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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入署之议

    甘斐可察觉不出风盈秀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只是觉得吴平一口一个江南口音极重的女娘听起来颇为别扭,便将牵着的马缰向吴平手上一递,耸了耸肩道:“别忘了还有这位老婆婆,服侍人家安好才是。”

    吴平嘻嘻笑着,一边点着头,一边温言软语的扶着冯老太太下马。哪像是招呼人犯?倒似是在接待女眷。

    再看风盈秀前行的利落,也确实没什么人犯的模样,好奇的张望着这片旷大阒静的官衙,却又好像自通路径一般径直走到了内厢的正堂上。

    时寔和仲林波都在,愕然的看着这女子昂然走入,然后大喇喇的往首座上一坐,坐下时眼神似有意似无意的斜睨了边厢的无鳞一眼,无鳞只觉得这一眼灵光湛然,很透着古怪,当下心中打鼓,头一低,避了开去。

    “原来你们这里也有这种东西,你们算是什么官衙?又想问我们什么?”风盈秀的语气倒像是在审问他们,甘斐甚至注意到,她放在软垫边的行囊中露出了一条毛绒绒的小尾巴。

    娟儿扶着冯老太太也低着头进来了,她们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入座,而是背着身子站在了边厢,滕祥微笑着,招呼她们坐下,祀陵尉署来了这所谓的交付人犯,恐怕也是第一遭,关键这人犯牵涉妖异之事,却又担着似是而非的细作罪名,委实难以评判,反正祀陵尉署也没有囚牢,况且她们又不是真的犯人,滕祥索xìng便作来客相待。

    黑皮的大胖子牛五跑了过来,看见堂上坐满了人登时又眉开眼笑:“又有客哩,吃饭,咥肉!”料想这是牛五待客的不二法门,见着人就巴巴的吼着要吃饭,有意一展厨技。

    “不可混闹,公堂问讯,甚的客?”吴平小声叱道。

    牛五一愣,风盈秀却老实不客气:“有酒饭最好,本姑娘正饿着,走了这一路,又受了一肚子气,是得消消火气弄些吃食了。”

    滕祥对牛五示意只管去,然后才笑着坐在风盈秀边首位上:“这位姑娘倒是爽利,到了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般,自在得很,就没想过大司马府给你们定的罪名?”

    “一路上白姑娘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觉得我们像有罪吗?既然不是犯人,本姑娘为什么又要在你这官衙之中束手束脚?不过嘛,就算是犯人本姑娘也是这般做派,怕你什么鹰犬爪牙!”风盈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sè,同时见娟儿和冯老太太还甚是拘谨,便起身拉了她们过来,就在自己身边坐下。

    时寔和仲林波觉得新奇,也不说话,只在下首位上笑着看,当然,风盈秀和娟儿都是秀美俏丽的女子,便远远旁观也觉得舒畅之极。倒是无鳞,在看到娟儿的面容之后,脸sè顿时变了变,似乎是不敢相信,再复仔细端详后才定了定神。

    “也罢,既然到了这里,便该叙说详细。我听这位白姑娘说,是大司马府蓉夫人身边一位至近的侍女,却被妖魔变化摄身了去。实不相瞒,在座众人皆是知晓妖魔之事的,这话也就不必藏着掖着,甘兄,该你说说啦,我想,这位白姑娘应该好好谢谢你,正是你除去了那个化身为她的妖魔吧。”滕祥指了指甘斐,此时甘斐坐在侧边的席位上还有些喘息未定。

    风盈秀和娟儿吃了一惊,这么巧?那个化身的女妖竟然是这里的人除去的?齐齐望向甘斐,看他这副臃肿体态,却是一点也不信。

    甘斐可以感受到两个姑娘怀疑而又略带鄙视的眼神,也无从辩驳起,只是咧开嘴笑了笑:“那个妖魔是南海鲛人jīng怪云泣珠,至于她化身为你的缘由,这可说来话长,便在那时,她也差点用计害了我,最终是我与鹤羽门炼气士及大司马府首席剑客联手,将此妖除去。”

    听到云泣珠的名字,边厢的无鳞愕然一惊,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在眼光掠到娟儿面上之后,无鳞倒底还是没有出声。娟儿却神情一震,她记得异常清晰,正是在被定身远遁前,那男声喊道:“云泣珠!”而那女妖的自称之中,也确乎提到了什么鲛人,此际重闻此名,更是心头悸动,那rì的一幕幕场景又历历再现。

    “难为你远隔千里,还想着回来找寻故主。蓉夫人是吧?她是过去成汉一国的玉恒公主,对不对?”一想起那时被云泣珠蛊惑的蓉夫人对自己的sè诱之举,甘斐还止不住的有些燥热,自己还曾入去施过法,将甫脱妖术昏迷不醒的蓉夫人救治转来,不过在除去云泣珠后,蓉夫人便深隐内宅,再也没有露面过。

    娟儿心下又信了几分,一时触及痛心处,一声长叹:“娟儿本是一心事主,却不料物是人非,公主竟不念旧情,舍了娟儿去。可叹这迢迢千里,却累了风姐姐奔波劳苦。”

    “你这多半是错怪了那位蓉夫人了。你不知道,那鲛人女妖在大司马府引起了多大的风波,妖孽横生府中,这是现在大司马府中少数几位知情者心照不宣,却又要讳莫如深的禁忌之事。那个化身为你,并用着你的名字和身份的鲛人女妖最终是以暗通鲜卑燕国的细作罪名公诸于众的,也对外号称,她已然伏诛就法。你现在这一去,便是犯了大司马府的大忌,云舞晴,哦,也就是白姑娘你,已经死了,怎么倒又多出个你来?你让大司马府怎生解释?所以,那位蓉夫人身边体己的侍女注定不能再存于世上,对于你的回转而拒不接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一点都不奇怪。”甘斐一路上已然推想出事情的种种关节处,此刻娓娓道来,毫无停顿。

    娟儿却从哪里知晓有这许多曲折处?神情一怔,愁思百转,忽而又悲从中来:“既是拒不接纳也就罢了,如何还要给我安这样的罪名?却不是务致我于死地?”

    “要致你于死地,就不会喊滕公子这祀陵都尉去了。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位侍女注定不能再存于世上,要想除去你再简单不过了,只需府门前那些卫士齐上,拿下你们,就地诛杀,大司马府杀几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方便,我不认为有什么官署会来查问此事,况且只要推在敌国jiān细身上,你们又是外来之人,没有人会关心你们最终的去向。”

    风盈秀心中倒是信了,嘴上却不服气的道:“那本姑娘倒要见识见识,这些侯门爪牙如何草菅人命!”

    甘斐嘿嘿笑了笑,这个姑娘气xìng刚烈,和自己的脾气倒挺对路,也不接口,继续道:“现在大司马府的主事便是南康长公主,白姑娘,你知道她吧?在桓大人不在的时候,整个大司马府的生杀予夺都是她做主的,对不对?”

    娟儿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位南康长公主,事实上,若不是昔rì蓉夫人的绝世容颜使南康长公主生出我见犹怜的恻隐之心,只怕蓉夫人早就死在南康长公主手下了。

    “我也在大司马府住过一段时rì,知道这南康长公主的脾xìng,所以如果是她主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们。之所以成了现在这局面,我相信必然是蓉夫人向长公主建了言,虽然不认你,却也不忍让你去死,所以兜了一大圈,让吏曹唤了祀陵都尉,嘴上说是细作之名,实则是把此事当作了怪异之事处理了。也没错啊,你这事本来就怪异,交给祀陵都尉署再合适不过,而这祀陵都尉又是大司马亲立的心腹治署,这样一来,其实是把你交给了祀陵尉署保护了起来。”

    甘斐这一段解释也令滕祥恍然大悟,难怪用那样的罪名却又不伦不类的让祀陵尉署接管,却原来有这层含义,当即点头道:“甘兄鞭辟入里,辨析的jīng当,小弟一度云里雾里,还不知怎生区处呢,若如此说,那位蓉夫人之意,便是我这官署就纳下了白姑娘一行?”

    “你这里反正那么大,再住几个人也无妨,粮米自有朝廷供给,何需劳神?”甘斐笑道。

    滕祥思忖已定,对着风盈秀娟儿几个又一拱手:“既是如此,姑娘若不嫌弃,便在滕某这祀陵尉署住下,恰好姑娘曾经妖魔之事,滕某也多有请教处。”

    娟儿陷入沉思,在甘斐的一番陈说之下体味着蓉夫人的苦心,心弦触动,眼角又不禁湿了,想这一路颠沛受苦,虽然未能如愿的重入公府,可能在这一处落脚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所在,只是与这些人素昧平生,也不知品xìng如何,若是冒然应允,只怕来rì还有大不便处,一时斟酌难定,又与冯老太太耳语几句,冯老太太倒是干脆,只由得娟儿做主便是。

    恰在此时,牛五又乐呵呵的奉上了自己的拿手菜肴,一盆盆的端将上来,滕祥热情招呼:“先吃着,去留自便,也不急着这一时下决断。”

    ※※※

    美食总能令人心神松缓,况且牛五的手艺着实不错,且不论其玄灵之力如何,在祀陵尉署能有这么一个庖厨倒也真是福气,满座诸人开始了宴饮,甘斐自一大早就没好好吃东西,此际得以据案大嚼,自是再现乾家子弟在饭桌上的赫赫雄姿,滕祥一碗饭还没吃完,甘斐已经开始扒拉第四碗新盛上来的粟米饭了。

    吃饭的当口,风盈秀的视线便只在无鳞左近端相,这个黑瘦的男子此刻正踞在厅堂中的末首坐席,眼光闪烁,随意吃着饭菜,却不敢说话抬头,他的身上传出不属于人类的气息,很显然,这是一只妖,而且,并不像是什么好妖怪。

    “既然想让白姑娘她们住下,那么请告诉我……”风盈秀突然道,“……你们这个官署为什么会有一个不属于人类的生灵?”

    无鳞一怔,没敢接话,他是甘斐带来的,八面玲珑的吴平自然也不好出声解释,还是甘斐狼吞虎咽着嘟囔说道:“你直接说是妖不就得了?没错,他是妖,而且过去也没干什么好事,不过现在他是我们这边的,帮助我们去对付那些真正害人的妖魔鬼怪。”甘斐将吃空的饭碗放下,示意一边的牛五再去添上第五碗,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用很郑重的语气说道:“他是祀陵都尉麾下的尉卫,更是这位滕公子的得力助手。”

    这一番话却使滕祥和无鳞都怔了一怔,甘斐此话说的突兀,却是何故?看到这情形,甘斐决定,是该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大家了。

    “滕兄,我这次来,除了还剑叙旧,就是给你带了几位颇具玄灵之力的好帮手来,你不是要我帮你留意吗?吴老兄自不必说了,你们是老相识,这番共事起来更是轻车熟路,他还能给你带来许多宝贵的妖界秘闻,正好让你这尉署大展拳脚。还有,这位司稽司马仲兄弟,在那妖魔之境,他与我并肩携手,共抗数千妖魔,若非他力战,我还难以脱身而出呢,此等良才,若失之交臂才是大为可惜;还有这位时先生,文章才情固是天下难寻,更难得一身……一身那个……高绝玄力,便放眼整个伏魔道也是绝无仅有,人才难得,万里挑一呀。”甘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将这些立志报答自己救命之恩的人们全部介绍到亟需人才充实的祀陵都尉署,既是给他们一个好去处,自己也能脱身出来,一个人去自行修炼除妖,再复旧观,也免得众人相随,心生烦乱。

    为了促成这好事,甘斐又一个个的道:“吴老兄,在这里便自在,你和滕兄又素来熟稔,这节好处,便不必我说了罢;仲兄弟,我不知道你那司稽司马和这里的尉卫官属哪个大,可你不正为如何回去交差犯难吗?依我看,便不如就留在此间,你破御之体颇具神威,正该有如此用武之地,只让滕兄以祀陵都尉之名发个公文过去,我料你那郡守必不多问;时老兄,你祖上不是名臣大官吗?想不想光宗耀祖,重盛家业?这里便是天子直属,大司马股肱,跻身于此,发迹指rì可待,却不胜似归乡耕读?”

    几句话说的在理,几个人面面相觑,倒是颇为意动。

    风盈秀听了这一长段话下来,倒是心生好奇,直视甘斐道:“那你呢?你倒底是什么人?”

第五十九章 北上

    最善于察言观sè的吴平听风盈秀这般问,立即清了清嗓子,用既显得讨好又不过分谄媚的语气指着甘斐道:“这一位,乃是鼎鼎大名,声威远震的乾……”

    “你倒知道我了?要你来说?”听吴平就要说出乾家字号,甘斐抢先打断吴平话头,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我便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庸碌小人,不值一提,只不过和在座诸位都认识罢了。”自己一个废人,还没资格担着乾家斩魔士的名号,甘斐脸上笑着,言语间却也不无自艾气苦之意。

    滕祥一怔,自从别后重逢,他一直觉得甘斐有些蔫蔫的没有神采,往rì里豪xìng博荡的气度荡然无存,他不知道甘斐现在已然气力全失的情事,只道他是刻意隐忍收敛之故。

    风盈秀则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神情,撇着嘴,尽管这胖大污糟的家伙说出这样的话来令她有些诧异,不过谁知道这家伙打着什么鬼主意?先前只瞧他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贱兮兮的不时看在自己和娟儿身上,风盈秀早将他认定为一个不怀好意的贪sè之徒,而这种人正是她最为深恶痛绝的。所以,她还是颇为不屑的笑道:“你说你是不足挂齿的庸碌小人,那么那个化身为白姑娘的妖魔你却是怎么除去的?我没听错吧,刚才他们是说你除去了那个什么鲛人女妖的啊,用你背后的刀砍死她的?还是放箭shè死她的?”

    此间大致,滕祥和无鳞多也知道些,无鳞心中有事,不敢发话,滕祥却是双眉一轩,眼见这姓风的女子大有轻视之意,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小瞧了对自己有大恩情的恩人,当下便要出言细述,甘斐却挥挥手,没让滕祥说话:“我也说了,我只是和大司马府的首席剑客与一位鹤羽门的炼气士一齐联手而已,手刃那女妖的,却是另有其人,并不是我。”

    风盈秀嘿一声笑:“那终归你也是有能耐一齐对付她的了?”

    “那时候,也可以说是……”这是事实,甘斐觉得也没有必要否认,可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一花,只看到一个毛绒绒的物事一晃,风声轻响,心下还没反应过来,鼻梁上早着,力道倒不大,可鼻梁是脆弱之处,顿时又酸又痛,甘斐唉哟一声,带动泪腺,一时眼眶滴泪,捂着鼻子狼狈不堪。再看身前桌案上,竟是一只长得颇为可爱的小松鼠,对着甘斐吱吱叫着。

    滕祥和仲林波同时霍然起身:“你做什么!”他们没想到那风盈秀竟然说打就打,全无出手征兆,而她出手的兵刃却是这么一只小松鼠,虽是没有什么大的伤害,却总是对甘斐的不善之举,也令甘斐出了个大大的丑,他们铭感甘斐恩情,自不能坐视。

    “是他说自己能对付妖魔的,我就试试咯。”风盈秀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哪知道他连我这小米粒的随意一击都接不下。”

    “那说明你这小松鼠……”甘斐又抢在滕祥和仲林波之前说道,松开了捂着鼻子的双手,抹去眼角的泪迹,语气满是萧索和自嘲的意味:“……也许比我对付的妖魔还厉害,哈哈。”说着,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甚至还想去逗弄桌案上那正耀武扬威的小松鼠。

    风盈秀打了个响指,小松鼠嗖的窜了回去,彷如一道灰褐sè的闪电,一下子就没了踪影。风盈秀却看了看强作笑颜的甘斐,心里却隐隐有了些歉意,这家伙脾气倒好,自己这般作弄他,他却还笑着,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

    甘斐确实笑着,他咧开嘴的神情显得很傻,然而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阵彻骨的悲凉,我是个废人,现在连一只松鼠都能欺侮我……

    “你不必如此质疑他,如果不是他在妖魔之境面对数千妖魔将我们救了出来,并因此受了重伤,我想也许他只用一根手指,就能令你的宠物动弹不得。”一直没说话的时寔突然开口,用他现在那种充满自信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更显得此语真实确凿。

    “我也可以证明。无论是面对阒水一族的众多对手,还是诛除那位化身潜藏于大司马府中的鲛人公主的时候,他只是随意的举手投足,就足以令他的对手噤若寒蝉了,对于这点,我自己也有切身体会。”无鳞也站起身来,说话的时候眼神直接看向了风盈秀身边的娟儿。

    好友们的助言慰藉使甘斐心中滑过一丝暖意,但很快就归寂于那一片深深的黯然之中。他们怕我难过,总说些好听的话,甘斐想道。

    无鳞的声音却使首座上的娟儿如遭电噬,她愕然的望着无鳞,身体微微颤抖,纤指直向无鳞:“你……你……”

    “认出来了吗?我们曾经见过面,在今天以前……”无鳞苦笑,“……至少我见过你,我知道被定身的你一定听过我说话。没错,就是我,就像云泣珠说的那样,我也许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已经快一年半多了,那次潜身入大司马府,正是云泣珠和无鳞一齐前往的,他们找上了娟儿,定住了他,云泣珠则立即化作了娟儿---这位蓉夫人最贴身的侍女,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应该是让真正的娟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死无对证,永远的绝除后患。

    而云泣珠对无鳞那种发自心底的轻贱和蔑视使这顺理成章的事情出了一点偏差,她拒绝了无鳞的提议,或许是她把这种提议视作了一种不合身份的命令,低贱的鳝鱼小妖怎么可以对高贵的鲛人公主发号施令?于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娟儿用妖术遣送到了数千里之外一个荒僻的所在,由得娟儿自生自灭去,总之是不让无鳞遂了心意,却也yīn差阳错的留下了娟儿的xìng命。

    无鳞心下慨叹,从他看见娟儿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心中充满一种热热的暖意,他喜欢这个女人,应该无涉人类的情爱,只是令他有了一种难以遏制的交合冲动,那个可以使人在水中呼吸的法术,他原本就想在娟儿身上施展,深拥着她,潜入深水之底,忘乎所以的疯狂交媾,也不枉了自己这数百年修为的玄灵之知,如果云泣珠听从他的建议,并把娟儿交给他的话。至于最终他倒底会不会真杀掉娟儿,并且吃了她,无鳞自己还没想好,多半不会吧,因为他舍不得。

    他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再见到这个女子的一天,当他认出了她之后,心中的暖意似乎又多了一种别样意味,他有些高兴,有些怅然,甚至还有些紧张,他还是很想要她的身体,可是看她泫然若泣的模样时,为什么自己却还有些难过?我只是一个妖,就算我背叛了自己的同族,投身到了同族的敌人之中,我仍然还是妖,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产生怜惜?然而,这种感觉……真的只是怜惜吗?

    “是他?”在听娟儿用颤抖的声音把原委说出来后,风盈秀柳眉倒竖,双目紧盯着无鳞,眼中厉光一掠,这个妖魔可害的娟儿不浅,这一路上她与娟儿早已情同姐妹,听闻昔rì作恶者就在眼前,顿时生出杀心,不必动用米粒或美美,也不需要自己的通灵玄气,事实上对付这种飞禽走兽化身的小妖怪,风盈秀一向极为拿手。

    渐渐扬起的杀气却被一股古怪轻盈的灵力阻隔,笑嘻嘻的吴平横在风盈秀和无鳞之间:“哟,怎么说着说着,又想动手了?不管以前有什么过节,这位吴先生却也是我们的自己人了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还有,这位风姑娘,不是我说你,大司马府交待下来,你们可是细作犯人的罪名,就算如甘英雄所说,这是大司马的如夫人对你们的回护之意,那总也得讯问之后才能确实吧?可你看,我们滕都尉大人在一开始就把你们做上宾相待,酒肉伺候,温语相迎,还有意收留,你倒好,先是突施偷袭,打了甘英雄,现在还对这吴先生也起了厮杀之心,这可不是为客之道吧。退一万步说,我听着分明就是吴先生和白姑娘的旧怨,人家正主儿都没发话,风姑娘你是不是也稍安勿躁呢?”

    一番话说的字字在理,加上吴平笑脸相陪,声音又加倍的有磁xìng,煞是悦耳,风盈秀终是按捺住腾起的杀气,杀气一解,那股阻隔的古怪轻盈的灵力也随之消散,吴平笑道:“正该如此,继续用膳,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呀。”

    风盈秀瞄了吴平一眼,心说此人绝不简单,可不是泛泛之辈。

    “不用怕我,我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妖怪了,如甘兄所说,没准我以后也算是这尉署的尉卫了,这可是朝廷的官呢,没想到,我这阒水出身的妖jīng倒做了人间的官吏。想要知道你那件事的详情吗?我会对你说的,等你心情平复之后。”无鳞没有理会先前风盈秀的杀意,而是很镇定的对娟儿说道。

    娟儿低下头,初时的震惊之后,她的心情已然平复了许多,并不是那第一次遇见妖魔的时节,这一年多来,又是在巴蜀荒僻之地的忍辱偷生,又是相逢乾家两位斩魔士和这位同样身手不凡的风姐姐,所以她的震惊只是由于出乎意料,而不是源于对妖魔的惧怕。

    配合的不错,所有人中,或许只有甘斐一个有点置身事外的意思,他看着仲林波和滕祥并肩而立;他看着吴平挡在无鳞身前,而时寔也淡定自若的随时准备搭手帮忙;他看着娟儿坐了下去,脸上戒备惊惧的神情渐渐缓解下来,甚至那一直不大省事的风盈秀,眉眼间的戾气也大为消减,无论如何,剩下的事情,滕祥一定完成的很好,而我,也算是把这几位同来的朋友交付给他了。

    酒水醇香,桌案上牛五烹调出的菜肴也吃的罄尽,便连新盛上来的第五碗粟米饭,自己也扒拉的底朝天,甘斐靠在桌案上,耳边还响着众人说话声音,却只觉得嗡嗡嘈杂,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直到他渐渐响起了鼾声。

    甘斐睡着了,不是因为酒足饭饱之后的睡意自来,而是他真的累了,乏了,困了……

    ※※※

    启明星才刚刚升起,甘斐已经出了覆舟山的后山山麓,骑着一匹褐黄sè的瘦马,这是滕祥祀陵尉署的坐骑,雄骏的马匹要么被大司马的北伐大军带往了前线,要么就在各个名门大族的马厩里蓄养,能有这样的马儿代步,已经是极好的了,倘若只靠自己的双腿远行,甘斐只怕自己也许真的会在哪天累死在某一个不知名荒野山村之中。

    他在夜半时分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屋中,身上被褥盖的齐整,必是自己懵然无觉时被滕祥安置在了这里,听着四下万籁俱寂,也许众人也都在熟睡之中吧。这是最好的时机,来建康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相信无鳞、仲林波和时寔都是滕祥需要的人才,而留身在祀陵都尉署,一样也对他们有着诱惑力,他们会走到一起,把这里当做最好的归宿,而在他们发觉之前,自己则要离开,不要他们急于报恩的心思耽误了他们,也耽误了自己。

    甘斐背上宽刀长弓,将包裹中的金银揣入怀中,又就着星光,留下了一封信笺,算是给滕祥一个交代,也让他们不必费心找寻,只说来rì必有再会之期。接下来,就是自己不告而别的时候了,至于那白姑娘和风姑娘一行的最终结果,这就不是他需要费心的事了,滕祥待人接物的才能远远胜过自己,由得他们区处吧。

    出乎意料,整个庭院中,竟然还有一个人没睡。牛五蹲在中门的门槛边,仰头看着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即使甘斐现在全无灵力,也能看见牛五眼中隐隐现出一丝淡金sè的光芒来。

    祀陵尉卫,原该如此。甘斐宽慰的想着,这必然是牛五不同于凡人的地方了,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只是示意看见他正急忙起身,并要招呼的牛五不必出声。他只需要牛五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替他准备一匹马用以代步,而且等到滕都尉起床之后,再告诉他自己离开的消息。

    甘斐是祀陵尉署的贵客,又是祀陵都尉的恩公,牛五自然一切照办,最终倚在后门热情的挥手告别:“客哩,早回!”展现出的憨憨笑容却使甘斐不敢妄言他究竟是真浑还是假浑。

    终于,自己如愿以偿的只身上路了,原本的用意是想历炼修行,可郁郁的心情却使甘斐决定,去找羽媚,去北伐的大司马军中找寻自己深爱着的女人,想念她甘甜的亲吻,想念她冷俏的笑靥,想念她温香的**……

    瘦弱的褐马奋开四蹄,朝着北方奔去,得得的蹄声在拂晓之前的衢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第六十章 客居乾门

    自乾家建立了这虚空存境的本院以来,也许从来没有接待过那么多数量的客人,而且大都都是些娇娆明艳的绝sèjīng灵,这一声声鸟啭莺啼的笑语问候,这一张张闭月羞花的丽容相对,还有那属于女儿家溢芬流芳的甜香气息,直把栾擎天弄作了目瞪口呆的雕塑一般,木然应着锦屏苑女仙们友好的问候,却不知该如何招呼接待,还是李氏和几位帮手的大婶大娘们接着来客,一边礼貌热情的回应,一边手脚利落的延引往修玄谷方向。..

