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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计数

    其实令池棠更感兴趣的,是想看看那几大门派究竟用什么法子来计点除妖数量,当然不可能是直接宣称,空口无凭,做不得数。这方面,乾家用的是聚灵壶和封魔瓶,那么那几个门派呢?

    紫菡院的女弟子在香炉前放下的是一柄长剑,也不知使的什么法术,长剑直竖悬空,立而不倒,被一层白气围绕;鹤羽门的弟子则在地上铺陈开一卷长长的绢帛;天师教弟子却抬着一个漆制的大桶,走到香炉前往地上一倾,便是密密麻麻的小竹筒洒落一地。

    只有天风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五老观从无争当盟主之心,此际就不比了吧。”

    天风子笑的清逸从容,池棠却好生钦佩,好一份超脱的胸襟,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五老观诛妖数少,为免曝丑于众的遮掩之举,事实上,单从那rì豹隐山锦屏苑与阒水妖魔的恶战中,池棠就可以肯定,最少便有百数的妖众丧生在天清子和玄瑸子手下。而只要有心,就能从天风子此举看出另外三大门派的用心,显然,他们是想争这个盟主的,便连计点妖魔数量的方法也早就准备的很充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指摘的,谁不想当头呢?..

    胡二公子和尊位上的普净禅师与道安法师步下梯阶,来到地上的一众物事前查看,只见道安法师凝神片刻,将手一招,紫菡院的悬空长剑、鹤羽门的铺地绢帛、以及天师教众多的小竹筒之上泛起一片青莹光芒,而后青芒腾空,汇在一处,径飞向道安法师手掌之上。

    青芒汇成了一团光球,普净禅师和胡二公子近前细观良久,都点了点头。

    “太yīn灵芒无差,确是上元节之后所封。”胡二公子宣布。毕竟是看这几月的除妖数量,而这个决定正是从上元节遍传伏魔道的,那么计数的工具只能是在上元节之后封存。所谓太yīn灵芒的术法,正是汲取月亮的盈缺之灵用以推算时rì的,由普净禅师、道安法师和胡二公子作为审核裁决之人,自然是无可争议的公正。

    “计数开始。”胡二公子向尊位上的三大宗师示意,天风子已然退出了竞争,便只在一旁笑吟吟的旁观。

    站在悬空长剑旁的紫菡院女弟子向三位审裁款款屈身一礼,池棠从这个姿势顿时将这女弟子认了出来,虽是白纱遮面,难窥其容,可这纤腰削肩的体态却正是那迎宾的女弟子杜嫚,她是池棠见到的第一个紫菡院女弟子,因此印象颇深。

    瞬时间,悬空长剑微微一震,一道道sè彩各异的气流从长剑剑身浮升而起,宛如虹光万道,煞是好看。嵇蕤在身后轻拍池棠肩膀:“看到了没?这便是紫菡院慧剑吸灵之术,那些光气便是妖魔的妖灵,瞧这数目,紫菡院这几月可当真诛灭了不少妖魔。”

    池棠看着那一道道气体缭绕着长剑,不由点了点头。

    道安法师和普净禅师仔细计点着,又和胡二公子耳语几句,胡二公子应了几声,然后朗笑着面向众人:“紫菡院伏魔之数,已然点算完毕,自丁巳年正月十五至五月初一为止,紫菡院共计伏魔:三等妖灵三十七只,二等妖灵六只,怨鬼厉魂者一十五数,本会通算之法,一只二等妖灵约合百只三等妖灵,寻常怨鬼厉魂与三等妖灵等同,是故以三等妖灵而计,紫菡院共计伏魔六百五十二只。”

    场上响起一阵欢呼,这是对紫菡院的除妖功绩予以肯定,倒是池棠对于所谓三等二等的妖灵称谓有些不大明白,经由乾冲一番解释,池棠才恍然大悟,正和那rì在拂芥山相遇白面羊怪时所说的一样,三等妖灵便是第二个层次的妖魔,修chéng rén身,然法力多数并不高强,大都是各个妖魔洞府中的小妖,而二等妖灵却是第三个层次的妖魔,虻山四灵无疑是这个层次的佼佼者,单以法力而论,如将岸、灵风,甚至锦屏苑诸多女仙也应属于这个层次,也是伏魔道最常见的敌手。

    能够在短短的时rì内除去六只二等妖灵,不得不说紫菡院的战力颇为犀利,不过这也是她们正好遇上了锦屏苑与阒水妖魔的战事,因此斩获颇丰。

    所以,当天师教除魔的数量公布之后,便立即处在了劣势,那些小竹筒如同乾家的聚灵壶和封魔瓶,里面便是封固着死去妖魔的妖灵,展示的时候也平平无奇,几位审裁只是打开竹筒的封口,便能见到隐隐有晦暗之气流出,略一顾看,便可知此气实质。一个竹筒封存一个妖灵,是故计数就更为方便,只要数竹筒的数目即可,最多剔除几枚不同等级的竹筒而已。不过显然,剔除出去的竹筒只有寥寥几个。

    三等妖灵二十七只,二等妖灵三只,怨鬼厉魂一百二十二,以三等妖灵为计量,则共计四百四十九只。天师教没有紫菡院弟子大战锦屏苑的机遇,江南升平之地,显著作恶的妖魔数量本就不多,若要除妖,便只能云游四海,觅魔察踪,和乾家弟子的方式颇为相似。而以他们道士的身份,更容易接触到鬼怪作祟的事情,因此诛除的冤魂厉鬼倒反而很多。这番算将下来,却显然逊于紫菡院的战绩了。

    第一个出局的竟然是呼声最高的天师教,这倒很令人意外,然而侍立的两排天师教弟子们似乎全无沮丧之情,这便是以数考量的好处,朗朗于前,自无异议。rì后奋身急追便是,这几月算是落了下风。伏魔道盟主至少一年一更,谁说天师教没有机会呢?道融天师也很豁达的笑了笑,向许大先生和紫菡夫人稽首祝贺:“便看二位道友了。”

    是的,现在是紫菡院和鹤羽门的角逐了,许大先生面无表情的冲立在铺地绢帛边的那位鹤氅白袍的弟子一点头,沉声道:“开锁妖气决阵!”

    那弟子躬身领命,腰间的长剑自动脱鞘而出,如同有一个隐形人在后运使一般,在绢帛上房划了个繁复的字形,随着长剑运行的轨迹,泛起了鹤羽门炼气士最常见的白sè光气。

    忽然间,池棠只觉得周遭气流一窒,天sè不知怎么的竟然暗了下来,而只有那卷长长的绢帛越来越亮,似乎是一团白sè的光影蕴凫于上。很快,白sè的光影中现出纷杂的景象,那是一个个朦朦胧胧的怪物身形,看那些怪物的面上表情,好像都在凄厉嘶喊,显得痛苦不堪,只不过根本听不到那种喊声,怪物们挣扎着,接着又渐渐融入了白sè光影中,终至渺淡如烟,湮没无形。

    难道这些怪物就是被鹤羽门诛除的妖魔本相吗?池棠不能肯定,还是乾冲轻声低语:“锁妖气决阵是不休山的独门秘技,用修炼的浩然玄气封固住妖灵,而由于炼气士特有的转换时空之术,这些被封固的妖灵在甫一现出的时候,便会重现昔rì被诛除时的情形,使我们如同身临其境般。你知道为什么天sè会暗下来吗?那也是因为这锁妖气决阵在一打开时,就将我们的时空进行转换,我们现在都在这锁妖气决阵创造的虚境之中。”

    池棠猛省,他的视线一直被那发光的绢帛吸引,然而现在审视四周,除了围坐满场的众人没有变化,而场上所有的器皿阶台都已倏然消失,甚至那zhōng yāng的硕大香炉都不见了踪影,每个人都颇为古怪的陷在黑暗中,好像是维持着坐姿的漂浮。

    池棠正在诧异,募然间天sè一亮,面上一阵暖风,身边的董瑶和姬尧也同样面面相觑,一脸惊讶的表情,再看那卷长长的绢帛依旧铺陈于地,只是再无了那团炫白的光影,香炉还在袅袅飘起青烟,一切又都回来了。

    场上响起了一阵啧啧称奇的赞叹,每个人都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久闻鹤羽门炼气士时空转换之技冠绝天下,想不到通过这锁妖气决阵的展示,倒令众人切切实实的感受了一番。比之紫菡院那长剑霞光的展示之法,似乎又高了一筹。

    三位审裁恪尽职守的在刚才将那些怪物幻象计点了一番,三人彼此印证,终至无差,胡二公子这才开始宣布。

    “鹤羽门诛除者:三等妖灵八十九只,二等妖灵五只,未见怨鬼厉魂之灵,是以共计五百八十九之数!”

    答案出来了,尽管鹤羽门的展示之术更为奇巧夺目,然而在总数上终究还是逊于紫菡院,不得不说,那一场在豹隐山锦屏苑的大战何等重要,

    伏魔道的第一位盟主竟然是个女人,众人纷纷站起,准备向紫菡夫人表达祝贺,只不过或多或少,心里都觉得有些怪怪的。真正喜形于sè的,倒是提名紫菡夫人的覆水庄苑天南和一众覆水庄弟子,至于那五六位列席的紫菡院女弟子,由于白纱遮面,看不到脸上神情,不过从她们如释重负的站起,也可想而知心中的欢喜之情。

    这个结果,却令池棠有些意外,在原先的估计中,紫菡夫人可谓是热门人物中最靠后的一个,无论是道融天师还是许大先生,甚或天风子道长,都比她要有优势得多。倒是自己曾提出的计数考量之法最终促成了紫菡夫人的当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己算不算是紫菡院的莫大助力呢?

    紫菡夫人已然娉娉婷婷的站起身来,几个尊位上的宗师也都跟着立起,尤其是许大先生,表情古井不波,根本看不出是气沮还是失落。

    胡二公子朗声宣布:“伏魔道会盟今rì告成,盟主已然有属……”

    “且慢!”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响彻全场,带着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池棠心中一动,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见过的。

    一道白光从半空中疾飞而至,其形未显,其声已达。

    侍立的天师教道人齐齐向前,正是宣布盟主的关键时分,岂容外人置喙?况且这白光来的蹊跷,不知是什么路数,几位天师教道人身负巡场护卫之责,也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何方高人?缘何搅扰此会?”德馨道人横身于前,语气威严的朗声道。

    那道白光丝毫未停,一直划到尊位梯阶下,白光倏然一散,现出了一个鹤氅白袍的身影,对着尊位几位宗师躬身一拜:“鹤羽门俞师桓赴会来迟,特向诸位前辈告罪。”

    竟然是俞师桓?池棠看着俞师桓站直身体,几个月不见,俞师桓明显比那时要黑瘦了许多,原先的倨傲自矜之sè倒是收敛了不少,而本应是洁白如雪的鹤氅之上此际却还有斑斑血迹,再看他微微气喘,鬓发散乱,倒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来。却是怪了,这位孤山先生门下的大弟子来此大会本就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何独身来迟,又扬声阻止紫菡夫人的当选?

    “师桓,听师楚说了你情形,久未通声息,可一向挂念你得紧。今rì缘何姗姗来迟?”许大先生看到俞师桓,却是面sè一霁。

    一众宗师都认得这位孤山先生的大弟子,也知道他得紫菡夫人惠赠《降妖谱》,这几月便只潜心修行,不休山鹤羽门一月之内连丧两大宗师,实力损耗极大,现在若按行辈推算,除了掌门人许大先生,紧随其后的鹤羽门高手就当是这位俞师桓了。只有乔夫乔妮两兄妹未曾听说他,两个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俞师桓。

    “听闻伏魔道盛会,弟子正要诛妖以贺,不想那妖魔倒好生了得,反迁延了时辰,总算被弟子诛除,这才急急赶来。”

    怪道这俞师桓衣衫带血,气sè忡忡,却原来果然是刚除了妖魔前来,许大先生很欣慰的一笑,看的出来,他对这位同门分支的弟子极为欣赏:“好,妖魔鬼怪只道今rì伏魔会盟,伏魔之士共赴此会,彼等总可得一rì安宁,怎知还有我鹤羽门炼气士恪尽职守,锲而不舍。来来来,师桓先来见过今rì新任伏魔盟主紫菡夫人。”

    其实在紫菡院的除魔之数计点出来之后,许大先生就很清楚,自己门派的除妖数量已然落在了下风,但他还是坚持着将本门锁妖气决阵的术法展示一番,不为别的,计点除妖数量也不仅仅是为了盟主之争,这也是伏魔名门的一次实力的展现,对于紫菡夫人最终当上了盟主,许大先生的态度也在无可无不可之间,这丝毫不损他在伏魔道的威望实力,因此,在介绍新盟主时,他也显得极为淡然。

    紫菡夫人用女xìng特有的内敛微微颌首,还是那低沉而雍雅的声音:“见师桓神采更胜往昔,孤山先生泉下有知,亦感欣慰矣。”

    俞师桓对着紫菡夫人行了个郑重的大礼,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丛竹简,双手高抬捧起:“俞师桓能有今rì,皆拜紫菡夫人《降妖谱》所赐,俞师桓感激涕零,永世莫忘。”

    紫菡夫人的盈盈双眼完成了柔美的弯月形,显然是在微笑,可还没等她的勉励之语说出,俞师桓接下来的话却又使她一怔。

    “然,今rì伏魔道之盟主,却还并不是紫菡夫人!”

第七十四章 盟主

    俞师桓的话引起了场上更大的喧哗声,这个迟来的鹤羽门人当真是莫名其妙,前一句还口口声声感激紫菡夫人的恩情,下一句就直扫紫菡夫人的颜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况且众目昭昭,所见分明,紫菡院确实是伏魔之数第一,故而紫菡夫人才顺理成章的成为伏魔盟主的,那这俞师桓又是什么意思?

    便连许大先生也是面sè一沉:“师桓,不得无礼。”

    “弟子是鹤羽门弟子,既然以计数考量,那也要将弟子所除妖魔之数一并加入才是,这般并算之后,才是最终的考量结果,对不对?”俞师桓埋头低首,双手捧着竹简的姿势也一动不动,然而语气却清朗坚定。

    “原当如此,却是我们有失计较了。”还是身为审裁的道安法师出声道。

    众人恍然大悟,这是鹤羽门弟子来为掌门人争盟主来了,难怪对紫菡夫人说话不中听,不过这片光耀本门的举动倒也无可厚非,场上的喧哗声小了些,紫菡夫人则不以为忤的点点头:“师桓说的是,请两位禅师和胡公子一并计点。”..

    不过是个鹤羽门的二代弟子,即便俞师桓身手不凡,骎然与天师教德馨道人、乾门乾冲和许大先生的亲传大弟子裘立宗皆为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然而终归能贡献的除魔之数有限,大不了添上十几只三等妖灵或厉鬼的数量罢了。

    池棠对俞师桓的印象不是很好,所以看到他搅出这事来很不以为然,还能听到无食在一边的嘀咕:“嘻,被我下了裤子的过来出风头了。”这句话使池棠顿时想起那rì在落霞山东山别院俞师桓裤脚掉落的窘状,止不住便有点想笑。

    “呀!这可了不得!”嵇蕤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什么了不得?”乾冲和池棠都对嵇蕤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很诧异,董瑶也惊奇的转头看嵇蕤,一脸不解。

    倒是姬尧很镇定的轻声道:“是了……是二师兄的那桩旧事吧。”

    俞师桓什么时候又和甘斐牵扯上了?池棠一头雾水,却发现董瑶也募然而觉般一定神,接着无食贱兮兮的声音响起:“娘妈皮的,对哦,是他杀了老电隼的那个……”

    俞师桓将捧着的竹简一展,手指在竹简的末端摩挲,递呈给了道安法师。

    “弟子所除妖魔,皆印记于此谱之尾,前六个不算,那是上元节之前诛除的,便从第七个算起。”

    道安法师接过竹简,这便是南疆开山子所著的《降妖谱》,可谓伏魔道中的无上至宝,然而道安法师却似乎毫不在意,目光根本没有看向竹简上那些堪称珠玑的文字,而是直接睨向了竹简的末端,那里有着一道道指甲轻划的划痕,而只要稍一运功凝查,便能见到翻涌的妖灵浮现。

    待胡二公子和普净禅师也一并上前来察观计数时,很明显的几人都是面sè一凛,俱各对视。

    “这都是你亲手诛除的妖灵?”胡二公子很小声的反问。

    “鹤羽门弟子,岂有诓诈冒功之理?”俞师桓的语气同样小声,却自透着一股坚毅,由不得人不信。

    “阿弥陀佛,俞小兄之功德莫大焉。”普净老禅师合什称叹,而道安法师亦是一合什,微笑的表情显出的对后辈弟子的夸赞之意。

    胡二公子的声音传遍场上,清晰无误:“鹤羽门俞师桓,除魔之数:三等妖灵十一只,二等妖灵一只……”胡二公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长吸了一口气,才接道:“……一等妖灵一只。”

    场上立时炸开了锅,一等妖灵?怎么可能?若此等妖魔,其术已入登峰造极的境界,如虻山三俊与茹丹妖姬,又或阒水鲡妃和三大神尊之属,即便是上首尊位上的几大宗师,遇到这种等级的妖魔,也难稳cāo胜券,甚至一个疏神,便会一败涂地,那鹤羽门衔云子就是前车之鉴,怎么为尊长的兀自送了xìng命,身为后辈弟子的倒诛了一等妖灵?

    已经有人意似不信,大声喊了出来,正是那河间捉妖师唐綝:“有一等妖灵修为者,世间屈指可数,这位俞公子,你倒说说看,你杀的这个一等妖灵是谁?”

    唐綝的话带起了许多人的附和,场上一片哄吵。

    俞师桓直起身子,仿佛根本不在意众多人的反诘,而是将手伸出,往道安法师手中的竹简一拂,顿时带起一抹璀璨晶芒的蓝sè气雾。

    “这是鲛人公主临死前涣散的妖灵,正是我俞师桓亲手诛之。”

    是说到云泣珠之死了,无食立刻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不要脸,娘妈皮的不是老电隼和死胖子在那,能让他捡这个现成便宜?”

    是驭雷士韩离和二师弟甘斐的功绩,池棠已经明白过来了。大司马府的除妖之事,池棠听嵇蕤说过,却没有想到最终手刃妖魔的,竟是这个俞师桓,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化身娟儿的鲛人女妖竟有这么高的地位,甚至都划分在了一等妖灵的行列中。他不知道,阒水的鲛人一族曾是阒水地位最为尊崇的族群,鲛人之王与阒水魔帝几乎身份等同,那么身为公主的云泣珠自然也是第一等的妖灵,尽管可能在法术功力上,云泣珠或许还要稍逊鲡妃虞潆汐和阒水三怪,可是这等玄灵体气却已与鲡妃三怪属于同一层次了。

    “……怨鬼厉魂三只,”胡二公子的大声计数还在继续,“依本会通算之法,一只二等妖灵约合百只三等妖灵,而一只一等妖灵约合十只二等妖灵,以此类推,一只一等妖灵便可等同一千只三等妖灵,计数结果,俞师桓所除妖魔,共为……”

    “一千一百一十四,别忘了,我也一样诛除了一只二等的。”俞师桓替胡二公子补充道,“就是导致我今rì来迟的那只,彭泽毒风穴裂口老妖,一只修行千多年的黑鲢怪,今天杀的也一样算的吧?我记得是把五月初一包含在内的。”

    一只如裂口老妖这样的二等妖灵都能使俞师桓陷入恶战,那么他又是怎么除去那个一等妖灵的鲛人公主的?许多人都生出了这样的疑惑,然而不论他们如何的不信服,事实在前,灿然的晶光妖灵就是最为确凿的证据。

    “有劳,请将弟子的除妖之数与许掌门的除妖数相加,再与紫菡院比较。”俞师桓向紫菡夫人深深一躬,这是在表达歉意。

    “忘恩负义!”场下已经站起身来的紫菡院女弟子中,一个体态娇小的女子带着恨恨不平的语气小声道,“他是气不过大师姐被许给了锦屏公子,这是故意来报复的!全然不顾夫人还借他《降妖谱》参阅的恩情!”

    “苗师妹噤声!要怪就只能怪我们诛除的妖魔还不够多,以数考量,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杜嫚轻叱,她是这次来赴会的紫菡院弟子中位次最高的,自然也成了几位同门师妹们的领头人,她很清楚,一切以大体为重,这种言论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尽管她的心里也同样不是滋味,眼看板上钉钉的盟主之位就这样被那俞师桓搅和了去!

    数目相加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鹤羽门最终的数目是令人咋舌的一千七百零三只妖魔,即便减去那一个一等妖灵所占的千数份额,剩下的数字就已然比紫菡院的六百五十二只还要多,悬殊过甚,盟主的推选在最后时刻峰回路转,立时转到了许大先生身上。

    这个结果在一开始并不令人意外,可其间的过程却是耐人寻味,许大先生愣怔半晌,听着全场雷鸣般的欢呼,心里却淡淡的未起一丝波澜。

    “许贯虹愧领此职,自当勉力为之,不负同道推许。”许大先生的威严表现在不苟言笑,却并不代表他像孤山先生般倨傲自负得不近人情,他向众人表示了逊谢,而这也代表着,伏魔道从现在开始已然成为了伏魔盟,而许大先生就是伏魔盟的第一任盟主。

    紫菡夫人似乎全没受得而复失的影响,恬静优雅的向许大先生致以敬贺之礼。

    “弟子此举,但为师门。然无论紫菡院有何危难之处,弟子必以死相报,只不敢因私废公。俞师桓有负夫人恩情,再无颜留持夫人惠赐,此卷《降妖谱》奉还夫人,尚请夫人原宥!”俞师桓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情,再次向紫菡夫人跪下,取过了《降妖谱》双手奉上。

    “师桓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正是同道大义,菡君何怪之有?这《降妖谱》说好的一年为期,眼下岁不足半,何须奉还?况且此物也不是菡君的物事。师桓,起来吧,你若执念此中得失,才是有负菡君的期望。”

    俞师桓这番举动倒是挽回了许多恶感,而紫菡夫人洒脱泰然,亦是尽显宗师风范,两下里皆大欢喜,场上赞声连连,而俞师桓还是坚持向紫菡夫人顿了顿首,才毅然站起,一脸正sè的立在新任盟主许大先生的身边。

    池棠微微皱了皱眉,或许是成见使然,他总觉得俞师桓这一下未免有些惺惺作态之嫌,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紫菡夫人当真收了此谱去?且不说紫菡夫人未必当真心下不快,即使真有怪罪之意,这收回降妖谱,岂不是给众人落下了口实?

