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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探宫

    “乾家有斩魔之力,但最重要的还是玄灵之能的运用,不然何必费那么大心思去弄测灵之术?世人只看到乾家斩魔士近身奋力格杀妖魔,却全然不知乾家的密咒神术也在除魔之法中独树一帜。池师弟你看,单是开这悬灵室的暗门和点起悬灵本命之灯,我就念了好几种咒语。”乾冲娓娓道来。

    池棠回想刚才乾冲的作为,难怪口中张合喃喃自语,却原来是在念咒,乾家秘术,自己需要了解和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是想到运用咒语,自己可实实在在是个门外汉,也不知行不行,脸上不禁露出难sè。

    “池师弟不必担心。”乾冲已经看出池棠心中所想,“这咒语说到底,就是运用灵力的一种方式,池师弟身具火鸦神力,运用起来必是得心应手。说到火鸦,我便带池师弟再去一个所在,到那里好好看看乾家的五方乾君之志,也能知晓个始末详细。”

    乾冲当真是马不停蹄,立刻便要带池棠出此静室。

    池棠自然无有不允,他刚入乾家,确实有太多的地方要去了解,他跟着乾冲迈开步子,手则摸到怀里取出那聚灵壶和封魔瓶仔细端详。

    仔细端详之下,才发现,这聚灵壶远远看起来似乎是青铜所制的小瓶,但那瓶肚宽颈细,两侧还有雕成螭虎之形的把手,确是个小壶无疑,只是青铜之上嵌满了青碧sè的玉块,甚是美观。而那封魔瓶的青玉质地也是晶莹剔透,是极为罕见的美玉材质。想不到乾家的物事竟是这般jīng美华贵,和素来提倡节俭的乾家门风可大有出入,联想到静室之中那巨大的玉鼎和美轮美奂的双凤玉尊,以及桌案上散发着暗白sè灯光的悬灵本命白玉灯盏,乾家哪来的这许多玉制器物?

    池棠将心中疑问又问了出来,乾冲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反问道:“池师弟以为,玉为何物?”

    “玉乃天地之jīng,美玉无瑕,资质温润,好玉极为罕有,汉时许叔重在《说文》书中曾言,玉,石之美兼五德者,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就是说玉不仅美,而且还有仁义智勇洁这五德,今人爱玉,多以玉具此五德,可彰显君子德cāo之故也。而且皇室诸侯大贵之家,皆以玉为显贵之物,是以王城殿宇之内,大夫贵胄之身,皆配有美玉。”

    乾冲没想到随口一问,竟引起池棠引据论典,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不由颇为意外的看了池棠一眼:“想不到池师弟任侠之身,倒对玉石有这样的研究。”

    池棠笑笑,没有说话,他本是江南世家子弟,自小也随家风学习了些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立身道理,可没少知道玉石之义,他原来身上也有块家传的小玉佩,只是在月夜刺君遇妖之后,惶恐逃生之余,因腹内饥馁,早将那小玉佩换成了几块果腹的大饼,现在也不知那小玉佩散于了何处,至今回想,未免有凄凄之意。

    乾冲也没等池棠回答,而是继续道:“只是这不过是今人的一种对玉石的曲解之意,只见玉石之美,不见玉石之本。数千年前,当有人聚群而居时,玉石器皿便已常用。那时,人人平等,不知有高低贵贱之分,那玉石又有何用?是为了显贵彰德?恐怕那时的人还没这念想。彼时玉器盛行,正是人发现了玉的两个特xìng,一是玉能通灵,二是玉可驱邪。通灵者,可传神人之语,可激凡人之能,所以那时做的许多玉制器物多是祭祀天地祖先的礼器;而驱邪者,玉石之xìng,天地之灵,自然便可祛除妖鬼近身,免遭邪惑,那时的人多喜欢用玉器制作些神兽之形,正是发现了此点用以护命保身的。这习俗沿袭了数千年,到了今时今rì,人只记得玉器的华美,却都不知玉器的本xìng了。”

    池棠听的目瞪口呆,关于玉石的本xìng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原来玉器本就是驱邪通灵之物,难怪世人在潜意识中总是对玉爱不释手,恐怕就是先祖留下的依赖之xìng,而未必只是贪爱玉石华美之意。

    “所以我乾家悬灵室中,多有玉制器物,正是当年乾家先祖,以大智慧知晓玉之本xìng,特地收集炼化而得的,用以驱邪汲灵,无有不利。”

    池棠只顾思索乾冲对玉器的陈述,甚至连嵇蕤留在那悬灵室都没有注意,他跟着乾冲向东北角走了数百步,直到乾冲又推开一处青石屋门才遽然而省。

    “这里是......”池棠看着屋门前的三个篆体字,自右及左,只有第一个五字勉强认出。

    “乾家五君堂,正是置放五方乾君神像之所。”

    池棠猛然想起,在嵇蕤薛漾口中,在那颜皓子口中,都不止一次的提起过五君堂这个名称了,却原来是置放乾君神像的所在,到了这里倒可以详细了解五方乾君,尤其自己这掌火神鸦的由来了。

    屋中还有一道门,这次乾冲没有再念什么咒语,只是轻轻推开了那道门。

    “池师弟到里面,只要运起灵力,便能感觉到呼应。”乾冲站在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对池棠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池棠将要迈步入内的时候,乾冲又补充了一句:“无论神像让池师弟看到什么,请记住,那就是真实的过往,而不是虚妄的幻景。”

    ※※※

    啄峰铁鹤虽然在五人中轻功最低,可到了这时候,也该跟上来了,赫连厥飞出几步挨到山崖边听了听下面动静,然后一脸凝重的跃身回来,沉声道:“山下全无声息,铁鹤是真不见了。”

    在这骇人的食人魔窟之前,也许什么诡异的事都会发生。这个念头刚刚在莫羽媚脑中浮起就被生生压下,决不能用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来使自己产生哪怕些微的胆怯。

    莫羽媚手指在剑柄上摩挲,握着剑柄的感觉让她稍稍心安:“铁鹤轻功固然不济,可论内功勇力,在我们之间便可算得第一,真出什么事他自己一定会解决的,我们先不去管他。”莫羽媚不想徒耗心力去找寻一个下落不明的人,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进入这食人魔宫之中,杀了那明月娘娘,剿除这群邪教妖人。

    “我们去这宫中探探。”莫羽媚下了令,并且立刻开始布置,“我们不要一路走,这样太显眼,目标太大。兵分两路,迅鵟,你带着邪鹜,从左边摸进宫去,江鹚,你和我,从右路潜将进去,看宫里情形再集合一处,以我招手为号。”

