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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反击

    在远远听到公孙复鞅的唳鸣之后,雅风三姝却不由脸sè一变,此一声唯冥思道者全力施为才会发出,而此时,这声音却不仅仅代表着催谷功力,语调中似乎还有种忿楚之意。

    傅嬣也听出不对来,红裙一闪,转瞬间立在外峰山石上,极目远眺,却只能看到第二峰峰顶一片五sè斑斓的光华和淡金sè的光团搅在一处。

    “鞅……”傅嬣蹙眉,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按说公孙复鞅天下无敌,自己本不该有这种感觉才是,然而雅风三姝微变的脸sè似乎也证实了这份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地上七具孩童般的尸首正在慢慢融化,几道淡淡的棕sè气体袅袅浮出,嵇蕤取出聚灵壶,将这些棕sè气体吸入壶中,况三带着艳羡的目光在一边看着,他刚才下手的晚了,一个隐踪猎魔也没捞到,倒是童四海还宰了一个,不过童四海似乎并没有什么吸纳妖灵的法术,雄壮的身体昂立于前,正探手望去,山峰下的厮杀之声也传了过来。

    “呀,公子在激斗,这下面也是好一场大战!咱们可不能干看吧,如何?去杀他一场?”童四海在问池棠,池棠举手之间,先诛绝浪老怪,后灭猎魔童子,表现出来的强大玄术焰力已使童四海深深折服,俨然将他看成了场上众人的主心骨,自然而然的便征询他的意见。

    池棠正感周身灵力翻腾,今rì对妖魔开了杀戒,而jīng力仿佛仍奔泻不尽,目光扫及峰下密如蚁聚的妖众集群,更是血脉贲张,豪情猛意,侠骨烈肠,尽上心头,当下赤朗朗一声舌绽chūn雷:“杀!里外夹击,杀尔等个片甲不留!”童四海、邝雄和嵇蕤、薛漾迸出一声吼:“杀!”,无食则眉飞sè舞的喊道:“汪!”即便如天清子玄瑸子这样的道门之士,虽不像他们这样情于外露,但也轻轻颌首,道术玄劲暗运,只待随众共进,而况三更是短刀一翻,迫不及待的就要当先冲出。

    “不可,沿途皆有防御之道,这般冲入搅杀,防备却难施展。”依依虽然亦有反击之心,但还是持重的劝诫。

    “难道眼睁睁看那些妖魔突破防御,杀害姐妹,我们却束手旁观不成?”前山女仙力战惨死的场景,池棠可是亲见。

    “那里的绝浪老怪可没几下就给池大侠收拾了,这里的妖魔纵多些,又能强到哪里去?也不过多耗费些时间,几位姑娘放心,咱们这一出保管所向披靡!”童四海大喇喇的说道。

    绝浪老怪?那可是和正与公子激战的断海老怪伯仲之间的妖魔高手,却原来虹琼飞瀑处出现的异样妖气竟是阒水绝浪老怪?而这绝浪老怪却也在短短时间内被这位火鸦化人所杀?依依和翩舞、佼人惊诧的对视一眼,耳中便是公孙复鞅前番留下的话语盘旋:“那里有个不逊于我的高手在……”

    而傅嬣则在此时表现出了对池棠绝对的信心,这无疑为说服依依更增添了有力的注脚:“有池师兄在,定然无碍,依依,便让我们杀将过去,我是担心……担心鞅……”

    对公孙复鞅的担忧关切之情终于使依依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喊上众姐妹,从此处反击过去,冲垮阒水大队!”

    “不!我们男人们冲!你们女子专持防务,不要举而尽出,若有变故,也可照应,不致情势逆转!”虽是战意难遏,池棠倒底还留着清醒,山下妖魔重重叠叠,即便沿途损折不少,但现在也起码有五六千之数,自己火鸦神力虽然厉害,但混战之中,难保得众人周全,众人法力也有高有低,莫要平添不必要的伤亡,况且锦屏苑女仙的防卫之阵不动,也是对这彪反击战力的一个重要臂辅。至于让所有女子留下为防,这是把锦屏苑女仙、董瑶还有紫菡院的女弟子都包括在里面了。说实话,池棠是再不忍看见那些美丽纯洁的女子们在这般血腥的战斗中成为残骸碎骨,惨烈的战争,就该让女子们走开!

    池棠的话语带着不容争辩的威严:“看我们的!”在依依一怔之间,一团火光卷着腾腾热风,飞也似的冲下了山峰。

    “听池师兄的!你们留在这里,照应我们!”薛漾在冲出前,对董瑶和晓佩叮嘱了一句,眼神却看向了同样注视着他的翩舞,不由憨憨的一笑,又正sè道:“这是突击,人不能多,多了就乱了!”董瑶一怔,晓佩却是嘴一撇,薛漾却哪里能看得到?锈剑青芒一闪,已然狂奔着去了。

    依依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略一思忖,终于咬咬牙向第三峰下令:“机关准备,队形不动,静守备援!”

    从第三峰向下疾突的反击阵势却是绚烂异常,最显眼的便是周身烈焰滚滚的池棠,施展着轻功身法疾步怒奔,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火球蓬蓬呼啸而来;身后两道发出光影兵刃的褐衫身形相随,正是嵇蕤和薛漾一左一右紧紧跟随;麻衣短襟的童四海还是空着两手,跑起来如同野牛奋蹄,呼哧呼哧的虎虎生风;邝雄趋着身子,时不时纵跃突进,便是丈许,宛如猛虎跃涧;矮小的黄影倏的蹿快了几步,仿佛一道奔腾的黄烟,黄烟当头便是舌头伸出老长,一脸神采飞扬的无食,娘妈皮的太过瘾了,老子今天也弄死一只妖魔了,无食兴奋异常,雄赳赳气昂昂一马当先,大有气吞万里之势;忽的又是两道霞光从众人阵列中划过,正是两名五老观道长的化身飞影……

    距离恶战的战场越来越近了,硕大的绿刀螳螂和庞大的妖魔群混搅在了一处,这里一个螳螂横扫妖群,两个妖众被螳螂巨大的力量扫的稀烂;那里一只螳螂被几道黑气围困,痛苦的吱吱叫着,在妖魔的呼喝声中被碎尸数段;螳螂们的锋利前肢也不知斩下了多少妖魔的头颅,可妖魔们各逞其能的妖术魔法也使螳螂横尸遍地。

    两道霞光当先而至,才刚现出天清子和玄瑸子的身形,就有妖魔飞扑过来,恶狠狠的张口待噬,天清子举指一横,指尖现出玄劲罡力,还未及对那妖魔施展,哗啦,地下土痕一裂,泥块四散中蹦出一个矮壮身形来,黑光短刃一闪,那飞扑而来的妖魔便捂着咽喉在地上打滚哀嚎了,矮壮身形再复一刀,结果了妖魔xìng命,正是地绝门况三。伏魔道反冲攻击而下,倒是他第一个手刃妖魔。

    很快,两方接阵,无食高高跃起,对着个黄鱼怪狠狠一撞,那黄鱼怪一时不防,被撞了趔趄,无食冲上去就是一阵乱咬,然后带着一嘴鱼鳞向后便逃,被咬的七荤八素的黄鱼怪气急败坏的哇哇大叫,翻身来追,哪知道无食身边早闪出薛漾,锈剑噗嗤一下直穿过他脑门。

    “娘妈皮的!老猴子!看到没?老子也有办法弄死妖怪了,老子今天要替你报仇!”无食乱叫着,在这时候,没有人想起他大喊的老猴子是谁。

    一个妖魔的两只利爪正勾在一只螳螂项下,还没来得及扳下螳螂的脑袋,刺斜里童四海粗壮的身体撞到,先一记凿石开山,打在妖魔当头,妖魔眼前一黑,猛然间下身要紧处剧烈酸痛,正是童四海又一记猴子偷桃,熟门熟路的捏碎了双股蟠桃,而后再复一记铁锤沉江,把嗷嗷乱叫的妖魔打倒在地,得脱毒手的螳螂没客气,默契的提起了两只锋利前足,来了个双管齐下,妖魔就此呜呼哀哉。

    只有池棠这里的气势最为雄浑,云龙剑在火鸦神力的无限催谷下,终于焕发了神兵异宝的真正效能,在陡然间四shè光华,带起一片锋锐剑气,剑气汹涌从当先一排妖众身上穿过,妖众犹然还在为这飞奔而来带着滔天火焰的怪人大呼小叫时,转眼间剑气穿过之处迸然开裂,齐齐断成了两截,而就在此时,这些妖众还浑然不觉,当其中一个诧异的看到自己半截的身体从眼前倒下时,猛的便是烈火翻腾,不过片刻,烈火余烟未尽,地上就已是难辨形状的一堆焦糊尸骸了。

    这支伏魔道组成的生力军尽管只有寥寥数人,可带来的杀伤却是巨大而恐怖的,一番交手之下,妖众便折损百余,在竹林中,数十名锦屏苑女仙现身,正是由她们cāo控这绿刀螳螂,见池棠一众骁勇杀入,挡者披靡,不由都面sè一喜,原本陷入苦战的绿刀螳螂群则jīng神大振,纵砍劈削,又让百多妖魔授首。

    妖魔们遭了重创,再次哗然,有的想逃,也有的还想拼死一战,后面的还在向前挤着,前面尝到厉害的却慌张的向后退却,两下里夹杂缠挤,乱成一团。

    此时,断海神尊正在第二峰与公孙复鞅纠缠中,踏浪七英又几乎伤亡殆尽,因此此处的妖众集群只有几个修炼时rì更久些的老妖为掌领,只是并不服众,大吼着喊出的命令彼此冲突不说,却也没什么妖众听。倒便宜了池棠一众和绿刀螳螂群,不一时,却又斩杀了不少妖魔。妖魔惊慌之下,庞大的阵势终于开始纷纷溃散。只有千余凶顽的妖众还在竹林中负隅顽抗。

    “不可乱!不可退!”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在妖魔群中传开,溃退的妖众们愕然间,一个瘦长的男子身形倏然而现,立在山石之上。

    看到这男子,纷乱的妖众大部稍稍平静下来,隐隐还能听见前方竹林中少数妖魔的厮杀声。

    “这是阒水一族的尊严之战!你们忘却了吗?身为阒水圣灵,又有这般万千之众,你们不知道好好的发挥你们本应是强大的力量,却在稍遇小挫之后,便心惊胆战的溃散奔逃,你们血灵道那么多年的修炼,难道就是这样的软弱?”

    妖众们心中一颤,有些不服的也不敢说话,眼前的是神尊麾下踏浪七英中的捷影,一直是断海神尊的心腹,也有足够的权力和实力来指挥他们。

    “当面对那可以吞噬我们的幻罩壁影的时候,你们不也勇敢的前赴后继?你们那时候的勇气,现在在哪里?当那些蝼蚁蜘蛛凶狠的向我们扑来的时候,你们不也勇敢的奋身以抗?你们那时候的勇气,现在在哪里?当那些复活的山石树木杀戮我们的时候,你们不也勇敢的拼死相博?你们那时候的勇气,现在在哪里?”捷影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妖众的耳中。

    “那我再问你们!幻罩壁影,现在如何了?蝼蚁蜘蛛,现在如何了?山石树木,现在又如何了?难道不是都被我们摧枯拉朽的除灭了吗?”

    捷影这句话显然使妖众们jīng神一振,他们昂起了头,眼中也放出了异样的光来。

    “而现在,在突破了这么多锦屏苑险恶的陷阱之后,这小小的一片竹林,这区区最后一座山峰,难道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吗?我族圣灵们!这难道就是肩负阒水中兴大任的我族圣灵的力量吗?这究竟,这究竟是你们高估了对方的实力?还是渺视了自己的强大?我告诉你们,锦屏苑美女如云,攻下此地,那些美女们尽你们享用!这里还有能增加我们修为的伏魔道凡人,攻下此地,他们的血肉也尽你们享用!而回去之后,你们便是阒水的大功臣,圣王陛下、鲡妃娘娘还有神尊大人,会给你们想象不到的丰厚赏赐!难道这一切,还不值得我们奋死向前,去赢取这场尊严之战的胜利吗?”捷影从第三峰先行逃开后,便悄然的潜回了山峰之下。冷眼旁观,见妖众纷纷溃散而败,眼看今rì的尊严之战将沦为一个笑柄,在这个局势下,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让他的地位得到根本提升的机会,他和好勇斗狠的其他六个踏浪妖魔不同,对人间韬略计谋多有jīng通,他知道,现在妖众溃败的原因就在于群龙无首,胆气已馁,正需要一个人来振臂一呼,自己不就是最适合扮演这个角sè的人吗?

    这一番话,斥责、鼓励、诱惑面面俱到,显然起到了效果,捷影决定在这渐渐燃起的烈火之上再添一把柴:“实不相瞒,神尊与锦屏公子大战,已然大占上风,稍晚点,定能诛杀锦屏公子,而在这之前,我们为什么不用攻下锦屏苑的捷报来为神尊道贺呢?”

    捷影当然不知道断海和锦屏公子现在交锋的实情,不过这没关系,假作佳音,振奋军心,人类的这招并不新鲜,他只需要本已失魂落魄的妖众们再次鼓起勇气。

    “捷影,你却如何知道本尊胜了?”断海的声音从捷影身后传来。

    捷影大惊回头,断海步履蹒跚的正从第二峰的山麓走下,金甲上血迹斑斑,而他的手上,赫然提着一只人的臂膊。

第二十九章 噬骨吸魄

    一声唳鸣之后,断海只觉得血掌上传入的热力充沛雄浑之极,眼前公孙复鞅的身形被炫目的五彩光芒包围,根本看不见真切容貌,纵是自己血掌吸噬,却也有些支撑不住,不由暗暗吃惊,果真是冥思道修为的极巅之境,自己确实不是对手。

    断海心念一转,顿时有了计较,此刻再不负力以抗,趁着公孙复鞅催谷掌力之时,猛的转手一拖,将这雄浑掌力带向一边,同时身形飞退,金甲一闪一晃,转眼间身影便在十数步开外出现。

    血掌的进逼终于松开,公孙复鞅掌力未消,尽数击在侧翼山石地上,断海才刚刚现身,便感到脚下一阵剧烈的震动,只是伴随着这股巨大的力量,却还有一蓬血雾从公孙复鞅的掌心喷发出来,泥块纷飞,被掌力击中的地上现出一个大坑,坑边斑斑点点,尽是血水淋漓。

    断海站直身形,披挂着金sè甲胄的魁伟身形此际看来更是雄武非凡,他得意的看着笼罩公孙复鞅身形的五彩光芒渐渐消弱下去,并不急着再次出手。

    甫脱附锢,公孙复鞅身形晃了晃,顾不上追击断海,而是将感觉异样的右掌翻转过来一看,掌心之上赫然一道创口,血肉翻出,触目惊心,必是断海噬骨吸魄的血掌之能了。只是自己何时受此创伤,致大好局势急转直下,却猜想不透。

    公孙复鞅对着右掌凝视半晌,猛然醒觉:

    七rì前,火鸦化人池棠受邀前来锦屏苑,作为自己喜事的观礼嘉宾。那时池棠在落玉净池中得沁灵炼力的效能,一身玄功呈炉火纯青之势,当时自己见猎心喜,出手相试。池棠武艺超卓,比之昔rì已是大有jīng进,记得自己是用右手握住了池棠的云龙宝剑,化解了他避无可避的杀招,虽是遏制了其的攻势,可自己的右手上也被云龙宝剑带出了一道血痕。而断海的噬骨血掌却是逢血必入,定是在一番恶斗之下,这道创口受力开裂,竟被血掌之力沿隙而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谁曾想那时自己毫不在意的一道小小疮疤,竟于今rìyīn差阳错的成为自己落败受制的致命之患?

    公孙复鞅喟然一叹,右手紧握起来,潜运玄力,要将创口愈合,所幸现在已经脱出血掌纠缠,再另寻术法破断海的烈芒金身就是,只要不再拼掌,自己就无落败之虞了。

    公孙复鞅决定再施故伎,还是用巨锤轰击的方式击溃断海烈芒金身的抵御,虽然比掌力震烈要慢些,但现在自己若再加上全力施为的雄浑罡劲,料想这断海也一样难以抵敌。

    想到这里,公孙复鞅从腰间取下软鞭,轻轻一抖,软鞭银光一晃,再次变为一柄银光烁烁的巨锤,眼神锁住气昂昂相顾而视的断海,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在炯炯眼神逼迫下的断海却没有显示出丝毫局促不安,反而冷冷一笑:“公子以为,我的血掌神通技穷于此?”

    公孙复鞅眼中光芒一闪,没有说话,心里却涌起一丝蹊跷的感觉。

    断海一指公孙复鞅握成拳头的右手,轻轻一声:“进!”

    公孙复鞅感觉掌心自手腕处突的一跳,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碎骨的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抬眼看去,几道黑气从手腕处沿着臂上血管飞快的蔓延前进,仿佛黑sè的绳索,在手臂上缠了一道一道,而黑气经过的地方,血肉肌肤都立刻枯萎蜷缩,呈现出诡异的青灰之sè。

    “炼化横骨,修chéng rén身。你身体的经络血脉便是和凡人一般无二,所以弱点也都是一样,你就算是超凡入仙之体,只要被我这噬骨血掌侵入,便再也无法摆脱,无论我的血掌有没有与你相触,那股噬骨神力都会自动的运转,就像是嗜食血肉的猛兽,它会沿着你的血管脉络一直侵蚀下去,直到把你侵蚀成一具干瘪的枯尸,血肉,内脏,甚至骨头,它都不会剩下。公子,战局已明,在你遭受了我的噬骨血掌之后,这一战已经分出胜负。我很佩服你,公平较量,阒水断海不是你的对手。”断海俨然胜券在握,说到最后,竟然还向公孙复鞅微微一躬,似乎是在对强大却落败的对手表达敬意。

    公孙复鞅知道断海说的没错,黑气蔓延的速度很快,在初始的钻心剧痛之后,现在便如万蚁咬啮,酸痛麻痒,五味杂陈,而黑气眼看将透过整个右臂,再然后,必然是顺着血管渐渐往心口要害之处侵蚀。

    自从在北溟烨山,参悟天地大通之造化,吸纳山川河流之灵气,修成冥思道的无上功法之后,公孙复鞅从来没有尝到过失败的滋味,没有想到,在今天这个自己期盼了许久而终成正果的成亲佳期之时,自己不仅败了,甚至很快,自己也将死去,死在这噬骨吸魄的邪术妖法之下。

    公孙复鞅浑身在微微颤抖,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气愤,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噬骨吸魄的妖术不仅在吞噬他的血肉,也一样在溶蚀他的灵魄神志。

    传言人将死之时,会在弥留之际看到这一生的种种过往情景一幕幕的再现,公孙复鞅不知道现在这算不算是其中的一种,他仿佛看见,三个年轻飘逸的身影在苍山浩水之间大声欢笑,那蔚蓝的天空,清澈的湖水,那随风轻轻摇曳的碧桂花枝,那阳光暖暖沐洒的青翠松海,年轻的笑声传的是那么远,那么远……

    画面一转,丝竹声声,曲调悠扬,那白裙的伊人,在奇峻蜀山之中,抚琴清唱,好像是在空谷中徊旋轻绕的微风,这般柔转转的声儿,这般可灵灵的人儿,那青山绿水,直直是这佳人最优雅的映衬一般。

    于是,他也决定坐下,在离那伊人很近的山峰之上,弹奏起自己最喜爱的曲调,伊人很有默契的跟着唱,也不问这突如其来的琴音是从何处传来,终于,他也忍不住,高声相和,嗓音融合的天衣无缝,美妙旋律在那座山间久久盘旋……

    伊人最后嫣然笑着回眸相视,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人间典籍中那些经久不衰,歌颂爱情的词句是多么的贴切和感人肺腑,那是如沐chūn风的灿然心醉,那是柔转肝肠的悱恻难言,在他修chéng rén身之后的数千年,他爱上了她。

    伊人秀美绝伦的笑靥凝固,公孙复鞅遽然一醒,嬣卿!

    酸痛麻痒的感觉依旧,公孙复鞅却坚定的告诉自己,决不能倒下!阒水妖魔今rì来势汹汹,锦屏苑一旦被他们攻破,傅嬣所遭受的苦难绝不会仅仅是死亡这么简单,不仅是傅嬣,所有那些和自己情愈兄妹的锦屏苑女仙们,那翩舞、依依、佼人、嘤鸣……

    为了她们!我也决不能就这样死去!公孙复鞅挺直了身板,身上的五sè光华竟又再次炫亮起来。

    断海一怔,他本打算就这样看着公孙复鞅倒下,然后,他可以毫不费力的上前,取下公孙复鞅的首级,拿到前方妖众大队前登高一呼,那接下来一定是势如破竹,今天的尊严之战也将大功告成,尽管和先前最后再杀公孙复鞅的本意有所不同,但这只是完美设想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偏差而已,和尊严之战的胜利相比,根本无足轻重。可是,怎么现在公孙复鞅能够再次涌起神力?

    没有时间去考虑了,断海只能看到一大片五sè光华带着呼啸的气劲扑面而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断海立刻运起烈芒金身的金sè光芒,同时双手交叉护隔在前。

    当!一声巨响,断海在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被银sè巨锤远远打飞开去,虽然烈芒金身保住了他没有被轰击的粉碎,但是这股强劲力道倒底不是他所能抵挡的。

    断海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金sè弧线,又重重的摔落地下,身上的甲胄现出一道道的裂纹,而他才刚支撑着站起身来,胸腹间却又好一阵翻江倒海的气血喷腾,再也抵受不住,趔趄着扑地一倒,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这一击还是将他的内脏震伤了。

    脑中还在轰鸣,昏昏难定,断海又是吐血又是作呕,而等他再强打jīng神抬眼看去时,面前公孙复鞅的人影全无,地上一滩碧血,还有一条残碎的臂膊,岂不正是公孙复鞅那被噬骨血掌所伤的右臂?

    断海明白了,好一个公孙复鞅,明知噬骨吸魄之术如跗骨之蛆,竟自断其臂,进而转手一击,果然厉害。断海心下暗暗称赞,除此一道,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来破解他的噬骨血掌,公孙复鞅当机立断,壮士断腕,但是这份胆魄的勇毅就人所难及。不过,断了一条手臂,又遭受这般重创,这公孙复鞅纵暂时逃出生天,却也不足为患了,今天获胜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况且,即便以此刻的战果传扬于妖魔道上,阒水断海与锦屏公子大战,锦屏公子断臂身败,这已是天下为之震惊侧目的战绩了,想到这里,断海心中又是一喜。

    当他再次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腹中便是猛烈的抽搐发痛,脑中也是一黑,险些栽倒,断海暗惊,知道这次受的内伤决计不轻,虽然不知断臂后的公孙复鞅去往了何处,但也不打算再去追查,以现在自己这伤势,便追上了也奈何不得,还是不要旁生枝节为好。且调养片刻,加速攻下锦屏苑才是,反正公孙复鞅已残,稍后集结妖众中的好手合力取之,当无大碍。

    挣扎了几步,断海捱近那断臂前,颇有些满意的端详了那断臂一番,肌肉萎缩干枯,手臂细长,没错,正是公孙复鞅的右臂。

    奇怪,断海忽然听到身后山峰下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不是那些人间水师吗?他还记得焰风几个还去拦截了来,怎么他们也没拦住?是对方人数太多,收拾不及吗?