    薛漾黝黑的脸膛上透着兴奋和激动的红光,他的身边跟着一身淡蓝衣裙,只抿嘴微笑着的翩舞,是他们先飞来了乾家,而在一路执手并行的时候,翩舞能够感觉到薛漾发出粗重的鼻息和怦怦的心跳,这便是人间的眷恋情爱么?她不懂,她很想给予薛漾得体的呼应,可是她又不知道被一个男子炽热情意包围的女人应该用怎样的回应才算得体,所以她过去只能红着脸,像诗经里那些腼腆矜持的女子一般;而现在,经历过锦屏苑并肩作战的情谊和已然熟稔的交谈,她便只能微笑,亲切友爱的微笑,就像对待自己的好朋友一样。

    不过,这对于薛漾来说,已经足够令他开怀了,他快乐的近乎语无伦次的向翩舞介绍着乾家本院的一应建筑,悬灵室、五君堂、砺锋庐、英魂冢……

    黄裙的依依和橙裙的佼人则跟在李氏的身边,好奇的张望着这所显名千年的伏魔宗境,间或眼神落在前方欢快的迈着步子的薛漾和翩舞,嘴角便是止不住的会心一笑。..

    jīng灵们不需要像凡人那样饮食起居,李氏有心铺陈宴席相待却也是不得的了,而这些jīng灵们却心灵手巧得紧,乾家还未浆洗的衣衫在她们路过后,竟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挂在竹竿上,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也不知是哪位锦屏苑女仙的手笔;未及打扫的庭院也很快变的一尘不染;分明无人在内的庖厨自行冒起炊烟,并且很快就传来饭菜的香气。

    “给嫂子添麻烦了,我们姐妹们也替嫂子帮把手儿。”依依的嗓音和她的容颜一样甜美,倒把李氏欢喜的手足无措:“这怎么使得,你们是客,倒帮我做事,这是我们女人家的活,可不该让你们仙子做……”

    “我们也是女子,做这些事可是得心应手呢。”佼人凑过来笑道,和乾家的人们相见甚欢,就如同她们认识的所有乾家弟子一般,每一个都是真诚善良的xìng情,真是一个令人心生向往的伏魔门派。

    八师弟邢煜则是今rì早间才返回了乾家,他按照寻魔图所示,在淮水一带诛灭了两只害人的妖怪,恰逢朝廷北伐的大军沿路而过,那厢再不便驻留,于是他就赶了回来,正将吸纳了妖灵的聚灵壶送回悬灵室化戾池边,却不想赶上了这番盛会,他年岁虽幼,却也看的两眼发花,再看薛漾兴冲冲的神情举止,更是忍俊不禁,这一笑,两个酒窝就特别明显。

    “我从没见六师兄这般模样,他一向都是装的老老实实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可你看他现在,倒像个心花怒放的娃娃。”邢煜的为人处事远远比他的年岁要老成得多。

    “谁说不是呢……”一边的栾擎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此刻与邢煜堕在队列的最后,明明是乾家的主东,倒像是拘谨的来客似的,看着薛漾的眼神却不无艳羡之意。

    “要是二师兄在就好了,我敢说,看到这么多美丽的姑娘,他一定口水都流下来了。”邢煜忽然想起甘斐,顿时也想起他在同门师兄弟素以sè眯眯而著称的行径。

    二师兄……栾擎天心中一紧,悬灵室中的相应本命灯的无故熄灭一度使他方寸大乱,还好不久之后,颜皓子传来消息,二师兄人活着,只是玄术灵力尽失,已与废人无异,这一点,他还没有对邢煜,也包括薛漾和李氏说。

    等大师兄回来,让他对大家说此事吧,栾擎天沉痛的想到,一揽邢煜的肩膀,强笑了一笑:“是的,二师兄在……就好了。”

    ※※※

    公孙复鞅是在第三天上相偕傅嬣来到乾家的,他在紫菡院以徒婿晚辈的身份暂居,锦屏苑大战的详细自然由傅嬣和秦嫔众人向紫菡夫人禀报,其实只需看到往昔神采飞扬的公孙复鞅而今仅单余只手的模样,也可知锦屏苑这一场大战是何等的惨烈,紫菡院以上宾之礼接待了公孙复鞅,紫菡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公孙复鞅以长辈相称,毕竟是修为震古烁今的仙法大家,单以出身而论,只怕紫菡夫人还要尊称公孙复鞅为前辈呢,如今各退一步,彼此招呼只以敬称,就各喊各的罢。

    对于公孙复鞅最终前往乾家修玄谷调养的决定,紫菡夫人也是极为赞成的,冥思得道高深修为,原是需要虚空存境的玄灵之地才堪补胹。因此,公孙复鞅在乾家看见隆重出迎的乾冲一行之后,还特地带来了紫菡夫人的致谢之词,直说乾家此举,大助同道共盟之势,亦可为伏魔名门之表率。

    乾冲呵呵一笑:“锦屏公子率xìng逍遥,几时也说起这些客套话来。”

    公孙复鞅笑道:“这是复鞅将紫菡夫人原话带到,却不干我事。若以复鞅自己来说,早与乾家子弟肝胆相映,谢固然是要谢的,却不会想到这玄深就里。不过经此一言,复鞅亦省觉,岂不是和诸位一样,皆为伏魔同道了么?”

    傅嬣跟在公孙复鞅身边,依旧穿着象征喜庆的鲜红衣裙,作为公孙复鞅的夫人,自不必如寻常紫菡院女弟子一般半遮颜面,露出了莹白如玉的娇美笑靥,对着乾冲一行深深一福:“乾门高义,傅嬣感佩,这往后,可给诸位添麻烦了。”

    这是乾冲第一次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冥思道仙圣,看着公孙复鞅黄肤凸颧,漆眉深目,虽没有俊美秀逸的姿貌,却也是清癯灵奇的颜容,纵然右臂尽失,看起来略显古怪,可这举手投足,朗声笑语之间,自有股流光溢彩的烨烨气度,真真不是凡俗之相。当下拱手屈身,用乾家最正式的待客礼节说道:“荆楚乾家弟子乾冲,代家尊相迎锦屏公子,乾门得公子栖身至此,实是深感荣幸。”

    “你看看,说复鞅只说些客套话,乾公子你这客套话可也肉麻得紧,却教鞅如何区处?”公孙复鞅诙谐的话语顿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笑声中,嵇蕤、栾擎天、薛漾、郭启怀和邢煜也都依着门下排序,依次上前见礼。嵇蕤和郭启怀是在前rì与乾冲一起,在嘤鸣匡助下,火速从龙虎山上清宫赶回的,便是为了迎迓这位冥思道仙圣,并安排了一应款客事体。绿裙嘤鸣则笑嘻嘻的站在一旁,她可不是主家的身份,自然是无需上前参见的了。

    公孙复鞅一一笑着见过,嵇蕤和薛漾他自是熟识,而自乾冲以下,如栾擎天和郭启怀、邢煜却也是第一次见,见这几位个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亦是夸赞连声:“都说乾家斩魔之士,皆为英雄了得之辈,今rì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哎,如何不见池兄?”

    嵇蕤答道:“自锦屏苑而出,池师兄与九师妹小师弟一路,却是和百舸帮骆帮主沿长江水路而行,听传信而知,池师兄他们要直接前往龙虎山,恰赶上伏魔道共盟之会,在那里,再与我们会合。算算水路行程,这rì子倒是正好。”

    公孙复鞅倒是知道伏魔道五月初一在龙虎山结义会盟的事情,再仔细一想,不独池棠、董瑶、姬尧和无食几个,那百舸帮骆祎、五原寨陈嵩,还有自己成亲相邀来的宾客邝雄、童四海,以及新加入锦屏苑的虻山jīng灵将岸、灵风、烨睛,这一大帮子可全在百舸帮好汉的舟楫之上,按着这数千里路马不停蹄的行进,赶到那龙虎山,倒恰是在五月初一左近,难道他们都要去参加共盟之会?其中既有自己的好友宾朋,亦有并肩抗敌的袍泽手足,似如此,倒是不可不闻不问,公孙复鞅沉吟半晌,忽然抬头对嘤鸣道:“嘤鸣,可要劳你再奔波一趟了。”

    “公子只管吩咐,怎么几家伏魔宗派走了一遭,倒这般客气起来?”嘤鸣眨眨眼,笑吟吟的道。

    “你的飞行之术最是了得,劳你前往那长江水路骆帮主的船上,一路看顾照应着,倘有什么需相助之处,你来去迅疾,也相告得及。”

    “知道知道,公子是舍不得那些个好朋友,还有将岸大哥、灵风姐姐他们这些新加入的兄弟姐妹呢,哦,对了,还有那宝儿小公子,公子可是最最挂念他的了。我这便去,一路相陪,若遇变故时,就赶紧的飞回来相报。”嘤鸣说这些的时候,心头却浮现出一个雄壮威武的大汉形象,不知怎么的,就是心头一热。

    这里是嘤鸣身形一转,化作一道青光疾飞而出,那里乾冲却止不住笑道:“慢些慢些,这嘤鸣姑娘,倒是xìng急,不给你开这虚空之门,却怎生飞得出去?”

    嘤鸣早去得远了,没有听见乾冲说话,乾冲只得让嵇蕤赶紧赶去,施念咒语,放嘤鸣得出本院之境,同时对公孙复鞅和傅嬣抬手一肃:“公子,请。”

    ※※※

    雾气濛濛的山谷之中,已然盖起了许多形制清奇的茅屋草舍,依稀能听见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从谷中传出。锦屏苑的女仙当真是心灵手巧,短短的几rì内,就重建了房舍,把豹隐山的化外之境给搬到了这片玄灵深蕴的山谷中来了。

    “唉,复鞅的这些姐妹们也是悠闲惯了的,可给乾门高士添了许多麻烦。”见到此景,公孙复鞅不无歉意的说道。

    “哪有的事?倒是她们帮我们做了许多事,我便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这事李氏最有发言权,自从锦屏苑女仙搬入后,缝补浆洗和莳花弄草的事就再也不需要她和几位仆妇费神了。

    听了这话,几乎所有的乾家弟子都下意识的嗅了嗅褐衫,褐衫上传出的清香直沁鼻端,锦屏苑的姑娘也不知用的什么法术,洗完的衣服上都有这种似兰似麝的异香,这些rì子乾家弟子们都深泽其惠,于是,众人又一齐点着头:“姐妹们在这里,极好极好……”

    乾冲看了众位师弟一眼,不动声sè的又向公孙复鞅一揖:“此处便是乾家修玄谷所在,乾门家规,若非弟子测灵修炼,不可入修玄谷一步。公子道骨清玄,贵为尊客,不涉此规,还请公子与夫人自行入内。”

    公孙复鞅还礼一躬,才要迈步,就听雾气中传来一个苍劲洪亮的声音:“烨山孔雀,认得老夫么?”

    公孙复鞅在北溟烨山修炼得道,本就是少为人知的事,世人流传,都说公孙复鞅是在古蜀山林成jīng的,那发话之人却从何而知?况且天下间,多称公孙复鞅为锦屏公子,即便是为敌者也是直呼其名,这烨山孔雀四字却是从无人呼之于口,公孙复鞅听在耳中,心中不由一动。

    雾气缓缓飘散,才发现谷口影影绰绰,竟都站满了人,依依和佼人当先步出,躬身施礼:“公子。”喊出公子的声音却远远不止她们两个,待雾气更消散了些,便看到所有的锦屏苑女仙都立在当场,整齐划一的行礼参见。

    显然,烨山孔雀四字绝不可能是她们发出的。

    公孙复鞅张目望去,女仙队列的最后,还立着三个人影,左首是个身形佝偻枯瘦的老者模样,右首则是个宽肩叠肚的中年男子,颌下的胡须稀稀拉拉,颇为难看。而在他们中间,却是个光头的老人,一脸褶如橘皮的皱纹,可是须眉漆黑如墨,没有丝毫花白,体格显得尤其宽大,偏偏看过去又不觉得臃肿。那老人双目彷如暗夜星炬,透着莹亮的晶芒,此刻,这双神眸正投shè过来,与公孙复鞅的视线交集一处。

    公孙复鞅面sè一畅,眼光也亮了一亮,与此同时,一股温暖博然的气息在他们的对视之中倏然而现,如同和煦的chūn风一般,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面上一热。

    “灵泽老龟,是你!”

第六十一章 灵泽上人

    冥思道,妖灵修炼中最为高深的法术。用灵神智思参悟了天地玄机,汲取万物造化,如同大彻大悟的神人般化去横骨,修chéng rén身。说是人身或许并不准确,只是具备了人身的形状,实则道骨灵血,早迈入成仙成圣的境界。

    所有传说中参悟冥思道的仙灵早已如碧空玄羽,难觅其踪。方今之世,便只公孙复鞅一个,是活生生从传说中走出来的冥思道圣灵。曾经也有这么一位,虻山的大力将军,在凡间武学和人世至理的熏陶下,得窥了冥思道的门径,却只惊鸿一瞥的在骐骥千里的yīn谋中殒命亡身。 . .

    现在,却是两位冥思道的仙圣立在当前,遥遥对望,两股灵力的悄然碰撞宛若暖风拂面,彰示着彼此超凡入圣的修为。

    灵泽上人,一位jīng修冥思道,却只潜心于知天之术,不涉杀伐争斗之法的另类圣灵。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天空还有十个太阳的时候,他们曾经见过。那时节,公孙复鞅还只是个刚修chéng rén身的孔雀,而对方,却已经是貌如耄耋老者的得道宗师了。

    公孙复鞅笑看向那光头的老人,真是奇了,几千年不见,这灵泽上人竟然变的更年轻了,原本雪白的须眉现在却是漆黑闪亮,倒是那双shè发晶光的眼眸愈加显得湛然若神。

    而那光头的老人早张开了双臂,脸上泛起久别重逢的微笑,声音洪亮的像是嗡嗡作响的古钟:“哈哈,孔雀儿,不打算来个拥抱?为我们两千年来的第一次再会?” . .

    玄龟是长寿的动物,天知道这位灵泽老龟仙在成jīng得道前究竟活了多少年,面对着他,也只有他,才能使公孙复鞅像个初涉人世的少年。于是,公孙复鞅的身形忽然变得朦胧,仿佛与山谷前的雾气融于一处,却在转瞬间就移到了灵泽上人身前,快的使旁人只以为是自己眼睛一花。

    “很遗憾,我的拥抱并不完整,老龟儿,你也看见了,我少了些什么。”公孙复鞅仅有的左臂揽住了灵泽上人宽厚的肩膀,其实不是肩膀宽大,而是灵泽上人的背后生着整整一大块龟甲,倒把灵泽上人的身形撑的颇为阔实。

    灵泽上人热烈的拥抱,矍铄的劲道根本不像个老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手而已,何需在意?”口气轻松得好像公孙复鞅失去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身外之物。

    “老龟儿,你还是这般洒脱,我便是欢喜欣赏你这点。”公孙复鞅哈哈大笑,两人松开拥抱,公孙复鞅甚至还孩子气般调皮的在灵泽上人的光头上摸了一摸,灵泽上人只嘿嘿笑着,不以为忤。

    “壶山八足宋若玉……”“蒙葬谷蜚蠊须胜羽……”一左一右那枯瘦佝偻的老者并那宽肩稀髯的汉子同时躬身致意,“……见过锦屏公子。”

    公孙复鞅还礼,他不知道这两位便是修玄谷中的八足大仙和隐雾居士,却也能察觉出他们慕枫得道的玄灵之气颇为不俗,只不知素未谋面,他们却何以这般恭敬?

    “他们一直很仰慕你,所以坚持和老夫出来迎你。你看,连取名字都学你,找了人间他们最欣赏的人物来给自己命名。”灵泽上人笑道。

    公孙复鞅稍一转念,便知道这两位最欣赏的古人是谁了,不过一个形貌丑陋的蜘蛛怪号称颜容俊如宋玉,一个胡子稀疏的蟑螂jīng自命美髯胜过关羽,只怕宋子渊和关云长都得给气的活转来。想到这里,公孙复鞅止不住失笑,却仍很礼貌的向两位点头:“当真好名头,有幸识得。”

    能得锦屏公子一赞是何等的荣耀?八足大仙和隐雾居士俱各jīng神一振,口中连连逊谢。

    那边乾冲、嵇蕤一众乾家弟子都远远向灵泽上人躬身施礼:“见过上人。”

    “嘿嘿……”灵泽上人也不回礼,却对公孙复鞅说道:“孩子们倒是打的好主意,还邀请了你来,倒是一举三得的美事。”

    什么一举三得?公孙复鞅一怔,那厢的嵇蕤脸上却红了一红:“什么事都瞒不过上人……”

    “又不是yīn谋诡计,何须赧颜?”灵泽上人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孔雀儿,可知如何一举三得?”

    “老龟儿但说,我也奇怪呢。”

    “这一嘛,这里竭天地造化之气,玄灵神力充溢其间,正好借这宝地养养你的伤,断了的手虽然难以再生,可让你尽复本身功力倒是不难;第二,也是这些孩子们在伏魔道会盟中的彰示,这一遭助了你,也帮了紫菡院那小妮子的忙,更显得公而忘私,岂不是在伏魔道中大大长了番脸?”灵泽上人说的头头是道,公孙复鞅凝神倾听,便连众多锦屏苑女仙在身边上前轻声见礼都没有在意。

    “至于这第三,嘿嘿,却是事关一件乾家秘事,此事需偌**力方能开解,那孩子知道老夫我一个还有些不够,就借机寻了你来,是让你与老夫一齐参详参详,是也不是?”灵泽上人说着话,眼神却看着嵇蕤,显然话语中所说的那孩子就是指的嵇蕤。

    嵇蕤被说破谋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上人又把我看了个底朝天。”

    乾冲一直未省其详,待灵泽上人说到偌**力之后便恍然大悟,悄声问嵇蕤道:“你的意思,是《五方乾君志》?”

    专程邀请锦屏公子公孙复鞅来乾家修玄谷,自然不全是嵇蕤在龙虎山对乾冲所说的那两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嵇蕤的真正深意,就在这《五方乾君志》。

    《五方乾君志》详细记载着历朝历代乾君化人的生平事迹,而找寻乾君化人也一直是乾家弟子们职责所在,只是茫茫人海,单凭五君堂神像应感之迹去找寻,总是大耗时rì的难事,远的不说,便是那东部号风怒狮有了感应后,家尊乾道元和三弟子汲勉外出找寻,堪堪两载有余,却仍未见归来。眼看着妖人决战迫在眉睫,若似这般,还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真正齐集五方乾君。

    若能预先得知乾君化人所处方位,则找寻起来就简洁方便了许多,也省得漫漫探知之途徒耗心力。灵泽上人通晓知天之术,或能以其预卜的神通提供相应的助力。

    这是年初嵇蕤留守本院,看灵泽上人教授了董瑶和姬尧二人绝技时突然想到的好主意。可是灵泽上人却说,预知未来并不可靠,时空交错,支绪多端,任何微小的变动都会将原有的运行轨迹引向另一个方向。既是这般说了,此事原本也就作罢。可嵇蕤忽又灵机一动,事物变化多端,那就不看事或人,只看物。《五方乾君志》是书卷,总不会变,既然注定要找寻五方乾君,那不如就让上人开次天眼,置身入百年后的《五方乾君志》前,看志上对今时今rì的乾君生平记载,如此再指导当下的乾君找寻,岂非妙哉?

    一个怪诞却又巧妙的设想,灵泽上人却觉得大有可行,对这个提议倒没有再拒绝,可当他冥思入定,意图穿破时空的时候,却总是功亏一篑。他知道,这是自己法力还没有深厚到穿越时空的程度,只除非还有个与他相近功力,并且也是冥思道修为的仙圣宗师一体施为才有可能达到。

    灵泽上人的修为几近天下无双,上哪去找这个功力相近,并且也是冥思道修为的宗师去?当时嵇蕤和乾冲一叹,只道时空穿越之事毕竟逆天过甚,终非人力可为,也只得悻悻罢了,恰逢此时西方司雷疾鹰神像再生感应,并由是找到了雷鹰乾君韩离的下落,接着诸事纷沓而来,此事也就搁置了。怎知一切仿佛天意昭然,嵇蕤在参加公孙复鞅的婚礼时,猛可里想到,那位与灵泽上人相当的人物却不正近在眼前?恰好,公孙复鞅重伤致残,原需修玄谷这样的玄灵清绝之境才能最快复原,而一旦他功力复原,与同在谷中的灵泽上人携手并力,开启时空穿越,岂不也是顺理成章?正是想到此,所以嵇蕤毫不迟疑的在当时力邀公孙复鞅前来,只是在龙虎山请示乾冲时,因有天师教德馨道人在侧,这一节却不曾提起。至于那灵泽上人竟和公孙复鞅亦为旧识,这可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在得到嵇蕤肯定的答复后,乾冲心下豁然,不禁喃喃连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非苍天有眼,乐见其成?”

    灵泽上人已经拉着公孙复鞅:“后话先不提,来,老夫与你吃几盏酒去,这两千年不见,世间的酒可是越酿越好了,喊上你这几个花朵般的姑娘一起,嘿嘿,你尽和这些漂亮姑娘一起,对了,你娶亲了,你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呢?”

    依依和佼人抿嘴笑道:“老仙,我们可不喝酒的。”而傅嬣则翩然而至,笑吟吟对着灵泽上人一福,在前番他们叙话的时候,她一直礼貌的不曾上前打扰。

    灵泽上人上下相了相傅嬣,不住啧啧称赞,一拖公孙复鞅:“你当真艳福不浅,看得老夫心痒难耐,这便借酒消愁去也。”同时也为老不尊的拉上傅嬣的柔荑,傅嬣看出灵泽上人游戏尘世的洒脱脾xìng,这一拉纯是不羁俗礼的欢喜之情,便和公孙复鞅对视一眼,笑嘻嘻的任他牵着。

    “孩子们,散了吧,那事老夫记着呢。”临去前,看一众乾家弟子还恭敬的在谷口站立,灵泽上人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

    “呃……上人……”乾冲yù言又止,“还有一事相询……”

    “是问你们那姓甘的胖小子吗?”灵泽上人忽然转头,眼中光芒一闪,他早就知道乾冲要问什么。公孙复鞅和傅嬣茫然的站在他左右,他们并不认识甘斐,自然也无从知晓那姓甘的胖小子是谁。

    “正是,想问上人,我那二师弟往后究竟……”乾冲的话使知道情况的师弟们都露出了担心的神sè,只有邢煜懵然不知,四下探问:“二师兄?二师兄怎么了?”

