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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疾剑宽刀

    在一起动身前往长安之前,罗老七再次向薛漾确认:“美女?皇宫的?”

    “美女,皇宫的。”薛漾按捺住心里的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只要灭了那帮妖魔。”

    “入你娘,干了!”罗老七重重一击掌,对他来说,美丽的女人永远是他最大的奋斗目标,若有什么阻力干扰到这个宏大的目标,管你什么牛鬼蛇神,统统横扫之。

    四个人已经并走于道,对于能多出罗老七这么一个有伏魔能力的帮手,薛漾还是颇为满意的,关键这罗老七除了灵力深厚之外,头脑也是一根筋,只要提出美女这个诱惑,这罗老七就无须扬鞭自奋蹄,保准干劲十足。至于同行的徐猛,现在还不知道他有没有伏魔的能为,但毕竟是一个身负高强武艺的武者,在很多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这里距离长安也就几百里的路了,为了打发路上漫长的时间,薛漾开始和罗老七攀谈起来。

    “老兄,贵庚?”薛漾想知道这罗老七的年龄,何以对女人有这样无法遏制的渴望?这是刚刚长成的少年之人,而且多半还是到了chūn天的时候才会有的反应。

    “二十五。”罗老七倒是听得明白薛漾文绉绉的说法。

    “二十五?”三个人都是大吃一惊,池棠、徐猛和薛漾都凑上来,仔细端详罗老七的面容,他的皮肤比薛漾还要黑,就像个黑炭头,大鼻孔,浓密的大胡子,眼睛炯炯有神,眉毛又黑又粗,额头上有几道皱纹,怎么看也不是二十五岁。

    “足下的长相当真是少年老成。”池棠总还是有些不信:“你当真是二十五?”

    “如果六后面跟着的就是五的话。”罗老七的表情似笑非笑。

    三个人想了一想,总算明白过来。徐猛忽道:“那也不对啊,你这模样就算是二十七也嫌太老。”

    “如果三后面跟着的就是二的话。”罗老七终于嘿嘿笑了起来,眼睛里透出一丝狡黠。

    三个人顿时反应过来:“你四十七了?”池棠又看了看他的形貌:“要是四十七的话,老兄你倒是长的不显老。”再看看罗老七的神情,似乎还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是俺准备明年有人问俺时,俺回答的答案。”罗老七嘿嘿笑着,像是给大家出了个谜题。

    徐猛一皱眉:“你意思你是四十六?”

    薛漾已经想通了:“不对,你是三十六岁,你自己说的,如果三后面是二,六后面是五,那么明年你就是二十五,也就是说,按你这样错误的算法,你今年就是三十六。”

    罗老七得意的一扬浓眉:“脑子转的挺快,不错。”

    薛漾看了罗老七半晌,这番对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这表明罗老七的心思很敏捷,自己被他看到美女时sè授魂与的样子迷惑了,是不是有些小看他了?一个长期行走山间的护商师,怎么可能是个浑人?

    “三十六岁的男人,还对女人这般渴望?你还没成亲?”徐猛问道,他和池棠、薛漾不同,他是家境殷实的世家子弟,早在弱冠之年就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话像是问中了罗老七的心事,罗老七半晌不语,好半天才开口:“苦咧,年轻时家里人倒给说了门亲事,还没过门,就遭遇了战乱,全村子都遭难了,俺一个人杀了出来,到处流浪,不是到了这个地方当了护商师,俺到现在还在漂泊江湖呢。这里山多,野兽多,强盗多,但就是没有女人,俺又不能像强盗那样,随便去村里掳个女人来,就只能一直憋着了,难过啊,又快到chūn天咧。”罗老七看看天sè,手不自禁的向裆下摸了一摸。

    一个三十六岁还没有碰过女人的正常男人,池棠相当理解,他自己也是年近三旬仍保持着童子之身,虽然自己一直秉意自持,但总有些时候,会有遏制不住的缱绻遐思,全靠一身深厚的内功和定力把持,自己都这样,何况这个一看就极为雄壮的男人?

    正说话间,远处山下影影绰绰,都是人头攒动。徐猛望过去,低哼了一声:“山贼!”立刻拔剑,犀首剑应声而出,身手利落。

    池棠听说是山贼,也是心中一凛,抬手就摸到了背后的云龙剑柄上,yù待拔剑而出,他们倒不是惧怕山贼,只是来者甚众,要预先戒备。

    罗老七却大喇喇的一挥手:“慌什么,是俺的人。”

    几个穿着兽皮的大汉已经跑了过来,没有拿兵刃,看身材倒是比较魁梧,池棠只看他们奔跑的姿势就知道,这几个大汉下盘虚浮,纵有些勇力也不会是高明之辈,便放下了摸到剑柄的右手,静观情势。

    兽皮大汉们跑到近前,满脸堆着笑,对着罗老七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迭声的道:“七哥,七哥。”

    罗老七从怀里掏出包裹,远远掷了过去:“这是两百金,各寨弟兄分了罢,不用算俺的那份,俺自己留下了。”

    兽皮大汉们面露喜sè,连连道谢。

    “你们各自回去,俺和这几位去长安一趟,你们可不许趁机下山打家劫舍,给俺知道了俺可饶不了你们!”罗老七在跟这些山贼说话的时候却是尽露豪侠本sè,和以头撞树的浑人形象判若两人。

    “七哥一句话,兄弟们哪敢不从?”说话的大汉陪着笑,作揖不止。

    原来是沿途的山贼强盗来和护商师分账了,这些山贼强盗多是流民,也没什么高强武艺,只是啸聚一处,以众为势罢了,徐猛也放下心来,将犀首剑收回鞘中。

    “都退了罢!”罗老七只是随便挥挥手,兽皮大汉们便都拱手退身,很快就和那些在后站立的小喽啰走的jīng光。

    “不过……”罗老七转向薛漾说道,“……俺也想再见识见识那种东西,说实话,砍那种东西的感觉真他娘舒服!”

    “很好,咱们这便上路。”薛漾觉得自己确实小看了这罗老七了。

    “美女,皇宫的!”罗老七最后强调,表情带着坚毅。

    ※※※

    “你的意思,我要是和你战到六十二招以上,便是不如那驭雷士喽?”甘斐笑嘻嘻的道,气昂昂站在馆驿的院落之中。

    莫羽媚缓缓抽出长剑:“当然不会这么算,每战时机皆不同,岂有徒以回合之数相较高下的道理?我觉得,你该担心的是,别输在我手里。”

    甘斐一愣,刚想说话,迎面便是一阵劲气袭来,其势迅捷无伦。

    甘斐曾在月灵鬼将的黑sè宫阙前看莫羽媚施展过一招,那是身形被制情况下,刺穿月灵鬼将左眼的那一击,固然是凌厉非常,但对判断莫羽媚本身的武艺身法并没有什么意义。再加上甘斐心中对于莫羽媚那种奇妙的感觉,以致于他几乎都忘了,莫羽媚是大司马府的三大剑客之一,一手孤鸿剑法已臻化境,单以剑术jīng妙而论,甚至还在众多乾家弟子之上,这一发动,岂同小可?

    甘斐也有些大意,没有料到刚才还语笑晏晏的莫羽媚说动手就动手,剑招来的竟这么快,一时猝不及防,急急避开这当头一刺时,身形也有些狼狈。

    莫羽媚的剑招连绵不绝,疾如鬼魅,穿着青衫的身形仿佛化成了一片青影,剑尖裹住甘斐周身,不放半点空隙。

    甘斐连连后退避让,莫羽媚迅捷的剑招使他来不及出手拔刀,眼看着莫羽媚剑势如疾风骤雨,转瞬间已是十数击擦身而过。

    一阵攻势之后,甘斐已经避的不怎么狼狈了,也定了定心神,有了计较,当下肩头一沉,顺着来剑剑势一让,莫羽媚剑招一翻,立时划破了甘斐肩头褐衫,心中正一喜,甘斐却已经从背后拔出了宽刃长刀,刀锋带着雄浑的力道,直击莫羽媚的剑身。

    甘斐拔出兵刃,就表示已将一开始的逆势扭转,莫羽媚暗暗称赞,不敢轻忽,立刻变招,不和那宽刃长刀正面相碰,剑尖一突,反刺甘斐咽喉,甘斐长刀竖起一封,剑尖正刺到宽大的刀身之上,发出“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两个人比试这才算真正开始,一个是宽刃利锋的大刀,一个是疾幻迅捷的长剑,这里的刀势雄浑,劲力刚猛,那厢的剑招奇诡,身法飘忽,时而甘斐一刀斜劈而下,莫羽媚堪堪避过,转剑反撩,时而莫羽媚飞身疾刺,甘斐横刀收手,凝神架隔。两人各施手段,轩轾不分。

    眼看着斗到百合开外,甘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虽说单以过招的回合数来分辨高下并不合理,但那五士之一的驭雷士能够六十二招上就击败了莫羽媚,自己力斗百合都拾掇莫羽媚之下,无论如何也难和驭雷士相提并论,情急之下,甘斐闷喝一声,忽然将长刀奋力反向一斫,莫羽媚见刀势来的凶,自然不会直撄其锋,轻巧巧向左一让,同时长剑再次刺向甘斐胁下,她的身法配合的很好,即便是退避闪让,剑招永远都是守中带攻,攻中蕴守。

    甘斐要的就是莫羽媚这向左一让之后的反刺,突然将长刀顺势一甩,手松脱了刀柄,长刀带着虎虎风声直砸向莫羽媚的长剑。

    莫羽媚一怔,这是什么招数?哪有比武之间,自己主动摔脱了兵刃的?当下不及多想,又是身形一转,长剑灵巧的一变,避开了砸下的长刀。

    就是这一瞬间,甘斐揉身忽的逼近,一伸手,抓住了莫羽媚执剑的右手手腕,莫羽媚只觉得手腕上如扣铁箍,心中暗惊,右手轻掷,已将长剑交到左手之上,可未及左手再施展剑招,甘斐已经贴身上来,抓着手腕的手猛一使力,将莫羽媚身形拉的后仰,莫羽媚抵不住这般大力,被直接揽在了怀里,甘斐同时足尖在将要落地的长刀柄上一点,借反点之力,正好接刀在手,刀刃架在莫羽媚脖项上,口中沉喝道:“还不弃剑?你输了!”

    “当啷”,长剑落在地上,感受着甘斐温热的胸怀,莫羽媚送上妩媚一笑,几乎是贴着甘斐的耳朵说道:“平手。”

    甘斐一怔,还没会意过来莫羽媚这是什么意思,便觉得脖项上一凉,一柄短剑从莫羽媚的左手袖中伸出,剑尖正抵在甘斐的咽喉之上。

    怎么忘了?甘斐大感懊恼,莫羽媚袖中另藏一剑,自己本应熟知,因为那月灵鬼将yīn悦婵正是被莫羽媚的袖中利剑刺穿了左眼,自己可是亲见,怎么今rì交手之下,却还是疏忽了这一点?

    莫羽媚现出一个少女才会有的得意俏皮的神情,一股香气直吹到甘斐面上。

    甘斐这才发现软玉温香,佳人在抱,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忙不迭的就要松开莫羽媚,这回却是莫羽媚将身形反靠上来,不让甘斐松开自己。

    “jīng彩!”东厢楼上却有人大声鼓掌叫好。

    听到这声音,甘斐更是大急,慌忙摆脱了莫羽媚,莫羽媚则低着头,收了袖中剑,捋了捋因比武而有些散乱的棕发。

    甘斐抬头,看是谁人发出的叫好声,东楼空空,却没看到人影,不过听到那里的楼梯咚咚作响,当是那人已经步下楼来。

    “二位好高明的刀法剑术,小弟观之忘形,一时出口搅扰,万乞恕罪。”那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没走到近前,便是长揖深躬为礼,甘斐只能看到那人身着白sè锦袍。

    “哦,哪里哪里,兄台言重了。”甘斐不知对方是什么人,赶紧回礼,用的是江湖口吻。

    莫羽媚却知道能在这馆驿中的,定然不是寻常之人,当下微微一福,并不开口。

    那人抬起头来,借着月sè和馆驿中的灯光,甘斐看的分明,这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白无须,漆眉朗目,气度不凡。

    “远游之行,不意可见如此高明的武技,实是大慰平生。未敢动问,二位高姓大名?”那少年年岁虽幼,但举手投足间却有股与年龄并不相称的沉稳,身后还跟着几人,看情形,似乎是家丁仆厮的模样。

    甘斐摆摆手,见他年岁小于自己,称兄台已不恰当,便改了称呼:“公子客气了,小可一介草莽,何堪……”忽然转念,这里是馆驿,自己自称草莽,是不是不合馆驿里的规矩?语声顿时一窒。

    莫羽媚看这少年情形,心知以这般年岁,绝不可能是朝中已有品级的官员,瞧他穿着打扮,当是朝中高官的子侄之辈。她很清楚,这些高官子侄现在只是年岁尚幼,但凭借着家族中的权势,一旦年过弱冠,便可任免官爵,他rì青云直上,直至重臣之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此决不能等闲视之,于是礼貌的反问:“闲来比武,惊扰公子,还请公子勿怪,敢问公子大名?”

    那少年哈哈笑道,又是拱手为揖:“小弟陈郡阳夏谢氏族人,单名一个玄字,得遇二位高士,幸何如之。”

第五十一章 芝兰玉树

    是陈郡谢氏的人?甘斐不知就里,也还罢了,莫羽媚却暗暗吃了一惊。

    大司马主政于朝,所遇的最大的阻碍便是几个大士族的掣肘,尽管连天子都对大司马不敢稍有违忤,可就是顾忌那几个大士族的势力,大司马不敢行废立篡位之事。那几个大士族的代表一个是琅琊王氏,另一个就是这陈郡谢氏了。

    陈郡谢氏中的谢尚、谢安、谢奕都是名震一时,对朝野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大名士,尤其是谢安大人,现在身居朝廷吏部尚书的要职,极得天子倚重,很有可能就是以后擢升宰相的人物,而谢奕大人也曾在大司马的幕府任职司马,大司马亦是好生相敬,莫羽媚见过谢奕几次,也发现他见识广博,为人谦雅,身上很少有那种名士清谈,华而不实的习气。

    面前这位少年自称姓谢名玄,谢玄,这个名字也很是耳熟,莫羽媚稍一转念,便立时想起,这位谢玄,正是前大司马幕府司马、现豫州刺史谢奕大人的亲子,乃是谢氏一族中年少一代的翘楚,记得谢安大人曾问族中的后辈子侄:“我族子弟既然不竞权势,不涉政务,那么各备才具却又为了什么呢?”族中众人无人能答,只有这个谢玄,施然回应:“譬如芝兰玉树,yù使其生于庭阶耳。”谢安大人由是大奇,赞叹不已,乃视谢玄为后辈子侄中的第一人,称之为谢家宝树。

    (按:这是中国历史上极富有隐喻意义的一问一答,谢家当然不是不竞权势,不涉政务的门风,事实上谢氏一族对于东晋朝政的影响是举足轻重的。谢安发问的原句是:“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yù使其佳?”后世学者对此问众说纷纭,颇堪玩味。豫人事者,乃是觊觎皇室权力之意,而谢安此问中的“佳”字才是重点,意即谢氏子弟当以何种身份自处?所以谢玄的回答正好完美的阐明了“佳”字的含义,“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则芳香馥郁,美姿玲珑,既供主君欣赏,又自能让主君心旷神怡而毫无害处。言下之意,就是既不窥伺皇室权柄,还要为巩固皇室权力国器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个回答既说明了谢氏子弟超卓不凡之能,又暗含了隐忍谦退之意,所以谢安大喜,将谢玄视为谢氏子侄中的第一人。)

    这位谢家宝树何以竟会出现在这里,莫羽媚不得而知,但陈郡谢氏和大司马一脉看似相互尊敬,实是互有所忌,莫羽媚并不想和这位谢家的少公子起什么瓜葛,当下只是礼貌的一躬:“原来是谢幼度公子,闻名久矣。”

    谢玄没想到这异族美女剑客竟然知道自己的表字,不由甚是惊奇:“这位姐姐如何知道小弟的草字?未敢动问是何方宝眷?”在他看来,莫羽媚虽然作武装打扮,但姿容艳美,气质不凡,很有可能是朝中哪个大士族家中的宅眷姬侍之属,所以这般反问。

    莫羽媚拖过还想客气客气的甘斐,用尊敬而又显得生分的礼节躬身道:“我等皆是大司马府幕下,晚间习武试练,以备来rì公干,不意惊扰谢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谢玄被莫羽媚的礼节和语气弄得一怔,他没想到面前的两人竟是大司马的属下,因此也是微笑道:“竟是桓公门下高士,失敬失敬。”又打量了下二人,他是知道大司马府十三剑客的名头的,但也清楚大司马府的十三剑客皆身着玄衣,制式相同,可眼前这两人,女的穿着青sè衣裙,而男的褐衫短襟,还使的是一把宽刃大刀,未免和剑客声名不符。他哪里知道,莫羽媚本来的衣衫被鬼怪撕破,再难缝补,还是李氏翻箱倒柜的找了自己出嫁前的衣裙给莫羽媚穿上的。

    莫羽媚已经向谢玄告辞:“谢公子早些休息,明rì公干,不敢多有延误,我等这也回房去了,多谢公子不罪之恩。”

    莫羽媚一再以大司马府的公干做由头,谢玄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也是礼节周至的长揖为礼:“小弟恭送二位高士。”

    就在莫羽媚拉着甘斐要走入西楼阶梯上时,忽听身后谢玄喊道:“是大司马府的孤雁姐姐吧?”

    莫羽媚心下一叹,终是被他看破了,也不多话,回身微笑躬身作答,这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久仰谢公子大名,代问令尊谢公安好,他rì自当拜访他老人家。”

    “孤雁姐姐,名不虚传,好厉害的剑术。”谢玄一个长揖而起,目送着两人走上西楼。他的父亲谢奕毕竟曾在大司马幕府内身居要职,和大司马府十三剑客也曾共事过,因此谢玄是听说过大司马府十三剑客的模样的,偏偏莫羽媚是丁零族美女,一头棕sè的长发是最显著的特征,谢玄也正是通过这个特征,认出了莫羽媚。

    “公子,这便回罢。”身后一个淡青sè衣袍的老者上前对谢玄道。

    谢玄笑着转身,径向自己的憩处走去,他本是新chūn之际,外出访友探景,却没想到在这小地方碰到了这两名身手卓绝的高手人物,心里大是欣喜,他是少年人喜好勇武之士的心境,全没介意莫羽媚看似恭敬,实则冷淡的行为,快走近自己房门的时候,谢玄止住脚步,语气带着好奇和兴奋:“孔伯,你看,他们两人的武艺比你如何?”

    那淡青sè衣袍的老者负手一笑:“那媚羽孤雁剑术诡谲,身法飘忽,确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下盘不稳,气力不足,我若对之,当在五十招内可占先机,百招之内必可胜之。倒是那胖大汉子……”老者语气一顿,想了一会,“单以刀法而论,我或可破之,然此人武学另辟蹊径,招式浑然天成,非独徒仗刀法之利,真对敌起来,我无十足把握。不过,我倒从没听说过大司马府上有这样一位用刀的高手。”

    谢玄微笑不语,走进自己的房间,老者带着另几个家仆在房门口一起躬身:“公子早些安歇,我等告退。”谢玄点点头,任由老者带上了自己的房门,他则径自推开窗格,看着对面西楼,那是他们两人所居的舍间吧,烛影晃动,谢玄若有所思。

    虽然是士家名门的子弟,谢玄却只住了一间陈设普通的房间,一案一架,一褥一榻,案上油灯一盏,书卷半开,一壶清茶还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桌案边的剑架上则横置着一柄长剑。

    “这样的人应当为叔叔效力,岂能让那大司马尽收天下虎士?”谢玄心里暗暗道,许是看到两大高手的比试令他心有所感,他关上了窗格,坐到桌案边,取下架上长剑,然后将长剑负在身后,心念一动间,拔剑出鞘。

    “唰!”迅猛的拔剑动作带起了一阵劲风,可横斫而出的剑势却异常巧妙的划过灯盏上的灯芯,火苗只是略晃了晃,而后又毫无异常的继续闪亮。

    谢玄将长剑收回,剑尖有一块极微小的物事,灯光照耀下才看出,分明就是一段短短的灯芯油绳,这一剑出招凶猛,却又举重若轻,一瞬间,力道控制的极为完美,在不熄灭灯火的情况下,剑尖斩下一段小小的灯芯收势而回,这是何等的剑术之技?

    谢玄轻轻拂去剑尖的灯芯油绳,将剑又插入了背后的剑鞘之中。

    ※※※

    西楼厢房中,甘斐还在说道:“哈,这小公子倒恁地多礼,不像一般的世家弟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你好像对他有戒心啊,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

    莫羽媚伸指在唇边一竖,示意甘斐说话小声:“这是谢家的人,那可是大士族,你可别不当回事,要知道,涉及政事,这些人就算马上要从你背后捅进一刀,他们面对你的时候也是微笑而有礼的。”

    甘斐不以为然:“我知道,用成语来说,叫什么来着?嗯,口蜜腹剑,可这小公子才多大?我看比八师弟也大不了几岁,他就能有这样的想法?再说,我们又不是朝廷里的臣工政士,他需要对咱们有什么不利吗?”

    莫羽媚笑笑,甘斐毕竟只是个飘蓬江海的斩魔士,朝廷之间的勾心斗角他根本不了解,这个谢玄虽然年岁尚幼,但身为陈郡谢家的杰出子弟,他要远比他的外表成熟得多,不然也说不出芝兰玉树,生于庭阶的话来了,尤其牵涉到大司马,陈郡谢家注定当是大司马大计的一大阻碍。

    这些事,莫羽媚也不想跟甘斐多说,由得这个磊落粗豪的汉子按自己的想法去认为吧。

    可能是在二人庭院内比试的时候,馆丞又来过了,不仅收拾了桌案上的残羹冷炙,还新煮上了一壶清茶,一叠烘烤好的肉饼整整齐齐的包在干纸内放在案上,看来馆丞很细心,前番甘斐的交待都牢牢记住了。

    甘斐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当他端起茶盏大喝了一口,然后被烫得龇牙咧嘴之后,莫羽媚忍不住大笑起来,比起朝廷里那些烦人的事情,还是和这个大汉处在一起更快乐。

    “茶要小口轻抿,察其清香之境,岂可鲸吞牛饮?”莫羽媚掩口笑道。

    甘斐用手扇了扇被烫的舌头:“这是名士文人喜欢的东西,我可不习惯,还是来碗凉茶最舒坦。”忽然想起什么:“刚才那场我还是占了上风,可我忘记你有袖中剑了,我应该也抓住你左手的。”

    莫羽媚耸耸肩:“武学之道,各有所长,要我说,我还是不能品判出你和驭雷惊隼的高下,尽管我六十二招之内就败给了他,而对你至少还是个名义的平手,但你们的武学路数不一样。”

    甘斐没想到莫羽媚给出了这个结论,不由大感兴趣:“此话怎讲?”