    断海拿着断臂,有心转身去看看,可第三峰下的声音却又使他一顿,捷影对妖众的说话一字不差的落在他耳中。

    还是主攻之势为重。断海决定还是先往妖众集群的方向,那些人间水师?何足道哉,在攻破锦屏苑后,倒是可以用他们的血肉为这次胜利开一个庆功宴会。

    就这样,头脑兀自还有些昏昏蒙蒙的断海也不施展移形法术,跌跌撞撞的走下了第二峰的峰顶。而当他在被捷影鼓动的战意澎湃的妖众面前出示了他的战果---公孙复鞅的断臂之后,立刻引起一片震耳yù聋的欢呼,根本不用再下令,那些妖众发声喊,再次向那片竹林冲去。

    捷影没想到,自己的信口胡诌竟然成真,玄功如神的公孙复鞅竟真的败在了断海神尊手下?不过,神尊恐怕还不知道,上古鸦圣也在这里,先前听到的那高亢浑厚的啸声正是那鸦圣所发,便连隐踪猎魔七个也被他轻松诛杀,这可万万不能等闲视之。

    捷影正要上前禀报详细,却见断海面如金纸,软软在山石上躺倒,气喘不止,不禁面sè一变,急呼:“神尊……”

    公孙复鞅的奋力一击何其了得?断海强自支撑下山而不事先调息疗伤,此刻五脏六腑间的内伤终于发作,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

    “神尊……”捷影的呼喊很快就被竹林间再次盛起的厮杀之声盖了过去。

    ※※※

    “有人掉下来了!”向前冲锋的百舸帮好汉中有人忽然喊道。

    远远的,从峰顶侧翼,一个红衣的身影坠下,骆祎看的清楚,施展轻功,加快纵跃,但相隔甚远,终是来不及了。

    半空里绿影一闪,接过了那红衣身影,转瞬间又现形在骆祎之前。

    “灵风姑娘,怎么回事?”正是灵风用迅疾奇巧的身法救过了那人来,骆祎跃身而至,看到那人一身红袍,倒似是新郎官的吉服一样,却又面sè苍白,闭目不醒,待他都到近前,才发现那红衣人竟然没有了整条右臂,臂膀断裂处倒是齐整,还在咕嘟嘟的向外溢血,染红了灵风的半边绿纱裙。

    “此人是谁?是锦屏苑中人么?前番峰顶那阵光华和气劲可看到了吗?”骆祎一迭声的发问,公孙复鞅和断海的大战他虽然没亲眼所见,但远远望去,总看到了峰顶那灿烂景象,又知道灵风是得道jīng灵,是故一肚子疑问都问了出来。

    灵风没有回答,而是飞快的点了那红衣人的断臂创口几下,止住了溢血,看着那红衣人的面容,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第三十章 鼓勇而返

    在攻击开始前,陈嵩伤重初醒,又遭断手之厄,未免有心无力,骆祎便将他留在了船上,着二当家刘骥好生照应。而嘤鸣则将今rì锦屏苑之事说了个大概,骆祎听说此处竟然聚集了近万妖魔,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又见嘤鸣受鳐怪妖术所伤,虽然没有大碍,但自身却也酸软难起,无法施展法力,也留下她在船上,让刘骥一并照拂着,自己则带着百舸帮的大部义无反顾的向豹隐山三峰发起了气势嚣然的冲锋。嘤鸣本是不愿,她是在担心,这些百舸帮好汉们虽然勇气可嘉,但是除了帮主蛟刀士骆祎,其余数千人却没看出有什么诛妖除魔的修为的,似这般,便人数再多也是枉自送命,还是几个虻山脱逃出来的jīng灵都表示,他们能够跟随骆祎一齐杀入,才使嘤鸣稍稍心安,别人不说,单是那个和自己一般装束的灵风,其玄术绝不在雅风四姝之下,有他们加入突袭阒水妖众的后路,再加上勇武绝伦的骆祎,倒不是不可能对这些妖众带来极大的杀伤,只是随同进攻的众多百舸帮好汉却也必然会有很大的伤亡,然而看到这些好汉们凛然有威,视死如归的气象,嘤鸣心里一沉,最终还是同意了。

    战局的推进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妖众集群气势汹汹的直杀向内,只有那几个踏浪七英中的妖魔进行了零星的阻截,然后无一例外的落败身死,骆祎斩蛟金刀凌厉无俦,连斩桀鳍和焰风两妖;而灵风则一如既往的下手利落,凭借神出鬼没的身法和迅捷无伦的剑术,玄獠和狮刺便成了她的剑下游魂;即便是腿伤未愈,行动还不太利落的将岸,也用投枪轻取了亦寒的xìng命,毕竟是大力将军的得意高足,又是虻山天军的统领副将,对付个把阒水小妖还不是信手拈来?也是这踏浪七英中的几个妖魔合该数终,他们又怎能知道这些凡人勇士之中,竟然还有虻山的一流高手存身于内?

    而这个从峰顶坠落而下的红衣人,也是百舸帮好汉们见到的第一个与这漫山妖魔奋身以抗的同道,恐怕就是那个什么锦屏苑的人吧,锦屏苑三个字,这些好汉今天才从嘤鸣的口中得知,这个锦屏苑竟能吸引为数如此众多的妖魔来攻,这本身就说明了锦屏苑的强大,由此相推,这断臂晕阙的红衣人也必然是一个卓绝的高手。

    白影一闪,烨睛也出现在骆祎身边,反复看那晕阙的红衣人,尤其是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断臂创口,更是面sè一白,一伸舌头:“吓,又是个断了手臂的。”庞大的冲锋队伍为之一止,影影簇簇都聚集在焦黑的山林残痕之间,他们在看帮主的下一步举动。

    “不是阒水之妖,那就必是锦屏苑中之人了。”灵风皱皱眉头,“烨睛,我记得你说过,锦屏苑中除了锦屏公子,别的都是女子吧?”

    烨睛面sè一怔:“你这意思,难道此人就是锦屏公子?”随即狠狠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锦屏公子术法通天,即便是大力将军也未必是他对手,可你再看此人,这般惨样,怎么可能是锦屏公子?天下间又有谁人能将锦屏公子弄成这样?那近万妖魔倒有可能,但你听,杀声在这座山后面,而此人却是才落下的,必不是那些妖魔所为了。”

    公孙复鞅前往落霞山紫菡院时,灵风一直避于别院,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看的并不真切,况且那时公孙复鞅神完气足,风采焕发,此际却气若游丝,形容委顿,还失了条臂膀,又昏迷不醒,灵风哪里还能认得出来?因此也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而已。况且,烨睛说的没有错,直到现在,灵风还很清楚的记得,在落霞山,那紫菡院正院之中传出的绝强气劲,那种弥天铺盖的气势,即使强如虻山守护神的大力将军,似乎也稍有不如,有这样实力的锦屏公子,又岂会像眼前此人这般伤势严重?

    将岸忽忽的也飞了过来,看见此景,他倒没有丝毫的迟疑:“且不论是谁,只要不是阒水妖魔就行,烨睛,你飞的快,你将此人带回船上,一是让刘二当家的他们医治,二也可让那绿裙子的小姑娘认一认,她不就是锦屏苑出来的吗?我们不必耽搁,直杀往前,早些和锦屏苑的力量会合,解了此间危厄。”

    “便是这般!”骆祎当机立断,对烨睛微一示意,转手金刀一举,大呼道:“继续冲!脚步别停,见到敌人多用弩箭投枪!”

    呼声未绝,百舸帮好汉们又是杀声大作,浩浩荡荡的跟随着骆祎雄壮的身形,向第二峰的峰顶涌去,看着不时从身边奔过的人流,将岸不禁笑了:“看不出,这些凡人勇士可当真勇猛,便是这股子气势也令修炼有成的圣灵们不敢小觑,你别说,连带着我都心cháo澎湃,恨不得立时大杀一场。”又看了看正将晕厥的红衣人接过手来的烨睛:“烨睛,你便带着此人先回去,我知道,你这xìng子不喜欢杀戮,便回去也好,这番厮杀,你不用强打jīng神的陪着我们,在船上听我们的捷报吧。”

    烨睛闷声不吭的将红衣人搀扶好,将岸说的没错,他虽然大有勇气的在虻山救下了将岸和陈嵩,可他本质上却还是一个忠厚纯良的慕枫道jīng灵,并不习惯于战场杀伐,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怕血,怕那种殷红殷红,滚热滚热的鲜血,因此在跟随百舸帮好汉们冲锋的途中,他只是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身形,并没有加入对阒水妖魔的厮杀。他也很想使自己坚强起来,可是在看到这满地尸骸堆积,汇血如泉的情景后,他只觉得一阵阵心内发呕,手脚发软,既然如此,还不如远离这片惨不忍睹的修罗场。

    灵风轻轻拍拍烨睛的肩膀,作为在虻山最知心的好友,灵风对烨睛也十分理解,他是一个有勇气毅力却有着难以克服的某种弱点的妖灵,无论如何,他能跟随自己一起叛逃出虻山之境,这已是难能可贵的壮举了,不喜杀戮,那便是暗合儒家仁恕之道的善举,自然也无可厚非。

    烨睛化成一道白光飞快的去了,灵风和将岸对视一眼。

    “圣灵者各有所长,他的优点不在战场上。”将岸笑笑,满是豹纹的胳膊上光华蕴动,“骆帮主已经登上峰顶了,我们也别落后!既然是来投奔锦屏苑的,我们可得为锦屏公子送上一份厚礼!”

    灵风没有说话,纵身一扭,迅疾的青风转眼间便追上了已攀上山峰的众多好汉。

    ※※※

    池棠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大批的妖众已然退出了竹林,而剩下的妖魔在一众伏魔道好手和绿刀螳螂的联手进剿之下,已渐渐伤损殆尽,眼看胜利在望,忽然间那大批溃散的妖众们又反冲了过来,更有甚者,这一次群情激昂,气势汹汹,竟是骁悍异常。

    妖众施法泛现的黑气弥漫在整个竹林之中,重整旗鼓的熊熊战意很快显出了功效。旋风袭地扫过,将冲突在最前的两只绿刀螳螂卷在半空,两只螳螂不住的挥舞刀臂,挣扎摆脱,却在一瞬间被几道黑光穿过身体,而等它们从半空中直坠而下时,已然裂成了胫节散落的碎块。

    况三颇有些狼狈的退了回来,几个妖魔伸出的长舌差点缠住了他,长久作战带来的体力下降已使他神出鬼没的身法减弱不少,而妖魔们显然发现了这一点。

    当战意凝聚,原本应有的力量便应势而出,数千妖魔的实力本就远远不止于先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孱弱,事实上,那时候他们都是各自为战的散乱阵形,没有配合,没有默契,而最应该掌握的合力共击之法也很少发挥,就像没有经过训练的人间凡夫,初时为了尊严之战而赳赳勃发的气势固然凶猛,但是锦屏苑顽强而锋锐的防御却使他们很轻易的就陷入了混乱之中,准确的说,除了在破除幻罩壁影的时分,这些阒水妖众们一度发挥了实力,在之后,便和一群乌合之众差不多,斗志的颓丧和遇挫的畏惧很快就令他们溃不成军,如果不是踏浪七英的及时加入,或许在前山陷堑的蚰蜒巨蚁的反击下,他们就一败涂地了。

    可现在,由于断海神尊对锦屏公子之战的胜利(至少在妖众们看到了公孙复鞅的断臂之后,对此是确信不疑的),他们不仅斗志大盛,甚至还福至心灵般自觉的运用其了合力并击的法术,火与毒的妖焰齐齐喷来,冰与酸的邪风鼓鼓吹出,而这些,都是有着类似妖术功法的妖众们合力施为,劲力相合一处,比之先前所发提升何止倍蓰,即便是池棠抬手相抗时,都陡然觉得手上一重,而功力远逊的薛漾嵇蕤等人则后退几步,竟是不敢硬接。

    “邪门了,这帮子家伙怎么翻转了来,竟像服了撒力发癫的石散?竟如此厉害?”好不容易闪避开一个妖魔凶狠的撕咬,童四海气喘吁吁的道。

    “这或许说明,他们遇上了什么振奋士气的快事!”池棠镇定的答道,他手中的云龙剑此刻真的宛如矫跃云海的游龙一般,剑影憧憧,赤炎腾腾,强大的火鸦焰力挥洒的淋漓尽致,即便是众多妖魔的联手进击,然在其认真凝神的对敌之下,依旧是一触即溃,剑下几无三合之将。

    然而池棠一个人的勇猛无敌终究难以扭转战局,重新杀回竹林的妖众在鏖战之后渐渐占据了上风,两力相较,气盈者胜,妖众是陡然振奋,鼓勇杀入,而原本锐不可当的伏魔道一众则全靠先前的豪情勇志抢得优势,现在此消彼长,竟也露出颓势,显得不支了。

    池棠咬紧牙关,云龙剑运使的越发快了,几乎每刺出一剑,便有一个妖魔应声而倒,只是妖魔数量实在太多,层层叠叠的密布在竹林之中,杀之不尽。而妖魔们显然也学了乖,避踪潜影,注意力只在池棠身上,一旦他挟博荡之气靠近,便忙不迭的躲闪开去,竟是不敢正面应敌,池棠神威滔天,焰力惊人,可许多分门别类的高明法术却不jīng通,正面厮杀自有破敌之法,但这般逃退趋避的战术,还真是不会应付,有心发shè出火鸦之焰追击,可烈焰滚滚的火球往往只是掠过了惊慌隐身而去的妖魔残影,时间一长,伤在池棠手下的妖魔越来越少,而战场上的绿刀螳螂倒下的却越来越多,伤亡极为惨重。

    一片红影仿佛一团火云,带着香风从池棠身边掠过,娇叱声中,一个才因躲避池棠而遁身隐形的妖魔赫然现身,胸口一个老大的血洞,圆睁着怪眼倒地身亡,池棠一怔,转眼看去,却发现这红影正是一身新娘吉服的傅嬣,手中剑生寒光,剑尖隐隐还有一道剑芒现出,而跟随着她的,却正是那十名白裙翩翩的紫菡院女弟子,依旧结成了攻守兼备的剑阵,妖众们猝不及防,倒被这支生力军杀伤不少。

    “不是让你们在山上等着吗?厮杀的事交给我们汉子!”池棠抢上一步,云龙剑一转,早将一个妖魔刺倒。

    “除魔卫道,何分男女?”傅嬣只说了一句,长剑反刺,一个浑身鱼腥味的丑怪妖魔扑通倒地。

    “师姐是感觉到锦屏公子那里的气息有异,实在放心不下,心急着要去看看,这便杀下来了,我们一众同门又岂能让她独往!”秦嫔接口向池棠解释,口中说话,手上却丝毫不慢,白影一突一闪,早就手刃了一个妖魔。

    是的,原先气势沛然的第二峰峰顶现在已然寂没无闻,锦屏公子和对方的对决结束了吗?胜负又是如何?联想到去而复返的妖众集群反常的表现,池棠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第三十一章 妖人鏖战

    傅嬣只是刚刚杀入,并没有察觉妖众去而复返前后的鲜明对比,但是她心中的不安感觉只比池棠更为强烈,她与公孙复鞅都是修玄高士,又是倾心爱慕的眷侣,彼此之间都有一种心心相印的感应,纵然身隔千里,也从无有失。然而就在刚才,心弦无端端一阵悸动,再看第二峰峰顶一片光华璀璨之后,便陷入沉寂,却再也感应不到公孙复鞅的气息,这怎能令她不心急如焚?总算突破了千难万阻,两人在今rì鸳盟得偕,怎知在这样一个铭刻终生的大喜之rì,却出了这样的巨大变故,若是公孙复鞅有了什么不测……这样的念头略一触及,傅嬣便硬生生将思绪拉开,强自忍住了几乎泫然yù泣的泪珠。

    我与他生在一处,死在一处,永不相负,此际危急存亡之时,我却做什么小儿女情状?傅嬣就是外柔内刚的xìng子,只是在出剑之际更多了几份狠劲,几个当面的妖魔不敢硬接,亦是惊慌的飞退了开去。

    “池师兄!”傅嬣忽然喊池棠,她和池棠的交集不多,即便那次在落霞山紫菡院的初次相见,鬼族之谋接踵而至,却也没说上几句话,还是在紫菡院待嫁的rì子里,听几位师妹说过几次这位火鸦神君化人,然而她却很清楚,池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嗯?”池棠回应一声,手中的云龙剑shè出一道火焰光球,噗的没入一个在竹林枝头不住跳跃闪避的妖魔背后,妖魔浑身立刻燃起烈火,哇哇叫着堕下。

    “这里请你多多照看,我去第二峰峰顶,去看看……看看鞅。”傅嬣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师姐,不可!妖魔太多,你一人可过不去!”秦嫔立时出声,几个紫菡院的女弟子也都纷纷劝阻,她们组成的剑阵就护持在傅嬣身边。

    “我理解夫人对公子的牵挂之情,尽管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池某愿意为夫人开道,贵同门也可相随夫人一并前往。”池棠虽然不赞成傅嬣这做法,但与其让她承受这般牵记苦痛的煎熬,还不如就让她和公孙复鞅会合,一是安其心,二也可和公孙复鞅做个接应,因此池棠不仅没有反对,反而愿意相助一臂之力。

    傅嬣轻轻一笑,只是这笑容在担忧的神情下并不显得开怀:“就知道池师兄是个痛快人,不过便只我一人前往,我用御气凌风术觑间隙飞身过去,这些妖魔拦不住我,众师妹便留在此地,人多了反而目标大,倒引起妖魔注意。”

    “师姐,这样太危险了!”众紫菡院女弟子都不同意,池棠手上剑招还在施展,脑中却略一沉吟,一时没有开口应允。

    “再说了,你们看这里,大伙儿都在苦苦支撑,正需要众位师妹的剑阵助力,你们在这里多挡住众妖一时,锦屏苑的胜机便多得一分。”

    此刻战场上,嵇蕤薛漾和邝雄童四海一样,都退回了天清子和玄瑸子施法而出的斑斓光幕护罩之中,只是妖魔数量太多,看玄瑸子已然额角带汗,面sè苍白,天清子也微微气喘,无复先前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劲力损耗极巨,只怕捱不了多时,斑斓光幕的护罩便支撑不住了;无食早没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况三还时不时从地下现身而出,但只与妖魔略一交击便飞快的遁地而走,充其量就是在做侵扰之袭了。数十名白sè衣裙的锦屏苑女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加入了战局,好几个已经带了伤,白裙上血迹斑斑,而绿刀螳螂也只剩下百多只,挡在众人之前,与妖魔群反复搅杀,一旦它们折损殆尽,就代表着这些伏魔道高手和锦屏苑女仙也将出现伤亡。

    傅嬣的这一句话打动了池棠,确实,紫菡院弟子们的剑阵只要在这里,就是极大的臂助之力,况且这里的抵御之力越强,就越吸引众多妖魔的注意,倒使傅嬣相对来说,更能从容的飞逸过去。

    池棠不再迟疑,顿时颌首:“好!就依夫人,接得公子便立即归返,此间需要公子主持大局!”

    池棠的话语不容辩驳,傅嬣又点头以应,其余几个紫菡院女弟子虽有些不满,却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秦嫔又是担心又是恚恼,斜睨了池棠一眼,心下暗道:你这人,师姐心系夫君,情急智昏,要只身犯险,你怎么还帮腔答应?若是师姐因此出了差池,你却如何担待?

    眼中所见,却是池棠半边黑半边白的丑怪面孔,浑身散发的炽热火焰将他的神情衬托的愈加坚毅刚猛,嘴角微皱,那是狠狠咬牙的专注杀敌之状,秦嫔心里忽然一动,原本埋怨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我替夫人开道!”池棠可没发现秦嫔看他的情形,他的眼中此刻尽是那密密麻麻的当道妖魔,话音一落,云龙剑赤芒大盛,泛起了熊熊火焰,红彤彤卷向了妖众集群。

    这是池棠竭尽了全力,再一次催谷了周身的神火,气势弥天,妖众们一片惊呼之声,为了配合池棠的掩护攻势,紫菡院女弟子齐齐一声清叱,剑阵发动,十道白sè的剑气顺着烈火燎燃之势,直向妖众群shè去。

    躲闪不及的妖魔要么被烧成焦炭,要么被剑气透体穿过,哗啦啦倒下一片,余众有化身气焰脱逃的,有飞跃纵形闪避的,情势一时有些混乱。

    好机会,傅嬣看出空隙,就待扭身一晃,凌风御气,飞影而去,然而红sè裙裾刚一摆动就再次停下,傅嬣顿在原地,看向了第二峰。

    杀声,雄赳赳气昂昂的喊杀声,从第二峰峰顶远远传来,即便相隔如此之远,都能清晰的传入耳中,这是人类的喊声,这是人间勇士的喊声,这是数以千计的人间勇士同时发出的喊声。

    青sè衣襟的人影密如繁星般在第二峰峰顶的峰际线上出现,然后以飞快的速度跃下山脊,彷如倾泻直下的青sè巨瀑,带着扫荡一切的磅礴气势,向这里的竹林奔腾而来。

    “是援军吗?”池棠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队伍,可是属于人类的强劲呼喝却也使他jīng神一振,尤其是这般声势浩大的冲锋队形,更令他血脉贲张。

    “哈哈哈!是我们的援军!里应外合,我们也杀将过去!”池棠高亢的喊声在竹林间来回激荡,不仅是为了表达快意,呼唤战友,更是为了让这竹林间逞凶肆虐的妖魔听到,乱他们的军心斗志。

    果然,妖魔群出现了一些sāo动,他们不知道这些突然杀出的凡人是什么路数?或许,敢于向身为妖魔的他们喊杀搦战的,就不是普通的凡人。

    嵇蕤薛漾率先反冲了出来,给了池棠一个很好的回应,童四海也是纵声大笑,大踏步向前一跃,作势便要去捏一个妖魔的yīn囊,妖魔捂裆待退,邝雄的吴钩剑早就扫过了他的脖项。

    后阵的妖魔开始了对青sè人cháo的攻击,一道道sè彩各异的光焰shè向了怒吼的百舸帮好汉,人丛中不时掀起爆裂的气浪,又或扫过一阵呼啸的yīn风,有的好汉扑地倒下,有的好汉被震到了半空,有的好汉被光焰裹住转眼间尸骨无存,然而更多的好汉越过了阵亡者的尸骸,惨烈的死亡没有使他们因惧骇而放缓脚步,反而因战友兄弟的牺牲而愈加的同仇敌忾,赴汤蹈刃,死不旋踵!食人无厌的妖魔,你爷爷来了!