    “那胖小子不简单,小娃娃不识轻重,乱说乱讲,差点害他丢了命,可他仍然活下来了,命硬得很,怕甚么!”灵泽上人的话使乾家弟子们有些糊涂,他们可不知道这是灵泽上人在批评姬尧说破预筮的旧事,不过灵泽上人既然没有解释,他们也就不好再问。

    “二师弟自然活着,只是不知……”乾冲还想知道的再多些。

    “活着,比什么不强?”灵泽上人扬了扬漆眉,语声在山谷间蕴成悠荡的回响。

    ※※※

    活着,比什么都强。

    甘斐蜷在一块山石之下,倾盆大雨下个不止,身边卧着那匹从祀陵尉署带出来的瘦马,连rì的yīn雨使他和瘦马都是一身泥泞。不过说来也怪,马身沾了这许多泥浆,毛sè越发显露出褐sè来,一如往昔他常穿着的衣衫颜sè。可是,现在他喘着粗气,饿着肚皮,像孱弱的灾民一样在暴雨寒风下瑟瑟发抖,只能靠相看马匹的毛sè来回忆昔rì的荣光。

    即便是自己留下了书信,他仍然担心滕祥仲林波几位沿路找寻,他们都是慨然重义的xìng情,又承了自己这般大的恩情,难保他们不会跟来,所以他避开了通衢大道,只从荒僻山林间跋山涉水而过,如今走了好几rì,料想他们必是寻不着自己的踪迹了,心下正松了口气,怎知却遇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

    身后的宽刀长弓是这么重,几乎快压坏了他的背脊,但是他不打算卸下这身行头,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么他也就真正成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废人,给自己留一个奋发图强的念想吧。其实,甘斐也很清楚,这宽刀长弓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个摆设。他曾试图弯弓搭箭,shè一只十步开外的兔子当晚餐,然而微微发抖的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甚至连弓都无法拉成满弦,当歪歪斜斜又酸软无力的箭枝从距离兔子很远的地方落下时,那只兔子甚至连动都没动,那一张一翕微微抽动的鼻子像极了对甘斐无情的嘲笑。

    “避过这场雨,沿路直上,我要尽快见到羽媚,或许,我现在只有和她在床榻上,才能相信自己还是个男人。”甘斐摸了摸同样气喘吁吁的瘦马,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他不想再去想那些恼人的念头,那只会让自己生自己的气。

    远处的灌木下,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一直在注意山石下避雨的甘斐,它是一只饿极了的狼。这里是荒僻的山林,人间的频繁战乱和糟糕的天气,几乎使这山林没有别的生物。可以用来充填它饿瘪的满是瘦骨参差的肚皮的生物。所以,尽管狼一般不会独自捕食,可是面对这难得的肥肉以及难以忍受的饥饿,这只狼还是准备铤而走险,在这场暴雨中,展开一场迅捷猛狠的猎杀。

    一步……两步……饿狼开始行进,暴雨可以掩盖它本就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和一身的腥臭气味,它的肚腹贴在地上,缓缓的向猎物靠近……

    ……

    “雨停了。”甘斐伸出手,在山石外探了探,然后拉起瘦马,要赶紧赶路了,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最近的集镇,那里有热食美酒,还有干燥温暖的床榻,当然,也少不了这匹和自己相濡以沫的瘦马可以享用的草料。

    甘斐策马疾奔,马蹄踏在被雨水浸刷的稀烂的泥道上,溅起一串串的土浆。

    ……

    距离那避雨的山石不过十来步的草丛中,趴着那只饿狼的尸体,兀自圆睁的双眼早没了幽绿的光泽,长舌伸出一半,耷拉在微张的大口边。死亡如同这场暴雨的开始,全无征兆,在它准备飞身扑出的时候,它的颈骨就被折断了。

第六十二章 各怀心事

    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船队在同样望不到尽头的江面悬帆而行,微黄的江水翻着汹涌的波涛,拍打在船舷两侧,撞起溅珠洒玉般的浪沫。

    一位jīng赤着上身,露出黝黑而健壮的肌肉的水手,拉着缆绳,控制着风帆的方向,间或“哟呵呵”一声,便带出四下同时响起的号子声,每一艘船上都有这样的水手,他们同时发出的喝喊比滚滚江流的轰鸣还要响亮。

    董瑶抱着膝,盘坐在船首,让舒爽却也带着一丝腥味的江风拂面而过,满头青丝随风飘摆,当头红rì洒下的光芒竟蕴出一道虹彩,一行唳唳鸣叫的江鸥从虹彩中穿过,美的像是画卷。..

    董瑶无心欣赏江上的美景,只是时不时的望向船舱,船舱中男人们的欢笑朗语和推杯换盏的声响传来,每当听到内中那熟悉的声音,董瑶便是禁不住嘴角一笑,却又很快的逝去笑意,继续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

    她以为一切都会很简单的,至少在倾慕情爱上,应该是如此。这次与池棠的重逢,种种看似不经意却又自然而然的举动本就是一次水到渠成的情感施放,是的,池棠没有拒绝,他甚至也同样拥抱了自己,然而,令董瑶觉得心中一沉的是,对方的拥抱是那么的克制和镇定,似乎并不是沉迷心醉的模样。

    董瑶虽然只是十七岁的少女,但并不代表她完全的不知世事,事实上在她这样的年纪,如果还是木愣愣痴人儿一般,说好听点是天真纯洁,说难听点,就是蠢笨呆傻的过了分。所有的天真,所有对故事中那种不切实际的憧憬幻想,在那一天,在那盗寇想要洗劫她家园,而她奋力相抗的那一天,尽随着那曾经自己倾心爱恋,现在却又觉得极端恶心的面庞远去了。..

    那时节,她和柏尚的恋情进行得很顺利,一如所有才子佳人故事的翻版,只需她略带暗示的一颦一笑,对方便浑浑噩噩的不知所以了。她还记得和柏尚的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他紧紧的贴紧自己,尽可能的感知着自己玲珑婀娜的身体,手还会故意的在自己敏感的部位来回摩挲,而亲吻时,他是那么贪婪的吮吸,似乎一刻也不愿意中断。董瑶虽然总是阻止他更进一步的挑弄,但对这一切,却也乐在其中。所以,她能分得清,男人是真的想要她,还是只出于不忍拒绝的应付。

    那个讨厌的柏尚是前者,而池棠,这位她现在最最在意的师兄,却好像属于后者。董瑶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爱情来的像是chūn夜里潜入窗格的风,在悄然无觉中已使自己置身其间。她不在乎池棠年岁大过自己这许多,她不在乎池棠只是寒微士族的门第,她更不在乎池棠看上去远说不上英俊的面庞,更何况现在他又变成了这般半黑半白的丑怪颜容,相反,那宛如天神般威严伟岸的身影却在心中越发清晰。可是,为什么,池师兄并不喜欢我?至少不如我喜欢他那样的喜欢我?是我长的不美?是我xìng情与他不投?还是……他另有心上人?

    董瑶越想越觉得这一条理由最为可能,池师兄毕竟已然年近三十的壮年男子了,而我出现在他生命却才短短几个月,那么,在其他的岁月中,池师兄心上有别的倾心女子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既然如此,他又为何独身至今?更是从未听说过他的任何过往情事?

    董瑶忽然转头,尽管对方脚步轻盈的近乎无声,但只要从眼角带过的一抹白裙和沁入鼻端的芬芳体香就可以知道,是那晓佩来了。

    晓佩原本是准备悄悄掩上董瑶双眼,猜闹取乐的,哪知董瑶如此敏觉,便嘻嘻笑着顿步,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你倒jīng细,知道我来了?”这些时rì江上航行,再复人身的晓佩早已和董瑶成了好朋友。

    董瑶正想到心酸处,所以只是微微牵了牵嘴角,算是给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怎么啦?谁惹妹妹生气啦?”看到素来甜美欢笑的董瑶这样的表情,晓佩怔了怔,很关切的坐到了她身边,同时很亲昵的搂住了她的肩头。

    董瑶似乎不想谈及这个话题,答非所问的道:“怎么不在舱里和他们一起喝酒了?”

    “噫,酒气好冲鼻,我上辈子就不喜欢,这些男人倒像寻着宝一样,抓住了就不肯放。”晓佩捏了捏鼻子,“池大哥骆帮主他们是这样,就是那位jīng灵化身的豹老兄也是这般,现下都喝的脸红脖子粗啦,我可坐不下去了,这便出来透透气呢。”

    今rì是骆祎在舱中备酒设宴,池棠、邝雄、童四海还有陈嵩,以及虻山的将岸自然畅饮甚欢,便是姬尧和无食也在受邀之列。董瑶心中有事,却是推托未去,而晓佩原是去凑个热闹的,哪知道这顿酒喝了好几个时辰,空出的酒瓮越来越多,男人们的脸也越来越红,连带着笑声越来越大,酒味却也越来越浓,晓佩抵不过,她受凝身铸体之术的人身可受不了这股刺鼻的味道,便溜了出来。

    董瑶看着晓佩jīng致的几乎无可挑剔的容貌,发觉晓佩即便是皱眉头的时候,也显得娇俏异常,不由一叹,伸手抚了抚晓佩吹弹得破的脸颊:“晓佩姐姐,我若生的如你这般美丽就好了。”

    晓佩哑然失笑:“小丫头,你可别取笑姐姐,你都这般花容月貌了,姐姐看了你,还觉得心动呢。我倒不谦虚,也觉得公子给我的这番容貌算得绝sè,可是和你在一块儿呀,那也是chūn花秋月,各擅胜场呢。”

    董瑶不理晓佩的打趣,又是一叹:“算什么花容月貌?便是那池师兄,还是对我若即若离……”

    晓佩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sè:“原来妹妹是为这事烦恼?难怪愁容满面。来,跟姐姐说说,他怎么对你若即若离了?”

    女孩儿家在一起,就特别容易诉说心事,经晓佩一挑,董瑶再也忍不住,不厌絮烦的将心中苦楚一股脑的倒将出来。

    “就为了这些个事?”晓佩有些忍俊不禁,刚要继续说下去,却突然凝声不发,看到晓佩这表情,董瑶一愣,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只见无食摇着尾巴,一脸惫懒模样,摇摇晃晃的从船舱里踱了出来。

    就在两个姑娘的愕然注视下,无食打着带酒气的饱嗝,踱到船舷边,翘起腿,美美的尿了老长一泡尿,然后抖抖身子,满足的往回走,走到一半,募的感觉气氛不对,眼神瞟将过来,看着晓佩和董瑶,紧张的道:“你俩干啥涅?”

    “不干啥,吹风聊天。”晓佩扬扬眉毛。

    “聊啥涅?我也来听听。”无食立刻表现出兴趣。晓佩却故意将脸一板:“不知道两个女孩儿家说悄悄话时是不能让别人听到的吗?”

    “切,当我多想听似的。”无食用后脚挠了挠了下巴,懒洋洋的道,“娘妈皮的我还是再去吃点喝点,回见啦,三小姐,鬼美女……”显然,无食还是对舱内的佳肴美酒更感兴趣。

    一直看着无食又蹿进了船舱,晓佩才开始说话,并且声音不经意间又低了些:“可不能当这臭狗面前说,这臭狗嘴不紧,而且贱兮兮的可贼,回头把我们话都传了出去。”

    董瑶立刻表示同意:“大黄一向是这xìng情,既可爱又讨厌。”

    在确定无食已经在里面再次大快朵颐之后,原先的话题才得以继续。

    “我倒觉得池大哥对你并没有如何冷淡啊?你抱他,他也抱你;你对他笑,他也对你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而且,我可以保证,池大哥并没有什么一直牵记在心的别的心上人。别忘了,我还是魂灵的时节,可跟他们走了一路呢,也听他们聊过,池大哥从没说起过什么女子来,不像那满肚子坏水的薛漾。”晓佩最后嘴上说的凶,可在想起薛漾和翩舞的情形的时候,心中还是免不了一紧。

    “那为什么……”

    “男人和男人是不同的,傻丫头。”虽然晓佩也一样是云英未嫁的少女之身,可毕竟比董瑶多出这数十年魂灵岁月,又和风盈秀多经阅历,因此说话间俨然一副过来人的大姐口吻,“池大哥是敦仁温雅的君子,也就显得越发厚重沉稳,你能想象他对你甜言蜜语的轻佻模样吗?你觉得他会时不时的对你来些亲密的举动吗?这就是他的脾xìng,可并不代表他的心中没有你。你想想,池大哥是三十年的单身自持了,你难道指望这短短几天就能打开他封闭的心门,从而变的像陷入浓情炽意中的后生一样,百般的向你表达他的欣喜若狂吗?就算他这么想,也决不会表现出来。这点,其实你也应该很清楚。”

    董瑶不得不承认晓佩说的很对,其实池棠吸引她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正在于他的厚重沉稳,令人觉得安心可靠。他绝不可能像柏尚与自己相恋时,在英俊潇洒的外表下说着同样漂亮的话语,将自己哄的像是置身糖罐般的念兹在兹。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如果厚重沉稳的池师兄也能偶尔对自己说一说,那听着就会心醉的话儿,甚至悄悄的吻吻自己,那不是更完美了?至少,也能令我感受到,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让我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傻女孩,一厢情愿的表白自己,还以为自己拥有了全部。

    “要不要做个最简单的试验?这样就能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了……”晓佩对董瑶眨眨眼。

    “什么试验?”董瑶只刚一反问,就发现晓佩又止了口,略带诧异的看向了半空。刹那间,董瑶几乎以为是无食又悄悄过来偷听了,可是无食又怎么会出现在半空?当她的目光也随着晓佩一齐投向半空时,却看见是一道青绿sè的光焰正疾速的飞来。

    对于晓佩和董瑶,以及这沿江舟舰上的所有百舸帮好汉来说,这道青绿sè光焰并不陌生。许多水手向那道光焰发出欢呼,甚至有人在舢板上挥着手快乐的蹦跳着,吹着口哨,然后笑的像个娃娃。

    光焰落在主舰的桅杆上,现出一个绿裙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影,像是接受鼓掌欢呼的优伶致意般在桅杆上屈身一福,四下舟楫传出的欢呼声更响了。

    “嘻嘻,你们好啊,百舸帮的英雄们。”嘤鸣对着欢呼的人们眨眨眼。

    “好哦!”众多的好汉哄然应道,还有人喊着。“二当家的在舱里饮酒呢。”

    嘤鸣那时时常找刘骥笑闹的情景早在百舸帮好汉中传开了,所以好汉们故意拿刘骥来打趣嘤鸣,嘤鸣却大大方方的回应:“多谢啦,看我再逗他去。”

    大笑声中,嘤鸣轻巧巧跃下桅杆,正见到站起相迎的董瑶和晓佩。

    “嘤鸣妹子,你怎么来了?不用陪公子?”晓佩欢喜的执起嘤鸣双手。

    “奉公子令,嘤鸣这就一路相随,替大伙儿当跑腿的,以应不时之需。”嘤鸣嘻嘻笑着,三个少女聚在一起,今天,她们是江上最美的景致。

    ※※※

    船舱中的宴饮气氛热烈,即便一直气力大亏,未曾恢复的陈嵩也难得的露出了爽朗的大笑,眉宇间隐隐再现昔rì绝煞铁枪的气度,完好的左手端着酒樽,饮下了一杯又一杯。

    骆祎也显得颇为开怀,酒量也是极宏,几个时辰下来,竟如没事人似的,刘骥好心提醒了几句,骆祎从怀内摸出个铜镜照了照,理了理垂下的发绺,还很仔细的左右相看了一番,然后大笑:“没事,脸都没红呢,只管喝,今rì一醉方休。”

    看到骆祎这举动,池棠忍不住笑了。几rì相处下来,他渐渐对这位百舸蛟刀士有了了解,骆帮主勇猛无敌,豪xìng博荡,却只有一点,最是爱美,时不时的就会偷偷照镜子,若不是在战场亲眼目睹了其嚣烈刚绝的刀法,真是难以和眼前这顾镜自怜的男人联系起来。

    池棠浅啜了一口美酒,听着将岸和童四海说着笑话,眼神却禁不住向将岸身边转去,那里是灵风,自从坐下来后,灵风便只经常和坐的最近的虻山烨睛说话,并没有加入到大家热烈的话题中来,似乎有些不合群。

    我已经有了九师妹,再这般心猿意马又算甚么!池棠暗骂自己,可是眼神却管不住自己,将那芊芊绿影映入脑海,难道是有了酒意?池棠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募的,池棠心中一震,灵风分明是在和烨睛交谈,却如有所感的抬起头,盈盈眼波迎上了池棠的目光。

第六十三章 江上共行

    池棠记得这双眼睛,在董庄上那一晚的梦中就记的很清晰。那时候,是一只白sè的狸猫,在梦中它的眼睛便是发着幽幽的绿光,死死的盯住了自己。而现在这双眼睛似乎依然具备着摄人心魂的魔力,尽管并没有再散发出那抹诡异瑰美的莹光绿sè,可这双善睐明眸,剪水秋瞳,依旧使池棠的内心猛烈颤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池棠本想转头避开这目光,在今天的宴饮中,这不是第一次了。或许是饮下了过多的美酒,这一次池棠却立即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勇敢的迎上这双眼睛,只是对视,自己在怕什么呢?. .

    灵风的双眸也没有退让,而两人的视线交织之后,好像一下子就陷入了漫长的宁谧之中。两旁的纵酒放歌,欢声笑语已然充耳不闻,整个空间仿佛只剩下他们的遥遥对望。

    原本能够立即发现这异样的,只有在灵风身边坐着的烨睛,他不擅饮酒,也并不习惯与人间侠士豪客的对酒当歌,如果不是为了相随兴致勃勃的将岸,他甚至都不会来参加这个宴会。所以,他也只能通过与私谊甚密的灵风的谈天说地来打发这略显聊赖的时光,可是现在,灵风突然不说话了。

    然而烨睛却也没有来得及为此诧异,因为舱门一开,绿裙翩然的嘤鸣和晓佩董瑶一齐步入,才进入舱内,嘤鸣就笑盈盈的微皱眉头,轻举纤手,在鼻端前挥了挥:“嗯,好浓的酒味哎。”. .

    烨睛眼前一亮,顿时欣喜的站起离座:“嘤鸣姑娘,你怎么来了?”

    骆祎则哈哈笑道:“嘿,小妹子来了?不必陪锦屏公子么?来来来,快入座,今rì好生畅饮一番。”

    语声喧嚷,池棠和灵风都是一震,立即收回了眼神,似乎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愧赧,池棠又转而看向刚进来的董瑶,浅浅一笑,算是示意招呼。

    董瑶顿时显得容光焕发,径自坐到了池棠身边,那里嘤鸣已经说起话来:“才不呢,你们喝什么酒,这般呛人,我可不喜欢。”说着,还对骆祎身边的刘骥扮了个鬼脸,调皮的眨眨眼,刘骥故意冲嘤鸣板起脸,心下却着实高兴,口中还咕咕哝哝的道:“这丫头不喜欢喝酒,就喜欢捉弄人。”

    晓佩搀着嘤鸣,嘻嘻哈哈的坐在了自己的位上,眼看着烨睛颇为欣喜的迎上来,嘤鸣笑容不改的对他一招呼:“烨睛兄弟,你好啊。”

    “好……好……你也……你也好。”烨睛说话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满脸的欢喜之意,还想近前嘘寒问暖一番,嘤鸣却直接转向池棠道:“大英雄,嘻嘻,告诉你哦,公子一行全都在贵门安置下来了呢。”

    “哈哈,那是乾家的荣光,大师兄他们定然欢喜无限,见到我那些师兄弟了吗?”池棠对久未相会的几位师兄弟也颇为挂念。

    “嗯,见到乾大哥他们了,我看呀,都是些忠朴良善的好人,对了,还有个光头的老龟仙,和公子倒是素识,我看他修为不在公子之下,不过眼睛老是滴溜溜的往我们几个身上转,好像是个老sè狼哎……”

    “那是传授师姐和我本领的灵泽老爷爷,老爷爷看起来古怪,却是再慈和不过的。”姬尧顿时应道,也正是因为灵泽上人的冥思修为,才使他和董瑶各具了别样的神通。

    董瑶也为灵泽上人辩解:“怎么会?灵泽老爷爷怎么会是老sè狼?他呀,就是年老心顽,不拘小节罢了。”

    蜷在桌案下的无食满足的打着饱嗝,笑而不语,心中暗道:那老乌龟就喜欢大屁股大nǎi子的sāo娘们,你们几个年岁太小,不合人家老乌龟的口味而已。娘妈皮我会乱说?

    池棠对这灵泽上人一向闻名,却从未见过,听他们说的热络,更是对这位专修知天之术的得道圣灵感到好奇了,然而说到老sè狼,却又触动他的心思:“有没有见到我那二师弟?就是胖胖的大胡子的那个?他回来了吗?”

    池棠也是从嵇蕤口中得知了甘斐只身前往阒水妖魔巢穴的事情,既感钦佩,又知道此中艰险万分,却一直不知下文,心悬于此,甚为不安。

    嘤鸣一怔:“这是哪个?却不知道了,穿褐衫的除了那嵇哥和薛小哥,便只看到你们那乾大哥,还有个黑黑的像铁塔一样的汉子,嗯,还有个看起来很jīng干的,还有个半大娃娃,笑起来倒跟宝儿小公子一般。”

    这是在说栾擎天、郭启怀和邢煜,却终是没有甘斐的近闻,池棠还是放心不下,还是姬尧宽慰道:“我已经用预知之术看过二师兄啦,此行有惊无险,二师兄本领又高强,定然不会有事的。”

    如果姬尧知道,是自己的预筮不慎,而导致了甘斐此行的结局改变,以致现在力道尽失,一定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这是他所没有看到的,时空的一个新的分岔。然而,命运不就是如此?甚至只是一个轻微的呼吸,都能改变原有的轨迹。是去坦然面对,而后自强不息?还是怨天尤人,最终随波逐流?命运还是仁慈的,他给你的,永远不会是毫无选择的一个结果。

    对乾家的道谢和叙契暂时告一段落,嘤鸣这时才向众人诉说了此来的用意:“公子放心不下这在座的诸位好朋友,还有我们锦屏苑新加入的兄弟姐妹。”嘤鸣眼神掠过将岸、灵风和烨睛,笑容真切,“所以就让我在这里照应着,若是诸位有什么所需之处,只管让小奴跑腿就是,反正小奴我会飞,做什么事儿也快捷些。”

    “哈哈,谁敢拿你当奴婢,你可是公子那里最贴心的人儿。”已经喝的脸红脖子粗的童四海眉开眼笑的打趣道。

    “若说所需,哎,我倒是还想喝一喝在锦屏苑里你们自家酿的美酒,还有没有?”刘骥也不客气。

    “臭酒鬼!都喝成这样了还想喝,没有!”嘤鸣使了个幻身术,人还坐在原位,身影却倏忽一闪,狠狠的戟指在刘骥脑门上一点,刘骥唉哟一声,摔了个仰天八叉,顿时引起满堂大笑。

    “这小丫头,不声不响的就动手。”刘骥哼哼叽叽的爬起身来,脸上却是憨憨的傻笑。

    待笑声渐止,骆祎才向嘤鸣拱了拱手:“公子当真是想的周到,即便身受重伤,也不忘记我们这些才认识的新朋友,这可多谢了。看来公子是知道我们的安排喽?”