    既然想起了这个,池棠看向俞师桓的眼神多少便有些不豫,恰好便和俞师桓直shè过来的目光相交,俞师桓的剑眉不为人觉的微微抖动了一下,不自禁的挺直了身板。

    决不能被一个伏魔道的新丁给比了下去,即便他是什么上古神兽的转世为人,我要让他知道,深谙道玄之术的真髓要远远胜过所谓神兽附体的天赋。俞师桓涌起强烈的好胜之心,这一点,倒是和故去的孤山先生一脉相承,只顾心有不甘的看着已然成为半黑半白的丑怪面孔,却全没在意在场上还有一双若水秋瞳带着炽热的光芒,正深深凝视着他。

    ※※※

    盟主的推选尘埃落定之后,计点各个门派和游侠散客这几月的除魔之数便成了重头戏。

    用过了天师教特地准备的午饭,那是管饱管够的用牛骨汤炖出的汤饼,再加两个鸡蛋,两块糯米糕,虽是简朴,却也吃的轻适,然后就开始了各门各派将除魔信物奉上,开始计点的工作。

    尊位上的八人,除了作为观礼嘉宾的凝露城乔夫乔妮俩兄妹,余下的六大宗师都成了计点考量的审裁,当然,也免不了天师教、鹤羽门及紫菡院弟子们的协助。

    这样一来,计点的工序就大为加快,况且上场奉物的人虽多,可真正点算起来却极为简单,如鹰愁涧、天青会、飞剑门这些小门派最多也不过十来个三等妖灵之数。

    五老观显示了伏魔名门的实力,那是一柄道家的拂尘,而每一道垂死妖灵之气都是那柄拂尘的一根丝羽,展示的时候,拂尘丝羽根根突起,气流纷腾,一番点算下来,竟有三等妖灵一百零五只,二等妖灵五只,总数约合六百零五只,若是参选盟主的话,这样的成绩也在天师教之上。

    皆拜豹隐山锦屏苑那一场大战所赐,同样的受惠者还有邝雄和童四海,邝雄铁衣门的最终成绩是三等妖灵六十二只,怨鬼厉魂七十八只,总计正好一百四十只,同样规模的小门派中,只有况三的地绝门要高过他,一只二等妖灵和八十九只三等妖灵,那一只二等妖灵便是那可怜的羊怪书生了,对于此事,池棠一直不能原谅况三。

    童四海是游侠散客中的成绩最好的,单凭一个二等妖灵的计数就已使他凌驾于诸多人之上,贡献这个数字的是猎魔童子中的一位,他那邪恶的yīn囊睾丸很荣幸的被童四海捏碎。

    嵇蕤变戏法般的从怀里取出数之不尽的聚灵壶和封魔瓶,当两位鹤羽门的弟子计点之后,立刻引起了场上最大声音的轰动。

第七十五章 隆誉

    三等妖灵一百七十三只、二等妖灵十六只,怨鬼厉魂八十二个,单是这样的数目就已然凌驾于排名第一的鹤羽门之上了,然而真正令人震惊的是,荆楚乾家同样有一只一等妖灵,而且,竟然还有一个罡绝烈魂之数。所谓罡绝烈魂,正是yīn灵鬼怪中修炼等级最高的称谓,接近于一等妖灵的层次,在此次伏魔道会盟的议程中原来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出现罡绝烈魂的战绩,是故几大宗师在耸然动容中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一个罡绝烈魂约合八百名三等妖灵,所以乾家的最终除魔之数为---三千六百五十五只,计量单位当然是以三等妖灵换算之。一时间场上惊叹声连连,若不是乾门的乾道元家尊未能亲至现场,那么伏魔盟的第一任盟主简直就是乾家的囊中之物。

    池棠很清楚这个罡绝烈魂是谁,他还能看到在嵇蕤眼前打开的封魔瓶中隐隐涣散的金sè气芒,氐秦的暴君,被千里生转化为恶鬼魔君的氐秦厉王苻生。池棠很认可这位鬼君在妖魔道中的实力,事实上,若不是自己的火鸦神力自行复醒,愈合了伤口,自己恐怕早就在那鬼君嚣荡金戟的重创下难以支撑了。至于那一只一等妖灵,则必然是阒水神尊绝浪老怪无疑,池棠还记得,当时是薛漾忙不迭的冲了过来,在绝浪老怪虞洺潇的尸骸旁吸纳了呈墨绿sè气流泛散的妖灵,从池棠心底来讲,这位阒水神尊的修为或许还要比化身恶鬼的氐秦暴君要强上一些,至少现在自己面上半黑半白的丑怪形貌便是拜他所赐,这算是永远的印记吧。..

    池棠仿佛还能记得那虞洺潇在授首伏诛前那淡然微笑,没错,就像他说的那样,从此之后,伏魔道便多了一个状如鬼怪的高手了,而那个身为妖魔,却长着俊美绝伦脸庞的虞洺潇,便连尸骸都化作了浮尘飞灰,这个世间,他唯一剩下的,或许只有在那乾家聚灵壶口蕴凫的墨绿sè气体了。

    而那些同样令人叹服的二等妖灵呢?池棠知道确切名号的便有诀山驴怪、拂芥山桀须妖王、那几个形如幼童的阒水大鲵怪也当在其列,而且不排除在豹隐山锦屏苑的那场大战中,还有一些二等妖灵丧生在了乾家弟子手中,昔rì情景历历在目,池棠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几次除妖之后,薛漾像市井间的贩夫走卒一样,一边喜滋滋的吸纳着垂死妖灵,一边很客气的叫唤:“别浪费……别浪费……”想到这里,池棠止不住嘴角带笑,这个鬼灵jīng怪的六师弟,现在怕是在乾家本门与那位锦屏苑的翩舞姑娘正爱的轰轰烈烈呢。嗯,还漏了一个,池棠忽然想到,那个化身为五老观玄机子的阒水鲶鱼怪也应该在二等妖灵的排序中吧(当然,池棠并不知道他其实还是算错了,这鲶鱼怪思欢子和诀山驴怪的伏诛都发生在新年上元节之前,因此并不纳入此次共盟之会的计数中),正是这个阒水的鲶鱼怪,改变了董家三小姐从此之后的人生,使她成为了自己的同门师妹,抑或,便也是自己从此之后的恋人。

    池棠看了看董瑶,她站在晓佩身边,全神贯注的盯着场上正接受众人欢呼敬贺的乾冲和嵇蕤,亦是感同身受的一脸欣喜之sè,可不知怎么的,一旦池棠的视线投shè到她脸上,她就似乎有了感应,转头迎上池棠目光,而后甜甜一笑,这样的娇俏神态简直美的令人心醉。

    “看,那个胡公子在宣扬本门呢。”董瑶自然而然的向池棠身上亲昵的一靠,指了指场上,此时,胡二公子正用激情澎湃的颂咏,彪炳着乾家的赫赫功绩。

    乾冲在新任盟主许大先生的面前恭敬的施礼,许大先生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当是赞扬之词,尽管许大先生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可是脸上松缓的表情,和终于显得有些柔和的目光无不在说明他对乾家弟子的激赏。

    这样惊人的数字,亦使如渔家子弟装束的乔夫乔妮兄妹大为震动,乔妮一双灵动的大眼滴溜溜只在乾冲嵇蕤身上打转,或许远避孤岛的他们难以想象中土的伏魔同道竟有如此的斐然战绩。

    按照这样的数字,乾家才应是整个伏魔道的第一门派,而不是伏魔道动辄必称的天师教和鹤羽门,可为什么乾家所受的重视程度显然比不上伏魔道的四大名门?难道仅仅是术力两宗的陈俗之见作祟?池棠忽然兴起这个念头,再仔细想一想,在乾家计数中最为重要的一等妖灵和罡绝烈魂,以及那十六只二等妖灵中,绝大部分都和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身为南部火鸦乾君的他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仅仅是一位乾君化人就可以取得如此令人瞠目惊舌的战绩,那么五方乾君尽数齐集的话,那又当是怎样的辉煌?池棠豁然有解,隐隐感受到了初入乾家时,乾冲对自己所说的,只有齐聚五方乾君的力量,才能在妖人大战中掌握胜机的实质含义,诚如是也,这便是上古神兽化人在伏魔道中所起的作用。

    池棠在彩声如雷的氛围中长吁了一口气,那么,其他的四位乾君化人究竟在哪里呢?

    ※※※

    “叮叮叮……”一阵绵密的金铁交击之声回荡在庭院之间,两条人影乍合又分,彼此对峙,手中的兵刃各自闪着晶烁的寒光,手持长剑的,是一位黄睛卷发,弯鼻如钩的男子,他的长剑的开锋处还带着两道弧刃,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柄胡人惯用的弯刀。玄黑sè的襟袍以及百炼钢打造,质地轻薄的掩心甲,却分明是晋国制式,而他的对手,就显然是一位晋国的武官了,这是个体格雄壮的中年汉子,只从身上发着乌黑油光的裲裆胄就可以看出,他还仅仅是一位偏裨将佐,还没有资格穿戴属于名臣大将的明光铠或环锁甲,然而他手上一把刃身宽大的巨剑却无疑表明了他过人的勇力。

    黄睛男子对那裨将点了点头,掠过一丝笑意:“好剑法,继续!”身形一晃,再次钻入了魁梧裨将的憧憧剑影之中,魁梧裨将没有任何表情,依旧一板一眼的挥动巨刃,不露分毫破绽,兵刃撞击之声又是大作。

    这位分属冠军将军陈佑麾下的裨将沈劲竟然使的是巨剑,这倒令韩离感到颇有兴趣,剑术讲究轻巧灵动,撩挑刺拨,唯轻盈方可尽展其能,所以中原的习剑之人不会采用分量太过沉重的巨剑剑道,而胡人蛮夷也不喜欢习用巨剑,他们更喜欢便于马背上挥砍的锋利弯刀,韩离在西平郡时倒是听说过,从西域诸国再往西延伸去,有些类似于羯胡的白种人有用巨剑的习俗,不过他们也只是仗着身大力沉,用两侧都开刃的双手巨剑做劈砸之势,全不合中原剑术的路数。

    当然,整个中原武林只有一位这样的异类,那就是和自己并称为双绝五士之一的巨锷士张琰,传说此人天赋异禀,两臂膂力天下无双,运使巨锷剑时人莫能当,堪称武林奇才。没有想到,这威势不凡的裨将沈劲也拥有这如此神技,只不知比那巨锷士张琰如何?

    韩离并没有见过张琰,事实上双绝五士中他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一位,包括那神交已久,并且听说也和自己一样成为乾君化人的负剑士池棠。说是几乎,那是因为在自己颠沛流离初至江南之时,曾经远远的见到过武林的盟主,那位金龙令符的主人端木凌宏,当时匆匆一瞥,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无非对对方那神焕自生的气势颇感心折罢了。

    一时想的有些远,韩离赶紧拉回了思绪,依旧看着沈劲与汲血天鹰超节豪的比试。

    自从攻取洛阳,复还故都之后,桓大司马的威名震动朝野,天子和百官嘉奖奉勉的诏旨敬谕雪片般的从建康城传来,而在享受这片盛隆的荣誉之际,桓大司马决定,全军在洛阳城安营休整,既是为了等待袁真将军沿着水路,运送辎重粮秣前来,同时也颁令天下,王师已至故土,号聚中原各路豪杰,加入晋国的北伐大军,以期再给慕容燕国发起更大的攻势。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原本在中原各地抵拒胡人的义军来了不少,有的说是乞活军的旁支,有的说是久随祖豫州抗击胡虏的老行伍,甚至还有说是昔年未跟从李世迦将军南归的旧部,真是可笑,即便是对晋国旧史不甚了解的韩离也知道,祖逖和李矩两位大人早已故去了几十年,他们的旧属残部又怎么可能还存在?况且前来投效的要么是面有菜sè,衣衫褴褛之辈,要么是怪肉横生,狠戾乖忍之徒,多半便是流窜中原的流民盗匪,可桓大司马却好像浑然不觉,不仅给予了他们极高的礼遇,还给他们的首领以将军的名号,这或许便是桓公利用一切力量来消损燕国的策略吧,尽管不是很理解,韩离却也只能认同桓大司马的做法。

    今天,桓大司马又在行辕之中宴请从朝廷前来恭贺的使节钦差,也许是为了展示军威刚肃,桓大司马特地不要幕下的剑客们随侍跟从,倒难得的令几位剑客得了空。不过韩离还是记着大司马吩咐的事宜,故而将颇得大司马欣赏的那位裨将沈劲唤来,考量他的武艺,如果够格,就让他加入公府剑客的行列。

    韩离的肩头立着那只雄骏非凡的猎隼,猎隼唧唧叫了几声,似乎是对场上的比武较技极感兴奋;而残目鬼枭伊貉和媚羽孤雁莫羽媚则站在韩离的身边,看着兀自未分高下的比拼,不住的点头称赞。

    “天鹰用的策略很对,他知道身着重甲和使用重兵刃的对手的软肋所在……”莫羽媚的话还没说完,伊貉却接了口:“……你是说,天鹰用快疾身法与其缠身游斗的策略么?想的倒是不错,让重甲巨剑的对手在目不暇接中架隔遮拦,然后渐渐耗去他的体力,直到他运转不灵,到那时便是天鹰的取胜之机。”伊貉戴着铜制的面具,面具雕成了獬豸的形容,却只有右边的铜眼中shè出熠熠的目光,“……遗憾的是,已经过了百合,对手的体力并无消竭之相,然而他的一身重甲反而可以使他不必顾忌天鹰的诱敌虚招,剑刃无法划破他的甲胄而对他造成伤害,可他却可以肆无忌惮的向天鹰发起反击,我倒是觉得,在这百多回合的交锋中,天鹰耗费的体力要比对方大的多,照这样看,天鹰如果不改变策略,处于下风的将是他。”伊貉的声音嘶哑,不过措辞却很严谨,他说的是处于下风,并没有说落败二字。

    果然,在又力拼了二十余合之后,超节豪的身形已经有些滞慢,并且也可以清楚的听见他在趋动进身时所发出的气喘,带着弧刃的长剑也不若初时那样迅若疾雷了。

    莫羽媚很郑重的点了点头:“真是没想到,一个军中的裨将,竟然会胜过汲血天鹰,如果输了,这是天鹰的第三次败绩了吧……”

    “第三次?天鹰过去不是只输过一次么?那次与我的较量,在一百二十七招上被我剑柄打中,我算是小胜一招。”伊貉一奇。

    莫羽媚说话时竟也带着自豪:“鬼枭,你可能不知道,在我新年刚回府的时节,天鹰曾和我带回来的甘二哥较量过,要不是飞鸦和彩雉从旁相助,也许天鹰在五十招内就败给甘二哥了。”

    “这事我记得,嘻嘻,那个胖家伙的刀法挺厉害呢。”夺魂彩雉韩霓在一旁笑道,她用非常撩人的姿势斜靠在距义兄韩离不远处的石案上,脸上依旧勾勒着线条纷杂的纹彩。而此事的另一个亲历者,索命飞鸦尹靖,却没有作声,只冷冷的看着场上还在进行的比武。

    “哦,呵呵,那位姓甘的,你的男人,我还记得。能够与不属于人间的生灵进行较量的人物,我一直想要见识一下呢。”从面具下传出的笑声像是金属的摩擦。

第七十六章 罪臣之子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见到你被他击败的那一刻。”说起甘斐的时候,莫羽媚便是止不住的容光焕发,她是如此的倾慕这位乾家英杰,以至于流连灿华的晶莹美眸中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思忆的怅惘。他们分别的时间其实不算太长,不过几个月而已,然而这几个月对莫羽媚来说却又像是很多年一样的久远,她的思绪,她的心怀,还有她的身体,对甘斐的期盼与rì俱增。

    快要成为我丈夫的男人,一定会让你后悔兴起与他比试的念头的,鬼枭。莫羽媚甚至带着骄傲的想到,他在床笫上的雄风一如他汹涌澎湃的刀术,我喜欢他炽烈的热吻,温柔的抚摸,还有冲刺一般进入我身体的感觉。

    当一个女人带着这样的语气夸赞她的男人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除了附和的赞同,那么就是用默不作声来表示未置可否。伊貉长得粗蛮,却并不是笨人,无谓不必要的口舌之争,所以他在被莫羽媚顶了一句之后只是沉默,或许在面具下他还给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冷笑,不过谁又能看见呢?..

    韩离不想排名仅在自己之下的公府两大剑客总是这样水火不容般的针锋相对,于是便用一种淡然的口吻转移了他们的话题。

    “如果不是天鹰,而是你们对上这位将军,你们会是什么情况?”他是在说场上正在比拼的格斗,汲血天鹰超节豪现在采取了守势,剧烈的体力消耗使超节豪再难如先前那样维持迅疾如电的身法,而沈劲的巨剑却舞的愈加虎虎生风。

    “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尽管我的身法还在天鹰之上,可是这位沈将军的武艺着实了得,用快速的移动yù令其体力损费而露出破绽的想法未免难以奏效。那就让他采取攻势,把我有限的体力用在对付的他的进攻之上,应该能坚持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他一定会因专注进攻而露出破绽,只要破绽出现,我就可以抓住时机,猛刺他没有甲胄遮护的咽喉处,当可一击功成。”莫羽媚讲的入情入理,以她在公府剑客中首屈一指的灵动身法,如果只用守势拖延,必然会引诱出对方进攻时的破绽。

    伊貉则表示了不同的意见:“这是因为你看到了他的能耐,所以才会这么说。不然的话,你一定和天鹰一样,在一上手的时候就是飞快的抢攻,以求速胜。以速度见长的剑客从来都是这个习惯。”

    莫羽媚没有否认:“不错,也许我会在一开始像你说的那样,然而只需过个十招,我便知晓了对方的斤两,根据对手实力的不同而调整自己的战术,你认为我还会陷入被动吗?”

    “天鹰也一样是个优秀的剑客。”这回是韩离发话了,“我认为他在十数招也放弃了速胜的想法,可为什么他还是坚持着一开始的抢攻之策?”不等莫羽媚应声,韩离便已经给自己做了回答。“那是因为对方的剑势已经使他难以改变策略了,巨剑狠准的威压没有给他调整策略的时间,直到他看出天鹰的体力大损,现在才开始真正放手进攻。”

    巨剑卷起一阵阵强烈的劲风,超节豪一步步后退,只能勉力招架了。

    “这位沈将军的实力当真是出人意料。如果没有这身军旅的甲胄,也许他的巨剑运使之势就会更快,当然,这带来的后果却是自身防御的下降。不过无论如何,他这身武艺已然是出类拔萃了,我想,他有资格进入大司马幕府,作为与我们等列的剑客之一。排名当在你我三人之下,而与天鹰相伯仲,至少他的剑术并没有明显的强于天鹰。”韩离给出了赞语,陈述的入情入理,既不因场上沈劲占据的优势而太过拔高,也不因久居高位而显得不屑一顾。

    “鬼枭还没说他能怎么对付这位身着重甲的对手呢,我想看看他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莫羽媚还有些不依不饶。

    伊貉呵呵笑了一声:“问我吗?我也和你一样,在一开始就会采用抢攻之势。”莫羽媚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表情,可还未等到她表示讥讽的冷哼发出,伊貉已经接着说道:“然而和你们不同,我的剑术可以轻而易举的伤到他,无论他穿戴了多厚重的铠甲,那也就是说,我可以成功的把他逼到被动防卫的态势。当然,以此人雄浑的劲力来看,我最少百招之后才能令其露出破绽。”

    “这就是我把他定位在你们之下的原因。他的剑稳重有力,很少犯错,用剑的根基极为扎实,缺点在于缺少剑术的灵诡奇谲,孤雁的快捷身法和鬼枭的强横雄力都可以克制他,只是自然都要经历一番苦战,这是个了不起的武者。”韩离给了结论,然后抬起手,朗声宣道:“止!”

    沈劲的巨剑正刺向超节豪的胁下,闻声立时凝住,剑身没有丝毫收力不住的拖泥带水,而超节豪堪堪退了一步,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两人止住交斗,俱各收回兵刃,然后向韩离齐齐躬身为礼。这一番两百余合的比拼可算是胜负不分,只是胜负不分并不代表着高下难辨,沈劲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韩离微笑着拍了拍手,这一举动也使场上响起了掌声,所有公府的剑客都在旁观,无论是什么原因,能使排位仅在三大剑客之下的汲血天鹰超节豪陷入苦战,甚至落在下风,这位军中的裨将沈劲当真有着非同小可的武艺,剑客们的鼓掌无疑表明了他们认同的态度。

    “jīng彩jīng彩,不意沈兄有此等武艺,大司马知之,必然欢欣。沈兄若不弃,这便投入大司马幕下,为我等同列之士。”韩离面带笑意的宣布,他雍雅的气度总是令人觉得如沐chūn风,即使从额头直到嘴角有一条颇为触目的创口。

    沈劲拱了拱手,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倒底没说出来,但是表情却有些难言之隐的模样。

    却是奇了,难道这裨将还不想投身大司马幕下?谁不知道身为大司马府中一流的剑客就意味着炙手可热的名望地位?虽然没有显赫的官爵,然而就算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名门望族见到他们也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曲意逢迎,而对于他们这些剑客来说,若真想在仕途搏个出身,纵使天子脚下碍于门第出身难以担任重要的职位,但是到大司马直系的各州刺史或领军幕府中,便可立至将军级的重臣之列,这对于官职低微的沈劲来说,岂不也是大大的好事?

    “沈兄不愿?”韩离的手在问话时有意无意的又伸到了脖项上那一串珍珠项链上,引得肩头的猎隼一阵唧唧鸣叫。

    沈劲yù言又止了好半晌,才带着满是歉意的神情回道:“韩大人抬爱,大司马垂顾,按说末将本当感激涕零,凛身奉遵才是……”

    韩离笑了笑:“我知道的,任何言语中,但是之后说的话才是重点,沈兄就说但是吧。”

    沈劲不无尴尬的咧开嘴也笑了,这样的神情倒像个老实巴交的忠厚乡农,不过他的语气在一开始的闪烁之后也转为坚定,自然而然的说了下去:“……但是……但是末将身负为族正名之任,愿将此身奉于忠国大义,只能有负大司马错爱了。”

    “投身大司马幕下不也一样奉身为国?于忠国大义并不冲突啊。”

    沈劲想了一下措辞,才小心翼翼的回答:“末将愿为国尽忠,驰骋疆场,纵马革裹尸,亦无悔矣。是故愿为大司马大人的北伐大计披肝沥胆,绝无推却。可若投身大司马幕下,大司马爱惜臣属,只怕给末将的rì子太好过了,末将……末将不敢生受。”沈劲其实说的很婉转隐晦,真正的原因却是大司马权倾朝野,关于其有篡位不臣之心的舆论甚嚣尘上,沈劲要做的是大晋朝的忠臣,绝对无法接受只做一个门阀贵胄的死党,所以便用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借口,话中还有一层深意,大司马北伐,克还故都,无负臣子忠节,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可以一效犬马之劳的。

    韩离倒不见怪,尽管他也知道对方的真正理由绝非词面上的理由:“沈兄既有征伐疆场之志,我等又岂能相强?无妨无妨。只是适才韩某听沈兄言到为族正名,未知沈兄出身何处世家名族?”