    “我和驭雷惊隼交手时,太过好胜,因此是我主攻,他主守,而当剑招太过注重攻势时,露出的破绽也多,所以驭雷惊隼很jīng准的把握了这一点,在我一个收势不及的情况下,突然反攻,击溃了我的剑势。如果我用更为沉稳的方式来对敌,肯定坚持的时间会长很多。而你,受了我所说的六十二招的影响,从一开始就心浮气躁,想要速胜我,我就是抓住了这点,才令你一度颇为受制。”

    甘斐缓缓点头,自己确实是有些轻敌,以至于一开始被逼的节节后退。

    莫羽媚忽然轻叹一声,看向甘斐的眼神却带着赞赏:“可即便如此,你也用你自己的方式扳回了劣势,而最终,从武技相较的意义上来说,我还是败给了你,你擒住我的那招委实巧妙之极。你如果不是斩魔士,我想也该是武林中负有盛名的人物。所以,我无法品判你和驭雷惊隼谁高谁下,也许,等你亲自和他交了手,才能有答案。”

    甘斐心中大乐,兴奋的搓搓手:“好,就跟你去见他一见。”

    莫羽媚打了个呵欠:“天sè不早了,也该睡了。”然后自然而然的褪下青裙,露出了将身形勾勒分明的小衣,向榻上一躺。

    屋中只有一榻,而甘斐此时正坐在榻上,莫羽媚这一躺恰好是躺在了甘斐身边。

    甘斐怎么也没想到正在正常进行的谈话突然冒出了这一出,双目睁成浑圆之形,眼神被莫羽媚的身姿吸引,不由自主的在凹凸有致的身段上游移。

    “你是就留下来呢,还是回你自己的房间?”莫羽媚眼波一撩,棕sè的眼眸shè出魅离之光,语气显然有种诱惑之意。

    甘斐赶紧收回眼神,有些手忙脚乱,慌不迭的爬下床榻。

    “我回房,你睡,你睡。”甘斐开始在屋内乱窜,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门。

    “我说过,你先杀了他们,以后我这里就任由你看,你后来虽然没有杀光他们,但总也把我救出来了,我说话算话,今晚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这是两人在鬼将明月宫外第一次见面时,莫羽媚曾经说过的话,现在莫羽媚旧事重提,并且故意用一种甜甜的语调说道。

    甘斐扑通一声,被架子一绊,摔倒了,而后又手足并用,挣扎着摸到了房门的开启处。

    “过了这一晚,就没机会了哦,丁零族的规矩,女人的要求只有一个晚上有效的时间,如果到时间对方还没有回应,就视为对方已经拒绝,以后就再也不能提出一样的要求。”莫羽媚咬着嘴唇,半真半假的吃吃笑着说道。

    甘斐巴着房门,身形顿住了。

    莫羽媚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背影一起一伏。

    终于,甘斐转过头,满脸通红,看着莫羽媚。

    莫羽媚扬起笑容,直视着对方的眼神,侧身半躺,以手支头,这是个充满诱惑的姿势。

    甘斐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用轻微而又略显羞怯的声音说道:“明儿几时起床?”

    “蓬!”莫羽媚褪下的青裙无比愤怒的砸到了甘斐的脸上,甘斐慌张的推开门夺路而逃。

    “这个蠢男人!”莫羽媚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大笑。

第五十二章 重回长安

    看着眼前雄伟壮观的城池,池棠暂缓了前行的脚步,他长呼出一口浊气,用一种意义深远的语调说道:“到了。”

    长安,汉时旧都,在几百年内一直是富丽繁华的帝王之所,直至王莽篡权,dì dū才迁至洛阳,可到了汉末群雄纷争的时节,汉天子被权臣所挟,又再次迁都长安,尽管最后汉都改为许昌,但长安作为军事重镇又重现昔rì繁盛,及至再后来的胡人为乱,匈奴国也将长安定为国都。

    虽然天近午时,rì头炽旺,但几乎只是稍用灵力,池棠便看到城池上涌出的森森黑气,笼罩住了整个长安城,这是氐秦人的国都,也是华夏的千年dì dū,而现在,却也是妖魔肆虐的魔怪之都。

    池棠一行没费什么力就径入城池之中,这里南来北往的客商太多,池棠四人和远行商旅的打扮并无二致,城关下的军兵自然不会多加盘诘。

    故地重游,池棠却觉得有种陌生之感,这也难怪,那时潜入长安是为了谋刺暴君,数十位侠士的居处是在城外的一所空宅,真正的长安城内,池棠却并没有来过。

    街道上行人很多,胡人、汉人,各种服饰,各种肤sè,和江南的晋国市镇大不相同。屋舍显得有点脏,空气中满是烧烤牛羊肉和牲畜粪便的气味。

    罗老七是第一次到大城市,此刻充满好奇的东张西望,当然,目光交集,时刻不离过往的女人身上,无论是荆钗布衣的汉家妇人还是高挑奇装的异域胡女,都引起他的啧啧称赞。

    “倒底是大城市里的女人,好,皮肤也好,也会打扮,比山里村户的好看多咧。”

    自从那天罗老七偶露峥嵘,表现出他狡黠的一面后,他又恢复成一个似乎毫无机心,满脑袋声sè犬马的浑人形象,不过池棠薛漾和徐猛可不会再上当了,要是真把他视作浑人,那么一定会着了他的道。

    罗老七也知晓了这三人的身份,对于池棠是武林中五士之一的负剑士,罗老七倒并没有表现出太大惊讶,他虽然也听过双绝五士的名头,但没有必要对武林中的翘楚人物出现在自己身边显得那么一惊一乍,当然,在又得知池棠薛漾斩魔士的身份之后,罗老七还是有些好奇的,待问明白斩魔士基本上没有艳遇而只是常和妖魔鬼怪打交道后,罗老七又再次表现得古井不波,意兴珊阑,妖魔鬼怪哪有美貌女人吸引人?对他来说,能引起他心里波动的除了女人还是女人。

    好在薛漾再次鼓动了如簧之舌,声称妖魔也喜欢美貌的女人,人间不知有多少漂亮姑娘被妖魔霸占却又无力反抗,就需要人来解救她们,而后必然会令那些姑娘感激的以身相许,至于自己和池师兄现在没有艳遇,主要是因为为人比较木讷,时常拒绝解救的姑娘的好意之故。

    罗老七半信半疑,最后竖着指头,再次强调:“美女,皇宫的!”这才作罢。

    四个人漫无目的的在长安城中走了好半天,眼看着靠近了长安宫城,徐猛提议,既然知道在皇宫中有妖魔盘踞,那么几人不如在离宫城近的地方找个客栈住下,相机行事也便利些。

    池棠自然赞成,可薛漾却沉吟着没有开口。

    徐猛奇道:“有何不妥之处?”

    “这个嘛,此议极好,但是……靠近宫城的客栈收费也贵,我是怕……”薛漾语气有些吞吞吐吐。

    却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徐猛不以为意的一挥手:“所有花销皆是小弟出,只管放心。”他是彭城的世家子弟,家道殷实,自来都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事实上,自从和池棠薛漾同行之后,一路上的吃喝用度都是他请的,池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薛漾却安之若素。

    “没事,俺也可以出,俺身上有钱!只管放心咧!”罗老七拍拍胸脯,看着靠近客栈那里有一处青楼莺莺燕燕,目光有些直,不过他也不是小气人,倒底是当了很多年的护商师,收获颇丰,平常随随便便花个几十金眉头皱也不皱,只是平素都是在山里转悠,便有钱也没地花去,此刻到了这样繁华热闹的所在,不禁大有蛟龙入海之感。

    薛漾这才一拍手:“好,就依徐兄,只是又让徐兄破费了。”眼神转过池棠,悄悄对池棠扮个鬼脸。

    池棠心中一笑,他很清楚乾家的规矩,不是乾家子弟市侩,单看如甘斐、嵇蕤、薛漾这样仗义任侠的xìng情,他们就绝不是市侩之徒,实是所领盘缠有限,不得已耳。

    最终,四个人就寻了前面那云来驿住了下来,这云来驿的位置不错,不仅靠近宫城,而且在二楼方位仰望过去,甚至还能看见皇宫宫楼上的情形,听店里掌柜介绍,天子时常会带着嫔妃坐在宫楼上观看城内情景的,听到这里,池棠更无二话,就在此间住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独目暴君。

    罗老七抢在徐猛之前,大喇喇拿出五十金拍在柜面上,在客栈掌柜惊诧而又巴结的眼神中,志得意满的订了四间上房。

    “这老兄也是个古道热肠的xìng子。”薛漾悄悄对池棠说道,本来是为了伏魔找个助力,没想到还是个大方的热诚汉子,真正意外之喜。

    四个人各进了楼上房间,屁股还没坐稳,罗老七就迫不及待的敲响了薛漾的房门。

    “薛小哥,一起走不?”看着薛漾奇怪的眼神,罗老七语气急迫的说道。

    “除魔?先歇口气吧,还要打探下情势再定呢。”薛漾把罗老七让了进来,敲门声也惊动了池棠和徐猛,两人都跟了过来看看。

    “不是,俺看咧,客栈边上有个地方,全是女人,打扮的漂亮哟,俺们一起去看看?”罗老七对三人说道,眼神里满是期盼。

    薛漾和池棠对视一眼,就知道这罗老七这么急切准没好事,池棠偷偷一笑,记得薛漾说过事成后若没有皇宫的美女,是可以请罗老七去青楼的,现在人家主动邀请上了,看他怎么办。

    “那里是青楼jì院,你没去过?”薛漾没好气的道。

    “没去过啊,俺知道那是jì院,一直没见过,当然也不可能去过咧,就是没去过才找你们几个的,陪俺去,俺也能熟悉点门道啊。”罗老七想的还挺周全。

    可是池棠和薛漾也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他们拿什么指点罗老七门道?薛漾皱着眉头斜着眼睛:“七哥啊,可不许诳人,就我所知,山里村落市集也有弄这调调的,你横行那里这么久,当真没去过?”

    罗老七大嘴一咧,一脸苦sè:“山村里头倒是有几个娼寮,但是,俺的娘咧,俺那次实在忍不住,是过去看了,不看不知道啊,一看吓一跳!个个比俺还丑,好容易找个皮肤白净点的,你猜怎么着?”

    罗老七还有这一出,这下连池棠都大感兴趣的问道:“怎么了?”

    “衣服一脱,入他娘的竟然还有胸毛!”罗老七表情痛苦,看来那次给他的回忆着实惨痛,池棠和薛漾都哈哈大笑起来。

    “七兄,不必急在这一时。”徐猛忽然开口了,他跟他们几个不一样,青楼也是有过经历的。“你看,我们这一路风尘仆仆,先得住下来好好安顿下,把jīng气神养好,沐浴熏香,拾掇整齐了,到晚上再去那里,这样一来,那里的娼伶也就不会看轻我们了,到时候自然受用。你现在这模样去那里,她们会认为你是赶路太急的村夫,不仅不会好好待你,便是陪你的也都是粗丑的姑娘。再说,青楼里最美的女人都是晚饭后,酒足饭饱的才会出场,你到那时再去才是正理。”

    倒底是有经验的人说的话,这些理由句句击中罗老七心怀,他郑重的点点头,然后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客栈里很快传出他大声嚷嚷着要店伙给他打洗澡水的喊声。

    “正好,大伙儿也各自歇歇,我看看周围地势,再做计较。”池棠对薛漾和徐猛交待后,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和几个人笑闹了一阵,在他的心中却已经有了计划,想要除去宫中妖魔,解开自己当rì在长安城的行踪才是关键,他要问清楚路径,找到昔rì在长安城中众人所居的大空宅是第一步,同时,也要弄清楚,究竟那rì的行刺计划是由妖魔故意安排的,还是此国中哪位王爷的指使。

    池棠用热水洗了把脸,脱下了罩在外部的灰sè斗篷,露出了身着的褐衫短襟。

    “妖魔,我回来了,半年的时rì,我从你们的猎物变成了狩猎你们的人。”池棠摸着身后的云龙剑柄,胸中气血澎湃。

    正在思想间,街道上忽然起了嘈杂,一阵阵jǐng锣开道的声音。

    池棠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走到楼台上,向下张望,远远的尽是人头攒动,喧嚷声越来越大。

    募的,池棠突然看到,在二楼自己所处的位置上正遥遥对着皇宫的宫楼,而现在宫楼上出现了黄罗伞盖,许多内侍和宫女站在楼上,尽皆跪倒,一个魁梧jīng壮的裘袍男子步上楼来,仅剩的左眼发出异样的光芒,正兴致勃勃的看向喧闹处,一个美艳的妇人正靠在那裘袍男子身上,看着楼下抚掌媚笑,却不正是那独目暴君和茹丹妖姬?

    池棠心头狂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他们,他的手立刻按在了背后的剑鞘之上,一股热力开始在体内升起。

    “眇贼!妖妇!我池棠来也!”

    ※※※

    广平王苻黄眉谋反,独目暴君在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大发雷霆。

    苻黄眉,朕待你不薄!不咎你昔rì不敬之罪,还给你机会,让你统军大败羌贼进犯,这便是重用你的意思,还特地宫中留宴,今年还想启用你为大秦的统帅,攻伐天下。可你倒好,自那rì之后,便是称病不出,连新年君臣共聚之会也没有过来,朕看你那rì饮酒食肉,不亦快哉,还临幸了两个女人,你能有什么病?这也罢了,还肆意狂言,说朕赏罚不公,慢待了你,岂有此理!朕这般厚待,你还有脸这么说?朕有神人匡助,现发现你暗藏兵甲,蓄意谋反,朕岂能容你?哼哼,你道朕离不了你,没了你便无善战之将,故而就不敢杀你么?天下无朕不敢杀之人,朕今天就斩了你,不光是你,还有你的满门老小!

    独目暴君听信了传来的线报,颁旨下诏:广平王苻黄眉午时押至菜市口,满门抄斩!

    他最喜欢的,就是看杀人之时,鲜血飞溅的场景。即便是自己的堂兄,也想亲眼看着他头颅落地,因此独目暴君特地带了宠姬茹丹,在宫楼上看菜市口堂兄一家伏法的情形。

    茹丹靠在独目暴君身上,故意撒着娇,心里充满快意。

    这全部都是她安排的,自从那rì被苻黄眉看破了自己的本相,她就准备用最合理的方法让苻黄眉消失在这世界上。

    当然,苻黄眉早就死了,在第二天,自己就派出了四灵中的两大高手前去,据说是卷松客卷断了他的全身骨骼,而嗷月士又吸干了他的鲜血,最后由卷松客将他的尸骸整个囫囵吞下。在这之后的时间内,苻黄眉是由嗷月士变化而成的,而此时的苻黄眉对外称病,可在自己的王府内肆意**又狂言不止,声称天子对他的慢待。这些事,都由天子派出的探事回报了天子,并且还查出了那苻黄眉蓄意谋反的蛛丝马迹,终于引得龙颜大怒,以致有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利用人君,合理的除去自己想要除去的人,茹丹想到这里不由就是一阵得意,这就是虻山一族控制人君的真髓,rì后人君会在自己的授意下,展开对整个天下的征讨,到那时天下大乱,兵戈四起,虻山一族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利用人间的大乱开始进占人间的步伐了。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广平王苻黄眉低垂着头,被绑在囚车上,由军卒推着向楼下的菜市口行进而来,后面长长的一溜,都是广平王府中的满门老小。

    独目暴君露出兴奋的神情,既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告诉茹丹:“朕可以看到人头落地了,那人头还是朕的堂兄的,怎叫朕不期待?”

    真是个变态的人,茹丹没有接话,美目投shè到独目暴君的脸上,这样的魔xìng之君确实少见,抛除他身为人的躯体,其他的方面简直就是一个妖魔,像我们一样。

    苻黄眉已经被推了过来,就在宫楼上可以望到的方向,无数的百姓将那里挤得水泄不通,执着大刀的刽子手已经开始了行刑前的默祷。

    苻黄眉在囚车上一动不动,仿佛是因为谋反事发,愧对君主之故,从头到尾头都低着没有抬一下。

    看到这样的苻黄眉,茹丹止不住又是暗笑,这个嗷月士,装的真像,这些时rì他可是享福了,广平王府的所有美貌女人都被他临幸了个遍,天天饮酒作乐,彻夜狂欢。现在那些女人们,都被绑在后面的囚车上,很快她们漂亮的脑袋就会落地,陪着她们那位王爷一起成为泉下之人,而他,只需要稍作尸解之法,便可以重新做回那虻山四灵中的嗷月苍狼。

    忽然,茹丹夫人觉得有一丝不安,这是九灵圣体给自己带来的预jǐng,好像是有什么危险即将到来。茹丹夫人收敛心神,眼神远眺四顾,开始寻找不安的来源。

    茹丹看到远处的客栈二楼,两个褐sè衣衫的人影刚刚闪身,消失在楼阁里。

第五十三章 行刑

    池棠感到自己有些遏制不住的发抖,不是害怕,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兴奋,一种行将报仇,解开心结的兴奋。他的手指感受着云龙剑柄上jīng巧的纹理,心里正在暗暗计算。

    那宫楼距此,不过五百来步,自己只需跃下楼去,疾行十几步,即可到达宫城的宫墙之下,宫墙不过丈许,当可纵身无阻的翻越而过,而后就是凭借宫中的树木山石为掩护,快速逼近那座宫楼,再然后,以剑在宫楼柱上为支点,可立时借力跃上宫楼,到时一剑一个,杀了那昏君眇贼和那妖孽魔姬。

    池棠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那是和自己xìng情投契,肝胆相照的兄弟们,李渡、张琰、霍旷、俞韬、鲁奎……那些曾生龙活虎,志怀天下,如今却身为妖噬,yīn阳两隔的好汉们!

    “今rì,我用仇人的头颅来祭奠你们的英灵!”池棠的身中热力已经催谷而起,眼看就要喷涌而出,即便是插在剑鞘中,云龙剑却也渐渐发出暗红sè的光芒。

    一只手忽然搭上池棠的肩膀,全神贯注中的池棠顿时有了感应,几乎立刻就要拔剑反斫,念头刚一转,就听到薛漾低沉却又冷静的声音。

    “池师兄,冷静。”

    池棠怔了怔,全身呼之yù出的纷腾焰力转瞬间消散,他转过头,迎上了薛漾诚恳淡定的眼神。

    “池师兄,我在我的房间都能感应到你周身的灵力运转,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池棠还有些跃跃yù试,将自己原先的盘算全盘托出,然后道:“相距不过咫尺,我若这般,大有可成之机。”

    薛漾坚定的摇摇头,搭在池棠肩头的右手还是没有放下:“你现在这样过去,绝没有机会,你跑不到一半,就会被宫中巡逻的羽林军发现,就算你能用你高强的剑术应付过去,可你的行踪也会被宫楼上的暴君和妖姬发现,行刺不着,失手一次或许也不算大事,可这样,就会让那茹丹妖姬知道,已经有伏魔之士进入城中要对付他们了,他们就会做出防备,就会给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造成极大阻碍。”

    池棠听薛漾说的在理,鼓起的气势不由一泄,远远看向宫楼上正挝掌大笑的暴君和茹丹,心有不甘的道:“可是……可是我太想尽快的铲除他们了!他们曾是我的噩梦……”

    “而你将是他们的噩梦。”不等池棠说完,薛漾立刻接上:“但不是现在,宫中有着一大批的妖魔盘踞,我们要做的是连根拔除,就算你现在能杀得了他们两个,但剩下的妖魔就会漏网,他们会换到别的地方,别的国家,继续祸害世间。”

    薛漾的话句句切中肯絮,池棠默然半晌,才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你,六师弟,是我太过情急,险些误了大事。”

    薛漾理解的笑笑,收回了搭在池棠肩上的右手,又恢复成那种宠辱不惊,却又暗含促狭的古怪神情,将头从楼阁上探了出去,看着楼下低声说道:“这里的情形可比我们想象的要热闹多了,那个家伙,也是妖魔变的。”

    池棠也探出头去,问道:“哪个?”

    囚车的队伍正熙熙攘攘的成一条长蛇形从楼下推过,囚车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蓬着头发,看不出本来面目,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因惊恐和绝望而发出的哭嚎。

    顶盔冠甲的押解军兵面无表情,数十位鲜红sè衣襟,袒胸露腹,手捧着鬼头大刀的刽子手们气昂昂的跟着囚车同行,围观的百姓几乎将沿路两边挤得水泄不通,一个骑在马上,貂冠皮袍的监斩官正在大声宣读着罪状:

    “……广平王苻黄眉!拥兵自重,诋蔑天子,暗怀篡逆谋反之意,今自其以下,满门一百七十三口,尽数斩首于市,以正国法!……”

    伴随着监斩官的声音,围观的百姓不时有人起哄大叫,总之是氐秦王族中的自相残杀,升斗小民早对暴政有诸多不满,借着这个机会便发泄出来,反正在官府中人听来,就像是对人犯的讥诮和辱骂。

    “就是他。”薛漾指着囚车当头的第一个,这是首恶的位置,看来应该就是那广平王苻黄眉,此刻他两手被拉开绑在囚槛上,低垂着头,一副jīng神萎靡的样子。

    池棠暗运灵力,可以看到那苻黄眉身上现出一股黑气。

    “这苻黄眉听说是氐秦一位能征善战的宗族猛将。怎么竟是妖魔化身?而且既然是妖魔,为何会被那暴君所杀?”池棠怎知这事情曲折,在看出苻黄眉身上的妖气后,奇怪的说道。

    囚车已经渐行渐远,密密麻麻的人群跟着囚车行进的方向也在缓缓游动。

    远处的人群忽然响起一阵嗡嗡的嘈杂声,薛漾顿时一拉池棠:“要开刀问斩了,我们下去看看。”

    ※※※

    茹丹夫人的眼神恰好在两位斩魔士转身离开的当口直瞄了过来,褐衫背影只是一晃而过。

    好像最近有听哪里说过褐sè这个字眼的,茹丹夫人微微皱眉,所有的颜sè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褐sè,非黑非红,似土似浆,看起来既不惹眼又不舒服,所以褐sè这个字眼很少能听人提及。

    可是谁曾经对我说过?茹丹夫人仔细回想却又全没有理路。

    独目暴君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茹丹夫人的柔荑:“茹丹美人儿,快看,要开斩了。”

    独目暴君的语气有些兴奋,打断了茹丹夫人的思绪,茹丹夫人奉上一个**蚀骨的甜笑,将先前的疑虑暂时抛诸脑后。

    刽子手已经开始行刑了,将囚车里的人犯一个一个带了出来,然后拖到苻黄眉的面前,让他眼睁睁看着斩下那些人犯的头颅。

    这是独目暴君的安排,当着堂兄的面,将他的亲人们一个个处死,等杀光了,最后再斩苻黄眉,在死之前尚且要亲眼目睹亲人们的死去,这将是怎样的煎熬和折磨?独目暴君对自己这个安排极为满意,就算是死,朕也要你死的无比痛苦!而比起**上的痛苦,那种jīng神上的痛苦才更深入骨髓。

    一个白发的老妪,即便是被刀斧手拖着,也能看出曾经养尊处优的雍容之态,她还算平静,只是泪光莹莹的看着绑缚在前的苻黄眉,嘴唇动了动,然后,刀影一闪,白头落地,颈血喷了苻黄眉一脸。

    “这是逆贼之姑母。”独目暴君身边的内侍用尖细的嗓音介绍道。

    一个垂髫小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押到苻黄眉面前,口中还在大叫:“爹爹!爹爹!”刀影过后,哭喊声戛然而止,冒着血泡的尸腔歪在一边。铁甲军士走上前,将那孩童的头颅插到长矛之上。

    “这是逆贼的庶子,是逆贼的宠姬所生。“内侍介绍,独目暴君开心的搓了搓手,让他的亲生儿子死在他眼前,多美妙的惩罚!