    “嗯,公子听说了……”嘤鸣点头道,“骆帮主是直接直接顺江而下,要赶在五月初一之前,赶往龙虎山天师教,去参加伏魔道的共盟大会。”

    “说不上参加,只是去瞧瞧热闹。嘿,武林大会去过好几次,这伏魔道的大会却是闻所未闻,既然经过了锦屏苑这一遭,骆某也算是见识了妖魔鬼怪,既然赶上了,便带着兄弟们一齐去看看,往后行走江湖,若再遇妖魔,我们也不至于损折这般惨重了。”这次与阒水妖魔的大战,百舸帮好汉们凝然不惧,好一场厮杀,但是由于实力上的差距,却也伤亡甚多,骆祎一直颇有些心下耿耿,有心多接触些伏魔道中人,好歹寻摸出一个以人抗妖的法子来。这一路上和陈嵩、池棠、将岸,以及邝雄、童四海同行交谈,倒是获益良多。待到龙虎山伏魔道共盟大会,再见到更多的伏魔高手,或许就能更有进境。

    “还有一点,彼时各大门派齐聚龙虎山,需要陈兄和虻山的几位良朋……”池棠出声补充,朝将岸几人一指,却很心虚的没敢抬眼看灵风,“……述说虻山变乱的详情,他们几位都是亲历,更知晓些虻山隐秘,由他们说来,却是对伏魔道大有助益。”

    陈嵩点了点头:“我原本是想先回家里看看,这一遭可走了许久,也不知家中妻儿老小如何了。倒是池兄弟提醒了我,还是先往龙虎山一行,将此番备细宣之于众,虻山变乱,新恶当道,不可不早做提防。待龙虎山之事过了,我再回蓬关老家。”

    “我们一路护送,陈先生只管放心。”将岸接口道,陈嵩是大力将军的化外至交,能够安全的护送陈嵩回家,也算是了了大力将军的心愿。

    陈嵩淡淡一笑,意示相谢。

    这话题一起,言谈的中心自然而然转到了这次在龙虎山即将开始的伏魔道大会上去。铁衣门掌门邝雄和久处伏魔道的童四海自然最有发言权,他们娓娓道来,倒使骆祎几个听的津津有味。

    严格说来,池棠还不算谙熟伏魔道的乾家弟子,所以伏魔道将有可能推选出的盟主是谁,他也并不关心,只是从邝雄口中得知,自己在乾家本院对秦嫔几人所说的以除妖数为据的考量之策已被正式接受,但这只是推选盟主的一个参考数据,更重要的,还是要看盟主自身的资历、威望和修为。照这般看,最终的人选只能在天师教张道融天师、五老观天风子道长、鹤羽门许贯虹掌门,紫菡院紫菡夫人及乾家家尊乾道元几人中产生。然而这几人中,乾道元云游四海,行踪难觅,乾家人众又相对来说较少;紫菡夫人孤高自守,少通世事,又有王室背景,且还是个女流之辈,故而这两位当选的可能又小了些。现在是呼声最高的此会东道张道融天师的可能xìng最大,鹤羽门许掌门虽然修为威望毫不逊sè,唯一的软肋却是因为鹤羽门的地理位置,人间的诸侯割据,所有的伏魔名门中,只有他的门派在关中胡人据立的地方,倘若当了盟主号令地处南国的众多伏魔门派,未免太过不便;与他类似的还有五老观天风子道长,他的五老观地处巴蜀偏远之地,民风荒异,蛮夷遍布,周边也没什么大门派可做呼应之便。当然,在这三位人选中,或许就要用池棠所提出的法子来衡量了,看他们这几月斩妖除魔的数量,偏偏这一点又对天师教极为不利,鹤羽门独拒虻山,几乎无rì不战;而巴蜀之地妖魔丛生,五老观诛除颇具地利之便。天师教要降妖除魔,便只能由门下弟子出山远行,探魔觅妖,与乾家之风相近。是以究竟谁能当上伏魔道第一位盟主,邝雄还是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池棠心中则在转念,乾家家尊乾道元,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师父,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他是否也知晓多了自己这么一个门下弟子?不止是自己,还有竟陵董家的三小姐董瑶和诛妖鹿仙念笙子的亲子姬尧,池棠还记得,这位乾家家尊是出去找寻东方怒狮乾君去了,至今未归,可这伏魔道结盟的大事他总也会有耳闻的,他会不会出现在共盟之会上呢?想到这里,池棠又不禁有些心向往之。

    “那锦屏公子呢?他能不能当上盟主?”灵风忽然发问,她的声音却又使池棠心中一颤。

    ※※※

    尽管是虚空存境,然而这里的时空却是与外间一致的,苍穹如墨,密布星斗,一轮孤月悬于天际,这都在提醒着薛漾和翩舞,时辰不早了。

    薛漾挽着翩舞的手,憋红了脸,一直不曾出声,过了很久才像鼓足了勇气一般,凑过嘴去,在翩舞的脸上轻印了一记。翩舞现出害羞的神情,却也禁不住格格笑了。

    “你是想和我……”翩舞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

    薛漾知道翩舞的意思,脸更红了:“不不不……我不是想……不不不,我当然想和你……但不是因为sèyù,而是因为……”薛漾犹豫半晌后挺直腰板,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喜欢你。我吻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情难自已,并不是因为sèyù而想与你……”

    翩舞的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却仍然保持着羞涩的表情,这样风致楚楚的模样几乎令薛漾的心都醉了,然而翩舞接下来的话,又使薛漾心中一沉:“这些rì子都和你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你和我在一起时怦然的心跳,欣喜的欢笑还有抑制不住的款款相视。我是慕枫道的jīng灵,也成功的修炼出不涉情yù的心境。我喜欢人间的诗赋,喜欢那优美的词句,可我一直不懂的那些男女情爱诗词的意思。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一rì不见,如三月兮;还有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这些词句很美,可我就是不懂。我也很想懂,我也很想像你看着我那样,剧烈的心跳,莫可名状的欢悦,魂牵梦系的思念。但是我现在还不会。都说妖懂了情爱,便成了仙圣,就像公子那样,然而这是件何其艰难的修炼?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这一天,可我现在不想欺瞒你,让你误会……”

    薛漾拥住翩舞:“情爱不是修炼,这是发乎心底的挚诚和渴切,我会等着,其实能与你像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喜不自胜了。”

    “情爱……究竟是什么?我到现在还不明白的是,那么多的女子中,我究竟是哪里使你产生了这种感觉?”或许是为了回应薛漾,翩舞也轻轻在薛漾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芳唇温软,却没有热情,倒像是一次宽慰和示好。

第六十四章 换骑兼程

    薛漾泛起笑容,看着面前那清婉秀美的娇靥,那身淡蓝sè的绮裙在深夜的暗影中显得尤为亮丽:“我在很久以前就听过关于锦屏苑仙子的传说,她们知书达理,擅晓音律,xìng情淑钧并且个个有着闭月羞花的容貌……”

    翩舞哑然失笑:“这却是谁说的?我看多半是一些刚通人事的少年把我们附会成了符合每个男人理想中的女子形象,我们可没有传说中那么完美,我们喜好诗词,通晓音律,但并不代表我们就没有自己的脾xìng,我们也有喜怒哀乐,我们也会和人间最普通的女子般,使xìng子,唠叨碎嘴;不懂得情爱也会使我们变得不解风情,无法投桃报李的令男子心怀畅悦,最关键的……我们并不是仙子,我们只是飞禽走兽还有虫介化身的妖jīng,透过浅薄的皮囊,当男子看见我们的本相后,他们一定会吓的腿脚发软。”说到最后,翩舞的声音已经有些黯然。..

    薛漾很坚定的摇了摇头,轻轻拥住翩舞的纤腰:“我知道你,你是一只美丽的蝴蝶。然而无论你的本相是什么模样,我却只记得那位立在我身旁,那一袭淡雅蓝裙,温婉可人的仙子,我想多看看你,却怎么也看不够,你的一颦一笑,都令我心弦悸动。你问我,你究竟是哪里使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我说不明白,或许这种感觉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我只知道,我的心因为你而跳动的更强烈了,这就是最重要的理由。”

    “她们都说你是个外表看起来木讷老实,实际上却是个机灵多智的人,现在,我渐渐觉得,她们看你看的很准呢。木讷的人不会说出这样动听的话来。”翩舞似乎也被薛漾的情绪感染,凝视着薛漾,抿嘴一笑。..

    “只要是真心真意的实话,那么无论是木讷拙言还是心灵机巧的人,都可以毫无障碍的说出来。只是如果不是在豹隐山虹琼飞瀑下得到池师兄的鼓励,我或许仍然心虚的不敢把这份感受宣之于口。”薛漾想起那rì和池棠的对话,别再像懵懂无知的少年一样,在患得患失中进退维谷。在面对她的时候,做回真正的我,展现我最真实的一面,

    夜sè下,薛漾的表情显得诚恳而真挚,翩舞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是自己刚从隐踪猎魔的幻术中解脱开来的时候,正是这个男人靠近了自己,已令自己觉得踏实安心,而除了踏实安心,看着他发疯的冲向那些轻薄自己的猎魔童子,竟还有别的一种什么感觉一齐涌现,正如同此时此刻,这种感觉似乎很温暖,也令内心隐隐颤动,却又宛如穿过深壑幽谷的微风,在明明白白的体会之前,转瞬即逝。

    再轻轻的吻他一下,尽管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但翩舞也知道这是薛漾动情的时刻,最好的回应,莫过于再一次的轻吻。他会涨红了脸,然后露出那种羞赧却又快乐的笑容。翩舞承认,她还是挺喜欢看到这样的笑容的。

    馥郁的枝叶微微一动,一阵清风穿过山林,而后很快的现出一身黄sè衣裙的依依,依依看着靠的已经很近的两个身影,掩口笑了笑,却很知趣的没有上前打扰。

    翩舞最先反应过来,樱唇还没印到薛漾面上就飞速的收回,然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薛漾的距离,使薛漾原本环抱的腰肢的双手落了空,又满面通红的转头看向依依,低声称唤:“依依姐……”,就算不明白情爱的真谛,可翩舞也知道这样的情状落在这几位姐妹眼里,还不知要被她们怎样取笑呢,因此她又很害羞的低下头去。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依依上前一步,笑的像是一只狡猾可爱的小狐狸。

    翩舞偏过头,没好意思接话,薛漾愣怔了半晌,然后点点头:“是的。你就不能等我们亲完了再现身?”

    翩舞忍不住又噗嗤一笑,不管怎么说,这个薛漾终归是个挺好玩的人儿。

    依依只能很遗憾的做了个赔礼的姿势:“那可真是万分抱歉,打扰你们实属无意,还请薛公子见谅喽。”

    薛漾咧开嘴,笑的憨态可掬:“哎,说顽话呢,依依姑娘可别当真。”

    两下里嘻嘻一笑,依依才接着说正题:“翩舞,公子马上要在修玄谷中开始调理痊复之术了,需要我们几个和夫人一起助力。”

    “这么快?”翩舞一怔,她本以为公孙复鞅初至乾家修玄谷,无论如何都要先宽缓几rì,叙契打理一番。

    薛漾也很意外:“公子不是和灵泽上人饮酒叙旧去了么?怎么今晚就要开始回复养伤了?”

    “此事耽搁不得,尤其是公子和灵泽老仙商议过后,贵派那预卜穿越的术法原需他们这两大仙圣全力施为方有可成之机,公子早一rì康复,便可早一rì施展,若能最终成功,也算是为贵派尽一份心力。所以,请薛公子代为禀上乾公子,自今晚起,公子与我们锦屏苑一众足不出户,潜心痊复,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薛漾也是今天才听嵇蕤对他说了灵泽上人准备穿越时空,一睹《五方乾君志》的筹谋,心知这是乾家至关紧要的大事,听依依话里意思,那公孙复鞅也决定为此事助上一臂之力了,也正因为如此,是以公孙复鞅需要尽早的伤体痊愈,功力尽复。在修玄谷利用此处的清绝玄灵之气将养更是势在必行,公孙复鞅要在今晚就付诸实施,可谓郑重其事。薛漾不由甚是感动,深揖谢道:“这是公子厚意,乾家满门皆受福泽,这便多谢公子了。”又对翩舞道:“待公子痊愈,我再来见你,不妨事的。”

    薛漾的笑容可感,翩舞羞涩回以致意,却没有再多说话,而是慢慢走到了依依身边。

    “用不了多少时rì,你们很快就能相见。记得也向嫂子告个罪,许多家务事,我们这些rì子可就帮不上忙了,多多累了她。“依依向薛漾一点头,微笑着和翩舞一晃身,立刻化作了一道黄光和一道蓝光,眼看便要疾速飞去。

    “哦,对了……”黄光中又传出依依的声音,“……龙虎山伏魔道共盟大会,公子也不会去参加,请贵派乾公子届时代为向诸位同道致歉。”

    ※※※

    rì子一天天过去,似乎比奔腾的激流江涛还要快。百舸帮在长江一带势力极众,这一路全无阻碍,水手们又老于舟楫,顺风顺流,却是比寻常客渡还要加倍的快捷,不过一月有余,他们就到了长江下游的渡口,在池棠从百舸帮的船上踏入实地之后,却觉得这一段江上共行的时光极为短暂。每rì里总是骆祎和众人的欢剧饮,这几乎是池棠加入伏魔道后最为轻松快活的rì子,仿佛又回到了昔rì身为行侠江东,声名磊落的负剑士岁月。

    出了渡口,在陆路上还要兼程加道,前往龙虎山还要十来天的rì程,终归可以卡在五月初一的大会之rì将将赶到。当然要达到这样的速度,不可能仅用双足步行跋涉。在渡口接应的百舸帮帮众早就准备了许多雄健骏马相候。

    当先的是个身材颀长的jīng瘦汉子,对着骆祎拱手为礼,恭敬的道声:“帮主,得了沿江传讯,已备下健马良驹。帮主是不是先回总舵憩息几rì?”这是百舸帮的云帆堂堂主毌丘彤,百舸帮人众数千,巡弋长江水路的主力却是由骆祎和刘骥共同辖领,此次全帮举众而出,只留下两堂三百余人不曾同往。一个是济海堂,济海堂掌控江道入海口,许多泛舟出海的事体正是由济海堂cāo持,驰援蜀地江道却在时rì上稍有不及,是故未能赶来,也错过了这一场与妖魔的恶战;还有一个就是云帆堂,全帮尽出,总舵根本之地总要有人留守,而云帆堂向来负责百舸帮杂备细要,留守总舵自然名正言顺,云帆堂堂主毌丘彤亦是心思缜密,行事干练的帮中股肱。

    骆祎接过帮众递上的汗巾,抹了抹风尘仆仆的面容,看着众多船只渐渐靠岸,帮众们正鱼贯而下,却摇了摇头:“路程太紧,不回总舵了,我和这几位英雄这便赶向龙虎山。”说着,指了指身后刚刚下船的池棠、陈嵩、邝雄等人,并没有再多介绍,“再带一百个兄弟与路同行,其他兄弟,你便接应着回总舵休息。”

    毌丘彤已经注意到从舰船上走下的帮众比出发时少了很多人,但他很持重的没有发问,这是他一向的优点,甚至在看到池棠半黑半白的丑陋面容,以及陈嵩残断右腕的古怪形体都没有显示出丝毫的诧异,只是很低沉的向他们拱手一礼,然后向骆祎回禀道:“健马带来两百匹,请帮主选用。前往龙虎山的沿路关节皆已打点,帮主只管放心疾驰,不会有官府中人盘诘查问。”还是南国的规矩,对于马匹的控制非常严格,寻常人骑马上路多半便会被官府将马匹没收充公,不过百舸帮本是朝廷水师的出身,各路关卡衢道上也都有故交素识,所以毌丘彤预先打点齐备,却少了许多麻烦。

    骆祎从怀中取出铜镜一照,汗巾揩拭之后已然显得容光焕发,又点点头,也不知是首肯毌丘彤的打点还是出于对颜容的满意。

    “还有……二当家擒来的那两个贼徒还是不开口,如何处置?请帮主示下。”毌丘彤小声道。

    这是在说祁山盗的黎嶷黎嶽两兄弟,自刘骥擒缚回总舵,却因这次全帮尽出的行动耽搁下来,骆祎还一直没顾上讯问,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关着,也不急杀,待我回来亲自问他们!顺便也告诉你此去巴蜀所遇的奇事,战死兄弟的后事你好生料理,此番总舵便只留你照应着。二当家与我同去龙虎山。”

    毌丘彤躬身答应,骆祎大手一挥:“好啦,这便上路!详情回来后细说。”

    毌丘彤让到一边,看着骆祎遴选马匹,不一时众人俱各翻身上马,有那面孔半黑半白的负剑汉子,有那残肢断腕的青衫男子,还有个似乎腿脚不便,却又满膀子豹纹的jīng悍青年,二当家怎么还和绿裙的明丽少女相谈甚欢?这些都是什么人?哎,如何还有一只黄犬?

    毌丘彤心中好奇,却终是没有出声,屈身长揖,听着蹄声纷沓,渐渐远去。

    帮主和副帮主带着那些奇怪的客人以及一百名好汉已经离开了,其他的百舸帮兄弟正在下船,不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恶战,殉身了那么多人?毌丘彤没有问他们,而是立刻做出安排,自己带着云帆堂的兄弟们先行赶回总舵,要置办犒师酒宴,要安排船只入港,要核名计数,看看阵亡了那些兄弟,以备抚恤;要忙的事情还很多,好在这些事情对于毌丘彤来说,一向是轻车熟路。

    留下了几个人与路接应相引重归的兄弟们,毌丘彤带着其他人快马赶回,百舸帮的总舵离这里大约十余里,倒也方便快捷。

    总舵是依托在巍巍青山下,靠着粼粼江水的低坳处,这是长江的支流,却形成了一大片浅洼,正好方便船只停靠,数十进青砖黑瓦的庭院显得朴实无华,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竟是赫赫大名的百舸帮总舵。

    “吱嘎”,毌丘彤推开总舵厚重的木门,在准备迈步入内的时候却有股浓重的血腥味透鼻而入。

    毌丘彤一凛,立时大喝:“有敌!”话音未落,两柄短刀已握在掌中,百舸帮久历江湖,遇事jǐng醒,与此同时,毌丘彤身后的所有百舸帮帮众都拔出兵刃,并且很快按照作战的队形翻身入内。

    可是,在他们看到院内的情形后,都是一震。

    满地的鲜血淋漓,血中浸染着抛落的兵刃,一根绳索横穿过院落,高高的悬起,而在绳索上,却挂着十几个没有头颅的尸体,看服sè,正是留守总舵的百舸帮帮众,但见双足系而朝上,双手无力的垂而向下,颈腔还在滴着血水,有些尸体几乎断成两截,只薄薄一层血皮连着,似乎是被什么大开刃的兵器所伤,其状惨不忍睹,从坳下江上传来的江风吹过庭落,带着尸体在绳索上摇来荡去,只看得人头皮发麻。

    庭院向里进去的正门处,摞着十几个首级,首级之间插着一柄青sè旌帜,帜上一个猩红sè的骷髅之形分外显眼。

    “是祁山盗!举讯传jǐng!”毌丘彤的声音如同猛禽的厉鸣,在院落间远远传开。

第六十五章 择路脱逃

    响箭发出尖厉刺耳的破空之声,拖曳着长长的血红光焰,在半空中爆裂,焰星四溅,仿佛在天空中绽开了一朵血红sè的花。赤影未消,更多的响箭呼啸着升入半空,然后,开出更多的血红之花。

    骆祎猛然抬头,举手一示,飞速驱驰的马队顿时停下,得得的马蹄声为之一止,只有半空中唳唳的声响不绝于耳。

    “示讯传jǐng,百里为音!本帮遭遇强敌!”刘骥望着持续不断的赤焰响箭,咬牙喊道。 ..

    这是百舸帮立派以来第四次赤焰响箭的示讯传jǐng了,又来了强劲的敌人,骆祎双眉一轩,口中道:“是毌丘堂主发的,总舵出事了!”

    “我去看看!”刘骥是个急xìng子,当下便要打马而出,骆祎却摇了摇手:“且慢。”

    “骆兄,若有强敌,小弟可尽微劳。”池棠策马靠近骆祎身边。今天是百舸帮全帮归返之rì,人数有两千之众,这般情况下犹然传jǐng如此迅急,足见对手来头也不小,池棠和骆祎同为双绝五士,自无袖手之理。

    陈嵩看着骆祎,并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神情也表明,他也不会作壁上观,虽然绝煞铁枪如今已失右手,可身为蓬关五原寨乞活军之首,这一身豪杰气度仍在。

    至于将岸、童四海和邝雄几个,也都显得跃跃yù试,他们早将百舸帮蛟刀士视作了自己的至好手足,寻常的妖魔鬼怪都不在他们眼里,还怕什么江湖上的敌人?无食则汪的叫了声,反正他会说话对这些人来说也不是秘密,因此很痛快的又加上句“娘妈皮的,干他娘!”,立在马背上,尾巴兴奋的摇来摇去,他最喜欢各种热闹了。 ..

    骆祎沉吟片刻,已然有了决断:“二当家的,你带诸位好朋友去龙虎山,我回去看看,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招惹我百舸帮!”

    刘骥知道帮主对于参加龙虎山伏魔道大会的事一直很热衷,此言一出,不禁大为诧异:“帮主,还是我回去,你和诸位朋友去龙虎山!”

    骆祎眼神掠过刘骥身后的嘤鸣:“你留下,沿途各处关节皆以本帮名义照应,少了很多麻烦。此次示讯传jǐng,我这个做帮主的都不出面,你让弟兄们怎么想?就这么定了,你领十个兄弟沿途照应,剩下的人随我回去。”

    骆祎说的在理,语气也不容丝毫违忤,刘骥正sè拱手:“诺!”

    “你你你,随二当家留下,其他人,跟我走!”骆祎朝几个帮众点了点,然后对陈嵩池棠一行拱了拱手:“本是要一齐去龙虎山见识见识伏魔道的,可惜天不遂愿,待骆某处断了本帮事务,早晚再会。诸位只管跟着刘兄弟前往,沿途皆由他打点照应。这就别过,后会有期了。”

    “骆兄,既逢此事,小弟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池棠不经意间又按照昔rì江湖豪侠的气xìng说道,江湖同道,原是应有这样的道义。

    骆祎哈哈一笑:“池兄弟你们那里的事也要紧,这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过是掐着rì子赶到龙虎山,伏魔道的事可耽误不得。百舸帮的事百舸帮自己足以应对,怎么,池兄弟信不过我们百舸帮的能耐?”

    池棠终于没再坚持:“骆兄说笑了,小弟失言。”

    “哈哈,运气好的话,没准我还能追上你们呢。”骆祎的语气很轻松,却也透露出强烈的自信之意,向众人做了个团团揖,在众人回礼之时,脸sè一肃,舌绽chūn雷般对其他帮众一声呼喝:“走!”