    沈劲长吸了一口气,将手中巨剑苍啷啷推入身后的剑鞘之中,然后才说道:“末将出身……”语气明显的顿了顿,“……吴兴沈氏一族……”

    韩离不是很了解晋国旧史,因此恍然未觉,吴兴沈氏又如何?倒是边上一位身材娇小的黑衣女剑客说了一句:“知道了,你是吴兴沈充的后人。”她是大司马府十三剑客中的掠室捷燕卓秋依,本就是江南出身的女子,对于晋国故史倒是颇为谙熟。

    “不错,沈公讳充,正是先父。”沈劲挺了挺胸膛。

    还是在掠室捷燕卓秋依的解释下,韩离才算了解了吴兴沈氏一族的过往。沈劲的父亲沈充,是以雄豪闻于乡里的英杰之辈,更是富甲一方的门阀豪强,甚至还能私铸钱币,至今在龙溪一带还有小五铢的沈郎钱流传,故而极得王敦王处仲大人的器重。王敦是琅琊王氏的骨干子弟,也是当时丞相王导的堂兄,王敦xìng情贪忍,矜己陵人,权倾朝野,与今rì之桓大司马仿佛。终于在太宁年间,王敦已生篡位之心,兴兵作乱,乃约沈充共同起兵,是为太宁王敦之乱。

    王敦之乱在朝廷名臣联手下终至覆灭败亡,沈充也免不了身死的命运,却也从此烙上了叛臣贼子的罪名。其时沈劲尚且年幼,本当受连坐族诛之刑,却被乡人朋党藏匿,侥幸免于一死。可是沈劲却并不怨恨诛杀了自己全族的晋室王庭,相反,却对父亲非义附逆的举动感到极为羞耻,忠节大义,为人本分,沈劲早就下定决心,为国家建立殊勋,以雪先耻。

    报着这样的信念,沈劲自小便是刻苦习武,打熬气力,终练成了一身高强武艺,年少之时便以一人之力尽灭出卖父亲的吴氏一族,震闻乡里。

    (按:沈充之死根据史书记载,是在王敦病故后,沈充兵败,返回家乡吴兴,朝廷以三千户侯的赏格缉拿沈充,沈充躲入了自己一向厚待的旧部吴儒家中,不料吴儒忘恩负义,将沈充诱骗到自家夹墙中拿住,然后得意忘形的大笑:“三千户侯矣!”面对旧部的背叛,沈充却很镇定的对他说:“封侯不足贪也。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汝。若以利杀我,我死,汝族灭矣。”然而欣喜若狂的吴儒哪里还会听的进去?三千户侯的诱惑足以令他出卖任何人。沈充就这样被吴儒杀了,并将他的首级送到了京师邀功。自古此等小人最是为人不齿,孝悌节义,人之大伦,因此沈劲后来将吴儒一族尽数诛灭的时候,朝野上下是持赞许的肯定态度的。)

    由于时局的变化,朝廷倒底还是赦免了吴兴沈氏的罪衍,但沈劲作为罪臣之子,自然也不得仕进之途,沈劲空怀大志,却无用武之地,蹉跎到了三十余岁,正是胡人大举来犯的时节,沈劲毅然投军,与胡人连场大战,终于因军功擢升到了裨将一职,并且在这次北伐大战中,生擒燕国济北王慕容忠,又建新功,还赢得了桓大司马的赏识。

    是个有cāo守气节的人,韩离在听了沈劲的过往之后,凝视着对方,如果不是那样的变故,或许眼前的这个男子将在富庶的家境中养的白白胖胖,像眼下众多的名族子弟一般,走上几步就气喘个不停,脸上敷着粉,也许还会服些石散,身边美姬侍妾无数,而州郡良好的风评之议却会上达到朝廷,直至给他一份显赫的官爵。可是现在,韩离只能看到个面容刚毅,肤sè黝黑,一身结实肌肉的赳赳武夫。不幸的家世使世间多了一个有志男儿,少了一个蠹虫废物,对于沈劲来说,这算是幸还是不幸呢?

    奇怪的想法被突如其来的呼喊打断,一个一身甲胄的校尉快步的跑过庭院,大声呼喊:“大司马有令,全军拔营起寨,立即开发!”

    不仅是这里,聚军起行的号角声呜呜的响起,此起彼伏,很快笼罩在古老的洛阳城上空。

    竟在此时就要开拔了,未免太过突然,然而一众剑客们顾不得惊异,长期追随大司马征战,他们已经养成了军人令行禁止的习惯,没有二话,韩离向左右一示,所有的剑客们立刻迅速的聚拢,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司马的身边,韩离肩头的猎隼一声唳鸣,早展翅飞向了空中。

    沈劲对着他们又是一拱手,身上的甲胄铿锵作响:“军情已至,即当归营,末将告退!”

    看着沈劲奔跑着离开,韩离同时也在下令:“列队!各归己位!”

    剑客们不像军士,他们是施展着轻功向大司马行辕军帐而去的,三位女子的身法显然最快,莫羽媚和韩霓、卓秋依几乎是肩并着肩,轻盈飞跃在最前列。

    韩离眼神带过,却忽然一凛,莫羽媚衣袂带风,翩然飘摆,而在衣襟最末端的金线孤雁之形边,却又多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韩离在疾奔的同时,再次仔细的看了一遍那奇怪的图案:那是一枚银sè的月牙。

第七十七章 燕胡驰援

    号角响个不停,整个洛阳城仿佛都动了起来,铁甲兵戈的碰擦以及战靴橐橐的步伐之声几乎汇成了一片轰轰的闷响。大司马的起军令下的果决迅速,显然出现了新的敌情。

    韩离无暇去思考莫羽媚衣襟裙角处多出来的银sè月牙,虽然有些突兀,但谁知道不是女孩子家爱美自己绣上去的呢?紧急的集合训令使韩离没有深索下去,他没有想到过,丁零族的女剑客可从来没有汉家女子针织女红的习惯,更没有运用自己已然不俗的玄灵之力去探究一下,不然的话,他一定会看到,那枚银白sè的月牙之上,正透洩着幽森的鬼气。

    不会比一个士兵穿戴铠甲的时间更长,一众剑客已然赶到了行辕军帐。桓大司马一身金光烁烁的明光重胄,短如寸磔的刚髯配上喜怒不形于sè的肃毅形容,显得更有威严,不过一看到桓大司马目光中隐隐闪烁的紫光,韩离就知道,大司马心中必然是极为兴奋的。这是久随大司马才能发现的关窍,大司马只有内心无比兴奋和欢悦时,眼眸中才会shè出堪称奇异的紫光。. .

    桓大司马确实很兴奋。

    斥候来报,燕国已经派出两万铁骑,驰援中州,以据晋军。终于上钩了!本公为何攻取洛阳后就一直按兵不动?难道当真是为了蓄力造势,等候朝廷封赏么?不,这些都是虚名!桓大司马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也不想止于攻城掠地,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要尽可能多的歼灭慕容鲜卑的军力。鲜卑人似乎从连年的征战新学了许多宝贵的经验,洛阳城就是其中一例,仅仅三千人,就使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大晋军陷入苦战,这样对战争有着卓越天赋的民族如果放任不管,那就是本朝最大的威胁。既然如此,那就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来消灭他们,毕竟鲜卑人最自傲的便是他们无敌于天下的铁骑。在洛阳城的长期休整,就是为了给慕容氏调来援军的时间,现在他们果然到了。

    桓大司马原本忌惮的,是慕容燕国的两大名将,太宰慕容恪,吴王慕容垂,然而这次引军前来的统军大将却只是抚军将军,燕国下邳王慕容厉,虽然听说此人也是久经战阵,可却是远远及不上慕容恪和慕容垂的,简直像是上天主动要将煊赫功绩赠送给自己似的,全歼这支大燕主力的机会又大了几分,一切尽如人意,桓大司马怎能不内心狂喜?他看了一眼一赶到就肃立在自己身边的众剑客们,嘉许的点了点头,适才大宴宾客的酒席甚至还未撤下。

    引诱东胡铁骑在旷原上野战,绝不让他们据固自守。听闻下邳王慕容厉一向恃力好争,这样的脾xìng最好设计。桓大司马脑中已经给将要开始的战斗定下了良策,全军立刻开拔,争取一战功成。至于随军前来的另两位燕军将领,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右卫将军傅颜和伏都王慕容暄,一个是积年老臣,固然有些忠勇,却非战阵奇才;一个是王室新晋,料想是燕国新君慕容暐的族兄弟之流,多半怀揣着决胜疆场的憧憬,却全无实战经历,连他的名号也只是初次听闻,何足道哉?

    桓大司马的手指在绢帛所制的地图上了顿了顿,指尖敲动方向却是两个大字---黄墟。

    ※※※

    下邳王慕容厉骑着一匹毛sè油亮的高头黑马,他是个体格魁伟高大的中年男人,拥有着慕容一族常见的朗目断臂的俊伟容貌,发sè微黄,结着打环的辫子,而自唇上延连成的络腮胡须却是灰黑sè,内中几根黄sè的短须仿佛金子一样耀眼,穿戴的玄甲和披挂的黑sè披风与雄骏的黑马就像是融为了一体,远远望去,便是一团乌云也似。

    慕容厉喜欢黑sè,黑sè在鲜卑族的信仰中代表着死亡,而慕容厉最乐意的事情,莫过于把死亡带给自己的敌人,这一点在北方与异族部落的多次战争中已经得到验证,他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绰号---黑死神,慕容厉对这个绰号受用的心安理得,那是因为自己扫荡北方异族部落所掀起的摧枯拉朽的黑sè飓风所致,现在,该让南方的晋国人尝尝死亡的恐怖滋味了。

    燕**士在浩浩荡荡的开进,土黄sè的军服和皮制的褐sè甲胄如同幅员辽阔的黄土地正在蠕蠕移动,泛起的烟尘遮住了天rì,而燕国的黑sè旗帜就像是枯朽的死木,生长在缓缓前行的黄土地上。

    不时有骑士抽出弯刀,在马上高亢响亮的唱着,而他们的歌声很快就会引起许多人的同声附和,鲜卑人是喜欢歌唱的民族,无论是征战杀伐,还是牧狩田猎,有鲜卑人的地方就会有歌声。

    “……羔羊之血,显彰吾荣,以飨鹿神,幸托庇荫。呼兮~~~延嗣吾神,扬鞭奋蹄,势疾如狼猛如虎……”

    这位燕国骑士的战歌使队列中响起一片“哟嗬嗬”的呼喊声,无数把雪亮的弯刀被高高举起,来回挥舞。

    势疾如狼猛如虎,这就是我的虎狼之师,面对着孱弱无用就像羔羊一样的晋国人,他们会把对方撕的粉碎。慕容厉很满意这样高昂的士气,从邺城出发时的一丝不快很快在朗朗歌声中消散而去。

    晋室桓温来势汹汹,邺都百官一致推举吴王慕容垂督军拒敌,以致宫中最终决定让他这个下邳王领军出战后,朝野一片哀叹,而太后和陛下放出的话,也只是说京师重地,须名将如吴王者坐镇。

    这算是什么意思?慕容厉当然感激太后和陛下的器重,可是为什么要用这个理由?为什么不能说我同样神武英勇,绝无丧师败战之理?慕容垂,不错,他确实是名将,可是名将不就是一仗仗打出来的么?我和敕勒丁零人的交战中,不也一样所向披靡么?

    慕容厉当然对吴王慕容垂还保持着敬意,可既然先帝和太后都不喜欢吴王,那为什么不名正言顺的扶植起自己欣赏的名将?比如我?

    想到这里,慕容厉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来犯的晋国大军打的一败涂地,那么自此之后,大燕国就是太宰慕容恪、吴王慕容垂和下邳王慕容厉三大名将坐镇之势了,而自己取代慕容垂,只怕也只是早晚间事。

    “司图司马!拿图来!”慕容厉手一伸,身后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策马上前,毕恭毕敬的呈上了一卷羊皮纸,慕容厉一把接过,铺展开来,一边看着图上地形,一边问道:“可知晋军动向?”

    “凤阁密使连rì打探,那桓温已从洛阳城出兵,显然已经知晓了我大军开来的消息。”老者也穿着皮甲,不过看他的形貌,却不像是个马上杀伐的战士。

    慕容厉嘴角冷笑:“正是要他得知,看我半道击之!”

    慕容厉身边一个大胡子的将领倒吸一口凉气,立时出声:“殿下是要铁骑轻出,撄锋相迎?”

    这个大胡子正是右卫将军傅颜,一向是吴王慕容垂的拥趸,对自己此次领军颇有微词,慕容厉对此心知肚明,冷哼一声:“不是撄锋相迎,而是趁其阵脚未驻,军容不稳之际从侧翼突然进攻,正是发挥我大燕铁骑之长。”

    “万万不可,殿下,晋军新胜,又休整月余,正是士气炽旺,势不可挡之时。而我军千里跋涉,人马疲乏,难以促战。依我看,宜退守高平,凭借深沟高垒,挫敌锐气,徐图趁敌之隙。”

    慕容厉嗤之以鼻:“大燕铁骑,天下无敌!自来都是善攻不善守,你让我们深沟高垒驻守,岂不是舍长就短?况且晋军犯我疆界,深入国境,我等正是同仇敌忾之时,避他何来?”

    傅颜只觉得不妥:“大燕雄师早非昔rì袭战之法,如何便是善攻不善守了?吴王早得固战之道,传于全军,殿下别忘了,洛阳城济北王区区三千人便抵挡了桓温大军多时,现在我们有两万兵马,先避其锋锐,静待敌疲,届时一战而出,不也一样逞我铁骑雄威?昔年吴王镇塞北时节,正是用此法大败敕勒人的……”

    “现在是我统军,不是吴王!”听到傅颜提及吴王,慕容厉就有些来气,“别忘了,我才是横扫敕勒草原的黑死神!传我将令,右卫将军傅颜,领铁骑两千,为本部先锋!”

    傅颜一怔,这是要赶自己走的意思,一时愣怔难言。

    “傅将军,还不奉令?”慕容厉沉声喝道。

    “得令。”傅颜只能勉强的对慕容厉欠了欠身,呼叱一声,打马疾奔前行。不多时,一彪人马跟随着傅颜烟尘滚滚的去远了。

    行进大军的队伍之中,还有三匹明显更为神骏的健马在并辔而行,一匹白马居中,两匹黑马左右相随。白马上的骑者是一个面白如玉的年轻人,身上披挂着的银甲镌刻着jīng美的花纹,这表明了他的身份远在其他人之上,而他则带着淡漠的笑意,看着远处傅颜的旗号渐渐的脱离了大军本队。

    “我的这位厉王叔好像将傅颜大人支走了。”

    “下邳王殿下一直不怎么喜欢傅颜大人,正如傅颜大人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他一样。”右边黑马上的男子用涩哑的声音说道,身着黑衣,披挂着暗褐sè的皮甲。然而他的形貌和他令人听起来不是很舒服的嗓音大不相同,事实上,他也是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人,细眉长目,鼻梁高挺,如果不是眼神中总是蕴含着一股凌厉的杀气,那么他几乎可以用斯文俊秀来形容。

    左边的却是一个光头钩鼻的高大男人,脸上刺满了奇怪的花纹,没有穿戴铠甲,而是着了一身同样画满了花纹符号的长袍,长袍的开襟处露出了肌肉虬结的胸膛,他低沉着声音接道:“那是因为吴王殿下的缘故,傅颜大人只心服太宰和吴王两位,其他人都不在其眼中。”

    “所以也包括我,我也一样不在他眼中吧。”白马上的年轻人用一种懒洋洋的语调说道。

    光头钩鼻的高大男人用沉默表示了承认。

    白马上的年轻人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这些宿将老臣总是自以为是,在他们眼中,除了太宰和吴王,整个燕国就没有别的英雄了,而一旦发生战事,如果没有了太宰和吴王出面,好像连燕国的天都会塌下来。我敢说,连我们大燕国的君王,我的那位堂兄,也一样被这些老臣们认为是不足为道的膏粱。”

    高大男人很谨慎的用着措辞:“陛下继位未久,又不像先帝取得了赫赫战功,朝野间有些非议,倒也在所难免。况且现在朝令皆出太后与太傅太宰之手,陛下恐怕在短时间内也很难有机会证明自己。”

    “幸好,证明我的机会来了。”白马上的年轻人笑了。

    “殿下雄才大略,这正是大好机会,只是一定要保持镇定和冷静,很多事yù速则不达,可千万不能弄巧成拙。“光头钩鼻人建言。

    “嚓玛,你是担心我会像我的厉王叔一样,因为急着要证明自己,而犯下错误么?”年轻的王公这么称呼那位光头钩鼻人,嚓玛是鲜卑族神巫的称呼,作为神与人之间的中介者,嚓玛在鲜卑族中有着极为尊贵的地位,而这个词也包含了智者晓彻的意思。无疑,光头钩鼻人是一位嚓玛,并且也极得这位年轻王公的器重。

    嚓玛用深邃的眼神凝视了年轻人一番,微微泛起的笑容充满了赞赏的意味:“孤鸷的秃鹫无法与雄健的苍鹰展翅共翔,正如微淡的星光无法与炽烈的骄阳相提并论……”

    “所以慕容厉也一样无法与慕容暄同rì而语,哈哈,你这么说,我的厉王叔可不会高兴的。不过,谁在乎呢?”年轻的王公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厉王叔为了证明他自己而犯下错误之后,这才是证明我的契机到来。”

第七十八章 战黄墟

    傅颜在高坡上勒住马缰,看着远方旷野上队列不整的晋军骑兵稀稀疏疏的散开,眉头一紧。

    一个轻骑斥候快马加鞭赶到面前,腾腾的跃身下马,顾不得欠身施礼,便用急促的语速禀道:“晋国骑兵,大概三四千人,从洛阳城开来的,就在前方黄墟列阵,好生喧嚷,距我军不过十里,是桓字旗号!”

    “我已经看见了。”傅颜神sè肃毅,远方不过几千骑兵,绝不可能是桓温亲自领军,这桓字旗号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是晋军中桓氏一族的其他将领。

    边上一个燕国将领哈哈一声笑:“三四千骑兵?那些南方绺子的马比我们的骡子还小,而我们大燕铁骑一个就顶他们一百个,这三四千南人不过撒泡尿的工夫就能全灭了!”这话引起两旁骑士的一阵哄笑,那燕国将领还拍了拍胸脯:“请右卫将军下令,给我贺楼度根五百骑兵,我为右卫将军献上晋国将军的脑袋!” ..

    “对方是多少人?”傅颜忽然问。

    贺楼度根雄赳赳的道:“斥候不是说的清清楚楚,不过三四千人么?在我眼中,他们就是三四千头羊,还没有羊能拱人的角,而我们都是猛虎和饿狼,没有角的羊再多也只是我们口中的肉而已!”

    “我是说所有来犯的晋**队!”

    贺楼度根一怔:“听说……听说是十万之数。”

    “十万敌人,我们就算吃掉了这三四千人的军队,对他们又有什么损碍?”

    “这……这至少能挫敌锐气!而且狼群吃野牛也不是一下子吞掉的,而是一口一口的吃,总能将对方全部消灭。”

    “而我们会为了这一口一口的咬啮而频频露出我们的利齿,当我们的利齿卡在了骨头中的时候,我们就该防备猎物踢来的蹄子了!”都是草原马背上的族人,傅颜用最浅显的道理陈述着,“况且这些南人未必就是无角的羊,你认为死去的济北王是被无角的羊杀害的吗?”

    贺楼度根一时语塞,但还有些不情不愿的咕哝道:“最多也就是狗罢了,一群倚多为胜的狗而已。”

    “狗也有牙齿!”傅颜冷冷的打断,然而挥手下令:“先锋诸军不得轻动,立阵相待!”

    凭借着山岗高坡的地势,两千名燕国骑兵静静的结成了阵势,渐渐看到嘈杂喧嚷,阵容不整的晋国骑兵像蚂蚁一样越聚越多,叫骂搦战的声音传上了高坡,傅颜端坐马上,丝毫不为所动。

    “右卫将军!你在做什么!”下邳王慕容厉的怒喝声响起,接着是一阵蹄声纷沓,浩浩荡荡的大军队列前,慕容厉飞马奔来,黑甲黑马如同一团黑sè的旋风。

    傅颜保持着冷肃的神情,面对着慕容厉的喝问,用坚毅的语调回道:“结阵自持,觅敌之隙。”

    慕容厉的黑马在高坡上止住了奔驰,正立在傅颜身前,慕容厉一声冷笑,用马鞭指着高坡下旷野中散乱一片的晋军阵势,鼓噪叫骂兀自还在耳边嗡嗡乱响:“觅敌之隙?你不觉得他们全是可趁之隙吗?是什么吓住了你?是这些不堪入耳的辱骂?还是这些乱糟糟的阵形?”

    “唯其如此,才最可疑!桓温是知兵之人,济北王便是前车之鉴,我不相信他用这种毫无章法的军旅之阵就能够攻下洛阳。因此,在我们眼前这样的军阵只能是对方故意向我们展示的破绽,南人一向狡诈,此必是诱敌之计无疑……”傅颜尽量克制着自己已然有些不豫的语气,如此浅显的诱敌计策,如果吴王在此,是根本不需要自己解释的。

    “是济北王的死吓破了你的胆吗?你难道看不出我们现在正处于高地?从高地向下发起的冲锋就如同奔泻千里的洪涛劲流,即便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即便有敌人的埋伏在后,也一样会被我们这无可抑止的洪涛劲流冲卷一净!现在,还要我再多说什么吗?”

    慕容厉的双目凛厉如电,傅颜却还是很坚决的摇了摇头:“持重为上,不可贪功轻出,吴王曾言……”

    “吴王现在在邺都!而现在指挥你的是本王!”慕容厉终于怒不可遏的喊了起来,“傅颜,此战不必你了,你领这两千人就当后应去罢!待此战之后,本王再治你抗命不遵之罪!”

    慕容厉根本不管傅颜现在是什么表情,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洪亮的声音在高坡军阵上回荡:“大燕勇士,战刀出鞘!”

    鎟鎟的拔刀声使得傅颜的耳鼓一阵发痛,他看见慕容厉弯刀向前一伸,接着重重往下一挥:“杀!”

    “哟嗬嗬”浩荡的骑兵军阵发起马上民族的惯有的,情绪激昂的呼吼声,就像是慕容厉说的那样,无数的战马带着背上骁悍的骑士如同奔泻而出的巨大洪流一样,轰隆隆直往高坡下涌去。

    慕容厉狠狠瞥了一眼傅颜,目中厉芒一闪,然后一声呼哧,胯下黑马奋起四蹄,乌云一般的加入到了洪流之中。

    只有一小撮骑者留了下来,领头的是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身边都是皮甲轻甲的跟从,内中甚至还有一个体态纤细的女子,傅颜知道,这是燕国司图司马的部下,司图司马和他的凤阁使专司斥候打探之职,这番混战却用他们不上。

    汹涌的席卷之势使留在原地的两千骑兵心cháo澎湃,他们也一样极想跟随大队人马一起,获取自己显耀的战功,在这里,避而不战,只能被视为懦夫。如贺楼度根这样的好战将领几乎便要忍不住打马而出,许多马匹呼哧呼哧的打着响鼻,马上的骑者也在蠢蠢yù动,严整的阵势出现了sāo动。

    “驻留原地,相机行事,轻动者斩!”傅颜大声吼道。

    “傅将军,怎么没和王叔一起出阵?”骑者白马的年轻人缓缓踱至,雍容优雅的微笑着,甚至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温柔。身边两骑黑马还有为数不多的军士也一并跟了过来。

    傅颜认出了来者,他的怒意是针对着一意孤行的下邳王的,和这位身份尊贵的年轻王族并没有关系,因此他立刻很礼貌的向那年轻人欠身致意:“殿下。”这是大燕国的伏都王慕容暄,也是先帝的兄弟慕容雎的遗腹子,从小便和新帝慕容暐一起长大,交谊甚笃,因此在慕容暐继位后,也被封作了伏都王,这次是跟随大军历炼来了,傅颜倒没有把他太放在心上。

    “微臣受下邳王将令,在此为大军掠阵接应,不敢轻动。”没必要把争执告诉这位疏于战阵的小王爷,因此傅颜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同时也看到了慕容暄身后那光头钩鼻的嚓玛,还有那目光炯炯的年轻人,接着自然而然的注意到了那为数不多的跟随军士,募然心里一动,这些军士虽然也一样穿着大燕国的军服皮甲,可是他们木讷的面庞了无生气,双目空洞的平视着前方,显得古怪异常。

    慕容暄微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有傅将军在便是最好了,我们一齐等着。”

    心中诧异的傅颜一时未觉,脱口而出:“等什么?”