    一个纤细身形的女子脸上还有些脂粉的痕迹,她早吓瘫了,只能任由刽子手粗暴的拽着她的头发拖到苻黄眉近前,衣裙被土地摩擦生裂,白皙而又诱人的大半个胸脯露了出来。

    若能将这一对椒rǔ握在手中把玩,又当是如何滋味?独目暴君忽然想到这个,身体也不自禁的有了些反应,茹丹很快察觉出了独目暴君的变化,故意腻腻的发出一声娇哼,将身子整个靠在了独目暴君的怀里。

    独目暴君的手肆无忌惮的在她的酥胸上揉动,眼神却紧紧盯住了刑场上的那个女人。

    “噗!”血水飞溅的声音,那美丽的脑袋现在也被插在铁矛上示众了,至于那已经没有头颅的尸身……可以拿去喂狗。独目暴君又是一阵兴奋,抚揉着茹丹酥胸的双手紧了一紧,而茹丹也立刻报以一声冶荡的呻吟。

    “这是逆贼新纳的舞姬,听说这些时rì最受宠爱。”

    “这是逆贼的堂弟。”

    “这是逆贼的长子。”

    “这是逆贼的原配妻室。”

    ……

    越来越多的人头被插在铁矛上高高竖了起来,刑场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独目暴君原本很兴奋,可现在却似乎有些不满意,连亵弄茹丹的动作都停止了。

    茹丹夫人有些讶异的直起身子,她看到独目暴君紧盯着苻黄眉,一脸的不豫之sè。

    “陛下,这是怎么了?”

    独目暴君伸手一指:“这么多至亲之人死在眼前,这苻黄眉为何仍是无动于衷?朕要看他痛悔yù死,可你看他,到现在还是一动不动!”

    茹丹夫人赶紧劝解:“陛下只看他一动不动,又焉知他不是五内俱焚呢?应当是太过受激,人已经木然了吧。”心里却是一叹,这嗷月士只能变化chéng rén的形象,但是人的感情他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这时候,这么多亲人家人在眼前身首异处,他应该痛苦,懊悔,伤心yù绝,而不应该像这样动也不动。可是怎么办呢?血灵道的妖魔又怎么能体会到人间的那份情感?无论是恋情、亲情、还是友情,他们都不知道的,即便是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也和他们一样,只会卖弄自己刻意修炼的chūn情yín术罢了。

    独目暴君已经下令:“去!叫他们往他身上泼凉水,让他睁大眼睛看着!”

    传递消息的方式很快捷,弓楼下的卫士shè出一支响箭,正落在刑台之上,早有行刑的刽子手捡起交给了监斩官。

    监斩官战战兢兢的回头向独目暴君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后忙不迭的大声下令:“快!看首犯是不是昏死过去了,用凉水浇!让他叫唤起来!”

    不管苻黄眉是不是还醒着,已经有人将一大桶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了过去,此时还未开chūn,季候依旧寒冷,凉水及体过不多时就已化作冰凌。

    嗷月士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要杀我头吗?赶紧的照脖子来一刀就是了,结果把那些人一个个在自己眼前砍脑袋,就是轮不到自己,他已经好生不耐了,现在又被兜头浇了桶凉水,饶是自己法术jīng深,却也仍不免有些寒冷之意,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怎能理解人间令人痛苦受折磨的手段?

    “哭!喊!不要停!”一阵幽幽的女声传入了嗷月士的耳中。原来茹丹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用摄魂魔音之法将声音传了过去。

    嗷月士反正没明白过来,总之照做就是了,当下大嘴一张,干嚎起来,他是苍狼变化,就算这样的干嚎却也难掩喉咙中的发音,嚎了一会儿就跑调了,呜呜呜的,倒像是苍狼对月长嗷,这下他也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放低声音,压沉嗓音,结果这一弄,又像是狗发出的哀鸣。

    “狗就狗吧,赶紧赶紧,怎么还不对我开刀?”嗷月士没好气的想着。

    独目暴君侧耳细听,仅剩的左目中发出炯炯的光芒,死死盯着苻黄眉。

    终于,所有的人犯都被杀完了,最后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被刽子手拖走,尸体在血水淋漓的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拖拽痕迹。

    刽子手冰凉的刀刃架在了苻黄眉的脖子上。

    嗷月士止住干嚎,心道:“总算轮到我了。”

    刽子手的鬼头刀高高举起。

    嗷月士已经在暗施法术,将元神凝聚。

    鬼头刀带着风声迅猛砍下。

    嗷月士看准时机,元神忽然一退。

    刀过,头落,血涌,身扑。

    一缕常人看不见的黑气从颈腔升到半空,然后化作了嗷月士的虚影。

    刽子手举起苻黄眉的首级,一名铁甲武士用一根最长的铁矛插进了首级的下端。

    “晚上去茹丹夫人处复命,这些rì子倒也快活。”嗷月士看着插满首级的铁矛在眼前林立,心中暗暗说道,黑气一闪,早不见了踪影。

    “陛下,逆贼伏诛了。”独目暴君一直没有说话,茹丹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半是试探半是讨好的凑身过去说道。

    独目暴君挥挥手,左右的内侍宫女会意,都退了下去,片刻间,宫楼上只剩他和茹丹两人。

    “那个……”独目暴君的声音显得很yīn冷,“苻黄眉,不是苻黄眉了吧。”

    这句话初听之下很是难懂,茹丹夫人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的脸sè一变,而后媚笑道:“陛下说的什么?”

    “苻黄眉早就被你们杀死了,这个苻黄眉是你们的人变化的,对不对?”独目暴君根本没理会茹丹夫人讨好的媚笑。

    “陛……陛下……”他只是个凡人,茹丹夫人对自己说,我九灵圣体,为何会惧怕他?可是说话间却不禁磕磕绊绊起来。

    “给朕记住!要杀人,朕说要杀时才能杀,朕没说杀时你们就不能先杀!再有下次,便以欺君论处,听明白没?”独目暴君站起身来,冷冷看了茹丹夫人一眼,眼神中厉光一闪。

第五十四章 人君之惑

    这是长安皇宫宫落中最高的一座殿宇,在亭台楼阁之间显得尤为突出,殿前一座高大的骏马雕像栩栩如生。

    茹丹夫人跪坐在廊下,一袭长裙铺陈在殿内的地板上,就像是平白盛开了一片花圃。殿宇中有着浓浓的熏香气味,宫灯发出的灯火之光被穿室而过的冷风带的忽明忽暗,天sè已经暗了下来,茹丹夫人仍在陈说着什么,她的脸上少有的表现出恭敬和向往的神态。

    殿宇正中,坐着那个长发披散的男子,一身醒目的白sè锦袍将他的脸庞衬托的极为清癯,双目湛然若神,即便是倾听茹丹夫人诉说之时,脸上也一直带着平和的微笑。

    在茹丹夫人终于说完的时候,长发男子才用轻柔悦耳的声音说道:“此事谋划之前,你怎么没和我说起?”

    茹丹夫人低着头:“不过是杀一个凡人,就不惊动……”

    “可他不是普通的凡人。”长发男子出声打断了茹丹夫人,“他贵为广平郡王,也是人君的堂兄,更重要的是,开chūn之后的征讨燕国,还需要他领军挂帅。”

    “可是……他看到了我的本相……”茹丹夫人的声音更低了。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更好的化解此事,可你却选择了最蠢的一种。”长发男子似乎是在出声斥责,但语气还是那样轻柔。

    茹丹夫人不敢抬头,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不自禁的撅起了嘴唇,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长发男子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你说人君对此大发雷霆,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在我当年用谶言扶持他登基之时,我就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茹丹夫人是知道此事的,当年氐秦的先皇要选取继位者时,原本以独目暴君排行第三的从子身份,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可就是这位长发男子,以宫中首席祭司的身份,推衍出“三羊五眼”的谶言,令先皇深信不疑,从而选举了这独目暴君为储君。也正因为如此,独目暴君有感这长发男子的扶持之恩,在即位后立刻将他任命为大秦国师,国师者,通神佑君,乃是连通神灵与帝王的半神之人,位在王侯之上。

    在茹丹夫人心里,他,就是神。没有他,虻山的俊杰们不会这么顺利的遍布于整个氐秦国之内,没有他,即将开始的征讨大业也不会一步步的走上正轨。他是数千年前大战中劫后余生的上古圣灵,他是虻山三俊之中最富计谋的智者---骐骥千里生。

    千里生来回踱了几步,他的身材显得挺拔而又颀长,一身白袍却又如此的飘逸潇洒,茹丹夫人抬起头来,眼神中shè出痴迷而又欣赏的光芒。

    千里生没有注意茹丹夫人的眼神,他还在说着:“他勇猛,嗜杀,虽然贵为人君却又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而极度自卑,他暴虐,残忍,可也不是昏聩之君,你利用他去杀广平王苻黄眉,他心知肚明,可你竟然先杀了苻黄眉,再利用他为你找个合理的借口,这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了。”

    茹丹夫人的思绪拉回,听到了千里生后面的话不由不解:“既然他知道我是利用他,为何竟然应允?可发现苻黄眉先死于我等之手后,却又如此震怒?”

    千里生停止踱步,目光深邃的直视茹丹夫人:“因为前一种情况,他认为是你需要他的力量,而他对你的应允,在他看来是一种帝王的恩赐;可是后一种情况,却是你把他当成了一个任由摆布的傀儡,他认为这是种欺骗,是对他皇权的蔑视。”

    茹丹夫人默然,她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茹丹,你身为迷惑人君中最重要的环节,对于凡人的帝王心术,你一定要拿捏准。他是暴虐的雄主,你就要事事顺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的命令不可违抗,这样,他才会给你更多你想要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再不露声sè的加入你小小的手段,才能无往而不利,如此,借助人君之力的谋划方告有成。只凭床笫之欢就想真正的控制住他,这样既是小看了他也是小看了你自己。”千里生的话像是谆谆教导。

    茹丹夫人沉默了半晌,才恭恭敬敬答道:“茹丹知道了。”

    千里生还是淡淡微笑:“你冰雪聪明,不必我再多说了,你回去重拾欢颜,好生侍奉那人君,记住,一定要为此事向那人君认错,请求……不!是乞求他原谅你。”

    “千里先生……”茹丹夫人喊出了千里生的名字,却又yù言又止。

    “怎么了?”

    “茹丹觉得奇怪……”茹丹夫人想了一想才说道,“那人君只是凡人,可他今rì发怒之时,我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畏惧之意,尽管我知道只要我一用法术,那人君就会粉身碎骨,可我当时就是觉得心中狂震,不知是什么缘故?”

    “那就说明……”千里生的微笑变成了会意的诡笑,看起来极为古怪,“他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你。”

    “怎么可能?”茹丹夫人这才真正吃了一惊,我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灵蛇,而那人君不过是千里先生赋予化魔之身的凡夫俗子,人间的普通兵刃固然奈何不了他,可他又怎么可能胜过我的九灵圣体?

    千里生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茹丹夫人身前,长袖一展,揽住了茹丹夫人的纤腰,然后靠近茹丹夫人的娇靥,以口就唇,深深吻了下去。茹丹夫人止住了原本惊诧的心绪,反手搂住千里生,热烈的回应,她知道,这是千里生心情愉悦的表示,千里生为何心情如此愉悦?那只能是和前面的话题相关了,也就是,那人君已经拥有了超过自己九灵圣体的力量。

    这必然是千里先生的妙计所在,茹丹夫人想着,却又全没心思往下再深入想去,此刻千里生炽烈的深吻已令她意乱情迷,是的,就是他,就是他才能让我知晓人世间的男女之情。

    两唇缠绵良久方才分开,茹丹夫人眼神迷离,将身子整个依偎在千里生的怀里。

    “我想……”茹丹夫人咬着嘴唇,吃吃道,两手已经摸索着向千里生的腰带处移去。

    “进来吧,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千里生的声音越过了茹丹夫人,向殿门外喊道。

    茹丹夫人一惊,怎么有人来了?自己意乱情迷之下竟然全无察觉。

    千里生放开茹丹夫人,自顾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上。茹丹夫人依依不舍,却只好复又跪坐下来,平复平复激荡的心情。

    黑烟一闪,露出了嗷月士的身形,脸上带着谄媚而又尴尬的笑容,跪地参拜:“虻山嗷月,参见千里先生,参见夫人。”

    千里生嗯了一声,茹丹夫人却低头没有应声,情知前番两人激吻的情景都被嗷月士看在了眼里,虽然自己在虻山身份尊崇,而且甚至不介意被那些小妖看到自己与别人欢好的情景,可在千里生面前,茹丹夫人不知怎么的就会有种腼腆害羞的小儿女情态。

    千里生笑道:“嗷月,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嗷月士站起身,却还不停的点头哈腰:“原是去夫人那里复命的,结果到长乐宫一看,夫人不在,小妖就想,夫人准是在先生这里了。”茹丹夫人和千里生的事嗷月士早就心知肚明,此际说来倒也不避讳。接着又对茹丹夫人躬身:“夫人,那广平王已除,小妖功成身退,特向夫人复命。”

    茹丹夫人已经平复了心情,脸上重现妩媚撩人的娇笑:“嗯,你也会享福,听说广平王府的美貌女人你都受用了个尽。”

    嗷月士嘿嘿笑道:“这还不是夫人眷顾小妖么。”

    “慢着!”千里生忽然摆手,嗷月士愕然住口,惊诧的看向千里生。

    千里生目光紧盯着嗷月士,嗷月士被看的好不自在,只得陪笑道:“先生……”

    千里生忽的跃过身来,伸手往嗷月士身上一抹,然后将手掌一翻。

    “这是什么?”千里生的手掌之上,一道暗白sè的气流隐隐散出。

    ※※※

    轻解罗带迎sāo客,悄卸绮裙伴豪士。

    一派莺声燕语的孟浪情态,池棠和薛漾面面相觑,不自禁的拉紧了褐sè衣衫,身边坐着十来个浓妆艳抹,袒衣露rǔ的青楼女子。

    徐猛在一边倒还从容,罗老七就更是忘乎所以了,两眼放光,片刻不离青楼女子的要紧所在,一杯一杯的被劝着喝酒,总想偷偷摸上去的黑手却总是被对方故作娇嗔的打开。

    此青楼倒取的好名,名曰:莹玉阁。

    待看到眼前藕臂玉sè,粉腿莹光的情景,池棠终于明白,此名因何而来了。

    在几个人初进去的时候,老鸨还懒洋洋的不大待见,池棠和薛漾穿着褐衫短襟,罗老七一身黑乎乎的破衣旧衫,一看就不是一掷千金的阔士豪客,结果罗老七捧出一大把黄灿灿的金子来,大声疾呼:“上酒,上菜,上女人!”,此举大惊四座,连带着老鸨的表情如雨后骄阳,大放灿烂,几乎把全青楼的姑娘都喊了出来。

    罗老七是看着这个也好,看着那个也爱,四个人愣是要了十五六个姑娘作陪。

    依罗老七的意思,喊了姑娘来,直接脱了裤子,硬挺挺的勇往争先即是,偏生青楼规矩,得先饮酒作乐,充充风雅,得到天过人定之时才可带了姑娘进房做那勾当。罗老七对这个规矩表示了极大的愤慨,还是老鸨给做了合理的安排:“这位爷,您是吃饱喝足了来的,姑娘们可都饿着伺候您那,还是两下里先吃喝着,姑娘吃饱了有劲,才能加倍服侍您呀。要不这么着,等姑娘们先吃些之后,您便选了进房,快活一番再出来不迟。”

    现在,罗老七是眼巴巴的看着侍奉的姑娘们喝酒吃菜,就等着她们先填填肚子,这些姑娘岂能让罗老七得逞?声称罗老七喝一杯酒,她们才吃一口菜,罗老七乖乖照办,只是看这情形,只怕姑娘们饭食未动几口,罗老七就先得酩酊大醉了。

    池棠着实有些不自在,要不是罗老七非拖着,他和薛漾早就躲房里不出来了,谁知道自己越这样,罗老七越不依,池棠初时不解,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罗老七从未去过青楼,心里紧张,难得看到跟自己一样的,自然是要拉着同去了,这也是壮胆,真要出丑也不是他一个人出丑的意思,想明白这节,池棠只好答应同往,当然,薛漾也是必须跟着一起去的,谁让他用美女这借口把人罗老七给诳到这长安城的?

    “傻眼了吧?你非要我来。”薛漾埋怨道,这个时候的薛漾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野之民,正襟危坐,一脸木讷,池棠记得在董庄上刚击退祁山盗后,薛漾被董庄的侍女侍奉时也是这表情,不由暗暗好笑。

    “不想被她们纠缠?我有办法。”池棠至少还比薛漾好点,他在武林大豪的朋友家中,也碰到过侍女相陪的情形,相比之下,应对的经验要多些。

    薛漾轻轻挡开边上女人非要缠绕上来的双臂,尴尬的陪笑,然后转头催促:“那你倒是说是什么法子呀。”

    一个半裸着胸脯的艳女正笑吟吟的端着酒直靠到池棠身上来,池棠伸手一挡,笑道:“呃……我们两个是陪主家来的伴当,今rì都是主家会钞,他们两个才是主家。”伸嘴对罗老七和徐猛一努,当然,这话可不能给那两位听见。

    果然,听到这话,那艳女转向而去,而薛漾身边的女人也转而搂抱住了徐猛,嘻嘻的笑了起来。

    薛漾这才松了口气,对池棠一竖大拇指。

    “出去透透气吧。”两个人不约而同,借口如厕,溜了出去。

    离开了喧闹的青楼,站在莹玉阁之外,池棠面对着的,正是午间行刑的菜市口,一百多人身首异处,此刻血迹未干,仍能闻到一阵阵血腥味,可边上的青楼酒肆却已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了,池棠不由一阵感慨。

    他在中午看的很分明,那被斩首的广平王果然是妖魔所化,看来长安城的妖魔已经深入到了氐秦王族之中,若照此下去,只怕整个氐秦国都会陷入妖魔的掌控。

    “明rì随我去城外看看,一是找寻我那些时rì所居的空宅,看看能否察出什么线索来;二是有机会去那处山冈……”

    薛漾奇道:“什么山冈?”

    “你忘了,路上那诀山驴怪说的,那个镇山君所居的山冈,听说就在离长安城外四五十里的地方。”

    “那地方在城北,大概五六十里地。”

    这句话从两人的身后传来,却不是薛漾说的,这是个带着青徐口音的声音。

    池棠和薛漾同时霍然转身。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形貌邋遢的文士,正侧着耳朵,用心听着两人的交谈。

第五十五章 锁妖术

    借着莹玉阁里传出的灯火之光,池棠和薛漾看的分明,那形貌邋遢的文士总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眼间倒是颇有些清俊之姿,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说不清是揶揄还是淡然的微笑,身材不高,却也不瘦,衣襟破败,在好几处都打着补丁。

    此刻他看到池棠和薛漾看向自己,却左手一抬,笑眯眯的示意他们二位继续谈下去,右手则在自己脖项上不住搓摩。

    池棠和薛漾都愣住了,这个邋遢文士表现的自然而然,似乎浑没在意是自己在偷听两人交谈,倒好像是池棠和薛漾在对他汇报的情形一样。

    “继续说啊,我都说了那地方了,你们准备到那里去做啥?”邋遢文士催促道,刚才的插口进来的话正是他所说。

    一个普通的文士怎会接近两大高手之时,两大高手却丝毫没有察觉?单凭这一点,池棠也可以肯定,这个看似鄙陋的文士绝不是普通人,甚至身怀极高明的武功都有可能。

    身居异乡,池棠也不敢大意,尤其在这个妖魔肆虐的魔都,谁知道这文士会是什么路数?池棠拱手一躬:“这位兄台,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邋遢文士右手的搓摩动作一直未停,嘿嘿笑道:“贱名何足挂齿,我听二位所说,是想去那虎狼冈上一行?什么山君?什么驴怪?”池棠和薛漾前番的交谈显然都落在了他耳中。

    池棠已经注意到这邋遢文士的动作,仔细一看,却又哭笑不得,这文士右手抚项,不住搓摩,却原来是在揉搓脖项上的泥垢。此际天寒,地处西北,当地人或许不常洗浴,身上有些污秽倒也正常,但一个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动作,可当真是有辱斯文了。

    薛漾却没在意那文士的动作,而是敏锐的捕捉到那文士话语中的端倪:“虎狼冈?你知道是什么情形?”

    文士将搓下来的泥垢团成了个小球,在指尖不住捏揉,眉毛轻轻扬了扬:“那你先告诉我山君驴怪是什么东西。”表情倒是淡然若定。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妖魔之事?池棠皱了皱眉,他没有拿定主意。

    薛漾则也对那文士扬了扬眉毛:“你信不信鬼神?”

    文士嘿嘿笑道:“文帝见贾生,尚且问鬼神。世间虚幻莫测之事,我信了未必有,我不信却也未必没有,小兄弟,你该问的是有没有,而不是我信不信。”

    文士这一段话大含深意,池棠也不由侧目相视,此人绝非凡俗之辈。

    “那我要说,那山君驴怪什么的,是一种不为人所熟知的生灵,他们是野兽所化,有人知,却会吃人害人,你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么?”薛漾倒说的干脆。

    文士将指尖的垢团远远弹飞出去,眼睛却亮了亮:“这种生灵就是妖吧?”

    那文士这么淡然的就说出妖字,倒令池棠怔了一怔,难道这文士也是伏魔道中人?

    薛漾两手一拱:“兄台既知,小弟便不赘述,还请告之那虎狼冈详细。”

    文士将脸凑了过来,脸上似乎有些好奇和兴奋:“当真有妖?”

    池棠见文士这般表现,却又是一迟疑,瞧这情形,似乎这文士不是伏魔道中的人物,只是深信鬼神妖魔传说的世人罢了。

    薛漾没有说话,他等着那文士说下去。

    文士拍拍肚子,又看看天sè:“哺时早过,腹内空空,此间非说话处,莫若寻一酒肆,烫一二樽酒,食七八般肴,互道曲直,岂不快哉?”

    如果不是池棠肯定这文士不是普通人,几乎就要认为此人只是装神弄鬼的乞食之客了,当下也不多话,向莹玉阁内一指:“内有酒食,兄台若不嫌弃,不如与我等共饮?”

    文士探头向喧闹的莹玉阁内一望,嗅了嗅鼻子,点头道:“甚好甚好,既是足下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池棠当先引路,将那文士带回了自己座上,老鸨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虽然新来的看起来像个穷酸书生,可她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这可是个有大来头的,他不吩咐,自己还是不要主动上前说破他身份为好。

    但她也担心陪伴那桌的姑娘们没有眼力见儿,远远的给了个眼神过去,意思是要小心侍候,早有乖觉的姑娘点头会意。

    看着那文士大喇喇坐下,取酒拾箸,甚至还和已经喝的头昏眼花的罗老七碰了个杯,徐猛不禁甚是奇怪,悄声问池棠:“池兄,这是什么人?”

    池棠摇摇头,转头四顾,嘴角暗暗带笑。

    薛漾凑近:“池师兄,这里怕是说话也不方便吧。”满座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却怎么交谈妖魔之事?