    群马奋蹄,齐齐兜转,沿着来路飞驰奔腾,扬起老大一片尘土。

    “或许我可以跟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的脚程最快哦。”嘤鸣看着骆祎一种远去的队列忽然出声,又对着刘骥甜甜一笑。

    “正是如此!骆帮主怎么忘了,许多事可不是昔年的江湖路数了。我辈修行法术,瞬影移形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将岸也笑道,眼神却看向边侧的灵风,“师妹,你的身法之速可是三俊以下被推为虻山第一,要不要帮帮骆帮主?师兄船上喝了他好多酒,有心还了这个人情呢。”

    “正有此意。”灵风还是冷冷的应道,嘤鸣拍手称好,还对将岸做了个鬼脸:“你欠的人情,倒要人家帮你还。”

    将岸嘿嘿笑道:“我这不是腿脚还不便嘛,况且灵风师妹向来外冷内热,我不唤她,她也会去的,我这是抢先拉个人情。”

    “不妨事,原该如此。”灵风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变化,倒是池棠在听到外冷内热四字后,心内又没来由的颤了一下。

    “我们又联手啦。”嘤鸣对着灵风眨眨眼,她对在落霞山紫菡院与灵风并肩共战尸鬼的过往还记忆犹新。灵风总算浅浅笑了一笑,盈盈的眼眸莹光一闪,在众人注视下,两个倩影转瞬化作两道青绿sè光焰,疾飞而去。

    只有烨睛对着半空还在呼喊:“千万小心……”也不知道是朝灵风还是嘤鸣喊的。

    “如此更可策万全,诸位英雄,我们也可以出发了。”刘骥收回了遥望光焰的目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赤焰响箭在半空升起的时候,在反方向十数里开外的崎岖山路上,也同样有一支马队在飞奔,马蹄在山岩碎石中踏过,不时的磕磕碰碰,马上驭者身形却绝无稍动,显见骑术极高。

    “百舸帮的事发了,娘的发这些东西吓唬谁呢!”一个卷发赤目的魁伟胡人看着空中络绎不绝绽放的血红光焰,咕哝着骂了一声,他的腰间挎着一把弧形弯刀。

    这支马队只有十余人,当先一人体格极其高大,披着一身灰蒙蒙的斗篷,难窥其容,在听到那卷发赤目胡人的嘀咕也没出声,他身后的两骑背上各负着一人,衣衫破蔽,形容委顿,正是被百舸帮擒住的黎嶷黎嶽兄弟。

    奔驰疾行了许久,在山路一个断口转弯处,当先的高大身形忽然叱了声,马匹前进之势不变,马上骑者却腾的翻身下马,任由马匹继续飞奔而去。身后众人纷纷下马,犹为了得的是负着黎嶷黎嶽兄弟的两名骑者,他们跃下马时,单手将身后的黎嶷黎嶽提着,落地时双足沉稳,浑然不以手中还提着一人为意。

    众人不发一语,齐齐从这断口转弯处翻下,穿过岩石嶙峋的一小块滩涂,便可见到波光粼粼的江道支流,早有几艘艨艟小舟靠在岸边,依稀可见艨艟前有几个人影晃动。

    看到这情景,那卷发赤目的胡人又喜上眉梢:“哈哈,就让百舸帮的循着咱们的马一路追下去,我们早从水路走啦!”

    一众人的脚步很快,眼看靠近艨艟,已有人迎了上来。

    “大王,可以上船了。今天百舸帮举众回返,江面上乱糟糟的,正好方便我们混过去。”说话的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穿着寻常的渔人装扮。

    披着灰斗篷的高大身形似乎是点了点头,带着众人上了艨艟,年轻人一声招呼,几艘艨艟撑起蒿竹,驶向水面。

    行不多久,渐渐到了汇入长江的川峡,前方船只如梭,一阵嗡嗡的嘈杂声传来,却正是百舸帮众多的劲舸斗舰要往浅滩处停泊,其余的江面客船避道闪让,拥作一团。

    艨艟体积微小,江面的堵塞倒对他们影响不大,船家又谙熟cāo舟,沿着舟楫间罅隙穿行而出,在经过百舸帮的舰船的时候,艨艟上的船家淡漠而冷静的望过去,只见舰船上众多百舸帮好汉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本是随船返回总舵停泊的,只看到了赤焰响箭的示讯传jǐng,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更想不到示讯传jǐng的根源敌首就在他们的眼皮之下擦肩而过。

    谁都知道百舸帮在水路上的势力天下第一,又有什么人敢在水路上与百舸帮为敌?对手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等到那些百舸帮好汉反应过来,他们追击的不过是没有乘者的空骑之后,也许这些人早就安全的逃之夭夭了。

    喧嚷声渐渐远去,直至桅杆如林的风帆舟楫在视线的尽处化作渺小黑点,而在转过几道水弯之后,终于再不得见,偌大的江面上,便只这几艘小舟顺流飘荡。

    直到这时候,那卷发赤目的胡人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对舱内的高大身形谄笑道:“大王当真是了不起,十几个人就敢奇袭百舸帮总舵,不仅救回了人,还气定神闲的从水面上全身而退,那姓骆的一定要气疯了。”

    英俊的年轻人皱起双眉,厌恶的看了眼那胡人,好在他在船头,并没有人发现他的神情。

    高大身形根本没理会那胡人的逢迎拍马,而是卸下了斗篷的遮帽,露出硕大一个光头,用涩哑的声音道:“带上来!”

    两个壮汉一推,黎嶷黎嶽扑通摔入舱内,看到那光头,一边起身参见,一边一迭声的道:“谢大王,谢大王……”

    光头抬手两记耳光,发出两下啪啪的脆响,黎嶷黎嶽才起身就被打了个趔趄,不敢抗声,只捂着脸低下头。

    “废物!”光头狠狠骂了声,脱下斗篷,露出雄壮的身体,即便身着黑衣,也掩不住那肌肉虬结的曲线,腰间露出金sè的刀柄,刀柄与刀身相接处,雕着一个巨口吞张的鬼面。

    自从得知了黎嶷黎嶽被百舸帮擒住的消息,祁山盗就已经着手准备营救了。百舸帮是水上第一大帮会,祁山盗可不会蠢到直接在江上与百舸帮刀兵相见,正感束手无策,却恰好天假其便,先是百舸帮将黎家兄弟送到了本舵所在,接着不知出了什么事,百舸帮几乎全帮尽出,驶往长江上游的蜀地。可饶是如此,本舵留守的云帆堂帮众仍有一百多人,防范甚密,其总舵所在又不利祁山盗大队行事,即便强攻,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也必然伤损颇重,一旦拖延时rì,引的周围的官军和绿林好汉来援,届时不仅救不出人,反而还将自己陷了进去。

    段覆拒翼带着祁山盗中锐骑和骁步两寨最为了得的十余名高手在百舸帮总舵附近潜伏了一个多月,等着找寻一个良机。机会终于来了,毌丘彤得到骆祎在江山传来的讯息,在今rì尽集本帮健马前往渡口相迎,这一下便是带出去绝大部分的留守帮众,总舵之中不过只留下二十余人,良机稍纵即逝,就在毌丘彤前脚刚刚走的时候,段覆拒翼发动了偷袭,一时松懈而又猝不及防的留守人众挡不住从地道里突然涌出的祁山盗高手,尽数被杀,甚至来不及发动jǐng告的信号,就这样,段覆拒翼成功劫走了被关在总舵水牢中的黎家兄弟,并且再次彰示了祁山盗的凶暴残忍,将所有被杀的百舸帮好汉割下头颅,悬挂起尸身,还留下了祁山盗的骷髅血旗,这也不无对百舸帮的讥讽嘲笑之意。

    一路上,先是策马疾行,由得马匹飞奔让追索而来的百舸帮好汉们错判去,而后换乘艨艟,在对手眼皮底下安然脱逃,一切进行的很顺利,现在基本上已经很安全了,等行驶到晚间,在风啸滩停泊上岸,那里就离祁山盗的老巢不远了。可段覆拒翼现在心急如焚,他等不了那么久,他亟需从黎家兄弟口中知道此去蜀地的答案,也正因为这种焦虑,使段覆拒翼费尽心思,要解救黎家兄弟出来。

    “寻到了没?”段覆拒翼忽然问,这句问话显得没头没脑的很突兀,可黎家兄弟显然知道大王在问什么,黎嶽说话一向yīn阳怪气,然而此际面对着段覆拒翼却没了那种腔调,恶人自有恶人磨,在这个凶戾狂暴的祁山盗首面前,黎嶽还是颇为畏惧的。

    “寻到了……”黎嶽抚着刚被打过的脸,小心翼翼的回道。

    段覆拒翼眼中光芒一闪:“你他娘的再这么老娘们似的我问一句你才答这几个字,我就剥了你的皮,割了你的卵蛋喂鱼!”

    黎嶽脸sè一变,黎嶷已经抢着答道:“大王,寻到了,是个女的,她说了,传授你没问题,但是她要祭品,鲜活的人肉,还得是俊男美女,要求不高,一样一个,等到大王找寻到了这样的祭品,对着西面大喊三声她的名号,她自然会出现在你眼前。”

    “这他娘的算什么道道?她什么名号?”段覆拒翼抓了抓光头,一脸嚣戾之sè。

    “霓裳夫人,她说她叫霓裳夫人……”

第六十六章 追捕

    柏尚一身渔人装束,立在船头,蒿杆在江流中划动,泛起一阵阵啪啪的声响,可他耳中却只注意着船舱内大王和黎家兄弟的对话,然而眼神一转,便见到那卷发赤目的胡人和立在舱边的两名壮汉有说有笑起来,眼神不禁一肃,轻轻发出一声冷哼。

    这次奇袭百舸帮总舵的祁山盗众也就十余人,却也几乎云集了百舸帮所有近身格击的一流高手,有着玉郎神清剑威名的柏尚自然也在其列。不过,在真正前往百舸帮总舵左近潜伏的时候,段覆拒翼却留下了他带着几个弟兄在江边接应。这不奇怪,柏尚很沮丧的想到,自从离开了董庄,自己就似乎失去了大王的信任,很多要紧的事情从不让他与闻,即便是安排他接应,可留下的其他几个祁山盗众,却也不无监视之意。因此,听到船舱中传出的蹊跷对话,柏尚犹如云里雾里,懵然不知,他已不是段覆拒翼的心腹了,而这一切,都拜这个可恶可厌的胡人所赐,是他一再在大王面前搬弄是非---羯人杉思集! ..

    柏尚想到这里,恰好杉思集嬉笑着转来目光,似有意似无意从柏尚面上掠过,嘴角仿佛还带着一丝讥笑,柏尚心中怒火蓬蓬,却很小心的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现在对方是大王面前的红人,自己可不能再给他抓住落井下石的把柄。

    即便奇袭百舸帮的只有十余人,但是一条小小的艨艟还是坐不下,所以十余名盗众是分坐在三条小船上的。而在这条船上却是人最多。除了柏尚和乔装成船家cāo舟划桨的一名盗众,船舱内大王段覆拒翼和黎家兄弟的对话还在进行着,船舱外,杉思集斜靠在舱蓬上,舱边昂昂站立的两名壮汉却是骁步寨的两大高手,一个叫宇文秩,和段覆拒翼的段氏一样,宇文氏也是鲜卑族的分支望族,而这宇文秩也是久随段覆拒翼,一手奔雷战斧所向披靡,独步辽东,更是骁步寨的头领,和锐骑寨头领莫若翰一向是段覆拒翼的左右手,那时却因留守本寨,不曾参与董庄之战,但在这次奇袭百舸帮的战斗中则大显神威,两招之内,连斩四位百舸帮好汉;另一个则叫詹猗,本是横行关中的巨盗强梁,新近才投奔了来,时rì不长就以其心狠手辣和出神入化的刀法赢得了段覆拒翼的信任,悬尸为示的主意正是他出的,并且还亲自cāo刀割下了尸体上的首级垒作一堆。这两人加上已被提拔为骁步寨副头领的杉思集,还有柏尚自己,便是祁山盗骁步寨武艺最强的四大高手。只不过柏尚素来也和他们格格不入,此番同在舱外,却也没什么话说。 ..

    柏尚只能将眼神转向远方,看着两岸山峦起伏,岩岭绵延,郁结愁思陡上心头。那白衣胜雪,俊逸飘洒的首席剑客,再也不见了;那轻声软语,呢喃依偎的美丽少女,再也不见了……

    募的,仿佛是两道青绿sè的光焰从天际划过,柏尚一怔,怀疑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复看去---唯见碧空如洗,畅目旷阔,全无异状。正是如此,天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怪异景象呢?果然是眼花。

    柏尚没有多想,依旧别过头,船舱内的交谈声已然渐渐小了下来,具体说的什么更是难以听见,倒是杉思集和宇文秩、詹猗的yín亵话题犹在耳边嗡嗡作响。

    就在此时,原本平静的江面忽然卷起一阵激流,来的全无征兆却又迅猛无比,三艘载满祁山盗众的小舟顿时被裹入激流中,柏尚被带的身体一晃,险些掉落水中。

    “怎么回事!”段覆拒翼喝问的声音和他的身形几乎同时出现,魁梧高壮的身影已然步出船舱,尽管艨艟随着激流晃动漂摆,可段覆拒翼的双足还是在船上站的牢牢的,仿佛根本没受影响。

    “怪事!哪里现出的这股暗流?不合cháo汐道理!”乔装成船家的盗众奇道,他得把住船沿才不至于摔倒,“这股暗流还是打转的,只带着我们原地转圈,若说是漩涡,却又如何不将我们往水里牵?”

    宇文秩和詹猗站在段覆拒翼身后,已经取出了兵刃戒备,一把硕大的开山巨斧,一柄银光透亮的环首刀,而杉思集则四下里张望,看着边上两条船上盗众们咋咋呼呼的叫喊,不由紧张的道:“既是怪事,莫不是百舸帮做的手脚?他们是江上霸主……”

    “放屁!”段覆拒翼冷冷瞥了杉思集一眼,“江水自流,关百舸帮鸟事,当他们是呼风唤雨的神仙?”

    杉思集自省失言,顿时乖乖的住了嘴,船舱里探出黎嶷黎嶽的脑袋,看着这情景,黎嶷失声道:“古怪古怪,莫不是……莫不是她……”

    语声戛然而止,便是柏尚也是心中一震,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就像着了梦魇一样的动不了了,而眼角余光看过去,视线所及之处,每一个人也都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咋咋呼呼传出的叫喊亦是突然消失。

    “嘻嘻,一群蠢贼,你们以为犯了事就能那么容易的逃脱了吗?”那曾以为是错觉的青绿sè光焰在舱蓬顶一现,伴随着银铃般的清脆女声,一个绿sè衣裙的少女抱着膝盖,坐在舱蓬之上。

    这……这是什么人?这用的是妖术吗?柏尚凝住的身形角度恰好可以直视舱蓬顶,看着那少女娇俏明媚的面容,他心里却是一阵阵悸然,偏偏,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泥胎木塑的雕像一般僵在原地。

    又一个窈窕玲珑的高挑身形出现在那少女身边,和那少女一样,一般的一身绿裙飘摆,也是个容颜娇美的绝sè丽人,所不同的,是这新现身的女子面上显得冷冷的,而她立在舱蓬之上,看过来的眼神诡异的掠过一丝绿光,然后冷冷的附和道:“真蠢。”

    “杀了人也就罢了,如何还要悬尸枭首?那一地鲜血淋漓,都说妖魔狠毒,我看这些蠢贼可比妖魔也差不了多少。”抱膝坐着的少女敛去了笑容,“还好,法术对你们很管用,不过一个小小的定身术,你们就束手就擒了。至于这江水暗流的法术嘛,不过是迟滞住你们的船,免得顺流直下,浪费捉你们的时间。我已经给骆帮主传过讯了,他现在正带着百舸帮众多好汉扬帆赶来,很快就能把你们这些蠢贼都捉回去了。灵风姐姐,你看,多简单?我还以为要费些周折呢。”最后一句,那少女却是对身边站立的女子说的。

    祁山盗的逃脱路线不可谓不巧妙,行动也算是极为迅速了,可是对于能移形飞空的嘤鸣和灵风来说,这实在是不足一哂的伎俩。空中的飞行可将方圆百里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嘤鸣和灵风甚至还有充裕的时间去通知刚刚返回总舵的骆祎,让他齐集帮中舟楫,沿江疾赶。

    最多两个时辰,百舸帮的水师大队就会赶到了,这次的追捕极其顺利,穷凶极恶的盗寇毕竟不是修炼有术的妖魔,定身术是对付他们最简单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看着祁山盗众们在船上僵直的身形,嘤鸣又笑着对灵风说道:“手到擒来,几乎还能让骆帮主追上去龙虎山的队伍呢。”

    灵风耸耸肩,正想说话,猛然面前风起,一柄金光烁烁的大刀当头劈来。

    啮骨残血刀狠准的劈中坐着的嘤鸣,不过被劈中的身形转瞬间化为残影,刀势未收,直而向下,将舱蓬劈的竹屑横飞,裂成两截。

    半空中,再复现出嘤鸣和灵风的身形,嘤鸣看着段覆拒翼恶狠狠的狞笑神情,吐了吐舌头:“吓,竟然有人没中定身术。”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想抓我,道行可还欠点火候!”段覆拒翼金刀一晃,直视着嘤鸣灵风,狞笑中还带着yín亵之意:“按说,你们这样的美女我可舍不得杀,至少,玩腻之前舍不得杀。可现在没办法了,不杀你们,我无法脱身,这种法术只要杀了你们就能破解的吧?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段覆拒翼还没说完,灵风手一翻,一柄长剑凭空而现,剑尖一指,带起一阵狂风,剑影忽的化作万千点绿光,伴随着烈烈的风声激shè向段覆拒翼。

    段覆拒翼纵声一笑,啮骨残血刀快速舞动,汇作金光点点,与绿光交击一处,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片刻,绿光尽消,段覆拒翼金刀一横,竟是封挡的毫不吃力。

    正得意间,段覆拒翼忽觉眼前绿影一晃,面门风声一紧。“来的好快!”段覆拒翼心知必是对方潜身欺近相袭了,方待举刀相迎,转瞬间左侧又是风声倏然,“竟转到我左边去了?”段覆拒翼心念才一动,右边却又劲气一起。

    段覆拒翼一声暴喝,不管不顾的将金刀在身前猛划了一圈,只听到“叮”的一记悠长声响,刀身受力兀自微微颤动,只有段覆拒翼知道,这听起来只有一记的声响,实则是四记交击蕴成,只是这四记交击太过短促,所以听起来如同一记,这也说明,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那女子已经从四个方位近乎同时发起了攻击,也是幸亏自己刀法高明,总算堪堪接下,内中更凶险处在于自己的脑后,虽然感受到的风声是左右前三个方位,实则脑后的一击在自己刚起刀时便同时发生了,设若自己只顾遮拦三方,而没有将刀势划了个浑圆之圈,只怕自己已被对方脑后刺入了。当真是好快的身法,凡人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段覆拒翼不及多想,金刀挥动,气势嚣荡,刀影已经裹住了灵风,虽然在小舟上地方狭小,腾挪不开,可段覆拒翼的后续刀法依旧连绵不断,并且不给灵风退身的机会,这就是武学大家的高明之处了,段覆拒翼很清楚,一旦灵风退身出去,并在这小小艨艟之上与自己缠斗,就对自己大为不利。毕竟船上还有被定身的好几个盗众在,自己稍一不注意,就会砍杀了自己人。虽说自己一向视人命如草芥,但自己还有一桩大图谋需要借重这些人,可不能让他们轻易的死在自己手里。所幸那女子身法虽然迅疾无伦,剑术也颇不凡,但对战经验还不足,没有想到这一节,只是凝神在自己的金刀刀风中穿来穿去,不离自己身边左近。

    也许是灵风对自己剑术和身法的信心,令她不屑于趋身退避,想凭借师从大力将军的高明武艺亲手拾掇下这个祁山盗魁,然而这一点对段覆拒翼来说,可谓正中下怀。两人一时斗的甚紧。

    剑锋划过段覆拒翼的臂膀,他却浑然不觉,鲜血汨汨而出,金刀使的xìng起,大喝一声,罡气迸发,打在灵风剑身,灵风觉得这一击的力道竟是出奇的大,饶是自己慕枫修为,术法jīng深,手上却也不禁一软,一个拿捏不住,长剑脱手而出,段覆拒翼一招得势,更不稍停,金刀直劈灵风面门,刀气四溢,劲力喷涌,这一下灵风避无可避,只得将身一晃,化作一道绿气,脱开了刀势的笼罩范围。

    绿气须臾间又在嘤鸣身边现出,化作灵风身形,虽说段覆拒翼终究也没有伤到她,可纯从武艺比拼来说,她已是输了一招,灵风心里明白,大是忿忿。

    “嘻嘻,这光头倒厉害,灵风姐姐歇一会儿,我来会会他!”段覆拒翼的卓绝武艺很出乎嘤鸣的预料,她不由见猎心喜,大有跃跃yù试之意。

    灵风手一招,被击落的长剑再复现在手中,又看着呼呼喘气的段覆拒翼,见他臂膊上的伤口肌肤yù待合拢,却终究未能复愈,鲜血依旧流了下来,心中登时一动:“我知道他为什么没受定身术之困了。”

    嘤鸣正想飞身上前,听这话便是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是化魔之身,这是虻山千里生的术法,他是千里生培育的人间魔xìng爪牙!”

第六十七章 困兽犹斗

    找寻人间的凶恶魔xìng之徒,以虻山奇术施与化魔之身,令寻常刀剑水火难伤其分毫,而作为回报,这魔xìng之徒则成为虻山撒在人世间的邪恶种子,然后开花散枝,只知杀人无算,搅乱天下,一旦时机成熟,这些魔xìng之徒将成为虻山夺取人间世界的内应,成为一支由魔xìng支配的雇佣军。灵风在虻山虽是大力将军麾下,但由于其高超的灵动身法和身为女子的便利,倒也和茹丹夫人处多有交集,故而对千里生一力cāo持的化魔之法多有所知,也清楚,凡中了化魔之身的凶徒,自身就带有对抗普通妖术的魔力,恰好与云龙破御之体形成了可堪争衡的对立两面。想不到,在这江上扁舟之中,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既是化魔之身的人物,那么定身术这种最常见的法术对他没有效应,也就是情理之中了。只是此人的武艺竟然如此强悍绝伦,这倒令灵风大为诧异,需知她的剑术固然了得,更重要的是配合术力催动的jīng妙身法,这两者相加,凡人无论再怎样勇猛,终是难以抵挡。可对方不仅尽数接下,甚至还大有反击之力,这一招自己避无可避,只能用妖术脱身开去。这等武艺,匪夷所思,自己所见之人,也只有陈嵩、池棠、骆祎三位可堪相比,然而此三人皆是当世一等一的武学大家,即便大力将军亲眼见之,也必然是赞不绝口,难道这凶戾蛮恶的光头也具备与双绝五士相当的武艺?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招架不住了。. .

    灵风再次审视段覆拒翼的形貌,远比常人高大的体格,锃亮的光头,鹰鼻深目,透着一股子凶戾嚣桀的气势,即使是由于和灵风激斗而有些气喘不定,可灵风知道,这是因为他仅以自身的劲力就跟住了自己所致,单以人力就堪及了妖术运动的速度,这何等可惊可畏的实力?待看到段覆拒翼的臂膀创口上还在流出殷红的鲜血时,灵风秀眉一挑:或许,真正比之双绝五士,他还要逊sè一点点吧。别人不好说,至少自己对敌陈嵩或池棠,恐怕很难用自己的长剑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当然,这只是纯以剑术武艺而论,她可是和池棠真正对敌过的,却又恰好赶上了池棠火鸦神力焰醒的时分,当时她一招之内便被生擒。想到这个过往,灵风心里忽的又一跳,赶紧阻止自己继续回忆下去。. .