    “等着我的王叔兵败失机,这样我们可以及时的去把他解救出来。”慕容暄雅淡的笑容依旧,好像在说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作黑死神了吧。看着在骑军洪流下狼奔豸突的晋国士兵,慕容厉很快乐的想到。燕国铁骑的弯刀就是雪晶冰芒的寒刃,白光一闪,便是晋国士兵惨叫着尸分两处,飞溅喷洒的鲜血无疑是死亡最美的映衬。

    是的,我是黑死神,无论是茫茫敕勒草原还是浩浩中州山野,我的到来,就代表着死亡的降临。从这一战之后,大燕飓风黑死神的威名将传遍天下,每一个与我为敌的对手都会因为我的名字而瑟瑟发抖。

    简直是一触即溃,旷野上的数千晋国骑兵在刚一交锋后就被砍杀了近乎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则开始惊慌失措的奔逃,就像是狼群逼迫下仓惶逃命的兔子一样,除了疾速飞驰的腿脚,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东西。

    拉开了距离的晋国士兵并没有真正安全,马背上的燕国骑士弯弓搭箭,在一阵蓬蓬的箭雨之下,无非是又新添上数百具横七竖八倒卧的尸体。

    真是不堪一击的对手,济北王慕容忠一定是自己犯了错,放着足以横扫一切的铁骑不用,倒和对手打什么据城固守的防御战,难怪被桓温老儿要了xìng命去。而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大燕雄师的铁蹄将踩碎这些南方绺子的背脊,总有一天,大燕国的勇士将饮马江南,把建康城皇宫里那些美丽的公主嫔妃们变成我们肆意凌虐的奴婢,而所有敢反抗我们的人,他们的脑袋将被穿刺在长矛上示众,他们的身体就拿去喂狗,也许,还能够充作军粮也未可知呢。这就是我,黑死神的恐怖!慕容厉的思绪飘的很远,当然,从现在展开的战事来看,这一天到来的速度将大大加快。

    兴奋之下,慕容厉弯刀高举,并且让自己身后的主将大纛显得更为引目。

    “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神灵一样的威严洪亮。

    沿途尸横累累,尽是自己辉煌战绩的徽示,可是晋军的脚程倒也快,在死伤大半之后,已然渐渐脱出了视线之外。想不到南方的马匹脚力竟如此雄健,不过晋人显然没有得到骑战的jīng髓,他们认为这几十里地的疯狂追击已使我军战马生疲,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都是一人两骑的么?

    “换马再追,勿使敌军逃脱!”慕容厉下令,看着一众骑士纷纷下马,而不远处,背上没有骑者的空马群正在军校的督促下渐渐驰近。

    “做好准备,可以肯定的是,在前方必然有那些绺子的伏兵,别为了新出现的敌人而心慌,那只不过是给你们新增军功的活死人罢了。”慕容厉虽是一意孤行的发起了猛攻,可并不代表他是没有头脑的将领,不错,浅显的诱敌之计,那个傅颜当真以为本王看不出来么?我只是让他知道,在强横的战力面前,一切yīn谋诡计都是无用。

    慕容厉的话使许多骑士发出不以为意的哂笑,像这样的敌军,来再多也不怕。庞大的军阵密集的聚在一处,开始准备换马,阵形难得的稍稍出现了一点纷乱。

    一种奇怪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慕容厉的耳中,记得在当年击败武悼天王冉闵之后,连年蝗灾,当蝗虫群铺天盖地的飞来的时候,就很像这种声音。

    这个念头只是在慕容厉脑海中快速的一闪,因为他很快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了,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半天中一大片乌云一时间遮住了rì头,并且很快的飞速下坠。

    “箭!”慕容厉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的jǐng告,密如骤雨的箭矢呼啸着落下,等待换马的骑兵瞬时间就倒下了一片,就像是土黄sè的泥墙崩塌了一角。

    垂死的惨叫声似乎比冲锋的呼喊声更为响亮,那是因为惨叫总比呼喊要刺耳得多,这无疑在提醒慕容厉死亡的恐怖。

    可笑!黑死神又怎会惧怕死亡?慕容厉在箭雨中疯狂的挥动弯刀,既是为了震格开将近身体的箭枝,也是在告诉其他的战士,应该怎样防护好自己。同时,慕容厉又在声嘶力竭的怒吼,这是死神的咆哮,可恶的南人!远远的用弓箭攻击,是无法阻止本王的脚步的!

    很可惜,这不是寻常的弓箭,这是晋军蹶张车弩的远程劲shè,箭如车辐,镞如巨斧,五百步内,锋锐无匹。而第一波和第二波攻击的间隔又极短,猝然遇袭的燕国骑兵很快就吃到了苦头。一万八千人的大军,除了在追击诱敌晋军的战斗中死伤了数十人外,几乎分毫无损,然而在这样一连三波的劲弩攻击下,却立刻就被shè倒了四千多人。

    这就是桓大司马的计策,旷野之上,不利埋伏,便以诱敌之计驱使燕军的大部跟从,而后引至黄墟多土丘地貌的所在,利用其换马稍懈的时机,立即用强弓硬弩击之,待箭雨方止,埋伏在四下的晋军主力就立刻开始对燕军实行合围钳击之战法。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桓大司马没有想到对方上钩的竟是如此轻易,说实话,为了引诱敌人的大军尽出,他还有好几手后招呢。结果,那下邳王慕容厉就直接倾力杀出了,这可省了事,必是东胡鲜卑注定败亡,不然,何至于让这么一个有勇无谋之辈作主将?

    杀声震天,四面八方都是呐喊的甲士,飘扬的旌帜,楮红sè衣甲的晋军层层叠叠,涌向了垓心的一团土黄sè。

第七十九章 败局已定

    随着密如飞蝗的箭雨停止之后,除了插满了箭枝横七竖八躺倒的四千余具尸体,更多的战马也卧在了血泊中,马匹的体积大过人,排列的又密集,因此中箭的马匹要远远多过被shè死的人,有些一时未死的战马半跪着躯体,发出噜噜的哀鸣,四蹄抽搐,却全无站起之力。

    剩下的一万三四千燕国士兵倒有一小半做了步兵,看着像cháo水一样袭来的晋军主力,他们倒没有露出什么惊骇的神sè,鲜卑人天生就是勇武的战士,更多的敌人无非代表着更加激烈的搏杀而已,大不了战死沙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举起兵刃,有马的立刻翻身上马,没马的也在蓄势以待,战意喷涌,只等主将一声令下。

    慕容厉呼呼喘气,不是因为疲累,更不是因为惊惧,相反,这正是他行将力战前的巨大兴奋,不就是一阵偷袭的暗箭再加上数量优势的合围攻势么?一帆风顺焉能体现出本王绝世名将的能为?唯有在不利的态势下反败为胜,才是成为名将的最好注脚!..

    “全军,冲!西南方向!”用鲜卑语吼出的指令响亮的在战场上回荡,即便是震天的喊杀声也未能掩盖。

    慕容厉选择的西南方向,正是一彪重甲的晋国骑兵,疾冲如电,来势汹汹,但是人数并不多,这无疑更利于燕国铁骑的彪悍冲锋,而另几个方向大多是列成方阵,望之不尽的步兵方阵,人数实在太多,虽然可以发挥骑兵对步卒的优势,却也有被对方优势人数困住的隐患。慕容厉迅速做出了决断,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土黄sè的铁骑洪流开始移动,迅速而猛烈的向西南方向的红sè怒cháo反冲过去,没有了马匹的燕**士也不甘落后,他们呐喊着狂奔起来,跟随着铁骑洪流,却很快被飞驰的骏马拉在了后面。

    两边冲锋的势头都很迅猛,因此撞击在一处的声响几乎震彻天地,兵刃击中铁甲的声音,战马嘶鸣翻倒的声音,濒死者凄厉惨呼的声音,而对于慕容厉来说,最最悦耳的,莫过于看着晋军骑兵的首级被弯刀挥离身体,头颅抛向半空,颈腔却还在泚泚喷着热血的声音。

    “杀!”慕容厉兴奋的喊着,乱箭伏兵,却依旧无法改变南人软弱的本质,什么桓温老儿,他还没有真正尝到过大燕鲜卑勇士的厉害呢!

    土黄sè和红sè的人流很快搅在了一处,又一阵箭雨shè下,显然对准的是庞大军阵的后队,还未赶至搏杀之地的后队燕**士顿时又倒下一片。

    “向前,向前冲,和他们搅在一起!让他们无法发箭!”慕容厉在战阵中矫健异常,领着所部的护卫jīng骑往来驰骋,挡者披靡,这也代表着,身后飘扬的大纛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振奋着整个燕国大军的士气。

    对阵的晋国骑兵出乎意料的顽强,虽然他们都穿着护遮严密的重甲,然而座下的马匹大多要比燕国的雄骏健骑要矮了一截,而过分沉重的铁甲却又使他们在战马上的身影显得笨拙迟钝,但他们的长矛战刀却很锋利,并不是每一个燕国骑兵的弯刀都能jīng准的劈中没有甲胄防护的敌人的脖子的,力大者或许可以将刀刃穿透甲胄,可是更多的人却只是不痛不痒的砍在了坚硬的铁甲上,发出哐哐的震响,与此同时,对方却将长矛利刃狠狠穿刺过来,一个躲避不及,便是燕国骑兵被击落马。在这样彼此绞杀的战场,落马就意味着死亡,无论被击中的是不是要害,就算还能鼓勇站起,可不时奔腾而过的战马转瞬间就能将他带倒在地,沉重的马蹄不辨敌我,生生的踏成一滩烂肉。

    而且这支晋国骑兵显然对于马上的杀伐极为jīng熟,初时被燕国大军冲散分割的队列很快就渐渐聚拢,往往在局部的拼斗中总是占在数量更多一方,慕容厉预想中摧枯拉朽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反而被拖成了缠战之局。

    大量的步卒方阵正向此处逼近,再纠缠下去,就将陷入晋国大军的重围,慕容厉心下焦躁,一边大声呼喝指挥,一边气鼓鼓跃马当先,刷刷两刀,劈翻了两名策马驰过的晋军骑士。

    募的脑后劲风突起,就听到侍随亲兵一声怒斥:“王爷小心!”慕容厉才循声转头回看时,面上便是一热,湿漉漉的尽是血水流淌。

    这是侍随亲兵的血,他只来得及在怒斥时将身体一挡,便被一柄横飞而至的铁矛穿透了胸口,飞溅而出的鲜血喷了慕容厉一脸。

    慕容厉心中暗凛,若非这亲兵的奋身一挡,这柄铁矛刺中的,也许将是自己的后脑。只见一骑飞奔而来,马上骑者顶盔贯甲,正是晋军将佐的服sè。

    慕容厉哇哇大叫,抢先挥刀斩去,那晋将却不闪不避,眼看双马交错,猛的银光一闪,一把硕大的铁剑当头击出,与慕容厉弯刀相交,发出当的一声巨响,慕容厉只觉得手腕一震,交击的巨力几乎使自己拿捏不住手中的弯刀,好在他也是鲜卑族中少有的勇武之士,当下身体略一晃,却也在马上安坐了身形。

    那晋将一击未中,战马早奔了过去,又拉住马缰,将马头兜转回来,巨剑斜指,对着慕容厉再次冲来。

    巨剑本就极为沉重,运使者必然神力惊人,再加上战马飞奔之势,这力量更是非同小可,慕容厉不敢小觑,弯刀在空中划了一道去势诡谲的银sè弧线,初看时貌似是迎向了晋将的巨剑锋刃,然而最终运行的轨迹却是直指晋将空门大开的胁下。

    慕容厉急于证明的,是自己的领军将才,而不是早已被公认的燕国王室中的第一高手的名头,面对悍勇的敌人,他自信自己的弯刀刀术足以应对,果然,那晋将似乎对慕容厉如此高明的弯刀刀法颇有些意外,堪堪将中之时竭尽所能的回剑一封,弯刀刀尖在巨剑剑身上划过,带起一串火花,那晋将哼了一身,在马上的身形因为这次封格而有些不稳,慕容厉弯刀绝无拖滞,反向撩劈,此招太过迅疾,晋将已然变招不及,只能将头一仰,在电光火石之间险险避了过去,倒底未能避得干净,弯刀刀势一带,已将那晋将头顶铁盔撩下。

    哐当,铁盔落地,晋将的战马也擦身而过,脱离了慕容厉的刀势笼罩,那晋将止住奔马,翻转回身,这次没有再贸然冲来,而是遥遥望向慕容厉。

    铁盔掉落,慕容厉这才看清了那晋将的容貌,燕颌虎须,双目如电,威势倒是不凡,只是身上这油亮发黑的质朴铁甲说明了他在晋军中的衔爵不高。

    “大晋前军主将麾下裨将沈劲。”那晋将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的传入慕容厉耳中,接着又指了指慕容厉身边飘扬的大纛旗号,“汝便是东胡主将?”

    慕容厉听得懂汉人的话,却只冷冷哼了一声,原来是看到本王的旗号想来偷袭抢功的南人裨将,一个小小的裨将也配和本王交手么?第二次的错马交锋,显然是慕容厉占了上风,所以他根本没把沈劲放在眼里,况且现下战事紧急,他又哪有余裕和一个裨将纠缠?因此他根本没有回答沈劲的问话,打马直待向前冲杀,自有身后的亲随侍卫来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晋国裨将。

    果然,一个紧随身后的近卫亲兵跃马挥刀,冲向了沈劲。而就在慕容厉准备扬声指挥众军一鼓而下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像是前番铁矛疾飞至脑后的感觉一样,于是,他转头匆匆一瞥。

    在如此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慕容厉的这一瞥竟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陷入寂静,他只看到那沈劲从马上跃起的身形,巨剑毫不费力的将迎上的近卫亲兵斫为两段,近卫亲兵的半截尸身还在半空打着转没有落下,然而那沈劲已然踩在马鞍上跃了过来,巨剑打横狠狠一挥。

    如果这一剑是砍向自己的话,慕容厉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反应的,可是这一剑的目标却在别处,然而这剑势雄浑,威如天神,所以慕容厉的眼中就只有这矫健的身影,对一切恍如听而不闻。

    “喀喇”,这是慕容厉在寂静之后听到的声音,而战场上的喊杀之声也赫然大作,震得耳鼓生疼。大纛的旗杆从中齐齐断成两截,和大纛一齐断为两截的还有掌旗军士的身体。

    大纛视为主将印信,纛折则将危,这是行伍征战之士的共识。急于证明自己的慕容厉在轻身闯阵的同时却又将自己的大纛标示的如此明显,终于被突袭的沈劲抓住了机会。

    既然单凭武勇一时难以奈何这位燕国主将,那就砍断你的大纛,让你的大军因此陷入慌乱之中。沈劲成功了。

    沈劲一刀得手,再不迟延,转身跃回,落身马鞍上打马飞奔离开,慕容厉的弯刀确实厉害异常,盛怒之下更是猛恶难当,沈劲没有把握接住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况且还有许多随行的亲兵军士齐齐杀来,似如此,暂避其锋为上。

    大量的燕**士已经注意到了大纛的断折,他们看不见这里的真实情形,只会一传十十传百的惊慌传告:“王爷出事了!”

    即便慕容厉用响亮的声音呼喊:“本王在此!”,可是这一瞬间的气沮慌乱就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士气明显的一馁,原本奋勇厮杀的军阵出现了混乱的迹象。

    战阵的气势此消彼长,鏖战中的晋军骑兵更是jīng神大振,两下里混战更剧,倒底将燕国铁骑的势头止住了。

    慕容厉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晋军的步卒方阵已经跟了上来,从后面层层围堵,将燕**队困在了垓心。

    这是晋国最jīng锐的赤甲武卒,天下三大国鼎立,各自有着纵横当世的绝强军力,燕国的就是飞獠铁骑、氐秦国则是轻兵锐士,而晋国便是这赤甲武卒。

    当气势已馁的飞獠铁骑遭遇士气大盛的赤甲武卒,而数量则是万余对阵五万,结果显而易见。赤甲重盾,长矛劲殳,阵势严整,岿然进逼,燕国的铁骑陷入了赤甲武卒的包围之中,本就力战良久,此际又失了旷野冲刺的先机,铁骑们最终陷入了各自为战的负隅顽抗中,就算还有负勇顽强者的决死力拼,却也不过在砍杀两三名武卒后,被更多的武卒搠下战马,立斩当场。

    一块块土黄sè的骑阵被赤红sè的巨大洪流裹入,再一块块的消失,仿佛被赤红sè的洪流吞噬。洪流,该死的洪流!慕容厉记得自己在雄赳赳冲杀出来前,曾经说过,自己的铁骑大军才是奔泻千里的洪流,然而现在一语成谶,在真正的洪流到来时,自己的豪言壮语是显得多么的浅薄和可笑。

    败矣!看着赤甲武卒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无数的燕国骑士在怒吼中死去,慕容厉不甘心却又无奈的承认,过于轻敌和急于成名的心理使自己终于成为了全族的笑柄,敕勒草原的黑死神就这样身败名裂,他确实带来了死亡,只是这种死亡都降临在了自己的族人和战士的头上,真是莫大的讽刺!

    其实那晋军裨将砍断大纛本没有那么致命,在自己轻敌冒进倾军尽出的时候,失败就已经注定,即便没有大纛的事,自己的大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冲破晋国骑兵的堵截,落入敌军的重围只是早晚间事耳,慕容厉在败局已定的情势下,忽然想明白了,大纛的断裂不过是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了把盐而已。

    脑中一片鼓胀,慕容厉一阵阵头晕目眩,一刹那间,他想要把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利落的一割,也免了rì后朝中指指戳戳的羞辱和耻笑,黑死神带来的最后的死亡,便是自己本身,岂不是又一件很有趣的事?

    都去笑吧,至少本王再也不会听到了!慕容厉愤愤想着,闭起眼睛,并且真的将弯刀的锋刃贴向了自己的咽喉,刀锋冰冷,不过没关系,只要轻轻一割,从喉头涌出的热血会把它变得很温暖。

    一只轻柔的手搭上了慕容厉的手腕,然后又同样轻柔的一拉,可就是这样轻柔的动作都令慕容厉觉得无力阻挡,手中的弯刀被夺去,他愕然睁开眼,就看到了面白如玉的年轻笑容。

    “阿大,轻率结束自己xìng命的话,是无法进入鹿神的神殿的,连灵魂也得不到宽恕呢。”年轻人淡漠的笑着,将弯刀又送回了慕容厉手中。

第八十章 突围

    慕容厉还有些恍惚,茫然的接刀在手,他认出了这年轻人,伏都王慕容暄,按辈分算的话,他应该算是自己的侄子。只是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慕容厉几乎根本没有印象,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在大喊着发起冲锋的时候,有没有带上慕容暄一起。

    慕容暄的目光已经转到了战场上,淡漠的笑意却没有变化,好像根本不在乎这兵败如山倒的颓势:“阿大,你可是族中第一的勇士,高强如你,竟然也兴起了轻生之念?”

    阿大,是鲜卑族称呼自己父亲的叫法,几百年延续下来,渐渐演变成对近亲叔伯长辈的敬称,慕容暄这么喊自己,却也是透着亲热,慕容厉定了定神,顺着他的目光往战场望去。

    傅颜的旗号已经在战场上显现,一彪勇悍的骑兵在晋军的重围中往来奔突,勇不可当,显然是傅颜带着所部的两千生力军在情势不利的时候加入了战团,这是义无反顾的奋战驰援,想到自己对傅颜先前的种种不善之举,慕容厉便觉得脸上发烧。 . .

    “我和傅将军不是来了么?南人困不住我们的。阿大,我们一起冲出去,战争只是刚刚开始,不是吗?”慕容暄的语气很轻松,慕容厉这才赫然发现一支人数不多的燕国骑兵部队在身遭四周围成了一个小圈,簇拥着自己和慕容暄缓缓向外移动,一旦有晋国士兵迎上,就像撞上了铜墙铁壁,很快就被斩杀当场。而这支骑兵部队竟保持着奇怪的安静,即便是挥刀劈斩时也是默不作声,没有杀伐之士惯有的呼喝嘶喊之声,更奇怪的是,接战频频,在这个小圈外已经倒下了不下数百名晋国士兵,然而这支骑兵部队却连一个伤亡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

    总之是杀敌的利器,慕容厉感到奇怪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杀出重围有望,顿时也令他jīng神一振。

    “暄儿,阿叔差点做了蠢事,真是谢谢你!”慕容厉在马上端直了身形,“我们冲出去,告诉傅将军,就照他说的,从北面突围,去高平,在那里固守堵截南人。他是对的,我错!”

    慕容暄的笑容更深了,不愧是草原上的黑死神,尽管铸下大错,然这份知错认错的气度却也不失大将之风,于是他点点头:“那就先和傅将军所部会合,把阿大的决定亲口告诉他。”

    就在此时,又是一群骁勇的晋国赤甲武卒杀上,却在转瞬间被遮围于前的骑兵砍倒,一个中刀未死的武卒发了声喊,支撑着伤体站起,反纵而上,将手中的长矛戳进了一个骑兵的肚腹。

    很壮烈,从战士的角度,这个南人士兵做的很好,似乎并不比鲜卑勇士差呢,慕容厉不无敬意的想着,却很快惊异的看到,被贯穿肚腹的骑兵恍如无觉,转手一刀,剁下了那武卒的头颅,然后从肚腹间不以为意的将长矛拔出。

    慕容暄显然注意到了慕容厉骇异惊诧的目光,一夹马肚,在策马奔出前解释道:“这是我的亲兵队,他们是战神给予大燕的恩赐,有战神之灵的惠泽,我们还用担心什么呢?”

    战神之灵?慕容厉不明所以,不过看着慕容暄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他也顾不上再问,而两骑黑马也飞快的紧随其后,一个是黑衣皮甲,另一个却是个嚓玛服sè的光头男子,难道真的和神灵有关系?