    池棠将酒杯向那文士一举:“来,兄台,且饮此杯。”

    文士满嘴塞了菜肴,也举杯相迎:“好,好,叨扰叨扰。”

    在之前,池棠或多或少还会觉得有些蹊跷,此刻却已是心知肚明。自从邀请了这文士进来后,左近一席的几个豪士模样的客人就一直注视着这里,显然,和这个文士大有关联,可见这文士接近自己,决不是偶然,既然如此,不妨静观其变,看看这文士究竟是什么路数。

    文士只顾喝酒吃菜,对于要缠上来的莺莺燕燕却一概摆手推拒,好像到了这里只为了吃饭喝酒一样,模样甚是好笑。罗老七则在又喝了几杯之后,再也按捺不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眼前那胸脯露出最多的女子,那女子故意失声惊叫,在半推半就中被罗老七扛在肩上。

    罗老七含混不清的道:“失……失陪一会儿。”扛着那女子,踉踉跄跄的就往楼上隔间里走去,他是迫不及待要去大施雄风了。

    满座的女子都在格格娇笑,对那罗老七也撩拨的够了,再不从他可就不是做生意的道理了,又一个艳女也将手搭在薛漾的大腿根处,指尖故意在薛漾的紧要处不住划动,眼睛里水汪汪的shè出诱惑之意。

    薛漾浑身一震,陪着笑向后一缩:“真……真不行。”

    那艳女吃吃笑道:“到这里来的男人哪有不行的?”

    又有几个女子将手缠绕到池棠身上,池棠连连推却。

    徐猛似笑非笑,故意对池棠道:“我可都交待过了,今儿咱们座上的男人,这些姑娘都得陪好喽,我这个主家才会多给财帛。”

    池棠知道,先前对那些青楼女子假称徐猛为主家,自己借机推脱的事已经被徐猛知道了,不由苦笑道:“徐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惯此事。”

    “怪事!”那个据案大啖的文士抬起头来,眼神中shè出捉摸不定的光芒,“不惯此事,却又为何来到此处?”

    池棠刚想说话,就听到楼上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是罗老七的怒喝:“入你娘!”

    一个淡青sè衣襟的大汉顺着楼梯,噔噔噔的滚了下来。

    罗老七半开着衣襟,怒气冲冲的站在楼梯口,正在大骂:“老子干事,你小子蹲在门口看什么?”

    池棠注意到,左近一席上的豪客都刷的站起身来,可他们的眼神所向,却都对着自己席上的这位邋遢文士。

    ※※※

    嗷月士看着千里生手上现出的白气,表情有些犹疑:“这……这是什么?”

    “这些时rì,你都去了哪里?”千里生无复先前的淡然若定,苍白的脸庞上现出一片威肃之sè。

    “没……没去哪里,就在……在广平王府之中。”嗷月士结结巴巴的道,这些rì子他假扮苻黄眉,纵情声sè,过了好一阵奢靡时光。

    “那怎么会沾上这锁妖之术?”千里生追问。

    一边的茹丹夫人也诧异的站起身来:“锁妖之术?”

    嗷月士惊道:“怎么会?小妖实是不知,这些时rì除了在广平王府之中,就是今rì行刑之后在宫城里停留了一会儿,这是几时用在小妖身上的?”

    锁妖之术,是察探妖魔踪迹的伏魔之法,伏魔道中人往往对妖魔施以此术后,便可遥相感应,不仅可对妖魔的行踪了若指掌,而且还可以借此查探出妖魔的巢穴洞府,将妖魔一网打尽,只是此术艰深,在伏魔道中只有少数几位宗师人物才能施展,而一旦施展,妖魔自身又极难察觉,因此是极为厉害的一道法术,嗷月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中了这么一道术法。

    千里生将手一挥,那道白气顿时消散无影。

    “长安城内有炼气士进来了。”千里生的声音清冷。

    “是炼气士做的?”茹丹夫人奇道:“我已令辟尘和山君严密查控长安城四下,但有鹤氅白袍的炼气士接近,就及时预jǐng,还对那人君说过,凡鹤氅白袍者皆为图谋不轨的妖人,一旦发现就让军士杀之,这几年长安城可从没有炼气士出现过。”

    “辟尘和镇山只顾掳食活人,真有术法高明的炼气士潜入,他们又如何能察觉?况且只要炼气士不着鹤氅白袍,那些人间军士又如何查辨?”千里生眉头一紧,“此次鬼族来报,虽是除去了那岳独峰,可五圣化人却也出现了,连锦屏公子都加入了伏魔道,我们这长安城必是他们的眼中之钉,不可不小心行事!”

    茹丹夫人心中一动,她想起来曾听何人对她说过褐sè这个字眼了。那rì灵风回报,在追踪飨食之会落网的临昌池棠时,不仅最终发现池棠就是五圣火鸦的转世化人,而且他还投入了一个身着褐衫的伏魔门派---荆楚乾家。

    难道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两个褐衫背影,就是荆楚乾家的人?茹丹夫人心中的疑窦又起,九灵圣体给她带来的不安直觉使她总难放心。

    千里生现在的注意力还在那道锁妖的白气之上。

    “卷松客呢?他在哪里?”

    “他自从那rì吞了广平王,一直在广平王府里的寝室安睡。千里先生,你知道的,现在还没开chūn,他老是犯困,正好借机睡觉。”嗷月士回道。

    “还在广平王府?”

    “是啊,rì间军士去王府里拿人,一时还没查抄王府,他又施了隐身术,寻常人也发现不了他,他就安心睡着了。”

    千里生点点头:“古怪就出在广平王府,嗷月,你随我去看看!”一看茹丹夫人还有些怔忡出神,千里生又叮嘱道:“茹丹,你不用去了,记住我前番说的话,好生侍奉那人君。”

    茹丹夫人回过神来,躬身称是,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去那宫楼对面的客栈去察探一番。

    千里生和嗷月士已经化身一道黑气,转瞬即逝。

    ※※※

    广平王府现在已是阒无一人,整个府内一片漆黑,只是在门口有一队军士把守,广平王蓄意谋反,已然满门伏诛,明天自有人会来抄没家赀。

    最里端的广平王寝室忽然无风自开,门棱转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黑暗中更显得诡异异常。

    两个人影募的现身,当头者一身飘逸的白袍,左手一弹,整个室内顿时现出一片昏暗的光芒,将室内情形映照分明,右手则对着床榻一招,口中呼道:“卷松!醒来!”

    原本空荡荡的床榻上现出一道绿光,却是一个被褥裹着个身形的样子,被褥褪下,露出了里面盘做一堆的黑鳞大蟒,须臾间,黑鳞大蟒又化作一个蜷曲着身子安睡的人形,那人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待看清眼前的白袍人后,又急忙下了床榻。

    “虻山卷松,参见千里先生。”卷松客虽然在行礼,可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千里生转头四顾室内,问道:“长憩十数rì,可曾见什么异常?”

    卷松客愕然摇头,这么些rì子都在熟睡,到哪里见什么异常去?又看看千里生身后的嗷月士,向他露出询问之sè,嗷月士不方便多说,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既施锁妖之术,缘何一直没有动静?”千里生自言自语,“难道此术所施展的地方不在广平王府?”

    自从喊醒卷松客后,千里生已经运用无上妖力将广平王府里查勘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千里生不禁大感疑惑。

    “嗷月,去你平素饮宴之处再看看。”千里生唯恐妖力所探还有疏失,决定还是去现场再仔细查看一番,嗷月士身上的锁妖之术只有可能在他平常活动最多的地方被炼气士种上。

    嗷月士心里大感尴尬,这些rì子自己只在广平王的饮宴之厅活动,那是耽于声sè之故,却不想莫名其妙的中了锁妖术,着实不是滋味。

    千里生和嗷月士化身黑气,径直飞出,卷松客不知就里,却也不好不去,一头雾水的起身,许是沉睡多rì,身手还不够利落,化身黑气飞出时身形一带,将榻边的桌案带倒,案上器物摔落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几乎是同时,千里生的白袍身形再次显现,他一脸郑重,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摔落的器物,这是青瓷所制的小瓶。

    嗷月士和卷松客见千里生去而复回,也急忙现出身形。

    “这是什么?”千里生将青瓷小瓶一举。

    卷松客看了半天:“好像……好像是那个清河王送的解酒药。”那rì清河王来访,嗷月士化身苻黄眉假作病容,也没注意清河王的举动,但化身家仆的卷松客却把清河王送药的情事看在眼里的,因此倒记的清楚。

    千里生小指一勾,将青瓷小瓶的瓶盖取下,暗运妖力一抹,一股淡淡的白气从瓶口发散而出。

    嗷月士和卷松客同时sè变:“锁妖之术!”

    千里生微微冷笑,眼神投向漆黑无星的夜空,口中轻声道:“清河王……苻法。”

第五十六章 解斗

    邋遢文士似乎毫无所觉,眼神只在那滚下楼梯的青衣大汉身上一扫,然后低下头,给自己满满斟了杯酒,很享受的深啜一口,摇头晃脑的仿佛对醇酒香冽回味无穷。

    池棠轻轻一笑,对也要站起身来的徐猛和薛漾微一示意,依旧坐了下来,倒酒相敬:“来,兄台,再饮一杯。”

    徐猛虽觉蹊跷,但见池棠此举,料想必有深意,便也一齐举杯,薛漾则看看那文士,复看池棠,又将眼光投向那处站起的豪客门,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那桌站起的豪客里已经有人对楼上的罗老七嚷开了:“这位朋友,大伙儿都是来这里寻开心的,缘何动手伤人?”

    罗老七正没好气:“入你娘,老子又不是牲口,干这事还得让人看着!你怎么不问问他在老子门口干什么?”

    摔在地上的青衣大汉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怒吼一声,又冲了上去。

    池棠和那文士又碰了一杯,嘴角带笑,出了这样的事,这莹玉阁里的老鸨和伙计竟然没有一个上前劝解的,这就极为于理不合了,甚至边上陪伴的姑娘也规规矩矩的让开一边,显然是早有会意,任由事态发展的作为,这就说明,这一切都是有意安排的,而这文士和那桌豪客显然和这家莹玉阁有很深的关联。

    倒要看看他们在玩什么花样。池棠觉得有点好笑,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找寻的突破口竟然是黑大汉罗老七,可是,他们不会理解,一个行将满足多年渴切愿望而被生生打断的人的愤怒心情,而这人偏偏还是个本领高强,并且喝多了酒正要发泄的猛汉,他们要倒霉了。

    “嘭”!一声闷响,然后在姑娘们的尖叫声中,那青衣大汉又再次摔下楼来,所不同的是,上次是滚下来的,这次却是直愣愣的被一拳击飞下来的。

    池棠开始饶有兴味的旁观,这还是今晚到了这里,几个人都没有带兵刃,不然以罗老七一刀砍翻诀山驴怪的能耐,这青衣大汉现在多半也会被一劈两半的。

    “说实话,在他搞这调调的当口,我宁愿去惹一头饿疯了的老虎,也不会去惹他。”薛漾促狭的说道,笑嘻嘻的语调故意在那邋遢文士耳边转悠,这个时候的薛漾,又显得睿智而深沉,与在女人堆里拘谨局促的薛漾判若两人。

    邋遢文士带着笑容,举目上望,脸sè毫无异样。

    站起的豪客之中,又一人一声断喝,纵身一跃,直取罗老七,看身手倒也不凡。

    “入你娘!烦不烦!”罗老七语带恨声,眼看着扛着姑娘共入罗帐,还没宽衣解带,一偿多年夙愿,就来了这些恼人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妨碍老子办事者,统统干掉。

    “嘭!”和前面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情景,那又跃身上去的豪客也落得一样的下场,硕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和先前那青衣大汉一起,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身来。

    两旁的客人和姑娘们都发出一声惊呼,却没人敢走近前去。

    “贵友……好俊的身手。”邋遢文士终于开口说话,说话的时候眯起眼睛,分明带着种欣赏。

    豪客中又一个高大身形的灰袍大汉纵身而上,池棠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是一惊。这灰袍大汉体格魁伟,但下盘极稳,行动间绝无拖沓,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罗老七碰到对手了。池棠不由坐直身体,对方豪客中还有这般人物,这倒是意料之外。眼看着罗老七和那灰袍大汉见招拆招,虽是拳脚相加,却各按理路,都是极高明的搏击招数。

    两人交手,转瞬间就过了十几招,池棠看的清楚,那灰袍大汉拳法严谨,身法扎实,都是硬碰硬的刚猛招式,罗老七则喝多了酒,出拳之际比平素更多了些狠劲,但进退趋度间却不如平时灵敏,这样的状态遇到逊于自己的对手固然无碍,可碰到相当的敌手,在久斗之下就有些吃亏了。

    果然,斗到四五十招开外,那灰袍大汉的攻势愈见凌厉,有几招罗老七没架隔住,只是捎带着化解了些劲力,让那大汉的拳头击到了自己身上,所幸罗老七身材粗壮,中了这几招却只痛不伤,反让他更是骁悍,张口哇哇大叫,反击的拳头加倍的雄浑有力。

    不知怎么的,池棠看那灰袍大汉竟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武艺,这身法,甚至这灰袍大汉的形容样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可仔细回想,却又毫无头绪。

    难道这灰袍大汉也是故人?池棠端详那灰袍大汉,心中犹疑,自己的故人多半是在江南和中原之地,按说在这长安不该有自己的故人,当然,也许也和徐猛一样,是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的。

    池棠的思绪翻腾,这里徐猛却已经看出不妙来,凑身过来道:“池兄,不好,这七兄碰到硬手了,现在这情形他可讨不了好去。”

    池棠点点头,这灰袍大汉论武艺和罗老七是在伯仲之间,但罗老七输在喝酒太多,身法不灵便,又不像对方有备而来,所以现在已经有些处在下风了。

    池棠回头,直视那邋遢文士:“兄台,事已至此,该让你的人住手了吧,有什么图谋,不如当面问就是。”

    文士似乎早就知道池棠看破了自己的行藏,一点也没有吃惊的模样,只是耸耸肩:“酒喝多了打架闹事,不干我事,再说,他们又不是我的人,不听我的。”

    池棠淡笑:“兄台,我请你吃饭,你可别诳我。”

    文士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笑嘻嘻的道:“不诳不诳,真真不是我安排的,你想哪去了?那几位呢,我确实认识,不过你看,他二位拳脚甚紧,我便说什么也拆解不得,是也不是?”

    池棠看看情况,想想也是,现在罗老七和那灰袍大汉纠缠一处,无论谁先停手,另一方只要一个收势不及,便会给对方造成重创,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前去化解二人的招式,让他们住手。当下点点头:“好,我去解开他二人之斗,然后由你分说,究竟所为何事。”

    文士笑着一举杯:“本无恶意,何多疑哉?所谓识英雄重英雄,能解斗者必是善斗之人。足下若能解开二人之斗,小可即让那几位朋友前来陪罪。”

    文士此语大有深意,罗老七和那灰袍大汉本就是武艺高明之人,能解开他两人的缠斗者,必是武艺更胜过他们的卓绝人物,文士这是要看看,池棠倒底有多少斤两,借机探探虚实。

    池棠自然明白其中关窍,虽然今rì未带兵刃,但以自身的浑厚功力和敏锐的武学技巧,池棠自信还是可以办到,当下说声:“好!”站起身来,疾步上楼,身法极为迅速。

    “干什么?以多打少么?”那桌的几个豪客没明白池棠意思,顿时嚷嚷起来,几个人也想一拥而上。

    文士则高高的举起酒杯,一脸笑容,示意无妨。那几个豪客见是如此,便都纷纷点头坐下。

    “兄台啊,敢情果然是你算计我们。”薛漾靠近那文士,“还让我们请你吃饭,还让我们告诉你妖魔之类的。”

    薛漾一脸浅笑的神情,手指却悄悄伸到文士的胁下,这文士另怀居心,可得教训一番。

    文士见机极快,一边陪笑,一边立刻喊道:“那姑娘,这位爷说想你了。”

    薛漾身后的女子闻言,顿时娇滴滴的靠了上来,把薛漾紧要处一抓:“爷,怎么不亲口对奴家说?”

    此招相当见效,淡定深沉的薛漾顿告瓦解,在女子的抚摸搂抱中手足无措:“别别别……痒……真痒……”

    文士暗暗一笑,他目光如炬,早就看出薛漾的弱点所在,小施计谋就成功脱身,立刻转头,看楼上池棠解斗的情景。

    罗老七和灰袍大汉厮斗带起的劲气刮得脸上生疼,池棠心惊之余也不敢大意,身形极为巧妙的在两人拳脚空隙处穿过,觑准时机,趁灰袍大汉一拳刚刚打出时,用右手一带,劲力牵动,灰袍大汉只觉得自己排山倒海的拳力一空,身形不由自主被带到一旁;池棠的左手同时在罗老七肘下一拂,罗老七感到肘下一麻,原本气势汹汹的反击招数却也一窒,身形也生生止住。

    这一招看似简单,实是对时机,劲力和身法拿捏的极为jīng准,若非有超卓武艺者绝难办到。

    罗老七和池棠同行数rì,是自己人,见池棠如此也就罢了,那灰袍大汉却是面sè一变,如这般的武功,若是和自己相斗,自己又能抵挡几招?

    池棠毕竟是双绝五士中的人物,一身修为已臻化境,纵然未使宝剑,单凭这身高明的搏击武艺便已然技惊四座了。

    “二位且住,不如座上相叙?”池棠一手抓住罗老七,一手向那灰袍大汉一示,解斗已成,该是听那文士说说此中缘由的时候了。

    灰袍大汉还没说话,楼下就响起拍掌声。

    “好武功,好身法,在下见猎心喜,想要讨教几招。”一个身着暗红sè衣袍的大汉鼓掌站起。

    池棠见那大汉约有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雄壮,气势非凡,尤其那身暗红sè衣袍在灯光下更显得和乾家褐衫之sè接近,可知是一位江湖雄士。只是他坐在楼下最偏的角落之中,身边并没有莹玉阁中的姑娘作陪,便是桌上也只是一瓮一樽,两盘菜肴,极其简单,料想只是寻常的坐客,并不是那桌豪客的同伙。于是便淡淡一笑:“微末之技,何足道哉。”

    那红袍大汉阔步向前,哈哈笑道:“足下太谦,需知当仁不让。”

    不等池棠回话,就见暗红sè身影一闪,也不知如何抬足作势,那大汉已经飘身上楼。

    池棠心中一凛,此人了得。

    罗老七还没消气,看又有人来搅扰,顿时要上前放对。

    池棠将罗老七一推:“你不要上,这是冲我来的。”

    话未说完,红袍大汉一掌直冲中门,带着雄浑的力道径击而至。

    池棠见招卸招,双手探出,叼住红袍大汉,就势一转,yù待化解对方的力道走势,对方的手腕却立时一沉,轻轻巧巧的躲过了池棠的叼手,同时掌影一晃,又极为巧妙的向池棠胁下击去。

    池棠不敢轻忽,横掌一封,同时向后一退,红袍大汉掌势未歇,直鼓而过,生生带下梯口一角。

    连池棠都遭遇劲敌了,徐猛和薛漾都吃了一惊,同时站了起来,邋遢文士却看的津津有味,还对两人招招手:“不忙不忙,高手比拼,难得一见。”

    薛漾白了文士一眼:“这红袍汉子也是你们的人?”

    文士不答,而是摇头晃脑的道:“真正意想不到,这一位连他都惊动了,这许多年,可曾没看到能和他对战十招以上的人物,你们的朋友了不起!”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又问薛漾:“贵友……我是说现在交手的这个……姓甚名谁?”

    薛漾抠抠鼻子,嗡声嗡气的道:“贱名何足挂齿,你管他叫什么呢。”这是前番池棠询问文士姓名时,文士曾说过的话,薛漾此际学了出来,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你都不肯告诉我们姓名,我们又何必告诉你?

    文士嘿嘿一笑,也不以为忤,复抬头看他二人交手,口中啧啧称赞:“妙,妙!好一番龙争虎斗。”

    池棠和那红袍大汉已然斗了数十合,这番比拼比之先前罗老七和灰袍汉的争斗又不相同,那罗老七和灰袍汉都是以硬斗硬的拳脚功夫,风声虎虎,劲气四溢,可这一番却是掌力相争,两人招数的劲力都蕴含于内,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有击中楼台梯阁处,便是木屑横飞之局,显见招数之中都有着莫大力道,更尤者,是二人飞速变幻的身法,一个褐影一个红影,宛如融为一处,眼力稍有不济的,几乎都看不清两人的身法进退之景。

    在座的武林中人不少,此刻都看的咋舌不已,暗自惊心。

    红袍大汉的掌势越来越快,池棠几乎感到避无可避,终于双掌交击,发出“蓬”的一声,直到此时,招式中蕴含的内力才迸发出来,劲力相较,一股热力激荡,楼上隔间的幕布都被热力震的一晃。

    两掌交抵,池棠只觉得对方的掌力有如惊涛骇浪,雄浑已极,更是心中暗凛,当世高手,自己所遇人中,这样的功力者,或许只有那落于妖魔之手,生死不明的绝煞铁枪陈嵩才可及得。

    池棠不以掌力见长,在这般沛然巨力之下,身形只得退了一退。

    那红袍大汉忽然收去掌势,滔天之力顿时消散,池棠不由一愕。

    红袍大汉哈哈大笑,对池棠拱手为礼:“痛快痛快!足下当真好武功,在下扶风魏峰,请教足下高姓大名?”

第五十七章 扶风豪侠

    扶风魏峰?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池棠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总觉得这个姓名好生熟悉,却又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倒是在楼下一直旁观的其他一些江湖中人发出哄的一声,然后开始交头接耳。

    和罗老七交手的那位灰袍大汉对那魏峰一拱手:“魏大侠。”

    原来他们倒底是一路的,看到灰袍大汉对魏峰的恭敬表情,池棠顿时恍然,那邋遢文士的同座相谈,那桌豪客们对罗老七的撩拨,以及这红袍的魏峰对自己的出手伸量,都是事先便有图谋。

    只是现在那魏峰一脸笑意,仍然拱手未退,显然是在等自己通报姓名,池棠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自己的姓名如实以告。

    魏峰等了一等,见池棠一直沉吟未语,却也不以为忤,料想他必是有难以在众人面前直言相告的苦衷,将手一肃:“我等斗胆相试,本无恶意,还请足下莫怪。不如另寻一僻静之所,各抒胸襟?”

    池棠点点头,举步yù行,身形刚一晃,心中猛然一动,他已经想起来这魏峰是何许人也了。

    神武推双绝,豪勇看五士,双绝是为端木绝云,蓬关绝煞;而五士之中除了自己这个临昌负剑和徐猛的表兄,那丧生妖口的彭城巨锷之外,还有就是百舸蛟刀、西平驭雷以及---扶风烈戟。

    扶风豪侠,烈戟士魏峰,一双短戟有鬼神之威,行侠关中之地,已隐然是关中武林之士的首领之人,池棠早有耳闻,却缘悭一面,刚才一番比拼,自己心神不属,一时没有想到,现在却怦然心惊,这红袍大汉难道就是武林中和自己齐名的扶风烈戟?

    池棠这才拱手回道:“兄台莫非烈戟士?”

    魏峰哈哈大笑:“武林里朋友给的虚名,实则大谬不然,难堪高士一论矣。”

    果然是扶风烈戟士,池棠不禁侧目相视,难怪自己一向难逢敌手,刚才却和这红袍大汉好一番鏖斗,自己竭尽全力兀自难以抢得半分先机,甚至在掌力相较上,自己还略处下风,却原来是扶风烈戟,这魏峰双戟未出,已是登峰造极的武技之境,倘若双戟在手,不知又当如何骇世惊俗。

    楼下的文士却已经喊了起来:“魏君,这下不用小可再作试探了吧,这几位皆赤诚之人,小可混身其间,不得明言,委实苦哉。”

    魏峰又是大笑,意态豪迈:“得罪得罪,几位英雄若不弃,且往里间叙话。”

    前番争斗皆如烟消云散,干戈已化,偕朋为欢,不仅魏峰,便是那一桌的豪客看向池棠几人的表情都明显放松了下来,那邋遢文士一手拉着薛漾,一手拉着徐猛,笑嘻嘻的走上楼来,灰袍大汉则对着罗老七躬身为礼:“得罪了。”罗老七酒还没完全醒,眼睛一翻:“你倒好拳脚,回头俺酒醒了,再来比试比试!”