    这个安排非常合理,在十三剑客中,莫羽媚排名第三,赫连厥排名第四,锐蹼邪鹜排名第九,袭水江鹚排名第十,这一分派,便是第三的带上第十,第四的带上第九,赫连厥原本想和莫羽媚一路,但听莫羽媚如此坚定的语气,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羽……孤雁,我这便去了。”赫连厥刚想喊莫羽媚的本名,却想到这是行动之际,不能掺杂个人情愫在内,便改口喊了莫羽媚的绰号,微一拱手,拔出佩剑,和锐蹼邪鹜从左路出发了。

    莫羽媚并没有将眼神投向赫连厥这一路,她现在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黑sè宫阙上,对江慈一招手,踏上了右边的路径。

    这条路并不长,身侧也有山岩做掩护,莫羽媚和江慈的身影在行进中隐藏的很好,只是那股扑鼻的腥臭味令莫羽媚觉得一阵阵的反胃,真奇怪,这么大的味道,在一行人刚攀上峰顶之时竟然没有闻到,这就说明那道山梁阻隔的很有效,并且那时候的风向不是迎面吹来的。

    自己一行人一看到这黑sè宫阙,就转了风向,难道仅仅是巧合?莫羽媚没有去多想,也不愿意去想,坚定本心,除去那明月娘娘!

    已经到达了血水如池的地方,不,不是如池,这根本就是血水倾注而成的一个巨大血池,里面的血水稠密,似乎还有些碎肉块在血水中翻滚。

    踏着满地的碎骨残骸,莫羽媚忍住恶心,又开始观察右侧那些悬挂着的五脏器官,她算是幸运的,没有走右边,不必去面对那几十具被扒了人皮的尸体。

    没错,心肝脾肺,还有那肠子,都是人身上的,可是这些东西挂在半空却令莫羽媚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些器官似乎不是为了吓人或示威而悬挂着的,这样的手法倒像是在风干,就像常人用牲畜内脏风干做菜一般。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莫羽媚仿佛真的闻到了一股熏腊的气味,险些就呕了出来。

    莫羽媚捂着嘴,趋身已经靠近了宫阙的台阶,江慈的嘴唇则微微颤抖,脸sè变得灰白,抑制不住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惧。

    沿路的景象虽然恐怖,但却没有任何人出现,莫羽媚走快几步,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宫阙门前。

    这下莫羽媚稍微定了定心,从宫阙之内吹出呜呜的yīn风,不过血腥臭气却也没那么重了。

    宫阙无门,只是弯成了一个拱形,并不见有人把守,放眼看去里面黑洞洞的,宛如一个择人而噬的大口,莫羽媚附耳上去,仔细听了听宫内动静,除了呜呜作响的怪风,就没有其他声息了。

    右边传来脚步声,是赫连厥和邪鹜到了,两个人的脸sè都不大好,显然沿路的情景给他们带来很大的震骇。

    莫羽媚对他们招了招手,赫连厥和邪鹜弓着身子,快速的靠近到莫羽媚身边。

    “那些尸首都是男的,没有一个女人,那明月娘娘不是说要十男十女么?男的成这样了,女的却被弄去了哪里?”赫连厥一过来就说出了自己的疑窦,他其实还是担心莫羽媚,那衣襟角上银sè的月牙之痕他还没告诉她。

    “进去看看或许就能知道了。”莫羽媚对着那拱形入口示意,“那明月妖妇应该还没回来,我听里面没有什么声音。”

    “嗯,她带着那么多门徒,又坐着凤辇,脚程应该没我们几个快。”赫连厥表示赞同,“这是好事,我们先潜身进去,正好等她回来结果了她。”

    莫羽媚看着拱形入口:“还是要小心,我不信这么大一个宫殿,里面没有留守之人。谨慎处事,看好形势再说。”

    四个人挨到入口边,莫羽媚心中一动,看向入口上方的一处窗格,便对另三人打了个手势,三人会意,都矮身蹲在入口下,莫羽媚是要施展轻功跃上窗格外看宫内情势,凭空没有借力之物,还是赫连厥和锐蹼邪鹜握手成圈,莫羽媚纤足在两人手上一点,借势一跃,身形轻轻巧巧的落在窗格外的石栏上。

    窗格并没有窗纸,透过窗格就能看到宫内情形,当莫羽媚刚把脸靠近去看时,就知道自己错了。

    宫中有人,不仅有人,还是个背对着自己的女人,长发及腰,身材倒很窈窕;不仅有这个女人,还忽然响起了一阵凄凄楚楚的歌声。

    “月如佼人,照我心忧,其柔如水,何寻我容?月如佼人,笑也含羞,其明如镜,何寻我容?……”

    歌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就像是一个哀怨的女子在悲切的哭诉。

    莫羽媚看着宫中情形,旷大的宫内,只不过点着几盏幽幽绿光的宫灯,四周昏暗,也不清楚还有没有旁人,那个女子的头摆来摆去,甚是奇异,莫羽媚凝神观察下才发现,那女子身前有一枚铜镜,她这番举止正是在照镜子的动作,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可莫羽媚的心中却没来由的生出寒意。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似乎很生气,一把将面前铜镜推倒,转过身来,莫羽媚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只觉得那女子的双眸晶光大亮,正是那摄人心魄的眼神,直直的看向莫羽媚的藏身之处。

第二十一章 五君堂

    一进入石门之内,池棠就感觉到一股威凌之意,这是片空旷的石屋,和悬灵室一样,光线昏暗,只靠着屋角几盏青灯发亮取光,占地也是极大,抬头看时,面前几座巨大的雕像映入眼帘。

    那几座雕像按方位摆在石屋四角,可最先吸引池棠注意的,却是居中显眼位置安放的雕像。

    这是一只龙首龟甲的神兽,作昂头远眺状,四爪按在地上的方托之上,身姿雄伟,龟甲之末还露出一条高高扬起的尾巴,雕刻的极为jīng美。池棠站在它面前,却也只不过到它的肚腹处的高度,雕像发出青莹sè的暗芒,池棠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这雕像竟也是玉石所制。

    玉能通灵驱邪,池棠想到刚才和乾冲的交谈,很快就从惊异变成释然。

    龙首龟甲神兽雕像之下的方托,和雕像连为一体,好像是一整块巨大的玉石通体雕刻而成,上面的是神兽,下面的则雕为方托。方托前方刻着几列文字,池棠借着昏暗的光线去看,字体繁复苍遒,仍是古楚篆文。

    池棠不认得楚篆,正没奈何,却忽然发现方托之上置放着一本书册,伸手便取过来看,书册薄薄几页,封面上的字却都是写的规规整整的汉隶字体,这个池棠却是认得的,这几字写的是《五方乾君之志中天御水玄龟志》。

    池棠抬头再看了看那龙首龟甲的神兽,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五方神兽之一的御水玄龟之像。”他本以为御水玄龟就长得如普通乌龟一样,现在看来,除了有一个龟甲与乌龟相似,其他部位分明就是一条蛟龙的模样。