    ※※※

    桓大司马立在高冈之上,满意的看着战局的态势,诱敌合围的计划进行的异乎寻常的顺利,东胡人的主力将被晋国的优势兵力合围聚歼,为了这场大战,他动用了骑兵两万,武卒五万,再加上强弓硬弩的连番打击,对方的两万铁骑恐怕最多只能有两chéng rén幸存,还将是伤痕累累,疲弱不堪的败军,此一战大成,北伐大军就能推过黄河,直抵燕国邺都。这样的战绩要比象征意义远高于实际意义的克复洛阳要有用得多。

    战局已定,所以桓大司马注意到那稀少的燕国援军杀入重围之后,根本就没有在意,这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的支援,很快就会湮没在晋国雄师的巨大人cháo之中。

    激战了有两个时辰了,土黄sè的鲜卑军阵越来越少,也许很快就会有斩获敌首或生擒主将的捷报传来,几个参军谋士正指着战场悄声细语,而桓大司马却也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这是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sè的刚毅面庞上很少见的表情。

    作为贴身的近卫剑客,韩离立刻就发现了桓大司马的微笑神情,这说明,北伐大计中最为重要的一战已然没有悬念了。

    “中军大纛早就断了,却是看不出主将所在,也不知是不是被我大晋儿郎斩了。”伏滔叽叽咕咕的说道。

    “无论那下邳王死没死,这般战局,总也是定数,看他有甚用。”说话的是个年轻的文士,姓袁名宏,素有才名,是东汉望族袁氏的后裔,此时担任着大司马幕府的记室。

    只有郗超皱着眉头,眼神一直跟随着激战垓心正缓缓向北移动的土黄sè小圈,而更多的土黄sè人流正在向那小圈聚拢,眼看着这骑兵组成的小圈越来越大。

    “景兴,怎么了?”一众谋士中,桓大司马最为器重郗超,所以他的皱眉神情落在了桓大司马眼中。

    “那里,正是前番中军大纛的断折之处。”郗超向前一指,“这说明,那里正是东胡主将所在,你看那里现在越突越前,偌大的军阵竟是困之不住,很多东胡人也都在向那里靠拢,照这样下去,不消多时,那里必是突围而出了!”

    “跑不了!”桓大司马镇定的一挥手,“传令,全军锁住此东胡军阵,勿使一人走漏!”

    军校在高冈上挥舞令旗,战鼓声咚咚大作,得到指令的武卒方阵开始向土黄sè的小圈进逼过去。

    可是那土黄sè的小圈移动的更快了,这表明燕国主将也加快了突围的步伐,并且卓有成效,沿途晋国武卒的红sè方阵竟很快被侵蚀了一大块,这一番运动,大部鏖战的战场上压力陡轻,竟已经逃出去了不少燕国散骑。

    “怪哉!如此败势之下还有这等绝战之力?”这下连其他几个谋士也变得面sè凝重起来,桓大司马虽然依旧是威严刚肃的模样,但死死盯着那突围小圈的眼神显示他的心中也无复刚才的轻松。

    “不好,东胡主将要脱出而逃了!”土黄sè的小圈裹着烟尘,竟真的突出到了战阵之外,大批的鲜卑骑兵也跟着冲出,飞快的向北面奔逃开去。

    “步卒赶不上骑兵的脚程,而本部骑军脚力已疲,只怕也是追之不及。”看着燕国残部突围成功,郗超叹了一声。

    “他们比我们更累,只管紧追不舍!”桓大司马的令谕通过军校的旗示传达给了战场上的各部军士,声势浩大的追击战开始了。

    郗超冷静的观察了一番,又说道:“看这方向,是北上东平郡,东平西结黄河,东临泰山,正是咽喉要道,东胡人是要退到那里固城据守了。”

    桓大司马嗯了一声,他也看出了燕**队的动向,事实上,他原本就是担心燕军据东平而守,所以用诱敌之计引燕军主力黄墟决战,所幸一切顺利,立功心切的慕容厉完全上了当,可谁曾想进行到最后的时节,竟使燕军突围了出去,并且还是前往东平之境的策略。要打一场攻坚战了,桓大司马很有些无奈,除非能够追上溃败的燕军大部。

    看到燕军逃退的方向,韩离忽然心中一动,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他来过这一带,那是年前奉大司马号令的差使。彼时公府三大剑客兵分三路,各有使命在身。残目鬼枭一路,领汲血天鹰、破军豪鹫、索命飞鸦和掠室捷燕共五人,前往南越之地,暗结南越各部首领;媚羽孤雁一路,领涉云迅鵟、啄峰铁鹤、锐蹼邪鹜、袭水江鹚五人却是前往韶岭殷氏一族的家庄,临川殷氏暗通胡狄,对北伐颇有阻挠,偏在朝中极有影响,大司马乃命五大剑客前往疏通,若能安于大计便罢,否则五大剑客立时出手,尽诛殷氏满门,只推到流寇山贼头上。也正是这一路起了波折,五大剑客还未赶到殷家庄,便误入血泉月灵鬼界,只媚羽孤雁被甘斐救了出来,其余四大剑客皆死于非命。这是yīn暗见不得光的事,所以莫羽媚对甘斐也一直隐而不宣,后来时rì紧迫,桓大司马只能不顾殷氏一族的掣肘,毅然发动了北伐,好在现在还没有什么殷氏的不利动向传来。

    第三路,就是韩离自己带着夺魂彩雉和遁影灵雀来这中原之地,踏勘地势,暗察通络,更是和在中原长期活动的侠义道取得了联系,只待大司马大军到时,一并响应。

    这三路使命无一不是和北伐大计息息相关,更可见桓大司马的深谋远虑。而桓大司马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

    “螭,你踏勘时可来过此处?”

    “禀大人,韩离不仅来过此地,而且也知道一条偏僻山道,从那里横穿而过,恰可卡住东胡逃敌之路。”韩离心中一动的原因正在于此,不过他也补充道,“只是那山道太过狭窄,路艰难行,却是不利大军行进。”他知道桓大司马一定想派出军队暗伏于彼,很可惜,这行不通。

    大司马眉头微微一皱,不过韩离立即给了建言:“阻其大军,未必能够。然突施暗袭,斩其敌首,却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说……”

    “虽是路僻难行,于我等却无大碍,韩离愿领诸位同属,施展轻功疾速赶去,待发现东胡主将时,突然杀出,一击身退,必无差池。东胡但失主将,纵据东平而守,也必军心惶惶!”

    大司马眼睛一亮:“善!就再斩一个胡虏王族,谅这慕容厉岂足当吾幕下剑士一击,便是这般!螭、貉、孤雁,你们带着众剑士都去,我身边暂不为虑,务求一击必成!”

    韩离、伊貉、莫羽媚还有其他所有的剑客都是负手一躬:“诺!”

    临行前,韩离想了一想,又向大司马一躬:“大人,还有一事好教大人得知。”

    “说来。”

    “敌军若退至东平,亦有可趁之机。韩离昔时联络的一众义士,便在东平须昌城中,若桓公大军到时,可为内应。”

    ※※※

    竟真的脱逃出来了?慕容厉极为兴奋,座下的黑马飞快的撒开四蹄,身边不时有逃出生天的骑兵军士经过,虽然败了,但还没到溃散的份上,简直是不幸中的大幸。

    慕容厉不知道是怎么杀出来的,他只记得跟着那些号称是战神恩赐的伏都王亲兵前行,不知不觉就透出了重围,现在,那些亲兵在伏都王的率领下担负起殿后的重任。真不可思议,不会被杀死的战士,这简直就是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力量,可惜的是人数未免太少,不过区区百人,若有此辈五千众,那么整个天下就将是大燕国慕容一族的了,何至于连年征战纠缠?

    途中还遇到了厮杀的浑身是血的右卫将军傅颜,两下里通了声气,傅颜带着前部军士已经赶往东平打前站去了。

    慕容厉决定安全抵达东平后,要好好犒赏这支队伍,太意外了,谁知道竟是根本没有在意过的王侄慕容暄在最终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且看他的刀法,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慕容厉记得慕容暄当先杀出,那把晶亮的银刀不知饮咥了多少晋国武卒的鲜血,可他的一身白袍银甲却还洁净的令人晃眼。莫非是我慕容一族的又一位奇才诞生了?慕容厉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而高兴,可想到如果慕容暄最终可能取代自己,成为大燕国的新生名将,却又多少有些酸酸的意味。

    我必须振作,败而不馁,大有再胜之机,况且逃出来的燕**士比预料中要多的多,如果再加上散骑脱出的部队,总也有近万人,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

    于是,慕容厉扯下黑sè的披风,让身后的残部把黑sè披风高高悬挂在旗杆上,这是名贵的黑貂皮制成的披风,这样的宣示说明了他的身份,也正好起到了大纛旌帜的作用,这就是在告诉那些鲜卑的勇士们,他们的主将还在,他没有被打倒,黑死神还在这里!

    这柄黑貂皮披风的大纛通传了同袍的全军,全军士气为之一振的时候,却也无疑通知了敌人。

    九位身手卓绝的公府剑客就这样认出了他,认出了他们将要施以斩首一击的目标。

第八十一章 仇人

    浪客<-》

    崎岖难行的狭僻山道对于身手卓绝的九位剑客来说并不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以高明的轻身功夫配上迅疾如电的武学身法,使他们提前赶到了山隘之口,并且还有余裕从容的潜伏下来,只等正主儿的出现

    狼狈的奔逃骑兵显然不可能是燕国的主将,褐黄sè的皮甲上总是血迹斑斑,而惊魂未定的面庞上也总带着劫后余生的愣怔,座下的战马没命价奋蹄疾奔,转眼间,便只留下一阵蹄声橐橐zee

    在这之间,莫羽媚还看到一彪雄骑在一个将领的带领下,呼喊着飞驰而过,声势倒是不鞋尽管莫羽媚并不知道这是右卫将军傅颜率领的前往东平的先锋骁骑,可她也可以肯定,此人绝不是主将慕容厉,东胡的王族绝不会穿戴如此寻常的甲胄,而那人的坐骑也并不显得特别雄骏,这不符合鲜卑人对于等级观念的标示,因此,莫羽媚按下剑柄,依旧沉静的等待

    直到那黑貂皮悬挂的大纛出现在莫羽媚的视线里,事实上,比这黑貂皮大纛更引人注目的,是大纛之前安坐黑sè骏马上的雄壮身影只要看到那人身上披挂的迥别于大多数燕国骑士的玄黑sè铁甲,就可以发现他的身份与他们的不同

    更何况,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莫羽媚就惊异的发现,她记起了这张脸

    几乎已然渺淡得不可捉摸的久远记忆,现在却一幕幕的重新浮现在眼前莫羽媚首先想到的,就是头颅……曾属于她的,那第一个男人的头颅,被穿刺在冰冷的弯刀刀尖之上

    她的第一个男人,丁零族哈斯部落的首领,拥有着初升朝阳般的俊朗,拥有着蔚蓝天空般的胸怀,也拥有着媲美草原战神阿希姆的力量,他是敕勒草原上的传奇,他有一个相似于战神的勇武之名---霍斯姆,他作为哈斯部chūn神之典选出的首领,得以拥有了整个部落最美丽,也是所有族人中最美丽的草原之花---莫丽格叶娜,并且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就一统了敕勒草原最南边的三大部落,使原本实力平平的哈斯部落变得无比强盛

    部落的壮大,成为了鲜卑人征战首当其冲的目标,在那一天,霍斯姆真正迎娶莫丽格叶娜的那一天,鲜卑的铁骑用最迅猛的突然袭击扫荡了哈斯部落……勇敢的霍斯姆战死了,在他格杀了不下一百名敌人之后,被对方的主将一刀枭去了头颅,并且,还把他的头颅穿在了自己的弯刀之上

    就是这个人,莫羽媚立刻想起了那一天的情形,就是他,骑在最当先的黑马上,耀武扬威的挥动着兵刃上的头颅,带领着逞凶施虐的骑兵大队,呼啸着在自己的眼睛底下飞马奔过

    这些过往,莫羽媚曾对甘斐说过,但并没有说其中的许多细节,其中就包括了,她其实是记得那个杀死她男人的仇敌的

    慕容厉,草原上的黑死神,我的仇人,慈惠的chūn之女神在多年之后,终于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当发现这个仇人竟也是现在燕队的主将之后,莫羽媚的心中用一种近乎咏叹的方式感概道,她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按着剑柄的手甚至有种抑制不住的颤抖尽管我现在有了新的心上人,然而并不代表我就忘却了对我第一个男人的深情,霍斯阿卡(按:阿卡是丁零族对爱人的昵称),神祇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呼唤,莫丽格叶娜要为你报仇了!

    当韩离一声轻呼,用短促的语调下令:“杀!”的时候,莫羽媚是第一个跃起的,她的长浆时出鞘,巾晃出一道炫亮的光影,直取慕容厉的咽喉

    ※※※

    动作迅疾的身影从山隘口的巨石后飞跃而出,慕容厉座下的黑马首先有了反应,咴溜溜一声嘶鸣,前足高高抬起,陡然倒把慕容厉提高了一个身位当然,慕容厉的反应亦是极为迅速,剑影的晶光只是在眼前一掠,他便已经抽刀在手,并且弯刀还直接迎上了如疾电惊雷一般的剑锋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同时向自己发起攻击的竟有好几个人,而且每个人的锦都很凌厉不俗,他只能堪堪接住第一击,而接踵而至的后续攻击便令他有些应接不暇了

    莫羽媚固然是第一个飞跃而出的,但是另外几位剑客的速度也不慢,矫若游龙的身形几乎同时到达,而在这个时间,恰是慕容厉的弯刀和莫羽媚的长剑刚刚交击一处的时候,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汲血天鹰超节豪的弧月弯剑与破军豪鹫翟翳的突刃青釭立刻接上,一左一右分击慕容厉胁下,驭雷惊隼韩离和残目鬼枭伊貉的剑锋几乎是擦着莫羽媚的身形疾刺而至,剑气四溢,而莫羽媚也不依不饶的再次奋击而上

    天下间绝无一人能应对这般的攻击,尤其正面的滔天狡,这可是大司马府三大剑客的联袂出招,慕容厉纵不知刺客是什么人,却也感受到这拂面之威,他见机得快,急忙从马镫里抽出双足,顾不得再用弯刀格挡,而是向后一仰,坠落马背刺斜里两剑并未收势,就手一带,那匹雄骏的黑马又是一声嘶鸣,中剑跪倒

    慕容厉在地上翻了几翻,既是为了消解坠落之力,也是为了拉开与刺客的距离,这一番虽然显得有些狼狈,但却行之有效,致命而强悍的叫尽数落了空,只留下那无辜的黑sè坐骑挡了灾

    直到这个时候,慕容厉身后的军士才做出反应,几十名军士齐发声喊,鼓噪着围了上来慕容厉止住翻滚,好容易站起身来,卦还有些惊魂未定,又有些军士立时赶来,下马拔刀,护卫两边,就听到有鲜卑语在大喊:“敌袭!保护王爷!”

    还没分清楚状况吗?这不是敌军来袭,这是来行刺本王的慕容厉看的很清楚,来者人数不多,绝不可能是晋国步卒的伏兵大队,只是对于这些刺客如此高明的锦,慕容厉还是颇为心惊的,好在最危险的先手一击已被自己躲过,而自己身边最少还有一百多名骑兵,至于败退下来的燕军主力数千人也就在离自己数百步开外,听见喊话自然来救,可以说,现在自己是安全的

    还没等慕容厉调匀呼吸,定神细看,猛然间就觉得耳旁风动,不知从哪里又跃出几个人影来,当头一人欺身近前,已经和两旁的护卫杀在一处,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趁着这接战的当口,又两个纤细窈窕的人影像是灵巧的飞燕,趋动间早避开混战的阵形,竟是直至慕容厉面前

    慕容厉大怒,当真以为我这被誉为族中第一高手的刀术是任人宰割的么?弯刀恶狠狠劈砍而出,卷起一股劲流,倒是不可小觑,两个翩若惊鸿的轻盈身影为之一窒,来势一触即收,饶是如此,两人也感觉到慕容厉弯刀上的雄浑功力,不由清叱一声,止步分立两边,再不贸然轻动,而是凝身待发的姿势

    从来者的清叱之声,慕容厉听出来是两个女子,不由又心下火起,不管是什么来头的女人,本王也绝没有败在女人手里的道理定睛一看,左边的女子身材修长,用袍袖遮住了自己的大半爿脸,露出的一只杏眸倒是炯炯有神;右边的女子则体形娇鞋虽然表情冷肃,然而相貌倒颇为娇美,典型江南女子的涅,一柄长奖指而出,剑尖正对着自己

    见敌人是两个美人儿,慕容厉顿时哈哈大笑:“女人,侍奉男人可以,用剑却不在行,对上本王,可惜了你们花容月貌的脑袋”他故意用汉话喊出,就是像藉此激怒这两名女子,寻其之隙

    话犹未了,慕容厉心里却又是一凛,这是危机来袭的前兆,也是他作为刀术高手的预感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回头看了一下,就见到地面一道土痕正悄无声息的掩至近前,堪堪将及脚下只这一疏神,对阵的两名女子立即行动,左侧女子袍袖一挥,五指缝隙间却突的伸出四柄锐利的刀尖,径取慕容厉喉头,右侧女子则跃身轻巧的一掠,手中长烬罩了慕容厉的头顶天灵与此同时,那道土痕遽然迸裂,土屑横飞,内中裹着一个矮小的黑衣身形,两把蓝湛湛的短剑亦是狠准的刺向慕容厉后心之处

    

    慕容厉于间不容发之际显示了鲜卑王族第一高手的能为,不退不避,不闪不格,而是鼓足劲力,弯刀划了一个气劲雄浑的半圆,正将自己遇袭之处尽护于内,三处攻击几乎同时击至,却在撞上了刀劲蕴成的弧形半圆后,又同时被震退一步

    这是夺魂彩雉韩霓掠室捷燕卓秋依和遁影灵雀况飞雄三人的联手进击,他们三个以锦诡谲,身法灵动著称,雄力却非所长,然一招之内竟反被慕容厉刀劲阻赚却也是前所未有之事,单看这份能为,似乎就不在残目鬼枭或媚羽孤雁之下

    慕容厉嘴角一牵,泛起一个冷冷的笑:“厉害!有你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避开这三招连击耗费了他多少功力

    然而突兀而至的又一招猛击令他的夸赞戛然而止,这还是一个女人发出的招式,那是和鲜卑勇士们裹在一起鏖战的行伍中如同电闪雷鸣般的攻势,在其他的刺客挡住了军士的缠斗之后,是这个棕色长发的美艳女子发起的杀招

    本王还很少会有这么多美女关注的呢,在杀招陡至的时候,慕容厉不无自嘲的这样想到,而剑锋凌厉的杀气吹得他胡须向后一缩

    习武的天性使他只来得及将头向后一闪,然后,就是像一头母豹子一样悍勇的女人连绵不绝的攻势,那个棕发女人一边发疯的追砍着,一边嘴里恨恨有声,仿佛自己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慕容厉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在敕勒草原上斩杀的第一个部落酋长了,所以他也无从知晓莫羽媚的恨意由来,与滔天的仇恨相符的,便是这凶猛的叫了即便是自己神完气足时,慕容厉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去接下这一招

    太&#x太狠太毒,这一招使慕容厉的第一反应便是暂避其锋,他向后一让然而,自这一让之后,他就此陷入招招受制的局面,媚羽孤雁,大司马府前三位的顶级剑客,一招得势便如江水滔滔不绝,这其后的狡便是占尽先机之利

    莫羽媚的剑尖挑起玄色铁甲的碎屑,仿佛黑色的暗星点点飞烁,慕容厉节节后退,在女人手下如此狼狈,这是他有生来的第一遭&#x雪上加霜的是,韩霓卓秋依和况飞雄看出便宜处来,随着莫羽媚的狡,他们也开始了&#x一轮的攻击,甚至与一众护卫激战的索命飞鸦尹靖,也不甘寂寞的抽冷子给了慕容厉一击他们或许不知道莫羽媚愤懑的来源,但他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趁之机

    慕容厉终于避无可避,在莫羽媚的剑尖即将划过他脖项的一刹那,他心中涌起一个念头:“本王竟死于女人之手!”

    冰冷的剑锋无可阻挡的挥来,慕容厉暗叹一声,不自禁的闭上了双眼,接着,便听到回音悠远的一声“珰~~~~~~”

    慕容厉睁开眼,他看到一个黑衣褐甲的年轻男子用一柄奇怪的兵刃挡住了棕发女人的长剑,那是两刃开叉,却又带着锯齿之锋的武器,粗看上去,倒像是短柄的三尖两刃锯齿鬼头刀的样式

    莫羽媚狠力的想将长剑在递进一步,然而那年轻男子嘿嘿的冷笑声却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如同铁壁,再难寸进,这是莫羽媚&#x直接的感受

    慕容厉却没来由的一舒心,没错,这是伏都王慕容暄身边的年轻男子,他的到来代表着,伏都王慕容暄也一定到了,只要想起慕容暄手下号称战神恩赐的士兵们,那么一切难题都不将给自己造成困惑

    所以很&#x,慕容暄的朗笑声就已在慕容厉耳边回响:“哈哈哈哈,如此美丽的女子却拥有如此了得的锦,这真是让我大出意外了,&#x王慕容暄,见过姑娘”

第八十二章 神势

    浪客<-》

    莫羽媚并不喜欢男人太过油头粉面的俊俏涅,男子汉便是男子汉,原该是磊磊拓落,豪气焕发的形象,即便是当年的霍斯姆,纵然俊美朗目仿佛草原上的旭rì晨曦,然而眉眼间的焕然英气仍不失阳刚之美,由是类比而推,她对甘斐的接受也很快,虬髯雄豪,总也是铮一条铁汉,所以当她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美少年缓缓按辔前来的时候,便是打心底涌出的一种厌恶之感,尤其这个俊美少年慵懒的笑容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

    区区几十名鲜卑军士的阻拦无法对大司马府的顶级剑客造成多大阻碍,莫羽媚甚至不必顾及这些胡人的小小牵扯,因此她满怀着一腔复仇的怒火,再次向慕容厉发起了攻击,那些鲜卑军士自然交给如惊隼鬼枭这样的高手去应对,事实上这也没造成什么影响,在莫羽媚冷眼看向慕容暄微笑着到来的时候,韩离一众也轻松的刺倒了那些前来阻拦的鲜卑军士,现在他们都冷目如电,静静凝视着黑压压逼上前来的鲜卑大队hxm

    不是韩离不想速战速决,然而他已然发现突兀而至的那位持着分叉兵刃的年轻男子,纵使未见本领如何,可这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幽寒之气就已经可以很清楚的明晰来者的能为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就像yīn灵在身边窥伺一般,对于已拥有相当玄灵之力的韩离来说,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故而,他也只是紧握着那柄黑黝黝看似黯而无光的长剑,如同猎隼般锐利的目光扫在来人身上

    慕容暄还是淡淡的笑意,眼神只在莫羽媚面上闪烁,并且在问话没有得到回应之后,还做了一个自嘲的表情:“这位美丽的女剑客,不愿意说话么?”