    密集的弩箭嗖嗖的shè向了后阵的妖魔,竟然也有几个妖魔被箭矢穿体,当即毙命,显然,是这些百舸帮好汉中,有人因战意蓬勃不欺然的唤醒了破御之力,尽管这些人并不多,可也足够给一些麻痹大意的妖魔带来杀伤了。

    青sè人cháo终于逼近了,就像是滔天巨浪拍上了冰冷坚硬的巨大礁石,仿佛整个天地间都为之一震,庞大的人流很快与妖魔集群搅在一处,随之而起的,便是金铁交击之声,垂死的惨呼,短促的咒骂,还有血水喷溅,骨肉切割的混响。

    丁巳年三月十五,凡人与妖魔第一次真正的搏杀开始了,他们不是谙晓法术的伏魔之人,他们不是通玄知灵的修炼之士,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在今天之前,还不知道妖魔在世间的存在,他们只是凭着一腔血勇,凭着哀噍以杀的愤慨,凭着铲除邪魔的豪情烈胆,悍不畏死的向妖魔发起了攻击。

    人与妖的大战进行的异乎寻常的惨烈,好汉的兵刃多数对妖魔不起效用,而妖魔几乎不用施展法术,只需用蕴含巨大力道的利爪撕扯,就可以把好汉撕成一堆碎肉。

    一个好汉死死的用长矛抵住一个鳞片怪生的妖魔,矛尖仿佛刺中了一块坚硬的生铁,怎么也穿透不入,然而好汉没有退却,口中怒吼,双目直视那妖魔黄澄澄的瞳孔,妖魔狞笑着,伸出大手,捏住了好汉的头颅,狠狠一掰,长矛一阵剧烈的颤动,终于无力的落下,妖魔将好汉首级提起,贪婪的将喷洒下的鲜血接入巨口之中。忽然背后当的一响,却是另一个好汉勇敢的一刀砍来,妖魔不以为意的反手去抓,两旁闪过两把挠钩,钩住他双足,着地一带,妖魔失了重心,扑通摔倒,几个好汉围将上来,刀枪齐下,对着他反复刺砍,妖魔哈哈大笑,刚要翻身爬起,猛然胸前一痛,一股热血飚扬,也不知是哪个好汉在盛怒之中突然觉醒了破御之力,妖魔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目大张,至死也不信自己竟会死在凡人手中。

    在近身相博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之后,百舸帮好汉也找到了一个颇为有效的办法,用装着火油的陶罐对付妖魔,妖魔不惧人间刀枪,但对火却颇为忌惮,只要火油燃起,妖魔便哇哇叫着忙不迭的要扑打拍灭,待得对他再多砸些火油罐,火势加强,妖魔往往便在火焰燃烧中倒地,渐渐声息湮没了。

    就这样,人类用自己的方式与妖魔陷入了鏖战之中,人类阵亡身死者固然极众,可妖魔却也倒下不少,从双方先前的悬殊实力对比来看,这样的战果简直不可思议。

    混战绞杀,情势紧急,骆祎没有指挥的余裕,他很快就被几个身量硕大的妖魔包围,自身的破御之力再加上修为深厚的内力和登峰造极的刀法,面对妖魔的近身撕抓,骆祎自是凝然不惧,金刀刀芒疾shè翻转,几个妖魔不虞骆祎竟有这般玄术,措手不及之下竟都被他利落的斩杀。只是这样一来,旁的妖魔也都有了防备,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武勇凡夫,当几道含着yīn寒怪力的黑风裹住了骆祎的时候,骆祎就有些运转不灵了。

    他毕竟只是武艺高绝的人间侠客,虽然幼时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破御之体的诀窍,但毕竟没有修习过相应的伏魔法术,先前瞬斩桀鳍和焰风二妖,那是出敌不意,先手而出之故,此际妖魔用心对敌,又施展了古怪法术,骆祎无从应对,只能用人间武学之能,用金刀护住周身上下,在黑风中强自遮拦。

    这几道黑风不仅遮住了骆祎的视线,似乎还有种束缚之力,骆祎刀势被黑风牵引,几次要紧关头都现出了滞慢之像,所幸他应敌经验丰富,身手了得,于间不容发之际急避于一侧,而在这时候,往往便是一阵强劲风声从耳边掠过,刮的面上生疼,虽是看不见却也可知道,妖魔是趁这个机会发起了攻击,若不是自己闪避的快,只怕早就中招遇害了。

    妖魔果然比预想中要可怕得多,骆祎在击杀扬沙时不自禁的便对妖魔有些轻视,其实扬沙虽是被骆祎闪击中刀在先,但在他发动妖术时,还是大有机会扳回败局的,只不过那时候将岸在侧,轻描淡写间破解了扬沙的妖术,致令骆祎后招连绵,将扬沙立斩于前。这一节,骆祎却不清楚,只道妖魔不过是体质优于常人,那些华而不实的法术便只是一些幻象而已。

    当然,此际真正知晓了妖魔的厉害,骆祎再无轻敌之心,但形势逼迫,他很清楚,再不能这般被动下去,不然迟早都是落败殒命之局。既然如此,那就用自己的武学之道,来斩杀那用法术困住自己的妖魔,就像那些在自己金刀下授首的无数巨盗恶徒一样,看看能否奏效。

    看我用人类的本领来杀你,妖魔!骆祎决定了。

    ===========================================================这一阵出差频频,存稿不多,所以周六周rì双休只能先暂时停更,在周一恢复更新,实在抱歉。幸好下周七天全勤,应该有时间多准备些存稿。

第三十二章 双士会

    显然,那用黑风困住自己的妖魔对于自己手中的斩蛟金刀颇为忌惮,只敢在黑风牵缚致令自己身法滞慢时突然攻击,也就是说,在自己感觉浑身运动不畅,刀术略涩之时,便是妖魔出手之际。

    骆祎很谨慎的感知着,黑风笼罩眼前,呜呜作响,忽然间黑风一收,身上募然一紧。正是时候!骆祎心中暗道,这次身体趋避的同时,金刀刀势却猛的反向一斫。

    熟悉的感觉,正是刀锋破开血肉肢体的感觉,骆祎只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黑风外传来,紧接着一股热热的液体喷溅到了自己脸上,骆祎心中一喜,武技奏效了,在摸清对方出招的规律之后,那么无论对方是人还是妖,一样都有可趁之机。

    黑风渐渐散去,骆祎看到一个肤sè铁青,遍体鱼鳍的魁伟妖魔倒在脚下,身体浸在血泊之中,自喉间至胸前一道老大的血口,一时未死,口中嗬嗬有声,伸出尖利锋爪的巨手,颤颤巍巍的似乎是想抓向骆祎,却怎么也无法将手臂伸直。

    骆祎的表情沉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思绪,他只是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金刀,那魁伟妖魔颤抖的更厉害了,不知是因为行将授首的畏惧还是落败身死的愤怒。金sè的光芒在妖魔绿sè瞳孔忽然凝聚,一瞬间,斗大的头颅落下,骨碌碌的翻滚开去。

    惨烈的战斗还在继续,骆祎当然不会因为成功破解妖术之困斩杀了妖魔而沾沾自喜,他斩落妖魔头颅的金刀并没有停顿,矫健的身形越过了尸横就地的魁伟妖魔,金刀斫向了另一个恶狠狠扑上来的妖魔。

    刀身巧妙的沿着妖魔臂膊一扫,却在妖魔隐身yù避之前迅如电闪般的转手一挥,妖魔的身体才刚刚消去又在原地缓缓现形,脸上一副极度震骇的表情,一道血痕从腰胁自右及左横向现出,陡然间分崩开裂,竟是齐齐断成了两截。

    “好刀法!”在那妖魔的下半截身体还挺立着呲呲溢出血水来的时候,一个带着江南口音的清亮男声从前方传来。

    骆祎循声看去,一个瘦长雄健的褐衫人正从竹林中跃出,浑身带着奇异的火焰,即便相隔甚远,仍能感觉到这股火焰发散而出的滚热之气。而这褐衫人的面孔却又丑怪的令人不敢直视,半边乌黑,满是突皱皴裂的疮疤,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褐衫人在跃下的同时,手中一样火焰熊熊的利剑则灵动异常的一划,便是这朴实无华却极为有效的一招,将侧边一个惊慌逃退的妖魔圈在剑影之中,妖魔中剑,浑身冒火,惨叫着倒下,就在妖魔燃烈火焰的尸身扑通躺在地上的时候,那褐衫人却正好稳稳的踏足于地,站直了身形。

    “好剑法!”骆祎也同样脱口赞道,从对方这个举动就可以得知,他是对抗妖魔的一方,也就是今天这一场大战的同道战友,事实上,除了嘤鸣,还有那在第二峰峰顶遇到的昏迷不醒的断臂红衣人外,这是骆祎看到的第一个同道战友,尽管在竹林中还不断传出喊杀声,可知还有许多同道战友在和妖魔进行着殊死的搏杀。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明明都在和相同的敌人恶战,可是同仇敌忾的两方却在此时才真正相见,彼此也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丑怪的褐衫人似乎也笑了,剑身竖起在额头一贴,微微一躬,好像是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节:“不知英雄何人?来救锦屏苑危难?”

    果然是这什么锦屏苑的人,听那嘤鸣姑娘所说,似乎他们都应该是仙人吧,骆祎心中想着,依着江湖礼节略一拱手,大战未止,可不能太讲究繁文缛节:“百舸帮骆祎,率众前来,诛暴锄恶,伐魔征妖!”

    褐衫人的眼眸突然一亮,热烈的反应令骆祎都感到非常意外:“啊,蛟刀士!百舸帮骆帮主!”正说话间,褐衫人身上的火焰一灭,身形早纵跃过来,在骆祎面前又行了个标准的江湖礼节。

    锦屏苑的仙人也知我蛟刀士之名?骆祎有些诧异,再看那褐衫人眼中满是欣喜的神sè,一边还礼,一边现出疑问的神情来。

    “小弟临昌池棠,久仰蛟刀士大名!今rì得见,幸何如之!”褐衫人快速的说道,语气兴奋,同时长剑向侧翼一挥,一道火球从剑尖飞出,正打中一个和百舸帮好汉厮斗的妖魔,战况激烈,这是叙礼杀敌两不相误。

    是的,池棠简直有些喜出望外,倘若来援的是伏魔同道,他自然也高兴,但却不会这样兴奋。自从月夜刺君,又加入乾家之后,池棠在人间武林江湖之中已算是销声匿迹,尽管是时势所迫,池棠自己也是心甘情愿,但毕竟惯常熟稔的人间武林自此几乎再无瓜葛,多少总是有一些耿耿之意。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这些声势浩然的勇士们竟然是人间百舸帮的好汉,甚至双绝五士中的蛟刀士也在其中,怎能不令他兴奋莫名?对他来说,人间武林的侠义高手就像是呼朋引类的同道至好,隐隐仿佛便回到了昔rì的豪情岁月,这份感觉,与伏魔道中的盟友出现是不一样的。况且,这可是蛟刀士,双绝五士齐名江湖,池棠自然早知蛟刀士骆祎之名,但却一向不曾谋面,只知是个义薄云天的铮铮好汉,不想却于此处相见,一见之下,不仅这蛟刀士刀法出众名不虚传,竟然还有伏魔屠妖之能,这可真正是意外之喜了,池棠心怀大畅,运剑行功时更是添了几分骁勇之气。

    “临昌池棠?莫不是临昌负剑士?”这下轮到骆祎吃惊了,上下打量了池棠好几番,负剑士在去年失踪,在江湖上也曾传的沸沸扬扬,骆祎多有耳闻,怎么在这个牵涉妖魔神怪的地界,却出现了负剑士池棠的身影?再看这池棠形貌,如此丑怪,和江湖上所传的英气勃勃的负剑士也是大相径庭,再说,那火焰纷腾,飞剑而出的气象,分明就是霞举飞升的剑仙,又哪里是仗剑行侠,盛名天下的赳赳武夫了?

    骆祎带着一肚子疑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池棠一拉骆祎:“骆兄,一言难尽,此刻妖魔势众,战事甚紧,且剿除了他们再说!”

    “正是!”骆祎点点头,金刀一摆,就待跟着池棠翻身杀入妖众群内。

    竹林中又跃出一个红裙的身影,却是个秀美绝伦的年轻女子,转眼来到骆祎面前:“何方高士?多谢相援!”

    骆祎看着这女子,总觉得这一身红sè吉服颇为眼熟,还未开口回答,池棠已经回头说道:“夫人,这是人间侠义道的弟兄,蛟刀士骆帮主,是他带着百舸帮的好汉们来救援此地!”池棠一边说着,身形早就飞跃向前,浑身火焰腾的一盛,剑影飞烁,杀的妖魔一阵哀嚎。

    “竟是人间好汉,傅嬣多多拜谢,只是……”傅嬣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百舸帮好汉们与众多的妖魔搅在一处,不停的有好汉殒命倒下,即便也有妖魔被好汉所杀,但两下里伤亡相较还是百舸帮好汉远多于妖魔,似这般下去,不消一个时辰,只怕这些人间勇士们便要损折殆尽了,傅嬣面上现出感动却又不忍的神sè:“……那些都是妖魔鬼怪,不是人间恶徒,骆帮主用凡人战法,只怕难以抵敌。”

    “我知道,他们是妖魔,他们杀害了太多的无辜百姓,百舸帮行侠仗义为先,岂能坐视?是弟兄们群情激昂,明知妖魔可怖,仍不愿退缩,乃以这一腔男儿热血伐魔讨仇,虽粉身碎骨,亦无憾也!”骆祎看到无数好汉身死的惨景,眼眶也不禁红了,可语气依然坚定不移。

    “豪士胸襟,视死如归,傅嬣感佩。”傅嬣向骆祎深深一躬。

    顾不上多说了,骆祎要立刻加入战斗,他杀掉越多的妖魔,自己的兄弟就损失的越少,又看池棠火剑运使,当者披靡,更是战意大涨,当下便要提刀杀入,临动身前,又留下一句:“你们有人在我们船上了,受了伤,我已留人救治,当无大碍,等打完了送还夫人。”

    “却是谁人?”

    “一个绿裙子的叫嘤鸣的小姑娘……”骆祎顿了顿,想起来何以会觉得傅嬣的红sè吉服看起来这般眼熟了,又加上一句:“还有个穿红衣,和你服饰一般的中年汉子,断了条臂膀,昏迷不醒,当无xìng命之忧!”

    “啊!”傅嬣轻呼一声,脸sè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她立刻就知道,骆祎口中那和自己服饰一般的中年汉子是谁了,怎么鞅竟断了条臂膀?他冥思得道,神通广大,又有谁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骆祎没有注意到傅嬣的神情,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纵身跨出,很快赶到了池棠身边,金刀蓄势一劈,金sè刀芒shè出,穿过了一个妖魔的面门。

    傅嬣牵记公孙复鞅,此刻心乱如麻,就想以御气凌风术飞去探望,可再一看战场上百舸帮好汉伤亡惨重,妖魔依旧数量众多,战局还未好转,心知自己离开,战场上便少了一分抵御之力,当下把心一横,运剑起势,还是留在了战场之上。

    那边厢,池棠和骆祎一剑一刀,宛如焰腾腾赤龙舞空,厉冲冲怒蛟翻海,漫天火焰燎烈配着锋锐无匹的金sè刀芒,蕴成了一团气劲博荡的光团,光团所到之处,群妖狼奔豸突,哀嚎遍野。

    两大高手今天面对滔滔妖浪,联手并击,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学之境,只是一个拥有神鸦之力和伏魔道术,另一个则凭借着无师自通的破御之体和刀技绝学,竟是大有默契,攻守兼济,妖魔的邪术施展往往被池棠的火鸦神力震开,而池棠骆祎的刀剑之锋却是无往而不利,比之先前池棠一人的奋力施为,更是大有过之。

    这下不怕那些妖魔预先躲避隐身开了,池棠和骆祎只管寻那和百舸帮好汉纠缠一处的妖魔杀去,既解了百舸帮好汉的危厄,又令妖魔们奔走不及,伤损大增。

    双士联手进击的光团很快吸引了大部妖众的注意,此际要紧时分,妖众不能再像先前般避而游斗,况且战场上现在站满了人,便遁身隐踪,移形而出,也往往陷入了人群的包围,妖众只得开始聚拢,争取用合力的方式抵御,少数乖觉的妖魔此际忽然想到,如何已经战胜锦屏公子的断海神尊到现在还没出现在战场上?慢说神尊,就算是法力身份远胜于己的踏浪七英也再不见出现,难道是又生了什么变故?这少数妖魔想到此节,便悄悄躲在妖众队列的后面,打定了主意,只要情势不妙,便立即飞身逃走。

    原本陷入苦战的伏魔道高手们此刻压力陡减,纷纷从竹林杀了出来,待看到漫山遍野青sè衣襟百舸帮好汉,不由颇感奇怪,残存的绿刀螳螂吱吱叫着,还是不依不饶的冲向妖众集群。

    骆祎不清底细,见这些体形硕大的螳螂冲出,还以为又多了新的妖魔支援,金刀猛可里劈斩,金sè刀芒激shè而出,要赶在这些螳螂和妖众大部会合前将它们斩杀。

    “哎,误会!”池棠喊一声,云龙剑一竖,火焰一涨,飞速的将金sè刀芒一裹,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刀芒消解,免了误伤之患。“这些螳螂是自己人,帮我们杀敌的,不是妖魔。”

    骆祎见池棠将自己全力发出的刀芒化解的如此轻易,不由一凛,好厉害的手法,这负剑士当真厉害,似乎远在我之上,待听到池棠后一句,顿时暗道惭愧,自己不明究竟,险些误伤了同道盟友,所幸负剑士出手迅疾,未酿成惨祸。

    就在此时,身边绿影一闪,池棠立有感应,转眼看去,却见一个修长窈窕的绿裙女子现出身形,立在骆祎身旁,口中还在说道:“骆帮主,你部下伤亡太大,让他们退一退!”

    这一眼望去,池棠怔住了,仿佛能听见心脏在胸口怦怦的剧烈跳动,不自禁的便是浑身一紧,那绿裙女子晶眸柳眉,樱唇雪肤,却不正是那虻山猫妖灵风?

第三十三章 诈计退身

    灵风早就发现了池棠,在那熟悉的滔天焰火裹着一个雄健的身形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敏锐的注意到了,其实她飞身到了骆祎身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是为了找个由头和池棠接近一些。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都装作无意,眼神迅疾的交集在一处,又飞快的分开。

    灵风若无其事的又看向骆祎,面上似乎是一抹激烈厮杀之后产生的晕红:果然是他,只是……只是他如何变作了这般模样?

    池棠垂下了因发怔而有些失态的目光,心乱如麻:

    想来自己不过一介落拓江湖的寒微侠客,年届三十仍是形单影只,而董瑶年轻貌美,又是豪门大族的千金闺秀,有此佳人垂青,按说自己原该欣喜若狂才是,事实上,池棠并不是不高兴,然而心里却总是隐隐约约有一丝怅然若失,仿佛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直到现在,他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灵风,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中清晰可闻,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起来,只有这绰然俏立的高挑身影是如此鲜明,在这一瞬间,池棠似乎明白了,自己总觉得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池棠思绪飞回了焰醒yù动的那一晚,与她耳鬓交磨时,那甘津生芳的唇齿,那清馨喷香的气息,那温润滑腻的肌肤,还有那迷醉忘情的热吻,即便是现在,也会令自己陷入恍惚迷离之中,那妩媚若丝的俏目杏瞳轻轻一瞥,自己的心弦便是微微一颤,带着久久的余震,直到自己将那股热意硬生生按捺。

    都说质朴单纯的近乎迂腐的男子特别容易被带着点妖xìng的女人所吸引,而池棠直到此刻再次见到灵风,才意识到这一点。

    “都这时候了,弟兄们不会退的,况且你看这些妖魔都聚拢一处,声势已然大为减弱,此刻占上风的是我们,不用担心,灵风姑娘。”骆祎显然没有发现身边这一男一女的些微异样,金刀打横,昂然说道。

    骆祎说的没错,妖魔们都在竹林边的旷地上渐渐围拢,人头攒动,数量虽然还是不少,但气势却全没了刚才的强横嚣扬,都战到这时候了,神尊还没有出现,还如何持续高昂的士气?

    百舸帮好汉则顺着妖魔收缩的阵势也形成了一个包围的弧形半圈,和从竹林中冲出来的伏魔道高手及绿刀螳螂两下呼应,将妖魔之众堵在了垓心,双方的损耗都很大,厮杀渐止,却成了对峙之势,战场终于缓缓的安静了下来。

    “难以想象,在这里竟然会见到五圣火鸦。”将岸盘着腿,身形在池棠面前忽然闪出,眼神打量着池棠。自从交战以来,他一直是这个盘腿的姿势,时而运法,时而投枪,倒也杀伤了不少妖众。

    “虻山将岸!”将岸指指自己,却又笑了笑,“不过现在我算是虻山的逆党叛徒了吧,和我的师妹他们几个一起。”

    池棠思绪被打断,转望向这个神情彪悍满臂豹纹的年轻人,听了他的介绍,不由一愕,眼神不由自主的又转到灵风身上。

    “灵风,我记得你说过,茹丹命你擒拿逃逸凡夫者,不就是火鸦化人吗?那就是他喽?”将岸仿佛是漫不经意的将嘴朝池棠一努。

    “真蠢,天下好像没有第二个火鸦化人,师兄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灵风轻声答道,眼神没有丝毫的转动,颇为别扭的斜对地下,脸上的红晕却在悄然无觉中变得更深了。

    “哈哈,那便是有缘,你竟在此地得遇相识故人。”将岸咧开嘴笑了笑,甚至还对池棠眨了眨眼。“嗯,面相倒是与众不同,凡夫看来便是惊心可怖,我看起来倒是顺眼得紧。”

    池棠颇为诧异的看向将岸,这个年轻人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桀骜之气,剑眉虎目,颌下无须,咧嘴轻笑的时候,露出的白牙洁净的晃眼,尽管不知他为什么用这种略显别扭的姿势双腿盘坐于前,只用豹纹密布的双臂支撑着身体,可是这一身刚猛嚣烈的气势,却像极了一只轻剽雄健的豹子。嗯?她是喊他做师兄吗?她……竟然也有师兄?

    骆祎不是很明白他们交谈的意思,却也是奇怪的问道:“怎么?几位竟是素识?”

    “好像现在不是闲话契阔的时候吧,骆帮主,你看,这情形怎生区处?”灵风用冷冰冰的语调打了岔,不过现在两相对峙的情况也确实需要明确的决断。

    骆祎自然而然的看向池棠,很显然,此间大战的主决权应该是这个神通无比的负剑士;然而池棠却在回过神来之后,立刻看向了红裙翩翩的傅嬣,公孙复鞅行迹全无,雅风四姝未见身临,这里最有发话权力的便是这锦屏公子才过门的夫人了。

    妖众们在包围之中虽然还强硬的嘶号着吼吼出声,却怎么也掩不住面上有些惶恐和畏缩的神sè,这般的喉声与其说是威吓,还不如说是虚张声势的故作胆壮。这时候,池棠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薛漾看似是向嵇蕤,其实是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妖魔不像人,撒谎的时候,可没有人那么神态自若。”面上的神情多少暴露了他们心中的虚怯,真是可笑的妖魔,连装也装不像,既然如此,莫如在他们胆气已颓的时候,再集剩勇,索xìng便绝了这后患。

    妖众们的这般情状也落在傅嬣眼中,身为紫菡院的大弟子,又有多年降妖伏魔的经验,她自然很清楚,放着这许多妖魔群集在此,此刻正是聚歼他们的最好时机,也免得脱逃出去,流于世间继续害人,若非记挂公孙复鞅安危,傅嬣几乎立时便要下令向这些聚拢的群妖发起最后一击。

    便只这稍一迟疑,便听得一个声音悠荡荡从妖众集群上方传来:“佩服,佩服,竟rì大战,我阒水近万之众却终是未能攻下三座山峰,眼看着rì头西斜,暮sè将沉,仍是胜负难分,既然如此,再战下去也是徒增双方死伤,不如两下言和,罢手休战如何?”

