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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五章 同道相会

    祁文羽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四周都是吃吃笑着的声音,定神一看,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大感兴趣的看着自己,祁文羽并不知道,她们就是莹玉阁的姑娘们,只是觉得她们发亮而又充满诱惑的眼神有些不够庄重,不过看现在这情形,应该已经摆脱了那穷追不舍的嗷月士和卷松客,自己得救了。

    祁文羽记得晕阙过去之前,看到的是一群粗豪男子发出的灵力之光,自己显然是被他们救下了,而这些举止略显轻浮的女子多半是他们的宅眷吧,既蒙搭救,便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礼数万不可缺,于是急忙起身,对那几个女子欠身施礼:“请问诸位姐姐……这里是何处?”

    几个女子一怔,很快就发出夸张的笑声,她们也是听说救回来一个年轻人在里间将养,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就都凑了过来看热闹,没想到这年轻人俊美异常,几个姑娘越看越爱,借着主家吩咐由她们照看的机会,恰好细细欣赏一番,此际看那祁文羽醒来后,还这样彬彬有礼,不禁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立刻七嘴八舌起来。

    “这里呀,这里是莹玉阁,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嘻嘻,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受的伤?”

    “来,让姐姐看看,伤好的怎么样了。”

    ……

    只有一个姑娘显得沉稳些,在喧闹声中出了里间,去通知主家这年轻人醒来的消息。

    祁文羽在欠身施礼的时候就感觉到,身上被嗷月士和卷松客咬啮和撕划的伤口除了还有点轻微的疼痛,其他也没有什么大碍了,祁文羽自己清楚,自己前番晕阙过去除了伤口较深,流血过多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气力衰竭并且渐感绝望之故,现在好了,救了自己的人似乎也对疗治这样的伤很有经验,料想自己再将养几rì,体力恢复之后,便可告痊愈。

    祁文羽一缩身,躲开了几个姑娘假借来看伤实则是想肌肤相触的手,连连陪笑:“不劳姐姐,不劳姐姐。”心中却在寻思:“究竟是哪个伏魔同道救的我?”

    门外脚步声纷沓,帘布一掀,几个人走了进来。

    当头一人身穿暗红sè长袍,威武雄壮,看到祁文羽时便是拱手问候:“这位兄弟醒了?在榻上在休息会儿,别牵动了伤口。”

    几个姑娘顿时老实了,对着几人规规矩矩的作福为礼。

    “主家,魏爷……”

    红袍大汉身边的一个锦衣男子笑着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他是莹玉阁的掌柜沈渠,说出来的话那些姑娘自然遵从,姑娘们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祁文羽几眼,带着媚笑低头退出了里间。

    沈渠先对祁文羽开了个玩笑:“这兄弟好俊,我这里的姑娘可都很喜欢你呢。”

    祁文羽没有注意到沈渠对自己说的什么,他的注意力落在了红袍大汉身边的两个人身上。一个器宇轩昂,凛然有威,一个面sè黝黑,相貌忠朴,他们都穿着褐sè的短襟,背后露出了兵刃的器柄。祁文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传来的一股玄灵之气,这就是伏魔同道了。

    沈渠对魏峰耳语几句,又和另几人招呼一声,也退出门外,他知道这是蹊跷而又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内情,自己便借故先避开为好。

    祁文羽注意着自己的同时,池棠也在打量着这个救下的鹤羽门弟子,鹤氅白袍,形容俊美,似乎和自己在落霞山看到的鹤羽门门人没什么两样,但池棠已经发现,这鹤羽门弟子的胸前绣着的是一对鲜红细长的鹤腿之形,而落霞山的孤山先生门下在胸前绣着的可是尖喙的鹤首。更大的区别是,孤山先生的门人弟子脸上都带着倨傲和冷峻的神sè,而眼前这位鹤羽门弟子身上却只有温和宽厚的气质。

    “应该不是孤山先生那一支的门人。”池棠暗暗道。

    来看祁文羽的就是四个人,魏峰、王猛、池棠和薛漾。在照顾祁文羽复又躺回榻上后,两下便各通了名姓。

    “原来是诸位兄台救了在下xìng命,列位恩公,请受祁文羽一拜。”祁文羽又要起身。

    魏峰哈哈大笑,轻轻在祁文羽肩上一按:“小兄弟恁地多礼,你伤未痊愈,不必频频起身啦,快躺着。”

    祁文羽只觉得肩头魏峰所按之处涌出一股浑厚而轻柔的热力来,更是心惊:“这位魏兄也是伏魔道中人?怎么有这样醇厚的功力?”

    薛漾则和池棠交换了个眼sè,就听到祁文羽还在说道:“不知哪位是伏魔同道?不休山鹤羽门有要事相告。”祁文羽的眼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首先便是注视到了池棠和薛漾面上,忽又想到刚才魏峰的浑厚内力,眼神便又转到了魏峰身上,最后,才捎带着对一直没说话的王猛注意了一下,可这一看,发现王猛表情似笑非笑,湛然若神的看着自己,竟也是个雄骏之士,祁文羽一怔,心里大犯踌躇:“莫非这四位都是伏魔同道?不会吧,以鹤羽门所知,长安城中就是没有伏魔之士才令妖魔猖獗的,可又是从哪里出现的这四个不凡之人?”

    有关于伏魔道的发言,在场四人中没有比薛漾更合适的了,便连关中豪侠魏峰在听了祁文羽的说话后,都不自禁的看着薛漾,静静等他答话。

    薛漾做了个手势,示意祁文羽躺下,静心休憩,口中悠悠说道:“果然是不休山炼气士,素仰素仰。所谓师字倚鹤首,立字展鹤翼,文字起鹤足。师兄名中有文字,胸前衣襟又绣有鹤足,莫非便是鹤羽门文字门中高士?”薛漾和祁文羽年岁相当,却仍然按照伏魔道上的敬称,称呼祁文羽为师兄。

    祁文羽听薛漾说了这句话,立刻肯定,此人必是伏魔同道。鹤羽门师字门中的师兄们胸口都绣着鹤首,而立字门中的师兄们则在胸口绣着鹤翼,自己这文字门才绣着鹤足,薛漾所说十五字切口正源于此,而这切口若非伏魔道中人,常人绝无可能知晓,顿时又挣扎着起身:“在下正是鹤羽门文字门三弟子祁文羽,不敢动问,师兄是何派伏魔高士?”

    祁文羽的举动令几人都笑了起来,池棠暗暗心想:“这鹤羽门文字门的弟子可和师字门大不相同,说几句话间也不知施了多少礼,六师弟说的不错,鹤羽门还确是有谦冲有礼的有道之士的。”魏峰则又笑着扶着祁文羽:“躺下说,躺下说。”

    池棠用标准的斩魔士礼仪侧身翻掌,微微躬身:“荆楚乾家弟子,池棠。”

    薛漾则用的是凡间礼数,拱手说道:“荆楚乾家六弟子,薛漾。呃……晚辈弟子向令师衔云子先生问好,不知祁师兄怎么受的这么重的伤?”

    眼前的竟然是乾家斩魔士,祁文羽觉得很意外,长安城地处关中,自中原大乱胡人定都之后,其他门派的伏魔之士很少有来这里的,而荆楚之地的斩魔士更是从未涉足此地。待听到薛漾提及衔云子,祁文羽心中一痛,神情惨然:“家师……家师已然仙逝。”

    这一下可是薛漾大吃了一惊,池棠入伏魔道未久,对衔云子还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也是一位声名久著的宗师人物,因此只是很意外的啊了一声,魏峰和王猛更是毫无所感,静静的在一旁看他们伏魔之士交谈。

    “衔云子先生故去了?这是怎么回事?”薛漾急促的追问,鹤羽门一直是伏魔道中的名门大派,衔云子更是伏魔道上有数的前辈高人,并不在孤山先生之下,怎么竟然已经仙逝?这样说来,鹤羽门在一个月中竟是连殁两大宗师,这不仅对于鹤羽门,即便是对于整个伏魔道都是惨痛的损失。

    祁文羽长叹了一声,泪水止不住从眼眶汨汨流下,断断续续的将师父衔云子带着他们三个弟子潜入长安,利用广平王之死对妖魔设下计谋,最终一招不慎,死在虻山千里生手下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池棠越听越是震骇,原来在前夜(祁文羽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众人在莹玉阁畅饮长谈的时候,已经有伏魔之士在对长安的妖魔动手了,结局是悲惨的,一代伏魔宗师命殒当场,两名后辈的杰出弟子也在之后牺牲,而且若不是薛漾凑巧发出了白虹讯,这位祁姓弟子怕也是凶多吉少。再听到祁文羽转述虻山千里生的狠毒之处后,池棠一下子就想起月夜刺君之时,那又出现的长发之人,骐骥千里生,三俊更扬名,这个虻山三俊之一的千里生何等厉害?举手投足之间就杀害了伏魔道一位前辈耆宿,如果不是衔云子的这位弟子侥幸逃出说出了事情始末,那么衔云子的死就会成为伏魔道上的一个悬案。长安的独目暴君身边还有这样强大的妖魔庇佑,给此次长安之行又带来了更大的危险和阻难。

    魏峰听的目瞪口呆,在长安城盘踞的妖魔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整个长安城及至皇宫之中,妖魔盘根错节的势力已经非常深厚,而身具降妖伏魔能力的高人稍有不慎,一样会被妖魔杀害,从狩猎的猎人变成了被狩猎的猎物。

    王猛侧着头,听的入神,两眼烁烁放光,很有意思,原来伏魔道和妖魔的争斗这般惨烈,就像人世间两国的征战一样,没有绝对的谁强谁弱,每一次的对敌都是一场生死较量,对付他们,不能有半点的疏忽大意。

    薛漾从背后抽出锈剑,用剑身紧贴额头,对着西南方向垂首躬身,池棠知道这是乾家对于伏魔同道牺牲表示缅怀和默哀的姿势,在那rì紫菡院内,薛漾和嵇蕤也曾用这种姿势哀悼过孤山先生。

    鹤首鹤足,皆归尘土,池棠也按照薛漾的姿势,将云龙剑拔出,冰凉的剑身贴住额头,以示哀悼。

    祁文羽带着伤感,不住的抽泣;斩魔士们则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默哀,王猛静静的看着他们,未发片言只语。

    好容易等祁文羽泣声渐止,王猛才忽然发话:“首先对令师的牺牲表达由衷的敬意和深深的哀思,不过现在只顾着伤怀悲痛可不是好主意。听几位伏魔之士的话,这个长安城中妖魔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再不铲除就是整个人间凡世的浩劫。我想问一下这位……嗯……祁公子,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呢?”

    祁文羽只顾着伤悲,对于之后的谋划却还没有想好,听王猛这样说,不由愕然看了王猛半晌,然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当召唤伏魔同道,为家师报仇,剿除长安妖孽。”

    王猛点了点头:“理是这个理,可是若这样去做,要花费多少时rì?”

    祁文羽话语一窒,他所谓的召唤伏魔同道,其实多半还是指的是鹤羽门立字门许大先生的门下,这里是氐秦地界,无论是伏魔道久负盛名的天师教还是蜀中五老观,抑或落霞山紫菡院这些名门大派,都囿于人世疆界而很难赶来增援,即便有能来的,力量也不会太强,可此处的妖魔可是虻山的三俊四灵之辈,没有与之相当的力量就很难抗衡,衔云子就是前车之鉴,说到底,还是他小看了虻山三俊的实力。可就算召唤立字门,祁文羽却知道,立字门数十位师兄弟多分散在关中和关外之处,忙于应付各地层出不穷的妖魔作祟,一直缺乏人手,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长安城中的妖魔做大了,退一步说,即便立字门全部集合由许掌门带领来为衔云子报仇,但整体实力还是与对方有着悬殊的差距。照这样看,就只能等待中原江南各地的伏魔宗师们来集结了,可这样费时长久不说,宗师们能否尽数赶来也在未知之数,恐怕齐集谋划之际,妖魔早已蛊惑人君发起征战,天下大乱,其势已成了。

    王猛看祁文羽犹豫的模样,就知必有疑难之处,还不依不饶的追问了很久,直到祁文羽将心中顾虑都说出后才罢。

    王猛手一摊:“是吧,看来祁公子的计划暂时不可行,或者说,没那么快生效。我倒有了主意。”

    真是神奇,一个不是伏魔之士的穷酸文人却无师自通的做起了伏魔道的谋划,池棠暗暗称奇,移步靠近王猛,倒要听听他有什么奇谋妙策。

    “原本是想让池兄和薛兄弟带我们去虎狼冈的,但现在发现,这么做了只会让盘踞在宫中的最厉害的那个什么……反正是妖魔啦,会让他提前知觉,早做防备,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

第六十六章 谋划

    “将那最厉害的妖魔先除了,其余的妖魔就不为患矣。”

    “关键问题是,怎么除去他?”池棠问道,听了祁文羽的转述后,他也对自己能否对付那虻山千里生没有太强的信心。

    王猛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们设一个圈套,再次让他上钩。”

    祁文羽没有吭声,他的师父衔云子又何尝没有使计设谋?可反被对手将计就计,还因此计败身亡,这个形貌邋遢的文士却又能使出什么妙计来?

    薛漾却很感兴趣:“王兄讲来。”

    王猛找了个绣锦的坐垫,直接坐了下来,上面满是莹玉阁姑娘们留下的胭脂香气,王猛做了个很享受的嗅鼻动作:“好香。”然后才道:“我想那些妖魔应该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通吧?不然我们是不是早就被发现了?”

    薛漾也面朝着王猛坐下,耸耸肩:“基本上,修习这种法术的妖魔很少,他们迷信强大的力量而视这种法术为奇巧yín技,不屑一顾。而且这种法术修炼起来也很繁琐艰难,所以,王兄大可放心。”

    王猛显出满意的神情:“很好,那我就放心说了。通过池兄和薛兄弟还有这位祁公子的叙述,我从而得知,广平王早被妖魔杀害,昨天午时被斩的只是妖魔所变的化身。那暴君的身边除了宠姬之外,还有个更厉害的妖魔护持着,是叫千里生是吧?他还是朝廷的国师,这个国师我曾听说过,传闻他是先帝时宫中的祭司,正是他说出了王储继位者的谶语,而使暴君顺利登基为帝的,照这样看来,妖魔早就瞄上了这位xìng情暴戾的君王。我仔细想了想,妖魔利用这位君王无外乎这几种目的。其一,蛊惑他发起征伐他国的战争,引起人世间的大乱,这样的话,人间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虎勇之士多半忙于天下的征战,而无暇去应对妖魔的崛起;其二,在这样的战争中,妖魔用自己的力量进一步的扩大自己的权力,如果能因此获得兵权就更好,用人间的军力去剿除自己单凭妖力而无法完成的事。我听薛兄弟说,伏魔之士可以降妖却未必能抵御人间大军的进攻吧?这就是了,用人间大军除去许许多多的伏魔之士,这不是更惠而不费么?其三,战火连绵,各方损失均重,我不信妖魔对于人间的军队没有忌惮,不然这千百年来,妖魔早就占据世间了,所以削弱人间军队也是其中的关键。若在此时再兴起由妖魔组成的军队参与到天下的杀伐之中,岂不是胜算更大?总之,妖魔利用人间君王,无非是以人制人,凭乱取事的计谋罢了。”

    薛漾暗暗佩服,这王猛只凭借自己的一番品判推衍,就准确的说出了妖魔倚仗人君的真实目的。

    “所以,推翻这个被妖魔掌控的暴君,同时再除去这为恶甚巨的妖魔国师,就是擒贼擒王。说到如何实施,我有个计较。”王猛说的洋洋洒洒,语气没有丝毫停顿,“我们设个诱饵,引诱那妖魔主动出击,然后另起一路,径去宫中,齐头并进,一路设伏铲除妖孽,另一路就手推翻暴君。”

    魏峰这时候提出异议:“景略兄,这两路并起之计颇有难行之处,一是能有什么诱饵可令那妖魔自投罗网?二是前往皇宫之中,单以我这关中百多位豪侠之力只怕再所难能,需知宫中仅宿卫的铁甲羽林就有近万人,却如何除去暴君?”

    池棠也觉得此事万难,却看王猛一脸自信之sè。

    “好,就说魏君的第一个为难之处。诱饵当然有,就是……”王猛一指榻上的祁文羽:“……祁公子你。妖魔显然很担心你将这里的详情公布于众,所以你说那狼蛇二妖对你穷追不舍,未使没有灭口的意思。可是,如果你再出现的话,你说那些妖魔会对你如何?”

    祁文羽苦笑一声:“何消说得?定是杀之而后快的了。”忽然一拍手,“我知道王先生的意思了,是想让我引妖魔出来?”

    池棠觉得颇有道理,眼前一亮,替王猛回道:“正是,你做诱饵,恰是可乘之机。”

    王猛没有说话,目视祁文羽,他看到祁文羽又显出一派犹豫之sè,心知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祁文羽踌躇道:“若说我引妖魔,自然使得,可是,我毕竟不是家师,只怕引不出那千里生来,最多还是让那虻山的狼蛇二妖来追杀于我,似此难诛首恶,便杀了这二妖也不济事啊。”

    池棠听到这关节处,也不由哎了一声,原本此计大有可行之机,可祁文羽这一番论说却字字在理,不能除去那千里生,纵杀了嗷月士和卷松客也难憾其根本。他现在算是知道了,虻山三俊远在四灵之上,自己的真正敌人应该是三俊这样的狠魔厉妖。

    王猛却没有因为祁文羽的顾虑而有丝毫的迟疑:“不错,单你一人,未必会令那千里国师出手,可是再加上一人的话,千里国师可就难以坐视了。”

    “再加上一人?是何人?”池棠和祁文羽同时问道。

    王猛笑着看看薛漾,似乎是要他说出答案,薛漾茫然以对,显然也没推想出来。

    王猛这才一拍脑袋:“是也,你不是此国人,不知此国详情,难怪想不出来。”当下清清嗓子:“清河王苻法。”

    清河王苻法?为什么加上他就能激得千里生亲自出手?池棠和薛漾面面相觑,不知究竟。

    “广平王苻黄眉由于先遭贬谪,近rì才得起用,在朝中影响势微,所以当他发现了宫中妖魔的真面目后,妖魔只是派出了狼蛇二妖先斩后奏,可即便如此,也需要天子的敕命,才令那广平王灭族。好,我们再说这清河王苻法,祁公子,你们来长安后是投到了清河王府上的吧。”

    祁文羽点头道:“不错,家师初入长安城,就听说故丞相之子颇有贤名,故而特地登门拜访,言及鬼神之事,那清河王深信不疑,将家师待为上宾。”

    “这是如何说的?还请详细道来。”王猛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

    “哦,我们一入长安城,只扮作道士模样,就在市集热闹之处听人轻声言及,说什么故丞相苻雄的儿子极有雄略,是个贤明之人。后来家师又问了人,才知道故丞相的儿子就是现在的清河王。”

    “你们问的人是说这话的人吗?”王猛抓到了关键处,眼神一亮。

    祁文羽摇摇头:“这倒不是,先是在市集热闹处听人闲聊,为了不惹人注意,家师特地出了市集,在僻静处问了一个路人的。”

    池棠听的甚是糊涂,不知道王猛在这个事上纠缠所为何意。

    王猛却长叹一声,言下不胜感慨:“事情就出在这里,你们犯了个错,可见一开始令师……恕我直言……令师便有了轻敌大意之心,以致反败于妖魔之手。”

    “王先生何出此言?”祁文羽愕然道。

    “故丞相苻雄的儿子极有雄略这话没错,可是你们去找了清河王苻法,这便错了。”

    “怎么?清河王难道不是故丞相的子嗣?”

    “当然是,不过……故丞相有两个儿子,庶长子苻法做了清河王,而嫡子苻坚做了东海王,你们所听说的有雄略贤名的,其实是东海王苻坚。”王猛很无奈的摆摆手。

    池棠顿时想起昨rìrì间所见的东海郡王,那高大雄壮的身材,那紫眸俊朗的形貌,虽然不过十仈jiǔ岁,却有着魁杰威毅的气度。

    “如果你们再多了解一下,而去找到了对的人,那么也许前rì的行动就已经成功了。东海王年岁虽幼,却有雄杰之姿,处事谋断,绝无差池之患。可清河王比较起来,就有些平庸了,没有替令师谋划的更周全细致,被妖魔找到了可乘之机。所以从一开始,令师就犯下了这个错误,看似微不足道,实则xìng命攸关。”

    祁文羽默默无言,他想起来了,在师父谋算之前,本是让清河王苻法亲身前往,自己也可暗伏在旁,不仅可从容布下迷宫幻境之阵,更有突出奇兵之效,但苻法由于广平王苻黄眉全家被戮,心胆已寒,怎么也不敢亲自上阵,引妖魔入彀。没奈何之下,衔云子只能自己变化诱敌,若真是王猛口中的东海王苻坚的话,一定有胆气以身亲临的,那么也许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好了,且不说这两王的区别。我接着说那计策,祁公子你重回清河王府,再将这消息传将出来,就说妖魔作孽,杀害了你师父,一旦这消息传到那千里国师的耳中,他必然要立刻将清河王灭口,而且很有可能像对付广平王那样,是灭他满门,但是,那千里国师久在朝内,他就一定清楚,清河王苻法与东海王苻坚是兄弟,感情一向很好,苻法既然做好了那妖魔前来的准备,就不会不告诉他那弟弟苻坚的,而苻坚一旦前往保护苻法,则此国中必然牵动极广,于妖魔大计不利,而苻法身边还有你这个重新回归的伏魔之士,千里国师只有在东海王来助力之前,立刻将苻法除去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样一来,他不会只指派手下的妖魔,而是要亲自出手,务必一击必成,如此一来,岂不是诱敌之计成了?”

    几个人恍然大悟,齐称好计,只有魏峰还不解:“纵然成功引出那妖魔,可第二个疑难之处还是无法解决,这便如何是好?”他的第二个疑难就是入宫推翻暴君的事。

    “那千里国师一出,宫中妖魔实力即减,而我说的第二计就和第一计息息相关,凭借此事,说动东海王起兵,径入皇宫之中,剿除暴虐,即位为君!”

    利用除魔的机会,扶持新君登基,这是一石二鸟的妙计,却也是惊天动地的大计,几个人看着王猛,没想到他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说了出来,池棠目视王猛,他能感觉到,这个有国士之风的邋遢文士对于东海王苻坚的那种推崇。

    “所以,只需要将祁公子现身的时机稍微转换一下,我们先联络清河王和东海王,一切谋划周详后,再让祁公子在清河王府出现,并将这个消息传入宫中。”王猛的计划很大胆,但细思之下却很有可行之处,薛漾已经赞赏的点头:“好,我已经想好了,真的能这样实施的话,我们就可兵分两路,让池师兄陪着祈师兄就在清河王府等那妖魔自投罗网,以池师兄火鸦乾君之力,足以对阵那虻山三俊之中的千里生。”

    池棠没有说话,他在思忖,毕竟自己只是在乾家才经过几天的修炼,灵力术法虽然已有小成,但对方可是虻山三俊之一的千里生,衔云子一代伏魔宗师犹然丧生在他手下,换成自己却也着实没有取胜的把握

    祁文羽则一惊,看向池棠,心中暗道:“这斩魔士是火鸦神君?对啊,听吕师兄说过,他们在紫菡院之会时,也遇到了一个与乾家斩魔士同行的火鸦化人,莫非便是他?”

    薛漾还在分派:“至于皇宫之中,真正棘手的就是那茹丹妖姬,但由我和七哥一起,想来还是能应付的,况且还有鲁大哥呢。嗯,魏兄和徐兄他们也可以一起去,借这个机会,正好看看你们有没有伏魔之力。”

    魏峰哈哈一笑,拱手道:“愿并死力!”

    王猛谋划定了,显得神清气爽,先对祁文羽道:“祁公子,你再将养几rì,将身体养好了不迟,我们呢,就趁这几rì和清河王东海王都接上头,将此事言明。”

    魏峰听说这话,犹疑道:“他们贵为皇室宗亲,我们江湖草莽,却如何结识他们去?”