    创口的血还在流,并不怎么疼,可是血水划过皮肤,却带起一阵极不舒服的麻痒之感,段覆拒翼讨厌这种感觉,自从在董庄被那个负剑士和姓薛的褐衫小子重创后,段覆拒翼就发过誓,自己再也不要流血!没错,他是化魔之身,可是化魔之身只是防范平庸者的刀剑,对阵那些真正的高手,似乎并没有多大作用。那一次的重伤足足养了两个月,而他不等伤好就开始了谋划,他并不是不知道,那个他口中的神人一定是个魔鬼,存在于段氏族群古老传说中的那种魔鬼,从那时山涧中遍地的死人尸骸就可以猜想的到,不过谁在乎呢?魔鬼吃人,我也吃人,我和他们有着共通之处,或许我杀的人不比他们少,而我,也能清晰的感知到,那位神人,不,那位魔鬼对我的欣赏,既然如此,当我再次表明对他的誓死效忠之意,他为什么不会再给我一个更为强大的身体呢?打着这样的主意,段覆拒翼决定,要找回那个赋予其神体的神人,他要那神人真正的恩赐,赐给他一个无论怎样都不会受到创伤的身体,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出身五溪洞的夷匪黎家兄弟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他们不仅深信神魔的存在,还信誓旦旦说,他们横行巴蜀时曾亲眼见过类似的神魔,他们愿意为大王走上这一遭,潜入巴蜀山地,即便这个不是段覆拒翼最终想要找寻的目标,不过,据说魔鬼都是共通的,或许也能从这个巴蜀的魔鬼身上得知那一位关中神人的去向。段覆拒翼答应了,可没想到,由于黎家兄弟作恶多端,才进巴蜀,就被百舸帮盯上了,一番争斗之后,还落在了百舸帮手中。要不是自己见机快,当机立断,以仅仅十余人的力量奇袭百舸帮总舵,救出了黎家兄弟,只怕这对于自己至关紧要的图谋将随着这两个废物一齐湮没于尘土。

    段覆拒翼眼角余光掠过舱蓬边定若泥塑的黎家兄弟,没好气的想着,不过他很快又面向半空中悬浮的两名绿衣女子,已然费了这么多心力,眼看就到了成功的边缘,霓裳夫人?有意思,难道这个魔鬼是个sāo娘们?总之,不能让你们坏了我的大事!阻我者,杀!管你是什么来头!段覆拒翼冲着灵风和嘤鸣龇了龇牙,牙齿带着些微的污垢却生的很齐整,没有野兽的獠牙那么可怖,然而这个举动无疑在表明,此时的他就是一只野兽,一只被困囚笼却还要张牙舞爪的野兽!

    化魔之身终究挡不住蕴含玄力的穿刺,臂膀上未愈的创口就是证明;而如此勇悍强横的刀术也终究遮拦不住灵风和嘤鸣的联手进击,兀自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身体就是证明,段覆拒翼已然体力下降,而这反抗也注定是徒劳的反抗。更何况……

    灵风拉了拉早想上前一试身手的嘤鸣,回头指了指,江崖山石拐角处,已然出现了如云的桅帆,那是百舸帮好汉们得了消息,正火速追赶而来的队伍,灵风几乎都可以看见立在船头,威风凛凛的骆祎了。……更何况,还有个刀法更为高强的人物做你的对手。灵风冷眼睨向困兽犹斗的段覆拒翼,气定神闲的收起了剑。

    两个似乎是仙灵般的神秘女子,还有即将到来的无数百舸帮好汉,而我呢?我除了手中的刀,便只剩这一圈定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废物同伴们!段覆拒翼也看见了远处的风帆,嘴角微微抽动,扯着脸上肌肉一跳一跳的弹动。如果在陆地上,他或许还有信心觑机逃脱,可这里是长江,在长江上和百舸帮对敌,那就如同蛛网中的虫豸,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

    “只需看住他就行了,骆帮主会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他的。”灵风拉着嘤鸣,而嘤鸣无所谓的耸耸肩,嘻嘻笑着看向已然一筹莫展的段覆拒翼。

    “哈哈哈哈……”嘴角的抽动最终化作了张口的纵声长笑,笑声在两岸的山岩之中来回激荡,段覆拒翼将啮骨残血刀直直举起,迎着舰船驶来的方向,忽然大喊……

    ※※※

    这是池棠第一次来到龙虎山,尽管他早就听闻过龙虎山是道家圣地,可对于当时一个负剑行侠的江湖之客来说,道家和自己委实是风牛马不相及的所在。

    如今,听着从峰崖下的观宇中传出的悠荡钟声,看着袅袅轻烟在眼前蕴成一层朦朦胧胧的淡雾,池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将是他进入伏魔道后,踏足的第三个伏魔名门的宗境。

    前两个是落霞山紫菡院和望月谷乾家庄,而这龙虎山天师教固是久闻其名,可仔细算来,恐怕所有伏魔名门中,自己也就是天师教的门人弟子一直未曾得见了。

    一个一身杏黄sè道袍的执事道人正笑容可掬的与邝雄接引叙谈,邝雄毕竟是铁衣门掌门,在伏魔道中也是一方英豪,所以一应与会的事体皆由邝雄出面,倒免了池棠许多的麻烦。现在听那执事道人自称,却是道号德修。

    德修道人看来和邝雄并童四海颇为熟稔,两下里可说了好一会儿话,听话里意思,众人赶来的甚是及时,现在是上清宫晨钟早食的时分,而就在今rì隅中鼓响,伏魔道共盟之会便正式开始了。这是伏魔道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一次大会,据说伏魔道中几乎所有门派的掌门或主事都已到达。

    是的,今天是五月初一,rì子过的真快,真真是十余rì马不停蹄的疾驰,才在共盟之会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将将赶到。初升的朝阳辉光从东方洒下,晨曦将山林映照的绚烂异常,而池棠却全无连rì奔波的劳乏,在听到各大门派的掌门皆已至此,心中不由一动,本门家尊,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名义上的师父乾道元不知是不是也到了?

    “都是道上的好朋友,跟着一起来的,共襄盛会。”邝雄正介绍道。

    德修道人笑的颇为谦和,视线快速的在一众人身上拂过,目光在池棠半黑半白的脸上稍作停留,却又若无其事的很快移开,口中道:“邝掌门,原是贫道职司,要问一问,不然,全作贵门弟子安置了。我看,不全是贵门的人吧?”

    “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铁衣门才多大,哪容得下这许多尊神?”邝雄大笑。

    德修道人身后的一个道人捧着名册,提笔添墨,在册上写着什么,池棠看将过去,只见册上正写到“北地游侠童四海”,而前一个名字则是“铁衣门掌门邝雄”,看来这是在录名了。

    “这几位衣衫穿着,我看是乾家的高士吧。”德修道人忽然对池棠道,他注意到了池棠的褐衫短襟和背后露出的云龙剑柄。

    “乾家弟子池棠。”池棠拱手道,而他身后的董瑶和姬尧也都礼貌的通了姓名,这一路太过劳累,董瑶显得有些睡眼惺忪,此际却是强打jīng神,还是池棠牵着她手,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身上,姬尧则显然是麋鹿的血统起了作用,一众人中倒反而是他这个娃娃最若无其事,在通名的时候,还是笑的像晨光美景一般灿烂。

    “火鸦化人,落霞山勇斗鬼将,长安城立斩暴君,久仰久仰。”德修道人深深一稽首。

    池棠连连逊谢,心中却是一怔,这些消息传的那么快?连长安城的事情都知道了?

    似乎是看穿池棠心中所想,德修道人笑道:“乾家行事不喜张扬,做下这般大事也不让同道一起欢喜欢喜,却是池师兄在长安的一位朋友此番来说了内里备细,大伙儿才知晓。”

    长安的一位朋友?池棠正在想究竟是谁,德修道人却已经不失礼数的向董瑶和姬尧回礼了:“贵派的乾师兄和嵇师兄已在前rì到了,几位乾门高士便与他们同席。”

    池棠心说,倒底还是大师兄来了,看来师父终究是没露面,那里无食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声:“还有我涅,我也跟他们一起。”算他还规矩,四字经口头禅总算没有一并带出。

    对于这突然说话的黄狗,德修道人却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吃惊,甚至还对无食稽首道:“原来是念笙子前辈的摄踪仙犬,幸会幸会,无妨,这便与乾门高士一起。”

    想不到这道人倒清楚自己的辉煌出身,无食大受抬举,尾巴摇的频率明显加快,嗓音也显得更浑厚了:“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娘妈……呃,天师教的牛鼻子果然是得道高士,小犬这厢有礼。”难为他硬生生憋住了脏字,可还是不经意的冒出牛鼻子三字来,他还浑然不觉。

    一旁的晓佩噗嗤一笑,便是池棠也不禁莞尔,正想代为陪罪,德修道人却已不以为忤的大笑起来:“在龙虎山说出这三字来的,这位犬兄可算是第一个,果然是率真气xìng。”

    无食并不知道牛鼻子是骂道人的话,但终归听出对方又在夸他,欢喜之下又贱兮兮的凑过去巴住德修道人双腿一个人立,这是他最礼貌的讨好方式,顿时又引的德修道人一阵大笑,还很友好的在无食脑袋上拍了拍。

    “那这几位呢?”德修道人的目光转向身后几人。

    “嗯……孤魂野鬼曹晓佩,我和乾家的几位一起坐,我要坐董妹妹边上。”晓佩对道士素来印象不好,因此说话也随便了很多。

    “百舸帮,刘骥,初到山门,有幸见过道长。”刘骥把其他随行的十位百舸帮好汉都留在了山下,自己则坚持跟来一观盛会,这也算是完成帮主交待的任务。

    百舸帮?德修道人倒也听说过百舸帮的名头,这是个横行江左的大帮会,一向素有侠名,却是几时入了伏魔道?来参加这伏魔道的大会?德修道人倒底持重,礼貌的稽首施礼,道声有幸得见,然后转头吩咐身后的道人,新置百舸帮的席位,和伏魔道游侠散客安置在一处。

    将岸上前,指了指陈嵩和烨睛,笑道:“一起的。”

    德修道人饶有兴味的看着将岸的满臂豹纹:“师兄是……”

    “虻山将岸,大力将军门下……”将岸顿了顿,然后补充,“……现在列身锦屏苑,我是妖,看出来了没?”

第六十八章 落席安坐

    时辰太紧,一众人已经来不及去客舍憩息洗漱,德修道人在录完名后,便径自带他们直往集会之地而去,估计不多时,众多伏魔同道亦皆将汇聚于此。

    和在落霞山紫菡院参加的那次赴援之会不同,尽管所见到的道舍观宇雕构jīng美,气势磅礴,可是集会的所在并不在庄严肃穆的上清宫内,而是穿过了上清宫,来到了山背后的一块极为旷大的平台之上。

    平台zhōng yāng伫立着一个硕大的青铜香炉,青烟缭绕,几个道人正在香炉前收拾忙碌。平台东侧另筑了几层梯阶,梯阶上桌案齐备,席位置放着绣锦软垫,显见是上首尊位,池棠留心数了数,共是八个软垫,也就是说,届时坐在上首尊位上的共有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乾家的人物在内。..

    自东侧尊位梯阶往下,直至向西的两边,已然铺就了无数坐垫,不过这些坐垫便只是寻常麻布缝合而成,自然不比上首位的绣锦软垫尊崇。有些坐垫之后还立着旗幡,而坐垫前却都是一壶一杯,两盏点心,看起来极为简朴。

    德修道人还在一迭声的致歉:“五湖四海的同道来了千余位,上清宫内着实安置不下,这便安排在了此间天师台,只是招待的未免鄙陋,还请见谅。”

    池棠当然不会在意,cāo办超过千人的集会,即便富贵如王室豪族,亦是大费周章,耗赀伤神的累事,更何况这样一个清净道门?事实上,这样的安排池棠反而喜欢,坐的自在,也显得轻松随意。..

    还有不少杏黄sè道袍的道人在坐垫后安插旗幡,旗幡也是一样的杏黄sè,想来不是寻常扶乩作法所用,池棠留神看了看,旗幡写着字,池棠看的这个上面写的却是:庐陵铁衣门。

    这旗幡竟是各伏魔门派的宣号幡,池棠立时省悟,下意识的环顾台上,找寻乾家的旗幡。很快,在离尊位梯阶不远的左侧,就看到了荆楚乾门四字,看来这便是今rì乾家弟子的位席了,池棠正想回头招呼董瑶姬尧落座歇息片刻,忽然想到,刚才四顾时唯觉旗幡林立,怕不有百多之数,那岂不是说,有百多个门派参加这次伏魔盛会?可伏魔道哪来这许多门派?池棠好奇之下,又抬眼一个个看将过去。

    不休山鹤羽门、落霞山紫菡院这些熟悉的宣号一一落入眼中,而鄱阳覆水庄、湘东鹰愁涧、庐陵铁衣门这些名头倒也听说过,不过什么临川天青会、东河飞剑门等等之类的却是闻所未闻,而当看到崔嵬山地绝门几个大字后,池棠心中一动,想起况三那矮壮敦实的身形来,暗道:他果然也来了。

    在右首往后的一圈旗幡最密,几乎是一席一幡,池棠初时以为是一些更小的门派,看了之后才知道,这里是伏魔道中闲云野鹤,游侠散客的宣号幡,童四海的名字便在其中,看来天师教cāo办此次集会倒是极为细致,不漏过任何一个与会之人。正想着,就见到一个道人腾腾的跑了过去,又插上一个旗幡,上面写的是“百舸帮刘骥”。

    刘骥哈的笑了声,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这些旗幡,在看到自己的宣号名列其中之后,刘骥抄起两手:“这么快?我这也算是在伏魔道录名了?”

    德修道人早引着众人到相应的位次坐下,只有将岸、陈嵩和烨睛三个,德修道人带着他们坐在最靠近上首尊位的地方,身后却没有任何旗幡安插,或许他也不清楚该怎么宣示这几位出自虻山的妖灵(他并不知道陈嵩不是妖灵),便只能当观礼嘉宾安置了。

    池棠在荆楚乾门的宣号幡下落座,董瑶一坐下就更觉得困顿,又担心自己真睡了未免太过失礼,还是晓佩揽着她,笑嘻嘻的劝道:“小睡一会儿,没事的,养养神,稍后开始了,我再喊你不迟。”听晓佩这样说,董瑶放宽了心,口中咕哝着:“嗯,便只歇会儿……”话还没说完,臻首一低,已然睡了过去。

    池棠微笑看着,有晓佩多陪陪她,可少却了自己许多尴尬处,不然,恐怕便是自己揽着她了,届时众目睽睽,可不是让人笑话?

    几个道人端来早膳和盥洗盆具,这是对他们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未洗的特别关照,池棠掬着盆中温水抹了把脸,颇为感谢天师教道人照拂周到。

    早膳很简单,几块裹薤蘸酱的面饼,一碗热腾腾的麦粥,倒是不脱道家清俭本sè,只有无食在发现没有自己喜欢的肉食后,摇摇尾巴在一边趴下了。

    渐渐的,各sè衣着的伏魔道中人在天师教道人的延引下步入了会场,他们互相招呼着,彼此或笑谈畅语,或交头接耳,并且很快越聚越多,场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三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在邝雄位前躬身施礼,然后坐在邝雄身后,他们的衣服和紫菡院中所见的曾氏昆仲的服sè一样,必然也是庐陵铁衣门中弟子了;一个形貌威武的青衫大汉坐在了覆水庄的旗幡下,池棠并不认识这是覆水庄庄主苑天南,然后这青衫大汉身边的少女他却是认得的,不正是那在紫菡院中和自己并肩力战鬼将的覆水庄女弟子吗?叫什么来着的……啊哈,想起来了,苑芳菲。

    想到紫菡院力战鬼将的过往,池棠又不禁想起那位定通神僧来,自从紫菡院一别,再无音信,便连锦屏公子也寻他不着,说起来,自己被茹丹夫人所伤的吸髓妖力也正是定通消解,若能再相见,定然要好好拜谢,只不知,今天他会不会来这里。

    正沉思间,就听身边的姬尧欢呼道:“大师兄,四师兄!”池棠一喜,顺着姬尧呼喊的方向看去,只见乾冲和嵇蕤一身褐衫短襟,正并肩走来。

    “大师兄……”和乾冲一别数月,他倒是还是老样子,脸上宽和温暖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池棠站起身,正要施礼,乾冲却上前一步,执住池棠双手,目光直视着池棠半黑半白无复旧貌的颜容,语带欷歔:“池师弟,这一遭做得好大事,却也生生苦了你……”

    池棠笑笑:“不过面上多了些东西罢了,算不得什么。”

    乾冲已经从薛漾口中知晓了池棠辗转长安巴蜀的经历,很是为池棠这数月来的突飞猛进感到欢喜,只是当真看到了池棠现在被妖魔毁容的形象,心里却又止不住有些慨叹。

    “几时到的?”嵇蕤笑问。

    “刚到,才坐下不多久,百舸帮的刘二当家,还有陈寨主他们也都一起来了,坐那儿呢。”池棠朝将岸陈嵩的方位一指。

    无食早迫不及待的蹿到乾冲面前撒欢了,这下子董瑶也醒了,急忙和姬尧一齐上来相见。

    “九师妹和小师弟这一趟没白来,我都听说了,豹隐山你们可和妖魔好一场恶战,我看,都快出师了,哈哈。”乾冲和师弟师妹热情的见了礼,爱惜的抚了抚姬尧的头,待看到笑盈盈上前来打招呼的晓佩后,乾冲先一怔,而后恍然大悟的笑道:“我知道你,薛师弟说起过你,说你曾是个极有见识的魂灵,而锦屏公子给了你一个再世为人的身体,你好,晓佩姑娘。”

    听说是薛漾介绍过自己,晓佩心里终是有些甜甜的,不过再一想现在薛漾和翩舞的情形,却又止不住的一酸:“那家伙会说我什么好话。见过乾大哥嵇大哥。”晓佩福了一福,她看见乾冲这般的气度,不由也暗自称许,真是没错,乾家的子弟都是这样的良善之人,风家妹子若是投入他们门下准是个好归宿。晓佩忽然想了起来,按时间推算,风盈秀一行该当已经到了建康城大司马府了,不知那娟儿姑娘可遂了心愿?

    笑谈了几句,池棠忽问:“可有甘师弟的消息?不是说他孤身犯险去了阒水妖魔之境了么?”他还是挂念着甘斐的安危。

    这一问却使乾冲和嵇蕤的笑容一窒,面上不自禁的现出凝重的神态。

    “死胖子怎么了?”无食怔住了,语气有些紧张,而同样的问题池棠和董瑶也都想问,只有姬尧眨了眨双眼,疑惑的道:“甘师兄不是应该和一个着白衣的大哥哥在一起?还有个很厉害的老爷爷呢。我看的清清楚楚,甘师兄一点事也没有,难道不是这样?”

    “唉,说来话长……总算保住了xìng命。”沉默了半晌,嵇蕤长叹一声,替乾冲答道。

    至少甘斐xìng命无忧,池棠听到这里顿时放下一大半心来,可为何师兄弟这般yù言又止?刚想追问,忽听背后一人喊道:“池师兄。”

    池棠循声转身看去,只见一人满面笑容,正快步迎上来。看见他,池棠顿时知道那德修道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长安的事迹了,此人鹤氅白衣,俊眉朗目,却不正是鹤羽门文字门的祁文羽?

    祁文羽却在看到池棠面容后一怔,脚步也有些迟缓,看情形似乎是在仔细辨认的模样。

    池棠一摊手,浅浅一笑:“祁师弟,这可久违了。”

    在听到这声招呼后,祁文羽才算确定了眼前之人正是池棠,忙赶上来,给了个热情的拥抱,一个炼气修行的鹤羽门弟子会做出这个举动,可是极其少见。

    “本是看见师兄这一身服sè和背后的剑,这便出声相认,果然便是池师兄。只是,池师兄面上却又怎么成了这样?”祁文羽关心的道。

    “小伤,不妨事的。祁师弟怎么来了?魏兄和景略兄他们呢?对了,还有七哥呢?”池棠不想再多解释现在这丑怪模样的由来,便转换了话题,当然,想起在长安的rì子,想起魏峰王猛和那些河洛好汉,以及那可爱的护商师罗老七,池棠不禁也颇为心cháo澎湃。

    “哈哈,都好都好。王先生现在做了大官,尽是cāo心国家大事,魏大侠和七哥他们都当上了将军……”祁文羽故意顿了顿,“……专门对付妖魔鬼怪的将军。”

    对付妖魔鬼怪的将军?难道氐秦国新君苻坚有了对付妖魔的军队?池棠一奇。

    “此事我正要在共盟大会上细述,所以我特地从长安赶来了过来,而且许掌门也吩咐了,要我将家师殉身和长安城铲除暴君的过往公示于众。”

    “许掌门也来了吗?”乾冲忽然发问。

    祁文羽这才刚反应过来,自己只顾和池棠叙契,倒疏忽了旁人,急忙恭恭敬敬的向众人施礼:“鹤羽门祁文羽,见过诸位乾门高士。”

    池棠一一介绍,祁文羽又再次一一施礼,这么一位谦和温厚的鹤羽门弟子倒是令众人都生好感,而听到祁文羽称呼自己为师姐时,晓佩更是格格笑个不停。

    叙礼方毕,祁文羽才接着问话答道:“许师伯早就到了,只是带着立字门的师兄们单住在后山,只等大会开时自然现身。”

    鹤羽门掌门许贯虹,池棠知道他的名头,只不知比那孤山先生如何,不过好在很快就能见到了。

    “哎,如何未见薛师兄?”祁文羽发现没有薛漾的身影。

    “咦,你也识得他?”晓佩突然冒了一句。

    祁文羽颇为腼腆的缩缩头,在这个秀丽娇美得如同明月的女子面前,他总是有些紧张,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话说完:“如何不识得薛师兄?在长安若非池师兄和薛师兄搭救,我早就活不成了。我还和薛师兄一起对战虻山千里生的呢。”

    “薛师弟留守本院,未曾前来。”乾冲微笑补充,他喜欢这个年轻人。

    “嘭…嘭…嘭…”绵密的鼓点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交谈,祁文羽立时转头:“呀,时辰到了,我可得回本门位上了,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祁文羽先行告退。”

    “恁地多礼,祁师弟先回,找闲暇时再叙。”池棠笑道,看着祁文羽身影一晃,转眼消失,很快又现身在一群鹤氅白袍的鹤羽门弟子之中。

    池棠这才发现天师台上的席位已经坐的满满当当,鹤羽门弟子约有十余人,坐在梯阶下最靠前的位置,恰和将岸陈嵩的位置相对;而白裙遮面的紫菡院女子则坐在鹤羽门弟子边侧的方位,约有五六人,看不到颜面,所以也不知道认识的秦嫔或杜嫚等人在不在其中;淡青sè道袍的天清子道人带着玄瑸子等三四名五老观的弟子坐在将岸陈嵩位置的边侧,极目所见,唯见人头攒动,不过在鼓点声响起后,场上原本的喧嚷嘈杂顿时一止,人人安坐,侧头望着梯阶上还空着的八个上首尊位。

    “开始了……”董瑶拽了拽池棠衣襟,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一脸兴奋,先前的睡意荡然无存。

    就在池棠刚刚坐下的时候,梯阶上募的一阵光影闪耀,两排天师教道人随着光影倏然现身,按着左右方位齐齐侍立,一个宽袍大袖,如同名门士子装扮的清癯男子立在尊位之前,抬手一举,绵密的鼓点戛然而止。

    场上一片寂静,寂静的仿佛那鼓声还在耳边嗡嗡回响,清癯男子对着平台上落座的所有人一个团团揖,清越淳和的嗓音就像是近在每个人的身前:“隅中巳时之刻已至,伏魔共盟之会即始!”

第六十九章 名门宗师

    随着清癯男子的朗声宣布,香炉飘散的青烟瞬时间起了变化,渺渺凫凫之中赫然流动汇聚成形,池棠看的分明,这些青烟气流都凝成了文字,皆为正书楷体,形廓苍遒,那是一个个伏魔门派的名号,和宣号幡上书写的并无二致。只是此际以气流显形之术彰示眼前,竟是别样的瑰丽异常。

    龙虎山天师教、不休山鹤羽门、积奇山五老观……气流蕴成的字号在半空中悬浮凝结片刻,字符越来越亮,仿佛在轻烟中注入了晶光一般,然后在最为闪亮的时分又纷纷消散,晶光随着消散的气体喷撒纷飞,一时间,平台上宛如碎星洒晶,莹莹夺目。董瑶和晓佩看的目不转睛,女孩儿家终是喜欢绚烂悦目的物事,更何况这一开场的术法便有了先声夺人,凝神聚睛之效,果然是不同凡响。..