    断海神尊的雄伟身形在战场现出,悬在妖众集群上方的半空,面sè似乎有些苍白,身上原本淡金sè的光芒此刻也变成了微微的白气,说话声音也大不如先前苍劲雄浑,倒是众妖见到神尊现身,不自禁的发出一阵欢呼。

    “笑话,分明是尔等行将大败,还大言不惭什么胜负难分?败者有何资格言和?再说,今rì血战连场,死伤无数,可不是锦屏苑先启的衅吧?有胆子过来肆虐逞凶,眼看情势不济却又没胆子强撑硬抗,倒打起了脚底抹油的主意,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但教池某身在此地,便不容尔等妖孽全身而退!”池棠轩眉作sè,威风凛凛立在当前,怒语凿凿,早将情局大势说的清清楚楚。

    断海的目光在池棠面上一转,先自嘿嘿笑了出来:“我道今rì锦屏苑何来强援,却原来是上古鸦圣化人在此,真正意想不到。不错,我也不必瞒你们,此际我等师老疲敝,若是再战下去,只怕还是我们落败的可能xìng更大些。”

    这话一出口,妖众们大多发出一阵哄哄嘈杂的哀叹,而池棠则冷冷一笑:“不是只怕,而是必然,你知道这一点那便最好!”说着,云龙剑斜指而出,径对着半空中的断海,大有一股子不胜不休的气势。

    “诚如是言,鸦圣说的对。”断海竟然没有否认,只是脸上现出的淡然微笑却又不像是有什么心慌震恐的模样:“不过……你们不给我们生路,我们也就只有拼死一战下去了,我等来战同族,此刻尚有四五千之众,用你们人间的俗话,这便叫做困兽犹斗,左右是战死,还不如多杀些你们的人,还赚些呢。嘿嘿,你鸦圣神通广大,自然是不惧的了,但我可以保证,那些人间的好汉们,一定十不存一!阒水一族,血灵为道,既是凡夫血肉中修玄得灵而生,那便在凡夫血肉中应劫数终而殁,也不算辱没了炼化横骨一场;就算是你们锦屏苑的其他女妖也好,伏魔道中人也罢,也定然会折损大半,这就是你要剿灭我们的代价,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仿佛是为了附和断海神尊的言语,妖众们气势陡然一振,嗷嗷嘶喊的怪叫又响了起来,池棠却面sè一凛,他知道,这金甲的妖魔说的没有错,恶战之下,且不说这厢伏魔道众人如何,但骆祎百舸帮的好汉们则必然是伤亡惨重,他们毕竟多是单凭武勇的人身凡体,就像自己月夜刺君之时一样,纵然武艺如何卓绝,在jīng擅妖术的妖魔面前,终归是难以抵敌的。

    “况且……”断海忽然扔来一个物事,那物事在地上翻颠了几下,滚在池棠和傅嬣身前不动了,池棠定睛看去时,赫然便是一条已然萎缩变形的人的臂膀,而傅嬣更是面sè煞白,轻啊了一声,浑身震了一震。

    断海的声音还在继续:“……锦屏公子已经被我重伤,这便是他的一条臂膀,想要他活命,我们就做个交易!”

    骆祎见了这断臂,不由大是疑惑,难道那断臂的红衣人竟真的是此间豹隐山的主人?可就算如此,那红衣人不是已经由烨睛送回了浅滩船上?听这妖魔所语,倒似那锦屏公子是陷在他手里一般,难道是烨睛那一路出了什么变故?还是那锦屏公子另有其人?

    “什么交易?”池棠沉声喝问。

    “让我们退走,两下罢手,我们将锦屏公子送还,也免了这场杀戮!”

    这事池棠做不了主,只等傅嬣发话,傅嬣初时心中震骇,现在面上却露出沉毅的神sè,双目紧盯着断海:“你是何人?”断海和公孙复鞅隔着三座山峰遥遥对话的情形,傅嬣并未与闻,故而此时有此一问。

    “阒水神尊断海!”断海很镇定的回答,面上笑意淡淡,他不信对方会不接受这个条件。

    “断海老怪!听你的意思,我夫君是落在你手了?”

    “只要夫人接受这交易,我等离开此地之际,便是交还尊夫之时。尊夫伤势严重,可要早些调治才是。”断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话语间隐隐含着诱胁之意。

    “既是如此,让那锦屏公子现身一见,看看是不是真在你手中!”骆祎突然发话,他的心中还不无疑惑。

    断海面sè一变,还没说话,傅嬣却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好!我答应你!诸位英雄,任他们自去,不必阻拦!”

    池棠一愕,这便让他们去了?这尸横遍野的累累血债却怎么算?但傅嬣算是锦屏苑的女主人,主人发话,自己身为远客,自然不便置喙。

    断海的面sè顿时恢复如常,一阵哈哈大笑,心中暗自得意,毕竟是牵挂自己夫君,以致情急智昏,竟然就这样答应我了,也好,今rì速速退去,总算这场尊严之战并不难堪,重创公孙复鞅,回去在鲡妃娘娘处也好交待,现下保住这份力量,以图后举!当下在半空中向傅嬣拱手一躬:“夫人果然处事明决!断海告辞!阒水一族与锦屏苑来rì再决高下!”又侧首对周遭妖众一声叱令:“速退!”

    对于这个命令,妖众们执行的倒甚是果断,行动统一,呼啦啦的便是向后一闪,转眼间,无数黑气光焰拔地而起,齐刷刷的远飞开去,不一时竟已走了大半。

    “师姐,真让他们这样走了?这断海老怪不交出公子奈何?”秦嫔和众师妹早聚在了傅嬣身边,此际也有些担心的问道。

    “他不是断海。”傅嬣目视群妖退散,表情显得很平静,“但他说的很有道理,我当然知道鞅不在他手里,可为了诸位同道好汉计,便让他们退去罢,再战下去,锦屏苑伤亡还要增加,纵将其数尽歼,可所要付出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啊,那师姐还不戳穿他?倒让他自以为得计般这样离开?”秦嫔颇为诧异,不独秦嫔,便连池棠和骆祎几个也是一怔,既知其言有虚,却何必应允其事?纵然为了平止厮杀,免增伤亡,那也可光明正大的说出。

    “此妖自以为售计得欺,心中固然得意,却也不无惶惶,此时必是慌忙率众逃散,再无有他,我若直言其诈计之术,彼等必另生脱身之法,若因此引出什么不必要的变故,却是大害。既然如此,不如假作中计,让他们速速逃散而去,锦屏苑由是转危为安,正是再无弊虞之患。”

    听见这话的众人都是一惊,尤其将岸和灵风两个,直视着傅嬣秀美的脸庞,似乎是想不到这般一个明艳娇柔的女子竟还有这般明断之机,将岸甚至还喃喃了几句:“大智大勇,难得难得。”

    “多多拜上夫人!”眼见得妖众们几乎走了个罄尽,那断海此时才遥遥拱手:“公子虽败未死,不知落于何处,却着实不在我手中,断海情急生智,原非着意欺瞒,夫人见谅!断海去也!哈哈哈!”似乎是害怕他们在知道自己的诡计后立刻出手,断海话音未落便化身一道白光迅疾的远飞而去,只留下那自以为得计的笑声兀自盘旋不去。

第三十四章 战止

    落rì斜晖,暮霭渐沉,从豹隐山的山前浅滩直至第三座山峰之前,一片烟尘袅袅,尸横狼藉,尽是大战之后的满眼疮痍。

    这一场阒水妖族来势汹汹的尊严之战终于结束,从rì禺近午时始,至rì入过酉时止,一如开始时的仓促突然,结束时却也是惶惶匆匆。阒水妖魔惨死者,有三四千之众,内中更有三大神尊之一的绝浪神尊虞洺潇,可叹虞洺潇自屏涛坞一役后有心再起振奋,却丧在了火鸦化人的池棠手中,雄心壮志皆作画饼。

    而锦屏苑作为胜利一方,所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重,拱卫豹隐山的五百缠丝黑蛛、一千陷堑神蚰和三千蚀雨兵蚁伤亡殆尽,八百刀臂绿螳也只剩下寥寥百来只,树神林毁于妖火,而锦屏苑五百法力高深的女仙中,也牺牲了七十三人,都是jīng修慕枫道千年上下的得道圣灵,锦屏公子公孙复鞅更是遭遇修成冥思道之后的唯一一次重创,断了右臂,从此成了残疾之身。

    百舸帮好汉适逢其会,虽只和妖魔交锋短短一个多时辰,却也阵亡千余人,三停中去了一停,若不是傅嬣接受了对方退兵之议,百舸帮只怕真的要大部战死在这里。

    而一众伏魔道高手中,除了少数几人受了点轻伤,竟无一人殒命,既是侥幸,却也不无池棠鸦圣神力护持之功。

    此时,闻知了消息的雅风三姝正飞往停泊在山前浅滩的劲舸方向,火速前往救治公孙复鞅和嘤鸣,傅嬣强忍着心急如焚的担忧,毅然的开始布置战场善后的事宜。锦屏苑的女仙们带着嘤嘤的啜泣之声,开始找寻混杂在尸骸之中,那些牺牲姐妹几乎已经很难辨认的尸身;幸存的绿刀螳螂默默无声,缓缓步向前山,将蝼蚁蚰蜒的尸骨一堆堆的聚拢……

    董瑶飞奔着跑下山来,在池棠还有些措手不及的时候紧紧的拥了上去:“杀声震天的,真吓死我了,就担心你出什么事。”

    池棠轻轻一笑,拘谨而又礼貌的拍了拍伏在怀中的伊人香肩:“放心,师兄没事。”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在人群中找寻灵风的身影,却在目光一触及那片碧绿的裙裾之后,飞快的掠向别处。

    灵风眼神微微一黯,却又似乎根本注意董瑶和池棠的相拥,反而像是饶有兴味的看着骆祎招呼百舸帮好汉们重新集结的情形。

    “你很在意他。”将岸坐在地上,向他望望,又向她望望,嘴角划过一丝轻轻的笑意,“正如他也很在意你一样。”

    “嗯?”灵风装的漫不经意。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们彼此的眼神总是小心翼翼的寻找着对方,但又好像怕人发现一样,总是不敢对视。师父说过的,你是个外冷内热的xìng子,要不是师父影响你,你又看了许多人间儒家礼法的迂腐东西,你本不该是这样。”

    “真蠢!不知所云。”灵风红着脸,口不应心的小声抗辩。

    将岸还想继续说话时,募的面前黄影一闪,接着就是一个极其猥琐的语音响起:“娘妈皮的,咋是你涅?小母猫儿,哈哈!你又来帮我们咧!”

    灵风看着面前这只已经长胖了不少的黄狗,皱了皱鼻子:“你好像忘了,我一向讨厌狗。”

    “一个鸟样,我不也讨厌猫吗?但不妨碍我招呼老熟人嘛,你知道的,我是一只有礼貌的狗,咦,这只小豹子是哪个哦?你姘头?”无食好奇的看着将岸,嘴里又开始不清不楚起来。

    一个爆栗如期而至,如此熟门熟路,自然是薛漾所为了,在无食呜呜呼痛之中,薛漾和嵇蕤走上前来,对将岸和灵风摊手一礼。

    “又见面了,灵风姑娘,这一位虽然眼生,但身上玄劲雄浑,却也是慕枫道之士,二位却如何来了这里?”薛漾问道,所有人中,或许只有他才隐隐知道些池棠与灵风之间那层难以捉摸的心感,他记的很清楚,离开长安前,在莹玉阁的斗室中,两个人的心跳是那么强烈。

    “虻山将岸,大力将军亲传弟子,因腿脚不便,不能全礼了。”将岸笑呵呵拱了拱手,无食贱兮兮的凑上来,围着将岸转了几圈,似乎是对他盘着的伤腿颇有兴趣。

    “呀,这不是那位救我的姐姐吗?”董瑶拖着池棠也走了过来,一下子就认出了在落霞山紫菡院救她的绿裙女子。池棠不敢直视灵风,偏董瑶现在的举动又颇为亲密,令他有些尴尬。

    灵风对嵇蕤薛漾还有董瑶都是唯一颌首,显得很是冷傲,没有说话,将岸却知道,这是师妹一种变相的矜持,便对薛漾笑道:“如何到得此地,说来话长。你看这里现在乱哄哄一番,稍晚些再说如何?”

    “但凭尊意。”薛漾和嵇蕤自然不以为忤。嵇蕤还笑了笑:“要说的确实不少,你看那里的百舸帮主,说来也巧,来的路上,我们还遇到了百舸帮捉贼呢,没想到在这里竟能见到这位蛟刀士……”

    风声一响,众人身边又现出个褐衫短襟的矮小身影,正是姬尧,笑起来的面容上两个酒窝深陷:“咦,是灵风姐姐?”

    就在童四海哈哈一声笑,也要凑身过来叙契之时,远远传来一片哗然之声,几个锦屏苑的女仙快步经过,面上满是惶急之sè。

    池棠抬头看去,只见雅风三姝搀扶着面sè惨白的公孙复鞅,身后跟着几个青襟服sè的百舸帮好汉,正慢慢向这里走来,边上则是容sè憔悴的嘤鸣,衣裙不整,却也一脸担忧的看着公孙复鞅,不由心中一震。

    红影一闪,傅嬣在刹那间现身在公孙复鞅面前,公孙复鞅长长呼了口气,目视傅嬣,笑的很泰然:“我还有左臂,一样可以抱你,只是……只是不能再cāo琴奏曲了。”他的右臂处还能看到肉骨森森的创口,犹为触目惊心。

    傅嬣眼圈一红,却也一样温柔的笑了起来:“没事的,以后,便是我弹给你听。”轻轻上前,将一双柔荑挽在了公孙复鞅的臂弯里,“我搀你进苑中,别忘了,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rì,这喜宴还没开始呢。”

    公孙复鞅仰天大笑,笑声断断续续,显得颇为虚弱:“说的是,今天还多了许多好朋友来这里,请他们一起,请他们一起……”

    公孙复鞅被烨睛送到船上的时候,嘤鸣顿时认了出来,大惊之下,用刚刚回复的一丝慕枫道术救治其伤,总算使公孙复鞅悠悠醒转。按说公孙复鞅冥思入圣之体,纵断一臂,也不至于这般如遭重创一般委顿虚弱,然而当时公孙复鞅全力攻向断海,那银光巨锤在一瞬间先化作炫亮长剑,在臂膊处狠力反割,虽是斩下了右臂,但剑上本含着嚣绝博荡的破敌神力,这一下便是先将自己伤了,然后炫亮长剑又化为银光巨锤,其势不变,又狠狠砸翻了断海,以断海烈芒金身的修为兀自抵受不住,公孙复鞅甫失一臂,又哪里能支撑?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将自己伤了,因此一击之后,他便坠下山崖,昏迷不醒,即便醒转来,也是萎靡不堪,已是受了极重的伤患,总算神功天下无双,头脑还算清醒,而只要之后静心调养数月,伤体自能痊愈。

    在听嘤鸣叙述之后,公孙复鞅才知道原来人间百舸帮惩暴锄恶,亦是赶来此处,与妖魔好一场恶战,当下便是对船上留守的刘骥称谢不已,心中牵记战场形势,急忙要赶将过来,却不想行至半路,遇见前来接应的雅风三姝,这才知道群妖势馁,已然退散而去了,心下顿时为之一轻,也清楚这一战池棠一众和这许多百舸帮好汉实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然自己重伤之后,锦屏苑定是再无幸理,只怕真就被那些妖魔攻破了。

    公孙复鞅话没说完,却又挣扎着从傅嬣的搀扶里脱出,向着前方大群的百舸帮好汉,向着挺立于前的池棠一众,深深一躬,只是由于失了右臂,作揖的动作只能以左手平伸于前的姿势代替:“复鞅拜谢诸位相救之情,拳拳昭昭之意,永世难忘!”

    所有百舸帮好汉齐刷刷拱手一趋,骆祎的声音昂然回响:“惩恶伐魔,义所当为!”

    ※※※

    龙涂水湾的上空,无数黑气光焰正在快速飞行,蕴成了好大一片妖雾,妖雾之中忽然传出断海声音:“且住,全体止行!”

    瞬时间,黑气光焰一消而散,暮sè昏沉之中,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遍布天际。

    “不从空中走,怎么来的怎么去,走水路!”断海下令。

    “空中飞的快,今晚就能至娘娘处,为何还要再沿水路归返?这般迁延时rì,若是行途生变,神尊……”一个年长的妖魔小心翼翼的提议,

    “我不是神尊!”伴随着话音,断海的身形白光一闪,转眼变作了一个长身瘦削的男子,却正是捷影。

    “是……是捷影尊者?”众妖魔都是一惊,“如何化作了神尊模样?”

    “今rì虽是重创锦屏苑,神尊也废了公孙复鞅一臂,然而神尊自己也受了重伤,在你们奋勇恶战的时分,神尊已然晕阙过去了。”捷影从怀中伸手一探,再伸出手时,手上一团光影闪烁,蕴成了一个小小光球形状,光球之中赫然便是形体已然缩小的断海,只是此刻断海身体平躺,金甲碎裂,双目紧闭,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显然呼吸不畅,看情形,还是在昏迷之中。

    公孙复鞅的全力一击,几有天地崩裂之威,饶是断海的烈芒金身了得,却也难以抵御这滔天之力,初时强自支撑着步入峰顶之下,说了几句话,妖众们呼喊着鼓勇而返之后,断海再难支撑,眼前一黑,立时昏厥过去,这一下倒把捷影唬的大惊失sè,赶紧救治,虽是一时保得断海xìng命不失,但断海也无再战之力了。

    捷影迅速判断了战场的形势,己方第一高手断海已无法出手,潜踪猎魔尽数覆灭,踏浪七英蹊跷的失了行踪,料想除了自己之外,只怕都遭受了不测,而答应两路夹击的绝浪神尊一路到现在都没有露面(捷影还不知道虞洺潇身死,其众败退的消息),也不知是遭了变故还是遇挫而退,总之是指望不上了;而对方公孙复鞅虽然重伤,下落不明,可锦屏苑根基未动,甚至还有个不下于公孙复鞅的上古鸦圣在,其余五老观、紫菡院和乾家的众多高手也不是易于之辈,按这般推算,即便己方还有数千妖众,可聚力一斗,但终是败局已定的枉自徒劳,纵多杀得对方些许人众,却也无济于事,与其如此,还不若且罢手休战,存得实力,待rì后再决雌雄,反正重创公孙复鞅的事迹流传到妖魔道上,无论如何也算是极为辉煌的战绩了,对鲡妃娘娘那里也好交待。

    捷影打定主意,立时施展法术,将断海形体缩小,收于护体光珠之中,恰在此时,百舸帮浩浩荡荡的大队也杀到了,捷影遁身预先离开,先看了番两下激战的形势,又见上古鸦圣和那人间金刀好汉合力着实难以抵挡,这才变化成断海的模样而出,又用诈计,又是对局势的一番剖析,终于成功使众多同族妖魔得以全身而退。

    此刻,见这漫天飞逃,妖气弥天之景,捷影顿感不妥,便现出本相,喝止众妖。

    “你们糊涂!今rì一战闹出多大的动静?我敢说,巴蜀一带的伏魔道增援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这般行于天际,气息浩然,却不是自曝己踪?倘若伏魔道半途截击,岂不是又生事端,再遭伤亡?”

    众妖一听,纷纷点头:“尊者说的是!”

    “我等水族本相,藉水而行便是轻车熟路,那些伏魔道中人如何探得?况且慢也慢不了多少,只沿江疾游,最迟后rì午时,便能到鲡妃娘娘的离宫了,与路又安全,何乐而不为呢?”

    捷影说完,将含着断海的护体光球向怀内一置,而后身形一闪,现出细长的光鲷本相,扑通一声,投入了湾水之中。

    一时间,湾水像是沸腾了一般,扑通入水的声响不绝于耳,渐渐在水底汇成了一股巨大的鱼流,泛着异样的黑气,远遁而去。

第三十五章 凭悼

    天sè尽暗,黑漆漆的看不见半点星光,倒是锦屏苑的不灭灯火灿灿煌煌,映红了半边如墨苍穹。

    三堆熊熊大火在苑前燃烈甚炽,所有的人面向大火,或为哀戚,或为悲苦,或为庄重肃穆,听着公孙复鞅的歌声在晚空中回荡。

    “……凄凄朝露,烈烈夕风,悼我手足兮仪容永翳。

    胧胧暮月,瑟瑟枯chūn,悼我良朋兮悲怀感物。

    脉脉举目,纤纤握芳,悼我佳友兮抚衿泣涕。

    茕茕孤魂,渺渺遗影,悼我知己兮怅恍踟蹰。……

    傅嬣坐在公孙复鞅身边,面前正是那公孙复鞅前往紫菡院告取求亲时的那一张桐木古琴,傅嬣纤指在古琴上弹动,曲调婉转悠扬,配上公孙复鞅苍劲悲凉的嗓音,竟是加倍的催人泪下。

    已经有很多锦屏苑的女仙们哭出声来了,即便是侍立在公孙复鞅身后的雅风四姝,凝视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堆,忍不住的便是洒泪呜咽。

    这是锦屏苑对今rì战死者的凭悼仪式,苑前的三堆大火,第一堆焚化的是所有死去的蛛蚁蚰螂的尸骸,由于这些壮烈战死的虫介体型甚巨,因此这一簇火堆犹为庞大;居中的火堆焚化的则是锦屏苑今rì殒命牺牲的七十三位女仙的尸首,她们生前皆是颜如chūn月,体若桃夭的青chūn佳人,如今音容已杳,娇质无存,妖魔逞孽之下,更是尸首碎裂变形,惨不忍睹,莫如这一把燎燎大火,带走那一缕芳魂,直与这旷美山川永相伴随;而第三堆的烈火,却是为英勇殉身的千余位百舸帮好汉而设,面对强大而可怕的妖魔,这些勇敢的人间好男儿没有丝毫退缩,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生迟滞了妖魔的猛烈攻势,纵粉身碎骨,亦是无怨无悔,便是这一战,从此宣告,人,不惧妖!

    骆祎带着众多百舸帮好汉,围着火堆盘膝而坐,用百舸帮特有的方式祭奠着这些牺牲的同袍手足,他们袒着右衿,露出臂膀,将兵刃在屈起的膝盖上一下一下的有规律的拍动着,两千人同时做着相同的动作,拍击的闷响渐渐汇成了一片,巍然有势,倒和公孙复鞅凭悼的歌声互为呼应。

    公孙复鞅的歌声渐止,百舸帮好汉的沉沉拍击也随之一顿,骆祎忽然站起身,大吼一声:“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众多好汉异口同声的接上,仿佛隐忍许久的慨然悲壮突然间尽数爆发,雄壮的大吼响彻天际。

    一时间,全场尽为百舸帮好汉的气势所感染,甚至连那些原本在嘤嘤哭泣的锦屏苑女仙们也抹去了腮边的泪水,用娇嫩而又坚定的嗓音一并喊了出来:“子魂魄兮为鬼雄!”

    ……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晓佩在心里默默的唱道,在场的所有人中,恐怕只有她对死亡的感悟是不同的,她本就是一个魂灵,一个还没有来得及去享受人生便已横死夭亡的魂灵,死去之后,便是这种无依无着的飘渺混蒙,在今天,她是多么想为保护这锦屏苑,保护这才刚刚结识而交好的诸多新的姐妹们,然而魂灵的力量终究有限,她尽了自己的所能,可是,这种力量在这一场大战中,实在弱小得微不足道,正如想要追求爱情一般的力不从心。她伤心气苦难过悲痛,既是因为这些牺牲的人们,也是因为……晓佩悄悄斜睨一眼远处的薛漾,身影却反方向的飘到了山苑的背后。

    “诸友!”公孙复鞅歌罢,嘹亮的声音虽然仍多少有些虚弱,但显然jīng神已经健旺了不少,他左手举起一只陶碗,向众人一示。众多宾客好汉们此刻都已三三两两,转向席地而坐,苑中空旷的地面上掌起了无数篝火,这时候百舸帮好汉们才惊异的发现,身边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多了一只只装满美酒的陶碗。

    “今rì是复鞅大喜之rì,却也突遭惊变,致令伤损了这许多同道好友,苑中手足,复鞅心中激感,这第一碗酒,便是敬今rì牺牲之挚友良朋!”公孙复鞅目中含泪,左手陶碗中,美酒倾泻而下,尽洒于地。

    所有人都双手举着酒碗,同一声:“敬!”齐齐将碗中美酒洒下,再复举起时,碗中竟又装满了酒水。

    “第二碗酒,谢诸位来援之情!”