    池棠又随手翻了翻书册,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字,粗略看一下,竟都是某某年什么人,生平事迹如何,不禁有些奇怪,翻到最后,便看到一个名字,这名字可算是如雷贯耳,此人是汉末乱世纷争时的一位名将,威震华夏,论声望还在前代火鸦乾君化人的那位名将之上,时至今rì,许多武艺高强之人还常以此人之名自称,以彰显勇武。

    池棠忽然明白过来,这书册上的许多人名就是几千年来,乾君转世化人的名单,而这位名将竟然也是五方乾君化人,难怪斩将搴旗,手到擒来,如此威名赫赫。

    池棠看这名将之名之后,再无笔迹,显然,这一世的玄龟乾君还没有找到。

    池棠合上书册,环顾四方,最先找的,便是自己本身之灵的火鸦神像,屋中的南部方位,便是一只振翅飞翔的鸦鸟雕像,说它是鸦,只是因为那长长的宽喙能看出乌鸦模样,在它眼下却突出了两片横生的怪羽,看起来却又雄健非凡,而翅膀舒展开来,遮住了短尾的末端,身边用玉石雕成火焰之形,以示此鸦神力。

    这就是火鸦,池棠看着雕像,心中涌起一股亲切之意。

    转过头去,就看到西部方位一只巨大神鹰的雕像,束翅挺立,脖项微昂,鹰首侧目,透出一股傲然之意,鹰喙弯曲如钩。

    顺着看过去,在北部方位却是一只强壮的巨狼,毛蓬丰厚,张口待噬,作势yù扑,雕刻的栩栩如生,好一副凶狠之相。

    最后是在东部方位的一只神兽,池棠记得,东方神兽应该是一只狮子,可眼前的神兽又让他觉得和印象中的狮子大不一样,这只神兽面如獬豸,却在头边长着一圈厚厚的鬃毛,体格魁伟,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远远看去,已觉得不怒自威,只是印象中的卷绒毛皮和阔口獠牙却并没有。(按:池棠所见,在今天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雄狮形象,但在他的年代,对于狮子的概念,就是“狻猊,如猫,食虎豹”的神异玄奇之兽。其实汉章帝时,月氏国就向汉室进贡了一头金毛雄狮,只不过池棠又不是修史的士大夫,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池棠直接就走到了火鸦神像之下,和御水玄龟的神像一样,火鸦神像也是由青莹剔透的美玉造就,也不知是何时的巧手匠人,竟雕出如此jīng美之物。

    神像方托上也放着一本书册,上面写的分明:《五方乾君之志南天掌火神鸦志》。

    池棠用心翻看,倒想看看除了那前代火鸦乾君是汉末名将之外,这历朝历年的乾君化人还有没有什么在历史上出名的人物。

    “……夏少康五年,岁癸巳,有莘氏部有丙栎者,盖为神鸦传世之人也,丙栎可力负千钧,可徒步擒虎……”

    “……周宣王静二十二年,岁乙未,郑国力士桷祈,乃神鸦传世之人也,桷祈勇力绝人,东投鲁国……”

    “……周考王嵬九年,岁巳酉,燕人田没拘,神鸦传世之人也,燕湣侯宫中有桃鬼作祟,没拘入燕侯宫室,力斩桃鬼,得燕侯赐……”

    “……汉武帝元朔六年,岁戊午,陇右壮士戎骏,是为神鸦传世之人,有勇力,好任侠,投武帝伐匈奴之军,因战功得为建章宫羽林,天汉二年,骏乃为李少卿部左军司马,于浚稽山以五千之众击匈奴数万铁骑,鏖战三rì,力尽阵亡……”

    ……

    池棠看着这些陌生的名字,心中却在想,同为火鸦乾君转世化人,这些人算不算是自己的先人?

    最后则是那位后汉名将的名字,详细记述了他的生平,尤其是和孤山先生的那几次争衡,倒让池棠有了新的认识。

    “……鹤羽门岳独峰,尝与宁(即那位后汉名将的名)交锋,岳独峰不忿昔年长安之败,迁怒天下勇力之人,宁独当之。初在江夏,独峰未得寸进,后在夷陵城内,正值宁率军被困之际,独峰又至,未料宁于困境之中,更具神勇,反使独峰落败;其后数次比拼,以致伏魔道两宗纷争愈烈,及至昭烈帝章武元年猇亭之役,宁年岁已高,jīng力衰竭,却被独峰所伤,以带伤之躯出征沙场,乃殁于富池口,群鸦绕其尸,三rì不散,后人多有以其为神者……”

    池棠慨叹,那前人虽非孤山先生所杀,却也终因他而死,孤山先生争强好胜之心,虽历这许多年,仍未消减,最终也因此误中鬼族之计,以致气化魂逝,发人深省。

    池棠又看看后面空白的纸张,心道:“这后面,将要写上的,就是我的名姓了,看这乾君志上所书,有的简略,有的详尽,以后后人再看我的生平经历,不知又当是何心境。”

    感慨了一会,池棠想起乾冲在进门前说的,只要自己运用起火鸦神力,那神像就会有呼应。

    池棠立刻凝神提气,火鸦神力透身而出。

    与此同时,那火鸦神像猛然间大亮,神像自身开始震动,发出“嗡嗡”的低鸣之声,池棠吃了一惊,一度以为这火鸦神像活了过来,待定神细看,才发现神像身上斑斓流离,现出光华,火鸦之眼仿佛蓄满烈火,气息奔流之下,又好像在直视着池棠。

    “云龙剑和那小小一片云龙骨之间,在运起灵力时都有震动感应,何况我和这本命神像之间呢?”池棠很快为这异象找到了缘由,或许是受悬灵本命灯的启发,池棠将这火鸦神像唤作了本命神像,细思之下倒也颇为贴切。

    很快,池棠便发现了这次运用火鸦神力的异样,身上气流热浪源源不断,仿佛江河奔腾入海,遏制不住,火鸦神像的低鸣之声越来越响,震动的也越发厉害,似乎是在召唤池棠一般。

    池棠看着烈火映耀的火鸦之眼,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手自然而然的向火鸦神像的头部伸去。

    神像太高,池棠便伸直了手臂也够不着火鸦的头部,忽然,从火鸦之眼中喷出两道火焰,直shè向池棠。

    就是这一刹那,池棠就觉得面前烈焰纷腾,大火包围住了自己,紧接着脑中一阵滚烫的热意膨胀开来,然后,就没有知觉了。

    乾冲一直站在门口,自池棠进去之后,他就替池棠将石门又关上了。此刻听着里进传出来的神像低鸣和脚下微微的震动,透过石门缝隙,又有火光shè出,乾冲欣慰的一笑,盘腿坐下,隔着石门,对里进深深一拜:“南部尊君灵命将开,伏魔之胜指rì可待。”