    夺魂彩雉韩霓和掠室捷燕卓秋依一左一右,在不经意间站在了莫羽媚的身边,三位女子冷冷俏立的身形简直是美不胜收的盛景,仿佛明池静水边绰约的垂柳,而即便是迎上她们满含敌意的目光,男人的心中也一样会止不住的突突一跳大主宰

    黑衣褐甲的年轻男子在力阻了莫羽媚的一招之后,飞快的退回到慕容暄的白sè骏马之前,收起兵刃,毕恭毕敬的一躬身:“殿下”而慕容厉则稍定了心神,重复骁悍狠厉的表情,手中的晶亮弯刀一横,狠狠哼出一声,口中怒道:“王侄,把她们交给我!”这一番死里逃生,慕容厉在短暂的哀叹之后,立刻显出了勃勃怒意,被女人们逼成了这番捉襟见肘的境地,这可如何了得?只有杀了来者以证己名

    莫羽媚还是没有接话,她死死盯着慕容厉,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她在找寻可趁之隙,务求一击必中,这已经不是原先的伏击刺杀之袭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报仇之战,为了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第一个爱人

    于是,慕容暄笑的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还好整以暇的在白马上向莫羽媚欠了欠身,就连心生恶感的莫羽媚在看到这个动作之后,都不得不承认,作怪归作怪,可这个男人当真是俊美异常,怕不颠倒了多少怀chūn少女的缕缕情思

    “阿大,被这样的美人儿惦记着,却不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慕容暄的言语简直就是调笑

    慕容厉则没有这样怜香惜玉的好心情,气冲冲的道:“幸福个鸟!用她们的脑袋做成我宫室里的装饰,就像是羯赵石季龙做的那样,这或许倒是本王的幸福呢!”

    这是鲜卑语的一番对话,旁人听不懂,莫羽媚却一字不差的听在耳中,摆了摆明晃晃的剑尖,同样用鲜卑语冷笑:“谁要谁的脑袋,还不一定呢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要你脑袋做成的装饰,那只会让我想吐,我只想把你的脑袋零碎切成碎肉,喂我的狗”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莫羽媚就想起了在乾家的那只黄狗,不禁又有些遗憾,设若无食在此,用污言秽语还骂过去,那得多舒畅解气?娘妈……什么皮的……

    就在这番对话的当口,大批的鲜卑军士好像是得了授意,不声不响的拉开了阵势,蹄声得得,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与之相对应的,是慕容暄成竹在胸的当前对峙,黑衣玄甲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光头的yīn鸷男子就在他的身旁,倒是慕容厉像一头困于樊笼的怒狮,尤其在听到了莫羽媚的说话后,喉底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来回踱步,伴随着身体的震幅,手中的弯刀亦是变得越来越亮

    奇袭之策已经不可行,韩离很清楚这一点,慕容厉的刀术武艺出乎意料的强横,兼之身边数以百计的侍卫很快做出了反应,更毋论这个伏都王慕容暄带着大队人马赶到的不利形势应该是下令退回的时候了,一击不成,飘然身退,一向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客本sè然而媚羽孤雁莫羽媚突兀勃然的恨意却令韩离很感到意外,似乎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而更令韩离迟疑的是,这燕国伏都王慕容暄和他身边一众护卫的诡异气焰

    “退!”在鲜卑军士的包围圈形成之前,韩离沉声下令,对方在谈笑间悄然遍布了天罗地网,他也不会闲着,在包围圈合拢之前,他自信还能令所有行刺的剑客全身而退的,当然,他自己要多逗留一会儿,他要看看着伏都王慕容暄究竟是什么路数,而原本此行的目标,刺杀下邳王慕容厉,却已经成为了可有可无的点缀,既然行刺事败,大不了通过大晋军阵堂堂使其授首,没必要再徒耗心力,败军之将,何堪言勇?倒是这慕容暄蕴含着无比的古怪,韩离通过自己的玄灵之气敏锐的感知了这一点,他要再多看一看,确定一下,这种诡异的气焰,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

    驭雷惊隼一声令下,几大剑客立刻如纸鸢般掠出战团,当真是整齐划一,他们除了高明的锦,彷如军阵的令行禁止也是更胜江湖之客的原因所在

    瞬时间,九大剑客走了大半,虽然刺杀未能成功,但在这短短时间的交锋中,慕容厉身边的百多护卫尽数被杀,这无疑是大司马府剑客强悍战力的证明

    慕容厉看着刺客要走,便要怒勃勃下令阻拦,慕容暄却微笑摆手示意,这一耽搁,倒让行刺剑客得以从容逸走,慕容厉正感诧异,不过他很快发现战圈中的刺客们并没有走完,还留下了三个人,而且看情形,他们都是刺客中的领头人,便按捺了怒意,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那个美丽的棕发女刺客也没走,自己还有机会让她尝尝鲜卑族第一刀法的滋味

    好像是舞台上的清超只留下主要的角sè继续进行自己的戏份,慕容暄还做了恭送的手势,微笑中又颇有兴味的看向莫羽媚:“你没有走?我已经说过我的名字了,你呢?美丽的剑客?”

    “为什么不遵令退走?”韩离也在发问,他虽和莫羽媚私交甚笃,可此为公务之举,莫羽媚的留下无异于违令,这可不像公府剑客的行止,况且,还有一人同样违令不遵

    韩离不等莫羽媚应声,又转向另一边,残目鬼枭伊貉刚收起了称手的枭唳剑,抄着手若无其事的盯着慕容暄,韩离自然也少不了清叱:“你又为何不遵令退走?”

    “因为你也留下来了,两个人一起同进同退总比一个人要简单些,我就留下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伊貉铜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显然带着一种轻松,在他看来,于千军万马之中脱身而走,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又看了看凝立当先的莫羽媚,“现在是三个人,那不是比两个人还容易?”

    “我喜欢你们的气势,你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慕容暄脱口赞道,眼里明显带着激赏,并且毫不避讳对莫羽媚的兴趣,视线直直的落在莫羽媚高耸的酥胸之上

    莫羽媚握紧长剑,愚蠢的男人,眼看这形象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却也是这一番sè眯眯的涅,不过没关系,就当是复仇的添头,杀掉慕容厉的同时,我也不介意再杀一个鲜卑的王族,或许自己要注意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莫羽媚刚才和他交手一招,知道这也是一个硬手,不过以她常年所向披靡的无敌锦,她也不会真把那年轻男子放在眼里

    韩离已经顾不上追问伊貉和莫羽媚具体的缘由了,他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他直视着慕容暄:“你们是什么人?”大主宰

    “刚才不是说了么?大燕国伏都王,慕容暄”慕容暄指了指自己,又对莫羽媚账折

    “我是说……你们究竟是……”韩离问到一半,又很快自省自己问话的无稽,“真是失策,我应该知道,问你们是问不出结果的让我证实一下吧……”

    

    韩离的话音一落,灼灼目光便盯在慕容暄面上,同时低声宣令:“鬼枭孤雁!速退!这是军令!”

    这话一&#x,伊貉便知韩离这是认真了,别看韩离平素总是雍容大度的微笑,可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却是不容置喙的&#x一不二,若逢此时,&#x好不要我行我素的跟他对着干,伊貉做了个奉遵的姿势,又看莫羽媚还僵在原地,便一扯莫羽媚:“还不&#x走?”

    莫羽媚一震,似乎才从思绪中回转来,再看看韩离严肃的神色,这样的神情很少在韩离面上看到,是该奉令退走了,莫羽媚思忖了一下,决定暂时打消原先的念头

    “你的人头……”莫羽媚的剑尖指了指慕容厉,“……早晚是我的”

    “哈哈,何不现在来瓤”慕容厉早就抑制不住了,看莫羽媚这一挑,顿时跳了起来,弯刀一扬,卷起一股劲风,猛扑了上来

    不过莫羽媚和伊貉已然向后一纵,退向了山隘中的层层岩石之中,慕容厉的刀势被一柄黑黝黝的长剑接下,刀剑相交之际,慕容厉感到一股雄浑的劲力反噬而上,心中一凛,当下退身消力,蹬蹬退了几步

    韩离卓立原地,长剑横遮于前,身上散出的气势令慕容暄神色郑重起来

    黑衣玄甲的年轻男子此时眼睛一亮“殿下,属下讨令,会会此人”

    “他没那么简单,不可轻忽阿勒闵,你和战神之军一齐上!”慕容暄短促的交待道,陡然又扬声:“众军掠阵,只本王亲兵杀出!”这是让大部的鲜卑军士不必出手的意思,只看他的亲兵队杀敌,一旁的慕容厉顿时明了,这是要那些战神恩赐的战士出手了,看对方这剑客当真神势非凡,却不知能不能当住刀枪不入的不死之士

    黑衣玄甲的年轻男子似乎心有不甘,却还是很恭敬了领了慕容暄的令,锯齿开刃的刀锋一闪,呼喝了一声,揉身飞扑而上,和他一起的,则是数十名穿着寻常鲜卑军士服色的士兵,他们都下了马,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好像是手脚不利落的情形,可速度却又&#x速异常,这番诡异的行动姿势也令慕容厉大感吃惊,忍不住轻噫了一声

    黑气,伴随着那些士兵扑来的身形,韩离早运足了玄灵之力,并且立刻见到了黑气,那个乾家的甘斐所&#x的,妖魔鬼怪的黑气那种诡异的气焰得到了证实

    东胡军中果然有妖魔存在!韩离在确定了这一点后,就再不迟疑,再晚些,这层层叠叠的数千人马涌上,无论是人是魔,自己也决计脱身不得,务求全力避身而出

    韩离没有犹豫,身上的雷电之力在转眼间便喷涌而出,他还做不到玄灵之力的收放自如,这一出手,便是毫无濒,天地之间仿佛瞬时暗了一暗,阴霾笼罩天际,接着雷电之威炫亮耀目

    黑衣玄甲被称作阿勒闵的年轻男子不虞有此变故,急忙回刀一封,生生止住飞扑之势,可雷电之力依旧反震过来,将他噔噔噔震退十数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至于其他的诡异前行的亲兵们则发出如同野兽哀嚎一般的吼声,护住了头脸,慌不择路的退身而逃

    雷电光华闪耀之后,韩离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全场目瞪口呆的一众鲜卑军士,慕容厉&#x是一脸震惊,怔立当地

    “此间竟有此等人物?”慕容暄耸然动容,原先淡漠慵懒的笑容荡然无存

    “远古神兽的力量……”慕容暄身后的嚓玛&#x先恢复了镇定,驱马踱近了慕容暄,&#x声的提醒,“可以克制战神之灵的远古神兽,竟然出现在这里……”顿了一顿,嚓玛又续道:“刚才这股雷电之威发动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另一个远古神兽的响应也就是&#x,在这片战场之上,有两个远古神兽存在”嚓玛&#x话时候的神情无比凝重

第八十三章 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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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之外,一片嶙峋岩石堆砌的崎岖山道中,两个褐sè衣衫的身影如遭电噬般的停下了脚步,内中一个在一怔之后又立刻跃起,瘦削的身形灵巧异常的在山石上攀援翻蹬,不过刷刷几下,转眼就蹲踞在山石的顶巅,快的就像是掠过山间的风

    他是一个面sè淡黄的年轻人,一双眼眸却似蒙着一层淡雾,灰胧胧的没有什么神采,可就在他仰起头,对着半空吸了吸鼻子的时候,眸中淡金sè光芒一闪,而后再次变得黯淡

    “没错,号风怒狮,东部尊君,是他的气息,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淡黄面sè的年轻人声音非常温润清越

    “不止一个”山岩下的褐衫身影说道,他的体格雄壮,由于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形容面貌,不过从鬓边略显花白的发sè,可知已是颇有些年岁的人了,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却浑厚洪亮,显得中气十足

    淡黄面sè的年轻人嘴角一抿,这样的笑容使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羞涩:“运气好的简直出奇,除了东部尊君,竟然还有西部尊君的气息,司雷疾鹰两年多的找寻终于有了结果,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两位尊君师父……”年轻人刚说出师父两字,却又立刻改变称呼,用恭顺的语调说道:“……家尊,还请示下,这便径去相寻如何?就在前方百里处,不过两rì路程”

    被称为家尊的褐衫身影抬起头,发须上的花白之sè似乎并不能准确反映出他的年纪,这是个虬髯虎目的壮士,面上看不出一丝皱纹的影子:“别弄错了前后因果,勉儿是先出现了西部尊君的气息,然后才引起了那位东部尊君的响应的并且西部尊君的气息要远为强烈,这说明他是在有意识的运用自己的神力,这位西部尊君似乎在我们到来前,就已经灵醒了”

    “就像南部尊君掌火神鸦那样?”淡黄面sè的年轻人迅疾无伦的从顶巅飞掠而下,四平八稳的站在了家尊身后,口中的言语没有任何停顿,“这些时rì,南部尊君的气息玄感是如此的强盛,我想大师兄他们一定也注意到了”

    “那是冲儿他们的事了,他们绝不会对如此强大的应感之象坐视不理的,况且南部尊君现在这样的玄灵能为,焉知不是冲儿他们调教之功?”

    “家尊的意思,是大师兄他们已经找到了神鸦乾君化人了?”年轻人还是抿着嘴笑道

    家尊没有接话,而是忽然吁出一口长气:“两年多了,两年多未归本院,也不知冲儿他们怎样了,这两年我们错过太多的事情了,这次的找寻之任一旦完成,我也该回了”

    “我们是错过很多,不过至少没有错过乾君化人,功成之rì就在眼前,家尊,我们这就去那里?早寻着了,早回家!”

    “如果我没记错,百里开外,那里不正是两国交战的战场么?”家尊望向远方,神情若有所思

    “人间的军阵杀伐,我想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的阻碍”年轻人的表情很淡然从容

    雄壮的家尊却又跟了一句:“还有一种气息,也在那里,你没有发现?”

    年轻人灰暗的眼眸金光一闪,摸了摸鼻子,悠然的说道:“是的,我发现了不属于人类的yīn灵气息,邪魔的气息,这也不是阻碍,是邪魔的话,正好斩除之,同道不是都叫我们斩魔士么?”

    ※※※

    离开的时候,韩离觉得有一阵恍惚全身喷涌而出的雷电之威很好的做了掩护,再配以自己绝妙的挥剑一击,这一击足以使自己从容而退但是,在这一瞬间,心里忽然没来由的猛烈跳动了一下,好像是一个久已熟稔的故交至好在哪里默默注视着自己一般,可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

    可以确定那个伏都王的亲兵们有古怪,然而现在韩离的思绪却根本不在这些鬼灵jīng怪身上,他反复捉摸,那种心头一跳,继而暖意昂然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更令他吃惊的是,在心头猛烈一跳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些朦幻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只猛兽的眼睛,带着威严,带着默契,静静凝视着自己,看那猛兽遍体黄毛,好像……好像一头雄狮

    韩离是如此的神游物外,以至于跟随着他撤离的一众剑客都有些诧异,不过他们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小心翼翼的跟从在侧

    韩霓轻声问莫羽媚:“孤雁姐姐,你们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哥哥怎么现在这般神情?”她是在关心义兄韩离,又不好亲口去问,便只能问和他一齐留下的莫羽媚了

    然而莫羽媚自己的激愤心情卦没有平息,脑中只想着怎么手刃那仇人慕容厉,根本没有听见韩霓的问话

    “这都是怎么了?”韩霓有些莫名其妙,跟自己一向交好的孤雁姐姐不说话,那就只有问另一个在场之人了可还没等韩霓转头看向残目鬼枭伊貉,韩离却突然说话了

    “速回桓大人行辕,行刺未成,当火速发兵进逼东平郡,而东胡人军中……”韩离手又下意识的摸在了脖项间的珍珠项链上,“……可能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存在”

    奇怪的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伊貉注视着韩离的背影,他想起的,却是离开前的回头一瞥,那弥天盖地的雷电之威,令人悚然心惊,无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却又如何能阻挡你呢?驭雷惊隼

    ※※※

    

    东平郡原在前朝称为东平国,直到朝廷南徙之后,才改东平国为东平郡,只是此地却一直不在朝廷的署治之内,虽&#x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战乱频仍,早不是昔年大晋朝一统天下的时代,兵戈四起,群雄纷争,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超那些率土之滨们早没有了莫非王臣的节义,东平郡城头的旗号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却是属于鲜卑燕国的辖地

    慕容氏没有对东平郡做多大的改变,甚至治所也沿袭了旧制,依然是须昌城败退的燕国军队很&#x进据了东平郡,将郡内四城连接成一片,形成了互为犄角的防线,与之对应的,是晋国十万大军紧随其后的黑压压逼了过来,鼓号喧天,旌旗如林,并且落营下寨,连接百里,与东平防线两相对峙

    燕人善战,桓大司马对此深有感触,区区三千兵马就在洛阳城下令自己大吃苦头,而眼下虽有伏击大胜,可仍然有近万人的军队退守到了这里,桓大司马持重为上,暂不轻易发起攻势,只是四面八方把东平郡围得铁桶也似,寻机破城歼敌

    傅颜立在城头,看着望之不尽的晋军大军,视线所及之处,彷如乌云卷起了半天阴霾,当真是军威雄壮,不由眉头一皱,他是百战宿将,行事绝不拖泥带水,不过大半天的时间,已然安排好了一应防务,而给下去的命令则是:“固守待援,轻出者斩”

    当傅颜马不停蹄的奔进主将行辕的时候,却发现主将慕容厉裾坐于胡床,他们是将须昌城中&#x大富户的宅邸做了主将行辕,而原先充作大纛的黑色貂皮披风凌乱的仍在桌案上,慕容厉木瞪瞪盯着貂皮披风,愣怔不语,伏都王慕容暄则淡笑着垂手立在一旁

    傅颜就是来禀报军务的,顾不得慕容厉神思不属,草草行了个军礼,便火急火燎的将军情备细尽数道出

    慕容厉双目略带迷茫的听傅颜禀报完,却未置可否,倒是一旁的慕容暄赞许道:“傅将军谋划甚当,防线军务便尽交由傅将军操持&#x王这里自然遣人往邺都搬求援军”

    军中品阶严明,虽然慕容暄亦是王族,并且在突围之战中出乎意料的神勇,可他毕竟不是手持印信符节的主将,傅颜需要的是慕容厉的首肯,所以他还是急冲冲的看向慕容厉

    慕容厉感觉到了傅颜急迫的眼神,遽然一醒,摆了摆手道:“军阵防务便是傅将军做主,就这般,你连日操劳,便下去歇一会罢!”

    傅颜一怔,见慕容厉一脸失魂落魄的涅,终是没有多话,用鲜卑的礼节欠了欠身,带得身上甲胄铿铿作响,又看了慕容暄一眼,转身退出

    败师挫志,下邳王战心已馁,大军危矣!傅颜心中想到,不过也觉得奇怪,记得刚脱出重围的时候,虽然形势不利,可慕容厉仍然是一副雄心勃勃的架势,怎么此际进了城,情势安定下来了,倒露出这般神态?

    行辕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傅颜离开的战靴踏地之声渐渐远去,而当终至不闻时,慕容厉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霍然转头望向慕容暄

    “阿大,我在”慕容暄立刻一躬身,礼貌的笑着,好像知道慕容厉是要问他什么事

    “都退下!”这句话自然不是对慕容暄&#x的,在慕容厉的一声命令后,拱卫行辕的卫兵们很顺从的退了下去,显然,两位王爷有私密之事商议

    慕容厉此刻的目光已经从一片迷蒙变得凌厉起来,这样的眼神倒令慕容暄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不露声色的淡笑着,等着慕容厉率先发问

    “让你的亲兵,你的那些战神的恩赐,那些战神的惠泽,进来!”慕容厉的语气充满了一种怒意

    “他们?阿大是让他们全部都进来?这里恐怕站不下,要不喊其中一个来?”慕容暄轻柔而恭敬的笑着&#x道

    “如果他们都是一样的话,一个和一群没什么区别,那就喊一个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x到&#x后,慕容厉的声调不自然的低了低

    而慕容暄笑着将一根手指竖在了嘴唇上,好像是噤声的手势,可是一股轻微的声响却从他手指和嘴唇间的缝隙中诡异的传出,不仔细辨听的话,几乎会认为是自己的耳鸣

    慕容厉皱起了眉头,这个古怪的声音还未停止,行辕的屋门便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形信步走入,并且在进来后立刻反手带上房门这个高大身形穿戴着燕士最普通的皮甲军衣,双目黯无光泽,木然空洞的平视前方,即便是在向慕容厉躬身行礼时,灰枯的眼球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动,没错,这正是慕容暄身边的亲兵

    “说话!”慕容厉直视着那亲兵,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没有和自己对上

    “阿大要他说什么?”慕容暄插了一句

    “身世,歌谣,粗话……或者随便他娘的什么只要是人就能说的话!”慕容厉的情绪已经很激动了

    “阿大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本王是什么意思!”慕容厉发怒的时候,油然散发出一种嚣荡的气势,毕竟是鲜卑王族的第一高手,这样的气势使那昂立不语的亲兵也像受到了感应一般,将头转向了慕容厉的正面,身体又挺了挺

    慕容暄收敛起笑容,长长叹了一声,手指对那亲兵一点,猛然间,那亲兵张开嘴,一阵类似于猛兽扑食前的咆哮声从他口中传出,尽管发出这样的声音,可那亲兵只是将嘴越张越大,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即便真是一头猛兽立在眼前,慕容厉此刻也没有丝毫退缩之意,行军打仗或许还有待战绩证明,可他的绝伦勇力却是实实在在的尽人皆知,所以他迎了上去,在那亲兵咆哮嘶吼声中,嗤拉一下撕开了亲兵的衣甲

    亲兵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卦发着叫声,褐黄色的衣甲掉落,露出了精赤的上身,肌肉虬结,胸口还有着厚厚的绒毛,和大多数的鲜卑勇士并没什么不同

    慕容暄沉默,他静静看着慕容厉继续进行下去

    慕容厉瞪视这亲兵的上身半晌,忽然低吼一声,一道银光一闪,长长的弯刀不知何时握在手中,并且迅疾无比的砍向了那亲兵的肚腹

第八十四章 不死军

    浪客<-》

    没有利刃破腹的血水飞溅,没有肠断肚穿的凄惨悲号,同时,原本那一直持续的咆哮声也戛然而止,那亲兵越张越大已然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口正快速的回拢闭上,灰暗的眼球终于对上了慕容厉的目光

    就像是死人有了知觉,而后死死的盯着你一样,慕容厉忽然有了这种感觉,不过他并不在乎笑话,本王是黑死神,又怎么会惧怕死人?慕容厉注意的是对方刚才被弯刀劈过的肚腹

    肚腹上只是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依稀可以看到一些血红黏稠的物事在创口内蠕动,但却没有一星半点的血水溢出,相反,被划开的肚腹肌体正像是有意识一般主动的重新连结起来,就在慕容厉的眼皮子底下,渐渐愈合

    不过,那亲兵的喉底此刻再次发出一阵低沉的嗬嗬之音,留神创口复愈的慕容厉并没有发现,两根尖利的獠牙从那亲兵的下唇处伸出,而那灰暗的眼球也现出一丝猩红sè

    慕容暄上前一步,一手按在那亲兵的头顶处,亲兵低吼之声立止,眼眸中的猩红sè消弭无存,而那尖利的獠牙也迅速的飞缩而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所以慕容厉再复抬起头来之时,并没有看到这种异象



    “阿大,你弄痛他了”慕容暄收回手,轻描淡写的说道,“虽然他们是战神之灵的惠泽,拥有着不死之身,可阿大你毕竟是族中的第一勇士,你的弯刀会令他们觉得疼痛,似乎不应该这样对待战神的恩赐之士”

    “不死之身?”慕容厉此刻的表情不像刚才怒意勃然,却带着一种沉重,他随手将弯刀一扔,正落在桌案上的貂皮披风上,发出当啷一声,他却转过身,面对着慕容暄:“暄儿,告诉阿叔,他们究竟是什么?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慕容暄愕然

    慕容厉长叹了一声,他倒底没有把那时所见的那一幕说出来是那个晋国的刺客娇退走的那一刻,平地而起的九天风雷之威已然令人瞠目惊舌,而那些围杀而上的亲兵队们捂着脸飞退,由于雷电之力的反噬,慕容厉骇然发现,在一刹那,是怎样形体可怖的怪物们在电光中显现,而在下一瞬间,这些怪物们又恢复了亲兵的涅,狼狈不堪的退身落地这不是在那一刻自己见到的全部,然而这些怪物却令他感到恶心和愤怒

    什么战神恩赐,什么战神之灵,这和神灵没有关系!这些都是魔鬼,都是古老传说的食人魔鬼!说实话,慕容厉不在乎这些怪物是不是吃人,他在乎的是,堂堂鲜卑大燕国,受鹿神庇佑的善战之邦,什么时候轮到恶鬼来相助了?这才是对神灵的亵渎,决不能容忍!