    这个时候,楼下才重现欢歌笑语,一直在一边噤不作声的老鸨又开始殷勤招呼:“爷,都喝着,都喝着,没事啦。”

    魏峰大声对楼下豪客之中的一人道:“重拾杯盏,再开个雅间,没有吩咐,不要旁人进来了,我和这几位好好谈谈。”

    那人一身锦衣,甚是鲜亮,当即点头答应,转头对几个店中店伙吩咐起来,店伙们诺诺称是,一脸恭顺。又有几人扶起被罗老七打下楼的两个大汉,送入里间。

    “这位兄弟是此间莹玉阁的掌柜,平素兄弟们至此,都是这位沈兄弟张罗接待。”魏峰解释道,当先引路。

    那桌豪客之中竟然还有此处的掌柜,池棠更感到这一伙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当然,有扶风烈戟士在此,这就是极为尊崇的身份了。

    罗老七看看几人,又看看刚才自己扛着姑娘进去准备宽衣解带的隔间罗帐,颇有些恋恋不舍。

    邋遢文士的眼尖,早看出罗老七心中所想,立刻转头叫道:“老沈,给人安排呀,人家被咱们坏了事,正憋得慌呢!”

    楼下那姓沈的掌柜笑道:“原该陪罪,哥哥放心,小弟这就安排几个最美的姑娘进去侍奉。”显然池棠和罗老七高强的武功令这些豪客们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又看魏大侠都对他们如此礼遇,这沈掌柜又怎能不竭诚招待?

    罗老七欢喜的腿都要软了,一迭声的道:“多谢多谢,只管放心咧,俺只要四五个就行。”

    邋遢文士看着薛漾坏笑:“要不也给你安排几个?此处温香软玉,不少绝丽女子,不试试太可惜了。”

    薛漾此时的表现出奇的老实,头缩了缩:“谢啦,不必。”

    说话间,几人进了楼上最深处一个极为幽静的间舍,室内陈设雅致,比外厢大不相同,而外厢喧喧嚷嚷的嘈杂之声也传不到这里来。

    几人各按宾主坐下,灰袍大汉对魏峰耳语几句,也拱手告退,整个jīng舍间只留下魏峰、邋遢文士、池棠、薛漾和徐猛五人。

    桌案上陈放着青铜酒樽和jīng美漆器所制的酒觞,江湖豪杰,相逢与会,饮酒不饮茶,这是惯例。

    魏峰当先举觞:“得罪得罪,这些时rì长安城多有异地来的武林中人,似乎有一桩极大图谋,魏某本就颇多存疑,今rì恰见几位来的蹊跷,又都一表非俗,故而让这位王兄先来试探试探各位,实无恶意。怎知又出了些小小的厮斗误会,此皆魏某之失,这便谢过。”当下一饮而尽。

    薛漾转头看看那邋遢文士:“你姓王?”

    邋遢文士又开始了极为不雅的举动,伸手在脖项上搓起泥垢,笑嘻嘻的说道:“小可王猛,本是北海郡人,适逢中原战乱,辗转而至关中,颠沛数载,漂泊无依,不过是混沌度rì的尘垢秕糠之辈,和魏君倒是多年至交。”

    池棠注意道,这王猛说起魏峰时,并没有用江湖上常见的兄弟之称,而是既显尊敬,又显熟稔的一个“君”字,且言语间自有一股清奇傲岸之意,即便是在做着搓摩泥垢的不雅之事,可神情却又如此淡然若定,非有国士之器不得如此,不由也暗暗称奇。

    薛漾却又看看魏峰:“那怎么打了两架,你们就不觉得我们行踪蹊跷了呢?”

    魏峰欣赏的一看池棠:“似此一位,身法大开大阖,便挥洒进退之间,亦可见巍巍君子之风,武如其人,有这样功法者,绝不可能是心怀叵测之徒。更何况魏某纵横当世,从无敌手,唯此位竞斗良久,不落下风,魏某感佩之余,却又大快平生,岂能再复有疑?”说到这里,魏峰站起身来,对池棠又是一躬:“此时我等若在蓄意相试,藏头露尾,可就不是对待武林中同道朋友的礼数了。”

    池棠急忙还礼,他听出了魏峰这话的弦外之音,魏峰声称是把他们当做了武林中的同道朋友,故而一切都据实以告,而自己若还有什么话再藏着掖着,可就没有把魏峰他们当朋友了。

    所以池棠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魏兄抬爱,殊不敢当,在下临昌池棠。”

    临昌池棠四个字一说出来,场上就是短暂的一静,魏峰忽然惊道:“莫非临昌负剑士?”

    池棠微笑点头。

    魏峰仰头哈哈大笑:“难怪难怪,能接得住我的腾龙掌法,却原来是武林中赫赫大名的临昌负剑士。”欢喜的将池棠双手一执:“世人只知我烈虎戟法天下无敌,却不知我腾龙掌亦是武林一绝,可池兄宝剑未出,便已接住了魏某的腾龙掌,怎叫魏某不感佩于衷?得见池兄,三生有幸!”

    虽是初次见面,池棠也能感觉到,这魏峰慷慨节烈,粗爽磊落,确乎是豪侠xìng情,当下也是连连逊谢不已。

    王猛仔细端详池棠,又看看薛漾和徐猛:“这两位怎么称呼?哦,还有在外面正快活的那位黑大汉。”

    徐猛起身拱手:“在下彭城犀首剑徐猛。”

    薛漾则挠挠头:“我是荆楚乾家弟子薛漾,江湖上的无名小辈,你们定然是不知道的啦,至于外面那黑大汉嘛,可是横行颍洛群山的猛士罗七哥。”

    魏峰又向徐猛行礼,彭城犀首剑也是江湖上极有声望的侠士,他的表兄更是五士之一的巨锷士张琰,魏峰行礼之后又问:“与尊兄巨锷士闻名久矣,不知张兄何在?”

    徐猛怔了怔,长长一叹,并不言语。

    魏峰心知必是有了什么变故,现在自然不方便多问,于是又向薛漾施礼:“魏某一向僻隅关中,不曾往南国之境走动,不知荆楚乾家大名,薛兄弟勿怪。”

    薛漾心道这魏峰说话倒也实诚,自承不知荆楚乾家,这可远比那些懵然不知却还客套的直说久仰的江湖人物强多了,当下嘿嘿笑道:“乾家寒族,魏兄不知道也不奇怪。”

    王猛忽然将手一止:“几位似乎都是侠士,可怎么会跟我说起妖这件事来?”

    魏峰一愣,称呼王猛的表字:“景略兄,什么妖?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王猛将脖子上搓下的泥垢拍拍干净,眼睛带有深意的从薛漾脸上一直扫到池棠身上:“山君驴怪,我都还记着呢。”转头又对魏峰道:“他们先前所谈,想去虎狼冈。”

    魏峰脸sè一变:“虎狼冈?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

    氐秦故丞相苻雄,功勋卓著,深得先帝倚重,为了氐秦大业,多年的披肝沥胆,竭智尽忠,终至鞠躬尽瘁,身故在雍城平叛的前线,先帝闻讯,哭之呕血,深叹氐秦失去擎天一柱。

    为了感念故丞相的恩德功绩,先帝让故丞相的两个儿子都承袭了王爵,其中一个就是清河王苻法。

    清河王府在长安城西南的方向,占地极大,虽是夜sè已浓,但府中却稀有灯火之光,朦朦胧胧,与其他灯火通明的贵胄之家大不相同。

    只有主宅内一灯如豆,苻法手捧书简,借着昏暗的灯光还在苦读,但他的心思似乎又不在书上,看得几眼便抬头望向窗格之外,好像有些局促不安。

    一丝寒凉的微风从窗格外渗入,吹的灯盏的灯光明灭不定,苻法伸手遮住灯盏,却全没有把窗格关上的意思。

    伴随着这丝寒凉的微风,一股黑气也悄悄涌了进来,在窗下越聚越浓,只是在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分明,粗粗望去,就像是一道暗影从窗外折shè下来一般。

    黑气渐渐聚成一个人形,在黑气退散而去的时候,人形更显得高大挺拔,尤其是现出的一身白衣,彷如修真之仙。

    苻法很快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身上震了一震,脸sè却显得很平静,放下书简,遥施一礼:“清河郡王苻法,拜见国师大人。”

    白衣人对于苻法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会出现的神情倒没显出意外,只是淡淡一笑:“清河王,你知道是我?”

    苻法施礼毕,直身裾坐,点点头:“我知道是国师。”

    千里生的脸上依旧微笑着,他听出苻法语带双关,另有所指,也能感觉到苻法的心里隐藏着一种恐惧之意,如果世人知道妖魔而生出畏惧的话,他是能嗅出这种味道的,可是很奇怪,苻法的恐惧之意中却没有这种味道,好像只是出于对自己身份的敬畏。

    在新年大宴之会上,千里生曾感受到这种恐惧,当时也仔细观察了苻法,最终断定他还不知道妖魔之事,那么现在,这苻法故作镇定的外表下所隐藏的恐惧究竟是因为什么?

    自从发现了带有锁妖术的瓷瓶是出自苻法之手之后,千里生就对此豁然而解了,苻法当然是知道妖魔之事的,只是他用了一种特殊的法术,掩盖了常人畏惧妖魔所产生的气味。

    现在的苻法看到自己的出现,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千里生心中冷然一笑,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玄虚。

    “你看我凭空而现,竟然毫不吃惊?”

    “国师法力通神,凭空现形自然信手可施。”

    在千里生听来,苻法的回话像是一种讽刺。

    一阵黑风突然冲了进来,带的窗格吱吱作响,黑风在千里生身边现形,嗷月士向千里生半跪禀告:“王府中再无他人,只有这清河王一个。”

    千里生眼中一亮:“王爷遍遣家人,孤身迎候,是何道理?”

    苻法默然半晌,忽然站起身,指着千里生:“妖孽惑国!苻法早有决死之心,岂能殃及他人?”

第五十八章 王府之变

    “怎么?有什么不妥么?”池棠对于魏峰提及虎狼冈的神情有些诧异。

    魏峰yù言又止,看了看王猛,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王猛袍袖一展:“这不是寻常之事,万事皆有源头,或许池兄此来,正和我等所图大有关联,这样,这里也僻静,又都是自家兄弟,池兄,徐兄,薛兄弟,你们来长安,究竟为了什么事?不妨道来。”

    池棠深深吸了口气,薛漾点点头,意思是但说无妨。

    “我所说,希望各位不要认为是臆人妄语,以上皆是池某亲身经历,若非身受此事,池某也万难相信。”这几乎成了每次池棠叙说妖魔之事的开场白。

    看到池棠这样郑重的表情,魏峰也知必然是事关重大,将手一招:“池兄请讲。”

    徐猛不自然的端坐了身形,他可以想见,魏峰和王猛听到接下来池棠所说的话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池棠再无阻滞,依旧是将群豪长安聚集,谋刺暴君,而后月夜遇妖,自己侥幸脱生,及至得遇乾家斩魔士,自此投入伏魔道的情事娓娓道来。

    魏峰一直面带凝重,全神倾听,没说任何话打断池棠的叙述,而王猛则听的津津有味,但有凶险惊异处,便是频频点头,仿佛在听一桩极为jīng彩的传奇故事。

    最后,池棠将此来长安的本意尽数道出,就是为了铲除在长安城盘踞的妖魔,他也有计较,这种事总是讳莫如深其实并没有好处,眼前这魏峰不仅是武林同道,更是常年行走关中的江湖领袖,而那王猛足智多谋,气度不凡,只要他们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从而加以助力援手,那么此次长安的除妖大计就更有成功的把握。

    池棠话音已毕,场上是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到魏峰粗重的呼吸声。

    果然,这样的事不会这么快令别人接受的,池棠心中一凉,倒也并不意外,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谁会相信世上真有妖魔鬼怪?

    魏峰转头,却是对王猛道:“景略兄,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王猛耸耸肩:“我一直相信有这种东西存在的,你还老笑这是鬼神虚妄之事,不足为信。可现在看来,这是事实。”

    “没想到啊。”魏峰叹道:“金龙令符之事我倒也听说。”

    “哦?”池棠jīng神一振。

    “我在去年四月就去了凉州之境,直至八月方回,回到长安之时,就是此间的沈兄弟告诉我的……”魏峰所指的沈兄弟正是这莹玉阁的掌柜,池棠会意,点了点头。同时想到,难怪身在关中的烈戟士没有参与此会,却原来是外出未获其信之故。

    魏峰继续说道:“……说是六月初,有个人拿了端木盟主的金龙令符来找我,先去的是我扶风老家,后来知道我现在多半都是在长安城里,和这里的沈兄弟来往甚密,便又来这里寻沈兄弟,说是齐集天下志士,共襄义举,因为我不在,只得罢了。现在想来,恐怕就是为了谋刺那暴君的事了。回来后我还奇怪呢,怎么这事就没下文了……且住。”魏峰忽然止住话语,起身推开舍门,对外喊道:“鲁兄弟,你进来。”声音雄厚,用内力传将出去,料想便是外厢喧闹之处,被喊之人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此事和这位兄弟也大有关联,我喊他一起来商议。”魏峰回头对池棠解释道。

    竟有人会和谋刺暴君的事情有关联,池棠倒要看一看。

    舍门一开,正是那和罗老七交手的灰袍大汉走了进来,他反身带上舍门,对池棠几人拱手为礼,同时又对魏峰和王猛打了个招呼。

    魏峰上前一拉那灰袍大汉:“来来来,鲁兄弟,你一并坐下来,他们所说跟你此来之事大有关联。对了,忘记介绍,此位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负剑士,临昌池棠。”

    听说池棠的名姓,那灰袍大汉也是一惊:“原来是临昌负剑士,怪道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魏峰不失礼节,又介绍了徐猛和薛漾,才让那灰袍大汉坐了下来。犀首剑徐猛的名头那大汉倒也听过,躬身说了句久仰,而对薛漾的出身就不知道了,只能抱拳微笑道声好。

    那灰袍大汉坐下后,魏峰才对池棠道:“这位鲁兄弟的兄长也参加了那金龙令符召集之会,有什么详情你可以对他说说。”

    池棠看那灰袍大汉,确实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出声问道:“敢问令兄是……”

    灰袍大汉回道:“在下燕山鲁扬,家兄鲁奎,得金龙令符所召,七月间赶来长安城,至今不知音信……”

    池棠顿时想起来了,难怪这灰袍大汉的身形步法甚至音容样貌都觉得眼熟,原来竟是那燕山神力士鲁奎的弟弟,燕山鲁奎一身巨力,勇猛异常,在长安时倒和池棠颇多亲近,因此池棠印象极深,只是在那夜,鲁奎被那虻山卷松客卷断全身骨骼,此幕池棠也曾亲见,此刻想来,又是心下黯然。

    魏峰一拍那鲁扬肩膀:“鲁兄弟,你听池兄对你说……”

    池棠清清嗓子,又再次将前面所说复述了一遍,只是这次因为要交待燕山鲁奎的身死之事,所以在月夜刺君,群豪丧生这一节叙说的更为详尽。

    鲁扬听的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是被妖魔鬼怪所杀,意似不信,但看池棠面露悲sè,魏峰王猛一脸郑重,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池棠讲完了,鲁扬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取起桌案上的酒觞,仰脖饮尽觞中烈酒,由于心绪杂乱,一口酒还没有咽下就呛到喉咙,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一幕,徐猛在初听到此事时也曾经历,顿时感同身受,凑过去拍了拍鲁扬的后背,让他将咳嗽平复下。

    “鲁兄,这事我第一次听说时,也和你一般,直到我亲眼看到了妖魔,我才知道,原来这种东西一直存于世间,只是我们以前都不知道罢了。”

    鲁扬感激的看了徐猛一眼,无论如何,这时候有个人对自己温言宽慰,多少总能平复下惊骇纷乱的心情。

    徐猛既是对鲁扬说,也是对众人道:“徐某和这位鲁兄一样,也是出来找我那表哥的,直至碰到池兄和这位薛兄弟,才知道,原来我表哥巨锷士,也罹难于刺君之会了。”

    张琰鲁奎,两人一前一后,分别殁于嗷月士和卷松客之手,找寻他们的兄弟家人此刻却又同坐一处,池棠想来,不胜感慨。半年倏忽已过,豪杰尸骨无存,惨死之仇未报,生者岂能袖手?

    “照这般说,竟有这许多侠士高手身死与那些妖魔手中。”魏峰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似乎已经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王猛目视池棠良久,才缓缓道:“听池兄的意思,似乎是你身具不凡之力,故而能脱妖孽魔爪了?那个什么……哦,伏魔道,荆楚……”王猛又看了看薛漾:“……乾家?”

    薛漾嘴角一扬,也看着王猛:“你好像对于妖魔这种事早就确信了,不然不会在外面问我们那些话的,这又是为什么?”

    王猛露出一个意义深远的笑容:“因为前些时rì出了个怪事,魏君一直猜想不透,而我却已经往那上面想了。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其实子之不语只不过一种贬斥的态度罢了,未必心中就真正不信。而这事,恰好也是我要对你们说的。”

    王猛说到一半,看了看魏峰,魏峰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点了点头:“景略兄只管说来,也让伏魔之士参详参详。”

    “这事我们先前已有提及,我与诸位的第一句话也和此有关。那便是……”王猛环视池棠、薛漾和徐猛一圈,看他们都在凝神静听自己说话,便又笑了一笑:“……虎狼冈。”

    ※※※

    千里生凝视着苻法,并不因为他说出那样的话而有丝毫波动,相反,苻法在说出这样的话后,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明显变得粗重。

    嗷月士也看着苻法,眼神发出幽幽的绿光,身形忽然一变,已经化作了广平王苻黄眉的模样,口中yīn测测的道:“贤弟,愚兄来看你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苻法仍止不住骇的后退了一步,桌案上的书简被身体一带,掉到了地上,发出“扑喇”一声。

    “你害怕我们。”千里生忽然说道。

    “妖孽浅稚之计,我……我何惧之有!”苻法顿住身形,尽量让自己气昂昂的说道。

    “你害怕我们。”千里生根本没有管苻法说些什么,而是再次重复,“很难想象,一个对我们如此惧怕的人,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千里生走上前一步,苻法只得退了一步,把自己和千里生拉成与原先相同的距离。

    千里生转头四顾,根本没把苻法放在眼里:“那只能说明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

    苻法的胸脯挺了挺,似乎还想说什么话。

    千里生伸手凭空一抓,苻法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牵住了自己,不由自主的被生生拉到了千里生的面前。

    昏暗的灯光却将千里生的面庞照的非常清晰,面白无须,清癯英俊,一双深邃的眼睛更显得有种撩动心魄的魅力,可在苻法看来,这面容却是如此狰狞可怖,他已经忍不住发起抖来。

    “带有锁妖之术的瓷瓶,不含知妖之气的恐惧,你孤身一人等我的情景,还有你说的那些言不由衷的屁话!都是有人事先给你安排好的。”千里生目无表情,在自己掌控下的苻法看起来有些好笑,“说,那人是谁?在哪里?”

    嗷月士忽然凑头上来,对着苻法张口一笑,虽然是苻黄眉的形貌,却露出了口中森森的利牙。

    苻法的颤抖更剧烈了。

    “你是知道的,广平王苻黄眉我们已经杀了,你的什么王爷身份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再杀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早些说了,我们可以保你相安无事。”千里生很通晓人间诱供的法门。

    苻法眼神慌乱,显得有些恍惚。

    “还不说?那就立刻杀死你,再让他变化成你的模样,居住你的王府,凌辱你的姬妾,吃掉你的子女,你很清楚,苻黄眉那里,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千里生说出这些来时,心里更有了把握,人类的弱点他抓的很准。

    为了配合千里生的说话,嗷月士立刻变化成苻法的模样,故意yín邪的笑道:“不知道清河王府里的姬妾有没有广平王府里的女人美貌。”

    苻法崩溃了,低垂着头,口中喃喃说了一句。

    “嗯?”千里生没有听清,将头凑近苻法,“再说一遍,那人是谁?在哪里?”

    苻法抬起头,看着侧耳过来的千里生,轻声道:“如你所愿。”

    千里生心中一震,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苻法笑了,右手快捷无伦的抵在了千里生的太阳穴上,白sè的光芒忽然裹住了苻法的全身,嗷月士还在错愕之中,就觉得一股强劲的气劲直击自己的胸口,甚至还来不及吃惊,身体就被这股气劲震飞开去。

    白光一盛,将千里生的头颅生生包住,等白光消去的时候,千里生没有头颅的身体才“扑通”倒地,而他的旁边站着的,已经不是苻法的模样,白袍胜雪,鹤氅如仙,这是个气度闲雅的中年男子,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胸前白襟之上,绣着一对鲜红的细长鹤腿。

    “骐骥千里生,不过如此。”鹤氅白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丝傲然自得的笑意,将目光投向被震飞在地的嗷月士。

    很显然,这是不休山的炼气士,那些与吾族为敌千年的伏魔之士。嗷月士呼呼喘气,重又变回了自己的身形,双目的绿幽之光更盛,困兽尚且犹斗,何况自己还身负高强的法力没有施展。

    “三俊之杰尚且就戮,尔乃四灵之辈,岂足当我一击?”中年男子意态潇洒,现在,那嗷月士只不过是被他困在罗网的猎物,蕴含着他神通妙术的右手缓缓抬起,手上的白光还在亮着,刚才,就是这只手铲除了虻山三俊之一的千里生,而现在,只需一指,就可以再将这虻山苍狼夺去xìng命。

    衣袖摆动,白光待出,片刻间,中年男子自信的笑容忽然一滞。

    倒在地上的无头尸身竟然弹地而起,并且伸手紧紧抓住了中年男子发着白光的右手手腕,黑气在失去头颅的颈腔处盘旋。

    黑气越来越浓,很快就凝成了一个头颅的形状,然后,现出千里生面带微笑的脸。

    “纠正一下,身为三俊之杰的我,并没有就戮。一人骗一次,大家扯平。”

第五十九章 化气念力

    池棠看王猛的表情极为平静,心知这文士必是有远超常人的意志力。

    “说将起来,这也是去年十月间的事了。”王猛端起酒觞,像喝茶一样浅浅抿了口烈酒。“长安城东北部向外,潼关以西,也不知从哪里出来一群虎狼,吃人为害。”

    池棠暗暗计算,去年十月,那是距离自己一行月夜刺君之举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了。

    “按说这长安城毕竟是国都,尽是往来通衢,行人络绎不绝,虎狼之兽怎会靠近此地?可偏偏怪了,那些虎狼竟然不怕人,白rì横卧于路,令行人百姓不得通行于路,到了晚上,无论怎样的宅第居所,它们都能直闯而入,将屋里的人拖走分食。更为奇怪的是,那乡闾村舍中,多有蓄养牲畜之类,可那些虎狼从不吃六畜,只吃人,百姓深以为苦,休了农事耕作,多有逃入城邑之中避难的。”

    徐猛听的甚是奇怪:“且不说别的,这京畿之地,都城之属,怎能任由这些虎狼吃人?长安城铁甲数万,怎么没想过派兵剿除这些虎狼?”

    王猛一摊手:“怎么没想过?长安城的百官多次上奏,要那暴君派京城羽林铁骑,剿除长安城外这群虎狼,禳灾救民,可你知道那暴君是怎么说的?”