    王猛不以为意的笑道:“此事何足道哉?我从祁公子这里取件信物,直入清河王府,清河王见了我,便由他去告诉东海王。”

    “景略兄。”池棠忽然说道,“你的奇谋良策信手即出,池某佩服,只有一点,想问景略兄。”

    王猛对于池棠这样严肃的态度很感意外:“池兄请讲。”

    “景略兄和那东海郡王苻坚,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七章 扪虱智士

    “池兄的言下之意是……嗯?”王猛直视着池棠,表情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没有直接回答池棠的问题,而是轻飘飘的反问一句。

    池棠也不藏着掖着,只是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昨rì已听景略兄一再言及那氐秦东海王,今天又筹算了这般的妙计,却也是让东海王即位为君的念头,从景略兄这些话来看,似乎是那东海王的幕中策士,处处为那东海王谋划。”

    王猛眯起眼睛,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魏峰却说话了:“池兄,你误会了,我知道景略,他有经国济世之才,亦有明冀国士之风,却一直隆中高卧,以待贤君明主。池兄怀疑景略是那东海王的人,实是绝无可能。池兄你想想,景略若是那东海王的幕下,早就入仕为官,何至于与我这江湖草莽混迹一处?”

    池棠看了看王猛,他认可魏峰所说,只看王猛短短时间,就谋划出这样一箭双雕的妙计就知是奇智之士,况且他旁若无人的搓摩泥垢,大喇喇的席地而坐,说是不拘小节固然可以,但这份安之若素的名士气度却又带着些潇洒不羁的意味,然而也不像南国之中的那些名士那样,只会口若悬河的清谈和故作豪放的矫揉作态,说他有经国济世之才,明冀国士之风再合适不过,可是他这般对东海王的推崇,却总让池棠觉得他别有用心。

    魏峰见池棠还是有些怀疑,便又进一步介绍:“景略兄少年时便得羯赵侍中徐统器重,邀请他前往羯赵任官,景略兄远遁华山隐居,并没有答应此请;对了,池兄是南朝人,知道你们那桓大司马吧?桓大司马起兵攻打氐秦时,驻军灞上,还特地向景略请计呢,景略那时节就在大庭广众之中,毫不介意俗人之议,一边扪虱,一边纵谈天下时局,还为那桓大司马提出了极好的建议,桓大司马虽然深以为然,却最终没有采纳,以致大军败退。可他也称赞景略,江东之士无一人可及得景略之才。”

    池棠一惊,脱口道:“景略兄就是那扪虱寒士?”他知道这个典故,昔年南国大军北伐关中,南军的统军主帅,现在权倾朝野的那位大司马,曾请计于一个关中寒士,据传那寒士就是在大司马面前一边捉着身上麻衣里的虱子,一边对大司马畅谈天下大事,令大司马惊叹不已,在南国退兵时,大司马yù请那寒士一同返朝任事,可那寒士却避而远去。没有想到,这个扪虱寒士竟然就是眼前的王猛。

    王猛还是淡然的一笑:“我可没那么超脱,当今之世,非止君择臣,臣亦择君也。若逢一知己,便鞠躬尽瘁又有何妨?我愿做一番大事业,只待识人之主罢了。不错,那东海王就是我愿意投效的明主,只不过,现在是我认得他而他不认识我罢了。”王猛从软垫里站起身来,犹然长舒了一口气:“除妖魔,去暴君,扶持他即位,这是我给他的一个见面礼,也是我的进身之阶。”

    王猛直承心曲,倒令池棠极为意外,但看王猛平静镇定的神态,怎么也和那些求取功名,渴切权位的苟利之徒联系不起来。

    谁说为官为仕者就是追名逐利的浮华之徒?池棠是漂泊江湖的磊落豪侠,他一时还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其实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想当官的人,另一种,是想做大事的人。

    尽管不是很理解,对于王猛扪虱畅谈的胸襟气度,池棠还是以微微欠身表达了敬意。

    薛漾却已经想的很通透:“哈哈,挺好,挺好。铲除了长安的妖魔,推翻了氐秦的暴政,贤明的君主继位为帝,给老百姓们带来好rì子,这无论如何都是好事。我相信那新君在王兄的辅佐下,一定是个有道明君。”

    王猛微微侧头,似乎若有所思:“但愿吧……”忽然像回过神来,重又现出淡然若定的微笑:“就这么定了,计划照旧,祁公子静养,魏君、池兄、薛兄弟,你们这几天就着手准备,一切等我安排,至于我嘛……我明天就去清河王府,祁公子,借你白袍一用。”

    ※※※

    鹤氅白袍还带着斑斑血迹,铺陈在清河王苻法的案前,苻法带着畏惧的眼神看了下面前坐着的邋遢文士,用微带着颤抖的声音忽然说道:“先生……”

    “草民王猛。”王猛轻轻点了下头,简短的自我介绍道,事实上,在他被清河王请入府上时,已经报过了姓名,不过看苻法现在魂不守舍的模样,想不起来倒是人之常情。

    一切如王猛所想,在清河王府之前当他请求觐见清河王苻法时,差点被狗眼看人低的门公赶了出去,直到他让门公将手中沾血的白袍递入后,立刻就得到了清河王的召见。

    “王……王先生。”苻法的语调带着些试探,“那位祁公子是在贵府上?王先生不知……不知……”

    “我不是妖魔,也不是侍奉妖魔的人,相反,我认识些会斩妖除魔的人,也许可以帮上王爷的忙。”王猛一下就看出来苻法的顾忌所在,他是担心自己是妖魔的探子。

    “衔云子先生都被害了?那些妖魔竟……竟这般厉害?”在苻法心中,那一身鹤氅白袍的衔云子和他的弟子们就像是神仙化人,对付那几个妖魔自然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短短几天内竟被妖魔所杀,衔云子既去,苻法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广平王苻黄眉就是前车之鉴,也许很快妖魔就会来自己的府上大开杀戒了。想到这里,苻法又止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王猛带着些同情的看着苻法,心里却暗叹一声,这样的心境如何担当得大事?

    “妖魔也许很快就会到,王爷可要早做防范。”王猛只能提醒。

    “如……如何防范?彼等是妖魔,衔云子先生又……又……”苻法都快哭了出来。

    “王爷,您好像忘了,我刚才说的,我认识些会斩妖除魔的人,也许可以帮上王爷的忙。”王猛不得不再次重复。

    “哦……好,好,贵友是何方高人?还请……”苻法像抓到了根救命稻草。

    王猛笑道:“没问题,不过,也需要王爷的助力,我是说……您的那位弟弟,东海王……”

    然后,得了苻法授意的家人出了门,请东海王前来的理由很简单,清河王忽然得了重疾,要和自己的兄弟见一面,当然,这也是王猛的主意,他们兄弟情深,只有用这个理由才能让东海王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立刻赶来。

    皆如所料,不过一个多时辰,东海王苻坚就急冲冲的迈步进来,他还在巡视城中空宅空城的拆除工地,得知消息之后是策马一路狂奔而来的,待看到房中情势,却又一怔。

    清河王苻法泪水涟涟,一看到苻坚进来,就是情切切的喊了句:“兄弟救我……”

    而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气度雍然,却又衣着邋遢的文士。

    还顾不得诧异为何声称患了重疾的兄长正面露哀容的坐在这里,苻坚的视线却已经定在这文士身上,这文士深邃淡然的目光中透出一股神采,如果让苻坚来形容,这就是睿智和坚定的混合。

    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看似突然实则早就由宿命安排好的相遇,是自汉末昭烈帝和诸葛武侯君臣鱼水之喻后又一段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千古佳话。

    明政无大小,以得人为本。苻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第一面,他就可以肯定,这个文士是自己需要的人才。

    然而苻法带着哭腔的喊声打断了苻坚的思绪,在王猛微笑着旁观的过程中,苻法将事情的原本始末都告诉了苻坚。

    “先生是……”苻坚的紫眸带着湛然若神的晶芒,对于兄长所说的妖魔之事,他似乎并不吃惊,在知晓了全部经过后,他却首先问向了王猛。

    王猛看着眼前姿容魁杰的苻坚,露出了欣赏的笑意,王室贵胄难免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可是这苻坚眼神中却是满是热诚和坦荡,果然与众不同。

    “草民王猛。”王猛再次介绍了自己,微笑颌首的神态显得不亢不卑。

    “是晋室桓温席上的扪虱之客乎?”苻坚立刻做出了反应,并且立刻离开了座位,向王猛行了一个大礼,他虽然是反问,倒不如说是一次强调,天下能有几个王猛会有这样神光溢彩的情态?在反问语一出口的时候,苻坚已经肯定了对方是什么人,“早听吕婆楼大人提起过先生,可一直无缘得见先生。”

    王猛微笑还礼,苻坚口中的吕婆楼大人是氐秦的士曹尚书,久知王猛之才,早就想把他推荐给苻坚,王猛当时还想多观察观察,婉言谢绝,并且担心吕婆楼强加引荐,不好推却,还从了魏峰之请,搬到了魏峰那里居住,吕婆楼没了王猛下落,正追悔不已,推荐之举便没了下文。不想王猛现在倒自荐上来,无疑,他对苻坚的考量是很满意的。

    “久仰景略大名。”苻坚脱口就报出了王猛的表字,说明他早就对王猛牵记在心,“还望景略教我,如何解救家兄此厄?”苻坚没有用王室自称的“孤”字,也如同和好友对话般称呼自己的兄长为“家兄”,礼贤下士之意尽显。

    而此时,苻法还在瘫坐席上,摸着带血的鹤氅白袍,神思不宁,一脸惶恐之sè,根本没有在意苻坚对王猛的尊敬之举。

    “君上,先请清河王进内宅定定神,待我们布置好了,再告诉清河王,可好?”王猛不动声sè的建议。可他已经称呼苻坚为君上,这个称呼无疑表明,他将苻坚视作了自己愿意辅佐的主公,苻坚已经听出来了,不禁喜上眉梢,听王猛如此建议,自然立刻照办,他是清河王府上的常客,又是王室之尊,支使府中家仆也不违礼数:“来人,扶王爷内宅休憩,好生侍候,孤王在这里待客,无事不得入内。”

    “兄弟,救我……”苻法被侍女扶起步向内宅时,还丢下一句。

    “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苻坚表现的非常恭敬,很快,清河王见客的静室只剩下苻坚和王猛两人。

    两个人直到现在,才算是第一次相互认识,可是一说话,却又像交好多年的知己一般,没有什么客套寒暄,而是直奔主题。

    “我早觉得奇怪,那国师和那嫔妃我都见过,正觉得来历蹊跷,却原来是妖孽。”

    “君上好像对于他们是妖魔并不吃惊。”

    苻坚一笑,目视王猛:“我也想问先生,你第一次听说有妖魔后,吃不吃惊?”

    王猛会意的笑了:“我好像多此一问了。”

    “我只是觉得无论世上有些什么都是天地造化而成,妖、鬼,未必我没见过的他们就不存在,只是,如果这些东西的存在会伤及到黎民百姓,那就想办法除去他们。天子无道,致令妖孽横生,这是大秦的耻辱,只有将这些妖孽铲除,才能洗刷这耻辱。”苻坚的语气很坚定。

    王猛不再隐瞒,将前番与魏峰池棠等人筹划的计谋全都说了出来,苻坚初时听的频频点头,大感赞叹,只是听到后来,要自己起兵径入皇宫,废君自代,不由面露犹豫之sè。

    “天子暴虐无道,可毕竟是先帝遗命传位的正朔,焉有擅行废立之理?况且还是由我取而代之,这般大逆不道,岂不是让天下人共唾?以我之意,不如只清君侧,将那些蛊惑圣听的妖魔铲除便罢。”苻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君如苻生者……”王猛将暴君的名讳毫不顾忌的说了出来,语调虽然不高,却带着坚毅和果决,“残虐无常,大悖天道,任由其再倒行逆施下去,民心尽丧,天人共愤,到那时苻氏一族都有覆灭之患。为今之计,只有君上取而代之,行明政,聚民心,方可盛秦国霸业。”

    苻坚对王猛此语深以为然,暴君不得人心,真要是自己代之为帝还真是顺天应人之举,可是他低头沉思良久,还是有些犹豫:“只是,天子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妖魔庇护,若行事只怕没有绝对把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君上若担心苻生之勇,我有一至交,姓魏名峰,亦有超凡入圣的武学之能,足以当之,而若妖魔之患者,我也新结识了几个朋友,都有伏魔降妖的能为,再加上君上手中数千巡城甲士和部曲私兵,定可一击而成。”

    苻坚听王猛这样说,略感放心,但很快又为难起来:“可是……就算除去暴君,继位者也当是我的哥哥。”

    王猛轻轻用手一比:“君上是说清河王?恕猛之言,君上觉得,是让大秦国出现一名暗弱平昧的庸君好呢,还是出现一位明德有为的雄主好呢?”

    苻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短短的时间内,这位扪虱智士已经替自己谋划周详,有此人辅佐自己,自己一旦登基为君,必然大有可为,大秦国在自己的治理下也必然能rì渐强盛,有朝一rì,或许真的可能一统天下,成万世之基业,兄长苻法怯懦暗弱,比较起来,他就算为帝,也不可能带着大秦国,带着苻氏一族成为天下的霸主。

    苻坚想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眼角隐有泪珠:“好!就依景略。”

    王猛浅浅的笑了笑,他知道苻坚的泪珠为何而出,一旦苻坚为帝,那么身为他兄长的苻法定然是对他帝位最有威胁的人选,就算苻坚再不愿意,可整个依靠新君的苻氏皇族一定会想办法除去这个威胁帝位的清河王的。苻坚选择了帝位,就意味着舍弃了那个他敬爱的,有着深深兄弟之情的哥哥,这也是为君者的无奈之处。

    能够强忍伤悲,果断的做出这样的选择,王猛轻叹之余也不由暗暗点头,这才是雄主之姿。

    “君上,请听猛之谋划……”王猛开始介绍具体实施谋划的细节了。

    天sèyīn霾,厚重的乌云笼罩了整个长安城,一场巨变蓄势待发。

第六十八章 蛛丝马迹

    “什么?逃走了一个?”千里生反问的时候,脸上仍然是处变不惊的从容,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弹动。

    嗷月士和卷松客单膝跪地,听到千里生反问,嗷月士不得不又重复一遍:“那三个炼气士弟子好像只有两个受了先生的破体罡气之伤,小妖们追的时候,他们恰好伤势一发,被小妖趁机都取了xìng命,只有一个利用化气念力的法术,在虚境之中快速逃遁,小妖也将他伤了,却赶不上他的脚程,已然难觅其踪。”嗷月士说话的当口,卷松客又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

    千里生闭起眼,思忖了片刻,然后才拍拍额头:“好像是这么回事,是我疏忽了,那天我只伤到两名炼气士弟子。”

    嗷月士嘿嘿一笑,算是附和千里生说的话。

    “不过,尔等身为虻山四灵之尊,以二敌一,也当将那弟子手到擒来,却又如何让他逃脱?”

    嗷月士顿时语塞,和卷松客对视一眼,没敢接话。

    千里生从案席上站起身,负手而立,带着不以为意的语调说道:“即便漏网的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老鼠,也决不能让他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凡人有句话说的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大事就是败于初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疖。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在人君起兵征伐天下前,不能让那小老鼠把我们这里的事传出去。去告诉辟尘公和镇山君,封锁长安四郊,但有可疑之人一律格杀勿论!”

    嗷月士低头应声:“是!”

    “还有……你们两个,遍查长安城内,探寻那小老鼠可能留下的一切蛛丝马迹。尤其是清河王府,他在长安城只有这个地方是唯一熟悉的地方,回去的可能最大。”

    “是!”嗷月士和卷松客答应之后,立刻化身两道黑气,他们是要火速赶往城外的虎狼冈,通知那里的辟尘公和镇山君。辟尘公和镇山君两个已经形成气候,在虎狼冈啸聚了百多名小妖,吃人为乐,为害甚巨。

    “且慢。”千里生忽然一挥手。

    两道黑气瞬间又返回,现出嗷月士和卷松客,依旧单膝跪在千里生面前。

    “你们是在哪里失去那小老鼠的踪迹的?”

    “在长安城南,快要出城的当口,小妖们忽然失去了他的行踪,嗅不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千里生沉吟:“城南……城南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让人隐匿躲藏?”

    嗷月士抬头看了看千里生,不知道他是在反问还是自问,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卷松客却已经抢上道:“从城南方向出去几十里地,就是人君的清凉行宫,若说有可能藏匿之处,那里倒是个好所在,现在天寒,清凉行宫少有人居,只有几个内侍和宫女在那里打理。只是,那炼气士应该不会有这么快的脚程。”

    “你们两个,一个去通知辟尘山君,一个直接去清凉行宫探看,不可迟误。”

    千里生的命令已下,嗷月士和卷松客再不耽搁,化身的两道黑气分作了两路,一个直飞往北方,那是去虎狼冈的,另一个则径自向南,那是前往清凉行宫的,殿中只剩下千里生一人。

    他仍然负着双手,缓缓的在殿内踱了几步,清凉行宫?千里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是跟清凉行宫有关系的,可一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想了半天,千里生只好抛开这个念头,转而思虑接下来的计划。

    眼看着即将开chūn天暖,人君已经做出决定,以东海王为将,率先发起对北方慕容燕国的战争。一想到东海王,千里生脑中就浮现出那紫眸的雄壮少年,仪表不俗,有英雄之气,但是年岁尚幼,虽然在族内颇有贤名,可不知道让他为主将去统领千军万马征战杀伐,能不能胜任。不过只要战端一开,纷乱一起,就是虻山妖族计划的开始了。

    所以,在这之前,任何差错都不能有,如果那个炼气士的弟子侥幸逃脱,将长安城内虻山妖魔的详情传了出去,只要再来一两个类似于衔云子这样的高手宗师,就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很大的阻碍。

    千里生很清楚,那天能够轻松杀死衔云子,很大的原因是对方的轻敌和失算,若论真实功力,他和衔云子可能也就是在伯仲之间,下次再来个相当的人物,自己未必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总算茹丹夫人在自己的劝诫下,与那人君重归于好,人君现在对她言听计从,当然,茹丹夫人这几天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在床笫之上让那人君好生欢愉。

    以往的行事安排,都是茹丹夫人负责的,这几天这样的情况,千里生就让茹丹夫人安心服侍人君了,而所有其他的烦难琐事,都由千里生亲自过问。

    “还要加派人手,单以长安城内外四灵和百多小妖的力量,我还是不放心。”这是关键的时候,在氐秦大军出发前,千里生必须保证不出任何意外情况。

    千里生复又坐下,口中默念,几道轻微的黑气从身上渐渐散出,涌入半空,然后,在半空中倏然消失。

    千里生停止了默念,开始悠然自得的打开烘炉,将喷香的茶饼在炉上烘烤,待茶饼的香味四溢出来之后,又放入一边的煮沸的壶中。

    凡人总能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千里生对这一点还是很肯定的,并且很喜欢自己动手,为自己泡上一壶滚热的香茶。现在,是喝茶的时间了。

    桌案上的jīng美茶具已经被千里生摆开,又娴熟的将茶具在滚水中微烫,然后将茶壶中的清茗倒入茶碗之中,壶口倒下的水流如同溅珠洒玉,就在这时候,一阵青绿sè的怪风从殿外吹入,立刻在千里生的案前化作一个身材修长,体态窈窕的劲装女子。

    “虻山灵风见过千里先生。”灵风施礼道,同时也微微有些奇怪,平素她都是直接去茹丹夫人处的,没想到今天却是千里先生的亲自召唤。

    千里生很享受的浅啜一口杯中香茶,信手一抬:“很好,灵风你来了,他们呢?”他刚才默念,就是传召虻山的几个修为高深的妖魔前来,比之虻山四灵,这几个妖魔实也未遑多让,他需要更多的人手。

    灵风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回道:“大力将军说了,值此cāo演紧要关头,实无多余人手再派来此处。”

    千里生眉头一皱:“大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大力将军说,鬼族用兵,吾族相援之举迫在眉睫,这些时rìcāo演军阵,正在紧要关头,实难再派人手增援。还说……”灵风顿了顿。

    千里生似乎又恢复平静,慢慢的喝着茶,对灵风做了个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还说长安之事,有千里先生主持,茹丹夫人为辅,更有四灵匡助,虻山jīng锐尽集于此,行事必然无往而不利,将军静候先生凯旋佳音。”灵风已经知道大力将军和千里先生理念上的不合,这样的话毋宁说是推搪,因此说话时已经刻意将语气放轻柔些。

    千里生神态潇洒的哈哈一笑:“不愧是虻山的守护神,对我如此推许,既然这样,我还怎么好意思再求相援?也罢,就听大力将军的,不必他再加派人手了。”

    千里生这样的反应倒很出乎灵风预料,只得抿紧嘴,并不回应。

    千里生又看看灵风:“灵风,你既然来了,便留你一个过来相助,这个总不碍事吧?大力将军和茹丹夫人可都很器重你呢。”

    灵风欠了欠身:“小婢但凭先生吩咐。”

    “好好,昔rì茹丹夫人也曾让你为臂辅,追寻那飨食之会逃脱之人,你办的不错。今天,我也要……”话说到一半,千里生忽然停住了。

    灵风微感诧异,抬头看千里生,见他一脸沉思之sè。

    千里生想起来了,与那清凉行宫相关的是什么事。去岁七月十五,人君从避暑的清凉行宫返回长安宫城,这是个值得纪念的rì子,正是他做了谋划,以行刺暴君为名,将人世间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勇者骗到了长安,不过,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吃了他们。用人间强者的血肉之灵来增加虻山四灵的修为。这是妖族第一次有预谋的,并且是以人间武学强者为目标的月中飨食之会。而死去强者的怨灵,却又正好可做为对鬼族结盟示好的礼物。

    那个荒瘠平缓的山谷,就是月中飨食之会开始的地方,这个山谷就在长安城南和清凉行宫之间,照这样看来,那个突然失去行踪的炼气士,会不会和这片山谷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了,那次月中飨食之会,就有两个人在那片山谷离奇的失踪,从而得以逃脱。从灵风口中得知,其中一个,竟然是五圣火鸦化人,那么另一个人呢?这一直是那次月中飨食之会的悬案。

    有必要去那里再看看。千里生做出了决定,招呼灵风:“你,随我同去看看。”

    片刻间,一道黑气,一束绿烟,飞快的从宫殿中飞出,直往长安城南之外。

    ※※※

    千里生蹲下身子,用手撮起地上一层黄土,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灵风在身后向左右张望,这里就是那天月中飨食之会的所在吗?荒瘠的坡谷,低矮的山坳,稀疏的植被,如果没有妖族强大的法力变幻,这里怎么可能藏身数十名武学高手?