    “请!”美酒尽入喉中,甘冽清醇,好汉们发出啧啧称叹声,并且又很惊奇的发现,刚刚饮空的酒碗再次满了。

    “凭悼之祭、成婚之宴并贺功之庆,便一齐开始!诸位,放怀吃喝,一洗征尘,锦屏苑自今rì起,便与诸位休戚与共!”

    公孙复鞅一番话,全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众多好汉喊道:“谢公子!”恶战方毕,正感腹中饥馁,也不客气,当下放怀吃喝起来,正是豪士胸襟,不拘泥俗礼的做派。

    酒是美酒,菜是冷肴,都是早间成亲典礼时剩下的,一rì厮杀,哪有余裕再整治新的酒菜?不过在场都是不拘小节的江湖豪士之辈,又怎会在意?因此一口酒,一口肴,吃的甚是适意,尤其这碗中美酒一旦饮尽便又自行满上,实是快美不过。

    看着众多好汉和宾客们吃喝交谈的情景,公孙复鞅满意的轻轻一笑,向座中一靠,小声吩咐雅风四姝:“今晚好生照应各路宾客和那些好汉们,不必管我。”忽而面sè一黯,“所有牺牲姐妹的骨殖明rì在山后好好安葬。”

    雅风四姝躬身领命,傅嬣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公孙复鞅那一只左手,目光中爱怜无限,给了一个宽慰而又温馨的微笑:“夫君……”公孙复鞅还了一个笑容,胸臆间满是暖意:“嬣卿,这成亲之rì却出了那么大的变故,苦了你了……”

    “不苦,天可怜见,终于让我们在一起了。”傅嬣轻轻依偎在公孙复鞅怀里,手指悄悄在公孙复鞅空空荡荡的右手衣袖上滑过,心中微微一颤。

    “公子,虻山将岸有要情禀告。”一个满臂豹纹的年轻人忽然盘腿出现在公孙复鞅的席前,身后跟着一个绿裙的娇俏女子和一个白衣的瘦弱少年。

    ※※※

    董瑶和池棠挨的很紧,半是斜靠,半是依偎的侧倚在池棠臂弯里,吃食的时候则总是将拿在手里的食物掰成两半,并将其中一半递给池棠,关爱之情显露无遗。这当口,池棠又怎能推托?佳人厚意,情思淙淙,毕竟还是令他心里暖暖的。

    薛漾在旁偷眼看在眼里,不动声sè的悄悄问嵇蕤:“师兄,九师妹是遇上了什么事?才几个月不见,怎么的就把对池师兄的那份情愫就挑开了?”董瑶和池棠的事情,他们在乾家本院时就听甘斐绘声绘sè的描述过,却也都是私底下说说顽话,谁也没有当着他两个的面明说过,这种事,明说了反而会有诸多忌讳变故处,因此一众乾家同门都是乐呵呵的等着他们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哪知道竟这么快,看这样子,董瑶俨然便是池棠的知心爱侣一般,毫不顾忌众人的眼光。

    “谁知道呢,许是阔别rì久,相思过甚,一见之下,情难自已,是故情事得偕,你呢?我看你也快了。”嵇蕤话锋一转,立刻带到薛漾身上,面上似笑非笑。

    薛漾下意识的看看远处还在公孙复鞅身边侍立的翩舞,黑脸上红了一红,缩了缩头:“哪有?没有的事。”

    闲话了一会儿,话题自然转到了今rì阒水妖魔大举来攻的事情,说到这个,嵇蕤便大赞池棠:“绝浪老怪恶名久著,乃是天下最厉害的几个妖魔之一,没想到今天竟死在池师兄剑下,这件事不出一个月,将传遍伏魔道,池师兄凭此战绩,已可跻身伏魔宗师之列,恐怕游历天下的师尊也会知道,门下多了一个这么了得的弟子,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池棠心中有感,却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却是奇怪,好像这一身火鸦神力越发通透,我发力之时威力更是大胜从前,那绝浪老怪很厉害么?好像我没费什么力便斩了他。”

    “怎么不厉害?记得长安的千里生吧,一个是虻山三俊之一,一个是阒水三怪之一,本就是齐名,便是能为妖术,也在伯仲之间。”薛漾嚷嚷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董瑶却注视着池棠现在已然丑怪异常的面孔,颇为怜惜的伸手去摸池棠右半边坑坑洼洼创痕密布的脸,池棠轻轻拉开董瑶的手,淡淡一笑:“不妨事。”

    “说到虻山三俊……我记起来了,跟着虻山猫妖的那个她的师兄,不是号称大力将军的弟子吗?大力将军也是虻山三俊之一,一身修为通天彻地,有虻山守护神之称,他的弟子,还有那猫妖,却怎么会来到这里,助我们共击阒水妖魔?”嵇蕤沉吟道,同时目光在满苑人丛中找寻将岸和灵风的身影。

    “他们在锦屏公子那里,应该是告之此来详细。”池棠当然知道嵇蕤在找谁,脱口而出,此时将岸带着灵风和烨睛已经坐在公孙复鞅的席位前,正在说着什么,公孙复鞅听的一脸郑重,这番情景,早落在别有心怀的池棠眼里。

    薛漾在旁边忽然嘿嘿一笑,一直闷头大啃骨头的无食一抬头:“小黑脸,咋笑的这么贼涅?”坐在无食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姬尧却晓事的一按无食的脑袋,免得他再杂七杂八乱问下去。一时间,薛漾姬尧都悄悄瞥了董瑶一眼,见她专心致志的只在池棠身上,浑然无觉,便也放下了心。

    池师兄心中有人,这事若被九师妹知道,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薛漾想到这里,偷偷对无食使了个眼sè,无食可是一片玲珑肝肠,眉头潇洒的对灵风方向一挑,又灵巧的对池棠方向一挑,心领神会的伸出滴着口水的舌头:“我懂滴,我懂滴……”

    “负剑士!”一声高喊,骆祎一身青袍,腰间露出蛟刀刀柄,正昂步走来。

    池棠急忙起身相迎:“啊,骆兄,正要寻你同饮,你倒先来了。”

    骆祎身后闪出个威武雄壮的汉子,惊喜的指着一旁的嵇蕤对骆祎道:“帮主,我对你说的,那个在江上助我们擒住黎家二贼的英雄就是他!”

    嵇蕤哈哈笑着站起:“又见面了,刘二当家,荆楚乾家弟子嵇蕤,见过骆大当家,刘二当家。”

    骆祎奇道:“竟有这番巧遇?正说和这般英雄失之交臂,心下郁郁,怎知倒在这里相会,当真是天意了。”

    骆祎刘骥而乾家一众人见了礼,不仅对薛漾,便是对董瑶姬尧,也浑不以他们女子幼童为异,仍是周全的施了江湖礼数,刘骥甚至还挺感兴趣的摸了摸无食,笑道:“我记得这只犬儿,便是它奋勇相扑,迟滞了那黎家老大的奔逃之势,倒是极有侠义之风。”哪知道无食大乐之下,立时冒出一句:“娘妈皮的,小意思,过奖过奖。”

    这一下骆祎和刘骥都是一愣,然后便是哈哈大笑:“怪哉怪哉,世间还有此等神物,真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骆祎说罢,便和刘骥一起席地坐下,池棠注意到和他们一起坐下的还有一个青衣的男子,天sè昏暗看不清形貌,只觉得此人身量颇为雄武,但适才叙礼时并不见他出面,而骆祎也没有介绍此人,心中暗自奇怪,却也不说破,只是寒暄道:“久仰蛟刀士大名,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更兼百舸帮英雄烈胆,倒和妖魔一场好杀,池棠钦佩之至。”池棠这话倒不全是客套,换作是他昔rì月夜刺君之时,若知道所遇敌手是妖魔,便未必有一战的勇气。

    “百舸帮老话说的是,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盗匪强梁,我们自是一往无前,绝无退缩之理。唉,只是骆某委实小觑了妖魔之能,让许多兄弟枉自送了xìng命。”骆祎长叹一声,颇为欷歔,却忽然拍了拍额头:“哎呀,怎么说到这上面去了,池兄,我此来实是带一位故人前来相见,你看看,还认得不。”

    骆祎身边一直没说话的青衣男子探身过来,目视池棠,浅浅一笑:“池兄弟,久违了。”

    借着座边的篝火之光,池棠看那人,面sè苍白,还有憔悴之sè,只是五官形容却觉得眼熟,猛可里心中一跳,惊呼道:“陈……陈兄?”

第三十六章 旧事重提

    池棠在认出了眼前之人竟是行刺暴君的首领陈嵩之后,那月夜刺君,妖魔横行的一幕幕往事接连便在脑海中浮现,那呼啸吹过的yīn风,那血肉翻飞的惨景,那诡异迷离的吟唱,那身死骨裂的痛呼……曾几何时,这些过往深深的嵌在了自己记忆的深处,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恐怖梦魇,消弭了自己的心志,颓丧了自己的胆气,令自己如惊弓之鸟般只想着混迹市井村闾之中,便做个浑浑噩噩,坐吃等死的庸人俗辈,直到自己遇上了乾家斩魔士,这份沉重的心结才渐渐解开。

    仔细算来,距离那时也只不过大半年时光,可回想时,却久远的如同隔世一般。万没想到,万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地,又见到了那rì的同袍战友,池棠心cháo汹涌,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忙上前,一执陈嵩双手:“陈兄,你没事,这便太好了!”一执之下,忽感手上有异,注目看去,赫然发现陈嵩右手齐腕而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参差不平的断腕创口,不由大愕:“这……这是怎么了?”

    池棠知道陈嵩的绝煞铁枪之能,全力施展起来,只怕自己也未必能招架得住,放眼天下,也许只有那昆仑山绝云堡与之齐名当世的端木凌宏可堪相提并论了,陈嵩这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学修为,失去右手,几成废人一般,这又当是怎样的打击?

    陈嵩面上却没有那种心志沉沦的神情,只是淡然一笑:“一言难尽,不过看到池兄弟现在风采更胜往昔,不以妖魔作祟之事为意,我心甚慰,来,我们坐下说话,池兄弟告诉我,你是如何修得这身降妖伏魔的本领的,我呢,也对池兄弟说说我这厢所遇的事体。”

    池棠扶着陈嵩复又坐下,先敬了一大碗酒,感受着酒水滑入肚中火热热的劲力,又长吸了一口气,理清思绪,然后把月夜刺君之后的过往情事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这番经历,一众乾家门人早就听说过,许多事还都是亲历,自然微笑旁听不语,而骆祎和刘骥却是第一次与闻,越听越是惊诧,何以妖魔竟在人世间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他们却懵然无知,直至今rì才真正见到妖魔。

    池棠的事情,陈嵩在虻山凌绝峰的草庐中也多有耳闻,此际听来倒没有露出多少骇异之sè,对于同为双绝五士的昔rì战友能有这番离奇际遇倒颇为欣慰,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只是在池棠说到在长安驱逐了虻山千里生,斩除了被虻山妖魔控制的鬼君苻生之时,陈嵩才现出震动之情,心说虻山大变,千里生铩羽而返,竟是由于池棠的原因。

    而当池棠说完,陈嵩开始叙述自己在虻山的经历时,便是一众乾家门人大为惊奇了。一个谋刺暴君失败,被妖魔生擒的人间武者,竟和虻山的守护神结为了莫逆之交,甚至无师自通,亦是修炼出了降妖伏魔的能为,却不想遭遇了虻山政变,千里生处心积虑,剪除了大力将和翼横卫两大高手,更是施毒将还未甦醒的虻山妖王毒毙,做下了弑君篡位的逆行。只可惜了一代武学大师陈嵩,被千里生借身设计,右手生生被妖魔咬啮而断,若非灵风烨睛相救,只怕当时便做了妖魔的腹中之食。

    陈嵩的这一番话,无疑也解释了何以将岸和灵风会来到此处,池棠下意识的看向公孙复鞅座前的灵风,见她削肩细腰,绿裙随风飘摆,竟是有种别样风致,不由心下一动,赶紧收回了目光。

    两段过往详细道来,不觉已过了大半个时辰,话语一止,周遭便是一片沉默,只有四下里各处饮酒交谈的声音嗡嗡的传将来。

    良久,还是骆祎咋舌出声:“天!若非二兄所言,我却哪里知道天下还有这般妖魔之事?”

    薛漾在陈嵩叙述的时候一直低头不语,显然是在沉思之中,此刻抬起头,和嵇蕤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喜sè,嵇蕤知道薛漾想到了什么,微笑道:“六师弟,你最足智多谋,听陈寨主说完,你有了什么计较,不妨说说看。”

    薛漾也不推辞,先对陈嵩一拱手:“陈寨主际遇甚奇,这番过往却是妖人并立数千年来唯有一例。听陈寨主所言,我们身为伏魔道中人的,倒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可趁之机。”

    陈嵩一颌首:“陈某此语若能为伏魔道稍尽绵薄,不胜之喜。”

    “其一、虻山大局已变,敬慕人世的大力将军和不闻世事的翼横卫都已身故……”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漾不经意看了姬尧一眼,鲲鹏翼横卫与姬尧的生父念笙子多有纠葛,倒要看看姬尧有何反应,姬尧却是对这个曾与生父同为北溟三友之后又互为仇雠大打出手的翼横卫完全无感,仍是瞪大了双眼,静候着薛漾说下去。“……千里生更是将法力弥天的虻山妖王先行毒杀,这完全是伏魔道的一大幸事。虻山之强,除了虻山妖王为镇,便是虻山三俊四灵为辅,再加上八万妖魔之数,一直是人间世界的心腹大患。如今妖王已死,三俊中也只剩得一人,无论如何,其实力已然大为减弱,即便千里生狠戾凶残,诡计多端,终是难以独担夺取天下之任,对于伏魔道来说,自然诚为大幸。”

    “其二、从陈寨主脱身过往可知,伏魔道一直渴求的虻山本境之地也有了眉目。不出所料,果然是虚空存境之法,然而其虻山虚境与人间世界的交界之处,必是在河洛一带,若所料不差,便是洛水之滨,氐秦国境内。池师兄,别忘了,那氐秦新君还欠我们好大一个人情呢,我们在那里的故交朋友可不少,届时可与他们互通声气,找个机会,探寻出进入虻山之境的真正通道。”

    池棠想起在长安的魏峰、王猛、鲁扬、罗老七一众,还有那鹤羽门的祁文羽,不由一笑,心下倒颇是挂念。

    “其三、虻山势弱,而阒水也不见得有多强大。今rì阒水三怪之中的两位结袂而来,其众愈万,结果呢?绝浪老怪当场身死,断海老怪铩羽而归,妖众也折损了近半。别忘了,这只是豹隐山锦屏苑一地之力,又是仓促遇袭,纵加上我们几个贺客和百舸帮好汉们相助,可阒水妖魔来势汹汹犹然这般惨淡收场,由此可知,妖魔战力还未成型,而阒水妖魔经此一役,实力也逞削弱之势。再看伏魔道,四师兄,据说五月一rì,便是伏魔道同盟之会了么?”

    嵇蕤点头,薛漾续道:“这便是极好的机会,两地妖魔势弱,而伏魔道则即将结为一体,同声共气,实力只有比昔rì更强,我之意,便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趁妖魔还未能自省战力之疏,又是时局动荡不稳之际,伏魔道一举先行发动攻势,先取虻山,再灭阒水,大有可期也!”

    薛漾这一番话把众人听的心神荡漾,嵇蕤当先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着!便是这般!实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战机!”

    薛漾被众人的反应也弄得jīng神一振,掰着指头算道:“天师教、鹤羽门、紫菡院、五老观、铁衣门、鹰愁涧、覆水山庄……还有我们乾家,几家相加,人数总有数千之众,这番阵势,对两地妖界分而击之,那虻山阒水却如何抵挡?”

    骆祎雄赳赳插了一句嘴:“别忘了还有我们百舸帮,有了今rì这番恶战,我们可不怵什么妖魔鬼怪!”

    薛漾哈哈笑道:“正是正是,骆帮主但遴选些有破御之体的帮中高手,这股子力量也不可忽视。”

    话说到这里,池棠便想起那伏魔道同盟的倡议了,自得紫菡院女弟子传信,自己提出了方法之后便赶往长安,倒一直不知后话如何了,只是在拂芥山下听那地绝门主况三提起过,言念及此,池棠不禁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况三一众,童四海和邝雄围着篝火,大口饮酒,倒是言谈甚欢,天清子和玄瑸子还是淡淡漠漠的坐在一旁,很少说话,而况三则也是一如既往的独处一隅,只闷闷的一人自斟自饮。

    “正要让池师兄得知。”嵇蕤回应,“便是你们离开本院后十来天,我记得似乎是过上元节的时分,伏魔道便传下话来,五月初一,在龙虎山,各派会盟,以这几月除妖之数推选出同盟盟主,正是采纳了池师兄的提议。师尊不在,便是大师兄得了信,正准备五月一rì前召集同门,齐上龙虎山呢。”

    “照这样看,此间事情一了,我们便要往龙虎山一行了,这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当真是闲不下来呢。“池棠沉吟道,无食却大感兴奋:”又有新地方去了,极好极好,省得总是窝在一个地儿气闷煞人。”

    骆祎听在耳中,暗暗留了意,五月初一,龙虎山,他是听的清清楚楚,经过今rì一战,他觉得自己的百舸帮或多或少的也和伏魔道扯上了关联,届时倒可带了帮众共襄此会,想来那时龙虎山上群雄云集,自己正好观瞻一番,若能再尽些什么微劳,自然更是求之不得。

    略说了会闲话,篝火旁众人的情绪也渐渐好了起来,直到这时候,池棠才向陈嵩说出了一直存留心中的疑惑:“陈兄,那时我们齐集长安城,共谋刺君,小弟也曾问过究竟是何人主使,陈兄一直讳莫如深。时至今rì,一众同袍只剩得你我二人,陈兄便对小弟明言了罢。”

    陈嵩怅然一叹:“实不相瞒,我也是去年夏rì间在五原寨接待了一位自称是绝云堡弟子的人物,是他以金龙令符为印信,说长安暴君无道,一位氐秦王族有意推翻暴政,愿与我等为内应,相助我们除去暴君,又说要让我为行刺首领,统领天下第一流的侠客武士,还说池兄弟你,以及扶风魏峰、彭城张琰尽皆与会。我看那金龙令符无差,那绝云堡弟子又说的郑重,不疑有他,也不知怎么的,竟然答应了。这不,去得长安,也见到了你和张琰,虽然未见烈戟士魏峰,可其他赶来的诸多高手却也无一不是江湖上顶儿尖儿的角sè,就更觉得此事落实了。”

    魏峰若不是彼时正好出身在外,只怕也一样得列刺客之中,这一节池棠曾听魏峰亲口说过,倒不意外,只是对那位自称是绝云堡弟子的人物颇为好奇:“那绝云堡弟子却是谁人?陈兄过去可曾见过?”

    “那弟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自称复姓端木,名号却是未报,我看他形貌,估摸着也是绝云堡第二代的门人弟子,哦,他本说是端木堡主有要事缠身,往来不及,只他代表昆仑山绝云堡,也要共襄义举的,可直到过了聚集时rì也不见他来,我还颇感诧异呢。”

    “是了!”池棠当然知道这是暴君苻生和妖魔串通,事先安排好的yīn谋诡计,只待一众侠客高手自投罗网,分明就是设下陷阱的险恶用心,他对嵇蕤薛漾道:“二位师弟,还记得那时你们对我说的吗?你们说过,我们这一行行刺侠客中,必有一人是那妖魔的内应,听陈兄这般说,必是这绝云堡弟子无疑了。想来是妖魔变化做此人模样,引我等自行入彀。对了陈兄,我记得你那时几次走动,带回来许多钱财,却是从何而来?”

    陈嵩皱起眉头:“与长安那位氐秦王族的联络其实并不通过我,而是由墨家高手夏侯通负责,几次带回钱财,都是他去踏勘联系了来,只说是从那氐秦王族处所得,我却不曾亲见那氐秦王族,只隐约听夏侯通说过,那是什么广平王……”

    “广平王苻黄眉!”池棠立即接口,同时眉头深锁,广平王苻黄眉已然被虻山妖魔所杀,而那夏侯通则一直是行刺众人的军师,各种计划安排皆出自其手,在月夜刺君,妖魔杀出的时候,却也没有注意到这夏侯通的结局如何,过了这许久,纵使主谋之人已经知晓,可内中详情,却仍然是疑点重重。

    “哦,再说一句,刚才池兄弟说,那次行刺只剩得你我二人,其实不然。”陈嵩像是忽然想起,目光炯炯的直视池棠,“就我虻山所闻,那次行刺之后,除你我二人之外,还有两人幸免于难,脱身而出。”

第三十七章 临江离宫

    池棠大惊:“还有两人?”

    “我也是听熊兄闲谈间说起过,虻山一族把那一晚叫做月中飨食之会,都说虻山四灵自飨食之会只带回五十二颗首级,可池兄弟你想,我们出发前可是计点了好几番人数,还记得是多少么?”

    “……你我二人、彭城张琰、赤墨夏侯、燕山鲁奎、阆中俞韬、东城李渡……”池棠掰着指头,一个个的说出这些熟稔的姓名,心中隐隐掠过一丝酸楚,便是这些侠名久著的勇士豪杰们,都在那一晚成为了妖魔口中的牺牲,报到最后,便很肯定的一点头,“计点下来,便是五十六人无误。”

    “不错,确是五十六人!可是虻山四灵只带回去五十二颗首级,那岂不是说,还有四人幸免于难?除去你我,另两位却是谁人?”

    “会不会……单以首级之数而计生出偏差?陈兄还记得么?那时妖魔好生凶残,囫囵吞食,嚼啖碎身,怕是连人带身体尽被妖魔吃进肚子里了。”池棠皱眉沉吟。

    池棠的话使董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虽没有亲眼见过妖魔食人的惨景,但从池棠的寥寥数语中略一推想,便觉得胆战心惊,不寒而栗了。

    “决计不会。”陈嵩很肯定的摇了摇头,“你以为虻山四灵带回首级去是做甚?那是知道茹丹妖姬嗜食人脑,特地取下供奉她的,茹丹妖姬在虻山的地位极高,四灵又怎敢有所欺瞒?正因如此,我才可以肯定,那一晚,确实是有四人没有罹难。”

    “这却奇了,我是火鸦之力保护隐身,陈兄是被俘生擒,那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场上便只你我二人还活着,最后一个倒下的是南中袁从,再不见其他人了啊。难道真有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妖魔jīng心布下的罗网中逃脱?”池棠仔细回想那夜情景,虻山四灵现身后连杀霍旷、俞韬,然后众刺客一齐涌上与之混战,彼时场面甚乱,若说有人趁机脱身,便当是这个时分。可这二人究竟是谁?又是用的什么法子脱身?却也着实猜想不出。

    到末了,池棠还是侧头问向嵇蕤薛漾,这几乎是他身入伏魔道后,遇到疑问是最惯常的举动,此时也不例外:“二位师弟,对此如何解说?”