    池棠薛漾和徐猛都面露询问之sè,而魏峰却摇了摇头,显然是知道那暴君所言的。

    “那暴君说,虎狼之兽,饿了便吃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反正吃饱了就不吃了,也不会累年为患,那些被虎狼吃掉的百姓,是因为他们有罪,故而天降虎狼为助,替他惩治了那些有罪的百姓,所以,只要百姓们不犯罪,又何必惧怕虎狼?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

    池棠和徐猛都是侠客xìng情,听到这话池棠便是深锁眉头,拳头握紧,而徐猛更是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大骂道:“岂有此理?是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那暴君必是妖孽!”

    薛漾拍拍徐猛,让他坐下:“徐兄先别急,听王兄把话讲完。”

    王猛也露出苦笑:“那暴君都这般说了,文武百官惧怕暴君乖戾,谁还敢再说什么?只能任由那群虎狼在城外肆虐了。那里也因此得了个地名,唤作虎狼冈。”

    池棠心里过了几遍,不食六畜,专一吃人的虎狼,这和血灵道妖魔的修炼jīng义倒是颇为吻合,这群虎狼必有古怪。

    王猛继续说道:“这暴君不管,满朝的文武百官怕惹祸上身,也都不管,可我辈行侠仗义之士就不能不管了,岂能眼睁睁看着那里的黎民百姓被虎狼残害殆尽?十一月初七,魏君纠合了关中长安左近数十位武艺高强的侠客,前往虎狼冈,将还在那一带或者的百姓村民先都接应进城里来,若得便处,就将那群虎狼除去。”

    徐猛击节赞道:“原该如此!”

    “我们所说的怪事正源于此。一行人到了虎狼冈,只觉得数十里旷野,一片黑压压的乌云,yīn风不断,迎面就是几只斑斓猛虎,看到我们都提着兵刃,竟然还昂首作势,直接扑了上来。哦,这事让魏君亲自对你们说,我没什么武艺,那时便在队列最后,不比魏君更清楚内中情势。”王猛示意魏峰。

    魏峰点点头,思忆往事,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茫然还是恐惧:“若说降服虎狼,魏某自信一身武艺还是不在话下的,况且当时同行者颇有几个是山间猎户出身的好手,又都拿着兵刃,还真没把这几只斑斓猛虎放在眼里。看到猛虎扑来,我们迎上去的势头可比那几只老虎还要凶猛,早就看出猛虎纵身时露出的破绽,就待刀叉并举,立时斩除。”

    池棠很清楚,单看魏峰烈戟士的卓绝身手,寻常三两只猛虎极难对他造成威胁。

    “可是还未及与那几只猛虎错身,忽然便是一阵狂风,吹的人站立不定,风中还有呜呜的怪声,我一边退一边还在纳闷,这风来的好怪,却是从何而起?”

    池棠看了薛漾一眼,这样的情景自己在月夜刺君之时也曾遇到,那时虻山四灵即将现身,不也是怪风大作么?

    “好容易狂风止住,可我们这几十号人也被冲散了队形,一计点人数,竟然平白少了三四人,连带着先前的几只斑斓猛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我就听到一种声音。”

    魏峰突然停止了叙述,喉结很明显的动了一下,才接着道:“那是野兽的牙齿撕开猎物肢体,啃啮骨骼的声音……”

    池棠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一夜虻山四灵撕咬吞食战死同伴的场景,这场景即便是现在作为身负伏魔之力的自己回想起来,仍然会有种深深的寒噤之意。

    “不知怎么的,我看着前方黑云密布的虎狼冈,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寒,总觉得那里有一种恐怖而又奇怪的力量,诸位莫笑,魏某那rì心中悸恐,竟是不敢再上前一步。”魏峰说到最后,已是面露愧sè。

    强如魏峰,都生出这般的惧意,池棠其实很理解,说是直觉也好,说是预判也罢,或许正是魏峰那rì难得的一次畏惧之意才救了他一命。

    王猛看到魏峰的情绪由于再次回忆起此事而变得有些颓苦,便又接过了话头:“是我提议他们终止那一次的虎狼冈之行的,而失踪的几个兄弟只能算是被虎狼杀害了。我知道,那场突然刮起的狂风肯定有古怪,我以前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但看古籍之中,也曾有过这种景象的描述,这是一种法术,我不想吓到他们,所以只是让他们离开那个鬼地方。当然,我发现我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他们的赞同,那说明他们心中都产生了畏惧之意,和我一样。”王猛自承那rì也恐惧过,可说话表情还是这么古井不波。

    “自那天之后,虎狼冈就成了我们平素再也不会言及的禁忌,大家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仿佛那一天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在外面听到你们二位的交谈。”王猛手一展,手型将池棠和薛漾都包括在内。

    所有人中除了王猛,现在就是薛漾的神sè最为平静了,他也学着王猛的样子浅浅喝了一口美酒,然后用一种淡淡的语调说道:“毫无疑问,那里是妖孽集结之地,你们当时没有选择硬闯而入,是非常明智的。”

    “可是现在有你们在了。”王猛表情有一种懒洋洋的笑意,“不如就在这几天再去那虎狼冈上,探上一探?”

    魏峰缓缓点头,身为绝顶高手,他却一直对那rì的那种莫名的恐惧耿耿于怀,莫如在这些伏魔之士的带领下,去解开这个心结,以掌拍拳,斩钉截铁的道:“正是,还请池兄和薛兄弟带我们去走一遭!”

    薛漾未置可否,池棠却颇感踌躇,他本是想明rì前往自己当rì和一众豪士聚居的城外空宅一探的,现在得到魏峰和王猛的相邀,如何安排行程,却是要费些思量了。

    王猛问明白了池棠的顾虑,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这事我来安排,两下都不耽误,池兄只管放心。”

    于是众人的话题渐渐从妖魔之事上抽离出来,彼此交谈了些江湖见闻,气氛又轻松了些,魏峰已经吩咐下去,就安排池棠等四人宿在此间莹玉阁中,又叫人去先前四人所住的客栈将行李取将过来,这是江湖上好友接待的惯例,池棠见魏峰一片热诚,自然也不好推却,只得从了。料想四人之中,罗老七必是欢喜无限,众人交谈了这么久,他都没有过来,定然雄风大振,一偿夙愿了。

    “明天,我们先去池兄所说的空宅,我们是本地人,有些事还能帮上些忙。今晚共谋一醉,且快活再说。”王猛虽是文人,却也颇有豪士之风。

    酒觞各举,尽皆饮尽,薛漾抹抹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连午间那广平王是妖魔所化的事也没有再提起,今晚相遇的这些人固然都是人间俊杰,可还不知道有没有伏魔之力,还得从后几rì的行事中慢慢观察,在这之前,还是不要过多的增加他们心里的压力了。

    ※※※

    中年男子心中一震,可是表情依然轻逸潇洒:“我是中了你的计了?”

    千里生的手紧紧抓着那中年男子的脉门,也是微笑着点头:“确是如此。”

    中年男子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任那千里生箍着自己的手,语气就像是在和好朋友聊天一般:“你是几时发现我设的计谋的?”

    “从你变化的清河王苻法被拉到我面前的时候。你身上有股檀香味,而就我所知,此国的皇族,没有一个是喜欢熏檀香的。”

    中年男子轻轻一笑:“盘踞皇宫rì久,你为妖之身倒对此处情形多有谙熟。是我棋差一招,被你看出破绽了。”

    “所以你注定是失败的结果。”千里生的语调极为清冷,话音一落,人影突然从抓着那中年男子的身形中剥离出来,施施然在原先苻法安坐的位置上坐下。

    座上的是千里生,可抓着自己的也是千里生,场上一下子就变成有两个千里生了,好高明的分身之法,中年男子心中暗凛,脸上却不动声sè,他现在脉门被千里生制住,他在找机会脱身出来,再用自己的一身高强玄功与之周旋。

    千里生没有在意那中年男子,而是自顾自道:“无论再怎么事先安排,偌大一个王府,也不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冒牌的,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

    中年男子的笑容自有一种矜高之意:“继续说,你快说出真相了。”

    “……那就是,这里根本不是清河王府。”千里生目视那中年男子,顺手将落在地上的书简捡了起来。

    一边的嗷月士有些听不明白了,他们从广平王府出来,化身黑气,横穿长安城,辨明了路径,才入的清河王府,怎么现在千里先生又说这里不是清河王府了呢?

    中年男子这回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分明就是种默认。

    “在广平王被杀之后,你就很清楚,你交给清河王暗放在广平王府的带有锁妖术的瓷瓶一定会被我发现,陷阱在下午的时候就布好了吧?”千里生翻开书简,手在如豆的灯盏上一抚,室内的灯火顿时亮了一亮。

    中年男子轻轻抽了抽被扣的右手,那千里生的化身手如铁箍,兀自牢牢抓住不放,中年男子耸耸肩,嘴上说道:“看起来,你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既然如此,不妨尽数道来,不必每一句话都需要我来回答。”

    “抱歉,如你所愿。”千里生欠身做了个优雅的行礼动作,这是胜券在握的一种姿态,然后继续说道:“你明知我会去广平王府,因此在我前往广平王府之前,你就埋伏好了,在我带着嗷月他们出来的时候,以为已经穿街过巷前往清河王府,却只不过是种假象,我们化气而行,却只不过进入的是你用炼气玄功所化的虚空之中,就这样,我们绕了一圈,还是飞回了原地,而在这段时间,你正好略施小术,变化成苻法的样子静等我入彀了。”

    千里生这话一说完,便将袍袖一展,顺着袍袖展开的方向,一阵黑气一卷,待黑气散去时,室内已是破败清冷之状,赫然便是先前广平王府的寝室。书案就是寝室中床榻边的桌子,而千里生手中的书简也消失无踪。

    嗷月士有些傻眼,已经飞行了这许久,以为到了清河王府,却怎么还在这里?

    中年男子微笑:“不愧虻山智者,所料无不有中。”

    千里生欣赏的看着四下:“另辟时空,再将时空相接,造出这等虚空幻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法术是化气念力之法吧?”

    中年男子没有否认:“化气为境,以念为力,你倒知道,不错,这正是化气念力之术。”

    “了不起,习此术法者唯炼气士中文字一门,而如你这般高深功力者,天下更是寥寥无几,就凭这两样,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中年男子轻呼一口气:“不才不休山鹤羽门单意云,道号衔云子。”

第六十章 衔云掩空

    鹤羽门衔云子,千里生抬眼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英俊的脸庞,潇洒的气度,即便被自己的分身掌住脉门,他仍不失从容雅逸,还一直保持着微笑,自始至终,千里生都没有嗅察到他身上有什么恐慌畏惧的味道。

    千里生掠过一丝不为人觉的笑意,对衔云子拱手为揖:“久仰,都说不休山炼气士有三大宗师,一为孤山傲客岳独峰;一为气贯长虹许贯虹;还有就是阁下了,衔云掩空单意云。今rì一见,大慰平生。”虻山妖魔与鹤羽门炼气士多年交斗,因此千里生对鹤羽门的内里情势倒也很是了解。

    “骐骥千里生,足下也是名不虚传,预机在先,倒反将我擒住,佩服佩服。”衔云子不咸不淡的回敬了一句。

    “因为你轻敌了。”千里生安坐于前,语气越发轻松。“以你的修为,即便我事先识破你计谋,只要你jǐng慎为意,而不是对我们不屑一顾,就不会被我所擒,而且能很快发现我的尸解之法。”

    “你说的很对,我承认我犯了这个错误。”

    “不休山炼气士,术法高深,可就是有个通病,那就是心高气傲,这样很容易为敌所趁的。”千里生竟然还像好友般向衔云子发出规劝。

    衔云子不知千里生究竟转的什么念头,礼貌的点点头:“足下所言极是,单某一谢,这心高气傲的xìng子是该改改。”

    “而且,我不知道你的自信还有你对我的不屑一顾究竟缘何而来?我承认你的修为,所以我对敌你时绝不会有半分懈怠和托大,可你呢?却从一开始就是胜券在握的悠然自得,好像我们之间的实力是天差地远一样。”

    不等衔云子说话,千里生又将手一摆:“如果这些是因为那年的洛水之战,那么我告诉你,你的想法就大错特错了。”

    衔云子脸sè一变,自己的想法竟然被他说中,强笑道:“愿闻其详。”

    “那年洛水之战,你们三大宗师之一的孤山傲客和我们虻山三俊之一的大力将军交手,结果大力不敌你们那孤山傲客,以致被他所伤,这件事你们伏魔道一直津津乐道吧。”

    三年前洛水之滨,孤山先生以无上修为,在百招之内击伤虻山大力将军,伏魔道称叹之余,却也因此对妖魔中顶级高手的实力有了一个评判标准,那就是虻山三俊这样的最强的妖魔和人间伏魔道的宗师人物大致相当,只要发挥得当,伏魔宗师对阵顶级妖魔也是大有胜机的,衔云子听此刻千里生旧事重提,却知道他所要说的并不是这些,便静静的听千里生继续说下去。

    “你与孤山傲客齐名,我却与大力将军齐名,齐名的意思在你们看来就是实力也在伯仲之间。不错,单以术法修为而论,我甚至还未必能及得上我们虻山的守护神大力将军。所以,你觉得既然孤山傲客能胜过大力将军,那么你也一定能胜过我喽?而且你有预谋于先,自以为以有备而击我无备,自然更是手到擒来了,对不对?”

    千里生语带揶揄的反问,却把衔云子心中所想尽数说出,衔云子震惊之下,只得苦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我犯了个错误。”

    “是大错特错!”千里生强调,“你们这些宗师人物,实力确实不俗,可是以那次的战果来品判我虻山三俊的能为可就失之偏颇了。你以为大力将军为什么会败给孤山傲客?那是因为他喜好人间武艺,在那次偏偏就是不用本身修炼的虻山之术,而用新学的武技与孤山傲客对敌,那孤山傲客可不管这许多,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又是飞剑,又是什么凝气窒空的,大力将军一个托大,以致被那孤山傲客所伤。你们伏魔道却还当真了,真以为大力将军逊于孤山傲客么?”

    衔云子暗自心惊,正是因为当年洛水之战使他做出了对虻山三俊实力的判断,所以这次潜入长安他所谋甚远,是想一举剿除长安城中所有的虻山妖魔的,哪里想到洛水之战的内情竟是这样,现在看来,是对形势和对方实力产生了重大的误判,所有图谋都要更加谨慎行事了。

    争取全身而退,再做周旋。衔云子毕竟是一代宗师,他已经迅速调整了计划,更全神贯注,要找寻千里生露出的破绽,迅速从他的掌控中脱身出来。

    千里生越说越有jīng神:“那么我告诉你,只要大力将军运用虻山修为之能,在五十招内,必能取孤山傲客的首级,你信不信?哦,信不信的其实也无从验证了,那个孤山傲客,已经在上月间死了吧?”

    衔云子双眉一轩:“孤山师伯一生伏魔为念,力挫鬼族图谋,大败鬼将,虽死而无恨!”落霞山紫菡院的事情在这一月间已经遍传伏魔道,衔云子早听服丧而归的师字门吕师楚说了此中详细,悲痛之下,才有了这次潜入长安的谋划,一是正好两岁相交,宫中妖魔疏于防范,得以其便而入,二是所修化气念力之法已然大成,正要多除些妖魔祭奠逝去的孤山先生,三则也不无为鹤羽门正名的意思,无论孤山先生最终如何,毕竟先前是堕入鬼族之谋中,险些犯下大错,衔云子就是准备利用这次一举荡平长安城妖魔,不仅伏魔道青史彪炳,更是向天下宣示,鹤羽门执意降妖伏魔,功莫大焉。现在听到千里生提及孤山先生,衔云子自然不能还以先前闲雅若定的态度来应对。

    “随你怎么说。”千里生无所谓的笑笑,“反正现在是我制着你,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潜入长安的,又做了些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么?你要是以为在城外安置几个妖怪替你把风就能难住我们伏魔之士,未免就太天真了。”

    “仔细说说,时间还早。”千里生很感兴趣的追问,同时化身抓着的手又紧了一紧。

    衔云子看着身边的千里生化身,冷笑道:“这算是胁迫逼问?”

    千里生叉起手,向后一靠:“是的。”

    “好吧,那我告诉你,进入长安城其实很简单,我不用灵力,换身衣服,扮作行路客商,是大摇大摆的进来的,这样,城外察觉灵力的妖怪也发现不了,得了你们授意的人间官兵也发现不了。”

    千里生点点头:“谁说不是呢,门窗关的再紧,苍蝇蚊子还是能溜的进来,人间这俗话说的真有道理,啊,你继续说。”

    “我也听说了,前丞相苻雄的儿子最为贤能,便去找了清河王苻法,蒙他看重,好生接纳,我也得以暂居其府,恰好那rì广平王凯旋而归,得那暴君宫中留宿,我就让清河王前去一探,这一探不出所料,宫中妖魔为数极众。我暗中观察,发现又有妖气直入了广平王府,所以我就让清河王带了那装有锁妖之术的瓷瓶前去,借故将此物留在广平王府中。唉,还是去的迟了,你们下手好快,竟然直接杀了广平王,还变化成他的模样。”

    边上的嗷月士嘿嘿一笑,眼中的幽绿之光亮了一亮。

    “你是故意想让我们发现这锁妖之术吧。”千里生接上一句。

    衔云子淡笑:“不错,我知道皇宫中有虻山三俊之一的你主事,而化身广平王的虻山四灵最终还是要听你的号令,一旦和你相遇,你就能发现他们身上带有的锁妖之气,你必然会来广平王府一探,这样,我就好用计谋就中取事了。可没想到,这四灵化身广平王那么多天,竟然一直没有回宫过,直到今天广平王满门抄斩。”

    嗷月士这下没说话了,这些时rì快乐无比,只在王府内夜夜笙歌,自己倒是颇有懈怠疏忽之虞。

    千里生侧头思索:“那清河王苻法既然知道我们的存在,可我却一直察觉不出,是不是你也给他施了术了?”

    “知妖魔之事而生恐惧者,必有异样气味,修为高深的妖魔是能察觉出的,我不能不防,已用化气之法将他身上的恐惧之意疏导到另一时空。”

    “难怪,我总觉得清河王蹊跷,倒底还是你做的手脚。”千里生站起身来,左右看看,“你所说的计谋,仅仅是化作苻法的模样对我暗施偷袭?如果这是你的谋划,未免也太简单了。”

    衔云子一震,这个他也察觉出来了?

    千里生仰头,对着半空深吸一口气,然后带着成竹在胸的笑容说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此的,让他们都出来吧,怎么?是因为你被我所制,故而投鼠忌器,只能窥伺在侧吗?”

    衔云子更是大惊,他怎么知道此刻正是发动之时?

    嗷月士忽然“哎”了一声,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裹住了他,白光一闪,顿时没了踪影,窗格外,门槛边,一阵阵白气涌出,室内的情景开始模糊,周遭的景物开始飞速闪动,两道白光如同长虹飞电,疾速的shè向立在桌案前的千里生,而另一道白光则直接shè向了制着衔云子的千里生化身。

    千里生哈哈大笑:“来的好!”白袍晃动,长袖一卷,一股罡气横列于前,直shè而来的白光撞到罡气,顿时被震落于地,而shè向化身的白光还未近前,便被横里飞出的一道黑气挡开。

    就在这一刹那,衔云子抽手,闪身,化为一道白气,瞬间移形。

    三道白光、衔云子化作的白气、还有那飞出的黑气很快就现出人形,而模糊闪动的景物也停止了运动。

    三个年轻人随着白光散去而站起身子,他们都穿着一身鹤氅白袍,胸前都绣着鲜红的鹤腿,手中各执长剑,虎视眈眈的围住了千里生。

    飞出的黑气却是虻山卷松客,他一直在暗处,知道变生肘腋才现身而出,看着这几个白衣的年轻人,卷松客张大嘴巴,露出猩红的舌信,意示威吓。

    千里生负手站立,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笑吟吟的说道:“这是不休山文字门的弟子吧。单意云,是你的得意弟子喽?”

    衔云子甫脱千里生掌控,正感大喜,虽然计划略有改变,但妖首就在眼前,以自己的玄功和门下三大弟子的修为,一样可以将眼前的千里生和另两个四灵之怪铲除。

    他的谋划当然不会是变化成苻法再施偷袭这么简单,在这个已无一人的广平王府,他已令随同自己前来的三大文字门弟子以化气念力之术,另辟出了一片虚幻时空,一旦妖魔想要离开,就会陷入这片虚幻时空而造成的迷宫之中,就算自己不敌妖魔,也可从容遁身而退,但妖魔却再也无法离开这迷宫幻境了,现在的局面,自己已是有胜无败。

    三个年轻人面如冷月,气度沉静,尽管先前的突袭被千里生一招就击溃,但他们此刻站在师父衔云子身边,却更有了信心,突袭也不是全无效果,至少,已将师父从妖魔的掣肘下解救出来了。

    千里生手一张,黑气如束,直嵌入屋外夜空,少顷,便是嗷月士的身形从屋外突现而回,嗷月士在地上打了个滚,晃了晃头,骂道:“寻不着路了,这帮炼气士把我拽进个迷宫去了。”

    “时势变幻,何其速也!”衔云子现在更加得意,“刚才我几为你阶下之囚,可转眼间你们却在我掌控之下,千里生,就算你法力通天,也走不出这化气而成的迷宫幻境了。”

    嗷月士和卷松客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千里生从容的笑意不变,伸出右手食指,在衔云子面前晃了几晃:“我先前对你说的话,你终究没听进去。心高气傲,容易为敌所趁,你还是轻敌了。”

    衔云子一怔:“什么意思?”话音未落,几道诡异的黑气从衔云子的脉门凸显,顺着经理脉络扩展开来。衔云子能感觉到,脉络间气流涌动,如同万针攒刺,猛然间,经脉迸断,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楚,浑身鲜血便在经脉断裂处喷溅出来。

    千里生似笑非笑,又说了八个字:“时势变幻,何其速也!”