    “这里脚印交错。这几rì必然有不少人到过此地。”千里生很快做出了判断。

    灵风则看到一处异样,立刻飘身过去,那是谷口开外数十步的地方,一处新刨开的土坑,尽管过去了一段时间,但灵风用手形在坑底一比就有了发现,从大小形状来看,这里曾经埋着一个细细长长的物事,灵风凑上去轻轻一嗅,除了土腥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木沁之气,而这个味道也似曾相识。

    灵风心里一动,猫的鼻子不比狗差,她已经记起来这味道是从哪里闻到过的了。

    那时节,自己曾带着一把并不属于自己的凡人的利剑,而自己带着这把利剑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擒这把利剑的主人,那个在飨食之会逃脱的男人。利剑在自己身上足足佩带了四五个月,她对那气味已经很熟悉了。剑的名字她还记得---青锋。

    而坑底曾经埋着的东西也隐隐有这种味道,那说明,这个东西和那把利剑曾经长时间的贴在一起。有什么东西会和一把利剑紧密相合?再看看这坑底的形状,灵风已经有了答案:那把剑鞘。

    可是,谁会把那把剑鞘刨出带走?如果不是意外的巧合,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埋剑鞘的人。也就是,剑鞘的主人。

    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灵风一想到这个人,脑海中就不禁溜到了那一晚,止不住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

    “哈哈。”千里生大笑出声,看来又有了发现,灵风端正心神,立刻又飘身过去。

    千里生没有注意灵风略有异样的表情,而是在地上的几处红斑上信手一抹。

    “这是什么?”千里生反问灵风,语气有些兴奋。

    灵风闻了闻,皱眉道:“是血。”

    “不错,是血。是那只小老鼠的血。”千里生像是自言自语,“我记得这个气味,炼气士的血都是这个气味。”

    千里生顺着几处血迹又走了几步,眼睛忽又一亮:“有马蹄印,说明有奔马前来。看来,那只逃跑的小老鼠真的到了这里,然后被骑马的人带走了。”

    千里生直起身,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土,目眺远方,这是马蹄印渐渐延伸的方向。

    “找到了马匹所在,那小老鼠的下落也就不远了。捉老鼠,你拿手吧?”千里生忽然对灵风说道,这是在拿灵风的狸猫本相在开玩笑。

    灵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千里生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好。

    “而一切有马参与的事情……我最拿手。”千里生又看向了远方,两眼微微放光。

第六十九章 知机

    千里生的身上黑气缭绕,眺望远方的眼睛也发出晶黑sè的光芒。灵风知道这是千里先生在施法,站在一边jǐng惕着四下数里之内的动静,一旦有凡人接近,她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击倒。凡夫若是千里先生施法的情景,传将出去,这还了得?击倒他们其实也是救了他们一命,灵风这样想着,没有注意到千里生眼中晶黑的光芒已经若丝若缕的发散而去。

    穿过旷野、穿过山林、穿过阡陌纵横的田堑、穿过古朴坚实的城门、穿过鳞次栉比的华屋广厦、穿过摩肩接踵的街井市集,若丝若缕的淡淡黑芒直至城中的一处马厩。而马厩的边上,则是一栋楼舍,楼舍正门处挂着一块旗幡,幡上三字异常醒目---莹玉阁。

    两个武林豪客模样的大汉刚从马厩牵出两匹骏马,各自翻身上马,一声叱呼,绝尘而去,一个马夫抱着一大捧草料,在食槽里铺陈下去,马厩里剩下的骏马纷纷探出头来,嚼食槽中食料。

    黑芒在群马中倏然一隐。而后,几匹骏马抖鬃昂首,“咴溜溜”的嘶鸣起来。

    “哧,不闹不闹,食!”马夫不以为意的拍打了几下嘶叫骏马的脖项,他没有发现,其中一匹黑马的嘴唇一张一翕,好像是在说话一般。

    身在远方的千里生停止了施法,身上的黑气突然消散,然后带着笑意转过身来。

    “先生,发现了什么?”灵风知道千里生此次施法必有所获,不然不会有这样志得意满的笑容。

    “我以为逃跑的老鼠要么是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么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没有想到,他却就在宫城之外,我的触手可及之处。”千里生通过驾驭天下群马的法术已经从那rì参与此事的骏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是一群武林中人救了他。灵风,你最喜欢的就是舞刀弄剑,不如一起去会会他们?”

    灵风微一躬身:“小婢领命。”

    千里生挥手一止:“不急,凡人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况且,这件事我们已占先机,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亲往一观,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形。”

    “是,小婢愿随先生同往。”灵风对于自己神出鬼没的身法还是很有信心的,她来做刺探之人再合适不过。

    “无妨,去通知嗷月和卷松,我和他们稍后一同前去。哦,灵风,你隐身遁形,跟在我们身边,因为那里不太适合你现身到场。”

    “是。”灵风恭恭敬敬的回答,她并没有追问为什么,倒是千里生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那里是jì院,是男人们快活的地方。”

    千里生的身形又化作一道黑气,迅速的向皇宫方向飞去,而灵风化身的绿烟则飞快的向另一个方向飞行,她已经从千里生的口中知晓了嗷月士和卷松客所在的方位,她要先赶去通知他们。

    jì院?这是什么地方?师父从来没有说过。灵风飞行的时候,脑中不经意的思忖。

    魏峰、池棠,也包括智谋杰出的王猛,他们又怎会想到,只是在那天用响箭召唤而来相助的同道豪士之中,竟会出了泄密之人,不,并不是人,而是那些豪士座下的骏马,现在已被一个可以掌控天下群马的马中妖王得知了内里之情。而这些骏马平素都在莹玉阁屋后的马厩饲养,准确点说,马厩就是属于莹玉阁的,以魏峰为首的关中豪杰们需要脚力时,也更方便。所以千里生只一施法间,就由此查到了莹玉阁的所在。

    唯一可堪庆幸的是,参与此事的马匹负载了受伤的祁文羽便调头疾驰而回,关于当时在场的伏魔之士的情形,这些骏马并不知情。

    ※※※

    “一位姑娘索价一金,入雅间另算,钱财先付,概不赊欠。”

    千里生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将写在柜后墙上的通告读了出来。

    他采用的办法,是变化成一个进关做生意的商贾,直接进入了莹玉阁,就像是那些长期在外的凡人一样,风尘仆仆,难得寻个去处趁酒买欢,攫莺弄燕,倒也是人之常情。

    千里生此刻虽说是一次刺探,但毕竟事先已然成竹在胸,现在不过是一场猫戏弄老鼠的游戏罢了。既然是游戏,那就要玩的快快乐乐的。

    千里生一直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分才过来,这样也不会被怀疑,因为人间青楼jì院都是这个时辰才会真正开门接客的。

    嗷月士和卷松客变化而成的,是这位大商贾的随从,一样是饱经风吹rì晒的形容样貌,一进入这里,满屋子的女人脂粉香气就令嗷月士眼中绿光一晃,大感兴奋;而卷松客却又抑制不住的张口打了个呵欠。

    听着千里生念着墙上通告,接待上来的伙计怔了一怔,旋即又笑道:“客官莫笑,委实是在俺们这店里喝完酒闹事的客人太多,回头会钞结账的时候总是收不到钱,这不,掌柜的只好立了这个告示,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客官见谅,见谅哈。里面请,三位是不?”

    这个来接待的伙计是个昂藏八尺的黑大汉,一口河洛口音,千里生淡淡看了他一眼,心道这里果然是那些武林豪士聚集的所在,连接客的伙计都这般雄壮,也不多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嗷月士扮演的是随从的角sè,自然会意,从怀里取出个包裹:“这里是一百金,只管把漂亮的女人喊过来相陪。”

    “哈,山字间,三位咧~~~~只管放心咧,姑娘包你们满意。”伙计接过包裹,掂了掂分量,顿时眉开眼笑,当下便是头前带路,甚是殷勤。

    千里生跟着伙计向里间走去,眼神却在打量周遭。

    这里生意不错,才不过戌时刚过的时分,整个大厅都坐满了人,男人们或袒胸撸袖,豪饮狂呼;或左拥右抱,喃喃私语,而那些衣衫甚窄,浓妆艳抹的女人们则都紧挨着男人,带着媚惑的笑意,曲意逢迎,内中有几个毫不避讳的直迎上千里生英俊的脸庞。

    “有意思,凡人还真会给自己找乐子。那也好,我也不妨来感受一番。”这是千里生第一次到这样的所在,不知怎么的,竟对这里的气氛甚是欢喜,心中也充满了蠢蠢yù动的新鲜感。

    嗷月士的眼睛都快看直了,他也是第一次来,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公允的说,这里的女人不如王宫皇室里的女人漂亮,可是那股从骨子里透shè出来的浪劲可着实令他兴奋不已。

    卷松客完全无感,再次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

    “也罢,快活一番,等找到了那只藏在这里的小老鼠,再把这里所有的人全部灭口。可以考虑留下几个女人,让虻山的女妖jīng从她们身上多学学服侍男人的功夫。”千里生想的很细致,虻山女妖的房中术没得说,但是这种诱惑男人的本领还不够尽善尽美,有必要再改进一下。只有三四分姿sè的女人竟可以这样让男人魂不守舍,那么拥有绝美容颜的虻山女妖们再习得此法,岂不是可以颠倒众生?

    带路的伙计引着三人入了西南角上的雅间,毛绒绒的大手放肆的在路过的一个姑娘臀上抚摸,口中笑道:“告诉颖姐,过来招呼客人啦。“

    那姑娘故意嘤咛娇呼,半真半假的在那伙计的黑手上轻打一下,嘻嘻笑道:“讨厌。”又扭扭捏捏的去了。

    嗷月士大感兴趣,吞了口口水,大叫:“我……我要这个女人。”

    千里生轻咳一声,嗷月士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一缩头,规规矩矩的道:“主家,您先请。”

    那伙计嘿嘿笑着环视三人一眼:“只管放心咧,姑娘马上就到咧,稍坐片刻。”

    在那伙计转身出去后,千里生又看了看四下,这里倒极为雅致,离热闹的大厅也甚远,几乎已经听不到大厅的喧嚷声。

    “灵风,你到里厢再去探看一番,如果发现那个炼气士,立刻以传音之法通报!”

    一股绿风不为人察的飞闪而去。

    既然这里的人救下了那个炼气士,那么不管他们从炼气士那里得到什么消息,还是以灭口的方式最为妥当。还有那个清河王,这几天倒也老实,等过几天,人君心情大好之时,我自有办法让他降旨把清河王满门皆斩。现在看来,一切事情都很顺利。千里生惬意的闭上了眼睛,在开始杀戮之前,先好好的享受一下吧。他仿佛已经可以闻到,那些女人身上醉人的脂粉香气。

    ※※※

    灵风暗啐了一声,原来所谓男人们寻快活的地方,就是这么个所在,jì院?凡夫们寻欢作乐的场所,真蠢。

    她首先潜入的,就是雅间后面的那丛jīng舍雅阁,这里很安静,地方也不小,藏下一个人也很方便。

    jīng舍门窗紧闭,没什么缝隙,灵风便在窗格下现形,隐身在侧,捅破了窗纸向内窥视。

    一间、两间……灵风将这片区域的所有jīng舍都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正打算化风离开时,就听到楼上里进隐隐传出人声来。

    人声刚止,灵风化身的绿烟就倏忽而至。很奇怪,又是一片寂静,似乎刚才发出声音的人已经远去。

    房门是虚掩着的,灵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推门而入,门框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屋内灯火还亮着,却没有看到屋内之人,但是有股熟悉的味道令灵风心中一jǐng。

    这是什么味道?灵风觉得似乎最近不久才闻过这种味道,就在她反复思量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一个人从屋中的里间转了出来,就是看到这个人,使她的答案豁然而出。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是这个人背后的物事,一把已经有了沁蚀朽sè的剑鞘,剑鞘上青锋二字赫然在目。就是剑鞘上传出的气味,今天下午自己才刚刚闻到过。等到灵风再注意到这个人全身时,就更吃了一惊。

    褐衫、短襟,这个服饰灵风已经有了很深的印象,褐衫人,斩魔之士?他们也来到这里了?有这把剑鞘的,难道就是……

    灵风看到那褐衫人的脸庞时,才发现,他并不是自己想到的那个人,但是他,也是自己认识的面孔。

    自己第一次和褐衫人交手的那个夜晚,对,也就是那个晚上,一个短髯的大汉和自己斗的轩轾不分,而另一个黝黑面皮的则虎视眈眈的坐在篝火之旁。

    就是他。现在出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黝黑面皮的年轻斩魔士。

    薛漾的眼光在推开的房门上一扫,然后毫不在意的收紧衣襟,吹灭灯火,闪身出门,同时将房门带上。

    脚步声渐远,灵风这才从房中现出身形。虽然没有发现那逃脱的白衣炼气士,但却发现了斩魔士出现在长安,这可不是好消息,而且也不知道与他同行者究竟会有几人,一定要将这个消息禀告千里先生。

    原本灵风是想用传音之法的,可是有斩魔士在这里,她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她决定还是飞身出去,到千里先生身边亲自禀告,绿烟一晃,立刻就要从窗格缝隙中飞将出去。

    绿烟与窗格相触,气流忽然一紧,整个房间现出一层青光,罡气迸裂,灵风被震噬的身形募然而现。

    薛漾的脚步还在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他已经感应到了身后房间内传出的罡气涌动,嘴角不由轻轻一笑。

    这是最里间的内室,吹不到过堂风,房门不会无缘无故的无风自开,这只能说明,房间内有什么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潜入了。

    薛漾在出门的时候,已经暗暗用乾家密咒在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或许伤不到玄异之灵,但足够将对方困住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无暇顾及这里,等解决完那里的事后再回来不迟。

    薛漾已经走下楼道,几个人影围了上来,各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苍啷”,薛漾从背后抽出锈剑,直往西南角而去。

第七十章 蓄势待发

    池棠看到东海王苻坚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时分,和那天白天看到的情形又不一样,至少,苻坚眼眸中发出的紫光更为强烈了一些。而且,和一边面sè煞白,微微发抖的清河王苻法相比,苻坚显得更为沉稳镇定。

    “这就是我对君上所说的,可以克制暴君,铲除妖魔的人物。扶风魏峰,临昌池棠。”王猛向苻坚介绍。

    苻坚眼睛一亮:“闻名久矣,小王也曾听说,天下武林志士,有扶风烈戟,临昌负剑之称,莫非便是二位英雄?”

    魏峰拱手为礼:“殊不敢当,江湖上朋友给的虚名罢了。”

    池棠则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对方虽是王室之尊,可对于身为晋人的自己来说,这只是胡人的王室,自己不必过分谦谨。

    苻坚却对池棠这样的反应毫不在意,江湖豪客,侠士胸襟,岂能以常士之礼视之?还是很恭敬的请他们两人入座。有这样的人物相助,料那暴君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在话下了。

    “昨rì和先生计议定了,我还有一道谋划,可与先生之计并行。”苻坚开门见山。

    “君上请讲。”

    “一路是在我王兄府中引诱那妖魔国师前来,一路是直取暴君,而我意再加一路,三路同时起事,更可保万无一失。”苻坚在和王猛说话的时候,只以一个我字自称,池棠听在耳中,更可以肯定,苻坚王猛已是君臣投契,如鱼得水了。

    苻坚还在说道:“征西将军邓羌,是我至交好友,麾下有骁骑三千,皆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都在长安城中。可是进击皇宫这一路,我担心那些骁骑勇士还未必肯从命,便想到了另一个所在。我听景略所言,那长安城西南处的虎狼冈实是妖魔聚集之所,既然如此,我索xìng矫诏为名,让邓将军这三千铁骑直接进攻那虎狼冈,如此一来,既牵制了虎狼冈妖魔,也顺手除去这一害。”

    王猛想了想,侧头问池棠:“池兄,以人间军旅去战妖魔,可有胜算?”

    池棠沉吟片刻,才道:“不好说,但可以安排个有伏魔之力的人随军同往,可策万全。”他有了主意,完全可以从罗老七和鲁扬之中抽调一人前去,至不济也能有抵敌妖魔的人物。

    “好!就这么办。”王猛表示赞成,又问苻坚:“君上,所谋几时发动?”

    苻坚看了眼一边魂不舍守的苻法,然后语气坚定的道:“就在今夜,子丑之交。”

    ※※※

    千里生已经坐了半天了,自从那招呼的黑大汉出去之后,就再没有一个人进来过,别说那些美艳放浪的jì女,就是茶水也没见端上来一盏。

    嗷月士不由哼哼的骂道:“有这般做生意的么?也太慢待客人了!”他是不知道青楼jì院的规矩,所以一直老老实实的等着,直到现在才觉得不大对劲。

    千里生潜运玄功,妖力透过门舍直散向外间,这股妖力就像是shè入黑暗之中的一束光线一般,最终陷于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却毫无所觉。

    千里生眉头一皱,他们所在的雅间距离外面并不远,就算没有任何异样,可也能感知外间喧嚷嘈杂的生人之气,无论如何也不会懵然若空。

    “嗷月,化身出去看看!”千里生对嗷月士下令。

    嗷月士身子一晃,顿时变作一道黑气,从门缝中飞了出去。

    卷松客则又张大嘴,打了个呵欠,隆冬虽过,但倒底不是chūn暖花开的时节,卷松客蛇xìng使然,整天价呵欠不断。

    不过这次的呵欠在嘴刚刚张开的时候就戛然而止,卷松客因惊愕而张大了嘴,眼睛也募然一亮。

    他看到,嗷月士化身的黑气刚从右边的正门飞出,转瞬间又从左边的窗棂处飞入。

    黑气散开,现出嗷月士身形,他也愕然的看看眼前情景:“咦?我怎么又回来了?”

    千里生霍然站起身,眼中微微放光,扫视四下,口中冷笑:“化气为境,以念为力,是那只小老鼠的把戏。”

    很显然,种种迹象表明,这处雅间现在已经变成了另一片与现实世界相接的虚幻时空,这只有炼气士的化气念力之术才能做到。在自己一行好整以暇的来到这里之后,对方已经知道了,并且做出了应对的举措。

    不过自己来时,可说已经做的天衣无缝,连任何会暴露自己妖气的法术都没有施展,这里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千里生有些猜想不透。

    不过千里生并不担心,毕竟这只是炼气士的门人弟子,而不是拥有无上法力的伏魔宗师所施展的法术。这种程度的化气念力之术,自己只需要微一运功,就可以轻松破解。于是千里生只是负手傲立,嘴角带笑,轻轻自语:“有意思,他以为编织了罗网捉住了猎物,难道就没有想过他自己才是猎物吗?我记得他师父就犯了这样的错误,他还不长长记xìng?”

    是的,只是通过这个法术,千里生立刻就判断出来,这只能是鹤羽门的炼气士所施展的,而且就是那个侥幸脱逃的炼气士,自己正愁寻他不得,他倒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少费了许多周折?无论对方使出怎样的奇谋妙计,实力上悬殊的差距始终无法扭转,这一次,自己有胜无败。

    千里生很有兴趣的想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新鲜玩意。

    窗棂猛的碎裂,一个黑影大吼着突然杀出,手中的大刀发出森森的寒芒:“入你娘!”

    刀气直逼站在当地的千里生,千里生在一瞬间已经看清,这个黑影就是前番招呼自己的黑大汉,看来不仅是个雄壮之士,还颇有些能耐。

    千里生也不扭足作势,就像是寻常漫步一般,就避开了气势汹汹的锋刃之气,黑大汉刀势未止,维持着原有的劈砍方向,带着极大的劲力又直向千里生身后的卷松客斩去。

    “破御之力,避之则吉。”千里生惟恐卷松客托大,不闪不避的以身相迎,便随意的提醒道。

    不等千里生的话说完,卷松客的口中舌信一闪,在刀锋落下之前,已然瞬隐移开,然后身形在几步开外出现。

    黑大汉蓄满力道的猛狠一刀竟被他们两个都轻松避开,不由一怔,哎了一声:“身手不错呀。”

    “你的刀法也很不错。不过收了客人的钱,却还拿刀砍客人,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千里生慢悠悠的调侃道。

    “入你娘!”黑大汉骂道,“俺罗老七可不是店伙计,早得了安排,就是来防备你们这种东西的!”

    “骂粗口可不好。”千里生带着微笑,轻飘飘的说道。

    “入……”此话大激罗老七粗口雅兴,正待再骂,可只说出了一个字就觉得肩膀被人一拍,罗老七下意识的回头一看。

    老大一张狼脸贴了上来,狠准无比的对着罗老七喉头咬了过去。

    嗷月士早就悄无声息的掩近了罗老七,在他大肆叫骂的时候,突起发难,此一招百不失一,嗷月士不知用此法吸食了多少人的鲜血。

    凡事总有例外,这一次就是例外,而且例外的令嗷月士胆战心惊。

    罗老七迅捷无比的将脖子一闪,不仅没有退,反而还上前一步,侧过脑袋对着嗷月士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没有咬着人,反而还被人咬,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嗷月士只觉得喉咙间那黑大汉的牙齿狠狠的合拢,这小子是真咬,什么人那?这么野蛮?

    嗷月士赶紧退身,身形在几步开外站住,捂着喉咙,一脸怒意的看着罗老七。

    罗老七吐出嘴里的几根狼毛,洋洋得意的道:“入你娘,还用山里狼的招数!老子当护商师那阵子见的多了,用这法子可吸了不少狼血!”

    千里生饶有兴味的看着罗老七,这个人不简单,不仅有云龙破御之体的力量,而且还是个骁悍豪猛的壮士,人类真有意思,总有这些奇奇怪怪形形sèsè的异人。

    当然,如果只是这个黑大汉,千里生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一定还有后援,千里生可以肯定,要让这黑大汉背后的力量全都暴露出来。

    “嗷月,看来此人手上沾了不少你同族的鲜血,何不用人类的方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千里生对嗷月士鼓劲。

    嗷月士死死盯着罗老七,眼中发出幽幽的绿光:“正有此意!”

    罗老七却不理嗷月士,用刀一指千里生:“你!是他们的头儿吧?俺对小喽啰不感兴趣,俺就找你!”

    千里生耸耸肩:“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喽。”

    罗老七嘿嘿一笑,这几天在莹玉阁大快平生,尝到了自懂事以来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美妙滋味,早将莹玉阁视为温柔乡里,岂容这些家伙来破坏?气势一长,运刀成风,直砍千里生。

    嗷月士向前一窜,身形迅捷,口中还道:“先过我这关!”

    罗老七毫不在意的将刀势一转,反迎向冲上来的嗷月士:“滚!”

    这一下,中门大开,已露破绽,卷松客觑机极准,现出本相,一条巨大的黑鳞蚺蟒直卷向罗老七身躯。

    “忽”一阵风声,从破裂的窗格处又闪进了一个青sè身影,极为狠准的冲向巨蟒,反手一抱,卷松客身体顿时有了感应,蛇身反卷,要将这人缠入身中,那人身手却极敏捷,一抱之后立刻顿地一摔,然后狠狠一拳,击中巨蟒下颚。

    这也是个有破御之力的人!卷松客只觉得下颚关节被重拳一击之后,大有松动,头脑竟略有晕眩,不敢大意,急忙遁身让开。

    “老鲁,这家伙交给你!”罗老七不以为意的对那青sè身影的大汉喊道,手中刀势滚滚,已和嗷月士斗在一处。

    鲁扬没有说话,而是又冲上去,在卷松客做出反应之前,勒住卷松客的蛇身,运起神力,再次将卷松客重重摔到地面。

    千里生侧着头,那个漏网的炼气士小老鼠还没有出现,却已令虻山四灵中的两大高手陷入恶战,看来长安城除了衔云子那帮鹤羽门的门人,还有别的伏魔之士,茹丹夫人那天的预感并没有错。

    好吧,是我那天太得意了,做出了错误的论断,那就亡羊补牢。只有让这两个大汉遭受危机,才能使真正的幕后主谋现身,可以的话,速战速决,就用一招,要了他们的xìng命。

    千里生缓缓抬起了右手,白sè的袍襟微微鼓起。破体罡气,就是这招夺去了衔云子单意云和他两大弟子的xìng命,现在,这两条龙jīng虎猛的大汉一样是经受不起的。

    在罡气还未聚集的时候,千里生忽然发现一道青芒从窗外直冲自己胸口激shè而来。

    “这是伏魔道气,真正的主谋要现身了。”千里生已经将形势了然于胸,屈指一弹,一道劲气与那青芒相撞,青芒经不住劲气巨力,被远远弹飞开去。

    就在这一瞬间,两道寒影一闪,一柄锈剑,一把长剑,分左右直刺千里生面门。

    “早点出来不就好了?老是藏头露尾,故弄玄虚,玩什么图穷匕见?”千里生知道,其中的那把长剑就是属于那个鹤羽门炼气士的,而他的出现就代表着设谋的所有人都将现身,现在看来,也就是包括那个炼气士的两个人而已。

    千里生白袍一卷,生生震开刺来的两柄兵刃,劲力到处,将兵刃的主人震出身形来。

    鹤氅的炼气士是预料之中,另一人呢?千里生将视线转过去,发现对方是一个穿着褐sè衣襟的年轻人。

    褐衫?千里生笑了,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

    褐衫的年轻人被震退几步,却还不忘用手中的兵刃向激斗中的卷松客身上刺去,卷松客大张舌信,咝咝作响,赶紧避开。

    褐衫的年轻人这才止住身形,黝黑的脸上显得村讷而质朴,可表情却又带着一丝狡黠。

    “好厉害。”褐衫的年轻人拍拍胸口,吐了吐舌头。他身边的鹤氅炼气士却紧紧盯着千里生,握着长剑的手在不住颤抖。

    “就是他!就是他杀害了我师父!这个狠毒的妖魔!虻山千里生。”祁文羽见到了杀师的仇人,他颤抖的原因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恐惧。

    “吓?”褐衫的年轻人脸sè一变,“以为网住的是小鱼小虾,结果来了只大鲨鱼?”