    “我原本是想,只是一人之差,却没想到是两个。”嵇蕤和薛漾对视一眼,还是嵇蕤清了清嗓子,“我说过,你们行刺众人中,必有一人是那些妖魔的内应。也就是说,你们五十六名刺客是五十五个人间高手和一个变化人身的妖魔组成,少一个本就在情理之中。”

    “不错,四师弟说过这话。”一时间,池棠和嵇蕤薛漾仿佛又回到了在董府竟rì长谈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一天,池棠第一次知道了荆楚乾家斩魔士的存在。

    “而现在竟然是少了两个,那就只有两个解释。”嵇蕤伸出两根手指,又曲下其中一根:“第一,那些妖魔的内应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将你们诱入当场而后悄然隐身而退。”

    陈嵩还是摇了摇头:“听说茹丹妖姬对此事大是不满,事后说了虻山四灵好几次,看来有人脱逃而出实是大出她之意外,鉴于她已命灵风姑娘追擒池兄弟,可知不是因池兄弟而生不满。由此亦可知,至少那另两人不会全是这些妖魔的内应。”

    嵇蕤呼了一口气,曲下另一根手指:“第二,除了陈寨主和池师兄之外,确实还有第三个不为我们所知的人物从妖魔陷阱中脱出。而那人要么是如同池师兄一般,也具有五方乾君之力,急难之时自生感应护佑之力得脱。”

    “这个可能不大,天下五士中,已知我和那驭雷士韩离皆为五方乾君化人,难不成乾君化人都和人间武者对上了?若真是这般,也未免巧合的太离奇了,难道真如大师兄常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池棠立刻予以了否定,倒是陈嵩和骆祎在边上听了都是心中一动,如何妖魔之患竟和西平驭雷士也扯上干系了?

    嵇蕤笑着点点头:“我也知道不可能,因为五君堂在那一天只有南离火鸦神像有过应感之征,而且我也不认为我们乾家苦寻长久的五方乾君化人会那么巧的同时在行刺诸君中出现两位。那么,这位得以逃出生天的奇人恐怕是另有其法了。也许是会些伏魔道潜踪匿形的法术,也许是通晓奇门遁甲的门道……”

    几乎是同时,陈嵩和池棠霍然抬头,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一个名字:“夏侯通!”

    ※※※

    呼风峡险山环抱,囿了一汪死水,说是死水,那是三面险山围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到任何分岔疏流的水道。却偏偏怪了,就是这汪死水却形成了一个个带着极强牵引之力的漩涡,任何船只驶入,便被这些漩涡卷的桅断舢裂,连人带船的粉身碎骨,淹没在漩涡之中再无影踪。时常航行水路的老船家都说,那是水神居憩的所在,不愿被凡人打扰,其底暗通五湖四海,凡人闯进去正是自寻死哩。好在这呼风峡只是长江水路中一个偏突的小小支道,不碍长江水路的正常航行,久而久之,便成了无人涉迹的偏狭绝道。

    娟儿立在船侧,听着船家们说着种种呼风峡的怪诞传闻,眼中望向滔滔江水中那远处的险峻山石,倒是颇有些好奇。原是这艘客船延误了时rì,船家自作主张,从偏支航道抄了个近路,所幸一路无事,竟是比寻常水路还要快了几天,眼看着就要进入长江下游地段了。也正因为这偏支航道的航行,竟是从这呼风峡的侧边驶过。

    “妹子,别看了。”从船舱里走出的风盈秀靠近男装打扮的娟儿,小声说道。

    一只江鸥嘎嘎叫着掠行过船舷,娟儿则面露疑问之sè,风盈秀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那处山石嶙峋的峡谷,秀眉微蹙:“那个地方,有古怪的东西存在,而且有一股很深的yīn气。”

    “是听它说的吗?”娟儿笑着指了指那只越飞越远的江鸥,她很清楚风盈秀能听鸟言兽语的本领。

    风盈秀拉过娟儿,让她和自己一齐进入舱内,同时继续小声道:“有yīn气邪祟的地方,还是不要多看的好,别忘了,我也可以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小心些,免生波折,驶过了这段江面,我们才是真正平安无事。再过得几rì,我们也要下船走陆路了。”

    ……

    越过急速前行的客船,穿过滚滚湍急的江面,翻过参差嶙峋的山岩,便是空荡荡一大片水面,三面环山,阒无人迹,便连飞行的水鸟也没见一只。

    破开水面,赫然便是一股股暗流牵引而形成的诡异漩涡,水流激荡,泛起腾腾的气泡,这是sè如乌墨的水流,迥别于从长江水路汇入的无sè江水。

    直至水下数十丈之后,水sè才渐渐清澈,再没有暗流涌动的漩涡,竟是一种别样的宁静,无数鱼儿在水中缓缓游动,仿佛rì光是直直从水面透入,浑没受到漩涡的影响。光线直照到水底,分明可见一块巨大的石板立于当前,石板方正平整,绝不是自然形成,上面还能看到一些奇怪的花纹,而石板的最下方,则露出了一条长长的罅缝。

    没入罅缝,顿时如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似乎能听到些细微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当最终听清是一个女子的啜泣之时,便是豁然一亮。

    像是仙境一般的青山绿水,明明是看不到任何rì月云彩的蔚蓝天空,此刻却透出极为清媚的亮光来,一丛汉时风格的殿宇楼阁坐落在青山之下,一淙清泉从殿宇边倾泻而落,配衬得极为雅致。

    啜泣声从这座殿宇最里进的宫室中传出,穿过美轮美奂的碧瓦朱甍,便能见到一个盛装华服的高髻女子伏在贝类雕饰的绣榻上痛哭失声,一个金发碧眼的美艳少女站在绣榻后方金碧辉煌的王座旁,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想去搀扶却又yù行又至。

    一身红袍,低头不语的樊公泰远远站立,和高髻女子的绣榻遥遥相对。

    这里就是阒水鲡妃的临江离宫,一从豹隐山离开,樊公泰就急冲冲赶来了临江离宫,将绝浪神尊虞洺潇战死的消息报之了鲡妃娘娘。令樊公泰震惊的是,鲡妃娘娘在一听到虞洺潇战死的消息后,先是错愕,然后面sè惨白,接着竟然像人间持于执xìng的凡妇一般,顿时泪如雨下。

    “也难怪,他们虽是面上不和,却终是亲生姐弟,倒底还是有骨血亲情。”樊公泰心中暗想,他很清楚鲡妃与主上绝浪神尊那段过往,听说他们原先还有着超乎姐弟的一种奇怪的亲密,直到鲡妃娘娘另有新欢,主上愤而反目,两人不和至今,总之是因爱成仇,乱七八糟的凡情纠葛,谁又说的清呢?没想到主上死讯竟令娘娘这般悲痛,仔细想来,倒也情有可原,他真正震惊的是,以鲡妃娘娘数千年修为,本当早已是不寂不动的超脱心境,却何以还是这般形露于sè,大违参玄圣灵之道?瞧这情形,只怕娘娘还是深深属意主上的,想到这里,樊公泰又不禁有些后悔,该当将主上的尸首带回来的。可一想到当时池棠神焰弥天,横身于前的情景,樊公泰却也只得暗叹一声,再不动念了。

    “愈万之众,却怎令我弟丧身?那断海是做什么的?就眼睁睁看着么!”鲡妃痛哭一阵,忽的起身,面上泪迹未干,眼中却是厉光一闪,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气发散开来。布奴莎急忙上前,不避冰寒,要搀鲡妃入座,鲡妃推开布奴莎双手,只盯着樊公泰。

    “断海神尊领大部在前山与公孙复鞅血战,主上则巧施奇谋,领我等本部jīng锐从后山偷掩而入,原是要两路夹击的。哪里知道后山处竟还有个离火鸦圣在,神通高绝,不在公孙复鞅之下,主上刚强xìng情,明知不敌犹奋战不退,被那离火鸦圣杀……杀害了……我等痛心yù绝,本待一死以报主上,可主上临去前,却要我等先行退却,此一战已无幸理,主上说以他一死,彰显我阒水一族之尊严,正合娘娘之意,却要我等留此残躯,活得一个是一个,归返相随娘娘,早晚替他报仇!”樊公泰这番话半真半假,更为高明的是,先将虞洺潇的战死渲染的壮烈无比,然后尽推到了鲡妃娘娘头上,这尊严之战的主意正是鲡妃所出,虞洺潇至死相从,可谓合情合理,也令鲡妃不得怪罪。最末了,话锋轻轻一转,先将众妖仓惶退逃的情势说成是虞洺潇遗令,他们不得不为耳。而且,也顺理成章的投靠了新的主上,口口声声跟随鲡妃,为虞洺潇报仇。

    鲡妃愣怔半晌,虽是樊公泰有虚言假托处,她却深信不疑,她对自己这个弟弟太了解了,以虞洺潇对自己负气争强的脾xìng,还真有可能这般做。虞洺潇原本一直反对自己征讨锦屏苑,只为阒水尊严的主张极不赞同,可先是屏涛坞遭遇变故,自此堙没,说起来,这变故自己原也有大不是之处,可虞洺潇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说什么讥讽之语;后是阒水进击锦屏苑,虞洺潇慨然请战,自己却只认为这是弟弟又一次的着意卖弄,不仅没有大为嘉许,还让他随同断海,只做断海帐前一将。这本也是她对弟弟的历炼之心,可现在看来,竟是害了弟弟,一代阒水神尊,就此神魂俱丧。

    鲡妃思绪愁转,又是悲从中来,泪水潸潸再次涌出,不能自已。布奴莎立在鲡妃身后,也是默默无语,虞洺潇差点成为她的第一个男人,而她也相信,虞洺潇早晚会成为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因此对于这俊美异常的绝浪神尊总有一种奇怪的情感。现在,他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了,不知怎么的,布奴莎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

    啜泣声中,脚步纷沓,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袍男子正从宫门外昂然步入,清朗洪亮的声音远远传至:“潆汐,哭个甚来?”

第三十八章 圣王

    这是个相貌极为雄毅的男子,长发披散,剑眉朗目,鼻梁高挺,沿着方唇直至下颌,蓄满了修剪jīng致的髭须,约有三十余岁的模样,双肩宽广,体格颀长,披着一身纱罗白袍,举手投足之间,既显得潇洒飘逸,却也自有股桀骜不逊之气。

    看到这个男子,樊公泰立刻躬身施拜:“参见圣王陛下。”

    白袍男子看都没看樊公泰,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倒是跟着那白袍男子一齐步入的还有好几个身量高大的武士,内中一个,浑身乌黑,从脖项到手臂上尽是鳞片丛生,见到樊公泰便是嘿嘿一笑:“血鲤,这便回来了?可是大胜而归?”

    樊公泰没有理会这略带讥讽的揶揄,而是注视着白袍男子走到鲡妃身边,见他右手自然而然的搂住鲡妃纤细的腰肢,左手拭去了鲡妃面上的泪滴,又轻轻吻了吻鲡妃娇嫩的面靥,显得极为亲昵:“潆汐,却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

    鲡妃斜倚在白袍男子的臂弯里,抽泣未止:“洺潇……洺潇他……战死了。”

    白袍男子神sè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爱怜的将搂着鲡妃的手臂紧了紧:“原来如此,纵是得道圣灵,亦是难过情字一关,你们一胞同出,血浓于水,此情更是不比寻常,你修玄数千年,怕也是第一次尝到这般苦楚滋味,哭吧,哭出来就好些了。”

    听了白袍男子这话,鲡妃当真像个伏于爱郎怀抱的女儿家一般,嘤嘤的继续哭了出来。

    白袍男子拥着鲡妃,缓步带着她走到绣榻后的金sè王座上坐下,布奴莎一声不吭,只低着头先小心的让开,然后紧紧跟上,在他们落座后,又垂首侍立于一旁。

    这时候,白袍男子才将头转向樊公泰,原本爱怜无限的温柔神sè立即变作了寒霜照面,隐隐一股凛烈肃杀之气。

    樊公泰被看的心中一跳,忙低下了头去。

    “照这般看,豹隐山锦屏苑之战已经结束了?战果如何呢?断海又在哪里?”白袍男子淡淡的发问。

    樊公泰急忙回答:“我等是和断海神尊兵分两路的,小妖跟着主上一路,主上……”

    “阒水之下,皆王之属,什么主上?”身后那乌鳞满身的武士忽然说了一声。

    “哦,是是,便是小妖一系的首领绝浪神尊。”樊公泰立刻改口,“神尊突遇强敌,壮烈身死,救得我部一众,小妖见情势紧急,这便赶回禀报娘娘……”忽觉不妥,忙又加上:“……禀报圣王陛下和娘娘。”抬头看了看那白袍男子神sè,见他似乎没有反应,方才放心的说下去:“绝浪神尊这一战当真惊天动地,偏生遇见的是……”

    “也就是说,大战还在进行,你却已然逃回,是也不是?”樊公泰正要把自己那番半真半假的话语复述一遍,哪里知道被那白袍男子冷冷的打断。

    樊公泰一惊:“这……断海神尊确实还在与公孙复鞅恶战之中,小妖这一路却是为离火鸦圣所阻……”听到离火鸦圣四个字,那满身乌鳞的武士一声轻哼:“五圣火鸦在那里?”樊公泰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绝浪神尊又被那离火鸦圣杀害,小妖等不忍负神尊以死相托,强忍悲痛,率众而还。”

    “断海犹自恶战,你身为阒水一族,在这尊严之战的要紧关头,却弃之不顾,仓惶败逃,该当何罪?”白袍男子断喝。

    樊公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有心辩解几句,可还未开言,猛的便觉得身上绕了几层白气,霎时间奇寒刺骨,眼看着身上一道道冰凌结起,不由失sè大喊:“陛……陛下饶命!”

    “桀,他总也是久随我弟弟的股肱之士,一向忠心耿耿,看我弟新丧,便饶了他罢。”一直伏在白袍男子怀中哭泣的鲡妃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求情道。不知为什么,她平素出现,总是冷冷孤傲的强女子做派,偏是在这白袍男子跟前,她不自禁的便显出柔弱的一面。

    白袍男子也没打算真要了樊公泰的xìng命,只是略施惩戒,此刻听鲡妃一说,顿时温言道:“放心,我自省得。”意念一动,樊公泰身前的白气顿消,冰凌碎屑嗤啦啦的往下直掉。

    樊公泰半身僵硬,已然没了知觉,不由大为骇异。他和这位阒水鲡妃一手扶持而立的圣王没打过几次交道,总以为他不过是娘娘裙下之欢,虽是身份尊崇,修为却必然有限,直到此际才发现,原来这圣王竟如此深不可测,言语间随意施为,强如自己这金鳞血鲤之身,也是毫无抵御之力,照此看来,只怕那三大神尊比之也有不如之处,娘娘却是从何处寻来这般厉害角sè?

    未等樊公泰恢复,连个谢字都没道出,那白袍男子又是一声断喝:“金鳞血鲤,罔顾战势,弃众私逃,诚为大耻!拿下!”

    乌鳞武士嘿嘿笑着凑上,对樊公泰道:“得罪了,血鲤。”双手在樊公泰身上一招,几道黑气如绳索般层层盘匝,将樊公泰捆的严严实实。樊公泰知道这是鲡妃娘娘麾下的乌鳞斥候,起了个人间姓名唤作暮觉子,乃取晨昏荒暮之机察皆可知觉之意。一向与自己齐名,妖术法力也是不相伯仲,只是此刻自己半身不便,又是圣王一声令下,又哪里敢稍有违忤?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紧紧捆缚,做声不得。

    “待断海神尊班师而回,交由断海发落!”白袍男子手一挥,暮觉子会意,手一敛,黑气裹着樊公泰越缩越小,直至尽入暮觉子手中,暮觉子将黑气向怀内一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依旧还是和另几名高大武士肃然恭立在宫门处。

    “在外厢,我就问过血鲤带回来的部众了,他之所言,固有不实之处,但绝浪殁于五圣火鸦之手却是无误,我要会会那火鸦化人,看看是他那焰火之力厉害,还是我这冰寒之力厉害,得便处就取了他xìng命,为绝浪报仇!”白袍男子这时是在对鲡妃说话了,温言款款,极具呵护之意,和刚才的凌绝威势判若两人。

    鲡妃哭泣声渐渐小了,此际靠在白袍男子身上,面露担忧之sè:“原是你才能敌得他,只是这……这离火鸦圣却是何时出现,竟和那公孙复鞅做了一气,倒害的我那洺潇……”

    乌鳞遍体的暮觉子小心翼翼的突然说道:“去岁十二月间,思欢子被杀之后,我已发现五圣火鸦又现世间,当时还向娘娘禀报了来。不过当时神谱被夺,离宫又被公孙复鞅闹的乱,都忙着对付他呢,娘娘未暇分心,不曾想,这短短数月,那五圣火鸦竟已修成这般境界,连绝浪神尊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鲡妃一怔,仔细回忆之下,隐约想起这乌鳞斥候暮觉子曾经禀报过的,什么思欢子被斩魔士所杀,五圣火鸦带着那鹿妖的儿子也跟斩魔士做了一路,当时自己耽于旁务,竟是未予重视,以致造成今rì之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对付司雷疾鹰那般,至少也能将对方的情况了然于胸了。想到这里,鲡妃不禁又是恼恨,又是后悔,一阵阵的气苦难言。

    白袍男子似乎看出鲡妃所想,又是轻吻,又是抚摩,柔声软语安慰了好一番,才让鲡妃的脸sè渐渐好了起来:“放心,有我在,那五圣火鸦的首级必是囊中之物了,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说着,转头下令:“拿出来!”

    暮觉子微笑趋身:“是。”便向怀中掏摸着什么,鲡妃听说有好消息,jīng神稍稍振作,又见暮觉子悉悉索索的动作,不由甚是诧异。

    “陛下的神术太厉害,冰的小妖生疼呢。”暮觉子带着谄媚的笑意,伸入怀中的手拿了出来,手一张,掌心两道黑光,正和刚才捆缚樊公泰的黑气一般情状。两道黑光倏尔落地,却越涨越大,直至和身材极高的暮觉子等长为止,暮觉子又是敛手一招,黑光尽被收回手中,却露出两个方方正正的冰块来,看冰块中似乎现出人形,却不知是什么人被封在里面。

    “请陛下施法,解去寒冰之封。”暮觉子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便恭恭敬敬的禀奏道。

    另几个高大武士立时现出如临大敌的神sè,便要上前围住这两个冰块,白袍男子却淡淡笑着一挥手:“不妨事,我在此地,他们作不起乱来。”几个高大武士转手一拱,又都站回原地。

    须臾间,冰凌如同被击碎的琉璃瓦般片片裂开落下,冰凌散去,露出了两个极为高大的人形,鲡妃觉得蹊跷,细眼辨认,发现这两人皆着甲胄,一个青紫sè面皮,双目血红,狮盔银甲;另一个黑面獠牙,双眸皆白,玄鍪玄甲,便如黑炭也似,两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yīn寒腐臭之气,这种气息鲡妃却是知晓,正是幽冥鬼怪之气。

    “幽冥血泉,厉鬼所源;残灵九将,术法通玄!阒水郎桀见过二位将军。”自称郎桀的白袍男子向那两个人拱了拱手。

    那两人初时有些瑟瑟发抖,想是被冰封甚久,奇寒难耐,甫一脱出,正感苦楚之故。还是那黑面獠牙的最先恢复,呼出一口气来,蕴成了一团黑雾,白茫茫的眼瞳一凸:“郎桀?没听过阒水这一号!”

    “大家是妖鬼一脉,你却突施偷袭,冰锢我等,是何道理?”青面赤睛的紧跟着喊道,说话时显然冰寒之力未得尽消,止不住的便有些哆嗦颤音。

    “放肆!对我阒水圣王,不得无礼!”暮觉子喝道。

    圣王郎桀摆摆手,目视二人笑道:“妖鬼一脉,此言大是!只不知这阒水鲡妃离宫之外,二位将军领着千百鬼卒,暗伏于侧,是何道理?”

    这句反问使二人一时语塞,各自对视一眼,同时也感奇怪,阒水鲡妃三怪以外,几时又多了一个圣王郎桀?莫不是魔帝之尊提前甦醒了?可这名号也对不上啊。

    鲡妃如梦初醒般一激灵,陡然怒道:“血泉鬼族与阒水素无瓜葛,今rì却如何暗伏重兵,不请自来?”

    “何不让二位将军自己说?”郎桀指了指对方。

    “鬼相妙计,汝等安知……”青面赤睛回了一句。郎桀却立刻接上:“若说是驱虎吞狼,暗度陈仓之计,不说也罢!”

    “你……”两名鬼将同时一震,郎桀不看二人反应,继续说着,听语气似乎也是在对鲡妃详细道明:“其实我一直奇怪,血泉鬼族在紫菡院好大图谋,撺掇那公孙复鞅来我阒水取宝,当真是只为锦屏苑和阒水结仇吗?那血泉鬼族又能得什么好处?我曾粗粗推算,似乎是血泉鬼族与虻山结盟,这样一来,便是让与虻山世仇的阒水新增一强敌,算是给虻山的利好,倒也说的过去。”

    两名鬼将面面相觑,殿宇内郎桀的声音旋扬回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于凡人皆是如此,更何况诸位乃从人身炼化之厉魂?我总觉得血泉鬼族大费周章的设下这般局来,只为了做个损人不利己的事体终是有可虑处。便往深了推想,血泉鬼族新兴不过百年,虽不知巢穴本处,却也是在江东之地立足。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这江东之地却也是我阒水的立足之处。这般一想,顿时豁然开解。你们的那位鬼相大人打的好主意,是远交近攻的谋划那。先与虻山结盟,大肆宣扬要去攻打西域裂渊鬼国,正可从虻山处借力,最根本的主意,却是要夺我阒水之地,一家在江东做大。你们也相信,只要和阒水开战,虻山一样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又生恐我阒水力量太强,先以驱虎吞狼之计让那锦屏公子公孙复鞅与我等结怨,也知道也鲡妃xìng情之烈,决忍不下这口气去,必然要寻锦屏苑决战。而公孙复鞅修为通天,阒水若与之战,纵不是倾巢而出,但也将齐聚族中jīng锐往之,这一着,便算是调虎离山,而你们血泉鬼族则暗度陈仓,趁我阒水大部而出,你们引部直袭我阒水离宫,务求将鲡妃一举成擒,这样一来,阒水群龙无首,你们就将和阒水全面开战,便是占了先机。好谋算,层层相扣,此计若成,阒水就算不被灭族,但元气大伤,甚至退出江东阒水本境都大有可能。只不过你们千算万算,终是算漏了一点……”

    青面赤睛的鬼将喟然一叹:“是的,确实是算漏了一点,我们没有想到阒水新立了一个妖王,竟将鬼相妙计了然于胸,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三十九章 新盟

    郎桀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傲然一笑:“所谓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鬼相长于算计,却不知我阒水细要,这未免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倒是残灵鬼将本就是人间善战之士,可不该犯下这般疏误的。雨灵冰灵二位将军,不知以为然否?”