    ※※※

    莫羽媚大惊,立刻往窗格边闪身一躲,这个眼神她记得很清楚,莫非这女子就是那明月娘娘?她怎么直接就看向了自己这里?难道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嘻嘻,你们不是想见我的吗?怎么到了门前却不进来?”那女子的声音幽幽的传了出来。

    “已经被发现了?”莫羽媚还有些不敢相信,看看底下的赫连厥等人,他们也吃惊的看着莫羽媚,莫羽媚微一沉吟,对他们摇了摇头,不论对方有没有发现他们,他们都不能率先发难,莫羽媚打定了后发制人的主意。

    莫羽媚小心翼翼的凑到窗格边上,再看里面情形。

    那女子已经施施然靠着宫中的软榻坐了下来,看她腰肢曼妙,身形修长,斜倚在软榻侧边,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原本是要等着月中寻你来的,怎么你这么等不及?才给你留了明月之痕,你就自己过来了?”那女子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在闲话家常。

    莫羽媚心里咯噔一下,不消说,这女子必然是在说自己,显然,自己一行人的行踪她都了若指掌。

    “进来嘛,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嘻嘻。”那女子在吃字上显然加重了口气,莫羽媚和底下几个剑客都是心头狂震。

    “哦,想必是我这里太暗,你们看不清楚周遭情形,就不敢贸然进来,是不是?嗯,你们是学武的,倒也讲究。”那女子还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莫羽媚很清楚,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那女子忽然白袖一展,宫阙内猛的光线一亮,只不过还是绿幽幽的光芒,看起来分外诡异。

    莫羽媚快速的扫视宫内情形,没有看到一个人,一片空旷,也不像有什么机关陷阱的样子,再这样藏头露尾的,可就惹人耻笑了,当下对赫连厥等人做了个眼神暗示,飞身跃下,四个人一齐站起身来,昂然走进了宫中。

    宫里却是一股异样的香气,似乎是有脂粉香,还有些奇怪的花粉香味。

    四位剑客的轻履踏在黑石板铺就的地上,发出“踏踏”的声响。

    那女子还是斜倚软榻,以手支颐,似乎颇为欣赏几个人的胆气,眼神依旧晶光烁然,异常明亮。

    “妖妇!我不来招你,你倒来惹我!你私兴邪教,残害百姓,你可知罪么!”毕竟是大司马府出来的人物,莫羽媚怒叱的话语间总有些官腔味道。

    那女子拍拍胸口,笑嘻嘻的道:“哎哟哟,吓杀人了,你们是什么人呀,皇帝老子?还是王公大臣?这刚一进来就要问罪那。”

    莫羽媚的长剑直指那女子:“装神弄鬼!可笑愚民还将你奉为神明,你就是那个明月娘娘吧!”

    那女子很轻松的回道:“嗯,不错,就是我,有何指教?”

    “你私兴邪教,蛊惑人心,此为罪一;你拥立城关,暗怀悖逆,此为罪二;你荼害xìng命,以人为食,此为罪三!”

    “哟,你们真是官府的?还给我编排上罪名了?”明月娘娘毫不在意,语气轻描淡写。

    赫连厥上前一步:“奉桓大司马令,诛杀妖人,以正国法!”他知道不能再多耽搁下去,这明月娘娘好整以暇,似有所恃,决不可掉以轻心,因此在一说完这些话,就立刻要揉身杀上。

    明月娘娘却忽然问了句令赫连厥很意外的话:“俊俏后生,我且问你,你看我美是不美?”

    赫连厥一怔,然后长剑一闪,跃身而上。

    赫连厥绰号涉云迅鵟,一是称赞他身法迅疾,二是称赞他剑法奇巧,故而在大司马府剑客中排名第四,只在那三人之下,莫羽媚见他率先出手,倒是很有信心,也不跟着杀上,而是谨慎的持剑在一边掠阵,这明月娘娘单一个人并不可怕,要提防的是她宫中的信徒人众,奇怪,怎么真的没人?

    锐蹼邪鹜也冷冷注视着四周,谨防有什么变故,在几个剑客中,他应该算是最镇定的,江慈就不行了,满脸煞白,即便是站在一边旁观,拿剑的手却也不住颤抖。

    赫连厥的长剑已经迅速的插入了明月娘娘的肚腹,对方竟然没有闪躲实是出乎他意料。他出手也着实狠辣,剑一入腹就快速拔出,在腹血喷涌出来之前,又左手抓住明月娘娘的头发,就势一转,长剑已经贴在她的咽喉,这一番动作干净利落,却正好将明月娘娘对准了榻边铜镜。

    赫连厥显得很轻松,或许身为大司马府的顶尖剑客早习惯了这样所向披靡,他现在才开始答话:“想知道你美不美,就在死前最后照一次镜子吧。”

    这是揶揄,赫连厥算的很清楚,先刺穿其肚腹要害之处,然后在她颈子上横划一剑,割断她脖子。现在,赫连厥悠悠的道:“不过人在临死前,都不会太美的。”

    铜镜倒映,赫连厥满意的看着,就在镜子前杀死这个女人吧,让她的颈血溅满这铜镜。贴在她咽喉的长剑已经准备开始发力,忽然,赫连厥愣住了,铜镜中的景象,自己摆着奇怪的手势,长剑横架在一片虚无之上,可……那个女人呢?

第二十二章 血月

    赫连厥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手上抓着的,是这个女人的发丝,剑身贴着的,是这个女人的脖项,可是怎么镜子中间,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白影一闪,明月娘娘已经施施然的站在铜镜之前,好像刚才赫连厥根本没有向自己发动过攻击。

    赫连厥愕然一怔,她是怎么脱身出去的?看看自己举起的手和剑,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脸不可置信之sè。

    “就是这样,无论我怎么照镜子,我却总是看不到镜中的自己。过了这么久了,我已经忘记我是什么模样。”明月娘娘的语气有些哀怨,和几个剑拔弩张的剑客的神情显得很不相称。

    莫羽媚也没看清这明月娘娘是怎么脱身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就站在了眼前,正在jǐng惕,待听到明月娘娘说的这几句话,她才忽然醒觉。

    那明月娘娘分明站在镜子前,可镜子里面却空空如也,仿佛根本就没有明月娘娘存在。

    莫羽媚忽然想起那刚刚听到的歌声:

    “月如佼人,照我心忧,其柔如水,何寻我容?月如佼人,笑也含羞,其明如镜,何寻我容?……”

    现在,莫羽媚终于知道这歌词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一个想要对镜贴花黄,孤影自相怜的女子,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容颜,以至于,她连自己长的什么样都忘记了。

    同是女子,莫羽媚自然很清楚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又是怎样残忍的情景。可是,只要是人,又怎么可能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呢?