    千里生笑了,悠然自得的做了个受用的姿态:“小伙子,说的倒是实在话,就是比喻的不太恰当。和你所谓的小鱼小虾比起来,我也许是蛟龙更为合适。”

    褐衫年轻人很快恢复了常态:“哦,是这样啊,也好,你既然亲自来了,也省得我们费神再去宫里找你。你知道的,平常想见你,还得过羽林铁卫这一关,是不是?国师大人?”

    “嗯,理是这个理,不过结果都是一样。”千里生笑的很轻松,“你倒对长安城吾族的情形颇为了解,你又是什么人?和炼气士不一样啊。”

    褐衫的年轻人指了指自己:“哦,忘记自我介绍了。荆楚乾家弟子,薛漾。你们这些东西一般都喊我们……斩魔士。”

第七十一章 赌约

    千里生带着笑意,仔细打量了一番薛漾,表情分明带着一丝自得:“我很欣赏你,能够从容赴死的人并不多,你算是其中一个。”

    薛漾一撇嘴,同样回了个轻慢的笑容:“这话说的,好像我们碰到你就注定有死无生似的。别忘了,现在是你中了我们的计。”

    “几天以前,有一位你们的前辈高人也是这么想的,当然,他的下场和他的计谋设想截然相反,对不对?”最后三个字,千里生是揶揄着对祁文羽说的,显然是在拿衔云子的事情在刺激他。

    祁文羽目中含泪,手中的长剑颤抖的更厉害了,忽然大吼一声,疾刺向千里生。

    千里生哈哈大笑,白袍卷展,转手裹住了刺来的长剑,一道黑sè的罡气顺着剑柄直绕向祁文羽手臂。

    祁文羽伤势初愈,但举动行身间还有些许不利落处,这道黑sè罡气又来的快,一时竟猝不及防,眼看着黑气就要扑噬到手臂上。

    薛漾看出厉害,立刻将锈剑横里一斫,打在祁文羽的剑身上,将长剑击落于地,顺着剑柄缠绕向前的黑气顿时扑了个空,长剑落地,黑气却不消失,只是打了个转,又回到了千里生的袍袖之间。

    千里生白袍再次舒展,更多的黑sè罡气如同簌簌攒动的蝌蚪一般,在白袍襟袖之间缠来绕去。

    薛漾心中一震,脸上显得极为郑重,轻轻将祁文羽向后拉了拉,手中的锈剑却做好了防御的姿态。

    千里生并不急着继续发起攻击,悠然自得的眼神扫shè了一下场上形势。罗老七和嗷月士斗的正紧,嗷月士的身影不停的瞬隐移形,在罗老七的刀风之中穿来穿去;而鲁扬和卷松客则陷入了角力之中,卷松客硕大的蟒身已经缠住了鲁扬的身躯,鲁扬的两手却如铁钳般扼住了卷松客的脖子,互有所制。

    千里生很清楚,这是因为这几个有勇力的凡人发起的突然袭击,成功的把嗷月士和卷松客拖入了贴身近战的局面,这样的局面,使虻山妖灵的许多奇妙法术无从施展。

    “试试这个吧,希望你们捱得住。”千里生轻悠悠的笑道。

    薛漾还来不及对千里生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千里生袍袖上的黑气就如同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激shè向场上的四人。

    “不好!”薛漾大惊,尽管只是第一次和千里生交手,但从对玄能灵力感应中,他就知道了这些黑sè罡气的厉害,一旦被这些黑sè罡气触及身体,就会像跗骨之蛆一样,深入人的体内,在经脉之中,在灵力交汇之处,这些黑气就会发生爆炸,极为狠恶,只有在灵力与千里生相当的情况下,才能抵御住这些破体罡气。

    薛漾锈剑全力一挥,青芒从剑尖现出,须臾间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黑气打在青sè屏障之上,寸寸爆裂。

    整个房间内气流涌动,千里生大感兴趣的看着破体罡气在青sè屏障上的因爆裂而现出的青黑sè光芒,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黑sè罡气终于尽数消散,而青sè屏障也告粉碎,薛漾脸sè煞白,额头涔涔流出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有意思,这是用灵力从剑上发出,然后形成的这片绿sè的好玩的东西吧。想法不错,让我的破体罡气以为是人体内的灵力纠结处,提前发动了爆炸,化解的很漂亮啊,小伙子。”千里生对于破体罡气的被破解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用赞赏的语气对薛漾说道。

    薛漾忙着调匀内息,勉强挤出个不示弱的笑容,却也说不出话来,还是祁文羽急忙在身后扶住了他。

    “不过,我随时可以再发起这样的一次攻击,可你,还有能耐再使出这样的屏障吗?”千里生笑道,薛漾却只能默然,他的灵力已经在刚才抵御破体罡气的攻击中几乎消耗殆尽,对方再故技重施,自己决无可能再行抵挡。

    “回来。”出乎意料,千里生没有再作进一步的攻击,而是淡然若定的召唤。嗷月士身影一闪,再不和罗老七纠缠,忽的就到了千里生身后,而卷松客费了好大力才摆脱鲁扬的擒拿扼杀,黑气卷回,露出卷松客人形身影的时候,卷松客摸摸被扼的发红的脖子,咳嗽了几声,看向鲁扬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杀气。

    “稍事休息如何?我看你们……”千里生用慈祥和蔼的长者口气说道,指了指几个人,“……都累的不行了,不妨先聊会?”现在已经胜券在握了,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取下对方四人的xìng命,所以千里生能够用从容的态度去了解一些自己还有些疑惑的地方。

    罗老七大口喘着粗气,嗷月士的身法太快,他竭尽全力也没能砍到对方,自己的体力却消耗极大;鲁扬则已经坐在了地上,勉力支撑,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四肢在微微抽搐,事实上卷松客硕大蛇身的缠绕之力已令他受了内伤;至于祁文羽,他本来灵力就没有全部恢复,况且还分出了大半,弄出这化气为境的法术,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薛漾把场上形势也看的很清楚,本以为来的是寻常小妖,没想到竟是虻山三俊四灵这样的卓绝之士,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偏偏己方实力最强的池棠又不在此处,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看看有没有机会出现些变数,因此对于千里生的提议,薛漾立刻表示接受:“好,多谢,我们聊会。我想,你也一定有一些问题要问的。”

    “说的是。”千里生点点头,气度雍雅的在位上坐下。看他雪白的长袍,俊逸的形容,简直就是个潇洒不羁的风流名士的模样。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们来这里的?要知道,我事先可从没近身到这里,即便来的时候,我和我的两位手下也抑制了身上的妖力,伏魔之士很难察觉的。”千里生首先说出了困扰已久的疑问。

    薛漾凝视千里生半晌,露出个大有深意的笑容:“因为那些字。”

    “什么字?”千里生不解。

    “就是墙上那些字,我听七哥说,你一进来就念出了那些字。”

    千里生一怔,仔细回想,顿时想起来了,那是“一位姑娘索价一金,入雅间另算,钱财先付,概不赊欠。”就是这些字吧,能有什么问题?

    “这些字,是我写的,用了一种伏魔道上才会有的手法,只有身具妖力和灵力的人才能看到。同时,安排了七哥假作迎候的伙计。我知道,常人知道妖魔之事后,总难免会生出些恐惧之意,而有的妖魔是能闻出这样的味道的,不过,七哥天不怕地不怕,对他来说,能跟妖魔交交手,是件很过瘾的事,对不对?七哥?”薛漾调侃着最后问罗老七。

    罗老七驻着大刀,喘着气,嘿嘿笑道:“说的对咧。”

    薛漾笑着又转向千里生:“所以由他假作店伙,面对妖魔时可保毫无破绽。”

    千里生皱皱眉头:“原来是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你自己也说,这些字只有身具妖力和灵力的人才能看到,你又怎么肯定我是有妖力的,而不是有灵力的伏魔人士呢?”

    “因为你倒底不是人。”薛漾笑的很贼,“人世间任何做这种买卖的地方,都是先喊姑娘酒菜,最后再会钞的。只要是人,看到我们这规定,最少都会质疑一声,只有你们,自然而然的就认可了,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我事先就跟七哥说好了,只要有能看到这字而又没有提出任何质疑的人,就多半是妖了,所以……”

    千里生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自嘲的笑笑:“看来还是我对人世间诸多的事情不太了解的缘故,这下明白了。”

    薛漾一抬手:“这个问题明白了吧?你应该还有问题,不妨继续道来。”

    千里生欣赏的看看薛漾:“我知道,你是想拖延时间,看看有没有脱身的机会。可你问问你身边那位炼气士就应该知道,我不是有十足把握,是不会和你们好整以暇的对话的,所以,奉劝你不要多动歪脑筋。”

    薛漾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就打个赌喽,在我回答完你的问题后,看看我是否能够找到脱身之法。赢了,我们得以逃生,输了,大不了一死。”

    千里生看了薛漾半天,忽然哈哈大笑:“有意思,好,这个赌我打了。我继续问我的问题,直到得到我想要的全部答案,然后,我会爽快的赐你们一死的,而在这之前,你大可以好好想想怎么逃生,当然,前提条件是,你在回答我问题的时候还有余裕去思考的话。”

    罗老七怒道:“入你娘!该想怎么逃生的是你!”起身就要挥刀砍上,所有人中只有他情况最好,在休息了一阵后恢复了体力。

    在嗷月士和卷松客要揉身迎上之前,千里生已经漫不经意的虚弹一指,一道劲气直打在罗老七膝盖关节处,罗老七只觉得膝下一阵酸麻,不由自主的瘫倒下来,再也没有力气杀上了。

    “老实点,最后再跟你算算你骗我的帐。”千里生又将头转向薛漾,“言归正传,我再提出我的问题。”

    薛漾看到罗老七只受了对方轻轻一招,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心中暗凛,知道现在他们几个人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嘴上却强笑道:“但请言来。”同时脑中已经飞快的转了起来,寻思脱身之法。

    “你既然在那里留下了这样的字,好像早知道我们会来似的。是不是因为救了他?”千里生一指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祁文羽。

    “救下祈师兄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促使我决定留下这样的字的关键,是因为三天前……”

    “三天前?”千里生又不明白了。

    “三天前,就在我们这里的对面。”薛漾做了个手势,“对面的那个客栈,云来驿。我们曾在那里短暂的住过几个时辰,可是在第二天,那里出了个奇案。一个从关外到长安贩马的客商在一大早被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死了,而且死状极惨,脑袋上被贯通了一个大口子,脑髓血肉全都没了。这个案子连廷尉署都惊动了,说是要全力缉凶,却又无从下手。常人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身为斩魔士的我,在听说了这个情况后,就立刻想明白了。你们虻山除了三俊四灵,还有一位厉害的女妖怪吧。茹丹夫人,九尾灵蛇所化,最喜食人脑髓,这样的情况正符合她的手段。再推想,发生这个事情的地方在我们住过的客栈,尤其,死人的房间就在我们曾经住过房间的对面,那么,还需要我多说吗?显然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你们虻山的妖魔察觉了。尽管我不知道那女妖怪为什么要杀了那个人,但这么一来,就给我们很好的提了个醒,我相信妖魔的化身会在那里附近再次来查探的,所以就在墙上写下了那些字,做为一种预jǐng和防范的措施。“

    “嗯……”千里生闭上眼睛,他一下子想起了那天一大早和茹丹夫人的对话,真是机缘巧合,交媾后杀掉的人,反而给伏魔之士有了线索,做事真的不能不谨慎细致,稍有疏虞,就是破绽。茹丹夫人的直觉很准,可惜那天她另有心事,让这些伏魔之士在眼皮子底下溜掉了,不然,早在那时就可以一击功成,哪有这几天的烦心事?

    “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千里生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你都看到了,把你们引到这里就是为了制造一个化气为境的地点。因为担心一旦和妖魔动起手来,你们这些妖魔会伤及无辜。然后在这个化气为境的虚空之中将你们聚而歼之,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目标暂时还难以达成。”薛漾的语气故意装的很无奈,脑中却还在飞速运转,怎么脱身?怎么脱身?

    “是啊,你又说了一句实在话,你们总是害怕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而这一点,正好也给我们提供了便利,至少杀你们的时候,我不必有所顾忌。这片虚空将成为你们坟墓,在我杀了施术者后,你们的尸首会凭空而现,可以的话,我尽量给你们的尸首找个好去处。”

    千里生说完此话,卷松客故作威吓的拍拍肚皮:“我这里最好。”然后和嗷月士一起夸张的笑了起来。

    薛漾的手放入了怀里,同时陷入沉思,根本没在意两个妖魔的讥嘲,罗老七却不甘寂寞的回骂起来。

    千里生很有耐心的等罗老七把入你娘这些字眼尽数倒完,才又对薛漾说道:“乾家……斩魔士是吧?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斩魔士很少涉足此处,可为什么,你们现在会来长安?所为何事?”

    说我的池师兄要来找你们报仇?薛漾讥诮的想到,口中却说:“我说其实是我们斩魔士想来当大秦的官,你信不信?”

    这是明显的戏谑,千里生也不生气,做了个任君自便的手势:“好吧,你不肯说,我也无所谓听不听,总之,你们死了之后,任何图谋都将化为乌有,就像那个自以为是的单意云一样。很遗憾,时间到,这个赌你还是输了。”

    千里生的袍袖又举了起来,黑sè的罡气缭绕而现:“我很欣赏你,斩魔士。再见!”

第七十二章 脱身之计

    “好,该去喊那位鹤氅的祁公子到这里来设伏了。”计议已定,王猛最后说道。

    一个侍者进来,对苻坚耳语几句。

    “哈哈,邓将军到了,带着三千骁骑就在府门之外。走,我们一齐出去迎迎。”苻坚听到消息,面sè一喜。

    来的这么快?池棠和魏峰、王猛一起跟着苻坚走出内室,苻法由于太过惊吓,苻坚已经让侍女将他搀入后宅休息去了,也就是说,这次谋划,除了借用清河王府的地盘做文章之外,清河王苻法是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一个被妖魔吓的失魂落魄的人,池棠离开的时候,不禁感叹的想到,自己在那个时候,何尝不是一样?

    幽黑的天幕之下,还能感受到夜风带来的丝丝寒意,门开启处,一个浑身甲胄,身材雄健的武士阔步走了进来,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招呼:“王爷,怎么让我们到清河郡王的府上来了?”

    苻坚看着那武士的眼神分明带着种欣赏,笑呵呵的转头对几人介绍道:“这就是小王说的,我的那位至交好友,征西将军邓羌。”

    池棠看那邓羌形貌,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髭须甚密,面容刚肃,双眉高轩上挑,透出一股傲意。

    “哈哈,伏骥,来来来,孤王给你介绍几个好朋友。”苻坚称呼着邓羌的表字,拉着他的手,看神态极为颇为亲热,并将王猛、魏峰和池棠一一介绍给那邓羌。

    邓羌随手对三人行了个礼,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王猛是个寒微之士,邓羌并未闻名,也还罢了,但魏峰和池棠两人的声名,邓羌却是知道的,不过他自己也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哪会把这些江湖草莽放在眼里。

    或许是看到邓羌的礼数有些轻慢,苻坚又大大夸赞了王猛一番,邓羌听出苻坚对王猛的看重之意,这才重新见了礼,王猛却仍是一副淡然若定的神气,随口说了几句客套寒暄话。

    接下来,就是苻坚对邓羌说起今夜的布署了,只是并不涉及到推翻暴君的底细,池棠自然静静的站在一边,和魏峰对视一笑,他们是江湖豪客,事关易为大计,他们也插不进口。

    正在言谈之间,池棠忽然听到轻微的“嗖”的一声,这声音好生熟悉,池棠心中一动,如有所感的顺着声音方向转头望去。

    一道白光在夜空中异常明显,只是方位上有些距离,推算过去,正是莹玉阁所在。

    乾家白虹讯!池棠立刻反应过来,这样的情况下,放出乾家白虹讯只有一个可能---求援。

    难道真像薛师弟所说,他们是已被妖魔察觉行踪?还是有妖魔追寻那鹤羽门弟子而来?

    池棠无暇多想,立即对苻坚说道:“王爷,有敌情,我要赶去相援!”

    在场诸人都看不到白虹讯的异象,自然都是诧异:“什么敌情?”

    只有王猛若有所悟:“池兄,是看到什么了吗?”

    “莹玉阁求援!”池棠已经快步奔了出去,援救之事刻不容缓,可不能在大计将近的时候出什么差错。

    一出王府门外,池棠顿时一怔,府外密密麻麻,竟都是执马而立的甲士排列,看来都是那邓羌手下的骁骑之士了。

    “借马一用。”池棠上前就要从一个甲士手中夺过马缰。

    苻坚和邓羌恰好已经跟了出来,邓羌见状,便对那甲士一挥手,示意相从,那甲士顺手奉上马缰,池棠却早已翻身上马,飞驰着去了。

    “是我那里,我也火速跟去看看。”魏峰忽然纵身而起,落下时正好骑在一匹空马的马鞍之上,氐人最敬重武勇之人,看魏峰如此矫健的身手,众甲士都喝了声采。

    邓羌目中一亮,侧头问苻坚:“王爷,什么敌情?是那种东西吗?”

    王猛替苻坚回答:“多半是的。”

    “哈哈,我也去!正要见识见识!”邓羌行个礼,立刻对众甲士一招手,齐齐翻身上马。

    “孤王稍后就来。”苻坚是英雄气xìng,岂甘人后?已经吩咐王府中备马了。

    蹄声大作,尘土滚滚,池棠一马当先,魏峰堕后数十步,亦是快马加鞭,再之后,便是那浩浩荡荡的三千铁甲骑士。

    ※※※

    “让我想想,先送哪一个。”千里生袍袖上的黑气越聚越多。

    卷松客忽的化身为一条黑sè大蟒,口中嘿嘿冷笑:“我要那个家伙,真真是好筋骨,我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人了。”舌信吞吐,指着的正是鲁扬。

    “那我就要他吧,尽管他的身上又脏又臭,血也一定不会太美味,但正如先生所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显然,嗷月士对于罗老七狠狠咬他的一口还大有恨意。

    千里生直视着薛漾,用雍雅自得的笑容做为告别:“为了表达我对你欣赏,我可以让你至少不进他们的肚子,我会很快的,你没有痛苦,如果有可能,也许我们会再次相见,假如你那个时候还记得我的话……”千里生的手已经伸出。

    “祈师兄!解除法术!”薛漾忽然大喊。

    “呃?”身边的祁文羽一怔。

    “干什么?你想出逃命的法子了?”千里生也是一怔,以至于没有立刻下杀手。

    “快!”薛漾猛的一退,口中还在大叫:“除去化气虚境,把我们置身于市井!”

    尽管还不大明白,但祁文羽已经立即着手照做。

    房内的情景开始模糊,所有物事都开始飞速的闪动,如烟似尘的渐渐消淡。

    卷松客立刻变回人形,惊诧的张大嘴巴,和他一样表情的还有那愕然四顾的嗷月士。

    只有千里生依旧保持着从容的气度,老实说,就算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一样可以出手,至少,对方四人里取其中一人的xìng命还是信手拈来的易事。不过,急什么呢?反正他们随时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感兴趣的是,这个乾家的斩魔士是想出什么办法可以脱身逃命?当然,无论如何,他是逃不了的,这才是最有意思的结局,现在倒不妨看看,他玩的究竟是什么花样。

    闪动的景物倏然一静,周遭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街井、房舍,幽黑的天幕,闪烁的灯火,还有周围数以百计的行客路人。左边是喧嚷嘈杂,热闹非凡的莹玉阁,右边却是林立的屋幢,许多行人都惊骇的停住了脚步,边上店里的一个伙计看的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奇哉怪也!这些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长安毕竟是大都市,没有什么宵禁的规定,在这个时分,路上仍然有很多人。而千里生和虻山二妖此刻就和对面那四人一起,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之上。

    “虽然不是光天化rì之下,但也可说是大庭广众之间。”薛漾笑的很狡猾,他的计谋成功了。

    嗷月士喉底沉沉发响,立刻就想揉身上前,千里生却横袖一拦,眼神一扫周围:“慢着,全是人,不可轻易施法行事!”

    薛漾笑嘻嘻的做了个稍候的手势,然后脸一板,对着周围喊道:“看什么看?猛虎帮寻仇!你们作死么!”

    本已驻足围观的行人们缩了缩头,这是帮会厮斗,哪里还敢看热闹?很快就散了。

    “这是为了方便我们的交谈,人就是这样,喜欢聚在一起看热闹。哦,不过,要是你用些稀奇古怪的法术的话,我敢保证这些人一样会看在眼里,以后再绘声绘sè的传播出去。”薛漾转过头来,正面千里生,脸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他刚才说的猛虎帮是他杜撰的,不过效果不错,立刻将围观行人吓跑了。

    脚步声窸窣,从边上的莹玉阁里又跑出来几个大汉,当头的就是徐猛和沈渠,显然,他们是听到了薛漾的声音。

    徐猛虽然微感奇怪,但看两方剑拔弩张的气势就知道有些蹊跷,立刻将腰间犀首剑一拔,剑尖直指卓立当地的千里生,口中问道:“薛兄弟……这些人是……”他是知道前番有除妖行动的,因为他还没有破御之力的缘故所以不曾同往。

    “对手,敌人。”薛漾回答一声,眼神却盯在千里生脸上,“现在我们大可以继续交战,不过提醒一声,最好别用法术,用武技较量吧。”

    嗷月士和卷松客眼中都快喷出火来,握拳作势,隐隐现出一团黑气。千里生却用手在他们身上轻拍两下,嗷月士和卷松客现出的黑气又渐渐隐去。

    “也别想着用定身术,因为现在人来人往,你定住这一圈人,却还会有别的地方的很多人会经过这里,他们一样可以看到。”薛漾现在显得很轻松,莹玉阁里出来的几个大汉上前,扶起了瘫倒在地,浑身乏力的罗老七和鲁扬。

    千里生笑了:“你是怎么想到的?把我们置身于市集街井之间,在这么多凡人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你前面说的那句话。”薛漾立刻接上,“还记得吗?我说在这个化气为境的虚空之中要把你们聚歼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千里生眉头微皱,那时候稳cāo胜券,自己已经想不起来说了什么了。

    “你说这样正好给你们提供了便利,杀我们的时候不必有所顾忌,对不对?想起来了没有?”