第六十一章 云殒

    衔云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脉络处鲜血涌出,身体缓缓软倒。

    三个鹤氅白袍的年轻人一声惊呼,大喊:“师父!”急忙上前搀扶,衔云子喷溅的鲜血未止,在他们雪白的鹤氅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红之sè。

    “我说过,我对敌你时绝不会有半分懈怠和托大,所以在一出手制住你的时候,我已经将裂体罡气输入你的经脉之中,只要你运用灵力,罡气迸发,就会使你浑身经脉碎裂。也就是说,在我一出手抓住你脉门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然,你以为我和你好整以暇的说那么多话做什么?”千里生说话的时候更显得神采焕发。

    衔云子的神智渐渐开始模糊,心也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虻山三俊,何其了得?可笑自己谋划周详,终因一时大意,致令一败涂地。

    “化气念力,幻境迷宫,好招数,好功法。”千里生看向屋外,脱口赞道,“用这样的法子困住我们,我们就永远在你布下的迷宫里徘徊而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多巧妙的法术呀,不枉你多年修为,果然厉害。不过,所有法术在施术者死亡之后便告消散,这样看来,你布下的天罗地网转眼间就会烟消云散。”

    千里生向前踱了几步:“和你交谈这许久,甚是愉快,多谢了,而且,你们潜入长安城的炼气士现在都在这里了吧,有劳,省得我再费力去找寻,今rì你们师徒一起去罢,这是我对阁下最后的成全。”

    衔云子原本已经闭上的双眼猛的张开,用最后的力气向三个年轻人喊道:“速退!”身上的白光忽然一盛,将靠在身前的三个年轻人一推,送入了窗外的虚空之中。

    随着白光的运作,衔云子经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更多了。

    千里生走近衔云子身边,缓缓抬手。

    “且留有为之身,来rì替为师报……”衔云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千里生的手从他的咽喉下穿了过去。

    听说血泉鬼族除去那孤山傲客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伤损极众,最终却还是让那孤山傲客自绝而亡,怎比今rì自己挥洒自如,举手投足之间,轻易令一名和孤山傲客一样的伏魔宗师殒命当场?千里生想到这里,止不住就有些激动。后世若将此事彪炳,一定会传说成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吧,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足够后人津津乐道的jīng彩场景,仅仅是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并且痛下了杀手而已。

    衔云掩空,气逝云殒。鹤羽门再遭重创,一月之间,连丧两大宗师高手。

    “追!当他们是逃跑的猎物,去享受狩猎的乐趣。”千里生从衔云子咽喉下抽出血淋淋的手掌,对嗷月士和卷松客下令。

    嗷月士和卷松客立刻化成一道黑气,向三个年轻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千里生很满意,他不必再去费心解决衔云子的尸体,他知道,炼气士死后,尸体都会化作一团白气消散。

    千里生根本不担心前去追击的嗷月士和卷松客,只不过一击之下,他的罡气就已经击入了那几个鹤羽门文字门的弟子体内,不消片刻,他们的真气灵力就会被遏制,让他们作为嗷月和卷松的腹中之食吧。

    “该去看看那人君了。”接下来,就把那知道吾族底细的清河王苻法除去吧,不过广平王之事是前车之鉴,这件事还是先告诉人君,让人君去杀了他。

    千里生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有衔云子的血,血迹未干,却很快的渗入千里生的手掌肌肤之中,再不复见。

    千里生忽然一晃身,黑气远遁而去。

    从发现锁妖之术到最终解决此事,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其间将计就计,巧施手段,将潜入长安城的炼气士一网打尽,更轻松的消灭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伏魔宗师,自始至终都很完美。

    千里生忘了,或者说,是他也对对方不屑一顾了,整个完美的事端之中只出了一个瑕疵。

    三名现身的鹤羽门弟子中,其中两个化作的白光确是冲着千里生而去的,可还有另一道白光是去解救衔云子的。也就是说,与千里生交手一击,以致被罡气入体的,只是两名鹤羽门弟子,而另一人,却还完好无损。

    ※※※

    一个大汉正在云来驿的柜面将从四间房内取出的行李兵刃向掌柜的一比。

    一个异族服sè的女人从他身后经过,对掌柜的点点头,走向了二楼。

    这里的掌柜正对那大汉点头哈腰:“是魏爷的朋友,那还有什么说的,房金都退了,没事没事。”

    “这是魏爷代付的房金,也不能让你亏了。”那大汉说道,他问明了池棠等人所交付的房金,准备回去原封奉还给他们。

    四个包裹背在他身上,里面露出兵刃的器柄出来。

    魏峰相留池棠等人住下,这大汉正是将他们的行李包裹取出带走的。

    异族服sè的女人从二楼漫步走过,这样的女人在长安城的很多客栈驿馆都有,她们是流莺夜燕,说白了都是些jì女,为了生计,在晚上在客栈驿馆中揽客,只要能被住在里面的客人看中,不仅能得些钱财,还能解决晚上住宿的问题,然后从所得的钱财中分出两成交给客栈驿馆的掌柜,这是规矩。所以掌柜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留意,这里没有后门,如果那女人能找到客人,第二天走的时候再结算分成不迟。

    二楼都是上房,现在四间空房房门大开,那异族女人皱起眉头,似乎有些意外,进去相看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又退了出来。

    “嘎吱”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从另一间房间推门出来,好像是要去如厕,但看到那异族女人时不由大感兴奋:“喂!来!听得懂我话吗?晚上陪我,要多少钱我尽数给你!快来,我正憋得难受呢。”

    异族女人回过头来,眼中厉sè一闪,而后媚然一笑:“好的。”

    醉汉欢天喜地的搂着那异族女人的纤腰,关上了房门,楼下的大汉则背着四人的包裹,步出客栈,直向莹玉阁而去。

    ※※※

    夜已深,即便是恢弘广博,金碧辉煌的宫殿也多已暗了下来,时近戌子之交,正是酣睡之时。

    只有长乐宫的灯光依旧通明,年轻的暴君坐在绣榻之上,仍是自斟自饮,喝着金爵中的美酒,今天一反常态,平素围绕的美姬艳女竟都一个不见。

    千里生从殿外信步走入,竹履在宫殿地板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暴君对于千里生突然的出现却毫不意外,举手示意,让千里生坐到身边的案席上。

    “陛下,今rì怎不听舞乐,一个人喝闷酒?”千里生坐下,立刻有几个内侍现身,在他所坐的案席上摆上杯盏酒菜。

    “下去!没朕宣召,不得入殿!”暴君因饮酒而显得面sè通红,举动间也大见醺然之态。

    内侍慌不迭的趋步退下。

    “来,国师,陪朕……喝酒!”暴君一举金爵,不等千里生奉杯相迎,已是仰脖饮尽。

    千里生微微一笑,略饮了一口,今天的暴君很反常,倒要和他好好谈谈。

    “陛下,今天是怎么了?”

    “朕……朕觉得烦恶难耐。”

    “陛下雄略无双,勇冠天下,又有天命神人庇佑,不知所烦恶者,是为何事?”千里生的语调很轻柔。

    暴君又给自己加满一爵,痛饮而下,并不说话。

    千里生拱手为礼:“陛下,我替茹丹向陛下请罪。女人家,有时候喜欢自作聪明,惹恼了陛下,她也追悔莫及,知道陛下龙颜大怒,不敢再有触犯,还请陛下饶恕她罪衍。”按照千里生的吩咐,他认为茹丹夫人应该已经来暴君面前请过罪了,可是现在却又没见到茹丹侍奉在旁,料想多半还未得暴君的宽恕。同时又觉得奇怪,这当口,茹丹夫人又能去了哪里?

    暴君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

    “国师,还记得朕登基之前,那晋人入关之战吗?”人喝多了,似乎总喜欢追忆往事。

    千里生欠身笑道:“如何不记得?陛下那时勇冠三军,以一人之力搅乱晋军十万之众,斩敌上将百人,便霸王再生,关张同临,也是远为不及。”

    暴君哈哈大笑,而后又止住笑声,面sè有些怆然:“朕知道,朕是个独眼人,从小不就不受他人待见,那时候,祖父就说,听说瞎子只能一眼流泪,不知是不是这样,他的左右臣下就都附和说:‘是,是。’朕一听,这不就是在讥讽于朕吗?当即拔刀,将朕的瞎眼刺出血来,然后对着祖父大吼:‘这也算一道眼泪!’祖父认为朕是在触犯他,大发雷霆,就让左右用鞭子笞挞于朕,祖父不知道,其实那瞎眼流出的,真的是朕心中的泪。朕也不想只余单眼,可世人为何还要嘲笑于朕?就因为朕只有一只眼睛吗?”

    千里生知道,这暴君口中的祖父就是氐秦的开国之君,而这件事当时也闹的沸沸扬扬,便同情的说道:“世人浅薄,大多如此。”

    “朕当时受着鞭打,就立下誓言,刀剑加身,朕亦可忍,但这侮辱朕的鞭子锤子,朕绝不忍!”

    “陛下自小就可力举千钧,手格虎豹,虽斧钺加身,又有何惧?”千里生说的话和暴君的原意并不搭契。他深谙与人君交谈之道,话中的原意还是由人君自己说出来才更有效果。

    果然,暴君又大喝了一口酒,将金爵在案上重重一顿:“朕登基后,兑现了这个誓言,凡有藐视朕者,尽数斩首车裂!朕,早已不是那时候被祖父鞭打的小子了!”

    “陛下上应天命,故有三羊五眼之谶,早就注定是天下的君主了。”

    “国师,若无你所示谶语,朕也极难坐到太子的位置上,这件事,朕一直感激。朕喜欢你们,朕也知道你们不是凡人,但是朕就是喜欢你们,豺狼虎豹虽然凶猛,可是不会骗人,不会像那些俗人一般,有着诸多的心思,你们是保护朕的,朕一向喜欢你们。”过多的饮酒令暴君有些语无伦次,但话里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

    “陛下垂恩圣眷,臣亦铭感于衷。”千里生理解暴君的心情。

    “可是今rì!”暴君忽然提高语调,“今rì之事,那茹丹美人儿当朕是个昏君么?弄先斩后奏的这一套算是什么?”

    千里生情知此事对暴君打击很大,忙出声宽慰:“陛下息怒,茹丹怎敢冒犯陛下?陛下,她陪伴陛下久了,难免有攀龙为大的心思,您知道,女人有时候会犯这样的糊涂,她以为,有着陛下的恩宠,她也可以仗着陛下的天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陛下待她极厚,她呢,就不合时宜的使了些小xìng子。”

    千里生尽量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来解说此事,并且不时突出暴君对茹丹的恩宠之情,言下之意昭昭,就是她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因为陛下您的威权太盛之故。只是不知道这暴君酒醉之下,听不听的出来。

    暴君已经有些醉眼惺忪了,可还扶着桌案继续说着:“朕初登基时,路遇一妇人,说是为她的丈夫请封的。他丈夫在与敌军的作战中阵亡,未蒙朝廷抚恤,而朕新登大位,赦罪铭功,故而特来求恩,冀沾皇泽。朕心里明白,可这妇人当时这般索取,朕就是不给,封典赐恩,皆是朕所酌颁,朕给你,你才可以有,朕不给你,你求也没有用!那妇人不识进退,还要纠缠,朕就一箭shè死了她!”

    千里生清楚暴君话里的意思,立刻接上:“皇恩圣隆,皆出于陛下,此事正该如此。那茹丹自己也想明白了,再不敢犯,还请陛下饶了她这一回。”

    暴君酒意上涌,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茹丹美人儿这般体己,朕怎会见罪于她?来,唤她来,与朕畅饮!”说着,伏到了案上,不一时鼾声大作。

    千里生站起身来,炼气士已除,再除去清河王的事可以晚一点再说,千里生看暴君此时的情形就做出了决定,正好可将茹丹擅杀苻黄眉的事情解决,这时候,茹丹若能扶他入榻,殷勤服侍,则此事便可顺利消于无形,茹丹何在?

    殿后露出一个美女的脑袋,对千里生暗暗示意。

    千里生身形一晃,已到那美女身前,这是虻山的狐妖,千里生自然认识。

    “盈玉,怎么了?茹丹夫人呢?”

    那叫盈玉的狐妖道:“夫人好像去了宫外,不知出了什么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几时去的?”千里生心中不豫,都什么时候了,不先做自己紧要嘱托的事情,还去宫外做甚?

    “夫人说,嗅到了伏魔之士的气息,要去宫外探看个究竟。”

    “伏魔之士?除了那些炼气士,长安城还有伏魔之士?”千里生眼神一转,负手而立。

第六十二章 故地重游

    东方刚现出一丝鱼肚白,整个皇宫一片宁静,只是偶尔传出几声早起的飞鸟鸣叫。

    偏殿外,一团黑气忽然一晃,现出那异族女人的身形,然后,那异族女人身体一转,又变回了茹丹夫人的模样。

    茹丹夫人知道这时候,在这偏殿中一定是没有人的,她掀开锦帷,径直走了进去。

    用优美的姿势脱下身上的轻纱薄裙,然后将自己绝美的身体陷入这浴池中温热的泉水。茹丹夫人轻舒了一口气,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昨晚前去察探的结果并不算太满意,在客栈二楼自己都看了,没有见到白天曾见过的褐衫之人,但是二楼的几个空下的客房显然也有住过人的痕迹,也许在自己到来之前,那些穿着褐衫的人就已经离开了。至于那些褐衫之人究竟是不是会对吾族不利的人,自然也就无从而知了。

    当然,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自己昨天进了一个关外贩马商的房间,那家伙把自己当成了jì女,也罢,正有些不快,正好拿他消遣。

    茹丹夫人忍受着那男人身上扑鼻的酒气和体臭,和他折腾了好几回,虽然不是很美妙,但这种感觉却有些刺激,不必像过去那样,总是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侍奉着独目的人君。就这样,茹丹夫人直到清晨的时候才离开客栈回到这里,并且,在离开的时候,真的像jì女一样,向那个贩马商索取了自己的报酬。只不过,这个报酬不是金钱,而是他的jīng气和脑髓。

    直到现在,茹丹夫人还能想起,昨晚那贩马商剥光了她的衣衫,然后流着口水,喘着粗气,眼睛里发着亮光的模样。是的,那个贩马商怎么会想到,这异族服饰包裹下的女人会是如此的旷美绝艳?像他这样的鄙俗之人,是没有福气消受这样的美女的,不过既然受用过了,付出颅开脑穿的代价也不枉了。

    茹丹夫人轻轻用温泉池水在娇嫩白皙的身体上洗濯,还在不住的胡思乱想,直到一个轻柔却又带着点清冷的声音出现。

    “昨晚,你去了哪里?”

    这是千里生的声音,茹丹夫人从心里涌出一股笑意,却强止着不让自己望向他所在的方向,故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去查看伏魔之士的踪迹。不过,并没有什么发现,也许是一场虚惊。”

    “就算是去查看,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茹丹夫人语调顿了顿,才道:“我在宫外正好又散了会儿心,所以回来晚了。”

    千里生竹履的声音有节奏的从她身后直传到她的面前,茹丹夫人眼中带着盈盈的暖意,看着站在浴池边,一袭白袍,潇洒俊逸的千里生。

    “锁妖之术的事查出来了?”茹丹夫人问道,无论什么时候,千里生总是这样淡然若定的神sè,所以想从表情上看出端倪不大可能。

    千里生没有说话,只是略略弯腰,对着茹丹夫人的方向长长吸了口气。

    茹丹夫人现出媚笑,她知道千里生在做什么,事实上,她正想让千里生发现这事,以此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

    果然,千里生吸气之后,才用深邃的眼神直视着茹丹夫人的双眸:“你的身上有酒味,男人的味道,还有那种牲畜和油烟混合的味道,你的气血有所补益,你昨晚和别的男人交媾了。”

    茹丹夫人毫不在意的将头枕在浴池的池边:“是的,我身上现在都是那个蠢男人的味道,他的舌头几乎把我的身体给舔了个遍,嘻嘻,像小狗一样,感觉真好。不过,这种事情,那个人君可从来不会去做。”茹丹夫人对视千里生的眼神发出炽热的光芒,轻轻咬了下嘴唇,又补充道:“……你也不会。”

    千里生的表情没有因茹丹夫人隐含挑逗的话语而有丝毫变化,只是凝视了茹丹夫人很久,才缓缓说道:“你是想告诉我,你其实对人君已经产生了厌倦?”

    茹丹夫人不为人察的轻叹一声,然后又开始将池水抹到肌肤如玉的身体上:“说不上厌倦,就像我陪他睡觉一样,不过是为了接近和笼络他的手段。如果按照我自己的喜好,你知道,我更愿意去陪谁。”

    千里生缓缓踱步,走到了茹丹夫人身边,蹲了下来,从浴池中抄了一把池水,轻轻浇濯到茹丹夫人肩上,然后替她抹匀。在千里生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茹丹夫人在池水中的身体一直僵着,一动也不动。忽然,转过头,在千里生还在自己香肩轻抹的手上亲了下去,然后,开始用丁香小舌不住舔舐千里生的手上肌肤,口中呢喃有声。

    千里生并没有给出回应,而是轻轻抽回了手,茹丹夫人一怔,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头转了回去。

    “把身体洗的干净些,把那些肮脏的气味都洗掉,起身的时候多用些香料和花汁,我要你在人君醒来之前,睡到他的身边。”千里生站直身体,又从茹丹夫人身边走了开去。

    “我想知道,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茹丹夫人幽幽说道。

    “嗯?”千里生没听明白。

    “说到底,那人君不就应该是我们所利用的工具吗?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的去屈就他,讨好他,好像我们只能依靠他的垂怜和施舍,才能够做成我们想做的事!”

    茹丹夫人在昨天仔细回想了一下,越想越不是滋味,身具九灵圣体的自己,身具无上妖力的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凡人这样的曲意逢迎?就算那个凡人是人间的君王,就算那个凡人可以给妖族的大计带来帮助,可是按照妖与人之间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的悬殊实力,难道不该是那凡人君王来乞求妖族的恩赐吗?

    只不过那时候,茹丹想要倾诉的对象---千里生,已经着手去察锁妖术的来源了。茹丹夫人在宫中静思良久,倒底还是没有按照千里生所说的,立刻去乞求人君的宽恕,而是变化成异族女人,去查探了午间那种不安感觉的由头。至于最后在那个贩马商房里的颠鸾倒凤,不过是自己忿郁心情的一种宣泄罢了。

    千里生宽容的笑笑:“我以为昨天和你交谈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可你现在却像个凡间的女人,因为愤愤不平,而在使着小xìng子。”

    千里生的身形忽然一闪,接着,茹丹夫人身边的池水现出涟漪,茹丹夫人刚吃了一惊,涟漪之中已经又现出千里生的身体,只不过,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将池水自动排开,千里生的身体没有沾上一滴水花。

    茹丹夫人顿时笑了起来,双臂环绕,抱着千里生,全裸的身体紧紧贴住对方身体,爱怜无限,怎么也不肯放开。

    “使小xìng子的女人或许有些可爱,但不是做大事者应有的举动。”千里生轻轻吻了茹丹夫人一下,可说出的话语却令茹丹夫人抑止了笑意。“吾族大计为先,不要再去纠缠这种无聊的想法。等到吾族君临天下的时候,再去将你想法付诸实施,而现在,必须遵照人君和我的意思,做好你该做的事。”

    茹丹夫人目光楚楚的看着千里生,好吧,我不是为了人君,我只是为了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就算……就算你也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件工具。茹丹夫人在心里对自己说,可在表面上,却只能又低下头,轻声说道:“茹丹知道了。”

    千里生的笑容是显得那么俊逸非凡:“让人君醒来的时候,发现是你紧紧的抱着他,依偎着他。”千里生的话一说完,身形又是一闪,从茹丹夫人的怀抱中脱走,被自动排开的水又都回涌过来,包住了池中痴痴发愣的茹丹夫人。

    千里生的身形在偏殿的门口再次显现,在信步而出的时候,随口撂下一句:“锁妖术的事已经解决,不休山衔云子已被我所杀,长安城中没有伏魔之士了。”

    茹丹夫人睁大眼睛,带着钦佩和仰慕,看着千里生的背影消失在偏殿之外。

    ※※※

    “怎么?还没找到?”罗老七嘟嘟哝哝的道。

    一行人由池棠带路,找寻那曾经有刺君义士们聚集的空宅。

    “这里是长安城南,一般只是穷人和外乡人聚居的所在,离宫城也更远些。”王猛看了看四下,他在长安居住甚久,对街巷路径颇为熟稔。

    “是穷人和外乡人聚居的地方?”徐猛看这一带的房屋确实有些破落,这句话虽是反问但不如说是重复更合适些。

    王猛却又耸耸肩:“我以前就住在这一带,还是魏君常来长安后就邀我去了那边。我既是穷人也是外乡人,住这里再合适不过。”

    池棠按照脑中的记忆,已经带着众人走了有好几个时辰了,却怎么也看不到那曾住过的大空宅。

    薛漾却一直笑嘻嘻的注视着罗老七走路的姿势,今天一大早罗老七从温柔乡里出来和大伙儿会合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自豪而又满足舒爽的神情,将两手五指全部张开,豪情满满的宣布:“八次!俺第一次的晚上就搞了八次!”

    鲁扬还不大熟悉罗老七,只是愕然的将罗老七两手张开的所有手指数了好几遍,然后迟疑的道:“这个……两手手指相加是十……”

    “八次,干!八次!”罗老七张开着两手,反复强调。

    一尝夙愿,经过慰藉的罗老七今天劲头很高,听说众人前往先探空宅,顿时踊跃争先,不过一路走下来,两腿却一直保持着奇怪的内环姿势,引得薛漾一直兴趣盎然的观察。

    远远的,看到有一群民夫,扛担着破转敝瓦,正忙的热火朝天,走近看时,才发现,这里好大一块地方,多是残垣断壁,显然这里曾经也有过建筑。池棠看了半天,猛然一凛,看这所在,正是昔rì空宅之地。

    一队官兵站在边上,一个官吏模样的人倒像是监工,正在指挥民夫做活。

    魏峰和池棠耳语几句,便上前询问那官吏:“官爷,请问这里在做什么?”

    那官吏看魏峰仪表非俗,不像是寻常人,倒也不失礼貌:“奉天子懿旨,拆尽国中所有空城空宅。”

    魏峰大奇:“这又是为何?国中得有多少空城空宅,这哪里拆得尽?”

    官吏笑笑:“这是天子才颁的诏书,我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曾经所居的空宅竟然被拆,池棠不知道会不会是和那月夜刺君的事有关系,若说没有关系,怎么会这么巧,今天正好自己重回故地,却恰好碰到拆除之事,可若说有关系,那么拖延到今rì才拆未免又拖的太久了,毕竟距离月夜刺君已经过去了半年。

    一行人没奈何,只得让过一旁,只有王猛站在高处,向远处眺望,然后招呼池棠过来。

    “景略兄,怎么了?”池棠现在和魏峰一样,都称呼王猛的表字。

    “那里……”王猛一指远方,“……确实有个山谷,在二十多里开外,如果不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天你们埋伏的地方吧。”

    池棠顺着王猛手势望去,依稀能看到山林之形,再一回忆,不错,正是那天埋伏了十个时辰的地方,于是点点头,低声道:“去看看。”

    几个人都跟了上来,王猛则用手指敲敲自己的额头:“这便奇怪了……”

    “奇怪什么?”池棠发问。

    “那处山谷低矮荒瘠,树木草丛不密,别说埋伏了,就算是山民猎户都不会从那里走,因为那里太过荒疏,野兽都极少。选择那里埋伏,很容易被发现的。”

    池棠皱眉:“我记得那里山谷确实不高,地势也不算好,但树木草丛却还比较茂盛,正好可以掩身,也正因为如此,在谷口两端也能设下墨家机关了。”池棠记的很清楚,那夜蚊虫嗡嗡,尽在草木之间。

    王猛现出个奇怪的表情:“别忘了,我过去可一直住在城南,那里也去过很多次,分明就是片荒瘠少草的山谷,哪里会有你说的那茂盛的树木?”

第六十三章 东海郡王

    看到两人各执一词,魏峰挥挥手:“去那地方看看不就知道了?走。”

    几个人下了高处,正待起步向那山谷而行,就看到远方尽是尘土飞扬,一群甲士策马狂奔,正向此处而来。

    魏峰是关中侠士的领袖,虽不是盗匪强梁,但由于氐秦暴政,也没少做过劫富济贫的勾当,现在看到那群甲士来势不小,不知跟自己有没有瓜葛,也不敢大意,对几个人示意,将身子一缩,假作悠闲的避在了土石之后。

    马蹄声纷沓,正好在拆除空城的工地前止住,池棠看过去,只见全场的民夫,包括监工的官吏和卫兵都跪倒在地,不由吃了一惊,来了什么大人物?看众人跪地的恭敬神sè,又不由一凛,难道是那眇贼亲至了?