    “草原上最纯净明亮的湖水,也无法倒映魔鬼的面容。”丁零族古老的谚语浮现在莫羽媚的脑海。

    莫羽媚开始直视这明月娘娘的形貌,她脸上那一对晶光四溢的眼睛实在太过醒目,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好好注意这明月娘娘的五官,凝视之下,莫羽媚看清楚了。

    淡淡的眉毛,塌塌的鼻梁,嘴唇发青,皮肤也有些粗糙,她有着绝代佳人的身姿,却只有平平无奇的容貌,除了,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众人都愣在当地,一个无法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女人,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发毛。

    明月娘娘似乎从愁绪中清醒回来,用一种很轻柔的语调开始向众人述说:“你们一进入太yīn城的时候,我就能嗅到你们身上的生人气,到这里来的,都是些面黄肌瘦的难民,总得养好一阵才能恢复些筋骨,那些送给他们的水啊粮食啊的,就是为了把他们养肥,难得有你们这样上等的肉sè,你说,我能放过你们吗?进了太yīn城,凡人就绝不可能再能出的去,所以,你们早就注定是我的猎物,尤其是你,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明月娘娘朝莫羽媚一指,“只是令我意外的是,你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还主动找到了我这里,倒让我更省心了。”

    莫羽媚全身戒备,她的眼角余光发现锐蹼邪鹜手中的长剑也在微微颤动,也许是恐惧,也许是紧张,也许是随时暴起准备发难。可是以锐蹼邪鹜一向沉稳的xìng子,后两者的可能xìng并不大。

    “忘了跟你们说了。”明月娘娘旁若无人的笑道:“你们的一位朋友爬山爬的好辛苦,我就帮了他一把,先把他请进来了。”

    两道绳索忽然从宫殿两侧凭空而出,绳索交会处,悬挂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在宫殿半空不住摇晃,血水顺着躯体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莫羽媚定睛一看,便是一惊,看这体型样貌,便是那不知下落的啄峰铁鹤,只是现在身上尽是鲜血淋漓,好几处还露出了鲜红的肉来,头低垂着,脖项处少了老大一块,显见是不活了。

    啄峰铁鹤竟被这伙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抓走杀害,自己这帮人还茫然不知,可见自己一行的行踪早被对方了若指掌,莫羽媚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很抱歉,原本是想让他在这里跟你们相聚的,可是他好凶,差点把我手下打伤,没办法,我们只好用最简单的方法让他乖一点喽。”明月娘娘轻描淡写的语调更像是一种调侃。

    宫殿之中已经有了响动,莫羽媚环视一圈,悚然心惊,这是那些披头散发的徒众现身了,这本是意料中事,但是,这些徒众的面容在此刻都发生了变化,肤sè青黑,隆鼻阔口,獠牙突出,哪里还是普通人的形象?分明倒像传说中的鬼怪。

    “一口咬下去,将喉咙弄断。”明月娘娘有些兴奋的做着手势,眼神瞟向呆若木鸡的赫连厥,“就像你刚才想对我做的那样,所不同的是,你用的是剑,而我们用的,是牙。”

    明月娘娘上前一步,赫连厥想退后,腿却像生了钉子一样难动分毫。

    “俊俏后生,那就从你开始吧。”明月娘娘眼中光芒一闪,“哦,对了,最后再夸你一句,你的剑法很不错。”

    “快退!”莫羽媚和锐蹼邪鹜同时弹身而起,手中长剑直取明月娘娘面门,他们已经看出赫连厥行将大难临头,火速仗剑来救。

    明月娘娘左手白袖一拂,同时右手快捷无伦的插入赫连厥的下身。

    莫羽媚和锐蹼邪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浪将自己生生震开,而赫连厥却觉得身下一股撕心裂肺的巨痛,一声凄厉的惨呼响起。

    血水四溅,明月娘娘的右手捧着一团血淋淋的物事。

    “你是匈奴人,肉太韧太涩,不如汉人的肉好吃。”明月娘娘看着手上一团血肉,笑语晏晏,“但是那话儿比汉人强,又长又粗,这可是匈奴男人的一桩好处。”

    莫羽媚泪水夺眶而出,她和赫连厥互有情愫,只是多年忙于大司马府公干,一直没当面挑破。可在这转眼之间,赫连厥竟然已遭杀手。

    明月娘娘爱不释手的抚摸那一团血肉,眼神看向莫羽媚:“我能嗅出它的味道,它很喜欢你吧。可是它好像从没进入过你身体里呢。”

    赫连厥一时未死,听着明月娘娘变态的话语,带着惨嘶和怒吼的叫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长剑刺向明月娘娘的咽喉。

    “匈奴人的另一个好处,生命顽强,凶xìng十足。”明月娘娘说着夸赞的话语,左手一转,就势插入赫连厥的胸口,血水喷溅,将赫连厥的心脏生生挖出。

    “啊!”这声却是一直旁观的江慈发出的,他再也受不了这恐怖的场景,把剑一扔,向宫外拔足飞奔。

    明月娘娘淡然自若的虚空一指,几条极粗的绳索猛的弹出,将狂奔的江慈带倒,绳索自动打结,而后收紧,很快将江慈凭空悬起,拉成了一个大字形。

    狰狞鬼脸的徒众们发出贪婪而尖利的笑声,蜂拥而上,对着江慈垂下的双腿张口咬去,江慈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宫阙。

    “大吃活人是件很好玩的事,对不对?”明月娘娘饶有兴味的看着,自言自语般的介绍。

    “嗖!”金铁破空之声响起,一柄长剑划出一道银光,直插入江慈的脑门,江慈的惨叫戛然而止。

    明月娘娘兴致被打扰,有些不豫的转目看来,锐蹼邪鹜手中长剑已然不见,正是他以飞剑之术,结束了江慈的痛苦。

    明月娘娘打量了锐蹼邪鹜一下:“你的手很大,吃起来一定很有咬劲。现在你的兵刃去解脱了他,那你自己呢?没想过你会比他更惨?”

    锐蹼邪鹜干哑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妖人邪术,兵刃也伤不了你,那有没有兵刃又有什么区别?”