    场上迸发出雷鸣般称叹声,池棠注意看了下,多是些伏魔道中的游侠散客或小门派的晚辈弟子们发出的,而鹤羽门、五老观这几个名门大派的弟子们只是微笑颌首,或许这样奇妙的术法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至于侍立的两排天师教弟子,则依旧面sè庄重肃穆,恍若未见。

    “四海同道,五湖佳朋,尽聚于此,诚乎壮哉!小可不才,蒙东主所托,愧领此会主事,适才略施小术,以彰同道槃槃之名,唯搏诸君一粲耳。”如同名流士人般的清癯男子笑容满面,显然这汇烟凝气为字的景象正是他所施展,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信手拈来此等妙术,足见修为亦是不凡,只是不知这人却是何人?..

    池棠看这清癯男子不过三十余岁,面庞白皙,须眉如漆,这一身宽袍大袖的装扮也显然不是天师教的道家衣袍,却是奇了,怎么身为东道的天师教倒寻了别人做此会主事?

    池棠小声的将心中疑惑告之乾冲,乾冲轻笑道:“本是让幼天师德馨师兄做此会主事,可他是道门中人,讲究的是清净修持,似这般口若悬河的主事事体却太不擅长,所以宁可作为侍会的门人弟子恭立在旁,你看,站在那里的第一位便是德馨师兄。”乾冲朝侍立的两排道人左侧的方位指了指,池棠看到头一个道人形容谦雅,有飘然出尘之姿,隐隐然已有宗师气象,不由点了点头。

    乾冲继续小声介绍道:“而这一位主事的本是吴郡一个世家子弟,经纶满腹,只是仕途不顺,也不知得了怎样的离奇际遇,竟自修成了一身出神入化的玄术道法,伏魔道中皆称其为胡二公子。他在伏魔道颇具声望,又是口才便给,于是德馨师兄便特地请他来代为主事。”

    这位胡二公子还在洋洋洒洒的演讲中,单从他信口所言便能令人感觉近在耳边这一点,便已可知功力绝非泛泛,更毋论先前还露了汇烟凝字这一手高明法术。伏魔道果然能人辈出,藏龙卧虎,池棠心下暗自称许。

    “……系念苍生,一清宇内,故为此会,九州同庆。”胡二公子果然口齿伶俐,开场的宣语说的工整对仗,言华灿然。忽而话锋一转,胡二公子朝身后空着的八个尊位一指:“道门无尊卑,世情分长幼。此八位乃为道中尊长贵客所设……”

    “哈哈,二公子,这还要再费唇舌?伏魔道敬尊尚礼的规矩大家都是一般,难道谁对张真人、许大先生他们坐这上首还有什么不满不成?快请了来,我们早入正题。”说话的是覆水庄庄主苑天南,说话的时候一脸乐呵呵的样子,显然和这胡二公子颇为熟稔。这话也引起了几个人的共鸣:“正是正是,二公子且休絮烦,速速请尊长们入座才是。”共鸣的几个皆为伏魔道中的帮派之主,如鹰愁涧霍庄主,铁衣门邝雄邝门主,也都是有相当辈分威望的人物,而其他的晚辈弟子们则都不曾出声。

    胡二公子哈哈一笑:“几位老哥就是xìng急,成,小可就不多废话,这便请几位尊长前辈过来,有请……”

    按照池棠的设想,既然尊位上都是伏魔道中耆宿前辈,那么他们的出场定然华丽无比,纵不是像神仙临凡般的令人叹为观止,最少也当是各显神通,在人前露这么一手。可没想到,在胡二公子一声招呼后,几个人影却是从这天师台下缓缓拾阶而上。

    几乎是同时,全场原本安坐的众多伏魔道之士呼的全部站起身来,这是向来者表示敬意,显然,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认出了来人。

    池棠跟着乾冲一齐站起,董瑶拉着晓佩也立起身,好奇的探首看过去,姬尧的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闪个不停,就连无食也大感兴趣的凑到了前排。

    来者几人名头各异,不好一并招呼,所以伏魔之士们只是齐齐躬身拱手,而女子们则屈身为礼。

    当头第一位的杏黄sè道袍无疑说明了他的身份,这是天师教的标准服sè。他须发花白,面上却是一团红光,一脸慈和笑容,池棠心中一动,这必然就是天师教的张道融张天师了,一向听闻张天师年过百岁,可看眼前这道人,最多不过五十余岁的模样,而且jīng神矍铄,走起路来衣袂带风,毫无老态。不过池棠很快释然,这是伏魔道中的宗师,岂可以凡世之理揣度?想那孤山先生,不也是一百好几十岁了?但看上去却不一样像个最多年届四十的俊逸男子?

    想起孤山先生,便见到熟悉的鹤氅白袍再次映入眼帘,池棠记的很清楚,孤山先生胸前绘的是利喙昂扬的鹤首,而祁文羽胸前则是鲜红细长的鹤腿之形,然而在道融天师身后端步前行的男子鹤氅胸前,却是一对张翅扑展的鹤翼,配在白袍之上,红的极为耀眼,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蓬燃烧的火焰。师字倚鹤首,立字展鹤翼,文字起鹤足。在长安薛漾对祁文羽所说的话犹在耳边,池棠立刻就知道这一位是谁了。

    气贯长虹许贯虹,鹤羽门立字门宗师,也是整个不休山鹤羽门的掌门人,伏魔道中皆尊称其为许大先生。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几乎一旦提起伏魔道中的翘楚人物时,他和道融天师两位几乎是众人必然提及的名字。池棠看向这位伏魔道中声名赫赫的许大先生,却很惊奇的发现,他根本不像那些众多的门人弟子,没有鹤羽门中惯见的俊美容颜,也没有那种如同出尘之仙的飘洒丰姿。但见方面阔颐,粗眉细目,甚至连头都显得稍微大了些,和脖项一比甚是不协调,他的神情刚毅,便是向场上众人回礼时,也只是微微一点头,不苟言笑。如果将这一身鹤氅白袍换作铿铿铁甲,池棠倒是觉得无比融洽。

    许大先生身边的几个人中,有两位倒是素识,天风子道长还是一身淡青sè的道袍,只是今rì顶着一个淡金sè的道冠,配着剑眉朗目的容颜,仙风道骨之中不失刚烈之气。池棠忽然想起,这一路前来,沿途从未见到任何前来赴会的伏魔道中人,和武林中集会的情形大不相同,想来是因为伏魔道自有自己赶路行途的路数,只不知这位天风子道长是几时从巴蜀启的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自己先走一个多月的水路然后再马不停蹄的疾赶十余rì要从容得多的。

    紫菡夫人的绰约风姿还是最吸引男子关注的,她在天风子道长身边轻移莲步,显得是那么优雅,一袭紫sè长裙从地面拂过,却丝毫没有沾上沿路的尘垢,池棠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紫菡夫人的每一步款款迈出,总有一股柔和的玄力随之而泛,正是这股玄力拂散了靠近紫裙的浮尘灰垢,真是讲究的女子。

    除了这两位素识,还有两位僧人并行,看到其中一位青布直裰的僧袍,池棠先是一喜,误以为是那位定通神僧到了,待看那僧人的面容时,才发现那僧人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僧人,比定通可年长了许多。而这中年僧人浓眉方口,形容忠朴,看起来形貌平平无奇,却不知是什么路数。另一个僧人则已有六七十岁的模样,两道雪白的长眉倒挂下来,面上的皱纹倒不明显,身上穿着大红袈裟,显见得是一个有道高僧。

    走在最后的两人却令池棠颇感诧异,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不过二十来岁,肤sè黝黑,倒和薛漾仿佛,身上粗麻短衣,腰间还别着短短的鱼叉;女的年岁更幼,最多不过十五六,和那年轻男子一般服sè,便连五官容貌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眼灵动,看起来更活泼些。她身后背着一个小巧的竹笠,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场上众人,不时和那男子低语几句,目光忽的扫过池棠,似乎是吃了一惊,面sè一怔。

    池棠知道是自己半黑半白的面容吓到了她,只能苦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那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歉然一笑,末了还做错事般的吐了吐舌头,尽管她严格说来算不上如何美貌的女子,可这一下却也显得极为可爱。

    仿佛有感应一般,经过自己眼前的几大宗师们也都侧过头,视线似乎是不经意的划过池棠的面庞,池棠不便直视,垂下头,依旧维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只这目光一交集间,池棠还能感到那许大先生的眼神刚肃彻达,仿佛直看到了自己心底。而道融天师却是宽和的微笑,至于天风子道长和紫菡夫人,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感悟。

    等池棠再抬起头,一行人已然步上了梯阶,倒是那青sè僧服的中年僧人还回过头,又看了池棠一眼,并且在对上池棠的视线后微笑着合什一礼。是自己身上的火鸦神力令他们另眼相看么?池棠不能确定,但还是很郑重的向那中年僧人还了一礼。

    “这几位是谁?”池棠复又落座,同时问乾冲,当然,张天师和许大先生他已经认了出来,而天风子和紫菡夫人也是素识,他问的重点便是那两位僧人和那如同渔家少年的一对男女。尤其是这一对男女,在刚才他就发现众多伏魔同道行礼问候的时候,看向这一男一女也同样是讶异懵然,好像也认不出他们的来历。

    好在胡二公子热情的招呼揭晓了答案,每一位宗师人物在尊位上坐下的时候,胡二公子都开始宣号,似乎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实则是大会例行的一种仪式。

    “龙虎山道融天师……不休山许大先生……积奇山天风子观主……落霞山紫菡夫人……”这是伏魔道四大名门的掌门人,天师教、鹤羽门、五老观和紫菡院也正是伏魔道的中流砥柱,池棠还有些不甘的想到,应该还有荆楚乾家,他不知道如果乾家家尊乾道元来到这里,是不是也能坐上这上首尊位。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伏魔道是不是还有术力两宗的心态在作祟,很显然,这四大名门都是术宗的翘楚,而乾家作为力宗的执牛耳者无论如何也应该在这其中占一席之地的,希望不是仅仅因为乾师兄身为晚辈,而乾家家尊又未能亲身到场的缘故。不过很快,池棠暗转的心绪便被胡二公子接下来的介绍打断。

    “延宗寺普净大师……”这是在说那位大红袈裟的老僧,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的,池棠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白马寺道安法师……”中年僧人再次向众人合什为礼,作为被介绍的回应,可对这名号,池棠还是觉得很陌生,无论是昔年行走江湖的时节还是现在身为乾家斩魔士的经历,池棠一向和佛门殊少交集。

    “而这两位……”胡二公子伸手向那对年轻男女一示,“……乃是受听浪岛邹老前辈所托,前来此会观礼的嘉宾之客。”

    年轻男子面对着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显得有些拘谨,不过还是向大家抱了抱拳:“听浪岛乔夫,见过诸位同道高士。”声音洪亮,南国官话倒是说的极为流利。

    而那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小女子乔妮,奉师父之命,和家兄同来此处观礼,这可向大伙儿问好啦。”乔妮显然比她哥哥乔夫要大方得多,毫不忸怩,说话行礼间大见飒爽英风。

    这兄妹两人的言语引起了场上一阵喧哗,看众人似乎都是意外和震惊的神sè,甚至身边的乾冲和嵇蕤也不例外,池棠不由奇道:“大师兄,他们什么来历?如何这般令人生异?”

    “第一次……第一次……”乾冲喃喃重复。

    “第一次什么?”池棠不解。

    “第一次,凝露城的亲传弟子现身于伏魔道。”

第七十章 共盟之会(上)

    池棠先是怔了怔,不过很快就想起来凝露城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浪岛凝露之城,孤悬于东海之境,那里是避魔所在。常人经历了妖魔之事,往往更多的妖邪便会接踵而至,此之谓磁石之患。伏魔道在千年前便兴建了此城,将这些身受妖魔之难却无伏魔之力的平民百姓纳于城中庇佑,又推举伏魔道中第一流的高手人物为城主,而被选上城主的高手往往将此视为莫大的荣耀。这些事池棠都是听嵇蕤介绍过的,但是更多的详情就不甚了了了。 ..

    “纵是凝露城的弟子,总也是伏魔道的晚辈,却如何有居于尊位的荣宠?”那乔夫乔妮兄妹其貌不扬,看起来又极为年轻,池棠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有资格和道融天师、许大先生这样的一派宗师并身而列。

    “这是尊崇听浪岛邹兰舟邹老前辈。邹老前辈出身五老观,一身伏魔绝学,在一百年前就已是伏魔道顶儿尖儿的高手,从辈分算起来,就连五老观的天风子观主都要尊他为师叔,你想想,他的亲传弟子,可不是和这些名门宗师平辈?况且凝露城创建至今,这是第一次有城中培养的弟子现身伏魔道,这无疑表明,即将开始的妖人大战,凝露城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可不是又为伏魔道添了一大助力?虽是这兄妹二人看起来年幼,但邹老前辈能遣他们至此,必也是极为得意的门下高足,不可等闲视之。这也是伏魔道的大事,将他们安排在上首尊位,更表示了对凝露城的重视。哈,德馨师兄瞒得我紧,我在上清宫那几rì竟是一点口风未露。”乾冲一边解释,一边看着上首尊位的八人俱各安坐,胡二公子又在发言了,大抵是些场面上的套话,听不听倒也无碍,所以几位乾家弟子的轻声私语可以继续下去。 ..

    “那岂不是说,凝露城的邹老前辈也想争这个盟主?”池棠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和人间的武林盟主一样,这是无比光鲜的名头,伏魔道在世人眼中虽如神师仙圣,可毕竟也都是血肉之躯的人组成,是人,就不可能像神师仙圣那样超脱,功名利禄的诱惑终归还是充斥其间的。若说那位邹兰舟老先生忽而动了好强之意,来争这个盟主当当,也不是情理之外的事。

    “不会。”嵇蕤在后面很肯定的摇了摇头,“邹老前辈若有这等心思,昔年也不会放着五老观的观主不做,毅然接受了凝露城主的职司了。虽说凝露城主是莫大的荣誉,可在伏魔道中并没有什么实权,更得因此远遁世外,cāo持着孤岛自给自足,若不是真正极心奉公的义节之人,也不会主动承担此任。有这么一桩往事倒未曾向池师兄言及,昔年挑选新任凝露城主时,本有两个人选,除了邹兰舟老前辈,还有一人也在推选之列。可那人似乎并不愿意,还是邹老前辈接过了这个担子。”

    “哦?却是谁人?现在还在吗?”池棠来了兴致,不过料想发生在那个时代,如今还不知那当事之人健不健在。

    “那个人你当然认识,而且现在也不在了……”嵇蕤故意不直接说出答案。

    “孤山先生岳独峰!”池棠心中一动,立时脱口而出。没错,只能是他,百年前就已拥有绝高造诣而自己见过却又已经去世的人,除了孤山先生,他根本想不出第二个。

    嵇蕤给了个肯定的表情,只不过他在池棠背后,这个表情池棠自然看不到。乾冲则接口道:“所以,如果邹老前辈现在想来争这个盟主,你不觉得大违常情了吗?而且作为常年远避世外的前辈耆宿,他真当上盟主又能怎样?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个荣誉的虚衔,这种虚衔他已经有了一个,没必要再加一个。”

    梯阶上,道融天师作为此次的东道也开始了发言,也多是些客气的致辞,南国风尚,本多清谈陋习,可惜伏魔道中的人们一样未能免俗,不过,这也许是出身礼仪之邦的人们的通病,你说这些套话是废话,可你当真不说了,又有许多人要斥你为目中无人,不谙礼节了。

    所以,就这样维持下去吧,好在场下的窃窃私语也一样是现下的通病,开场时汇烟凝字的美景只不过使大家专注了一会儿,现在嗡嗡的话语声却也渐渐响了起来,大伙儿心照不宣的按照固有的惯例各行其是,只要记得在致辞一旦结束的时候大声道谢喝彩就行。

    “那大师兄觉得,这次共盟之会,究竟是谁人当选的可能最大?”在百舸帮的船上,池棠就和邝雄他们进行过这个话题,至于当时灵风问起锦屏公子的时候,邝雄几乎立时便予以了否定,锦屏公子再厉害,也不过是因为结了姻亲才加入伏魔道的新人,本身又是妖仙得道,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伏魔道的盟主的,倒是如果把此次锦屏山大战的战绩都送到紫菡院的名头下,还显得更实际些。

    乾冲想了想:“池师弟应该知道了吧,这次推举盟主的方法,其实候选的人物只可能从上首尊位上那四位名门宗师中产生,除非在座众人中有人得到的推举呼声比他们更高,而在相决不下的时候,再以候选人门派中这几月的除妖之数来考量,这是你那时候提出的法子,现在被移花接木的用在了这个地方,说到底,决定是不是盟主的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声望势力,你当时的那个方法很好,可惜,对于世情来说,并不适用。”

    这一点不出所料,池棠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是自勉自强的豪言壮语。世事本就是如此,机遇永远不可能对每一个人平等,官场仕途是如此,武林江湖是如此,伏魔道亦难以例外。

    “那为什么这些时rì许多伏魔门派争相除妖?既然当选盟主无望,又何须如此热衷?”池棠这是有感而问,他的目光也相应的看向了地绝门宣号幡的位置,况三已经来了,一身土黄sè的粗麻衣,矮壮的身材裾坐于地,像极了一块方整的岩石。

    “因为此次共盟之后,要衡量伏魔道每个门派的除妖之数,由此决定该门派在伏魔道中的分量,这可是各家长脸的时候,是一些小门派由此壮大的契机,更决定了各大门派在往后的联盟中所拥有的权力。”

    “什么权力?”

    “比如说,我乾家和紫菡院相距不远,在伏魔地界上本是相存并立,不分高下,而一旦联盟之后,就有了主从之分,谁的权力更大,就可以指使号令另一方,身为盟中同道,不得与违。举个例子,如果紫菡院比我们乾家的权力大,她们就是这个地界的主事,那么许多降妖的事情就不会像我在悬灵室根据寻魔图安排你们的去向那样了,得听她们的安排。”乾冲显然从德馨道人那里知道了很多,“当然,这个前提是紫菡夫人没当成盟主,而最终成了我们这一块地界的主事。我倒不是不赞成,五指生在一个手掌上才能握成拳头,只不过,谁不想让这个拳头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去运使呢?”

    池棠算是听出道道来了,盟主可以号令各地的主事,而主事亦可以号令本境的众多伏魔门派,层层相接,形成了一个由上到下的执掌脉络,从行事的道理上来讲,这无疑很有效率,然而真正的难题是令行禁止的响应能力,说实话,如果真像乾冲所说的那种情况出现,自己恐怕也未必服膺紫菡院的号令,谁也不喜欢被别人支配。然而规则一旦制定,就必须去遵守,不然这次共盟之会也就没有意义了。

    很巧,梯阶尊位前,胡二公子正在介绍这方面的安排,看来大多数的伏魔同道都已知情,并没有什么惊诧哗然的情形出现。

    “也就是说,这次共盟大会最重要的并不在于盟主是谁,而是通过这几月的除妖数量对所有伏魔门派进行一次大考量,然后定出位次高下,以作职司划分。那还有这许多游侠散人呢?他们听谁的号令?”池棠能够看到旗幡最密的所在坐着服sè各异的人等,刘骥在其中一脸专注,正听着尊位上的发言。

    “这是一个新的议题,宗师会商中已经有了答案。让所有的游侠散人尽可能的挂名伏魔门派,作为该门派的名义弟子,就像是云游僧人在寺庙中的挂单一样。他们可以不必遵循该门派的诸多门规,然而行事却可以用这门派的名头,当然,真想投入此门,受其约束,自然最好。实在闲云野鹤惯了的,也不勉强,只是以后无论行走何处,都得听从当地主事门派的号令。”

    一次大变革,池棠对这个议案颇为震惊。名义上的挂靠,对于各大门派实是惠而不费的好事,由是声威更隆,又不必对挂靠的散客游侠负什么责任。而散客游侠又各有绝技,真挂靠了伏魔门派,也极有可能秘技融汇,更为发扬光大。更重要的,是把整个伏魔道的人物串联在了一起,真正形成了同气连枝的局面,即便是坚持孤身游历的,也不得不接受整个伏魔联盟的节制,照这样看来,这个伏魔盟主的权力简直惊人,隐隐有了些君王分封而治的味道。既然如此,那么最终盟主的竞争也必然是异常激烈。

    “嘘,现在是让人来介绍伏魔大势啦。”董瑶忽然提醒,她一直很专心的听着,对几位师兄的小声交谈近乎充耳不闻。

    见师妹如此关注,几位师兄自然也不好意思絮烦嘈扰,当下个个正襟危坐,面向尊位聆听起来。

    现在胡二公子接过了道融天师的话头,正纵论当今时局,细述伏魔大势,言语间眉飞sè舞,妙语连珠,听起来也不枯燥。从他的发言中,池棠倒是感觉形势一片大好,鹤羽门在关中斩获颇多,虻山妖魔已大有收敛;南国齐心戮力,鬼怪无处容身,还特地说了落霞山紫菡院的过往,说到彼时孤山先生勇搏鬼将,火鸦化人力挫yīn谋的时候,董瑶还拉了拉池棠衣襟,轻声笑道:“说你呢,池师兄。”

    是的,池棠几乎可以感到尊位上几位宗师投shè过来的目光,总被人看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况且还是誉美的夸赞,池棠赶紧低下了头去。

    胡二公子说到末了,神情遽尔一凝,语调也变得无比沉重:“大道乾坤相辅,世事悲欢并存。我们的胜利并不是没有代价,孤山先生大败鬼将,却也气化魂逝,殒身而去。还有一位我们尊敬的前辈也在与妖魔的恶战中倒下,其间详情,由这位前辈亲历此战的高足来向诸位禀述。”

    池棠知道那位前辈是谁,因为他看到了祁文羽瞬时间现身在梯阶之上,是鹤羽门文字门的衔云子先生,他的死讯还一直未在伏魔道中公开。

    衔云子战死的详细过往,池棠在长安就听祁文羽说过了,此际重闻旧事,却也不免感慨,一代伏魔宗师,却因一时大意,被虻山千里生将计就计,不仅命丧当场,还赔上了两名得意弟子。

    场下众人却是第一次听闻,大多露出了惊诧悲愤的神情,祁文羽说话时眼神自然而然的望向了池棠,也渐渐说到了之后的事体,负伤被救,与关中豪杰和斩魔士联手,扶持东海王苻坚即位,入宫铲除了被虻山妖魔cāo控的暴君苻生。

    场下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已经有人在相互询问了。

    “又是火鸦化人?他倒做的好大事,是什么人?今rì可来了此会?”

    “你见过这人没?如何以前从没听说此人?”

    “吓,又在落霞山斗鬼将,又在长安城逐妖怪,还生生让氐秦国改朝换代,可了不得!”

    ……

    池棠猛然省悟,这几月的经历过往实则都是伏魔道中惊天动地的大事,自己却一向未觉,兀自懵懵懂懂。

    祁文羽似乎也听到场下纷纷攘攘的交头接耳,很适时的停止了叙述,然后朝池棠一指:“那位火鸦化人,乾门师兄,今rì也坐在这里。是的,就是这位,池棠池师兄!”

第七十一章 共盟之会(中)

    池棠万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祁文羽竟会将自己的名字朗朗宣于众,他理解祁文羽感激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可是似这般情形之下,尤其还是在伏魔道名门宗师的尊位前,未免显得太过张扬。

    场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shè向池棠,反使池棠如坐针毡,君子讲究恬退隐忍,韬晦中平之道,这是池棠一直秉持的作风,只有和强敌生死相搏的惨烈争斗中,他才会不经意的露出豪侠胸襟。而在现在这时刻,池棠并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于是他很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对着众人礼貌的摊手示意,这是乾家斩魔士问候的标准姿势。. .