    千里生恍然一笑,自己确实这么说过。

    “那我就在想了,在虚空之中,你杀我们没有顾忌,也就是说,在虚空之外,你杀我们是有顾忌的,那么,这个顾忌是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是人!是这里数以万计,会去看,会去说,会去想的人,你口中的这些凡人们。”薛漾的语调不高,声音只有在场的寥寥几人才能听见,真有旁观路过的,只能听到圈中唧唧咕咕的低语声。

    千里生微微侧头,维持着笑容,他要听薛漾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明白了,你们杀广平王,还有追杀这位祈师兄,还有藏在深宫中引而不发,这都是为什么了。你们就是担心让世人真正知晓了你们的存在,可惜伏魔道一直都在刻意隐藏妖魔存在的消息,却没有想到这种行为恰恰是你们最欢迎的,呜呼,确实,是有必要改变了。”最后这句话,是薛漾想到了在本门中,大师兄乾冲所说的,伏魔道总像是脱离了人世的存在,在世人的懵然无知中与妖魔厮杀,妖与人的大战将至,不该总是伏魔道的孤军奋战,人间也应当和伏魔道携起手来共御妖魔,确实应该让众多的凡人知晓妖魔的存在了,也不知道去见大司马的二师兄进行的怎么样了,和那个女剑客有没有成就好事?

    思绪一下子拉的有些远,薛漾赶紧中止,接着说自己的话题。

    “我相信,只要你愿意,转瞬间你就可以让这里看到你的人全部死去,可你是杀不尽天下人的,只要世人知道这里的君王是被你们妖魔掌控的,你认为你的所有谋划还能照常实施吗?”

    千里生心中暗叹,这个乾家斩魔士的眼光好毒,字字刺中自己的脉门所在。

    “所以,我让祈师兄把我们拉到这个热闹的,人多聚集的地方。我也很清楚,就算是这么短暂的解去虚空之境的片刻,你一样有机会杀了我们。可是,你太自负了,说自负可能不大确切,因为我们如果是像衔云子前辈这样能对你构成威胁的人,你一定是很谨慎小心的,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我的意思是说,由于你对我们的绝对实力优势,你并没把我们放在心上,你想看看我究竟想出了什么脱身之计,反正你可以随时要我们的命。”薛漾已经把锈剑收起,插入了剑鞘之中,“不过,脱身就是脱身,脱身的意思就是,你,没办法要我们的命。”

    真是深中肯絮的推断!千里生重新省视了一下薛漾,又微微泛起一阵雍雅的笑意:“如果我拼着被这些人看到,就是要先杀了你呢?虽然你的实力不济,但脑子挺好使,会对我造成威胁的,你也说过,对于能对我构成威胁的人,我一定会很谨慎小心的,谨慎小心的意思就是,绝不养虎遗患。”千里生又举起了手,手上的一丝黑sè罡气已然出现,看样子,不是虚言恫吓。

    祁文羽心中一紧,横剑护在薛漾身前,薛漾看了一眼祁文羽,大感欣慰:“这小伙子不错,比他那些师字门的师兄弟可好多了。”当下拍拍祁文羽的肩膀,又侧头看了看天sè,脸上的表情更加自信。

    “我已经说了,你没办法要我们的命了。至少现在不能。”薛漾从怀中取出一个铜管,“事实上,在虚空之中,你们洋洋得意的准备要我们xìng命的时候,哦,也就是我想到脱身之计的时候,我已经用这个东西,喊了援军了。这是我们乾家的白虹讯,有灵气的同道才能看到白虹讯发出的信号,不过我们那时候是在虚空之中,所以白虹讯发动的时候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但是虚空之外的同道,却是能看见的。”

    千里生记得,在虚空之内,确实看到薛漾的手不自然的放进怀里,当时不以为意,谁知道竟是干了这勾当。

    薛漾又看了看远处,笑意更盛:“不然你以为,我跟你东拉西扯那么长时间做什么?这当口,援军也应该赶到了。”

    已经能听到群马奔腾传出的蹄声,其中还夹杂着甲胄的铿锵声,薛漾一怔,又笑道:“好像援军来了不少。”他本是召唤池棠的,并没想到赶来此地的似乎是整整一大队铁甲骑士。

    仅仅是这番交谈,自己似乎又错过了一次杀他的机会,狡猾的人那,千里生眼中杀气一闪,而后就是嘴角一扬的自得笑容:“你觉得那些骑马赶来的甲士可以救你?”

    视线中已经出现了飞驰而来的甲士军马,薛漾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叱声,顿时将两手一摊,给了千里生一个挑衅的坏笑:“要不你来试试?”

    薛漾此刻的态度甚至已经有了些轻蔑和嚣张,千里生身后的嗷月士忍无可忍,低吼一声,背上隐隐现出黑气,已然跃跃yù试。

    千里生愕然的发现,那当先马上的骑士却已经从马鞍上飞身跃起,一把带着赤红sè光影的长剑从他背后拔出,在拔出的长剑的同时,矫健的身形已如凌空疾翔的鹰隼,直朝自己扑来,剑尖闪动着烁烁的红光,而伴随着长剑扑面的劲气之中,还有一丝炽烈的火焰之气。

    褐衫,短襟,又是个乾家的斩魔士?

第七十三章 举事

    当池棠在奔马上远远的看到薛漾立在街中的时候,先是心中一宽,而后又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妖魔前来,那他放白虹讯做什么?”

    薛漾对面还站着几个人,池棠也没多在意,只是口中轻声呼叱,让座下骏马奔腾更疾,有什么疑问,当面问薛漾就是。

    忽然,一股明显的腥臭之气传入了池棠的鼻中,这是血灵道妖魔的妖气!池棠立刻有了反应,这是从薛漾对面所站之人中传出来的。

    等他仔细一看,那是个长发披散,身材jīng瘦的高个子男人,眼眸中隐隐发出绿幽幽的光芒。

    是他?池棠认出来了,往事种种,皆上心头。他清楚的记得,在那刺杀暴君的惨月夜中,在那凄凄厉厉的吟唱声中,在那狂风骤起,倏然消散后的悸怖时分,那突然显身的四个人,那四个怪物,那四个遍食我同袍手足的妖魔!虻山嗷月苍狼!就是你!

    池棠的火鸦神力片刻间就遍布全身,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早就想报此积愤之仇!半载有余,因为你们这些妖魔,我曾何其噤若寒蝉?现如今,我要用你们的鲜血祭奠我那些惨死在你们手中的袍泽兄弟!

    池棠任由座下马飞速驰畅,他却将双足抽出马镫,腰间一使力,从马背上腾身跃起,足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

    疾冲,向前,拔剑,杀!

    薛漾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炽烈热气,对着千里生又挑了挑眉毛,来吧,火鸦乾君已至,看看你这个虻山三俊之一的千里生如何抵挡,薛漾在心里暗暗说道。

    “五圣化人?”千里生诧异的看着挥剑而至的池棠,心中微微一凛。

    剑势并不是冲他来的,暗红sè光影的剑刃从千里神脸颊边划过,目标却是直指千里生身后的嗷月士。

    嗷月士怎么也没想到,他蠢蠢yù动而积聚的妖力暴露了他,而对方的援军竟将他视作了首当其冲的目标,那剑尖上传来的奇焰之力令他不敢直撄其锋,身形快速的一闪,又用匿形之法躲避开去。

    一道火焰包成的小光球顺着身形闪动的轨迹缠绕而上,猛的热力一涨,火花四溅之中,将刚刚才匿形隐踪的嗷月士打了出来,嗷月士双手环圈,护住当胸,情状甚是狼狈。

    卷松客舌信一闪,正在考虑是不是也要并肩杀上。尽管是在闹市之中,有许多凡人驻足围观,可生死攸关,便暴露行藏也顾不得了。

    池棠现在施展火鸦神力之时,已再不像先前那样,周身火焰缭绕的景象骇人,而是隐隐的将火焰之气蕴含在每一次出招之中,正因为如此,更加不可捉摸,难以抵御,他也认出了站在嗷月士身边的卷松客,来的好!虻山四灵中的两个都在此地,倒要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我再也不是当rì束手待宰的羔羊。

    池棠剑势一转,他不给卷松客任何考虑的机会,我就是要以一敌二,一起来罢!剑尖的暗红sè光影募的盛了一盛,内中蕴含的火鸦神力更加深了一重。

    一只细长白净的手忽然搭上了云龙宝剑的剑身,一丝若隐若现的黑sè罡气顺着剑身向池棠的手腕袭去。

    池棠只觉得周身气劲一窒,剑招立刻反转,将那只搭上剑身的手震开,可原本凌厉无俦的攻势却也不得不为之一顿。

    池棠心中一惊,虽然自己未出全力,可对方竟然轻描淡写的一招,就jīng准的搭上了自己快速运动的剑身,并且从容化解了自己的攻势,甚至还要反噬而上,这股黑sè罡气刚戾浑厚,和自己的火鸦神力相触竟也不落下风,所遇高人之中,除了那锦屏苑公孙复鞅、鹤羽门孤山先生还有乾家修玄谷莽族战神棘楚之外,再无第四人及得,这是何方神圣?

    池棠这才开始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白袍长发的男子。

    “你好像根本没有注意我的存在,这可不该。”千里生轻抚被震的略感酸麻的手掌,脸上却是从容不迫的淡定笑意。

    薛漾上前一步,站在池棠身边,小声道:“池师兄,这是虻山三俊中的骐骥千里生,好厉害的手段,不可大意。”

    骐骥千里生?好耳熟的称谓。池棠略一回想,再仔细一端详千里生的形貌,便想起来了。

    那天自己被茹丹妖姬甩脱隐身的时候,最后出现的那个长发人,不就是他吗?嵇蕤事后推想,曾说此人必是虻山三俊之一的千里生,现在看来,果然是此人。

    嵇蕤也曾说过,虻山三俊远在四灵之上,池棠只和千里生交手一合,便大感此言不谬,确实厉害,可心中倒也不惧怕,既然也是虻山妖魔,那就一并除去,倒要看看经过这些时rì的修炼,自己已经进展到怎样的修为。

    “你姓池?五圣火鸦?”千里生的耳力很好,薛漾的语调虽低,却被他尽数听了去。心中暗道,难怪这乾家的斩魔士脱身后就显得有恃无恐,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本领高强的师兄。

    池棠执剑斜指,眼中的怒sè一闪:“我见过你,你!你!”每说一个“你”字,剑尖就相应的指到千里生、嗷月士和卷松客身上,“你们那时候没能要了我的xìng命,现在,池某又来了,来找你们,算一算那笔旧账!”

    “哦,我想起来了,是你。那个突然消失的人。”千里生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此时,魏峰策马已至,翻身下马,昂立于前,气势赳赳的盯着千里生,他也看出这是和池棠对敌的人物,虽然还不知是不是妖魔,但他也未轻动。

    铁甲铿锵,蹄声阵阵,密密麻麻的玄甲骑士也赶到了,原本驻足远远围观的很多行人见这情形更是不敢再多耽搁,都嘈嘈着散了。玄甲骑士好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并没有上前,而是驱马立成一圈,将他们都围了起来。

    千里生似乎根本不为这些情况所动,还是在对池棠说道:“我听说了,你就是五圣化人,没想到竟在此处相会。”他是后来从灵风口中得知这消息的,虽然惊诧,但料想两地相隔甚远,又是不同国界,一时也不怕出什么变故,因此也没多置喙,可没想到,这么快,这个五圣火鸦化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忽然想起,灵风奉命刺探此间情形,却到现在还没有现身,看来多半也是遭了这些伏魔之士的毒手了。

    “就是来找你们的!你们这些妖魔!”池棠凝神蓄势,他在等待千里生的破绽。

    薛漾笑嘻嘻的补充:“在这里,在这个地方,我这位池师兄并不介意展现他的火鸦神力,但我不知道,千里先生你……对于展现自己的妖力有没有什么顾忌。哦,提醒一声,就算这里现在都是全副戎装的士兵们围住我们,有些事还是可以传出去的,而且,好像这些士兵是我们这边的。”

    “多谢提醒,我尽悉之。”千里生脸上不露声sè,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在看到这些带着宫城骁骑服sè的甲士出现后,千里生就有了感觉。本以为这是一次妖魔和伏魔之士的对决,可现在看来,似乎还牵涉到更大的yīn谋。

    氐秦的军士不会和这些伏魔之士合作的,除非,有能掌控氐秦军士的人和伏魔之士合作,而能调动军队的那个人也不会仅仅是为了对付自己。

    久在朝中,千里生对于人世间的权斗党争早已有了敏锐的嗅觉,而在他发现这个情况之后,他迅速做出了决定。

    眼前的五圣火鸦化人确实了得,一旦交起手来,很可能是苦战之局,但如果此时宫中起了什么变故,那么自己谋划已久的筹算可就落空了。尽管很想尽快铲除这些总是破坏自己行事的伏魔之士,但事有轻重缓急,先要保证大计无失。

    尽管如此,千里生还是决定要先试探一下。

    “邓将军,你领甲士在此,所为何事?”千里生突然说话,他早看见了在一边骑在马上旁观不语的邓羌。

    “啊……原来是国师啊。”邓羌没想到千里生竟然认出了自己,顿时打了个哈哈:“国师见谅,邓羌甲胄在身,不便下马见礼。呃……这边嘛,听闻城中有人闹事,羌特领所部前来,治乱平事的,哈哈,没想到竟然是国师在此,羌不敢造次。”

    一派胡言,宫城羽林骁骑什么时候会管上城中的治安了,这个邓羌说话皮里阳秋,定是另有图谋,况且他言词间殊少恭敬,对自己似乎颇有为敌之意,千里生也不说破,故意顺着他的话讲:“既然如此,有劳邓将军,将这伙乱党尽数拿下,我奏报天子,为你请功。”

    所有甲士动都没动,邓羌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国师恕罪,无天子诏谕,羌不敢擅动。”

    又是胡说八道,不敢擅动,那在这里聚集这许多甲士又是做什么?千里生冷笑一声,卷松客却骂了起来:“放肆!国师之言,视同王命,尔等岂敢有违?”话这么说,卷松客却一直紧张的盯着执剑相向的池棠。

    “国师,苻坚见礼。”一个声音响起,苻坚策马缓缓踱入,在马上对着千里生信手一拱,王猛带着好奇却又睿智的眼神,看向千里生,骑马跟在苻坚身边。

    千里生在看到苻坚一刹那间,突然明白过来了。在这件事上,他和那个鹤羽门的衔云子一样,都犯了个错误。

    衔云子没有详加了解,只听说了故丞相之子贤明,结果错误的找上了清河王苻法,而自己呢,跟着衔云子的决断,将心思和谋算都用在了清河王身上。

    可真正对局势起了关键作用的,最能威胁到那个人君权位的人,却是他---东海王苻坚,这个人君在开chūn后准备交予军权讨伐敌国的年轻王族,这个紫sè眼眸,魁杰雄奇的少年奇士。

    千里生轻轻叹了口气,要准备应对这样的局面了,保住人君,不能再在这里迟误了。

    “如果真的想一决生死,我建议可以换个地方。”千里生悠然说道,身形忽然一动。

    “着!”池棠已经看出破绽了,在千里生身形甫动的瞬间,他手中的云龙剑已经迅猛的刺了过去。

    嗖嗖,嗷月士和卷松客已经化作两道黑气,飞快的向宫城之**去。

    围成一圈的甲士们“哄”了一声,大感惊异。

    池棠暂时顾不得这两个妖魔,千里生是他们的首领,擒贼先擒王,拿下千里生,比什么都强。

    千里生白sè的身影淡去,池棠这一剑刺了个空,不由一愕。

    “不得不说,有些妖魔的千里瞬移能力是比较强,用于逃跑再合适不过。”薛漾拍了拍池棠的肩膀,讽刺的说道:“不过我看到他逃走时的方向了,就在皇宫里,跟我们今夜的目的地一样。”

    苻坚的脸上并没有展现出初见妖魔的震骇之sè,只是看着千里生身影淡去的地方,若有所思。

    “计划有了点变动。”薛漾对王猛说道,“原先准备在清河王府诱敌出动的计谋可以不用了,两处合一,强攻皇宫。”

    “也好,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王猛看着气力委顿的罗老七和鲁扬,还有愕然站立的祁文羽,就知道先前薛漾的判断是准确的,那个客栈发生的命案还真和妖魔之事相关。

    “没问题,我们路上慢慢说。”薛漾打了个招呼,又一搭池棠的肩膀:“池师兄,不要沮丧,你的那些仇家们,我们到宫里一个一个的清算喽,一会我教你几句咒语,可以破妖魔的瞬移之术的。”

    池棠点点头,把因妖魔逃遁而产生的气泪之情抛诸脑后,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聚集人手,准备实施原有的谋划。

    就这样,计划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动,由于千里生对斩魔士的提前发现,原有的诱敌之计取消,所有人马集中进攻宫城。

    “伏骥,先去吧,丑时准时发动。”苻坚对邓羌叮嘱道,邓羌带着自负的一笑:“知道了。”又一指千里生刚才消失的地方,“这种东西,好像也没我们想的这么可怕。”

    苻坚仰头大笑,三千铁甲骁骑在邓羌带领下,杀气腾腾的去远了。

    大批穿着红sè号坎的部曲私兵从苻坚身后奔跑而过,甲胄和兵刃的声响不绝于耳。

    苻坚系紧披风的带扣,对王猛轻轻颌首,然后将手一挥:“闭城封街!军马齐备!讨伐暴君!”

第七十四章 灰蓬客

    黑气像渺淡的晨雾,蕴蕴蒸蒸的在长乐宫中显现,转瞬间就变作了千里生的身形。

    长乐宫的灯火通明,但除了一个立在宫灯下的内侍,就再无一人。

    “陛下在勤思殿饮宴。”那个内侍一看到千里生,就恭敬的说道。

    勤思殿?笑话!整rì纵情声sè,说什么勤思?其实不用那内侍明言,千里生就已经听到了从偏殿内宫里传出的丝竹弦乐之音。他不知道这个内侍有没有看到自己移形现身的景象,不过管他呢,现在处理正事要紧。

    千里生立刻转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欢舞笙歌,那暴戾而又乖张的人君,恐怕还不知道,他的族弟,那个紫眸魁毅的少年,已经纠集了人马,要将他赶下皇位呢。

    不过,怕什么呢?就算来了千军万马,有我在,就能把一切阻碍吾族大计的人尽数消除,就算有那个五圣化人在,他不过是吾族飨食之会逃走的渣滓罢了,又不是上古火鸦重现世间,我一样有办法对付,唯一担心的,不过是此事过后的人心凝聚罢了。这个无道的暴君,还要我替他将这些繁琐的事情解决。千里生脑中转着这些念头,口中已经在小声吩咐,只是这话是对隐在他身边的嗷月士说的:“去告诉辟尘和山君,领一百小妖,驾风来皇宫助阵。”

    “国师且慢。”在嗷月士答应之前,那内侍忽然出声喊住了千里生。

    “有什么话边走边说,我有要务。”千里生并不以为意,他现在要即刻到暴君身边,向他报之反叛的情况,早做准备,更可保无虞。

    “初平元年,董仲颖专权,有废立汉帝之心,此事,是国师大人您撺掇的吧。”

    内侍的话语使千里生放慢了脚步,在内侍说到最后的时候,千里生站住了。

    “建武三年,石季龙暴政,要兴兵一统天下,这件事,也是国师大人您的主意吧?”

    千里生浅浅一笑,这是什么人?竟会知道我这些事?也不说话,只是悠然的转过身,等那内侍继续说下去,双眼则直视那内侍的形貌。

    这是个普通无奇的脸庞,白面,无须,脸上傅的粉厚的都快掉了下来,标准的宫中内侍宦官的模样,这样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莫非是那东海王的内应?

    “嗡”的一声大响,那内侍身后现出一片金光,嗷月士被震退的身影显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显然吃了大亏。

    嗷月士也是千里生的想法,所以在那内侍说话的当口,已经隐身欺到他身边,管你什么人,先拿下细细盘问再说,可没想到,那内侍身体周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气墙,更要命的是,还有极强的反弹之力,嗷月士自己清楚,他的踉跄后退主要还是被自己力量的反震所致。

    千里生心中暗自jǐng惕,他看出来这个内侍绝不简单,身上一股伏魔之士的气息,真是层出不穷啊,除了那衔云子,还有那前番见到的五圣化人,这里,竟然也潜藏着一个高明人物,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那内侍还是用恭敬而又深沉的目光看着千里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刚才嗷月士对自己的偷袭。

    “已经快两百年了,千里先生还对这法子乐此不疲?难道就没有想过,换些办法会更好?”

    当那内侍千里先生四字出口的时候,千里生已经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氐秦皇宫中的内侍,这个人很了解自己的过往。

    “你……是何人?”千里生袍袖暗施玄功,破体罡气已然在掌底旋绕。

    内侍笑了笑,但笑容在扑了太多粉的脸上只会显得古怪而诡异:“小人无名之卒,贱名何足挂齿?”

    “你身上有一股戾气,杀过很多妖鬼吧,在你用这个金光灿灿的玩意震退我的手下的时候,这股戾气特别重。怎么?现在你是守在这里想对付我?”千里生的表情很淡然,语调却带着一丝杀气。

    “察知伏戾之气,这是从血泉鬼族那里学会的法术吧。”内侍还在说道。

    一边的嗷月士突然再次用迅疾的身法冲了上去,这次他显然谨慎了很多,在行动前就鼓足了一身妖力,气流卷着他的身形,博荡浩然。

    又一道黑风发出“呜呜”的声响,漫天卷地的扑向了那内侍,这是一直隐身的卷松客也同时和嗷月士发起了攻击。

    虻山四灵凝神对敌,毕竟非同小可,千里生倒要看看这内侍如何应对。

    金光在黑风劲气近身之前募然一亮,遮盖住了那内侍的身影。千里生察觉到整个殿内的气流极为反常的一窒,金光消淡,眼前的情景却又使千里生心中一凛。

    那内侍依旧站在原地,左手伸出,抓住了嗷月士的脖子,将他悬空举起,嗷月士不住挣扎,口中哼哼有声,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而那内侍的右手却一指斜点,指尖相对处,正是卷松客的颈背之处,卷松客面如土sè,眼里透出恐惧,却一动也不敢动。和任何蛇一样,七寸处正是心脏所在,而他化作人形时,心脏要害正是隐在颈背之处,没想到这个内侍目光如炬,只一招就击在这个地方,只要他稍一用力,自己便是碎心殒命的下场。

    千里生开始鼓掌,清脆的掌声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远远的传开:“jīng彩jīng彩,阁下只用一招就击败虻山双灵的联手进击,便是我也没有这样的功力,而我所知众人之中,或许只有锦屏苑锦屏公子可与阁下相提并论,佩服佩服。”

    内侍轻轻的收回手,又恢复成躬身恭敬的姿势,嗷月士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急忙捂着脖子飘身退开;卷松客甫脱了压力,慌不迭的闪回千里生身后。

    “千里先生倒是从容,难道没想过,小人便是那位锦屏公子?就小人所知,那位锦屏公子好像也加入了伏魔道。”内侍轻轻的笑语。

    “锦屏公子公孙复鞅玄术通神,可是他心高气傲,不会像你这样,乔装改扮,化作一个残体阉人。”千里生话里有话。

    那内侍嘿嘿的低笑起来:“千里先生说的是,在下本是苦候千里先生,原有大计相商,可先生久居深宫,等闲哪里得见?不得以行此变化之策,倒是对先生不敬了。”说话间,身上的金光流离,体形也渐渐发生变化,直到话语一落,那内侍已经变成了一个身形高瘦的模样,只是穿了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灰sè斗篷,根本看不见形貌。

    “闹了半天,还是这般藏头露尾。”千里生讽刺的说道。

    “先生见谅,有朝一rì,在下自会让先生见到真容,但是现在,可还不行。”灰sè斗篷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再不是先前尖尖细细的内侍宦官的嗓音,而是温润而清越,并且自称也发生了变化,再不是谦卑的“小人”,而是客套却又不亢不卑的“在下”。

    “你说有大计,那便快快说来,我现在有急事,可奉陪不了多久。”千里生心里已经做出判断,无论这身含绝高实力的灰sè斗篷的男子是什么身份,但至少现在不是敌人。不然以他这样登峰造极的身手,又在暗处,只需趁己不备,先发制人,自己多半就难以抵挡。可对方既然先行现身,必然是有有求于己的图谋,自己不妨拿拿大。

    “先生说的急事,就是那东海王谋反之事吗?”灰sè斗篷就像在述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一般,语速还是这样不紧不慢。

    千里生一侧头:“你倒已知道此事?”