    那青面赤睛的是雨灵鬼将,而那黑面獠牙的正是冰灵鬼将,他们得鬼相暗授机宜,引了本部一千jīng强鬼卒潜伏在呼风峡临江离宫之侧(也正是因为这千众鬼怪的隐伏,却散发出极重的鬼灵邪祟之气来,尽落在客船上风盈秀的眼中),血泉鬼族都是幽冥之灵,原是要夜晚之间才能尽展法力的,两名鬼将率众潜伏,就是等待天时入夜,便一举发动。怎知猝然遇袭,两名鬼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层层刺骨奇寒的冻气包围,那一千鬼卒早被冻成了一个个僵直不动的冰坨,两名鬼将一察觉有异,便立刻运功苦苦支撑,但这冻气之术着实厉害,不一时,也将两名鬼将凝成方方正正的冰块,就此被擒。

    现在知道了,这冻气之术正是眼前那阒水圣王郎桀所施,而其又一番侃侃而谈,说话间自有股成竹在胸的威凌之气,不仅将鬼相的奇谋妙计尽数道出,还准确的说出自己的名号,雨灵和冰灵鬼将不禁又对视一眼,心头竟隐隐有些怵然。

    鲡妃却在听郎桀说完后,冒出一身冷汗,她这些时rì只顾着筹划进击锦屏苑的大计,纵有闲暇,也是与郎桀缠绵床笫,恣意纵yù,浑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血泉鬼族在无声无息间已经布下了致命罗网,若非郎桀jǐng醒,料敌于先,只怕鬼族一旦发动起来,自己不是命丧当场就是沦为阶下之囚,连带着阒水一族遭受大损,甚或就此族灭沦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鲡妃又惊又怒,鬼族可恼,用心歹毒,抬眼看向雨灵冰灵两名鬼将,眼神中的戾气厉光也越来越盛,身上亦是透出极重的冰寒之气来。

    郎桀却又温柔的笑着,轻轻搂住了几待爆发的鲡妃,唤着她的名字,像是体贴入微的情郎一般:“潆汐,别生气。我知道这些时rì你cāo心着锦屏苑的事,心烦意乱的,这事我就没告诉你,免得你分心。不过身为阒水圣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大事无碍,而且还能化害为利,也许会成为阒水大兴的最好契机呢。”

    郎桀的爱抚使本已惊怒极甚的鲡妃渐渐平静了下来,鲡妃看向郎桀的目光已是盈盈若水,满是喷涌yù出的爱恋炽然,这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鲡妃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欣悦。也正是这个男人神奇的魅力,令她一见之下,就义无反顾的投入了他的怀抱,甘愿冒全族之大不韪,在自己上古的那个男人---阒水魔帝甦醒前,将他立为阒水的圣王。而当她再看到曾和自己情yù纠葛的俊美弟弟时,总觉得这个弟弟是多么的索然无味,就像一个长不大而又任xìng的孩子,怎么能和这个男人相提并论?而现在,这个男人竟在谈笑间就消弭了鬼族的险恶图谋,又怎能不令她心神大畅?

    鲡妃想到这里,情难自禁,樱唇微张,丁香小舌早探入郎桀口中。

    就在两名鬼将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鲡妃和郎桀双唇相接,旁若无人的激吻起来。那几个身材高大的阒水武士和布奴莎倒是习以为常的依旧负手站立,圣王和鲡妃xìng起时当众交媾宣yín也是有的,伸个舌头亲个嘴儿算什么,倒把两名鬼将看的好不自在,心里直骂:“这帮妖jīng太他妈不要脸了!”

    热吻之下,郎桀微笑着转向两名鬼将,很奇怪,同样的笑容,面对着鲡妃便是柔情款款,可面对着两名鬼将却透着一股雄视桀骜的意味。

    “既然你都这么清楚了,我们又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郎桀的笑容令雨灵鬼将觉得很不舒服,当然,说出这般话倒不是他视死如归,强项硬骨,而是以退为进的一种试探,很显然,对方如果真想杀了他们,就不会大费周章的生擒了他们来,还不厌其烦的说了那么多,倒要看看这个阒水圣王打的是什么主意。

    “说实话,血泉鬼族新兴百年,就能有这般声势实力,我还是很钦佩的。只是你们那位鬼相却找错了盟友,两强联手,方是天下无敌。”郎桀说话时笑容不变,目光却是灼灼生芒。

    “听圣王的意思,不杀我们,是想和我们血泉一族结盟么?”雨灵鬼将虽是冷笑,但言语间也没过多冒犯。

    “不错,便是请二位带话回去,阒水与血泉系出同脉,愿捐弃前嫌,互结盟好,共取天下。”

    鲡妃目光迷离,只看在郎桀面上,却在听到这话之后略为一怔,又一转念,心知郎桀必有深意,便不开口,只让郎桀交涉下去,隐隐觉得,若是真将阒水大计交由郎桀一力cāo持,倒也并无不可,如此圣王之称才算名至实归。

    雨灵和冰灵快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这般结盟大事他们做不得主,不过只需他们出声应允传话回去,至少也能保住今rìxìng命不失,可若就这样急急惶惶的开口答应,这急于脱身之像又太过明显,若被这心思缜密的郎桀看出不诚来,只怕徒生祸患,况且血泉鬼族与虻山结盟,是经过鬼相深思熟虑的,现下若与阒水结盟,则必然代表着与虻山反目成仇,似此,未知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这也要问问清楚,回去在鬼相处也好交待。

    两下里有了计较,还是雨灵鬼将开口:“阒水yù与我血泉一族结盟,此事我等自然可报之鬼相定夺,还请圣王告之为盟利弊,小将回去一并说与鬼相,也见我等心诚之意。”

    “好!这话说的明白,我也将其间道理对你们说个通彻,是利是弊,凭君自断。看座!”郎桀伸手示意,两名鬼将身下顿时现出两个软席锦垫来,这举动无疑表明,这是将两名鬼将做使节看待了,而不是先前阶下囚般的下首站立相谈。

    两名鬼将心中一宽,对郎桀躬身拱手,投桃报李般说了句:“谢陛下。”当下盘膝坐于垫上,听郎桀继续说下去。

    “其一、两相结盟,取决于大势地利。虻山远而阒水近,如此阒水便有了地利,与幽冥血泉比邻而立,若有事时,各通声气,正得其惠。我便问了,若是幽冥血泉遇强敌之袭,是让虻山万里迢迢来援快捷,还是阒水就近即能出手相助便宜呢?”

    两名鬼将不住点头的动作已经给了明确的答案,郎桀轻笑:“其二、幽冥血泉以夺取人间天下为要,和阒水大计亦是一般无二,然天下群雄并立,且不说人间诸王颇多降龙伏虎之辈,那灵兽虻山、北境莽族、裂渊鬼国,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单以一族之力yù夺取天下,现下只怕还有未逮,既如此,莫如你我两家共结互助之盟,集两强之力,分而击之,天下谁能当之?”

    “其三、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两强联手,方能天下无敌。阒水虽与血泉比邻,可从无吞并之意,你们不与最强的阒水联手,却与积弱的虻山为盟,岂不是荒诞可笑?”

    对于郎桀这个说法,两名鬼将还呈怀疑态度,虻山阒水并立于世,虻山有三俊四灵之杰,更有八万妖众,阒水虽也有鲡妃三怪为尊,但多以水族为属,数量众多却战力不强,只怕还要逊虻山一筹,又何来阒水最强之说?二将不便直陈其非,面上却不自禁露出不大信服的神sè来。

    郎桀看出二妖心中所想,笑的却更从容了:“此一时彼一时,二位还不知道虻山新遭巨变了吧?那骐骥千里生弑君篡位,才刚刚做了虻山的新王,他不仅剪除了熊罴大力将和鲲鹏翼横卫两大虻山支柱,更是将行将复醒的虻山妖王毒杀,这一来,虻山实力大损,现下正是时局动荡,风雨飘摇之际。”

    虻山妖王和大力将翼横卫都死了?二将一惊,这个消息倒是第一次听说,回去要问问鬼相,此事若实,则虻山实力确实大为削弱。

    “而我阒水……”郎桀语调突然一扬,“……正是兵强马壮,声威大震之时!且不说魔帝甦醒在即,鲡妃勤政助势,三尊忠勇辅翼,便只现下,在豹隐山锦屏苑,那公孙复鞅冥思为道,天下震怖,可我阒水仅以一部之众,便与他好一场浴血大战,纵是其炳炳仙圣之威,我族亦毫无退缩,此事,二位将军也必然是知晓的了。”

    阒水和锦屏苑的大战本就是血泉鬼族移祸江东的yīn谋所使,不过公孙复鞅实在太过厉害,在落霞山紫菡院三大鬼将联手,犹然几无还手之力,此事雨灵和冰灵两名鬼将都是亲历,此刻回想,仍是对公孙复鞅的无比神通心悸不已,现在听说阒水只以一部之众与锦屏苑争衡,却不是意料中的jīng锐尽出,不由有些怀疑。

    “怎么?不信?”郎桀一指宫殿之外,大喝一声:“现身!”

    突然间,原本空旷的贝阙珠宫之间一下子密密麻麻的无数人影现身,散发出各sè光气,对着宫中齐齐参拜:“参见圣王陛下!参见鲡妃娘娘!”声响震耳yù聋,宛如天落奔雷。

    雨灵和冰灵鬼将回头远望过去,如果他们还像为人时的模样,此刻必然是脸sè发白,饶是如此,心中却也一阵阵的后怕,只以为阒水jīng锐尽出之下,这临江离宫轻而无备,最多不过百余众防卫,便连鬼相也是这般推想,是以只让他们两个带着本部千数之兵,料来施以突袭,将那鲡妃必是手到擒来。现在看着影影绰绰,人头簇动的情形,这防卫之众怕不有愈万之数?若至夜之时,自己领着区区千鬼突袭,岂不是正撞在枪尖刀锋之上?

    “自公孙复鞅来过此地,这临江离宫便增加了护卫,不多不少,正是八千之众,是为离宫一部。可惜,那时我不在这里,没能会会那锦屏公子,倒让他好生放肆!”郎桀言下似乎颇有耿耿之意,忽而话锋一转:“那进击锦屏苑之众,却也不过是断海神尊一部,也是八千之数,阒水势大,若此部众,所在多有,二位将军还觉得我是虚言欺诓么?”郎桀一挥手,那殿宇间突然现身而出的众多妖族忽的齐齐隐身,瞬时间没了声息。

    两名鬼将暗自点头,心里又信了几分。

    “最重要的,是阒水有了我。因为有我在,我可以保证,虻山绝不是阒水的对手。”

    郎桀松开了鲡妃的腰肢,向两名鬼将的方向跨了一步,同时双手张开,现出一个自彰的姿势。

    两名鬼将不知郎桀要做什么,急忙从锦垫上站起身来,略显惊惶的退了一步。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宫殿中卷起了一股冰凉的寒气,如同深贮地下的冰窖一般,白气一丝一丝的从郎桀身上现出。

    冰灵鬼将也是擅长坚冰之道的此中高手,却也抵受不住这种透骨的寒意,忍不住便打了几个寒噤,拉着雨灵鬼将又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候,他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高大的阒水武士也在纷纷向殿外退避,所不同的是,他们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畏惧,相反,竟是一种近乎虔诚和崇拜的别样神采。

    冰灵鬼将心中一动,转头再看向那郎桀,赫然发现郎桀已然被一层耀眼的白光包围,白光中透出的白气缓缓向前流动,所过之处,立时变为厚厚的冰层。

    冰层一直向前凝结,直到两名鬼将退无可退,宫殿中俨然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屋室,就在此时,围绕郎桀的白光募然大盛,晃的两名鬼将几乎睁不开眼来,只能听到一声长长的狼嗥破空而至,伴随着狼嗥,便是一阵强劲的刺骨寒风,寒风刮过,令两名鬼将几乎站立不住,所有被冰封住的地方刹那间寸寸碎裂。

    雨灵鬼将和冰灵鬼将勉力睁开眼睛,然后就惊骇的再也闭不上了,他们看见,一只气流蕴成的巨大白狼正从郎桀的背后现出。

第四十章 鬼相

    这……这怎么可能?尽管只是血泉鬼族的厉鬼之身,对于上古流传的五只神兽没有那种近乎膜拜的敬畏,然而此刻,雨灵和冰灵两位鬼将却也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泛现,并且很快就遍布了全身,也不知是因为这股极大的冰寒威灵,还是因为看到了这绝不该在妖族之中出现的场景。

    上古神兽,决冰寒狼!这样一个妖魔为之闻风丧胆的镇法玄灵,如今却站在当前,成了女妖的入幕之宾,并且,还做了阒水新的圣王。

    寒风忽止,冰层尽碎,透骨的凉气倏尔无迹,只有郎桀笑意不绝而又带着一丝孤傲的语声传来:“既见此景,是不是血泉鬼族和我阒水新的结盟之约,很快就能送到我这里了呢?”

    “愿与圣王结好,同气连枝,共取天下!”雨灵和冰灵再没有犹疑,异口同声的答道。

    ※※※

    一只体形丰硕的雄健鹞鹰在昏暗愁惨的嶙峋山石之间掠过,青幽sè的磷光鬼火时隐时现,血红的溪流沿着山石汨汨流淌,汇入了山脚下一汪腥臭扑鼻的池水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山岩顶端,便是一大片影影绰绰的yīn森宫阙,不时能听到女人的呻吟哭喊和凄厉惨叫从宫阙深处传出,这些声音使立在宫阙前的一个金盔金甲的高大身形颇感兴趣,阔口獠牙的脸上露出yín亵的笑意,咕咕哝哝的小声道:“鬼皇当真好福气,天天都有不同的女人宠幸,饿了还能吃……”

    他说话的对象是站在身旁的一个银sè甲胄装束的高挑女子,那女子不仅一身银亮,便连面庞也现出诡异的银白sè,亮晶晶的煞是耀眼,只是她只有一只右眼还发出晶灿的神采,而她的左眼处却是疤痕重结,形成了一个可怖的暗洞。她没有理会那金甲獠牙的调笑,而是用仅剩的右眼恭敬的看向前方。

    前方正是山崖尽处,一个瘦削的身影立在突出的山石之上,惨白的头发向后披散,露出了同样惨白sè的面容,双眼仿佛骷髅深幽可怖的漆黑骨框,远远的眺望开去。

    那雄健的鹞鹰振翅飞来,唧唧的叫了几声,扑愣愣收起翅膀,落在那瘦削身影的肩头。直到鹞鹰落下,才看出它竟然生有三头,一头似乎贴近那瘦削身影的耳边正唧唧说着什么,另外两头却诡异的翻转过来,猩红sè的鹰眼紧盯着身后的金甲獠牙和银甲女子。

    “鬼相,拿下那里吗?阒水那婆娘捉住了没?”金甲獠牙迫不及待的发问,有些兴奋的搓搓手。

    “呵呵呵呵……”瘦削身形的血泉鬼相发出一长串笑声,良久未歇,倒令身后二人有些奇怪,他们也没法从这苦涩yīn冷的笑声中判断出鬼相的真意。

    “有趣有趣,五圣冰狼再现于世,还做了阒水的圣王?想不到阒水还有这一出,这个五圣冰狼当真不简单,竟完全看破了我的计谋,还想和我们缔结新盟……”鬼相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悠悠转过了身来。

    “怎么?出了变故不成?雨灵和冰灵未能成事?”银甲女子隐隐约约的从鬼相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

    金甲獠牙的却满不在乎的道:“慌甚么!鬼相只要一声令下,各路鬼军皆可发动,我就不信阒水那伙子小妖jīng能挡得住!”

    “rì灵,速去传令,让火灵所部即刻退回!月灵,你让风灵之军暂停开进!还有,叫瘟灵回来,不必再布瘟施法了!”鬼相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违忤的威严。

    金甲獠牙的rì灵鬼将和银甲眇目的月灵鬼将同时一怔,今rì血泉鬼族大军待动,他们两个作为排名第三第四的两大鬼将便是鬼族大军的主将,专司调动指挥,现在就一直等着暗施奇兵,突袭离宫的雨灵和冰灵鬼将成功的消息传来,便向阒水全境一举发动猛攻,怎知翘首以盼之下,鬼相竟给出了息兵止战的命令。

    “是雨灵冰灵被擒了么?不妨事的,只要我们这里大军一动,也抓他们几个有分量的妖jīng,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把雨灵冰灵怎么样的,等我们大势一成,由不得他们不放出雨灵冰灵来!”rì灵鬼将粗着嗓子道,他是判断雨灵冰灵二将突袭失败,被阒水扣而为质。他虽是事事与人相异的xìng子,但也是久经战阵,这番话倒是说的极有道理。

    鬼相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摇了摇头:“事起转折,情局有变。今rì歇兵止战,且图后举。他说的没错,也许我该重新判断下形势了。”

    他?他是谁?rì灵和月灵当然不知道鬼相口中的他便是那身为决冰寒狼化人却投身妖众之中的阒水圣王郎桀,都很惊诧的寻思着。然而鬼相身为血泉鬼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在地位上都高过几名鬼将,除了血泉鬼皇和类似于一方诸侯的天灵鬼将,余者都是对其俯首帖耳的绝对服从,因此rì灵和月灵虽然错愕不解,但还是接受了鬼相的指令。

    rì灵当先化身一道金光,从宫阙前拔地飞出,月灵也正要飞身前往传令,鬼相却喊住了她:“月灵,近来虻山之地可传来什么消息么?”

    “这几月走动的少,可未闻虻山有什么新信。”

    “着手安排,明rì我要往虻山一行,倒要看看那千里生是不是真做了虻山新主。”

    “虻山新主?那骐骥千里生?”月灵鬼将失声道,她和千里生一向交谊不错,可没想到过这看起来斯文有礼又英俊潇洒的千里生会成为虻山新主,他做新主,那虻山妖王呢?那大力将军能容他?月灵鬼将倒是知道些千里生和大力将道异政左的过往,只是长久未通虻山,却不知出了怎样的变故。

    “明rì,便是你和地灵同随我去,你们两个虻山去的多,熟知那儿的情况……”

    “地灵上将他……”月灵鬼将语声一滞,现出为难之意。

    “怎么了?”鬼相看出月灵鬼将yù言又止的神情。

    “地灵上将他不在血泉之中……”地灵鬼将的地位还在月灵鬼将之上,因此月灵鬼将说起来时总有些吞吞吐吐。

    鬼相漆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晶芒:“本是要与阒水大战,纵是我另眼看顾,不让他行使指挥之责,却也要他坐镇此地,随时待命,他却如何离了血泉之境?”

    “听说……听说是他为人时的同族后裔与晋室南人正在中原之地大战,他放心不下,便往相看照拂他的后裔族人去了……”

    “荒唐!”鬼相忍不住喝斥一声,肩头的三头鹞鹰仿佛被感染一般狠狠扑愣着翅膀,唧唧唧的叫个不停,月灵鬼将一低头,没有说话。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时失态,鬼相定了定神,在肩头的三头鹞鹰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清冷:“人间纷争,杀伐四举,各有损折,我血泉鬼族只管作壁上观,自可坐收渔翁之利,哪有再去看顾照拂的道理?鬼便是鬼,早与凡夫世人再无牵葛,他地灵还当自己是鲜卑的少王爷?荒唐之至!你去!就说鬼皇懿旨,命他速回!”

    月灵鬼将躬身领命,行将动身前又是一犹豫:“这……是先唤回地灵,还是先去传令风灵瘟灵他们?”

    “事有轻重缓急,你是上将,还分不出?倒来问我?”鬼相再不多说,径直向宫阙中走去。

    ※※※

    咚咚的战鼓声仿佛在天际轰鸣的闷雷,一连三四个时辰不曾止歇,黑压压的人群如同cháo水一样涌向洛阳城下,飞蝗般划过半空的箭矢发出尖锐的破空之音,直透入人群之中,有的人倒下了,而更多的人却踏着倒下者的尸体,毫不畏缩的鼓勇向前,持续不断的喊杀声已经使每一个人的耳鼓都被震的发麻,他们的眼中,只有那高大雄伟的洛阳城墙。

    临冲战车抛shè出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城头,碎裂的血肉和迸发的尘砺在洛阳城头蕴成了一幕暗红sè的气雾,鈎援云梯架在了城墙之侧,密如蚁聚的人群开始向上攀沿,城头浇下滚油沸汤,往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个云梯上的人如同毫无知觉的顽石般重重的向下坠落。后续者继续跟上,扶着兀自烫手的梯脚,却在攀沿到半途之际,又是滚油沸汤兜头洒下,一样嘶号着坠落,如是往复,城下已经躺满了颅开脑穿,肢体变形的尸首。尸首的服sè多是楮红sè的晋军号坎,而在这些楮红sè尸首之中,却也夹杂了不少本应是土黄sè燕军服sè的尸首,只是都和鲜血混在一处,远远望去,竟是触目惊心的一片赤影连延。

    这是桓大司马北伐强攻洛阳的血战,这一仗从破晓rì出之时直战到rì铺夕时时分,晋军前赴后继,一次次发起山呼海啸般的猛烈攻势,而燕国的鲜卑军士却异乎寻常的顽强,如同在惊涛拍岸中岿然不动的礁石,一次次的击退了晋军的进攻。

    然而,礁石终究挡不住骇浪怒涛的反复冲刷,严整的防御在现在显出了疲态,晋军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终于将鈎援云梯架在了洛阳城头,拉锯往复了几遭,晋军已然爬上了城垣,和燕军展开了近身搏杀。

    看到这个情景,桓大司马总算轻轻舒了一口气,先是与燕国铁骑在洛阳城外野战厮杀,击退燕国铁骑之后,却遇上了固守顽抗的铜墙铁壁,但现在终于好了,桓大司马清楚,攻城的军队和对方守城的军队已经肉搏起来,这代表着,守卫城池数量处于极度劣势的燕**队将无法阻挡数众悬殊的晋国大军,在一番以多打少的惨烈搏杀之后,洛阳城头将毫无悬念的升起大晋的旌帜。

    桓大司马此时正立在登高瞭望的耧车之上,一身重装甲胄,在渐渐西向的rì头下熠熠生辉,身着掩心甲的公府剑客们如同石雕般一旁侍立。

    “娘的,本以为这帮东胡蛮子就是策马野战的本事,想不到守起城来也了得,**的老骨头一般,差点啃不动!”年轻的桓冲一脸烟尘血污之sè,气咻咻的道,他是桓大司马的幼弟,才不过二十仈jiǔ岁,今天便是他率领晋国的赤甲武卒打了个漂亮的聚歼战,将一向所向披靡的燕国铁骑一举击溃,本待趁势直下,却不想被这洛阳固若金汤的城防阻住了前进的步伐。桓冲几次冲锋不下,发了牛劲,做了轻兵死士一般就要冲在最前,还是桓大司马生恐他年少气盛,枉送xìng命,阵前换将,才让他到了这里来。

    韩离看着这尸山血海的厮杀之景,倒没有动容,跟随大司马rì久,早见惯了枪林箭雨,尸横遍野,他们十三剑客除了保卫大司马,在必要时也有突袭刺杀敌军负隅顽抗的主将之职,不过今天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守卫洛阳的燕国主将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而这cháo水一般的大军一旦涌入洛阳城中,恐怕那燕国主将非死即擒的下场也已成了定数。韩离收回了注视战场的视线,目光悄悄的看向大司马面上,大司马面容一如既往的坚毅,但是韩离却很清楚,大司马虽然现在看起来神sè平静,但内心一定是非常激动的,洛阳是故国旧都,这克还旧都的消息若是传入南国朝野,又将是如何振奋人心的大事?便是朝中许多对大司马北伐的非议也会平息,对于大司马的意义更是非同小可。

    所以,当大司马颌下的刚磔微微一动,嘴角止不住的现出一丝笑意来的时候,韩离就知道,洛阳城拿下了!