    “参见王爷。”跪地参拜的官吏的声音传了过来。

    “哈哈哈,诸位可辛苦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池棠顺着笑声望去,只见甲士中当头一人正滚鞍下马,看他模样,不过十仈jiǔ岁,容貌魁杰俊伟,尤其一双发出紫光的眼眸,更显得异于常人,一身金甲,高大雄壮。

    “诸位起身。”那紫眸少年抬手示意,神情甚是和蔼。

    “谢王爷。”跪倒的众人纷纷起身。

    池棠询问身边的王猛:“这是什么人?是此国的王爷?”

    王猛看着那紫眸少年,眼神流露出一丝欣赏,缓缓点了点头:“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人是东海王。”

    “东海王?”池棠也不知道这国中有哪些王爷,但东海王他也是听说过的,那是晋国大军和氐秦交战时,曾经率军抵抗的氐秦国重臣,不过按照年岁推算,那个东海王应该已是五六十岁的老者,绝不该是这样的一个少年。

    好在王猛很快就给了解释:“故丞相东海王苻雄薨后,他的两个儿子承继了王爵,一个是清河王苻法,还有个,就是承继东海王王爵的嫡子苻坚了。听说这苻坚姿容雄奇,眸发紫光,年岁虽幼,却有经世济民之才,从小就被称为王族异童。”

    薛漾接口笑道:“王兄,你好像很欣赏他,说了这么多好话。”

    王猛露出一个意义深远的笑容:“世人流传,我不过是转述罢了。”

    池棠仔细观察这个王猛口中姿容雄奇的东海王,看他正在和官吏说着什么,因为有些距离也听不清楚,但见他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勃,倒真不是凡俗之相。

    “天子将这拆除空城空宅的差事交给了孤王来办,这天子脚下务必要办的及时,就在这几天将所有空城空宅拆除,让天子看到也能欢喜,到时候,孤王给诸位请功。”东海王苻坚朗声说道,这回的言语倒是清晰的传到了池棠耳中。

    监工的官吏同时宣布:“奉东海王谕,此次拆除空城的人伕,皆赏钱一百,由官署供给膳食,顿顿都有肉!”

    民夫们发出欢呼:“谢王爷!”

    这东海王办事还真是细致,不仅待人和气,连细节处都想的很周到。池棠看的暗暗点头,尤其和那独目暴君比较起来,一个是倒行逆施,暴虐无度,一个是处断清明,行事敦厚,真正是判若云泥。

    苻坚给众人行了个礼,转身又上了马,这下连薛漾都有些感兴趣了,这么谦逊有礼的王孙公子还真是少见。眼看着苻坚带着一众甲士,打马又去。

    远去的骑者发出腾腾的马蹄踏地之声,就像是伴奏一样,王猛开始自言自语的唱吟:“东海有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

    池棠愕然道:“景略兄唱的什么?”

    王猛兀自哼哼了半天,才淡淡一笑:“一首歌谣,前一阵在长安城里广为流传。”

    “景略兄还有这雅兴?这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

    “许是新君当立,改朝换代的意思。”王猛似笑非笑的说道:“走,去那处山谷看看。”

    池棠一时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不过去看看那曾藏身的山谷也是要事,当下也起身,跟着魏峰,王猛前行。

    “那个……”王猛忽然回头补充了一句:“……东海王苻坚的府邸就在洛门之东。”

    ※※※

    当看到光秃秃的山坡和呈土黄sè的石岩时,池棠有些傻眼,没错,从远处的景致和周遭的事物对比来看,这里就是曾经埋伏了五十多位刺客的山谷,可是,那高耸的杨树,丰蕤的灌木却又在哪里?

    池棠记的很清楚,自己是伏身在一片灌木之中的,而路边杨树上的蝉鸣声直到现在还犹然在耳。池棠缓步走过这处山谷,又觉得比之那rì,似乎山谷的路径又短了些。

    走到谷口的时候,池棠心中一震,那两块大的山石并没有变,还是镶嵌在谷口之侧,自己被茹丹妖姬甩脱而火鸦神力保护着自己隐身的时候,自己正是落在这块山石之下。

    薛漾上下左右的四处顾看,点了点头。魏峰和王猛则没有出声打扰池棠,让他安心找寻自己记忆中的线索,徐猛和鲁扬则感慨的看着山谷之中的凹地,尽管他们没有亲历此事,可他们的亲人就是在这里殒命亡身的。所有人中只有罗老七最为轻松,神思徜徉,表情似笑非笑,显然又在想他那调调了。

    池棠忽然猛跑了几步,在距离谷口数十步的地方蹲下身子,伸手挖土。魏峰和薛漾跟上,也帮着他开始挖掘,还没挖几下,就看池棠一脸郑重,从土坑里取出一个物事。

    土渍未消,萧木有沁,这是一柄细长的剑鞘,剑珌剑佩都有些残缺,池棠将剑鞘一翻,抹去鞘上泥土,青锋二字赫然在目。

    “我记的分明,离谷口三十步处,我因魂飞胆丧,再无习武之念,兵刃又遗失在妖魔之手,便将这身后的剑鞘埋在这里。”池棠轻轻抚摩剑鞘,往事又都涌上心头。青锋剑已经毁在rì灵鬼将之手,而自己也背上了云龙宝剑,可是这青锋剑的剑鞘却承载了太多的回忆,记得自己冠礼之后,是父亲将铸造好的青锋剑交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当时欢喜之极,不停抚摩着剑鞘上jīng美的纹理,爱不释手。

    可现在,剑刃已失,剑鞘已败,满是斑斑驳驳的痕迹,只能依稀见到昔年铸造时的巧手匠心。

    王猛只想了一想,就得出结论:“你离开谷口,像那rì般又行了三十步,就找到了你埋下的剑鞘。这里和那rì看来没有丝毫变化。有异议的,只是山谷之内的情形。”

    池棠愕然抬头望向谷内:“不错,纵然季节有变,可山谷中的情景不会差异如此之大,除非有人将满山谷的树木灌草全部拔除。”

    王猛笑道:“这也是不可能的,除非拔除的人再将所有的树坑草坑全部填平,即便如此,也一样会被看出痕迹。可是你看看这荒山黄土,这是关中最常见的地貌之形,跟我平素经过的时候一模一样。”

    “景略兄,你足智多谋,以你看,这事怎么回事呢?”魏峰也感到颇为奇怪,虽然他没有经历过月夜刺君的事,可是看到池棠此刻愕然迷茫的眼神,也知道其中必有极大变故。

    王猛看向薛漾:“薛兄弟,你是斩魔士,你怎么看?”

    薛漾对王猛做个手势:“你先说。”

    王猛也不推辞,直接道:“我平素所见的山谷一直是这个模样,池兄刺君之rì是去年的七月十五吧,而在七月十五之后,我也曾经过这里,还是这样,这里的情景根本没有变过。可是池兄却说,他们埋伏的时候,这里是另一个样子的,这说明,在他们埋伏的时候,这里有人做了手脚,把这里变成了草木茂盛,方便藏匿的地方。薛兄弟,我想问下,你们那个伏魔道里见过这样平白变化的法术吗?”

    薛漾笑笑:“一种幻术,倒也见过。”

    “这就是了,很显然,这里是被法术变成了池兄见到的情景,也就是说,池兄他们的埋伏早在别人的预料之中,这样一来,只有两个可能。一、主持此次行刺的人是会妖术的人,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这些武艺高强的刺客前去送死,是为那些妖魔效劳的;二、这就是妖魔设下的圈套,把池兄一众给诳到了这里。按照行刺刺客大都殒命的结果来看,我认为第二种可能xìng最大。”

    薛漾听王猛说完,也拍了拍池棠肩膀:“那天四师兄说的没错,池师兄,这确实是妖魔设下的陷阱。那一天是妖魔的月中飨食之rì,你们都是事先被安排好的祭物。我一直没有多说此事,是想让池师兄自己解开谜团。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你们那些刺客之中一定有妖魔的内应。”

    对于这个答案,池棠早有心理准备,实际上那天在董府和嵇蕤薛漾两位斩魔士第一次交谈的时候,池棠就相信了这个答案,他这次只是来实际验证一下。此事无关此国中的王爷,确实是妖魔安排好的诡计,那些行刺暴君的义士们心怀除暴之志,在动身前往长安的时候,就注定要成为妖魔口中的血食了,想到这里,池棠心中又是一阵悲怆。

    池棠低头看看手中沁蚀斑驳的剑鞘,长叹一声,准备重新埋下,这像是对过往的告别,那个持着青锋剑,行侠江湖的负剑士再也不在了,现在只有背着云龙剑,斩妖除魔的乾家弟子池棠。

    看到池棠又要埋下剑鞘,薛漾赶紧阻止:“慢,池师兄,这剑鞘制作的甚好,又有纪念的含义,埋了多可惜?你既然用不着,不如送给师弟我吧,你看,我是锈剑,配这样的剑鞘,再合适不过。”

    还真是,池棠看看剑鞘,又看看薛漾背后露出的敝破的剑柄,将剑鞘往薛漾手里一送,在这一瞬间,池棠几乎想将乾冲常说的话说了出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不是天意,沁蚀的剑鞘和生锈的铁剑,怎么像风云际会一般配在一处?

    薛漾取下包裹锈剑的破布,小心翼翼的将锈剑插入青锋剑的剑鞘之中,拍拍背后,笑嘻嘻的对池棠道:“谢池师兄。”

    “那么这条线就到此为止了吧。”王猛适时的插话。“真相基本也水落石出,我觉得再去探究过多也没有意义,事情是明摆着的,长安城有好多妖魔,而暴君的身边也有妖魔护佑,我们该做的是,把那些妖魔铲除,我建议先不找宫城中暴君身边的妖魔,因为如果去宫城铲除,我们还要面临对付宫城中数以万计的羽林侍卫,虽然都是凡人之躯,但是真对付起来还是挺棘手的对不对?”王猛说话俨然就像个资深的伏魔之士,“所以,我们从有妖魔盘踞的虎狼冈入手,本来我们对那里很有恐惧之意,但现在有了你们,我们可以联手,怎么样?”

    池棠看看薛漾,虽然自己是师兄,但是从除魔经验上来说,这些事还是要由这位六师弟来定夺。

    薛漾叉着手点头道:“这是我们昨天说好的事,当然可以。虎狼冈是一定要去的,但是有个问题,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云龙破御之体,哦,简单的说,就是有没有能伤到妖魔的能力,不然的话,去了也是帮倒忙。”

    魏峰道:“倘若没有你说的那种能力,便有高强武艺也不能和那些妖魔对敌吗?”

    薛漾一指那山谷:“和池师兄一起刺君的那些侠士都是前车之鉴,魏兄,还是不要心存侥幸为好。”

    魏峰以掌握拳,捏的骨节格格作响:“那怎么才能知道我们有没有那种能力?”

    “一般常人在生死关头,或者在一些情势紧急的时刻,自身的潜力爆发,蕴藏在身体的那种力量才会显现。可如果你本身就没有这种力量,或者在那个时刻到来时你还没来得及爆发就死了,那就显现不出来,相当苦恼。不过有没有和能不能使出来还是有点小小的区别的。我就是看看有没有已经身具这种能力而自己还不知道的。”薛漾讲的眉飞sè舞,“我有个也许并不太jīng准但很有效的办法。”

    “什么办法?”徐猛和鲁扬也已经赶了过来,听到薛漾这么说,一迭声的追问。

    薛漾从怀里取出个物事,向大家展示了一下,眉毛挑了挑:“乾家……白虹讯。”

    ---向大家请个假,晚上第二章恐怕更不了了,或许再之后,也不能像推荐的这段时间每天保持两更,但是过去的更新规律是一定保持的,周一到周五,每天至少可以更新一次,谢谢大家。

第六十四章 得救

    乾家白虹讯,池棠还记得薛漾说过白虹讯的效用。白虹讯是用乾家本门密传玄功之力发动,非修灵玄门之士难以肉眼看见,也就是说,身具灵力的人才能看见白虹讯的白光。薛漾这个办法来测试几位的灵力,倒也不失为一个简单而又有效的好办法。

    薛漾还在做着说明:“用这个法子,只能测试你现在有没有那种能力,也许你现在看不到却不代表你自身没有蕴含这种力量,需要加以引导和修炼才能将这种力量召唤出,所以假如你没有看到,也不要沮丧。”

    魏峰点点头:“那就快让我们瞧瞧。”

    “等一下。”薛漾举着白虹讯的铜管,继续介绍,“我一会儿施放这个物事之后,我不要你们说出是什么样子,因为有一个人说了,别的人就会跟着说,这样并不是真实的结果,我只要你们跟着看,眼神不许互望,只能是盯着看,只要你们的眼神对了,我就知道谁是真看到了。”

    池棠想想,这还真是好办法,既不会有人作弊,还能看出谁是真有灵力的,他听出来薛漾一直没有说明,这白虹讯施放出来会是什么情景,那么看不到的人是无法伪装自己的眼神的。

    “池师兄,七哥,你们不必参加测试,你们就站我这里,注意看他们的眼神就行。”薛漾招呼池棠和罗老七过来,池棠自不必说,火鸦乾君化人,乾家的弟子,而罗老七刀斩诀山驴怪,也证明了他的灵力,自然也不必参加测试了。

    罗老七大感有趣,嘿嘿笑着盯着魏峰几个,池棠也点点头,薛漾想的很周到。

    魏峰、王猛、鲁扬和徐猛则站在了对面,静等薛漾发动。

    “都站好了没?要准备了啊。”薛漾像是在玩游戏,兴高采烈的将铜管一举,“看到了没?就是这个。”

    几个人的眼神都对到了铜管上面,就在这一刹那,薛漾扣动了机括。

    “嗖!”池棠听到了声音,眼角余光也看到了一竖白光喷向半空。这是薛漾故意玩的花招,在招呼众人注意他手中的铜管时,突然发动了。

    当然,没有灵力的人连这声“嗖”的声音都不会听到的。罗老七已经露了馅,他算是考官,应该注意的是对面几人的眼神,可他也从没见过白虹讯发动的情景,此刻见白光冲天,眼神不自禁的就跟着白光运行的轨迹看了过去,口中还噫了一声:“这是什么玩意?”

    池棠忠于职守,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对面四人身上,在白虹讯刚一发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只有一个人看着白光喷出,眼神投到了白光之上,并随之抬头仰望,另三人却还看着铜管,等着薛漾发动呢。

    那个人的眼神同样也落在了薛漾眼里,他哈哈一笑,收起了白虹讯的铜管:“测试结束。”

    这就结束了?对面的几个还一片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鲁兄,恭喜,原来你已身具破御之体。”薛漾向鲁扬拱手为礼。

    鲁扬还没回过神来:“你是说,我能看到那束白光,就是有那种力量了吗?”

    池棠本来一直以为要么是武艺超卓的五士之一魏峰会有破御之体,要么就是智计百出,有国士之风的王猛可能身含不凡之力,却没想到竟是燕山鲁奎的弟弟鲁扬身具这样的力量,这还真有些意外。

    魏峰和徐猛立刻追问鲁扬:“鲁兄弟,你看到了什么?”王猛则对薛漾和池棠做了个遗憾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

    至少又多了个有伏魔之力的助手了,鲁扬勇力不在其兄之下,一手搏击之能更是出类拔萃,这样的人能够参与伏魔,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助力,没准,还能替他丧于妖手的哥哥鲁奎报仇呢,池棠欣慰的想到。

    “另外几位也不必沮丧,回头小弟给几位引导引导,看看能否激发诸位的这种力量。”薛漾说的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期望更贴切些,因此语气是非常赤诚的。

    “今天多谢诸位陪池某走了这么远。”池棠决定先回去再说。“我们先回,再筹划筹划几时去虎狼冈上。”

    这里距离众人居住的莹玉阁已有数十里的路程,现在就往回走,估计也要晚饭时分才能走到了。众人一齐答应,王猛笑道:“下次再出来可得骑马,不然太耽搁时间。”

    池棠刚一举步,就觉得有些异样,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在迅速往这里行进,他看向薛漾,发现薛漾也是有所察觉的极目远望。

    就在两人迟疑的当口,半空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凭空而现,再仔细看去,却只觉得空中的线条略有扭曲,但又看不出实质。

    池棠和薛漾一齐看着这扭曲的半空,凝神戒备,魏峰等人见池棠他们神情有异,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颇有些茫然。

    一股白气从扭曲半空中现出,而后化成了一个人形,定睛一瞧,竟是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人,那人现形后,跌跌爬爬的走了几步,又一跤跌倒,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哪……哪位是……伏魔同道?”

    半空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来,魏峰等人都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查看,池棠和薛漾却已经见怪不怪了,池棠仔细看那白衣人,发现他的穿着衣装极为熟悉。

    这是鹤氅白袍,在落霞山紫菡院,孤山先生和他的弟子们就穿着这样的服饰,这必然是鹤羽门的门人了。

    在这里看到鹤羽门门人,池棠觉得既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薛漾说过,关中一带是不休山鹤羽门的所在,这里最有可能出现的伏魔之士就是鹤羽门的弟子。原本薛漾说到了长安就和左近的伏魔同道联络的,只是一到就看到了广平王的满门抄斩,晚上又陪罗老七去了莹玉阁,还结识了扶风烈戟士,一时还没顾上联络,现在倒好,直接碰上了。

    池棠再看那鹤羽门门人时,却又吃了一惊,和那些孤山先生的门下一样,这个鹤羽门弟子相貌英俊,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是此际面sè苍白,身上伤痕累累,在说完了那句话后已经晕阙过去。

    鲁扬和徐猛一左一右,扶起那鹤羽门弟子,掐了掐他的人中,又看了看他的伤势,见他还未醒来,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人?伤的好重。”

    池棠和薛漾已经奔了过去,池棠这才发现,那鹤羽门弟子身上的伤痕竟像是被野兽撕咬过一般,血肉模糊,薛漾面sè凝重,搭了搭那鹤羽门弟子的脉息,然后说道:“这也是伏魔之士,受了重伤。魏兄,能否麻烦你,喊人尽快把他带回去,火速医治。”

    魏峰立刻答应,他是武林大豪,在长安城颇有势力,从怀里取出一个响箭屈指一弹,蕴含着他深厚内力的箭矢带着长长的尾音飞向半空。

    就像薛漾施展的白虹讯一样,这是江湖中人相互联络的暗号。

    “先救人。”放完暗号后,魏峰就抢上前来,鹤羽门弟子虽然是伏魔之士,但身体毕竟还是凡人,所以在遭受重伤的情况下,用寻常的施救之法还有很有效的,魏峰和池棠两大高手各施内力,在那鹤羽门弟子的要害关节处推宫输力,暂缓了伤势的恶化。

    半个时辰后,一群武林豪士各骑良骥,飞奔过来,显然,这是先前魏峰响箭的召唤之功。

    看着武士们将那鹤羽门弟子搭上坐骑,向城内飞驰而去的时候,池棠不由暗暗庆幸,还好这里是氐秦之境,策马奔驰本属寻常之事,若是在晋国,恐怕早就引得官兵出来干预了。

    ※※※

    祁文羽是不休山鹤羽门衔云子的三弟子,也是鹤羽门文字门中三大高手之一。早在去年岁末的时候,就和师父衔云子一起潜入了长安城。

    师父是带着痛惜和愤怒来到长安城的,自从那rì从师字门的吕师楚师兄口中得知了孤山先生的死讯后,师父就一直在悲痛中。孤山先生是师父一直尊敬的前辈耆宿,尽管两宗并不以相同的方式论资排辈,但师父看到孤山先生总是尊称他为师伯。听说孤山先生是中了血泉鬼族的诡计,只身迎战两大残灵鬼将而壮烈牺牲的。师父已经暗下决心,要为孤山先生报仇,可是杀害孤山先生的血泉鬼族并不在鹤羽门的势力范围之内,没有关系,先铲除与血泉鬼族结盟的虻山妖魔也一样。许掌门的立字门一直在关中和北方与虻山妖魔纠缠,可在妖魔盘踞的长安城却分不出人手前去。现在,是师父带着我们---他最得意的三大弟子进了长安城,而谋划周远的计策也开始实施。

    可谁也没想到,最终是这样的结局,祁文羽的思绪忽然一痛。

    那个骐骥千里生,真的很厉害,师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失,竟至于丧生在他的手下。而我和两位师兄,却只能在师父的催促下,亡命奔逃,本以为我们是狩猎妖魔的猎手,可最后却变成了对手的猎物。

    错综朦幻的虚空之中,三名鹤氅白袍的鹤羽门弟子在飞速狂奔,这是他们的师父衔云子所创造出来的迷宫幻境,妖魔陷身其中是无法逃脱的,现在,不是为了困住妖魔,而是三名弟子要尽快的逃脱妖魔的魔爪。衔云子豁尽最后的功力将三名弟子送入这迷宫幻境,就是想让他们凭借迷宫幻境尽快脱身的,可问题是,衔云子已然生命垂危,一旦衔云子死去,那么这个迷宫幻境也将化为乌有。

    三名弟子克制住了要救治师父的渴望,他们很清楚,他们的师父中了妖魔透入身体的妖术之力,已是必死无疑,一定要逃脱,将这件事禀告立字门的许掌门,为师父报仇。

    身后的两道黑气追的很紧,这是虻山四灵中的嗷月士和卷松客,若在平时,以三名弟子的身手大可与之一斗,可他们真正忌惮的,是四灵之后的千里生。

    当迷宫幻境消失的时候,祁文羽心中剧痛,这说明,师父衔云子已经死了。

    三名弟子追随衔云子多年,一直潜心修习化气念力之法,颇有小成,只是功力不及师父那么深厚,开不出那么大一块虚空幻境罢了。

    在师父的庇佑逝去之后,三名弟子立刻施法,各自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存身幻境,利用这个幻境来脱身。

    光影一闪,最左边的大师兄魏文宾突然从幻境中现身,痛苦的一声惨叫,鲜血从脉门出汨汨流出,紧跟而至的黑烟现出卷松客的身形,直接在魏文宾身上一缠,魏文宾全身骨骼寸寸碎裂,像一滩软泥一样的倒下了。

    中间的二师兄葛文通也从幻境中掉了出来,他痛苦的捂着胸口,踉跄倒地。刷!嗷月士出现在他的身前,一口咬在他咽喉之上。

    目睹同门师兄的接连殒命,祁文羽终究是有些胆寒,三大弟子转眼就剩下自己一人,而嗷月士和卷松客也飞快的追了上来。

    在被纠缠住的情况下,祁文羽只能以一敌二,和虻山四灵中的两大高手进行了一次生死之战,他被嗷月士咬的遍体鳞伤,也差点被卷松客缠住囫囵吞下,但也用手中的长剑狠狠的刺中了他们的身体,尽管不是要害之处,却也能将他们稍稍逼退了,利用了这个间隙,祁文羽钻进了自己创造的幻境,飞快的退向长安城外。

    他不知道他的两位师兄正是因为被千里生的罡气所伤,而终至丧生的,而他侥幸的没和千里生过招,因此还能保留着本身的修为和功力,可即便如此,虻山两大高手的进击也不是他所能抵挡的,虽然竭尽全力逃了出来,可伤口在流血,体力在消竭,神智也在渐渐模糊,按照这样的情况,还没能出长安地界,自己就将重伤晕倒,一旦自己晕厥的身体被妖魔发现,那他也一样将步师父和两位师兄的后尘。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一股带着耀眼光芒的灵气白光在远方升起,祁文羽不知道这是乾家的白虹讯,但却知道,这是伏魔道中才会有的灵力之光,他用尽最后的力道,赶到了那里,希望那里的伏魔同道能够解救自己。

    如他所愿,他得救了,并被送进了一所青楼后面的雅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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