    “伏魔卫道,分所应当。”一句简单的自谦之语,也一样是空洞的套话。可董瑶却望着池棠,眼中满是异样神采,她喜欢自己的心上人拥有众星捧月般的光芒,仿佛能看见那一天如同天神的身影。为什么会突然倾心于这位年岁大过自己这许多的负剑士,或许正是从这一点延伸开去的情愫。

    场上众人相应的发出欢呼,神兽化人再现世间,并且已然摧枯拉朽般的多次挫败妖鬼的图谋,这无论如何都是伏魔道的大好事,怎能不令同道振奋?童四海、邝雄叫的声音尤其大,而苑芳菲带着微笑已经附在父亲耳边,叙说着当rì与池棠并肩抗敌的过往了,苑天南听的眼前一亮,女儿还和这位无比神通的火鸦化人有这段旧谊,实是覆水庄大振声威的利好。况三依旧如岩石般安坐于地,没有任何表情。. .

    陈嵩远远的看过去,看着池棠不自在的谦逊之词,也不由嘴角带笑。世事往复,谁能想到当时行刺暴君而死里逃生的他们两个,一个成了伏魔道声名鹊起的新晋高手,直可比肩他在武林中的卓越地位;而另一个,则和虻山的守护神成了莫逆之交,自行修炼出一身玄功灵术,却最终成为了妖魔yīn谋的牺牲品。

    也许我再也无法提起运使纯熟的铁枪,可至少,我的朋友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力量。更何况我从没认为……陈嵩抬起齐腕而断的右臂,看着rì光洒在已然生出新皮,盖住了参差血肉的创口……我从没认为我就此成了一个废人。熊兄,我不想说什么为你报仇的空话,但是那些残虐的妖魔,我会尽我余生与之奋战,不仅是为了已然殁去的你,也是为了我,为了不受荼毒的人间苍生。

    称叹池棠的热闹场景持续了一阵,还是胡二公子连连出声,才使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伏魔道总是英雄辈出,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亦将如是。且容我等稍抑景仰之情,将此会议程继续进行下去。”胡二公子说话的时候,还向池棠做了个抱歉的微笑,池棠当然不会见怪,甚至还很感谢这位胡二公子把他从尴尬局促中解救出来。

    祁文羽并没有说完,在胡二公子的示意下,接上了后文。氐秦国新君即位,明修政令,整肃吏治,发奋图强,氐秦国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而更重要的是,苻坚从推翻暴君苻生的恶战中真正知晓了妖魔的存在,妖魔对于人世间的觊觎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所以苻坚未雨绸缪的组建了一支专用以对抗妖魔的军队---鬼御营,由烈戟士魏峰为统领将军,众多武艺高强的关中豪杰与勇悍氐秦锐士投身其中,而祁文羽则作为鬼御营的教头,传授诸多伏魔秘术,眼下已有小成。

    这个消息又令场上一片喧嚷,伏魔道和妖魔一直是不为世人所知的存在,可现在,却几乎成为了氐秦国公开的秘密,这可是数千年来人间世界的第一次,而人间的力量也将加入妖与人的对抗大计之中,虽然不知人间君王组建的抗魔军队实力如何,却终归也加重了妖人大战的取胜砝码。

    将岸和烨睛对视了一眼,他们可能是在场除了祁文羽外,唯一见过氐秦国鬼御营实力的。袭风众五妖在虻山可不是泛泛之辈,即便是完好之时的将岸对之,恐怕也要费番气力,可在鬼御营军士严密的阵法下,袭风众五妖尽数授首殒命,无一生还。而他们现出本相的头颅,或许还在鬼御营的行辕中悬挂着,作为彪炳胜绩的战利品吧,将岸不无震赞的想到。

    魏峰、鲁扬和罗老七他们原来做了这样的伏魔将军,故人jīng进,可喜可贺。池棠对这些携手并肩,诛除妖魔的好友们的近况倒是大感欣悦。

    是该将伏魔道的策略改变了,从氐秦国鬼御营的情况来看,凡人真正知晓了妖魔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坏事,伏魔道一直担心的妖魔磁石之患并没有出现,相反一度妖魔肆虐的氐秦国境内现在无比清平,自关中不休山来此的许大先生证实了这一点。世事总有着两面,不能总想着凡人在妖魔面前犹如待宰羔羊,事实上,妖魔对于凡人的jǐng惕也一样存在,而当凡人真正发现了自己的潜能,从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之后,也许就轮到妖魔畏惧凡人了。当然,这需要伏魔道中的玄士们对凡人加以教导,诱引出凡人的潜能,正如祁文羽在鬼御营中所做的那样。

    乾冲心中一动,氐秦国鬼御营的事情提醒了他,南国大晋地界好像也在准备着手筹备对抗妖魔的官署,这是嵇蕤从甘斐处对自己转述了这个消息,桓大司马相信了妖魔的存在,也很器重甘斐,原是要他置备这伏魔力量的军队的。这个二师弟哟,也不知心灰意冷下躲去了哪里,若是一同来参加这个大会多好,至少也能将晋室朝廷的举措反馈给伏魔同道。乾冲想到这里,忽然决定在共盟之会之后,便去建康城走一遭,看一看那什么祀陵都尉的事情进行的如何了,是叫祀陵都尉吧?乾冲还记得,甘斐举荐了一个书生打理祀陵都尉的一应事体,据说还是西方雷鹰乾君的好友。

    场上又一阵喧嚷打断了乾冲的思绪,他看见一个满臂豹纹的年轻人身形一晃,出现在了尊位之前,许大先生的表情诧异,不光是他,便连乾冲也认出来了,这不是伏魔道的身法,这是慕枫道的气息,而这样的身法却来自于妖魔盘踞的两大巢穴之一:虻山。

    “这便是我说过的,从虻山脱身而出的妖灵,此次在豹隐山锦屏苑大显身手,也加入了锦屏公子的锦屏苑,是虻山大力将军的徒弟,名叫将岸,他的师妹便是那个紫菡院里帮过九师妹和小师弟的虻山猫妖。”嵇蕤凑上来,对乾冲介绍道。

    是的,在祁文羽说过氐秦国的一系列事件之后,话题不可避免的转到了为患关中的虻山妖魔的动向上,而这个话题,有什么比从源系虻山的将岸来现身说法更合适呢?德修道人早将这消息通禀了几位宗师,所以将岸也就成为了第一个有幸在伏魔道大会上发言的妖灵,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锦屏苑的护法大将,也是弃暗投明的伏魔道嘉宾。

    “我认得你,许先生,我们交过手。”将岸的第一句话却是对许大先生说的,尽管腿脚还有些一瘸一拐的不利落,可不妨碍将岸歪着头,笑嘻嘻的站在许大先生面前。

    “我也认得你,豹妖将岸,虻山为数不多的慕枫道妖怪之一,你不是熊罴大力将的心腹么?”许大先生表情冷肃,说话时身体安坐位中,纹丝不动。

    “我是他的弟子。”将岸正sè解释。

    “原来如此。怪道当时能接我三招,而后全身而退。”许大先生的语气轻描淡写,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倚为靠山的师父,而投向了我们这一边?”

    “这不是我主动选择,而且严格意义上,我现在只是栖身于锦屏公子门下,我并不仇恨我的众多同族们,至少不仇恨其中的绝大部分,所以我也没有打算为贵派同道的大业去披肝沥胆,我到这里只是受锦屏公子所托,把我所经历的虻山之变告诉诸位。”

    虻山妖灵的现身使绝大多数的人隐含着一种敌意,尤其将岸的言语间还有些放肆,场下许多伏魔道各门派的晚辈门人弟子已经嘈嚷起来,不过是负罪同族而寻求托庇的妖魔罪徒,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竟用这种口气和宗师们说话!

    将岸却无所谓的耸耸肩,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浅薄,执着于族群的泾渭分明,即便是汉人和胡人都近乎不共戴天,更何况人与妖呢?这种情况本就在预料之中。像百舸帮骆帮主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脱出魔窟,不再附恶,总也是好事,言语细微末节,无可争也。”道融天师宽和的说道,似乎是在缓和场上不太融洽的气氛,道融天师身份尊崇,又是此会东道,此言既出,无疑是表明既往不咎的态度,场上的嘈杂声喧嚷了一阵,也就渐渐停了。道融天师这才微笑续道:“既入此会,便是同道挚友。将岸道友,还请一诉虻山变故详细,贫道倒是颇感好奇呢。”

    将岸接受了道融天师息事宁人的宽慰,双眉轻挑,微一躬身,算是向道融天师致了个意,然后转过身,面向场上:“大家都一样,你们人不喜欢妖,我们妖也不喜欢人,这是亘古以来的惯例,我们都难以免俗。然而我的师父,你们口中的那位怙恶不悛的虻山大力将军,他却不是这样。几千年的修炼下来,天知道他竟然看了那么多人间的典籍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我只知道他深深沉迷于人类的一切,总是对我说,人有多么伟大,人有多么聪慧,人是多么适合作为尘世间的主宰……”

    将岸的话令场上鸦雀无声,简直是匪夷所思,身为虻山三俊,从上古战争存活下来的硕果仅存的几大妖魔首领之一的熊罴大力怪竟会有这种想法?许多人都是半信半疑。

    “……这份对人类莫名的好感,使他难以自拔,以至于他做出了一个导致他丧生的决定。”将岸脸上掠过一丝悯然哀戚,“他想带领整个虻山与人间世界和平共处,用人间的君王礼制建立一个全新的妖族王国,感受天地造化之灵,他说,如果真的有一天,妖族能够取代人类成为世界的主宰,那也只能是水到渠成的取而代之,而不会是贪忍残暴的穷兵黩武。他甚至准备用这种观点来劝说即将甦醒的虻山吾王。是不是觉得他的观点很荒诞?”

    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说是或不是都是不合时宜的。

    将岸的语气带着无奈的悲哀:“他,我那位尊敬的师父却根本没有觉得荒诞,并且真正开始了着手实施,而我也成了他忠实的追随者。我们也知道,这种主张会遇到虻山同族的反对,可我师父却仍然很有信心,他在虻山的威望实在太高,新的变革总会从一开始的诸多阻力变的习以为常,时间和制度会把一切都变成习惯。我师父受人类的影响太深了,失去了魔xìng和戾气,他不屑于再像猛兽般用力量去敲打震慑,而对手的獠牙和锋爪却越磨越利,并在一旦向我们展露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全力撕咬。骐骥千里生,和我师父齐名的虻山智者,就在这样的持见相左中转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而我们都低估了他的野心。他甚至杀害了虻山吾王和鲲鹏翼横卫,并把这些罪名都推到了我师父头上,在众叛亲离之下对我师父发起了致命一击……我师父死了,尽管给予了千里生重创,可他倒底没有躲过鬼蜮伎俩的yīn谋……”

    又是哄的一声,内中显然夹杂着一股欣喜若狂的快意,怎能不高兴呢?虻山妖王和虻山三俊中的两位竟然都死于妖魔间的内讧,真正的大战还没有开打,虻山的实力就已经大为损耗,若不是尊长约束,有些年轻的门人弟子几乎就要欢呼雀跃起来。

    “你们是在高兴吗?”将岸感受到了这种欢喜的气氛,却只是苦笑了一声:“你们认为现在虻山实力大损,已经不足为患了吗?那么我告诉你们,虻山将变的更可怕,你们不知道这千年来虻山积聚了怎样的力量,你们之前所遭遇的虻山之妖不过是千里生抚意居中的爪牙,而虻山的大部力量都在大力将军的约束下刻意收敛。但现在千里生做了虻山的新王,你们将会见到虻山真正的力量,新的妖魔大军将会在世间出现,他们将卷起天地为之sè变的血雨腥风,其势足以摧毁一切!”

第七十二章 共盟之会(下)

    一片哗然的嘈杂声中,许大先生面无表情的轻哼了一声:“危言耸听!”甚至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下,透着刚整严肃的威光。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整个伏魔道中,有谁能比他这个经年与虻山作战的名门首领更了解虻山的战力?没错,虻山有几个妖怪确实厉害,可即便是号称虻山守护神的大力将军,昔年洛水之战,不也被孤山先生击败了么?无论他是不是生出了善心,就算依旧是作恶多端,许某又复何惧?只可惜我那衔云子师弟,大意失jǐng,一招不慎,以致为千里生诡计所趁,枉送了xìng命。可这只是提醒我们要时刻jǐng醒慎重,提防妖魔的鬼蜮伎俩,并不代表虻山就真正拥有着可以无敌于天下的力量,尤其是在虻山妖王和三俊中的两位尽皆殒命的情况下。 ..

    众人的反应似乎也在将岸的预料中,他看到的表情,有的愤懑,有的不屑,有的面带揶揄,有的不置可否,除了一路同来相识的乾家斩魔士和邝雄、童四海少数几人,他就没有看到有一个人露出郑重其事的神sè。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将岸仍然无所谓的耸耸肩,很随意的转身略一点头,这算是向几位尊位上的宗师们告个退,总之爱信不信,我已经做到了我该做的了。

    “有劳将岸道友,多谢建言。”道融天师客气的示意,不过显然也没把将岸的最后一句放在心上。

    “将岸……”天风子却喊住将岸,“……你的意思是说,虻山妖军?” ..

    总算还有一个明白轻重的,将岸撇了撇嘴:“准确点说,是天军,承天之道,争衡天下的天军。”

    “我听说过虻山的这支军队。”许大先生再次开口,语气透着悉然于胸的自信:“我不认为穿戴了铁甲,手持了戈矛的妖魔就会比寻常的妖魔强到哪里去。妖魔为害世间,永远凭仗着邪术妖法,兵戈铁马的物事只适用于人类。”

    “一副甲胄,一柄兵刃,不会让我的同族额外增加什么出奇的力量。然而,使他们真正强大的是号令严明的纪律和制度,就像分开的五指和握紧的拳头这样的区别。”将岸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讲的很明白了,身为虻山天军副将,他很清楚当令行禁止的军纪把一盘散沙的妖众们糅合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妖众迸发出了怎样的力量。没错,单个的妖众力量终归有限,可是成为妖众中的军队后,同样的招数,提升的威力何止倍屣?

    许大先生微微颌首:“不过是按照人间军制的生搬硬套,军旅征战的jīng髓绝不止于服从号令的整齐划一,可这些恐怕是你那些同族难以领会的地方,一支似是而非的妖魔之军,难以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是说设谋筹算之机,军阵兵法之要吧,将岸明白许大先生话里的意思,对方认为妖魔永远无法谙熟军队所应具备的真髓,也罢,随便他们怎么认为,在伏魔道许多人的眼中,妖魔不过是修炼chéng rén身,而生xìng贪婪残忍的兽类,除了歪门邪道的术法和嗜食人肉的渴望,妖魔根本不可能具备万物之灵---人类的灵知。将岸已经不想再多说了,故而他只是对许大先生轻轻一躬:“希望你是对的,许大先生,希望只是我的危言耸听。”

    “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你带来的好消息,足下的弃暗投明之举令我们倍感欣慰。”许大先生难得的给了个笑容,那只是面上肌肉一牵而带动的嘴角上扬,一个漠然空洞的笑容。

    将岸没有再理会,他也不想再施展移形之术泛散出虻山的气息,这样只会令众多的伏魔道众人觉得反感,所以他慢慢走下梯阶,离开了尊位,伤势未愈的腿脚一瘸一拐,这样的姿势很快遭来不少人的哂笑。

    池棠看着将岸看似龋龋蹒跚的身影,心下对众人的哂笑大不以为然,这种因族类有异而产生的敌意一直是伏魔道的通病,而他了解将岸,江上同行,畅饮欢谈,这位大力将军的高徒分明便是磊落男儿的豪烈胸襟,无论他是什么jīng灵所化,可毕竟是一会同道,至少大家不应该这样的讥嘲哂笑。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妖魔,他和他的师妹灵风,还有那如同瘦弱少年般的烨睛,他们都不是。想到这里,池棠又不禁念及灵风,百舸帮的示讯传jǐng又有了新的波折,听说是祁山盗勾结了妖魔,而灵风和嘤鸣一直在追查此事,十几rì来,便由同样身法快疾的烨睛做两处的联络之人。等此间大会事了,或许自己也该同去百舸帮相助一臂之力。

    胡二公子很快用发言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这位将岸道友刚才说的真好,内中一句更令我深表赞同。他说,分开的五指和握紧的拳头这样的区别。诸位道友,我们今天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这样的事么?把我们分开的五指化作握紧的铁拳!伏魔共盟,同气连枝!”

    轰雷价欢呼响彻全场,终于进行到了最核心的环节,伏魔道会盟,互通声气,结为一体。到了推举盟主的时候了。

    “既为同盟,便当有主事之首,而身为伏魔道主事者,也必是诸位道友心悦诚服之人,大伙儿有什么人选,便推举出来,为我伏魔道第一任盟主,唯其号令,莫不奉遵。”

    胡二公子的话音未落,场下便有人朗声道:“若要我们推举也成,可有什么要求不?不然我们每个人都选自己,这却如何使得?”说话的是个游侠装束的豪士,就坐在刘骥身边不远的地方,身后立着一个宣号幡,幡上写的是:河间捉妖师唐綝。

    胡二公子笑意盎然:“那自然不能这般,小可刚才不是说了吗?必是诸位道友心悦诚服之人……”那唐綝又咕哝了一句:“我便是对我自己心悦诚服,如之奈何?”顿时引起一阵哄笑,看来这唐綝是个跳脱的xìng子,故意在寻开心。

    对此胡二公子自然毫不理会,继续说道:“……当然,这诸位道友心悦诚服之人也得是德高望重,久历伏魔之事,自身道法超卓,又极得拥戴的人物,若本身就是一大宗派的掌门就更佳,毕竟是cāo持大局,不可全无领事之能。”

    唐綝嘿然笑道:“成,那我是没指望啦,我孤家寡人一个,只知道独来独往,也没什么门人子弟,我这就是被剔除候选啦?”童四海在一边揶揄:“就你唐老三还想当盟主?你当还不如咱当呢,咱要是当了盟主,第一道训令就得是人人必须会喝酒,不喝酒的打屁股!哈哈!”场上又是笑闹声大作。

    尊位上道融天师几位还是很谦冲的笑着,而乔妮眨着灵动的双眼,看着喧嚷处,似乎是颇感兴味,毕竟是才从孤岛前来,可从未见过这等热闹的场景。只有许大先生微微皱眉,显然不喜欢这样的混说胡闹。

    实则胡二公子这话一说,几乎是将场下台上安坐的所有人都剔除了,说到德高望重,场下谁人能比尊位上的几大名门宗师更德高望重?而久历伏魔之事,也将刚刚大显风头的池棠给排除在外了,一个新晋的晚辈弟子,说倒底也不过才数月经历,怎能与几位名门宗师相提并论?至于术法超卓,如池棠这样天赋异禀的火鸦化人也就罢了,却也未必真能胜过尊位上那几位宗师,更遑论场下其余众多的后辈,充其量也多是伏魔道的二三流角sè;最后关键的是极得拥戴,四大名门,门下弟子千百之数,道中至交同好多有,若说拥戴极众,谁能盖过这四大宗师去?

    候选人顺理成章的指向了几位宗师。

    “鹤羽门久处关中,独拒虻山,恶战连连,诛妖众多!而短短半年之内,更是牺牲了两位同门宗师,鹤羽门犹然不屈不挠,似此刚胆壮志,伏魔道无出其右。我提议,便是鹤羽门许大先生做盟主!”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站起道。

    “天师教已历五世,一直是天下伏魔道渊薮之地,rì益兴旺,妖魔闻风丧胆。更何况张真人控龙**天下无敌,若说德高望重,术法超卓,便是此间张真人最合适。别忘了,这张真人还是此会东主,便是主事之兆。”说话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白眉老者,而且也似乎是什么门派的掌门,他的话立即引起门下众多弟子的响应,不过他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宣号幡,池棠看不见是究竟是什么门派。

    苑天南忽然站起道:“许大先生和张真人固然是上佳人选,然则鹤羽门与天师教本身门人众多,若再给两位掌门添了这盟主的担子,可不是忙不过来?依苑某所见,倒是紫菡院紫菡夫人最为合适,紫菡院玄术jīng奇,向不在鹤羽门和天师教之下,门人弟子却不及两派广多,犹得与鹤羽门、天师教鼎足而三,由此更可见紫菡夫人统领之能。更何况紫菡夫人心思缜密,筹算从无差错,又与王室公门多有来往,届时伏魔道共盟,借助官家之力更添便利。再着说了,这伏魔道会盟之议,也正是紫菡夫人首倡之举,苑某提议,便是紫菡夫人做这盟主。”苑天南算的jīng细,在了解会盟要义后,他也断了这参选盟主的念头,覆水庄毕竟还不是一等一的伏魔名门,既然如此,还不如支持与女儿颇具私谊的紫菡院,一旦紫菡夫人成了伏魔道盟主,自己这覆水庄作为力挺的门派,亦将水涨船高。况且整个伏魔道中,没有人会比紫菡夫人更清楚自己女儿现在的修为,自己的女儿岂不也将成为伏魔同盟的得力干将?

    “不妥!”又一个体态魁伟的中年大汉站了起来,先对尊位上的紫菡夫人作了一揖,以示道歉,然后才道:“我郑濮粗直,说话有失检点,还乞紫菡夫人恕罪。”

    “郑大侠但说无妨,菡君恭聆高见。”紫菡夫人当然优雅的回礼,显得意态从容。

    “紫菡夫人自然是极了不起的,郑濮一向钦佩,然则此次落霞山鬼将之谋,却见夫人疏失,若不是机缘巧合,得高人解救,只怕紫菡院便万劫不复了。倘或身为盟主,再有疏失,折了伏魔道锐气事小,若因此坏了伏魔大计,岂不是大为不妥?况且苑庄主说紫菡夫人多与官家来往,我倒认为恰是这一点,最不足取。官家不是伏魔道,若是横加干预,我们是奉盟主的号令还是朝廷的谕旨?”郑濮这话顿时引起多人赞同,紫菡夫人则不失礼数的欠身答道:“郑大侠所言极是,菡君惭愧。”

    郑濮连连摇手:“不敢不敢。”

    “既如此,苑某还有人选,便是乾家家尊乾道元老前辈,乾家斩魔士高手云集,你也听到了,他们做下多少大事来,就苑某所知,乾家还有一位弟子,孤身勇闯阒水妖境,搅得阒水一番大乱,高足如此,其师可知!”

    终于说到乾家了,更牵扯出甘斐的事情来,几位乾家弟子俱各jīng神一振,心下对苑天南好生感激,可这回却是胡二公子的反驳了:“乾尊主声名久著,原也是极为合适的人选。然则如此盛会,乾尊主犹未能亲身到场,怕是大事要紧,脱不得身,既然未曾亲临,若再参选,未免于理不合。”胡二公子话说的婉转,但也表明了不到场的就不予考虑的态度。乾冲心里明白,也只能看向苑天南,遥示谢意。

    “要得。”郑濮点头赞同胡二公子的话,也露出了巴蜀口音,所以当他提出自己的人选时,并不出众人所料,正是巴蜀五老观的天风子。

    场上喧喧嚷嚷,而被提名的门派弟子们却没有一个吭声的,无论是鹤羽门还是紫菡院,抑或端坐的天清子诸人和侍立两排的天师教道人,这样的场合,虽说当仁不让,可真当众推选自己的掌门人,未免平白惹人非议,终是有同道至好代为推举,也不必本门中人出面了。

    四大名门的掌门人不出所料的成为最终候选,推举人各说各理,互不相下,一时难决,场上的嘈嚷声越来越大,池棠很无奈的想到,这点倒像极了武林中的大会。

    池棠曾经给出的建议在现在起了作用,胡二公子好不容易让场上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宣称,四位候选人已定,便是由这几月的除妖伏魔之数来决断,除妖数目最多的门派,其掌门人便成为伏魔道的第一任盟主。

    这是大家都早已知悉的办法,此刻自然没有异议,看着几个门派的弟子各持物事,走到场中香炉之侧,池棠大为好奇,倒要看看那几大门派这几月的除妖之数究竟谁高谁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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