    “死,死,死!”

    李耀东视线受阻,自是无法瞧清敌骑的来势,但却并不因此而慌乱,嘶吼连连地将最后几支羽箭一一射了出去,再次射杀了两名撒拉部族兵之后,这才抛下了手中的铁弓,一旋身,拼尽全力地向城墙方向冲了过去,速度倒是极快,可跟疾驰而来的吐蕃骑兵一比,却又有所不如了的,方才冲到离城七八十步的距离上时,吐蕃骑兵小队已越过了踌躇不前的撒拉族乱兵,双方间的距离急速地缩减着,很快便由百步之距缩减到了不足五十步,而此时李耀东距离城墙还有足足二十步的距离,眼瞅着很难在吐蕃骑兵赶到之前爬上城墙,城头的守军们全都惊呼了起来,弓弩手们纷纷就位,拼命地射出羽箭,试图挡住追兵的冲锋,奈何这拨吐蕃骑兵是铁了心要将李耀东斩杀当场,虽被城头的箭雨射杀了十数人,可余者依旧不管不顾地放马狂冲不已。

    “掌柜的,接住了!”

    一片纷杂中,早先李耀东曾吩咐过的那名壮硕护卫却是一点都不慌乱,抄起早已拎在了手中的铁链子,甩了几下之后,用力地向城外抛了出去,但见长长的铁链笔直如长枪一般地划破空间,急速地射到了李耀东的身前。

    “起!”

    李耀东早就已做好的准备,这一见铁索激射而来,立马脚下一用力,人便已腾空而起,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铁链的末端,城头上的护卫见状,大吼了一嗓子,拼尽全力一拽,铁链飞速地向回倒飞,于此同时,狂奔而至的吐蕃骑兵也赶到了地头,但见两名骑兵奋力站起,各自全力出刀,两把雪亮的钢刀左右合击,重重地斩向了李耀东的腰腹之间,竟打算给李耀东来上一个腰斩。

    “吼……”

    面对着几乎是必杀之局,李耀东放声嘶吼了起来,腰腹一团,整个人猛然卷缩了起来,险而又险地让过了双刀,两片衣袂却被刀锋狠狠地削了下来,可也就仅此而已了,没等吐蕃骑兵收刀再砍,李耀东已被拉拽着荡到了城墙上,脚下一个借力,人已如天外飞仙般地跃起,脚尖在铁链上连点了几下,顺利地翻上了城头。

    “好样的,李掌柜威武!”

    “精彩,神了!”

    “太棒了!”

    ……

    一众官兵们见李耀东如此之神武,尽皆欢呼了起来,原本因吐撒联军的无耻行径而激起的怒气瞬间便得到了释放。

    “李老哥,这太冒险了,好在您没事,若不然,张某真不知该如何向殿下交待!”

    张明武事先没料到李耀东会采取如此激烈的反击手段,若不然,还真不会同意其去冒这等危险,此际见李耀东顺利归来,虽惊喜不已,可后怕还是免不了的,这便摸了摸满是汗水的额头,苦笑着说了一句道。

    “没事,贼子一计不成,明日必将强攻,一场死战在所难免,还请张大人早做准备!”

    李耀东先前是激愤出战,本已是有了战死的觉悟,这一生还之下,同样也是后怕不已,不过么,这一见城头的压抑气氛已是稍减,心中还是颇为安慰的,实不想再多谈此事,这便将话题转了开去。

    “嗯,某心中有数,此番能得李老哥相助,实是张某之大幸也!”

    张明武原先对李耀东尊敬是尊敬,可大体上是看在其英王特使的身份上,此番见识了李耀东神乎其神的武功之后,心中已是彻底服了气,这便点了下头,感慨万千地应答道。

    李耀东没再多言,只是面色肃然地望着吐蕃大军的本阵,眼神里满是担忧之色,概因他很清楚城中这么点兵力很难挡住吐蕃军的卷土重来,倘若援兵不至的话,明天将会是枹罕城最难熬的一天,能不能挺到天黑,怕是只有上天方才晓得了的。

    “收兵!”

    眼瞅着一场激将的好戏已是彻底破了产,赫茨赞连气都懒得再生了,恨恨地望了眼城头上欢呼雀跃不已的守军,一挥手,下达了收兵令,士气被挫的吐撒联军再没了先前的自得,乱纷纷地驱赶着数千被俘的大唐百姓,怏怏地转回了西城外的大营……

    辰时正牌,天终于是亮了起来,难熬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自昨日下午起,吐撒联军便没怎么安生过,又是公然派兵押解着从安乡掠夺的财物、辎重向后方转运,又是派人到城下骂战,要不就是接着折磨那些可怜的被俘百姓取乐,一直闹腾到深夜方才消停了下来,然则城中守军却并不为之而动,前后城门紧闭,任由吐撒联军在城外胡乱撒欢不已。

    “呜呜呜……”

    辰时三刻,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过,吐撒联军大营寨门轰然洞开,两支吐蕃骑兵当先纵马而出,飞快地冲到了城下一里许处,列开阵型,压住了阵脚,旋即,一队队披甲武士从大营中迈步而出,整齐而又划一,气势之雄浑至极,远非前两日可比,很显然,借助着夜幕的掩护,吐蕃援军已是悄然赶到了战场,形势对于本就力有不逮的守军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而今摆在守城官兵面前的不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而是能守多久的事了。

    “出击!”

    吐蕃军的动作极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便已在城下列好了强攻的阵型,赫茨赞也没多废话,只是冷然地一扬手,下达了强攻令,刹那间,号角狰狞而响,数千吐蕃重装步兵在骑兵大队的掩护之下,呼啸着向枹罕城狂冲了过去,开战以来,守军所遇到的最大危机已在眼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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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流介绍:
面对着软弱无能的父皇、野心勃勃的母后以及争夺不休的兄弟,带着三世记忆重生的李显该如何突出重围,重塑大唐之辉煌。 书友群: 29183512盛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