    明月娘娘像听到个笑话般,掩口笑了起来:“妖?人?”越笑越是大声,整个身体不住颤动。

    锐蹼邪鹜趁机将莫羽媚一拉:“速退!”现在的危局已经不是他们的高强剑术可以解决的了,唯今之计,只有尽快离开这食人魔窟,莫羽媚还沉浸在伤痛之中,锐蹼邪鹜却敏锐的发现明月娘娘的疏神之机,只有趁这个机会施展轻功尽快跑出去。

    莫羽媚被锐蹼邪鹜一拉之下,立刻回过神来,平息了心情,身形如凌空轻燕,几个转折就跃到了宫阙入口处。

    “回来!”明月娘娘的反应也很快,手臂凭空斜挥,一股极强的劲气劈向他们出口的必经之地,这是断他们的后路,让他们退无可退,在闪避这一招的同时,只能乖乖重回殿内。

    锐蹼邪鹜一向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一股桀骜之气,猛的将莫羽媚向外一推,后面结结实实的承受了明月娘娘那虚空一击。

    莫羽媚已被推出宫外,锐蹼邪鹜只对她说出两个字:“快走!”,然后,从头顶到下腹,整整齐齐的分裂开来。

    莫羽媚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那虚空一击竟然比快刀还要锋利?在锐蹼邪鹜的两爿尸身分左右倒地之后,鲜血才迸发而出。

    血珠飞溅到莫羽媚的脸上,也使处于震惊的她矍然一醒,锐蹼邪鹜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脱逃争取了机会,自己不该再这样犹豫下去了。

    在想清楚关节后,莫羽媚立刻用绝佳轻功开始了奔逃,这食人魔窟在转瞬间就葬送了四大剑客的xìng命,这明月娘娘究竟是什么人?

    莫羽媚毕竟是久历江湖的大司马府剑客,对于赫连厥、锐蹼邪鹜等人的悲戚之情已被她强行抛诸脑后,现在就是要竭尽全力的逃走,逃走,不要落入这伙食人的恶魔手里。

    狰狞鬼脸的门徒发出怪叫,纷纷从宫阙里追了出来。

    白影一晃,明月娘娘的身影飞出宫阙,浮在半空,天边的半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血红sè,白sè的人影和红sè的月亮在空中形成了诡异的图案,她的声音如丝如缕的跟着莫羽媚。

    “猫在吃掉老鼠前,会好好玩弄老鼠的,一遍遍的让老鼠以为自己已经逃脱,可最终还是一遍遍的把老鼠抓到自己的眼前。你觉得怎么样?漂亮的小老鼠?”

    骸骨,血池,内脏,莫羽媚头也不回,从这片恐怖血腥的地上跑过,全不理会明月娘娘的说话。

    “我说过,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我要把你作为最jīng美的贡品进献给我的君王,我想,他一定会喜出望外的,他会不停的cāo你,cāo你,直到你成为一堆烂肉。”明月娘娘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莫羽媚呼出胸中一口浊气,从黑sè山岩后,忽然转出一个张牙舞爪的鬼面门徒,嗬嗬叫着抓向莫羽媚胸前,莫羽媚脚步不停,手中剑巧妙的打了个转,将那鬼面门徒刺倒在地,继续前行,那鬼面门徒好像并没有受伤,很快又爬了起来,加入了追赶的大队之中。

    跑,跑,跑!莫羽媚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跃过山梁,眼前赫然便是那万丈深壑,她一个急停,硬生生止步,身形摇晃,险些掉了下去。

    那就跳下去,摔死也比落在这些食人狂魔的手里强,莫羽媚觉得刚才止步的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便呼了口气,把心一横,才刚刚准备纵身跃起,明月娘娘就看穿了她的念头,手对着莫羽媚脚下遥遥一指,莫羽媚顿时感觉有股巨大的拉力牵住了自己的双足,自己被锢在原地,难以移动分毫。

    明月娘娘在半空又吃吃笑了起来:“你不乖哟。我是怎么说的?猫会一遍遍的让老鼠以为自己已经逃脱,可最终还是一遍遍的把老鼠抓到自己的眼前。我要想抓住你,根本不用费半分力气。”

    莫羽媚不得不承认明月娘娘说的很对,就看这远处轻轻指了一下就把自己牢牢定住的手法,她其实早就可以将自己抓获,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就是一只成竹在胸的猫,而自己,只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老鼠罢了。

    莫羽媚看着那些鬼面门徒带着狞笑,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却渐渐涌起一股怒气。

    我是什么人?大司马府三大剑客之一,自来与人争锋,何曾落过半点下风?今天却像一只无助的老鼠,任由这妖妇摆布?

    好吧,我就算是老鼠,也不是乖乖任猫吃掉的老鼠,左右是一死,死之前,我也要让你瞧瞧我的厉害!我的双足虽然被禁,可我的两手还能动。

    莫羽媚不是柔弱的女子,在绝境之下,怀着必死之心,催谷起全身真气,用尽所有力道,将手中的长剑向那明月娘娘飞掷了过去。

    一丝奇怪的感觉在莫羽媚心中涌起,却又转瞬即逝,似乎有种别样的气劲随着自己飞掷长剑的力道附引而去。

    飞剑直刺明月娘娘面门,就像是一道银sè的电光划破这血sè之月映红的天际。

    明月娘娘发出一声惊呼,捂着脸从半空直落而下,重重的摔在了峰顶之上。然后又很快翻身爬了起来,松开捂着脸的双手,脸颊上一道剑锋划过的痕迹,隐隐有黑sè的液体流出,她的脸因愤怒而有些扭曲,厉声喊着:“小贱人!你敢伤我?”

    这汇聚毕生功力的一剑终于将她伤了,莫羽媚宽慰的想着,听天由命的闭上眼睛。

    明月娘娘的笑声显得很刺耳:“我改变主意了,小贱人!我不会再把你进献给我的君王,我要扒了你的皮,我要在这里让你觉得生不如死!到时候你会求我赶紧杀了你的。”

    鬼面的门徒嗬嗬发出吼叫和狞笑,一齐向被定在山崖边的莫羽媚涌去,先头的几个已经“哧喇”撕开了莫羽媚的衣衫。

    “cāo她!然后……”明月娘娘站直身体,脸上的剑痕分外显眼,口中的语气带着寒意,“……吃了她!”

第二十三章 上古之忆

    天是如此蔚蓝,白云层生,彼此映衬的极为绝美。

    池棠鼻中还能嗅到一股混合着泥土芬香和青草气息的味道,自己似乎是高踞在一株柏树枝头,身体随着枝头摇颤而轻轻晃动,一上一下的轻晃令池棠觉得极为悠然,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以前自己施展轻功跃上高枝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感觉?