    “在下所说的大计,正与此事有关。先生,乞请一僻静之所,在下陈说详细。”

    千里生凝视那灰sè斗篷半晌,点了点头:“随我来。”

    千里生化作黑气的身形从殿内激shè而出,嗷月士和卷松客瞠目瞪了那灰sè斗篷一眼,也化身黑气同行而去。

    穿过鳞次栉比的殿宇宫墙,掠过那尊巨大的骏马雕像,千里生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宫殿,这是宫城中最高的地方。

    千里生这才发现,那灰sè斗篷并没有跟上来,等到他步出殿外,放眼看去时,便见到那灰sè斗篷的身形如同暗夜之中临空滑翔的纸鸢,在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间矫健的起伏。脚程倒也不慢,不过片刻之间,那灰sè身影便忽的跃到高处,立在了骏马雕像的头顶,居高临下的看着千里生。

    千里生不喜欢这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立刻转身,走入殿内。身后“呼”的一声,那灰sè斗篷显然已经纵身跃下,和实地相触的一刹那,轻的就像灵秘悄隐的猫。

    “我以为,你的移形之术会和你的杀伐之技一样高明。”千里生信步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所修不同,各有其长。”灰sè斗篷漫不经意的回答,亦步亦趋的跟在千里生身后。

    千里生自顾自坐到了自己的座上,对那灰sè斗篷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此处等闲无旁人能至,最是僻静不过,阁下有什么大计,这就可以说了罢。”

    “请屏退左右。”灰sè斗篷坐在了千里生的下首位置。

    千里生挥了挥手,身后现出嗷月士和卷松客的身形,嗷月士看了那灰sè斗篷一眼,轻哼了一声,和卷松客都退出了殿外。

    “请讲。”千里生再次提醒。

    灰sè斗篷这才用他那清越的嗓音说道:“先生以为,此次东海王之叛是早有预谋的,是也不是?”不等千里生回答,灰sè斗篷又继续说道:“然以先生之神智奇算,事先却毫无察觉,一定是觉得极为纳罕的了,是也不是?”

    千里生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藓疥之疾,何足为患!”

    “非也!我若说此次东海王之叛事先全无预谋,只是这几rì机缘巧合,终至情势转变为此,先生又以为如何?”

    “逆君背反的大事,怎会如此草率?”千里生意似不信。

    “这正是先生失算的地方。先生一直想的,扶植人间身具魔xìng之君,以魔xìng之君的举国之力展开对天下的征讨杀伐,天下一乱,生灵涂炭,你们就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在人间军力大损的情势下,兴起自己的力量。天下还有这许多有伏魔之力的人物,你们也能利用这天下纷争的时局,借人间的力量把伏魔之士铲除。说到底,你们需要的,是一个烽火连绵,征战不止的乱世。”

    灰sè斗篷将虻山一族的计谋本意都说了出来,千里生不再说话,仔细听他说下去。

    “既然是乱世,就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人间君王,使天下间的大势都能被他所牵动。可是,先生你每次找的,可都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董仲颖、石季龙,虽然都是残虐好杀之君,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撼动天下的力量,在先生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时,他们就已经失败了。而现在,你又找上了这位苻长生,你只看到了他身具魔xìng,喜好杀戮,你觉得这样的人便于你的妖术控制,可先生你却忽略了一点,君王无道,民心皆失,这个国家在这个暴君的治理下已是民不聊生,国力衰竭了。这样的君王,即便发起大军征讨天下,也很快就会被别的国家击败,甚至吞并。到那时,你所想见的乱世征杀的局面很快就会终止。所以,几乎不必东海王登高一呼,由于这暴君的倒行逆施,百官民众就都已然万众相从了,不过是偶然的机会触发了东海王这样的举动,却已经是不可挽回的局势,薪火已燃。必成燎原,这个暴君被推翻只是早晚的事,就算你能用法力阻止了这一次,可你无法再去应对此国中将要出现的层出不穷的反叛,而这样的国家,又怎么能有力量去引导这乱世陷入无休无止的杀戮?”

    千里生默然,他不是不知道暴君的种种所为,在朝堂宗室,在市井闾下,无数不满暴君暴政的国人早已形成了一股仇视敌对的暗流。而正如这灰sè斗篷的男子所说,东海王今晚的行动就是一次摧堤毁坝的重击,这股暗流将势不可挡的迸发出来,直至将暴君的暴政淹没。

    “现在这情势,可是好事。”灰sè斗篷的语调带着笑意,“这位东海王可是个英明睿智的雄主,有他为君,此国必然强盛,而他也一样,不会自甘于成为一个自守保国的诸侯。他一定会发起征讨全天下的战争,在他心中,让这个秦国成为天下一统的正朔,才是最终的目标。先生你想想,你所要的纷争乱世,不也一样可以出现?”

    千里生不得不承认这灰sè斗篷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个局面并不完美:“人君不为我所控,便乱世杀伐,吾族又如何就中取利?”

    “在下所说的大计正在于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且观天下杀伐,人间国力疲敝,而先生则可自攫大权,为虻山之王。”

第七十五章 战起

    千里生心中猛然一惊,脸上却不露声sè,平静的反问:“阁下说什么?”

    灰sè斗篷发出了呵呵的沉笑声:“我说先生为虻山之王。我知道,虻山之中有些变故,而先生身为虻山智者,怀一统天下之志,又极得虻山众灵推举,便就此为虻山之王又有何不可?且隐忍不发,坐看人间争斗,而先生为王之后,首先要做的,是将妖族一统,虻山阒水,势如水火,先生不将妖族一并,难道是想夺了人间世界,再和阒水一战?”

    千里生直视那灰sè斗篷露出来的眼睛,眸sè晶光大作。

    “故而,先生先夺虻山,再与血泉鬼族合力,吞并阒水一族,再聚妖族全族之力,趁人间征战时,一举而出,人间军马如何抵挡?到时先生聚妖、人两界之力,又何患小小的血泉鬼族?”

    “你为我谋划了这么多,你要的是什么?”千里生忽然反问,对方说的字字打动他心坎,可他也清楚,天底下没有这么惠而不费的好事。

    果然,灰sè斗篷站起身来,指了指千里生,又指了指自己:“你为妖王,我为人帝。”

    竟是个想做皇帝的人?千里生不由笑了起来:“我知道阁下法力超卓,可是凭着这法力,凭什么能做人间帝王?你有领地?你有军队?”

    灰sè斗篷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不过,先生与我合作,我很快就会有的。这个大计之策不过是个引荐之资。”

    千里生扬了扬头:“我凭什么信你?”

    “我知道,先生和血泉鬼族结盟,也受了不少鬼族的好处。那么,我也会很快奉上我的礼物的,到那时,先生一定有兴趣跟我好好谈谈合作的事。今rì言尽于此,告辞。”灰sè斗篷向千里生微一拱手,立刻转身向殿外走去。

    “我现在有兴趣的是,阁下用什么样的礼物来打动我?”千里生悠然一笑,此人虽然厉害,却是个狂妄之子,一个没有自己强大势力的人,凭什么和我合作?还想成为人间帝王?痴人说梦罢了。

    “五圣化人的人头。”灰sè斗篷随口抛下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头也不回的走出殿外。

    “当当”报时的钟鼓悠扬的响起,已是丑时时分。

    ※※※

    淳于甫穿着一身重甲,在外宫城已经站立了三个时辰了。他是天子的近卫将军,每夜负责宫中宿卫,他的手下有三千羽林铁骑,在宫城中往来巡逻,饶是如此,他也不敢稍有懈怠轻忽。

    天子的暴行他自然很清楚,可是他的职责就是护卫天子,不能让天子出现半分差池,至于所护卫的天子究竟是有道明君还是暴虐之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今夜的夜sè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淳于甫心里却有种没来由的jǐng觉,夜森风紧,似乎总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这是个经年侍卫天子之人的预感,淳于甫大声向正在宫城前逡巡的羽林甲士又大吼了一声:“都jǐng醒着点,若见可疑人等格杀勿论!”

    夜sè更深了,好像天子还在宫殿中寻欢作乐,尽管听不到内宫中的欢歌笑语,可是那亮若白昼的灯火却证明了这一点。

    宫城的钟鼓楼上传来金铁敲击的更鼓声,这是丑时的时分了。

    “嗖嗖嗖”,一阵轻微的破空之音,几乎是同时,淳于甫心中jǐng兆顿起,立刻从腰间抽出铁剑,径击向风声来处。

    铁剑剑身叮叮作响,淳于甫看的分明,这是极为细小的弩箭,箭头尖锐而有倒刺,近距离施**准无比,只是远程发shè就差点力道了。正因为如此,此弩箭来势劲疾,发箭之人定然就在附近。

    淳于甫刚一转念,就发现身边数十位羽林甲士都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身上插满了那种细小的弩箭。

    “有刺客!”淳于甫立刻高喊起来,又一轮飞箭如雨,早将剩下的一批羽林甲士又shè倒,淳于甫仗着高强剑术,又将shè向自己的弩箭尽数格挡。

    风声一起,劲气袭面,一个穿着暗红sè衣袍的大汉从暗处突然杀上,手中一对镔铁短戟在夜sè中发出森森寒光。

    淳于甫当即挥剑,直刺那大汉额头,那大汉轻巧巧一避,戟尖已经反钩到淳于甫当胸。淳于甫回剑封格,身形又退了一步,只感到一阵劲风从身前扫过。

    淳于甫避的巧妙,那大汉轻噫一声,似是对淳于甫高明的身手颇感意外。

    淳于甫顾不上看那大汉形貌,他已经注意到了,伴随着突然杀出的大汉,宫城墙边竟站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红衣号坎的武士,他们都拿着兵刃,一声不吭,只能听到整齐而又气势庞大的“刷刷”的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他们迅速的向宫门涌来,显然训练有素。

    这是部曲私兵,有人要大举进攻皇城。淳于甫迅速做出了判断,同时继续大声高喊:“有刺客!有刺客!”洪亮的声音在夜空里传散开去,料想已经传入了宫城之内。

    就是这一喊,使淳于甫稍有分神,那大汉并不停顿,而是顺势又一戟横挥淳于甫面门,兵刃未至,可一股强烈的劲风已使淳于甫胆战心惊,仓促之下又是缩首提剑,当头一挡。

    劲力如惊涛骇浪,顺着交击的锋刃猛烈的传到淳于甫手上,淳于甫浑身狂震,铁剑险些拿捏不住,那红袍大汉更不稍停,手肘在淳于甫胸前护心镜上一打,淳于甫再也抵挡不住,踉跄倒地。

    红袍大汉短戟举起,就要往淳于甫脖项刺去。

    “魏大侠,淳于将军忠勇,不杀。”苻坚系着鲜红的披风,雄赳赳的阔步走了上来。

    魏峰闻言,立刻改刺为横,在贴近淳于甫脖子的时候硬生生止住,戟刃正好架在淳于甫的脖子上,令他不敢轻动。魏峰身为烈戟士,双戟一出,所向披靡,饶是淳于甫剑术jīng强,可不过三招之内,便已束手就擒。

    “东海王!你yù作反?”淳于甫已经认出了苻坚,立刻情绪激动的喊道。

    “淳于将军,昏君无道,再不更张易弦,先帝的基业便尽丧其手了,孤王这是入宫劝谏。”苻坚的态度倒是很谦和,说话时也是彬彬有礼。

    “东海王,你以弟弑兄,以臣弑君,便是大逆不道,你……”淳于甫的斥责之语还没说完,魏峰反手一记,正打在他太阳穴上,淳于甫顿时双眼一翻,晕厥倒地。魏峰下手很有分寸,用的力道恰到好处。

    “大事已起,且rì后再向这位将军分说,此刻不宜节外生枝,君上,请。”王猛对魏峰的做法很赞同,向苻坚做了个进宫的手势。

    淳于甫的喊声显然已经惊动了宫城内的护卫,兵刃交击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

    “偷袭变强攻了。那暴君必然已有准备,不可轻忽。”王猛将眼光投向了灯火通明的内宫之中。

    “比较起来,孤王更担心的是那拱卫暴君身边的东西。”苻坚说的,就是那些盘踞在皇宫中的虻山妖魔。

    “该我们上了。”池棠一直站在王猛身后,即便是魏峰出手打倒淳于甫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身上前,他的目标,就是那些妖魔。

    “我随池兄一起,也见识见识,那些东西究竟有多厉害!”魏峰一摆手中双戟,跃跃yù试的说道。

    王猛轻轻点了点头:“魏君,池兄,看你们的了。”

    池棠、魏峰、薛漾、罗老七、鲁扬、徐猛都轻吼了一声,各自拔出兵刃,向内宫中冲去,他们的身后,则是密密麻麻向前涌动的王府私兵,声势浩大。

    ※※※

    这里的夜sè仿佛比别处要更黑一些,荒瘠的山冈上吹下来嗖嗖的寒风,汇成了一种诡异的响声,而山冈上则似乎萦绕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三千骁骑排开了阵势,旷野之上黑压压一片重甲骑士,座下的健马呼哧呼哧的打着响鼻,一片肃杀之气。阵势中并没有掌火把,但是兵刃的寒光将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照的异常清晰。

    邓羌身着玄袍金甲,座下马显示出一种不安,不住的晃头打转,邓羌费了好大劲才让马安静下来,看向那片森森山冈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嚣烈狠决之意。

    一阵狂风卷着大地,吹入队列严整的军阵之中。战马如有所感,咴溜溜的发出嘶鸣,不住的向后退动,阵势顿时有些乱了。

    邓羌“嗓”的拔出宝剑,控拉着骏马的缰绳,大声喊道:“众军休乱,重列阵形!”

    三千人的阵势很快又安好阵脚。

    “有人告诉我,那里!那个黑黢黢雾蒙蒙的山冈上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而那种东西是凡夫俗子听一听都会胆战心惊的东西。”

    所有的甲士没有任何脸sè的变化,只是沉默着将兵刃竖举于胸前。

    “那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凡夫俗子吗?”邓羌音量放大,表情现出一股傲sè。

    “大秦骁骑,天下无敌!大秦勇士,天神临凡!”三千人的声音在同一时间爆发出来,在山冈之前萦成回响,良久不绝。

    “好!”邓羌满意的看着部下jīng兵,宝剑直指着那片山冈,“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杀!杀!杀!”震耳yù聋的呼喊,山冈上忽然静了下来,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骑士们开始向座下马的马鼻处薰然了一种草艾,这种草艾可以激发骏马的雄xìng战心,会忽略嗅到的任何猛兽气息,同时用黑布蒙上了马眼。

    “旌蔽rì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这是流传在这个时代最为朗朗上口的战歌,三千甲士异口同声的唱了出来,随着歌声泛之而起的,是一种决毅和悍不畏死的意志。

    “冲!”邓羌一马当先,根本没有看身后的情景,他知道,在自己短促坚定的命令之后,这三千名骑士会一丝不苟的执行,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身先士卒。

    大地发出隆隆的声响,三千匹骏马同时奋蹄向前,直至涌入山冈上的那片浓雾之中。

    邓羌做好了准备,尽管并不惧怕妖魔,可是第一次对敌这样和自己迥然不同的族类,多少还是会有些紧张,尤其,在这片朦朦胧胧的浓雾里。

    “呼!”狂风再次卷起,一片飞沙走石,几乎有拔树碎峰的力道,强劲的风力使邓羌在保持着策马疾驰的同时,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狂风之中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劲风之声,邓羌几乎是下意识的侧首一避,一头体形硕大的苍狼从耳边飞掠而过。就在邓羌诧异的当口,迎面一头斑斓猛虎忽的直扑过来,座下马收势不及,被猛虎连人带马扑倒在地。

    身后隆隆的军阵从邓羌身边推过,骑士都控拉着马缰,小心翼翼的避过倒地的邓羌,几名骑士的长矛举起,直刺向那现身的猛虎。

    越来越多的猛虎苍狼从狂风中出现,嗷叫嘶吼着将许多骑士扑下马来,有些骑士措手不及,很快就被虎狼咬在脖项处没有甲胄遮蔽的地方,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丧失了xìng命,更多骑士则挥动起兵刃,向那些虎狼发起了反击。

    扑倒邓羌的猛虎身法甚是灵便,闪开了几名骑士直刺过来的长矛,血盆大口却对着邓羌的脑袋咬了过去。邓羌闪身,将双脚抽出马镫,看准来势,将手中宝剑狠狠的一砍。

    jīng准而又勇悍的一击,猛虎的头颅被力斫而下,喷涌的虎血溅的邓羌满头满脸。温热的虎血缓缓流进了邓羌的口中,又腥又咸,邓羌只觉得血脉贲张,张大嘴巴,忽然“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直接冲向了又一只苍狼。

    这是野兽和人间勇士的一次混战,尽管这些野兽有着非比寻常的灵知,可是人间勇士早已习惯了杀伐,战友同伴的牺牲只会激发他们以血还血的敌忾之气。短短的时间,被虎狼咬死的骑士约有三四十人,可死在骑士长矛之下的虎狼却也有了十数只。

    初时的紧张很快就被邓羌抛在脑后,现在他只有一往无前的搏杀之志,在将一头苍狼一剑两段之后,邓羌看清楚了山冈上的形势。

    这是怎样的悲惨之景啊,遍地都是人的骸骨,骷髅堆积如山,还有许多没有腐烂或者没有被虎狼吃掉的,残缺不全的人的肢体器官,有几个全身**的女尸被挂在树上,尸体也不完整了,借着夜sè看去,只能看到她们被风干而橘皱的肌肤,还有脸上那种悲苦哀嚎的最后表情。如果真的有地狱,那么邓羌相信,那里的情景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啊!”邓羌发出一声怒吼,这样的场景并不使他害怕,却更加深了他的愤怒,我辈为人,岂能是你们这些禽兽的食物?他比场上的任何一头猛虎都更像猛虎,他挥动着宝剑,大叫着冲杀上前,将剑尖又捅入了一只猛虎的肚腹。

    骁骑们很快就谙熟了和这些猛兽厮杀的技巧,在马上的一齐直举着长矛,凶狠的攒刺下去;而下马格斗的,则施展起凌厉的剑术,往往几人一合力,就是一只猛兽的殒命丧生之局。

    百多只虎狼动摇了,它们有了惧意,开始向后退却。

    “一只也不留!把它们的头插在我们的长矛上!”邓羌双目赤红,他已杀的xìng起。

    地上在微微颤抖,远远的一阵黑气袭来,而在黑气之中,是一只身体巨大的青sè犀牛,和邓羌一样,这只犀牛的眼睛也是赤红赤红的,而它的目标,显然是直指队列最前的邓羌。

    “啊!”邓羌大吼,毫无畏惧的反冲上去,直迎对面那气势汹汹而来的犀牛。

    一阵斜刮的寒风卷起了谷中本就不多的几片残叶。

第七十六章 宫伐

    苻坚给部曲私兵下的命令是“除负隅顽抗者,不得妄杀宫中一人。”红衣号坎的私兵们很好的执行了这一命令,遇见走避不及的宫女内侍时,只是用兵刃威吓,让他们顺从的跪下噤声,却并不伤害他们。只有拱卫内宫的羽林卫士还在鼓勇上前,与冲入宫城之内的私兵们展开厮杀。

    拱卫内宫的羽林卫士人数不少,和私兵们的战斗也越发激烈,兵刃交击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苻坚缓步向宫城内走去,顺着私兵们已经占领的地方,用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而前进。

    “想不到,暴君无道,可他的羽林侍卫还这般忠心耿耿,都是些忠勇之士,孤王实不忍杀之。”听着厮杀的声音,苻坚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猛却只是轻轻笑笑:“他们忠于的是自己的职责,而不是那个暴君,而君上身登大宝之后,这样的忠勇之士会越来越多的。”

    苻坚沉思了半晌,才说道:“此事若成,所有战死的羽林侍卫皆赐棺椁厚葬。孤王要令天下人知道,忠勇之士就该得到尊敬。”

    “我倒有个想法,君上临朝后,就让太史令记下来:暴君无道,天怒人怨。君上此举,顺应天时人心,故进攻之时,宿卫甲士群起拥戴,毫无抵抗,反戈共击暴君,这样一来,君上也就是上应天命的大秦真主了。”

    “这……”苻坚理解王猛的意思了,这是用青史椽书,将自己的反叛谋逆之行标榜为一次真命天子的顺天应人之举。可是这般编造,却总觉得不妥。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有何不可?况且这么写也符合大势所指,并不算颠倒黑白。包括君上这次起兵的缘由,一样可以说,是那个暴君逼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次举动。并将所有陛下rì后要重用的贤臣良士都说成同谋此义举,陈此功勋,拔擢无咎。”王猛信口说道,他深通经史,对于史书上一些不尽不实之处早就有了自己深刻的理解,现在不过是重复古人的做法罢了。什么chūn秋时的董狐直笔,宁死不从的齐国太史,只是凤毛麟角的特殊例子而已。

    (按:《晋书》---苻生传:生夜对侍婢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是夜清河王苻法梦神告之曰:“旦将祸集汝门,惟先觉者可以免之。”寤而心悸。会侍婢来告,乃与特进梁平老、强汪等率壮士数百人潜入云龙门,苻坚与吕婆楼率麾下三百余人鼓噪继进,宿卫将士皆舍杖归坚。)

    越过还在重重叠叠杀入宫中的私兵武士,魏峰和池棠是冲在最先的两个,他们已经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殿宇,只不知那暴君在哪一所宫阙之中。

    池棠环视四下,只觉得看不尽的壁柱阁进,一时也分辨不出路径,正感彷徨无计。

    一个内侍忽然出现,然后又慌慌张张的在宫柱边缩了缩身子,却早被池棠看见,他冲上前,用剑一指那内侍,内侍战战兢兢,忙跪下叩首:“英雄饶命。”

    池棠本就无杀他之意,只是冷冷问道:“暴君身在何处?”

    “呃……”内侍一个迟疑,魏峰已经抢上,用镔铁短戟在内侍面前比了比:“快说!饶你不死!”

    “是……是……陛下在勤思殿宴饮,就在那里,灯光最盛之处。”内侍慌不迭的答道,用手指指明了方向。

    池棠和魏峰立刻迈步向前,他们要赶在暴君做好充分的防范措施前杀到暴君那里,容不得半分耽搁,他们谁都没有发现,那跪在地上抖似筛糠的内侍的嘴角微微扬起的冷笑。

    “快去吧,早点杀了那个暴君,我的谋划就更进了一步。”内侍抬头,看向池棠的背影。

    又是几人跟着池棠和魏峰,疾冲而过,那内侍忙又低下了头。

    薛漾若有所感的转过头,看了看那跪在地上的内侍,脸上有些疑惑,脚步不禁放缓。

    徐猛在身后一推薛漾:“快些,迟了那暴君就跑了。”薛漾拗不过,只得再次快速的奔跑起来。

    大批的红衣私兵跟着浩浩荡荡的杀了过去,在确定身前再无人经过后,那内侍才立起身,摸了摸脸上堆的厚厚的香粉,自嘲的一笑,身形倏地跃入了殿外的黑暗之中。

    “美女!皇宫的!”罗老七口中喃喃自语,和一行人众分了岔道,几天前初识了**滋味,使他对女人脂粉香气有一种别样的敏感。原本和嗷月士的厮斗以及被千里生的一指,几乎令他筋疲力尽,可一听说要来皇宫,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顿时神采焕发,一马当先,赳赳雄风宛如天神现世。

    薛漾为了骗他同行而说的诳语,现在似乎变成了现实,确实是在一位秦国王爷的带领下,使他们得以进入皇宫,罗老七因此对薛漾所说深信不疑,他现在想的是赶紧在宫里转一圈,若遇到什么可人儿就先留上意,回头那王爷论功行赏,自己也能开口讨要了。所以,罗老七没有跟着他们向暴君之殿冲去,而是一掀绣帐,转到了偏殿之中,这里的脂粉香气最浓。

    这是极大的一片水池,还在腾腾的冒着热气,而令罗老七心神激荡的情景终于映入眼帘,两个**着身子的美女正浸泡在水池之中,在看到罗老七之后,那两个美女都惊叫一声,捂着胸前要紧所在,缩在了水池一角。

    “美女!皇宫的!”罗老七眼睛一亮,兴奋的脚都在打颤,三步并作两步,急赶了上去。

    “不怕,不怕,俺不会伤害你们的。”罗老七柔声说道,在两个美女的边上蹲了下来。

    真美,罗老七已经开始在欣赏了,那粉嫩嫩脸儿,水灵灵眼儿,浴池的水还那么清,能够看到那细长长腿儿,玉白白rǔ儿,还有那……嘿嘿,俺懂的咧。要得要得,可比那阁里的姑娘漂亮多了。

    两个美女低着头,似乎是在瑟瑟发抖。

    “呀,这么冷的天还这样洗澡呀,冷不冷哟?俺给你们把衣裳穿上?”罗老七倒是注意到了她们发抖的情景,完全会错了意,并且还讨好的拿起了她们放在池边的纱裙,“哪个是哪个的哟?”