    所以在沉思了许久之后,他要亲手验证,而在现在验证了以后,便需要慕容暄给他解释了,别再拿什么战神之灵来糊弄我!我要知道他们究竟是从何而来,并且是怎么甘心受一个久居宫闱的新晋王族的驱使的

    “阿大,那你认为他们是什么?”慕容暄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慕容厉的目光扫在那亲兵木无表情的脸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他们的对话:“他们是魔鬼,生长于黑暗之中和死灵之冢的魔鬼,他们变化chéng rén类的身体,蛊惑人类的心智,最终却是为了消灭人类”

    慕容暄的笑声打断了慕容厉:“阿大,这只是你的臆想,他们是战神赐予我们的恩物,受族中最神圣的咒语驱使,并且没有世间最不可测的人心,他们绝对服从,只知道在面对我们的敌人时带来死亡和杀戮,你被称作黑死神,我以为你应该很喜欢这些战士的,这些伴随着死亡的无敌战士”

    “死神的真谛在于支配死亡,而不是被死亡支配可这些凶物,他们本不该出现在世间,尤其是不该出现在我们大燕国勇士的身边现在告诉阿叔,他们是怎么出现在你身边的?是那个嚓玛吗?我见到那个光头的男人了”

    慕容暄的笑容维持了很长时间,他的回答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比起这个,阿大,请恕我直言,你更应该关心现在的战局,十万南军围困四下,我军数不盈万,粮草也不丰足,面对着兵强马壮的南人大军,我们却该如何脱困?你大可不必对我的百多亲兵感到忧心忡忡我说过了,他们是拥有战神之灵的不死战士,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许在他们强大的战力为你效命之后,你会改变对他们的印象,事实上你也见识过了,没有他们,在黄墟,你也许很难突围而出而在这里的危局,恐怕最终起到决定作用的,也仍将是他们”

    慕容厉再次陷入沉默,也许是慕容暄的话语多少也打动了他,也许是他依旧迈不过这道心坎,以至于踌躇难言,他又坐回了桌案后的席位中,愣怔出神

    慕容暄一笑:“小侄告退”拍了拍一直挺立当地的那名亲兵,转身步出行辕

    ……

    “黑死神惧怕战神之灵的力量,我的那位厉王叔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现在他对我的不死军颇有微词”在自己的军帐中,慕容暄冷声说道,连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狠厉之意

    阿勒闵还是一身黑衣玄甲,正裾坐在军帐一角很细心的擦拭他的锯齿开刃的银刀,口中接道:“现在军心不稳,对这位丧师失机的下邳王领军大有不满之处,既然是他自己作死,那可怪不得我们,依我看,这正是殿下取而代之的好机会让他死,推在南人头上,反正一个败军之将战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后殿下再成功领军杀出重围,班师而还,陛下会很满意殿下这样的战绩的,太宰和吴王是上一辈的人了,陛下很需要自己的嫡系,这样就顺理成章的让殿下拥有了主军之机”

    “阿勒闵,你是要本王做一个弑亲之人么?嗯,这可不妥,鹿神的神殿不会宽恕我这样的罪行的”

    阿勒闵耸耸肩:“不,殿下,我说过了,是那些南人绺子最终杀害了下邳王殿下”

    慕容暄会意的一笑,不过很快抬头看向了一边一直闭目不语的光头嚓玛



    空气中似乎涌动着一股异样的气流,慕容暄很清楚,这是嚓玛施法的玄力所致,他一直在探寻那个远古神兽,自从知道在晋队中有一个远古神兽的化人存在之后,嚓玛就很郑重的开始了对感知到的另一个远古神兽进行了缜密的灵法搜寻用嚓玛的话说,战神之灵与远古神兽的对抗由来已久,这次发现了远古神兽,根本就是神祇安排的一次宿命般的相遇,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唯有消灭了对敌的远古神兽,才是战神之灵真正大出于天下的契机一个远古神兽已明,但绝不能让另一个远古神兽躲在暗处,必须做到了然于胸

    慕容暄没有打扰嚓玛的行法,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嚓玛闭目定神的脸,而当嚓玛面上的彩纹一动的时候,慕容暄就知道,嚓玛行法已毕了

    

    嚓玛睁开眼,眼神空灵的望向前方,却像早就知道慕容暄在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另一个远古神兽就在这里,就在这须昌城中是那只远古雷鹰的神力激发了他的响应,不过他自己还懵然不知罢了,我当时的感应没有错”

    “所以你让我建议厉王叔把行辕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你去证实?”

    “在他真正觉醒前,把他除去,我们也会少一个强劲的对手”嚓玛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站起身,伸手向前方遥遥一指,“而且情势没有那么简单,在那里,百里之内,还有两个蕴含着极强灵力的人向这里赶来,不知道是冲远古神兽还是我们的战神之灵来的也或者……”

    “也或者两者皆是”慕容暄若无其事的笑着,替嚓玛将话补上

    ※※※

    又是一场雷暴雨,瓢泼大雨在耀眼的电光雷鸣中倾泻而下,雨水的冲刷将黄土凝成了稀烂的泥塘,隐隐还有一股血腥味涣散而出这片土地经历了太多的战争了,曾有成千上万的人流淌着鲜血,倒卧在这里,&#x终成为这片土地下的累累白骨,暴雨让他们的气息,他们残存在世间的&#x后的气息顺着水气的挥发,再次提醒活着的人他们曾经的存在,这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幽灵再现?

    巡营的军士们任由雨水击打在铁甲上,一丝不苟的在军营中往来逡巡,雨滴顺着铁甲缝隙流入内里的衣襟,转眼便是湿透戍卫的哨望立在哨楼上,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一边心不在焉的望向军营之中,他们亟盼接岗换哨的士兵们前来,一旦卸了值,他们会迫不及待的奔回营帐中,换下被浇得水淋淋的军衣,再喝上一碗香喷喷的肉汤,&#x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围城是一个漫长的时光,不必每日的穷追猛打,只管静静对峙,封住对手一切可以出来的罅隙,然后等着他们饿死,再坚固的城汤到那时也不过是挥师即下的康庄大道了

    “别被仇恨蒙蔽了你的心智,这不该是你这样一位剑客所应有的情绪”韩离虽然话语不无训斥之意,但语调却仍然温和平缓,便连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雍雅

    他终于从莫羽媚口中得知那日她为何违令不去的缘由,看到杀害自己第一个爱人的仇敌在前,他可以理解莫羽媚一时愤难自已的心情,但是这是军旅大事,私仇之怨必须抛诸脑后,所以他不得不向莫羽媚重申此间道理,尽管他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废话,明事晓理的通达在于人的心境,人们大都懂得道理,只是很多时候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就像现在的莫羽媚,卦还有些心意难平的激荡,窈窕修长的身体由于喘着粗气而一起一伏,韩霓和卓秋依正在一边柔声安慰着

    大军围城的态势已成,可韩离并没有闲下来,桓大司马已经把使命交待得很清楚,他要潜入东平郡须昌城中,联络那里的游侠义士,准备里应外合之举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x那里的东胡大军防范严密,行动起来危机重重,韩离&#x知道在那下邳王慕容厉身边,有一群不属于人世间的东西护卫着,就像从甘斐那里听&#x的,负娇池棠曾经刺杀的氐秦暴君身边的妖魔护卫一样,这里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

    对付这种东西,韩离责无旁贷虽然世间有专门对付这种东西的高人,可他们都不在这里,那就只有自己这个被称为乾君化人的公府剑客来担起这个重任

    趁着这雷暴雨,带着公府的几大剑客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须昌城里,这一点倒不为难,他们就要起行了,莫羽媚也该尽&#x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这是谨慎&#x心的潜伏,容不得半点轻率疏忽羽媚是个卓绝的剑客,她会自己调整好心境的韩离这样想到,因此也没再多&#x

    她只是在为自己的被害的爱人伤心罢了,韩离的思绪却忽然转到了自己的际遇上,募的心中一紧,我连替爱人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也永远都不可能有我的爱人,我的舞晴……她在我的眼前被杀,可我却无法去仇恨杀她的人,她是个妖,是个要害我的妖,然而我也不恨她,我只记得她与我的柔情蜜意,这是件多么讽刺的事?

    打住再这样想下去,连我自己的心境也将掀起波澜,这是行事前的大忌,韩离拉回思绪,下意识的摸了摸脖下的珍珠项链,时辰差不多到了,该出发了

    “现在可以了么?孤雁?”

    莫羽媚的呼吸已经渐渐平静,嘴角一扬,给了个冷俏傲然的笑:“没问题的,我会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再去复仇,而不会再像上次那样”

    “没有下次!”韩离点了点头,语气多了些严肃的意味,眼神扫向眼前的众位剑客,媚羽孤雁莫羽媚汲血天鹰超节豪夺魂彩雉韩霓掠室捷燕卓秋依和遁影灵雀况飞雄这次行事的都是以轻功身法著称的剑客



    “出发!”随着韩离短促的一声令下,六位剑客将斗篷的蓬帽一拉,整个的身形都裹进了防雨的油布斗篷里,接着,穿出军帐,没入电闪雷鸣的暴雨之中

第八十五章 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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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队又一队的鲜卑骑兵奋马扬鞭,健马的四蹄从街井间被一夜大雨淋的稀烂的泥地上踩踏而过,溅起一瀌瀌泥浆这些骑兵们冲开沿街住户的房门,凶神恶煞的大声呵斥,百姓的哭喊声传遍了整个须昌城

    这不是针对细作的全城搜查,而是抢掠百姓口粮的一次行动困城危局,眼见得必是时rì艰长,此次长途驰援,又逢黄墟兵败,仓促间在东平据守,军中粮草已经不多燕士毫无治理养民的心思,既是粮草不足,便从城里百姓那里夺取便是,真饿急了打不得仗,便连人也吃,抢他们些粮食算得什么!

    百姓们多是知道这些如狼似虎的燕国骑士的,纵是千般不愿,却也只能徒劳的哭喊一阵,那明晃晃的刀尖就在眼前,稍有违忤,便是当头砍将下来,财粮固然保不赚还搭上了自己xìng命,谁却去触这霉头?

    好在这些燕国骑兵们奉令而行,一门心思只在粮食上,没趁势再做些烧杀的兽行来,一番大嘈杂之下,竟不过只杀了十来个头脑发愚舍命不舍粮的鳏叟蠢妪之流,这可算是极为仁慈的一次劫掠了

    所以在几个燕国骑兵在伯长的带领下冲到一家挂着颜字字号的肉铺门前之时,那肉铺倒先打开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用鲜卑的礼节不停的向伯长和几个骑兵弯腰摊手,状极恭顺

    “多莫,我们是多莫,我的勇士们”多莫是燕国鲜卑语中朋友的意思,胖男人笑嘻嘻的说道,还讨好的上来恰了伯长的马缰

    那伯长颇会一些汉人词汇,因此这胖男人夹杂着鲜卑语的汉话倒完全听得明白,此刻看着这个胖男人,尽管笑的如此谄媚,体态也是圆圆胖胖,但是他宽大的肩膀和结实的四肢显然表明,这是个有力量的男人,伯长久历战阵,自信这一点不会看错所以他一摆手,让身后的骑兵们一齐停下,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sè

    “将军的命令!收缴全城粮食,由将军统一安排!你们,交出粮食,如果不从,哏劈!”伯长做了一个向下砍的手势,他的汉语还算流利,不过最后两个字却是用鲜卑语说出来的,哏劈的意思就是---死

    胖男人一个劲的点头:“勇士们要保护我们,饿肚子,吃不饱,打不跑那些南方的绺子,要粮食,应该应该,不必我的勇士们费心,小人都为勇士们准备好了“说着,对门内打了个手势,就听门中传出应承之声,几个jīng壮的年轻伙计扛着开剥好的整猪整羊颠颠的走了出来

    “小人颜蚝,是颜家肉号的小小掌柜,一直敬仰我大燕国的勇士,不敢藏私,愿倾小号之所有,奉于勇士”胖男人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新鲜的肉类,伯长看着猪羊堆在一处,放在眼前,也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吹了声口哨,和身后几位骑兵一齐下了马

    “猪羊,很好但是还要粮食,将军的命令,是全城所有的粮食”虽然语气生硬,但伯长的表情明显和缓了许多,身后的几名骑兵早就眉开眼笑起来

    “粮食?有有有,勇士放心”颜蚝一迭声答应,又催促那几个年轻伙计:“快进去拿!”

    说话间,又有几个伙计口中吆喊,费力的将一只整畔了出来,看牛的开膛处血迹未干,显见是才屠宰的

    “勇士,吃肉才有气力,小人将所有的猪膨都宰了个干净,便是让勇士们享用”颜蚝巴结得笑道,看着年轻伙计不停的将装有稻米的麻袋送出,又做了个示意,一个jīng瘦的留着小胡子的文士嘿嘿笑着走来,手上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却是一个褐sè的酒袋

    “我的勇士,这是小人自酿的美酒,请勇士尝尝”颜蚝的话音未落,jīng瘦的文士便立刻将酒袋奉在伯长面前

    伯长扫了颜蚝和那jīng瘦文士一眼,又看装着粮秣的麻袋也越堆越多,确定这只是一个巴结讨好以求自保的商贾,便大喇喇将酒袋接在手中,鲜卑人好酒,这酒袋未开,酒香已然从袋中溢出,哪里还忍得卓咬开塞口,咚咚咚一气灌了半袋下去

    甘冽醇厚,当真是回味无穷,伯长抹了抹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酒!还有多少?尽数拿来!”说着将酒袋向后一抛,几个跟随的骑兵早就瞧的不住吞口水了,这番毫不迟疑,一把接赚几个人哄抢着喝了起来

    “我的勇士,这样的美酒当然应该全部奉送给你”颜蚝笑吟吟的又一鞠躬,然后把声音压低:“可是,有几瓮美酒还需再过几rì后才算酿成,一旦酿好,小人亲自给勇士送去如何?而且,勇士今天把其他剩下的酒取走倒不是不行,可这一来,便算是勇士收缴所得,回去岂不是还要分给别的勇士们?这样一来,到勇士手里还能剩得几何?不如还是小人按rì替勇士送去?”

    想的周到,伯长赞许点头,拍了拍颜蚝肥厚的肩膀:“极好极好,你是我的多莫,就照你说的那么你又有什么需要我做为回报?”伯长可不是傻子,对方这样子逢迎讨好,必是有所求,也该让他说出来了

    “哎呀,为勇士效劳,原是小人荣幸,谈什么回报呢?”颜蚝一边笑着,一边可怜巴巴的账折,语气一转:“不过确实有事要恳求我的勇士帮个忙……这个,勇士你也看到了,小人家里人口众多,这粮食全献给勇士们了,到时候小人一家几十口可怎么活呀,还请行个方便,让小人留些糊口的余粮,便是感激不尽”

    伯长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笑容:“怕甚么,将军收去粮食,又不是不配给你们填肚子的口粮,难道真让你们饿死不成?况且这是将军的军令,我一个小小百夫长,岂敢有违?”看到那颜蚝脸sè一变,伯长这才假意叹了口气:“算啦,谁让我们是多莫呢?我就替你邓风险,你自己家里留一点吧,原本我们是要进你家里搜查的,现在这也免了!”

    颜蚝感激涕零的把腰深深弯了下去,也够难为他这肥胖的身躯了:“勇士的恩情,小人全家没齿不忘”然后看似很激动的挽住伯长两手,伯长心中一动,只觉得什么坚硬之物塞进了手里,低头一看,竟是黄澄澄的金锞,在做这事的时候,那一边的jīng瘦文士一侧身,有意无意的挡住了那几个骑兵的视线

    行事细致的汉人,知道送我金子的时候最好不要被别人看见伯长很高兴,一笔惠而不费的意外之财,不动声sè的将金锞收入怀中,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手指在颜蚝胸前一点:“记得你说的美酒”

    颜蚝几乎都有些欣喜若狂了:“放心放心,绝不会忘,只是……不知勇士在何处安营?”

    

    “飞獠骑第五营,驻扎在城东,如果有人盘问你,你就&#x是给飞獠雄骑做事的”伯长也交给颜蚝一块木制的军牌,“只要拿着这个军牌就行,到了地方就来找我,我叫阿史那铎”接着,伯长挥了挥手,对身后已将酒袋喝的罄尽的骑兵喊道:“叫人来,这里有肉有粮,我们几个拿不走这许多!”又对颜蚝再次叮嘱:“那我就等你送来的酒了”

    “就在这几日,多莫”颜蚝笑着躬身答应

    ※※※

    目送着伯长阿史那铎带着喊来的一众骑兵,咋咋呼呼的将开剥好的肉类与几十袋粮秣搬上了马后,然后心满意足的唿哨而去,颜蚝这才转身,敛去笑容,示意年轻的伙计们关上店门,自己则和那精瘦文士直入内室

    内室中围坐了好几个人影,并且在看到颜蚝走进后,那几人才将握在手中的长秸回绞

    “你这可是大破财”围坐人中一个身形瘦长的&#x道,正是驭雷惊隼韩离

    “让他们破门而入岂不是&#x糟?”颜蚝轻笑了一声,和精瘦文士向几人一揖,各自坐下,“我们继续”

    韩离带着莫羽媚一行是在昨夜暴雨雷电&#x盛的时候潜入须昌城中的,电闪雷鸣的光景和公府剑客高超的轻功身法无疑是成功潜入的&#x好藉托,没有人发现在那个时分进入颜家肉号的六个身影

    颜蚝名为须昌城的屠户,家中颇有财赀,却是这一带的义军首领,聚集了百多名豪杰,一向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尤其是在东胡燕国的治辖下,此举和王师北伐的立意倒也颇有些共通之处,因此年前韩离往这一带勘查,以备北伐的时候,正是和他取得了联系此次潜入须昌城中,也正是以这颜家肉号作为落脚点

    “现在&#x大的问题还是人手,桓大人想让我们里应外合,可此事没有数千人马决难办到,我却只有一百多人,&#x多只能做袭扰之用”颜蚝直入主题,“不过,若是斩敌首脑,取其主将性命,倒不是不可能办到”

    听到这话,莫羽媚眼中便是一亮,纵使强自按住了激愤之意,可她自己也清楚,她是多么渴切的消手刃那个仇人,如果此行能和自己的私仇目的一致,那就是再完美不过的事了,因此她挺直身子,静静听颜蚝&#x下去

    “若真能毙敌首脑,那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让这城中的守军因为主将的殒命而不战自乱,不过颜兄准备怎么做?”韩离虽然表示赞成,但他也清楚刺杀绝不会那么简单,他们九大剑客已经尝试过了,且不&#x慕容厉自己刀法高强,&#x可怕的是还有那些鬼灵精怪的护佑,只是他现在还不打算和颜蚝明&#x,且听听他的谋划

    “东胡下邳王占了城中田氏的宅邸做行辕,我昔日与那田氏颇有交集,他宅邸的大致情形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若要杀那下邳王,我们还要将那里了解的再细致一些一旦探明细要,则桓大人围城于外,我们突起于内,潜入其行辕,一举斩其首而还”

    “没有那么简单吧”旁听的汲血天鹰超节豪皱起眉头,“彼时田氏宅邸也还罢了,此刻却已充作下邳王行辕,护卫军士&#x少便有千数,防范严密,而这城中现在也满是东胡军士,刚才不就弄的全城一片嘈杂?虽&#x我们皆为轻功高明之士,可在这般情势下,却是举步维艰,不是每天都有暴雨雷电为掩护的”

    超节豪&#x的是实情,按&#x如媚羽孤雁夺魂彩雉等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法,若要前往那主将行辕探查本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这满城皆为东胡之军,却如何能摆脱他们的眼线?此一时彼一时,昨夜能得潜入,除了暴雨雷电之外,也是燕国军队初至,防务未稳之故,可现在军情已定,巡城军兵必然大为加强,而值此战事紧急之际,必也是锁街封巷,怎还能进退自如?超节豪的的也正在于此

    颜蚝和身边那精瘦文士对视一眼,很轻松的笑了:“这一节我早有准备刚才我和那东胡伯长&#x的话诸位都听见了吧,有了送酒这个理由,我等便可光明正大的行走街巷之间,即便是进他们军营探查,也不为难事”&#x着,颜蚝将那块木制的军牌在手里抛了抛,一脸得色

    韩离暗暗颌首,这个颜蚝果然所谋甚远,前番和那伯长一番做作,也不纯是巴结逢迎的自保之策,却已在暗地里搭上了这根线去,如此看来,以送酒之名,倒是可以堂而皇之的在须眉城中行走于途,届时就势潜近主将行辕细察探勘,难题迎刃而解

    超节豪恍然大悟,不由一拍手掌,哈哈一笑:“有你的,颜义主!却原来早存了这个心思,已经伏下了暗着既如此,事不宜迟,便由我们充作颜义主的店伙,送酒过去,同时去那行辕一探”

    颜蚝微笑摆手:“此事倒是不劳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虽是身手卓绝,终是不熟我须眉城中路径,可不能乱闯乱撞,反惹东胡蛮子疑心我有位师兄,武艺了得,轻功冠绝天下,&#x兼谙熟这城中路径,由他出面,可彬无一失”&#x着,嗓音一高,对着门外喊道:“师兄,这便进来罢,可让你等了许久了”

    韩离心中才一动,便见室门轻推,一个瘦削的身影轻飘飘闪身而入,根本听不到一丝足音,人还未看清,就听到那人小声的介绍自己:“白墨墨者夏侯通,见过诸位大人”

第八十六章 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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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是墨家子弟,韩离没有听说过夏侯通的名头,但是白墨这一流派还是知道的

    墨家自战国墨子开山,传二代矩子禽滑釐之后,便分为三大流派,是为相里氏之墨柏夫氏之墨及南方荆楚之地的邓陵子之墨数百年流传下来,相里氏之墨已然泯迹无存,只剩下教义宗旨都有了很大变化的柏夫氏与邓陵子之墨z

    柏夫氏之墨的要义,在于其门下弟子讲究乱世中兼爱济人,首当明心克己之道,虽是侠被天下,但更注重自己心志的磨练和机关锻造之术的修习,也多有jīng擅奇门遁甲之士世人因其名,统称为白墨相传前朝蜀汉丞相诸葛武侯的夫人,沔南黄氏的大小姐就是白墨弟子,用于蜀汉前线的木坯马正是出自这位黄夫人的巧手奇思只不过到现在白墨弟子已经少之又少,没怎么听说过白墨弟子在江湖上的事迹

    而邓陵子之墨的要义却在于乱世中的以暴易暴,他们认为为恶之源在首脑,故而多擅行刺诛杀之能,传至今rì,俨然成了天下刺客杀手的渊薮其门下弟子自诩赤胆雄心,服sè又尚赤红,故而此流派被称之为赤墨昔年王敦刺王澄,在对方有二十位武艺绝顶的“绝人”相护的情形下,犹得一击功成,据说便是得了赤墨弟子的助力,只是赤墨流传至今,已然大为势微,纵有些门人子弟,怕也多半成了南国某些豪门大户的封属

    颜蚝的师兄竟是位白墨弟子,可见颜蚝自己也当是白墨的墨者之一怪道武艺颇为不凡,韩离一直没有问过颜蚝的师承,现在总算恍然大悟再看这夏侯通,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形容枯瘦,双眉斜挑入鬓,两眼初时觉得迷蒙蒙一片,可眼珠略一转动,便是光华湛然,唇上一抹髭须,很透着一股jīng干之sè<

    “原来二位都是白墨高士,韩离失敬”韩离向夏侯通和颜蚝拱手致意,另几位剑客坐在席位上也都欠了欠身

    颜蚝笑道:“师兄一向少见外客,韩大人昔rì来时,倒一直未向大人引见,恕罪恕罪今番谋事在即,师兄这下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便是颜某央宛了他来,共助一臂之力”

    夏侯通已经在一众剑客对面的席位上坐下,那里本不是案席安置的地方,只是铺了一层让来客换履脱鞋的草席,夏侯通却自然而然的坐了上去,盘起两腿墨家弟子自律甚严,兼之清俭朴素惯了的,韩离对此倒不以为异

    “天恶不义,天正不义,原是墨者分所应当若能铲除了胡狄,救下这一城百姓,更是求之不得”夏侯通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既如此,二位也是决定觑机刺杀那东胡的下邳王了?”韩离顿了一顿,他心悬那些古怪护卫,不过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们,事涉妖鬼,轻言谁人能信?便是过去的自己,在结识乾家斩魔士甘斐之前,又何尝不是对妖鬼之事嗤之以鼻?即便自己曾有过神力焕醒的经历,却仍是回避了过去若是把这些的告诉了这些中原义士,只怕还生出不必要的波折因此韩离在看到两位墨者都点了点头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刺杀他们的主将,风险未免太大,行刺若不成,我们这番隐伏发难却是尽白费了”这倒不是卧耸听,毕竟有过前车之鉴,“韩某的意思,借送酒与路的机会,查勘他们的屯粮所在,总之是要乱其军心,断其粮才是根本一旦查明,纵火焚之,这样的效果一定更好”

    韩离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能够避开那些古怪的护卫自然是最好,况且此番前来大司马已经给了授意,濒险自断,见机行事,韩离有一切主事决断的权力,这也是大司马的信任,而韩离也认为这个法子是最稳妥的

    听到这个建议,莫羽媚首先便是皱起了眉头,她一门心思就在诛除仇人身上,岂甘心意落空?只是她不好公开提出异议,便用惯常冷肃的声音说道:“既焚其粮草,又诛其首脑,双管齐下,岂不是更好?”