    柏树下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人藏在其中,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可池棠却没有丝毫担心,他觉得自己很清楚,这树下草丛中的就是自己极为可靠的战友。

    池棠将眼神投向了前方,这是一片极大的村落,只是这些村落的房屋都是茅草和泥土建造而成,不像是寻常所见的村闾人家。

    村落由一圈简陋的木制栅栏围着,而木制栅栏之外,则浅浅的挖了道河渠,就像是城关前的护城河一般。

    村落里可见到有炊烟升起,在村落的最zhōng yāng,却是一个高台伫立,一阵奇异的歌声从高台上传来。

    这是由一个低沉的声音唱出的,根本听不出歌词,音节冗长折转,有时候,甚至像是咒语。池棠却似乎觉得这歌声很熟悉,这就是村落的祭司在祭天事神之时所吟唱的祷祝之词。而这传出歌声的高台,就是敬天礼神的祭坛神庙。

    已经能看到村落中的村民不断的向祭坛走去,男人们都赤着上身,露出古铜sè的肌肤,或戴着贝骨类的配饰,或披着野兽的毛皮,他们大多披头散发,只有少数几个看似头人的才将头发胡乱挽起,用一个石簪插着,看起来还是像蓬头垢面。而女人们只在下身和胸前用粗麻或植物做成的衣物遮蔽着,赤着脚,头上顶着陶罐器皿,跟在男人后面。

    池棠自己在想,这些村民倒挺像是蛮夷之地的野民。

    极目远望过去,祭坛下已经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祭坛上一个戴着面具的祭司握着一柄玉做的权杖正跳着奇怪的舞蹈。

    池棠好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栖在这高枝之上是为了什么,因此,只是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村落中的炊烟已散,祭坛上的歌声也停止了,祭司已经转头向天,领着祭坛下数以千计的村民虔诚膜拜。

    忽然,池棠敏锐的感觉到一丝带着腥烈味的气息,他挺直身体,望着西北方向,这气味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远方的蓝天渐渐变sè,一团团黑气从那里显现,并且越来越多,极为迅速的向这里靠近。

    池棠的心里涌出一股激动,终于到了这时刻,他有些兴奋的喊了起来。

    “喳!”这就是池棠的声音,池棠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怪异。

    树下草丛里又是一动,一条长长的尾巴一闪而过。

    祭坛上的仪式已经结束,看来村民也发现了西北方向的异样,一阵“当当“的jǐng钟声在村落中响起,那是几名村名在敲击一块悬空的巨石所发出的声音。

    那祭司叽里咕噜的说了好一些池棠听不懂的话,底下的村民却情绪高昂,用巨大的呼声作为回应。

    祭司也取下了面具,他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脖子上,身上,挂满了玉器制作的配饰,额头之上也佩戴着一个三叉型的玉器,两束漂亮的野雉翎毛插在其中,他的肌肉壮健,体格虽不高大却很结实,他举起一柄玉做的斧钺,向着天空,发出一声长啸。

    这是这里的王,他在向远方来的敌人宣战。池棠又自然而然的知道了,好像这一切就是时常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一样。

    村落的男子们cāo起玉石做的武器,纷纷跑向村落之外,而女人们则被叮嘱带着孩子,躲进屋里,不要露头。

    对,这里不是村落,这是一个王国,那些拿起武器的男子们也并不是村民,或许平常也要锄田耕地,也要捕兽狩猎,但今天,他们却都是战士,面临生死一战的战士。

    持着斧钺的王者站在队伍中间,聚集的战士也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人群站满了这个王国村落的栅栏前,池棠看这阵势,约有五六千人的光景。多数人的表情都一样,坚毅而带着决绝,只有一小部分人的脸上带着畏惧和恐慌。

    这里的阵势还没有布好,一阵铺天盖地的狂风就呼啸而来,原本明媚的天空瞬间变成灰sè,空中飞沙走石,一片混蒙。五六千人的阵型顿时就有些乱了,许多人蒙着头脸,任由风势将自己带得站立不稳。

    王者却在狂风中还挺直着身躯,将手中的玉钺横举而起,口中大呼着什么,看这个意思,是在为战士们鼓劲。

    狂风卷夹着黑气,在战士们数里开外的地方出现,带着怪声,越逼越近。黑气之中,也渐渐露出了原有的形体,那是一只一只长着兽面的人形怪物,可即便是人的躯干,却也比寻常人要大上两倍。

    张目所望,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层层叠叠涌之不尽的兽面怪物,声势浩大,总有数万之众。

    这些战士就是要抵御这些怪物吧,可是数量上的差距却如此悬殊,胜负似乎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判明。

    有些人类战士已经勇敢的用手中的弓箭shè向远方,但shè出的箭矢还在半空就被狂风吹歪了方向,王者的啸声再度响起,战士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发出了震耳yù聋的嘶喊声,在王者的带领下,五六千人的战士们向前方的怪物阵型发起了冲锋。

    黑压压的人群如cháo水一般向前方更为巨大的黑sè人cháo涌去,而怪物集群并没有因为人类的迎面冲锋而放缓脚步,相反,他们也发出兴奋的吼叫,加快步伐,反冲了过去。

    两股人浪轰的交撼在了一起,天地之间仿佛都为之一震,喊杀与嘶吼、惨呼与哀嚎,这些声音此起彼伏,一场大战就此展开,怪物集群的黑cháo很快就将人类战士裹在其中。

    人类战士没有铠甲,甚至尖锐的铁制兵器都很少,他们赤着上身,用兽皮和兽骨披挂在身上,标显着自己的武勇,挥动着玉石所制的斧刀戈矛;怪物也一样**着身体,满是虬结发达的肌肉,甚至连胯下的雄根都异常清楚,他们的武器,就是指尖的利爪和锋利的牙齿。

    厮杀是血腥而惨烈的,一名战士一斧就砍翻了一个怪物,在那怪物的嗷嗷嚎叫声中,剁下了他的头颅,但紧接着,另一个怪物的兽爪就穿透了那战士的肚腹;一股黑烟猛的一卷,几名战士被冲的东倒西歪,黑烟中,一个虎头怪物就势现身而出,一爪先撕烂了一名战士,同时巨口一张,咬在另一名战士的腰间,一用力,已将那战士咬成两截;一只豺头怪物刚剖开一名战士的肚子,贪婪的伏在上面吸了几口血水,一名杀红了眼的战士就已经疾冲过来,豺头怪还未及起身,便被那战士的长矛死死抵在下腹,直至穿透。

    人类与怪物的厮杀竟然出乎池棠预料,虽然伤亡要比怪物略多,但也绝不是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不少战士手刃格杀怪物就好像宰杀野兽一般,而怪物对战士们手里的武器也很有畏惧,基本上只要那些武器能砍斫刺戳在怪物身上,就能伤得了怪物。

    难道这些人都有云龙破御之体?池棠觉得很费解,又或者这些怪物还不如自己所见过的那些妖怪,凡人的攻击对他们一样是有效的?