    两个美女带着惧sè,不发一语。可这样一来,却更显得楚楚可怜,艳光大增。罗老七心花怒放,很快就换了个姿势蹲坐,因为,某些部位的变化令他再保持原有的姿势就有点疼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呀?俺姓罗,行七,你们叫俺七哥就行。”罗老七还真不见外,首先做了自我介绍。

    右边一个美女抬眼看了下罗老七,又迅速低下了头,罗老七只觉得这一眼千娇百媚,美不胜收,心中大叫:“就她俩咧,俺就要她俩,带回去每天晚上……哇哈哈哈。”在动念的同时,罗老七不得不又换了个蹲坐的姿势。

    “我叫盈玉……”右边的美女终于咬着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哦,盈玉,好听好听,俺那里也是莹玉……”罗老七把盈玉和莹玉阁搞混了,可愈发肯定,不是两人有缘,怎么会名字如此相近,这么一想,更坚定非此女不要。“那你涅?”罗老七又转向了左边那个,两个都美,都好看。

    “奴婢如馨……”左边的美女声音就更小了。

    “呀,也好听哦,只管放心咧,有俺在,不会有人敢伤害你们的。来,先起来,先穿上衣裳,外面乱,穿上衣裳也方便些。要不要俺帮你们把身子擦干?”罗老七已经快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右边那叫盈玉的美女忽然一抬头,若水秋瞳在罗老七脸上迅速的一扫,目光盈盈的轻笑一声:“那就……多谢七哥了。”

    几乎是同时,两个美女在水池中立起身子,**白皙的**在罗老七面前展露无遗,罗老七脑中一眩,自己差点掉进水池里。

    “七哥,要不要一起……”左边的如馨诱惑的咬着嘴唇,现出吃吃的笑意,光洁的玉臂搭上了罗老七的膝盖。

    罗老七兴奋的快要喷鼻血了,语带颤抖:“这个……这个……俺还要帮你们穿上衣裳咧……”

    如馨忽然一使力,罗老七再也蹲坐不住,扑通一声,掉进了水中。

    再然后,罗老七就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直直的沉了底。而在水池边上,盈玉和如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当场,用薄如蝉翼的纱裙遮住**的**,冷冷的目光看向水中。

    “是个sè鬼,活该淹死。”盈玉一脸鄙夷。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听,到处都有厮杀的声音。”如馨却将注意力放在了殿宇之外,“是冲人君来的吗?”

    “怕什么,有千里先生和夫人在,这些凡夫能掀起什么风浪?走,回内殿去看看。”盈玉将裹着身子的纱裙紧了一紧,起步yù行。

    池水猛然翻滚起来,罗老七哗啦一下从水池里抬起头,抖着满头满脸的水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入你娘!差点呛死!”

    盈玉和如馨愣住了,她们明明已经给这个sè授魂与的男人施展了虻山的定身术,可他是怎么脱身的?

    罗老七蹭的从水池里跃了上来,像一头猎豹扑向自己的猎物一般,一下子就把盈玉和如馨扑到,盈玉和如馨想要闪避,可不知怎么的,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自己,竟是难以动弹,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大汉扑倒了自己。

    罗老七呼呼喘着粗气,压在了盈玉身上,右手则按住了如馨,头发上,身上,落下的水珠都滴在了她们的纱裙之上,罗老七只觉得腹下的烈火越来越盛,再也忍耐不住。

    “你们想要淹死俺,你们不乖!俺要惩罚你们!”

    ※※※

    千里生在殿内伫立良久,他在思索刚才那灰sè斗篷的提议,确实有道理,如果吾王不可复苏,那我耗尽心力,为什么不能由我做吾族之王?

    董仲颖,我还没来得及蛊惑,他就死在了自己的义子手中;石季龙,这个混蛋,竟然联合了许多伏魔道宗师主动来对付我;而这个苻长生呢?他是不是还值得吾族这样去扶持他?

    千里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脑中在飞快的转动,手却不自禁的做起了自己寻常最喜欢做的事---泡茶。

    烘炉已开,夹着茶饼的银钳在微火上慢慢烘烤,茶壶中的泉水开始散发热气。

    “有刺客!有刺客!”千里生听的出来,这是羽林近卫的统领淳于甫发出的呼喊,接着,就是金铁交击的格斗搏杀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当然,只要千里生愿意,他只要稍微屏息静气,用自己的玄功探查,就能知道,还有脚步声,整齐有力而又气势庞大的脚步声。

    可是千里生却恍若未闻,只是慢慢的,将烘烤出香味的茶饼放入了茶壶之中。

    嗷月士面sè有点慌张的进入殿内,看到千里生还在悠闲的泡茶,不由一怔,第一句话是:“呃……先生,那个人走了?”这是说的那个灰sè斗篷,不过这个问话是废话,灰sè斗篷不走,怎么殿内会只有千里生一人?所以嗷月士不等千里生发话,又补上了第二句:“有乱兵入宫!必是那东海王发动了。”

    “嗯……我听到了。”千里生随口应了一声,将茶壶提起,向杯中倾倒。

    “哦,我这便去告诉山君他们,带小妖来援助这里。”嗷月士想起前番千里生对自己的吩咐,立刻转身向外。

    “不必了。情势有变。”千里生摆手,止住了嗷月士。沉吟了小片刻,然后缓缓将茶杯中滚热的茶水送入口中。

    味道似乎稍有不对,千里生略感诧异,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茶壶,立时恍然,自己神思不属,在茶壶的水煮沸之前,就把茶饼投入了壶中。再一回味,嗯……舌底生津,茶香萦口,比之往rì,另有一番别致滋味。

    原来如此,换种方法,也一样可以,而且,似乎比平常更多了些甘美之处。千里生对自己说的,是煮茶之法,可是脑中想起的,却是那灰sè斗篷对自己说过的话:“已经快两百年了,千里先生还对这法子乐此不疲?难道就没有想过,换些办法会更好?”

    千里生在沉吟中站起身,缓步向前,直出殿外,带着寒意的夜风吹起白袍衣袂,猎猎作响。

    这里是宫城中最高的地方,从上往下鸟瞰过去,就见到无数的人影在宫楼曲道中涌动,兵刃交击,刀光剑影,再远处则是更多的人流向宫城内行进。

    声势确实不小,不是有数千人不会有这样的光景。

    换些办法会更好……千里生倏地转过身,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虻山吾族的战略从今rì起,就由我来改变。千里生迈着难题豁然而解的步伐,再次走回殿内,将座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走。“千里生没有停顿,而是转身大踏步向前,对恭立的嗷月士和卷松客说道。

    “先生,我们去哪里?”

    “勤思殿。”千里生的身形在步出殿宇前的一瞬间化作了黑气,从那座高大的骏马雕像前飞掠而过。

第七十七章 舍弃

    空气在一瞬间仿佛静止,在场的所有骁骑武士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体形硕大的青sè犀牛和邓羌交汇的情景。

    就是这一刹那,那头青sè犀牛瞬间失去了踪影,以至于邓羌奋尽全力而挥劈过去的一剑落了个空,邓羌前冲几步,惊异的四顾,他在找寻那头青sè犀牛。

    空气中传出闷响,青sè犀牛的身形很快又在百步开外显现,不过这次那青sè犀牛没有再冲上,而是被黑气萦绕着渐渐化成了一个人形。

    邓羌和骁骑武士们这一下都有些吃惊,不仅是那头青sè犀牛,他们发现,连先前交战现在已经退后的那些虎狼们也都人立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高大魁伟的人形一样。

    “四条腿变成两条腿?有趣的把戏。再让我见识见识,还有什么花样!”强烈的战意使邓羌的惊诧转瞬即逝,既然知道对手是妖魔,那么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这些人间的勇士都只有杀!一往无前的杀!

    青sè犀牛化作的人形除了身材高大,鼻子也很古怪,鼻尖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上翘,两只眼睛发出赤红的诡异光芒,喉底嗬嗬作响。

    “凡夫!是自己送上门来给本公享用的吗?”翘鼻人开口发声。

    “凡夫?好奇怪的称谓……”邓羌提着剑,根本没有停止迎上前的脚步,“那就请你尝尝,本将军特地为你准备的佳肴。”

    剑锋所向,直指翘鼻人的面门。

    咔!剑尖刺在了翘鼻人的眉心正中。“冰凉透体的宝剑,好吃吗?”邓羌本意是揶揄,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不对,剑尖在翘鼻人眉心正中再难寸进,这翘鼻人的肌肤竟然如钢似铁。

    在邓羌一觉得不对劲的同时,就立刻闪身而退,翘鼻人横抓而过的大手堪堪从胸前铁甲上扫过。

    “身手不错,倒躲的利落!”翘鼻人冷笑,根本不给邓羌再躲避的机会,忽的跃身欺上。

    两人身形交错的刹那,翘鼻人忽然又失去了踪影,片刻之后,又在百步之外显现。

    这下连邓羌都很错愕,这是第二次了,什么意思?瞬间移形?可为什么没对我痛下杀手?

    翘鼻人左右看看,暴躁的大叫:“什么人?滚出来!是戏耍本公吗?”

    “厉害。”一个白sè衣袍的年轻人从虚空中缓缓现身。“两次了,我想利用化气念力的虚空之境给你致命一击,可你都很快的挣脱出来了,不愧虻山四灵之首,辟尘妖兕。”

    “是不休山的炼气士?”辟尘公在看到那个白sè衣袍的年轻人后,并没有贸然再次冲上,而是怒气勃勃的反问。

    白袍的年轻人点点头:“不休山鹤羽门---祁文羽。”又转头对邓羌道:“邓将军,我受东海王之托,特来助将军降妖除魔的。”

    看到祁文羽从虚空之中现身的情景,就算不知鹤羽门是什么门派,但也能看出祁文羽是有神通修为的得道高士了,邓羌和一众骁骑军士都感jīng神一振。

    “王爷想的周到!邓羌多谢!”邓羌说了一句,却将剑高高举起。

    在剑凭空重重往下一顿的时候,密密麻麻的长矛向人立的虎狼群中飞掷了过去。这是掷矛的指令,那些人立的虎狼猝不及防,顿时有数十只虎狼被乱矛钉在了地上,大多是当场殒命,有几只一时未死的,发出猛兽垂死时才有的哀号,身体流着血,在地上抽搐不止。

    也有些长矛掷到了辟尘公身上,可辟尘公恍若未觉,矛尖刚一及体就被震飞开去,反令辟尘公双目中的赤红sè光芒更盛了。

    “那些是小妖,人间的勇武之士大有一战之力,可对付这家伙还不行,他是修行千年的得道妖灵,普通的人间兵刃还伤不了他。”祁文羽向邓羌解释。

    “那简单!”邓羌一挥剑,身后的骁骑武士都下了马,抽出腰间佩剑,呐喊着冲向了小妖阵群,声势极为浩大。

    “让他们对付那些小妖,我们两个灭了他!”邓羌盯着辟尘公,对祁文羽说道。

    凭地里又是一阵狂风,卷向层层叠叠冲杀上来的骁骑武士。

    “不好,小心!”祁文羽顾不上和邓羌说话,立刻要飘身上前。

    “炼气士!你一个对两个,怎么打?”祁文羽刚一动身,辟尘公已经带着气势滔天的冲力,向祁文羽狂奔过来。

    邓羌不管不顾,挥剑就要上前阻拦,祁文羽大呼:“不可硬接。”将邓羌向边上一推,同时手指微动,辟尘公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带起的风力吹起了祁文羽的鬓边长发。

    “刷”辟尘公的身影消失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已在攻杀上来的武士群中响起。

    “谁敢伤我孩儿?”伴随着这个洪亮有威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武士群中显现,利爪森森的大手在人群中撕扯,带起血雨翻飞,几个武士鼓勇刺上前去的兵刃被他扭捏变形,几乎片刻之间,就有十几名武士被他撕扯倒地,肠开肚烂,血肉模糊,死状奇惨。

    祁文羽这才赶上,在那高大身影肆虐突前时,又一施法,凭空使那高大身影倏然消失。

    “吼!”两个身影一齐在百步开外现身,辟尘公怒发如狂,双目已经血红,而另一人则昂首耸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

    “虻山四灵有两个在这里,不大好对付。”祁文羽微微皱眉,和邓羌站在了一处。

    身后,人数众多的骁骑武士已经和人立的虎狼小妖杀成一团。

    ※※※

    千里生是在正殿之外的回廊上现出身形的,他不想用突然现身的方式惊吓到人君身边那些凡人内侍宫女们,好在这里距离人君正饮宴欢歌的勤思殿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而他也需要这短短的时间好好筹算一下后面的谋划。

    千里生的脚步在宫城回廊上“踏踏”作响,每一步的间隔出声都极有规律。嗷月士和卷松客也现出人形,不过,为了更好的掩饰,他们现在都化作了一身戎装的宫中侍卫,佩剑阔步,跟在千里生身后。

    到处都能听到搏斗喊杀的声音,看来攻入宫中的部曲私兵已经延伸到了皇宫的各个角落。

    忽然响起近在咫尺的叱喝声,竟是几个身着红衣的敌兵从回廊侧方突然冲出,一看到千里生一行,便直挺着兵刃,杀气腾腾的奔了过来。

    千里生丝毫不以为意,连大步向前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三个人走在回廊上的身影只是在和那几个敌兵行将相会时才忽然一晃,然后,就是三个人继续前进,不疾不徐,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在两方刚才相会的所在,倒着那几个敌兵的尸首。

    “找错对手了,这些可怜的人。”千里生像是在自言自语。

    “咔咔咔咔。”嗷月士和卷松客没有说话,而他们所化身的侍卫脚上沉重的皮靴踏在回廊地板上的声音却像是对千里生最好的呼应。

    已经到了勤思殿前,外面的喊杀声显然已经惊动了这里,一排玄甲卫士站在殿外,齐齐将长矛对而向前,随时戒备着将从宫城暗影中出现的敌人。

    在看到千里生过来的时候,玄甲卫士们略一躬身,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让千里生和嗷月士卷松客迈步入内。

    殿内还维持着先前饮宴作乐的景象,桌案上铺陈着美酒佳肴,地上扔着几件女人的衣裙,丝竹笙乐早已停止,乐师和舞姬都聚在一处,面如土sè的看着殿外,一脸忐忑不安。

    独目的人君全身黄金甲胄,安坐于中,茹丹夫人却像为行将出征的将军送行一样,伏在人君的身边,细心的替他系结上甲胄间的丝绦。

    在看到千里生进来之后,茹丹夫人立刻抬起头,眼中盈盈有光,脸上浮现出娇媚的一笑。

    独目的人君则将手一招:“国师,来的正好!不知哪里来的贼徒,竟敢攻伐朕的宫闱!卿替朕将他们尽数除了去!”

    “是东海王苻坚,连接叛党,犯上作逆,妄图覆乱国器,篡政攫位。”千里生表情平静的答道。

    人君似乎很意外,先是啊了一声,口中喃喃自语:“东海王?是小坚头?他?怎么会?他还是个rǔ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啊。”

    人君说苻坚rǔ臭未干,其实他自己也比苻坚大不了几岁。千里生任由人君自己想去,也好,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胸臆间似乎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千里生悠然的将目光投向茹丹夫人,对她微微颌首。茹丹夫人眼睛显得更亮了,悄悄抬起身,眉宇间满是浓浓的风情。

    “朕想明白了。”人君忽然恍然大悟的说道,“那些稀奇古怪的话竟原来都说的是他!”

    千里生也不知刚才人君沉吟半晌,倒底想的是什么事,因此也不接话。

    “枉朕如此信任他,还想让他替广平王掌兵为帅呢。也罢!但有犯上作乱者一律杀无赦!国师,劳卿神族之力,朕要在半个时辰之内,看到东海王的首级陈于案前!”

    出乎意料,千里生动都没动,而是面sè淡然的看着人君:“此次不比寻常,这是陛下的一劫,一定要靠陛下自己的力量化解此事,才能度此一劫。”

    “什么意思?”人君眉头一紧。

    “此次我们不能替陛下出手,一定要陛下自己将谋反之人斩除,这是神的宣示,我们不能更改。”反正是信口开河,把一切都付诸于那虚无飘渺而凡人又深信不疑的那个什么狗屁的神头上,他们就一定会照办的。千里生本就是前朝的祭司,对这一套已然驾轻就熟。尽管已经决定放弃这个残虐暴戾的人君,可千里生觉得他还是有些可以利用的地方,既然如此,还是先鼓足他的战意斗心,可不能让他看出自己放弃他的本意,以致万念俱灰。

    茹丹夫人错愕的看着千里生,她当然知道千里生说的这些都是些胡话,可是,他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他如此看重的人君用这样搪塞草率的方式?

    人君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身上沉重的金甲甲叶碰擦,发出的扑愣愣的声响。

    “照这么说,神是要考验考验朕了?”

    “万事皆有天定,可也要凭借人力去争取。成功是不会主动降临到一个碌碌无为的人身上的。”虽然是搪塞,可千里生自己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哈哈哈哈,说的好!朕就让你们看看,天命庇佑,永远都在朕这一边。”独目暴君将手一伸:“戟来!”

    四名甲士抬着一柄金光灿灿的长戟,显得颇为吃力的从边厢走出,再恭恭敬敬的奉上,显然,这柄长戟分量极重。

    独目暴君,不,在过了这许久,也该说出他的本名了,这个以残虐好杀而闻名的暴戾天子,这个身有残疾,只余独眼的骁悍君王---苻生。

    苻生毫不费力的接戟在手,将案席上的金制酒爵提起,大口大口的将爵中美酒饮下,红sè的葡萄美酒从唇边汨汨流下,像极了触目惊心的鲜血。

    苻生一饮而尽,将金爵重重一摔,又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席:“待朕回来,与卿一起,对着东海王的人头把盏痛饮!”

    千里生低下头,这样苻生就看不见自己讽刺的笑容了:“静候圣君陛下凯旋而归。”

    殿中所有的人匍匐跪倒,似乎是天子威毅雄豪令他们不敢仰视,苻生气昂昂阔步而出,单手将长戟斜举:“随朕共往,诛逆党!灭反贼!”

    殿外凝神戒备的玄甲卫士一齐发出虎吼,跟着苻生,很快就隐入夜幕的黑暗之中。只有殿内的内侍宫女们战战兢兢的呼喊着言不由衷的话:“陛下天威,神勇盖世!天下无敌!”这是苻生最喜欢的话。

    也一起随着众人跪倒的茹丹夫人这才又抬起头,看向千里生,目光中带有询问之意。

    千里生当然知道茹丹夫人想问什么,直接说道:“招呼宫中所有吾族圣灵,回虻山!由得此处自生自灭!”

    茹丹夫人不知道千里生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也没有追问,事实上,她顿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再也不必陪伴那喜怒无常的人君了,无论千里先生做怎样的决定,她只会毫无保留的遵从。

    “去通知辟尘和山君,也可以从那里撤走了,不要再留在长安附近。”千里生小声对嗷月士吩咐,同时走上前,拉起了茹丹夫人的手。

    茹丹夫人感受着他手上温润的热力,站起身,亲昵的靠在千里生身上。

    嗷月士略一点头,立刻化作黑气从殿内飞出,卷松客想了一想,也跟着飞了出去。

    这番景象,使殿中的凡人内侍宫女看的目瞪口呆。

    “和大家相处这么久,隐瞒了我们的身份,真是抱歉。是的,我们就是神,掌管人间一切的神,如果以后还能再会,那就是我作为你们的帝王的时候。”千里生优雅的向众人微笑着说道,与此同时,茹丹夫人樱唇轻启,悄声默念,这是用噬魂魔音在通知散落在皇宫中各处的虻山妖魔。

    在内侍宫女们再次匍匐跪倒,向所谓的神灵顶礼膜拜的时候,千里生搂着茹丹夫人已经化作了一团黑气,在一阵旋风之中升向了半空,当然,在殿内还有几道黑气跟着一起飞出,这是陪伴苻生的虻山狐妖,那几个千娇百媚的女妖们。

    更多的黑气在皇宫各处显现升空,所有混身于宫里的虻山妖魔都遵从着茹丹夫人的命令,返回他们所来的地方。

    “我们……就这么走了?”黑气中,茹丹夫人依偎着千里生,喃喃的问道。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过这里,我已经为那些人,那些攻入皇宫的人留下了一份重礼。”千里生轻吻了一下茹丹夫人的脸颊。

    “嗯……什么重礼?”茹丹夫人的语气显得很迷离。

    “一个魔王。一个比你还更强大的魔王。”千里生的视线透过黑气,最后看了一眼杀声四起的宫城。

第七十八章 对峙

    从殿外吹入的寒风撩动着宛如银卷长云的帷幔,喘息和呻吟渐渐停止,一个长长的充满满足意味的舒叹,再接着,就是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

    纤白如玉的藕臂抚上了黝黑如炭的肩膊,盈玉用一种甜的好像化不开的语调,娇滴滴的道:“瞧你不出,这般厉害。”如馨仰面瘫躺,双目紧闭,脸上还有未褪下的红晕,似乎是还在回味刚才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沐泽旖旎。

    “入你娘!”罗老七很享受的感觉着盈玉的抚摸,将裆裤衣袍一件件的穿上,嘴里虽然骂骂咧咧,表情却是云收雨毕后的容光焕发,“两个小娘们还要淹死俺,要不是俺厉害,你们哪能享受到这般滋味。”

    “嘻嘻……”盈玉调皮的立起身,将全裸的身体紧紧贴住了罗老七。“我喜欢你,黑大汉,你叫七哥是吧。你是伏魔道上的?”