    金铁交击的厮杀声已经被震耳yù聋的欢呼声所取代,大司马霍的转身,带的浑身甲胄铿锵作响:“走!进城看看!”径自步下耧车,韩离也是微微一笑,目光和几个护卫剑客对上,莫羽媚和超节豪都是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攻克洛阳,大司马心情大好,他们也一样感同身受。

    几个人相视一笑,便即相随而下,就在韩离的前足踏在耧车的梯阶上的时候,募然心中一跳,一股若有若无的yīn寒之气从身边掠过。

第四十一章 克还故都

    韩离还不算jīng擅降妖伏魔的法术,他只是在大军出征前,得甘斐传授了几手灵力运转之法,便似内功调息般,韩离每晚依言运法,月余下来,已经觉得玄灵之气大胜从前,对于妖鬼的感应也愈加的敏锐,就像这股突然感受到的隐隐约约的yīn寒之气,韩离几乎立刻就可以断定,这是不属于人世的气息。

    韩离在耧车的梯阶上蹬蹬几步,行至大半便一跃而下,双足才刚刚及地,jǐng惕的目光就已然扫过四下,伴随着纵跃的风声,竟还有几丝不为人觉的雷电之光咝咝一晃。这是韩离控制灵力还未至收发自如之境,一运力之下,终是溢出了雷鹰之力来。所幸雷电之光一闪即逝,倒没令其他公府剑客看出异样。

    “怎么了?惊隼?”紧跟着跃下的莫羽媚对韩离忽然的jǐng觉有些诧异,却也不自禁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yīn寒之气倏尔无存,韩离用心探察一番,却再无行迹可寻,不由暗暗奇怪。难道是今rì杀戮甚重,死去之人太多,以致yīn魂离乱,才生出这股气息来?韩离自知玄功未臻化境,伏魔道许多门径还多有不通,既然未生出事来,也只得罢了。于是淡笑着摇摇头,向莫羽媚答道:“没什么,一个恍惚罢了。”

    看大司马大步流星,在幕僚和部将的簇拥下昂然向人声鼎沸的洛阳城走去,韩离护卫职责在身,不再耽搁,向另几个公府剑客示意,快步跟上了大司马的队列。

    一只褐头白颈的神骏猎隼雎雎叫着,雄健的身形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自半空直掠到了韩离肩上,韩离轻抚隼羽,右手有意无意的却又在项间的珍珠项链上一抹。

    震耳yù聋的欢呼还在继续,战场上余烟未尽,尸骸错杂,城上城下站满了兴奋的晋军士兵,兀自举着手中兵刃旌帜大声呼喝,数百名衣甲残破,满面血污的燕国士兵垂头负手,在晋军的押解下,从城门内鱼贯而出。

    “拿住敌首了!”欢呼声中,一个浑身甲胄的将佐满面喜sè的迎上,对着大司马拱手行礼。

    大司马认出那将佐是冠军将军陈佑,此次攻打洛阳,正是他继桓冲之后担任前军主将。再看陈佑身边,一个身材极高的青年人被捆缚着,那青年人只上唇留着一抹髭须,耳下穿环,虽是满面污垢,却也掩不住那一股矜傲之sè,身上原本名贵的裘衣貂氅此时也是多处破裂,血迹斑斑,显然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搏杀。不过真正吸引大司马目光的,却是这青年人身后一个渊渟岳峙般站立的汉子,那汉子穿着晋军裨将的铠甲,没有着盔,面上一片乌黑,尽是征尘掩蔽,看不出年岁,一双虎目似乎正小心翼翼的收敛威光,可偏偏就是这般低眉顺目的情状,却仍然令人觉得此人威势非凡。

    “他便是敌首?”大司马信然一指,嘴角带笑。

    “大燕国济北王慕容忠!”被缚的青年人抢先出声,双目炯炯,似乎是对战败被俘很不服气,然后又对着大司马追问一句:“你就是桓温?”

    “放肆!大司马名讳岂是尔等败囚可直呼之?”大司马身后的参军伏滔立刻出声喝斥。

    慕容忠面露轻蔑,冷笑不语,大司马却对伏滔摇摇手:“名姓就是让人喊的,不然取名何用?无妨无妨。”又对慕容忠微笑道:“不错,我就是桓温。”

    “哈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慕容忠夸张的笑了一声,又恶狠狠的说道。

    “愿闻其详。”大司马止住了边上众幕僚方yù作sè怒斥的举动,面sè没有丝毫改变,还是平静而淡然的直视慕容忠。

    慕容忠看着大司马的目光,依稀觉得对方的从容淡定令自己的气势大为削弱,当下把心一横:“世人皆传你桓温用兵如神,天下无敌,我看却不过如此!看你这大军绵连,何止十万?我大燕国镇守洛阳之军不过三千,以三千对十万,仍然阻住你们这许多时辰,果然孱弱晋人,若我手中有jīng骑一万,便可保你们十万大军寸步难进!”

    说这番话的时候,一众幕僚部将的眼中几乎都能喷出火来,年轻气盛的桓冲甚至苍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被身边的兄长桓豁止住。当真是东胡蛮子,已然是被俘之身,犹然如此凶霸狠恶,却偏偏这慕容忠所言是实,此次攻打洛阳,实是齐集了大司马麾下最为jīng锐的八万人,可在对敌仅有三千人驻守的洛阳城,晋军仍然付出了近万人伤亡的代价,苦战一rì,才惨胜破城,众人有心反唇相讥,却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来。

    韩离冷冷盯着跋扈之sè尽现于形的慕容忠,他是jǐng跸职司,自然不会轻易开口,忽而心下一动,眼神越过慕容忠,直望向那身后的虎目壮士,他能感觉到,一股极为雄浑嚣荡的气势从那虎目壮士的身上散发开来。

    大司马却恍如未觉,即便是慕容忠的咄咄言语也没有使他的面sè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道:“胡祸贻害,华夏凄哀,晋人雄心,老幼皆然。纵赴汤蹈刃,志不改,意不移,谈何孱弱?你现为阶下囚,又谈何强兵健勇?竖子之论!”

    慕容忠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南方的绺子,便只嘴上的本事!你们等着,大燕国太宰大人立刻就来援军,让你们这些绺子一个个都死……”

    那虎目壮士忽然伸手一揽,右手臂膊如铁箍般扼住慕容忠的脖子,慕容忠的狂言妄语戛然而止,身体不住翻腾,却挣扎不开。

    “太宰?慕容恪是吧?”桓大司马微微笑道:“久闻其名,正要会一会他。”笑容一敛,看着渐渐泛了白眼的慕容忠:“不过你却看不到了。”

    刚要下令,参军郗超急忙凑身上前,小声道:“桓公,此子是东胡王室,既获之,还是留下为质较好,似乎不必急于杀之。”

    “东胡凶蛮,恶如虎狼,我大晋天师与其势不两立,留什么质?杀之以立威,也可祭奠今rì攻城阵亡将士并这百年惨遭胡毒的神州黎民。”大司马声调忽然一扬:“胡贼慕容忠,枭首示众!所擒胡卒,一个不留!告慰我殉身同袍的在天之灵!”

    “吼!”城上城下又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顷刻间,数百名被俘燕军士兵的头颅在血水喷溅中落下,紧接着又被提着发绺高高的举起,欢呼声更响了。

    虎目大汉刚松开臂膊,慕容忠一阵剧烈的咳嗽,已经有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挟住,将他拖到一旁,慕容忠边咳嗽,边怒骂不止,只是现在已经听不出来他骂的是什么了,从短促的音节可知,多半是鲜卑土话。不一时,刀光现,骂声停,士兵提着首级来请大司马验看,大司马扬扬手:“悬于城头,号令三rì。”

    这一切,一众公府剑客们都似乎很木然的看着,追随大司马征战rì久,早看惯了这一幕幕血腥的场景,倒对大司马这略显残忍的杀俘之举没有产生任何悸动,胡人杀汉人,其中惨状只怕还要残忍上百倍千倍,便杀这些战俘又算得什么?况且都是一刀落头,没让他们零碎受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陈佑还在道:“大人斩此敌首,当真大快人心。此敌首好生凶悍,就剩他一人时,还杀了我们好些同袍,幸亏我这麾下裨将奋勇上前,三招之内,将其生擒活捉。”说着,陈佑一指那看不出容貌的虎目大汉。

    大司马很感兴趣的看向那虎目大汉:“东胡人弯刀之术实有独到之秘,这慕容忠既是王室出身,刀法定然更有不凡,你却在三招之内败敌擒之,这可比单单杀死他要更高明了。你唤作何名?”

    “小将沈劲……”虎目大汉恢复了低眉顺目的神情,极为恭敬的向大司马躬身施礼。

    “螭,闲暇时考较他一番。”大司马转头对韩离道,韩离明白,这是大司马生了爱才之意,若果这沈劲武艺当真是上上之选,便将他收入公府剑客的行列中,这是极为看顾的提拔了,韩离顿时点头领命:“诺。”

    沈劲一怔,还未及说话,左右的幕僚部将已经哄笑起来:“桓公,克还故都,还不快快入城?可耽搁许久了。”桓大司马这才会过意来,故都沦陷数十年,今rì是第一次晋室重臣踏足于此,此中意义重大,倒是值得大肆渲染一番。

    不必他示意,乖觉的幕僚们已然开始了造势,军中的鼓乐响起,配合着军士们雄壮的呼喊,大司马一身戎装,雄赳赳迈入了洛阳城的城门之中。

    数百颗燕国士兵的头颅已经在城墙上悬起,城门上方的,正是慕容忠的首级,黯然无光的双目未瞑,直愣愣的投shè向城下,仿佛带着无穷的哀怨,看着浩浩荡荡的晋军队列穿行而过。

    ※※※

    天sè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易主的洛阳城头已然站满了威严守卫的晋国士兵,嗡嗡的喧嚷声远远的传来,这是大司马为庆贺重回旧都而举行的全城欢宴,整个洛阳城都是一片灯火通明。

    庆贺的仪式还在进行,这里对战场的轻扫也在进行之中,惨烈厮杀后的硝烟气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还未消散,负责清理尸首归拢兵器的老兵们早已习惯了这种萧瑟的甚至有些恐怖的气氛,完整的尸首已经直接堆在了木车之上,真正麻烦的,是那些洒落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散尸,拼不完整,也对不上究竟是谁的,只能仔细的拾掇起来,积在一处。有的老兵嘴里喃喃念叨着,捧起一滩难以分辨形状的肉泥,拢在一起,血淋淋的也置放在车上。

    打仗的时候,都杀红了眼,只管刀砍枪搠的狠命杀将过去便是。然而此刻夜空如墨,一片阒静,站在这尸山血海之中,即便是大获全胜也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都是一般的平民子弟,就算是胡汉有别,埋骨异乡的苦楚总是一般无二,老兵们很仔细的又巡查了一番,除了已然干涸的血水,战场上已无尸骸遗落,这才就着火把的光亮,将数十车的尸骸推往不远处的小山冈上,挖坑掩埋。

    所不同的是,埋葬晋军尸骨的坟堆前,老兵们立起了一块石碑,以为表记,待王师回朝时再掘出带回故土安葬;至于掩埋燕军尸首的坟堆,则只是隆起的一个土堆为记,设若鲜卑人也有心迁土重葬,总也能看出来的。

    “君生竟如此,我生又如何?还酌君雄魄,一饮尽十觞!”一个须发半百的老卒用苍劲悲遒的嗓音唱着,数百名老兵在石碑前拜了几拜,洒下几坛清酒。这是晋军悼念战死同袍常用的歌词,也是最简单的祭奠仪式。直到老兵们推着吱嘎吱嘎直响的木车渐行渐远之后,歌声仿佛都还在两处坟冢上空回荡。

    夜空深霾,暗无星光,在老兵们离开后,原本掌起的火把也随着他们远去,两处坟冢也没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夜风拂过山林原野的混音,只有凝神仔细的聆听之下,才发现,这声音赫然也是一曲歌声: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yù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rì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歌声中,一抹淡淡幽幽的青光在坟冢前募然显现,一个瘦长的身形盘着双腿,坐在没有石碑的那座坟丘前,一边唱着,一边向坟丘摊手趋拜。这是流传在鲜卑王族中的《阿干之歌》,阿干就是鲜卑语中兄长的意思,本是慕容氏先祖慕容廆对庶兄慕容吐谷浑的追思之曲,数十年以来,渐渐成了慕容部族的悼亡歌。

    (按:慕容廆和慕容吐谷浑的过往,本就是一出兄弟阋墙的老戏,历史典故,达者自知,不必作者赘言,故按下不表。)

    瘦长身形渐渐止了歌声,忽然悠悠叹了一声,青光映照分明,这是个青灰sè面皮,长发披散,颌下无须的英俊少年,一身jīng致的铠甲散发着幽幽的青光。

第四十二章 鬼忆

    “嘻嘻,若不是这歌声飘扬,我几乎都找不着你呢,你这歌是唱什么的?”一个幽幽凄凄的女声忽然从英俊少年的身后传出,在暗夜之中听来,犹为yīn森可怖。

    英俊少年却连头也没有回,拨开了垂遮半爿脸庞的长发,又缓缓戴上了凤翅盔,站起身来,口中则淡淡的说道:“这是悼亡我们鲜卑勇士的歌。”

    “便是你的同族子弟吧,你还一直记着,真好。身躯虽朽,厉魂不灭。能够拥有为人时的记忆,总能给这以后无穷无尽的岁月平添很多乐趣。”幽幽凄凄的女声接道。

    英俊少年青灰sè的脸庞上泛起一个说不清是揶揄还是首肯的淡笑:“如果我没记错,所有残灵九将之中,拥有为人时记忆的,就是我们两个吧。正如我记得我叫慕容衍一样,你不也知道你叫yīn悦婵么?”

    “那也比不得你呀,鲜卑慕容氏的小王爷,煊赫一时的少年将军,而我,却只是个声名不显的柔弱女子罢了。”女声话音未落,倏的一阵银光闪烁,现出一个高挑身形,银甲蔽体的女子来,右目烁烁生光,左目空空眇然,正是月灵鬼将yīn悦婵。

    英俊少年没有接过话题,而是漫不经意的反问:“怎么?今rì对阒水大获全胜了?你也有闲暇到我这里来了?”

    yīn悦婵媚笑一声:“那可不是,好像是情势有变,奉……奉鬼皇懿旨,特召地灵将军回去。”

    慕容衍转头,迎向yīn悦婵晶光湛然的右目:“是鬼皇懿旨?还是鬼相大人假托鬼皇之名?”

    yīn悦婵做了个不出所料的表情,故意将身体凑近慕容衍,笑的更甜了:“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是鬼相唤你回去。”

    “就是嘛。”慕容衍冷冷避开了yīn悦婵的亲近,将身体侧向一旁,“如果鬼相知道,我此来实是奉了鬼皇陛下的命令,我想他就不会假托鬼皇的名义了。”

    yīn悦婵现出惊讶的表情:“啊?怎么是鬼皇的命令?我们都以为是你自己的主意呢,不然怎么会这般巧法?你是慕容氏的少王爷,偏这里恰是慕容氏的征战之场。”

    “正因为有这般渊源,鬼皇才特地差遣我至此。”

    “做什么?”yīn悦婵立即追问。

    慕容衍却讥诮的看了眼yīn悦婵:“九将之中,我列第二,你列第四,我似乎没有必要向你通禀此间缘由吧”

    “是的,但是我毕竟是替鬼相带话来的,你不回去,总得给我个解释你不回去的理由吧。”yīn悦婵露出委屈的神sè,一向yīn戾残忍的她也只有在比自己绝对强大的人面前才会展现女人家故示柔弱的一面。

    “让鬼相自己问鬼皇陛下去!”慕容衍脱口而出。

    “难道我就把原话这样带给鬼相?”yīn悦婵故意可怜巴巴的道,“会不会显得你不够恭敬?你知道的,鬼相很在乎这个的。而让鬼相亲自去问鬼皇陛下,你也知道,鬼皇长隐深宫,不得传召,任谁也不能进宫谒见,若因此迁延时rì,反生出误会来……”

    慕容衍这才省悟确有不妥,鬼相这些时rì尽在cāo持对阒水一战的深谋大计,自己得了鬼皇授意后,也没告明鬼相便自行出发,鬼相不明就里再加上自己**顶上这一句,似乎有撺掇君相不和之嫌,况且鬼相总揽血泉大小事宜,这件事不对他明言似乎也确实不该。因此慕容衍略一沉吟之后,便点了点头:“也罢,便说于你,请你转告鬼相,地灵要务在身,暂难回返。”

    “请地灵上将赐告。”yīn悦婵戏谑般的欠身笑道。

    “晋室桓温,来势汹汹,怀复国一统之志,鬼皇深恐大燕国无力阻挡,若被晋室北伐大成,便不利于我鬼族大计,因此就命我以慕容氏先人的身份,觑机相助,总之是不让桓温成功便是。”

    “就是这个理由?鬼相好像一直不赞成鬼族多干涉凡人的事务,由得他们征杀作乱去。”

    “不错,人间大乱,我鬼族方可就中取事。可若晋国当真收复故土,天下三足鼎立之势立转为秦晋相峙,以晋国之强,只怕当真一统天下也未可知。真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我鬼族却如何行事?你只管对鬼相说,鬼相心思机敏,一定能揣摩出此中真意。慕容衍皇命在身,恕不奉诏了。”

    yīn悦婵只沉默了片刻,忽然嘻嘻的笑个不停,只是这种女儿家的神态配上她独余只眼的形貌和亮银sè诡异的皮肤,看起来尤为古怪莫名。

    慕容衍皱了皱眉,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发笑,他也知道,yīn悦婵一定会忍不住自己说出来的。

    果然,yīn悦婵笑了半晌,见慕容衍没有搭腔,才渐渐止了笑声,右眼向慕容衍眨了眨:“我替你想到一个好主意,既能完成鬼皇陛下的嘱托,也能很快随我回去同谒鬼相。”

    慕容衍嘴角一撇:“如果你的好主意是让我刺杀桓温,那我还是劝你不要往下说了。”

    慕容衍竟然一下子就道破了自己的心思,yīn悦婵不由一怔,面上得意的笑容转瞬间变的狰狞:“为什么?难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杀了晋国的北伐主将,便能让晋国的军队不战自乱,而这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如此一来,你也能很快回去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第一,阻止晋室北伐并不代表着就要杀掉他们的北伐主将,桓温活着对我们更是大有好处。此人面生七星,碧眼奇骨,擅权乱政,早晚必有废帝自立之行,当彼时,晋国朝内自然更是大乱,对于我们来说岂不是大大的好事?所以,我固然要坏了他的北伐大计,但却要留下他的人来,留着他,等着他给我们带来又一场大乱之局。”

    yīn悦婵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浅薄的智谋确实不是全局之才。

    “第二,即便要杀桓温,对于我来说,也绝不是举手之劳……”

    “这又是为何?难道堂堂血泉鬼族的地灵上将还拿不下一个凡夫权臣?”yīn悦婵冷笑。

    “在今rì的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分,我曾欺近桓温,倒不是想杀他,而是想就近看一看这个名倾天下的人物。然而就在那刹那间,他的贴身侍卫中竟然有一位立生感应,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没错,韩离当时感觉到的那若有若无的yīn寒之气,正是地灵鬼将慕容衍行动间不经意的散发出的鬼灵之气,饶是慕容衍术法高深,可这股气息还是被雷鹰化人的韩离敏锐的察觉到了。厉鬼不像妖魔对于上古神兽五圣有一种深深的畏惧,然而五圣化人身具的强大神力终归是难以抵敌的,慕容衍记的很清楚,在落霞山紫菡院,除了强绝当世的公孙复鞅,即便是修为jīng深的定通,他也丝毫不惧,可偏偏还有一人,那个身具火鸦神力的五圣化人,那个运使云龙宝剑犹如矫龙探爪的神勇剑客,使他竟然不敢正面抵敌。南方火鸦已是如此了得,那么西方雷鹰又岂能是易于之辈?因此一想起韩离纵身跃下泛起的雷电之力,慕容衍便不得不更加的谨慎小心,鬼皇的命令并不是那么好完成的。

    “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连你也无法抵敌么?那桓温身边的侍卫是伏魔道中的人物?”yīn悦婵不解,按说以慕容衍的本领,即使是伏魔道宗师级的高手,也未必能使他动容。

    “司雷疾鹰,这样的五圣化人竟然就在侍卫桓温的剑客之中,我不认为我如果刺杀桓温会是易如反掌之事。”慕容衍淡淡说道,他倒不是畏惧,而是用郑重其事的态度另想办法应对,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再对yīn悦婵明言了。

    很奇怪,听到司雷疾鹰的名称时,yīn悦婵只是略一惊讶,然而在听到剑客二字时,yīn悦婵似乎立刻就来了jīng神,右眼光芒大盛,高挑的身形挺的笔直,口中重复:“剑客?你说侍卫桓温的,是他府中的那些剑客?”

    “应该是吧,尽管他们都披着掩心甲,但和寻常的部将军士不同,腰间都挎着制工jīng美的长剑,身为武艺高强之人的肃杀之气我也能很清楚的感应到。”yīn悦婵对桓大司马的剑客竟有如此反应,倒令慕容衍颇感意外。

    “里面有没有个女人?棕sè的头发,纤细的腰肢,小脸蛋儿可以捏出水的那种?”

    慕容衍当时的全副心思都在韩离身上,余者倒不是很注意,此刻听yīn悦婵说了,仔细回想一番,依稀记得似乎确是有这么个女子,便点点头:“确有个女人,头发倒是棕sè的,其他的可就记不真了。怎么?内中还有你的熟识?”

    “就是她!那小贱人!”yīn悦婵咬牙切齿的说道,伸出亮银sè细长的手指在瞎掉的左眼上摩挲了几下,“我失去的这只眼睛就是拜她所赐,她果然在这里。我要让她知道,她仍旧不过是我掌心的小老鼠,漂亮的小老鼠。”

    “这里的事是我一体承担,我恐怕你很难亲手报仇了,如果她真是你的仇人的话。”慕容衍看出了yīn悦婵的想法,就算身为炼魂之体的厉鬼,可女人的本xìng总是难免冲动行事,就像现在,yīn悦婵几乎迫不及待的就想飞身而去,一定是要潜入大司马的行辕,找那个让她瞎了右眼的女人一清旧怨了,慕容衍立刻用清冷的语调阻止道。

    “你认为我会不顾一切的去复仇?我没那么蠢。”yīn悦婵恚怒的表情立时又化作谄媚的甜笑,“不是因为你在这里,而是我知道,她和乾家的斩魔士也有关系,也许在你没发现的时候,那些可恶的斩魔士就窥伺在侧,等着给你致命一击呢。”在月灵鬼界和甘斐的那次交手令yīn悦婵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侥幸用影魂爪伤及甘斐,使甘斐遭受鬼蛇涎毒,yīn悦只怕就要被这个乾家的二弟子立斩当场了,纵然如此,自己仍然瞎了一眼,也被迫将囤积口粮(也就是活人)的鬼界太yīn城转移到了别处。“况且你也说了,她的同伴之中还有那什么……司雷疾鹰,我不想去触这个霉头。我只是想飞去看看她,可以的话,再给她留下些印记,让她知道,她这只小老鼠又被猫盯上了。”

    “只要不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我随便你怎么做。不过,难道你不急着先回去禀报鬼相大人?”慕容衍和yīn悦婵细琐了大半夜,已经不打算将话题再进行下去了,他要做的事还很多。

    “飞去看看嘛,用不了多少时间。”yīn悦婵幽幽的说道,她现在的神情倒令慕容衍很放心,至少不是急怒攻心,咬牙切齿的模样。所以慕容衍没有说话,再次盘腿,在埋葬鲜卑士兵的坟茔前坐下。

    “你好像并不关心我前番所说的阒水情势有变的话?”yīn悦婵在离去前,忽然撩拨了一句。

    “鬼相大人筹谋划定,自有区处,何需我杞人忧天。”慕容衍闭上眼睛,说了一句套话,也正因为是套话,倒令yīn悦婵不好接口。

    不过yīn悦婵很快又笑了:“情势有变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和阒水之间,而是虻山。”yīn悦婵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慕容衍的反应。

    慕容衍闭目不语,仿佛根本不为所动。

    “听说虻山千里生自立为王,剿除了与其政见相左的大力将和翼横卫。对了,你不是有熟识的姑娘在虻山吗?好像她就是大力将的麾下亲随呢,也不知这场变故有没有受到株连。”

    慕容衍霍然睁眼,双目炯炯。

    yīn悦婵嘻嘻一笑,这番言语与其说是对慕容衍的撩拨,还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调笑,看到对方终于有了反应,yīn悦婵目的已达,不等慕容衍说话,身形一闪,一道银光倏然飞去。

    天地之间又归于阒然,只留下慕容衍一个,没有血行的身体竟似乎有些微微发热,那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一裾青青的裙角,那一双盈盈的眼眸,那一翩芊芊的身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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