    韩离还没开口,颜蚝就已经接口,不过他显然是站在莫羽媚这边的:“孤雁大人所言极是韩大人,你也看到了,今rì这闹的鸡飞狗跳的,这些东胡蛮子的粮草都是劫掠我们百姓的,焚之一炬,东胡蛮子就再来抢掠百姓,岂不是让百姓再遭毒手?而且……”颜蚝脸上露出惨痛之sè,“……真没了粮,这些妖魔一样的东胡蛮子就会吃人,他们做过不止一次了,这满城百姓到时候都成了他们的口中之食,若是如此,那这须昌城,不,是整个东平郡,就成了人间地狱了”

    韩离一阵哑然,鲜卑燕国的军队确实有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征伐高句丽攻打羯赵,鏖战冉魏,在缺粮的时候,他们便是以人为粮,依旧保持着强悍的战力,这些行径听在耳中,真真是令人发指

    夏侯通看了莫羽媚一眼,这样美丽的女子即便散发着剑客的肃杀之气却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所以他的眼睛亮了一亮,不过他在对方注意到之前就转过了头去,直视着韩离:“如果在焚粮之后的一天之内,桓大人就发起进攻,那么此计倒还使得,不然的话,长期围困待其粮自断的方法就不适用,除非等他们把我们都吃光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采取先前的定计,取了他们主将的脑袋,这是最容易奏效的法子了”

    韩离有些踌躇,这和大司马的计略确有冲突之处,桓大司马显然打定了主意长期围困,无谓因为强攻猛打增加不必要的消耗,可是这样一来,只怕这满城百姓便是难保,一想到那些无辜的男女老幼哀嚎痛哭着被妖魔一样的东胡士兵开膛破肚,啮骨食肉,韩离便是心中一颤,不,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吊师伐罪,解民倒悬,这才是大司马整军北伐的真义,如果百姓们都因此而死于非命,那么就算驱除了胡虏,重占了故土,又有什么意义?

    “既是如此,当将此信送出,告诉桓大人,困城之举恐不可行,宜当速攻!”韩离决定了,照这样看来,只有刺杀了下邳王慕容厉,才能真正最快的令城中守军土崩瓦解,就算有那些古怪护卫也顾不得了,而更重要的是,就是通知桓大人,东胡蛮子妖魔一般,唯有速战速决,才能真正解救这些被困城中的百姓们问题是,桓大人是更看重城中百姓的xìng命呢,还是他麾下能征惯战之军的xìng命?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jīng瘦文士却指出了另一个问题:“如何送出此信?进来时是天授其便,看现在满街胡人兵冬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表面上是颜家肉号的账房,实际上是颜蚝的副手,姓郭名昕,一手暗器功夫颇为了得

    看着韩离凝思半晌,夏侯通忽然开口:“这样吧,我这里倒也安置了一些机关地道,城中行动不便,不过通过这些机关出城倒是少些风险,韩大人找一位轻功最好的同僚随我一起,我送他出去但我只保证在机关地道里的安全,出了地道,还得靠他自己的本事返回了,所幸地道出口就在城外,离桓大人军营也不到二十里路了”

    韩离眉头一展:“夏侯先生有这等奇术,当真再好不过,但能出城,避开胡人耳目,我同袍自有脱身之法,不劳夏侯先生费心灵雀,你即刻启程,记得面见桓大人,将我们的定计报之桓大人,尤其要将胡人粮尽便要食人的情形禀告,请桓大人更弦易辙,不可再持久困之策,迁延rì久,城中百姓危矣”

    遁影灵雀况飞雄是个身形矮小的jīng悍男子,当下躬身领命:“诺!”

    “那我们就着手准备,以备刺杀之策只是……”谋划既定,韩离yù言又止

    颜蚝和郭昕面面相觑,不知这大司马府的首席剑客又怎么了,年前来时,韩离行事果决洒拓,面上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微笑,现在倒好,脸上从前额到下颚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痕不说,便议谋划策之时也总是一番吞吞吐吐若有所思的涅若非颜蚝早知韩离xìng情为人,几乎就要认为他是个优柔寡断的庸弱之辈了

    “只是……诸位是否相信……”韩离倒底还是决定据实以告,“……这世间是有妖鬼存在的?”<

    颜蚝和郭昕同时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韩离问的竟是如此无稽的问题,便是大司马府的另几名剑客也不自禁的挺直了身板,他们都亲历了云舞晴的诡异之事,那具散发着蓝sè光气的鱼尾女尸想来现在还陈具在大司马府呢,莫羽媚却深深的望向了韩离,她和韩离一个遇鬼,一个逢妖,当真是感同身受而在想到了这些过往,心底甘斐的身影又再次清晰起来,莫羽媚不由一惊,这几rì自己沉浸在为第一个爱人复仇的怨念之中,可如果甘斐知道,自己现在是为第一个爱人而牵肠挂肚,他又当做何感想?这当然不是移情别恋的背叛,可是,恋人间的情深意重是不是不应该出现这种别样的怪异情愫呢?

    莫羽媚心底幽幽一叹,她仿佛又看见甘斐在眼前咧开嘴,没心没肺傻乎乎的笑着

    

    没有人发现夏侯通的眼睛亮了一亮,表情复杂的注视着韩离,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为人道的往事

    ※※※

    围城的第十天,困在城中的燕国军士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固守形势,从百姓处抢来的粮秣出乎意料的丰穰,足以支撑近万军人和数千马匹三个月以上的据守看来在连年战乱的间隙,这里的百姓足够勤劳,积存下来的粮食可着实不少为免城中百姓生乱,傅颜将军还特地下令,核准城中的人数,按份额将百姓的口粮分发下去,可以保证他们不被饿死,还能抽调出一批人作为民伕,替燕军筑土修墙,加强城池的防守

    汉民就是这么容易操控的动物,傅颜有时候觉得他们比绵羊还要温驯,明明是抢夺了他们的粮食,然后用这些粮食中的一&#x部分再发还给他们,他们就因此大感庆幸,俯首帖耳的甘为驱使了

    防御的态势已经稳固,各军营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固守待援,前往邺都搬求救兵的轻骑前后派出去十几个,料来在邺都的太宰大人不会坐视不理的,一定会派出&#x的大军,而如果领军是吴王大人,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傅颜还是对吴王慕容垂念兹在兹,吴王一至,围城的南人大军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了

    下邳王自入须昌城中后,就处于闭门不出的境况,听&#x整日价喝的醉醺醺的,根本不理军情急务,傅颜还是弄不明白,败军之际犹然踌躇满志的下邳王这是怎么了?听&#x向东平撤退的路上曾遭遇过晋国&#x股军队的突击刺杀,然而不是分毫没有影响么?那下邳王的颓丧心志却是从何而来?好在下邳王把一应军务都交给了自己打理,傅颜也乐得自己区处,倒是那初上战阵的伏都王慕容暄已露峥嵘,几次急务都是他出面应对,行事极有条理,很令傅颜感到满意,假以时日,这位伏都王也许将成为像太宰和吴王那样杰出的将领,傅颜决定,此战过后,要向太后和太宰太傅大人好好奏明伏都王的功绩

    此时,傅颜立在城头,看向远方的晋军军营,军营连绵不粳正是晚饭的时分,炊烟从军营各处袅袅升起,蕴在半天,暮色昏沉下好像是一大片灰白色的愁云

    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刚刚禀报过了什么,现在很恭敬的垂手站立着,等着傅颜发话

    “你是&#x,已经探知了城里南人的细作动向?”傅颜冷声发问

    老者点点头:“凤阁密使连日查探,已初见端倪,就是那家颜家肉号”

第八十七章 凤阁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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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驴车吱吱嘎嘎的从街闾间行过,车上盖着篷布,一个枯瘦的小胡子男人翘着腿,坐在车前,嘴里呼叱有声,不过他的架势并没有使拖车的灰驴能走快多少

    小胡子男人似乎也不很着急,一队队的巡城军士从驴车边经过,他也毫不慌张,间或有军士驻足喝问,他便笑呵呵的递过去一个木牌,用鲜卑语解释几句,问话的军士看过木牌后也就挥挥手放行了hxm

    驴车缓缓穿出巷口,小胡子男人就开始转头四顾起来,看似是漫不经意四处张望,实则他的视线在军寨和营帐上逗留的时间最长,而最终,他远远望向前方一处高大的建筑,那是须昌首富田氏的宅郜现在则是大燕国下邳王的行辕

    一个体态修长的身形与驴车交错而过,小胡子男人这才募然有感,收回眼神,看向那身形时,发现这竟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鲜卑武士的短打结衣,将身形束得益发高挑,腰身也更显得纤细,挎着一把弧形弯刀,再配上她柳眉杏目的容貌,却是大有风致



    胡人的女子也能这般美貌,小胡子男人心中暗赞,不过只看这女子一身行头,也知必是燕人军中的随员,小胡子男人不敢轻忽,急忙向那女子堆起笑容奇怪的是,那女子看向这里的眼神却是落在拖车的灰驴上,星眸闪闪,似乎另有所思

    是辆驴车……那时节,不也是赶着驴车的……鲜卑女子对自己说道,这辆驴车触动了她深隐心中的心事,这桩心事,她从没有对自己的族人提起过

    心念一转,或许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笑容,鲜卑女子止住思绪,眼神又自然而然的落在那小胡子男人面上,在一触及那小胡子男人的目光之后,鲜卑女子就觉得很不舒服,这不是普通人的目光,鲜卑女子可以抓住那眼球中刻意收敛的jīng戾之气,她的感觉一向超乎常人的灵敏

    鲜卑女子停下脚步,仔细审视这个小胡子男人,很显然,他不是军中之士,这一身装扮也是汉人百姓的涅,在这个战事催压的情势下,城中百姓早就家家闭户,绝足不出,这个人却怎么大摇大摆的赶车而行?

    原本只是对驴车大有感慨的鲜卑女子现在却对这小胡子男人生出了疑云

    “做什么的?”鲜卑女子用汉语发问,她的南国官话竟是出奇的字正腔圆

    小胡子男人对这纯正的官话显然大感意外,先是一怔,旋即又让笑意在脸上荡漾:“艾女大人的汉话当真好,小人是为飞獠雄骑做事的,给第五营阿史那铎大人送些酒水去”说着,他又笑吟吟的递过了木牌来

    鲜卑女子冷声道:“所有食粮不都已经尽数交了上去么?还要你送什么?”她没有去接木牌,这不过下级军官配发的通行军牌,没有什么意义,只对普通士兵有效

    “小人说了呀,不是食粮,是酒水,家主才酿好的,赶紧给飞獠雄骑的勇士们送去,也是我们百姓对大燕勇士的一番心意”小胡子男人很会说话,这次没有再提伯长阿史那铎的名头,而是冠以大燕勇士的名义,听起来颇为情真意切,并且还主动掀了掀盖车的篷布,指着篷布下露出的酒瓮道

    鲜卑女子笑了:“这倒是你们的心意了,很好,守住此城,你们也有功劳你说家主,你是哪家的?”

    鲜卑女子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一种撩人心魄的妩媚,看得那小胡子男人一呆,然后才如梦初醒般接道:“艾是城南的颜家肉号,小人是颜家肉号的伙计”

    “原来如此……”鲜卑女子点了点头,笑语之时分明透出甜甜的气息,“……如此可就有劳贵号了,去罢,但要记赚军营重地,可不能乱走乱逛的瞎撞,送完了就回去,不然就是犯了军纪,要杀头的”

    小胡子男人一迭声的道:“是是是,小人谨记,小人谨记,谢女大人,谢女大人”现在可以知道,这个鲜卑女子在军中的爵位一定不低

    驴车远去,鲜卑女子凝视良久,嘴角冷冷一笑她看的很清楚,这个小胡子的虎口处有粗茧,那不是从事劳作而生成的粗茧,鲜卑女子也是习武之人,只有长期握剑习武的人才会长出这样的茧来,事实上,为了避免这种粗茧,她自己就主修了暗器之术,此中的关节处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而且,从城南前往飞獠骑的军营根本不需要走这条道,这是绕远路,这两件事足够反常,更毋论这小胡子男人不停的看向军营的动作,这不是寻常百姓的举动,鲜卑女子已经做出了判断:行事粗疏的细作,他以为我堂堂凤阁使是那么好糊弄的么?就让他蒙在鼓里吧,也正好,看看从他身上还能钓出什么大鱼来

    颜家肉号?速报叱伏卢大人,将那里严密的监视起来鲜卑女子冷冷的转过身,步履坚定的离开

    转身的刹那,她并没有发现,渐行渐远的驴车上,小胡子男人在同一时间回过了头,若无其事的抹了抹唇上的髭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

    大燕国麟凤阁,这是在大燕国的汉人官员出主意设立的官署,专司探事密查之职,也包括潜伏敌国的刺探查究,征伐战阵的斥候细侦不过对于这个汉人文明气息颇重的麟凤二字,鲜卑人倒有些不甚了了,麒麟是瑞兽,可是在鲜卑人传统中,根本就没有麒麟的概念,他们敬奉的是大荒鹿神,以及符合游牧民族图腾特征的草原之兽,倒是对于凤凰这种神物接受的比较快,在他们看来,这种翱翔空中的神鸟和本族太阳神的形象极为接近,所以麟凤阁的署员们总是自称为凤阁,而有意无意的隐去了麟字久而久之,麟凤阁也就成了凤阁

    现在执掌凤阁的就是这位须发半白的老者,大燕国司图司马叱伏卢朔齐根据凤阁密使荔菲纥夕的探报,他已经知晓了颜家肉号的jiān细实情,故而特地向城中实际主事的傅颜禀报



    不过好像傅颜并不是太在意他的禀报,在听说了颜家肉号几字后,他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而是继续眺望着远处的晋军营寨

    叱伏卢朔齐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详细,便接着说道:“我们一直将他们监视着,下官是想,有没有可能通过他们,将一些假的军情传出去,让南人……”

    

    “想的是不错”傅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叱伏卢朔齐,“……可你认为有什么假的军情可以为战局起到扭转的作用?即便如此,你认为那桓温相信这个假军情的可能性又有多大?这不是实力相当的对峙,两方现在的实力对比是十比一,而桓温的后援还将通过巨野水道源源不断的输入,他是打定主意长期困城了,让我们因为饥饿而不战自溃,我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这样的态势,就像是绝壁孤崖上的两名刀手对垒,只有互不退让的针锋相对,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别的方法,谁先松劲,谁就先掉下万丈悬崖!”

    &#x到这里,傅颜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便放缓了语调,看着垂手恭立的叱伏卢朔齐:“将计就计,本也是伐兵上策然而让那些细作传些假军情去,桓温也绝不会上当,他们是狡诈的南人,燕国的勇士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取胜之道要么弃守东平,可解困城之危,但这样一来,南人兵锋将直指邺都,为害&#x巨;要么便是像现在这样,固守此郡,寸步不让,等待邺都的援军赶来”

    “将军所见极是”叱伏卢朔齐此时自然只能附和

    “当然,那些细作就像是烦人的牛蝇,虽然起不了什么大风浪,但总在眼皮底下嗡嗡乱叫也不是个事,除掉他们吧,也可以向全城的庶人做个警告,我们现在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不要以为我们不会杀人!”傅颜在叱伏卢朔齐欠身领命的时候又一伸手指,“今晚动手,你可以从飞獠雄骑调些人,但动静不要太大,不过是消灭一些牛蝇,我不想影响到我的城中防务”

    傅颜还不知道,他不屑一顾的这些所谓的细作们,拥有怎样的实力

    ※※※

    行动将在荒鸡丑时初刻开始,这是所有人酣睡的时分,也是突施袭击&#x好的时分叱伏卢朔齐行事还是很慎重的,很多情况傅颜并没有兴趣去了解,他却很清楚

    颜家肉号明面上是一个掌柜加上二十来个精壮伙计,可内里的实际人数却远远不止这些,经过凤阁密使连日的缜密探查,发现这颜家肉号&#x少有一百多人,其中也不乏一些颇有武勇的好手而颜家肉号的内部构筑&#x没有那么简单,这不是一所普通的商号民宅,这是按照中原各地许多坞堡的慕造成的建筑,除了外间掩人耳目的肉案铺面和初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内宅庭院,还有许多暗藏的阁间和地道这样的地方,火攻是&#x愚蠢的方式,反而给了对方通过地道逃走的机会,所以叱伏卢朔齐采取的方式是军士一鼓杀入,逐屋排除,所遇之敌一律格杀,割下首级作为明日邀功的信证

    叱伏卢朔齐征调了飞獠雄骑的两个百人队,再加上凤阁所部军士,两边相加足有三百多人,他算是足够重视这些细作了,三百多燕国勇士对阵心怀不轨的百余逆贼,无论如何也绰绰有余了,&#x到底,他还是看不起汉人低微的战力,充其量不过是些会龇牙的狗而已,而我们大燕勇士都是虎狼,恶犬岂是虎狼敌手?

    阿史那铎呼呼喘着粗气,紧盯着牢牢关闭的商号大门,写着颜字字样的号幡在夜风中被卷得呼啦啦作响,听起来就像是嘲讽的讥笑呼哧!可恶的汉人,把我当傻瓜一样的霜么?今晚我要让你尝尝戏弄我的代价!阿史那铎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的胖子,恨的牙痒痒

    是凤阁使告之了他被这些细作利用的事情,这一下让他怒不可遏,自己贪杯好酒的轻率举动险些酿成大祸,当下请战,要用行动来洗刷自己的耻辱所以,他的百人队成为被征调的两支飞獠雄骑的军队之一,并且还作为整个行动打头阵的军队伏在了&#x靠近颜家肉号的前沿

    很好,阿史那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尽管因为深夜突袭,所有的飞獠雄骑都没有骑马,可大燕的勇士即便不在骏马的背上,也一样无敌于天下我要用手中锋利的弯刀,割开那胖子的喉管,让他哏劈!

    “呼”,百余根火把同时掌起,映红了门前一片,这也是行动的讯号,阿史那铎一声怒吼“轰切!”,这是燕国军队冲锋时惯常用的呼喊,而这个字面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杀!

    阿史那铎挥舞着弯刀,冲在了头一个,十几步开外的叱伏卢朔齐则立刻一招手,数十名弓手弯弓斜指,弓弦蓬蓬齐响,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之音,雨点般在肉号的内院落下

    紧闭的大门也同时被阿史那铎一脚踹开,百多名燕国军士呼喊着鱼贯而入肉号的后方也响起了喊杀声,叱伏卢朔齐知道,这是另一支百人队也开始了进攻,两边合围杀入,&#x可彬无一失

    “荔菲”叱伏卢朔齐对身边的修长身形唤道那修长身形的女子点了点头,挨近身前:“大人……”

    叱伏卢朔齐鼻端中还能嗅到她身上的体香,她是自己&#x得力的属下,也是整个麟凤阁&#x为了得的暗器高手,并且,她也是他的女人,真是美妙的滋味,叱伏卢朔齐明明已经&#x六十岁的年纪了,可和这个年轻的女人在床笫之上,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才二十出头,她那散发着异香的娇嫩胴体总能令自己乐此不疲

    待今晚事毕,我要好好和她干一次,这几天可忙坏了,好久没有摸她滑腻柔软的奶子了,我的荔菲纥夕叱伏卢朔齐这么想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立刻了,所以他赶紧收敛心神,看向眼前这美丽而不失英气的鲜卑女人:“荔菲,你也带人进去,多割下几个细作的脑袋,我要为你请功”

    鲜卑女人静静的一点头,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从肉号的院内飞出了一个头颅

    长发披散的头颅蓬的砸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颈腔的血水拖出一条不规整的弧形



    “第一个细作的脑袋”叱伏卢朔齐满意的想到,然后他看到了头颅的面容,浓密的髭须,咧开的阔口,还有耳边鲜卑族经冲戴的耳环

    这……这不是那个百夫长的脑袋吗?叱伏卢朔齐怔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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