    罗老七就手把盈玉一搂,带着点傲然:“俺乃横扫河洛群山,威震中原各地,天下第一护商师,罗老七是也。你们两个小妖jīng,别以为俺不知道你们是谁,不过,只要你们跟了俺,料想也没人敢动你们了。”

    “嘻嘻……你就不怕我们吃了你?”盈玉还是笑着,露出一排贝齿,轻轻在罗老七结实的肌肉上咬了一口。

    “敢!‘罗老七故意眉头一竖:“敢吃俺,俺就天天惩罚你们!”罗老七觉得自己自从经历了人事之后,似乎变得很会**了,也许自己本就有这样的天赋,只是以前没开窍罢了。

    两个女妖都笑了起来,如馨也直起身子,披上了散落于地的纱裙:“说真的,比跟人君一起要有意思多了,人间有这般滋味,不枉我化作人身。”

    “跟俺,做俺的女人,俺不管你们是什么变的,俺只要你们,你们也不要去害人,我们好好过人世……”罗老七搂着盈玉,突然很严肃的说道,可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两个女妖仰起头,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一副分神的模样。

    “夫人要我们回去了。”如馨皱眉对盈玉说道。

    “怎么回事?这里的人君不管了吗?”盈玉也是一脸费解。

    “夫人之命,不可不从,你听,外面的杀声更大了。”如馨很快的将纱裙穿好。盈玉则从罗老七的怀里挣脱出来,又轻抚他的下巴,娇媚的笑道:“对不住了,七哥,我们可得先走了。”

    在罗老七一头雾水的反应过来之前,盈玉已经和如馨站在了一起,对着罗老七用宫廷中的礼节优雅的一屈身。

    “再会,下次相见时,要么是你杀了我们,要么……是我们吃了你。”

    两个美艳的女妖化作两道黑气,从水池边倏然飞出,只留下还在怔怔出神的罗老七。

    是说真的,还是挑逗?罗老七有些怅然若失,口中再次重复:“美女,皇宫的……真好。”

    ※※※

    攻入宫中的部曲私兵在接近内宫偏殿的地方遭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身着金甲的暴君像天神一样的突然出现,挥舞着虎虎劲风的长戟,身边则是数百名矢志效死的铁甲卫士。只是初一交锋,便有几十名部曲私兵身首异处。

    苻生如同虎入羊群,狂呼大啸,纯金打造的长戟上不知喋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当头迎上的部曲私兵有些抵挡不住了,没有被杀死的已经开始退却。

    苻生哈哈大笑,看着溃散下去的部曲私兵,并没有追下去,他深谙用兵之道,这里是攻入内宫的必经之道,所有进攻皇宫的反贼都将经过这里,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能比用以逸待劳之法更好的呢?他不怕反贼都聚到一处,这样正好省心,省得自己再去一个个找寻了斩杀,想当年,晋军数十万大军之众,自己尚且视若无物,几进几出无人敢当,这里区区数千反贼,又算得了什么?

    “座!”苻生将金戟往地上一插,几名甲士抬来胡床,苻生大喇喇坐下。

    “酒!”苻生右手一伸,接过一名甲士奉上的酒袋,咬开袋塞,咕咚咕咚的灌入喉咙。

    这是铁甲卫士随身带着的酒,虽不如宫中美酒醇厚甘香,但辛辣刚烈,大可助杀敌之威,善!苻生让腹中如烈火般滚烫的酒气燃烧着自己腾腾而出的战意,现在,就等那些大逆不道的反贼们自己来送死了。

    数百人的铁甲卫士也列开阵势,或执戈矛,挺举于先;或持剑盾,拱卫在前。在这片相对狭小的宫门之外陈列了这般全副戎装的军阵,自有一股肃杀威严之气。

    池棠和魏峰是第一批后续赶到的,从先前溃败下来的私兵口中,他们已经得知了暴君在此的消息,当看到苻生傲然睥睨的端坐当场的情景时,池棠和魏峰对视一眼,并没有贸然冲上。

    “眇贼!看看我是谁!”池棠毕竟还是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的看到这暴君,上一次,是在那镶金嵌玉的马车之中。当时,那暴君一脸的淡然若定,谁能想到,竟是一群妖魔在随后展开了一次屠戮。

    “草芥匹夫,朕何识得!”苻生根本不以为意,说实话,他也不记得池棠的模样了。

    “那一rì,我们曾想杀你!可你身边,竟然皆是妖魔,昏君无道,致令妖魔丛生!尽食我手足同袍!眇贼,你都忘了么!”池棠目露威光,骈指而向。

    “哎,似乎是有这么回事。”苻生好像有了点印象,国师一族的神人在自己面前表现了猎杀人间勇士,大啖生人血肉的场景,真是壮美奇丽的一幕啊,苻生全然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变态,而是眼睛一亮,仿佛又想到了那一夜的情景,然后开始仔细端详了池棠几眼。

    “哈哈,朕想起来了。你是那第一个冲进朕车驾之中的刺客,对,就是你!朕记得你好像后来莫名其妙的的凭空消失不见,这事也没听茹丹美人儿说起下文,却原来你倒底还是逃走了?怎么?还贼心不死,这次又附逆作乱?”苻生的笑容有些狰狞,仅余的一只左眼发出异样的光芒。“不过,这次你没有这样的运气了。朕要将你的身体磔裂为粉,将你的首级掏空风干了做酒杯,哈哈哈哈!”

    苻生残忍暴虐的语言使纷纷赶到的部曲私兵心惊胆战,他们握紧手中的兵刃,神情紧张的看着这个独目天子。

    魏峰拍了拍池棠的肩膀,他担心池棠听了这样的话语,受激不过,若是草率的杀上可就情势凶险了,因此是想让他平静心绪。

    池棠当然不会被那暴君这样的语言所激,反而将原本有些激动愤怒的心情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候再看向苻生时,已经恢复了冷静:“眇贼,我们那次的行刺,你事先就知道,是不是?”

    “国师妙计,无有不中,略施小术,就引来了你们这伙心怀不轨的悖逆之徒,好!看着你们这帮人在朕面前鲜血如酒,骨肉为肴,何其快哉!”苻生洋洋得意的说道,他还想对池棠施加威吓的压力,不光是对池棠,这些所有到场的反贼们,听到这样的话,只会心胆皆寒,而在面对朕的时候,就会更加的惧怕和恐慌。

    尽管早就听嵇蕤薛漾说过了答案,但此际终于从暴君口中得以证实的时候,池棠仍不免有些凄然,果然是妖魔的诡计,可叹那些壮怀激烈的侠士豪杰们。

    薛漾一直在池棠身后,他理解池棠的心情,由得池棠和那暴君对话,他现在的注意力是在天上,这一片漆黑如墨,看不见繁星点点的夜空之中。数十道黑气从皇宫的各个地方升起飞远。

    这是妖魔化身行走的妖气,而这些妖气都是向着一个方向,离开了皇宫。薛漾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是畏惧这里的声势浩大而退避三舍?还是另有诡异技俩以退为进?薛漾暗自jǐng惕,却难下判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妖气已经越来越淡,越来越远,直至再不复见。

    皇宫各处的杀伐声已经渐渐小了下来,从这个情况来看,必是在各处都已尽入掌握了,就只剩下这里---暴君独踞,众甲相向的内宫宫门之外。

    池棠的手摸在了云龙剑柄之上,随时准备飞身而起,给那个暴君,那个现在还扬着狰狞笑意,一脸得sè的独目暴君以准确而致命的一击。

    “三哥,在这里候着小弟?”苻坚的声音响起,既不激昂,也不狠厉,倒像是家里兄弟的寻常闲话一般。

    夜风吹起苻坚身后的鲜红sè披风,猎猎有声,像是招展的旌旗。在看到苻坚出现的时候,所有在场对峙的部曲私兵都是垂首微微一躬,而魏峰率领的关中豪杰和池棠、薛漾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坚头,你终是来了。”苻生发出冷笑,又狠狠的饮了一口烈酒。

    “三哥,杀戮太甚,残虐无道,生灵涂炭,民心鼎沸,再这样下去,先帝创下的基业可都要被断送了。三哥,小弟请三哥让玺禅位,国中另立明君,延祖宗社稷之祚。”

    “明君?”苻生仰头一笑,语带讥讽,“‘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这首歌谣朕现在想起来了,原来说的是你。可叹朕不明底细,还以为说的是太师鱼遵呢,朕把鱼太师全族都杀了,倒放过了你!”

    这首歌谣池棠也曾听王猛唱过,此刻一听苻生唱出便不禁看向了苻坚身边的王猛,王猛双目晶光烁烁,却在直视苻生。

    “三哥,一味的诛杀忠良岂能保住社稷基业?若是三哥修仁政,明德行,这大秦国又哪里会有这些个对三哥不敬的谶谣?”苻坚的口气像是在规劝。

    不等苻生说话,王猛却已经抢先说道:“还有首歌谣,陛下也听过吧。‘百里望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儿不知法,仰不见天星。’陛下荒戾无道至此,还不知反躬自省,反下令拆除国中所有空城空宅,以禳此谶。劳民伤财之余亦复可叹可笑也!”

    池棠又想起来了,怪道这暴君下令拆除国中所有空城空宅,以至于自己那天重回故地,却不得而入,却原来是这个歌谣的缘故。

    王猛的转述之中,说了一个“瞎”字,这是苻生的大忌,他也不说话,独眼死死盯住了王猛,杀气大盛。

    “三哥,你不从忠良之言,也还罢了,却怎么还招引妖魔,遍布宫中?国家神器若为妖魔所控,三哥岂能有善?况且,若让天下人知道,我大秦竟是由妖魔把持朝政,又叫我苻氏一族如何列于群雄之间?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苻生把目光又恶狠狠的投向苻坚:“朝中清平世界,何来妖魔之说?”

    苻坚长叹:“三哥,你不会不知道你那位国师,还有那位宠姬,他们都是些什么怪物吧?其实在去岁长安刮起离奇狂风时,小弟就有这疑惑了。那时候风声大作,发屋拔树,宫门昼毕,天地昏昏。你只说是有贼,贼却怎么能作起这弥天大风的?光禄大夫强平大人只不过规劝几句,又言及天象为jǐng,堪虞妖孽,便被你当场生生凿穿头顶。这不是急于灭口又是为了什么?还有,长安城外虎狼为群,不食六畜,只吃活人,你又不许朝廷派兵除兽救民,又是为了什么?广平王黄眉兄长,何以竟至……”

    “够了!”苻生勃然作sè,“神人庇佑大秦国,你一个黄口孺子又懂得什么!你想做这个天子,那就来试试,能不能从朕手里把王位夺走,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来来来!不必旁人,便你与朕以一敌一,胜者便是大秦国主!”

    苻生虽然暴虐,却不糊涂,眼看着苻坚越说越多,都是对己不利的情事,便立刻出声打断,并用言语挤兑,让苻坚和自己一战。苻生毕竟天生勇猛,苻坚虽然贤明,但以勇力而论,远逊于苻生,当真两人互博对斗,只怕不出三合,便会丧生在苻生的戟下;可苻坚若不从苻生此语,却又显得胆气不足,氐人尚武,只会小看了苻坚,自然对苻坚是大不利。

    苻坚一怔,心下踌躇,一时未敢接口。王猛却已经识破苻生用心,立刻用一种漫不经意的语调说道:“治国需明政,用兵凭智谋;岂徒好勇斗狠可胜之?东海王留有为之身,不为恃勇匹夫之行。若楚霸王、吕温侯者,半世而覆,不足道也!”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立刻将苻坚不敢应战的事实遮掩过去,苻生还未及再多说,王猛已经不给他节外生枝的机会了。

    “有道而讨无道,陈罪已毕,众军皆备,伐暴君!”

    部曲私兵得到命令,立刻大声喊杀,迈起整齐有力的步伐,向苻生的甲士军阵逼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重创

    红sè号衣的部曲私兵与玄黑甲胄的护卫甲士搅在一处,这么短的距离,结阵为势的用处并不大,两方很快就陷入了血肉横飞的近身相博之局。

    东海王的部曲私兵训练有素,颇有些勇力过人之士,可独目暴君的羽林甲士也都身怀绝技,许多人都是参加过几次氐秦国赫赫有名的战役的百战虎贲,尽管部曲私兵的人数远远多于羽林甲士,可在场上倒下的尸体中,却也是部曲私兵占了大多数。

    厮杀的怒吼和濒死的惨呼,两种声音在场上不绝于耳,暴君苻生却似乎在开战后又恢复了平静,他的身形没有稍动,只是裾坐在胡床之上,一口一口深啜着袋中烈酒,眼中shè出一道幽幽的暗芒,片刻不离人群中的苻坚身上,是愤怒?是仇恨?是嫉妒?或者,还是那样不屑一顾?谁也说不清苻生的眼神中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王猛则向一边的魏峰和池棠微微颌首示意,他很清楚,真正的猛兽在爆发之前,往往都是看似冷静而又宁寂的,况且眼前的这位独目暴君不仅是一头猛兽,还是一头困兽,如果他知道百官在刚才已经联名上表逼他退位,他会因为这种众叛亲离而狂xìng大发的。现在,必须让场中武艺最高的两个人死死的盯住他,稍有异动,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制服。对于这一点,王猛也同样清楚,人力有尽时,无论那暴君再如何神勇绝世,可面对魏峰和池棠这样顶儿尖儿的人间侠士,他抵挡不了多久,需要真正小心的,是不能让这暴君的绝望反噬伤到身边的东海王,不,已经不是东海王,他是现在大秦新的帝王君主。

    所以,在苻生盯着苻坚的同时,同样在盯着苻生的,却是魏峰。劲力已经在全身的脉络中流转了几周天,魏峰坚信,那暴君的身形一旦有所变化,自己会用最强的一击立刻击在他的脑门之上。弑君?扯淡!魏峰不在乎,不过是个泯灭人xìng,残虐入魔的暴戾之人罢了,除去他就是为民除害。魏峰这样想着,手中的两把短戟隐隐的蕴上了一层劲气。

    池棠的眼神却时而在苻生身上,时而又带着疑惑投向了苻生身后那一大片森森的宫闱,妖气四出,却又渐渐远离的情景他也感觉到了,这是什么意思?那个高深莫测的白袍千里生,那个会用舌头直吸人脑髓的茹丹妖姬,那神通广大却又凶狠残忍的虻山四灵,他们都去了哪里?

    “情势只怕有变,不可轻忽。”薛漾的话语在一片喊杀声中却仍清晰的传入池棠耳中,“不过,池师兄,正主儿是这个暴君,看看除去他时,那些妖魔会不会现身。”

    不错,池棠轻轻点了点头,无论那些妖魔想施展什么yīn谋诡计,他们所要拱卫的独目暴君总在此处,擒贼擒王,倒要看看这眇贼遭遇危机之时,那些妖魔如何动作。

    “那就不多等了,我逼那眇贼出手!”池棠决定主动出击,与其等着野兽垂死一搏,不如先让这野兽狂躁起来。他也看清楚了形势,大部分的羽林甲士都在和部曲私兵的混战中,那暴君身前,不过十来个持盾横剑的近卫甲士,就像那一天晚上一样,池棠有过经验,区区十余人,能奈我何?

    池棠的手探到了背后的云龙剑柄之上,两足忽的快速奔跑起来,就像一阵疾风,快速的冲入了兀自缠斗混杀的人群之中,穿过他们,就能直达暴君面前。

    几乎是池棠刚一动身,苻生就立刻有了反应,发着暗芒的独眸向疾冲而来的池棠身上一扫,嘴角一扬:“匹夫不知死,朕成全你!”

    池棠一侧头,迅捷无伦的避开了一名呐喊着挺矛搠来甲士的冲刺,云龙剑瞬时出鞘,寒光一闪,长矛断成两截,那甲士胸前的铁甲迸裂,鲜血不住的咝咝而出。这个情景,池棠觉得很熟悉。

    是的,那一晚,我刺倒了车驾前拼死护卫的铁甲卫士,第一个跃上了这眇贼的车驾。

    又一名甲士大张蛮牌,气势汹汹的撞将上来,带起一阵呼呼的风声。池棠几乎根本没有闪避,他的身后跃上一人,就手一托,反剑一撩,那甲士脖项上顿时颈血飞溅,前冲之势兀自未止,那人再一推,甲士尸首才哐当倒地。那人将剑挽了个剑花,剑柄犀首之形赫然在目,正是彭城犀首剑徐猛。

    是的,那一晚,一样有和我志同道合的弟兄一起这般奋勇厮杀,陈嵩、李渡、张琰……

    池棠已经看到了在胡床上还大喇喇没有起身的苻生,身前的甲士鼓勇齐上,剑矛并举,指向了疾冲到眼前的池棠当胸。

    池棠横眉竖目,募然大喝,身形高高跃起,云龙剑宛如一条凌空飞扑而下的蛟龙,气劲和寒光一齐喷洒而出。所有挺举迎来的兵刃在瞬时间尽数断裂。云龙之爪,天外神兵,尽管池棠并没有施展灵力,可这云龙剑的威能岂是凡人兵刃所能抵挡的?

    池棠没有再顺势斩出,而是反肘挥手,将几个羽林甲士推开打倒,他们不过是尽忠职守,池棠并不想多造杀戮,他的目标仍是苻生,手中的剑势一转,直刺那胡床上的苻生。

    是的,那一晚,我也是这样,一剑向这眇贼面门刺出,那时候,身边那个茹丹妖姬生生的定住了自己;那时节,这眇贼也是这般,眼中淡然却又揶揄的看着我。

    不过,此时此刻,我不知道你……眇贼!你的淡然和自信却又从何而来?池棠心中冷哼,云龙剑狠准迅猛的直刺苻生的面门。

    苻生笑了,不闪不避,直迎而上,同时抄起了手边的金戟,可在金戟还没刺出的时候,池棠的云龙剑已经直直的透脑穿过,在这一刹那,云龙剑上火焰之形募然一盛。

    全场静住了,都看着直挺挺的僵立的苻生,苻生脑门上的创口汨汨流出鲜血,他的表情却是不可置信,仅余的左眼的光芒则渐渐暗淡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伏有极强后招的暴君苻生只一招,就被夺了xìng命。

    剩余的羽林甲士齐齐跪下,大声哭喊:“陛下!”

    池棠收起云龙宝剑,奇怪,那些妖魔直到暴君伏诛都没有现身,也许是自己动作太快了吧。

    “漂亮!”王猛挝掌大笑,事情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池棠转过身,看向尸身未倒的苻生,语调带着些清冷:“我知道,你现在还一时未死,眇贼,你还能听完我说的话。”上前几步,手指轻轻在苻生脑门创口上比了比。

    “你仗着化魔之身,故意不理会我的进击,很遗憾,化魔之身这种妖术,我已经见识过,所以我不会再上这个当。眇贼,你今rì才死已是晚了。而且,好像你的那些妖魔也已经放弃了你。”池棠还有很多话没有明说,早在昔rì对战段覆拒翼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虻山化魔之身的厉害,现在身为一个乾家斩魔士,稍一思量,就很清楚,如苻生这样的身具魔xìng之君没有化魔之身就怪了,所以,对于苻生在面对自己时仍不闪不避的大喇喇的自信,池棠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不过,直到剑尖及脑的一瞬间,池棠才突然施展出破御之体的力量,这是一个计谋,苻生中计了,在他感觉到对方破御之体突然显现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躲避,就这样,被池棠一击而中。

    手刃暴君,池棠却没有觉得多快乐,那些妖魔,那些食人无厌的妖魔,好像是真的离开了,自己的复仇之路,并没有结束。

    带着多少有些萧索的失望之意,池棠举步离开。

    王猛正对苻坚耳语:“只说已将暴君幽禁,废为越王,先不将其死讯宣召天下,陛下即位登基才是首要大事。”苻坚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徐猛、鲁扬,包括魏峰,都敬佩的看着池棠,没有想到,江东负剑士如此了得,一招而斩勇冠当世的独目暴君。只有薛漾,还是那种淡定的笑容,两手向外一摊,这是乾家弟子祝福和问候的手势。

    池棠也是淡淡一笑,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后心剧痛,一柄硬物从背后直刺而出,肩头能看到一块凸起的金灿灿的戟尖。

    全场人面sè大变,池棠在倒下之前只听到一个声音:“朕有天命庇佑!岂是凡夫草莽可伤?”

    眇贼不是已经死了么?池棠想回头去看,几乎穿透身体的金戟却同时横里一卷,带着飞溅的血肉,池棠一声不吭,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本该已经丧命的苻生带着yīn冷的笑意,气昂昂的当前一站,一身金甲烁烁生光。手中金戟横指,戟上池棠的鲜血还在滴滴答答的流下。

    “喝!”几声怒吼,魏峰和鲁扬、徐猛一揉身,已经冲了上去。

    薛漾快速的将倒地的池棠扶起,暗运灵力,输入瞑目不起的池棠体内,一脸焦急之sè。这是怎么回事?转瞬间胜负易势,池师兄竟已气若游丝?

    苻坚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不自禁的退后了一步,王猛虽然吃惊,却还方寸不乱,急忙示意,左右数百名部曲私兵层层叠叠围上,将苻坚护在人丛之中。

    即便是本已大放悲声的羽林甲士此际也震骇的呆看着苻生和几名侠士斗在一处,他们知道,无论什么人,在遭受了那样的重击之后,绝没有复生的可能,可现在这天子却还勇猛的和敌人交战着,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已不是人。

    苻生的金戟稍一挥动,便是呼呼的劲风,徐猛只交击了几招便感觉到虎口巨震,险些拿捏不住手中犀首剑,不由心惊这暴君的神力惊人;而鲁扬则因为先前在莹玉阁和卷松客的大战,本来体力就未恢复,现在和苻生交战,纵有破御之体的力量却也抵挡不住,堪堪几合胸口就被苻生金戟划开一道血口,踉跄后退;只有魏峰,仗着卓绝武艺和苻生周旋交斗,一时未露败象。

    魏峰自己清楚,纯以武艺,自己倒还不惧,可是对方每一戟都是进击搏命的招数,然而自己反攻过去时,那暴君却又不招不驾,浑不以为意,魏峰心知有异,不敢托大,只得全力遮拦自身,静观其变。

    薛漾搭了搭池棠的脉,还有心跳,苻生的金戟虽然透体而过,但幸好在行将入体之时,池棠出于习武者的本能,自然而然的让了一让,戟尖从心肺要害处偏过,但即便如此,池棠肩胛至臂膊处几乎尽被割开,褐衫被染成了深红sè。苻坚和王猛也奔过来看池棠伤势,早有几个医官抢上为池棠包扎伤口。

    “池英雄伤势如何?”苻坚眉头紧锁,一脸关切之情。

    “禀王爷,虽是要害处未伤,但左肩已开,几近透体,还需调养些时rì。”医官说道。

    王猛则对医官耳语几句,这是他在华山隐居时自创的疗伤偏方,颇具效验,便让医官火速着力调制。

    薛漾心急如焚,又看场上魏峰等人陷入苦战,便对王猛道:“王兄,我师兄交给你了,我去助魏兄,那暴君有古怪。”

    苻坚急道:“孤王令众军其上!相助各位。”正要下令,却被薛漾摆手阻止:“暴君身具妖魔之体,寻常人难奈其何,不要枉送了xìng命。”

    苻坚心知薛漾所说有理,可眼看着一众军士站在当场却又相助不得,不禁甚是焦急,还是王猛规劝了几句:“陛下,还看伏魔之士手段,我们便替他们掠阵就是。”

    薛漾一抽锈剑,剑尖现出青芒,飞快的迸向苻生,直到这一击的出现,苻生才第一次收戟架隔,真正防了一招。薛漾不给苻生任何凝神反击的机会,锈剑展开滔滔不绝的攻势,一时间,锈剑和金戟的交击之声连绵不断。

    这一下,魏峰也腾出手来,他是何等的武学造诣?早看出破绽来,暗红sè衣袍一展,全身鼓胀运气,觑准机会,聚起全身劲力,一记挺戟直刺,短戟所向,正是苻生面门上的创口,这是池棠一剑所造成的创痕,现在虽然已经停止了流血,但魏峰清楚,只有通过这个创口才有可能伤到苻生,成败就在此一举。

    这一招已是魏峰毕生功力的体现,便连薛漾也是一惊,一股威灵之气从身前带过,薛漾暗自点头。又出现了,又是一位在紧要关头才激发出潜能的人,这位扶风烈戟士,果然身具破御之体的力量。

    苻生惊觉魏峰短戟及面,可魏峰这一招势若奔雷,又哪里闪避得开?“嘭”一声闷响,短戟入脑,劲力在苻生脑内一涨,苻生仰面便倒。哐啷一声,头上的金盔落在地上。

    成功了?魏峰一喜,可薛漾却仍然面sè凝重,就在苻生倒下的一刹那,薛漾便嗅到了一股森然的yīn气。

    乌云不知什么时候遮盖住了整个夜空,宫城的灯火将场景映照的像被鲜血涂抹一般的腥红。

    倒地的苻生腾的又站起身来,头发披散,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面门上变得更大的创口,可是这创口并没有再流出血来,而是呈现出几道裂痕,诡异的向着脸庞四周延伸开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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