    池棠很快就抛开了这念头,现在人类战士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一,而怪物的损失只不过九牛一毛,漫山遍野的怪物还在源源不断的加入战团,照这样的速度,恐怕片刻间,人类战士就将损失殆尽。

    许多人类战士的首级已经被怪物们高高举起,许多人类战士的尸身已经被怪物们分食罄尽,那里还在奋勇厮杀各不相让,这里却是碎身裂尸惨不忍睹。

    池棠很想出手相助,可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机会还没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类的战士被杀害,被吞食,被撕裂……

    王者的顽强抵抗还在继续,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少,他手上的玉钺至少砍倒了近百只怪物,钺刃不减锋利,甚至都没有血迹留下,可是他的体力却渐渐不支了。

    一股更为巨大的黑烟从后阵中奔突而出,黑烟之中是一只魁伟身形的熊头怪物,那熊头怪带着强劲的力道横扫王者面前,王者再也抵挡不住,几招间就被熊头怪扫倒在地,几名战士舍生忘死的上前来救护,熊头怪怪力一发,将那几名战士震飞出去,同时用右手提起力瘫倒地的王者,悬在半空,向后阵示意。

    战场上响起怪物们的欢呼,人王已经被擒,人类战士的反抗已告瓦解,千余名残存的人类战士向村落里溃退。

    一团暗紫sè的光环裹着一个看不清形貌的人影从后阵群怪之中缓缓前行,满场的怪物发出嘶叫,纷纷拜倒。

    那熊头怪也单膝跪地,将右手提着的人类君王置于身前,人类君王睁着沾满血污的双眼,挺立不跪,直视着那团暗紫光环中的人影。

    机会到了!池棠心中一动。

    先是半空中传出的一声尖锐的鹰唳,一只硕大身形的巨鹰俯冲而下。

    战场上的怪物起了sāo动,明显的感受到了一种畏惧之意,那巨鹰的挥翅直下,利爪就冲着那暗紫光环中的人影而去,熊头怪扔下人间君王,抢先跃身上来抵挡巨鹰的攻击。

    雄浑的巨力与巨鹰冲下的刚劲相撞,募的产生一股气浪,忽然间,一股雷电之力从鹰爪底迸发,气浪混合着雷电向四周扩展,熊头怪惨呼一声,踉跄而退,而四周有许多怪物竟在瞬间化作了焦炭。

    疾鹰司雷,其威若斯!

    慑于这巨鹰的威力,怪物们哀嚎着退避。一阵寒风忽从场上的狂风里凸现,带出一个白sè身影,一样是冲向那暗紫光环,所经之处,竟然带着晶莹的冰凌雪花,而被这些雪花沾上的怪物,立刻就被冻成僵硬的冰块。

    暗紫光环似乎也有所忌惮的向后急退,两个牛头怪挡在身前,却只在和那白sè身影错身而过的刹那,就被结成了厚厚的冰块。白sè身影止住脚步,却是一只雄壮的白毛大狼,对着冰封住两个牛头怪的冰块狠狠一咬,冰块顿时粉碎,白毛大狼站在碎落而下的冰片之间,两眼森森的望着那暗紫光环中的人影,抖了抖脖子,仰天鸣嗷。

    寒狼趁雪,冰决千里!

    白毛大狼的嗷叫就是信号,池棠知道自己该发动了,从高枝之上腾身而起,摆起的双臂却是一对乌黑的羽翅,“喳”!这是池棠口中发出的声音,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他的目标就是那暗紫光环中的人影。

    树下草丛中又是一动,一只淡黄sè的身躯扑地而出,这是一只鬃毛烈盛的雄狮,他跃出的时候,带起一阵强劲的旋风,旋风打着转,直卷向战场上的怪物们。

    怪物出现时的狂风,只是劲急迅猛,可这雄狮带来的旋风竟另有奇效。雄狮抖动鬃毛,发出怒吼,那旋风气势更盛,风扫当前,被旋风卷入的数百怪物在风过后立刻变成了一堆堆枯骨,枯骨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而后夸啦啦的散落于地,雄狮的怒吼声犹然未绝。

    怒狮烈鬃,号风摧骨!

    池棠扇动着翅膀,从半空望下去都是些密密麻麻的怪物,一股强烈的战意从他心中涌起,不可遏制的发声鸣叫,在一阵穿刺耳鼓的“喳喳”声中,两道烈焰从翅下直shè而出。

    一片炽焰滚滚,烈火腾腾,滚烫的热浪便连空中的池棠都有感应,火海之中,只能听到怪物们传出的惨呼之音,片刻之间,化作灰飞烟灭。

    神鸦离火,奇焰焚身!

    数万的怪物集群在这一番打击之下,拥裹着那暗紫sè光环开始退却,可是很快就发现,他们的退路没有了。

    退路本该是沃野千里,丘陵密布,可现在竟奇怪的变成了一片怒涛汹涌的汪洋大海,海浪翻滚,一只巨大的龙龟从海中现身而出。

    群怪目瞪口呆,海水则如有灵xìng一般汇成两道水柱,对准黑压压的怪物集群喷洒下去,浪花四溅,怪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水流过处,他们都被溶解,再也不复存在。

    玄龟御水,蚀体断魂!

    五方神兽齐集一地,妖魔再也无法抵抗,多数的妖魔慌不择路,狼狈逃窜,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还簇拥着那暗紫sè光环中的人影。

    号风怒狮快行几步,奔到那人类君王面前,君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会意的抓住怒狮鬃毛,一翻身,骑在怒狮身上,拍了拍怒狮的颈背以示谢意,再次举起手中玉钺,啸声又起。

    池棠落在那疾鹰身边,白sè大狼立身于前全神戒备,远处的玄龟催着海浪,也越行越近,他们都注视着那暗紫sè光环。

    光环中的人影还是看不真切,面对着五方神兽,他已经退无可退。

    池棠知道,这便是他们五方神兽的大敌,只有消灭了他,才能将这数以万计的妖魔大军彻底击溃。

    得准备战斗了,池棠有些兴奋的抖动着翅膀。

    暗紫sè光环突然光亮大盛,天地之间尽是诡异绚烂的紫sè光华。

    池棠一惊,醒了。

第二十四章 应感

    池棠看着身边,那巨大的神鸦雕像若有所诉的贴在身前,那怒狮、疾鹰、寒狼和玄龟,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有了感情。它们不再是那曾陌生的玉塑雕像,不管时光流逝了多久,它们仍是自己生死相依的战友。

    “无论神像让池师弟看到什么,请记住,那就是真实的过往,而不是虚妄的幻景。”

    池棠现在真切的感受到了乾冲话里的意思,是的,刚才这一幕虽然像是梦,可是这绝不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这实实在在的场景直到现在还如在眼前,耳边隐隐还响着那一场大战的嘶喊。这一定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一定就是上古五神兽与妖魔之间的一场厮杀。

    但这事究竟发生在什么年代?那暗紫sè光环之中又究竟是什么人?还有那最终五神兽是如何剿除了妖魔?池棠不知道,他现在略有发怔,思绪还沉浸在那惨烈的混战之中。

    “当乾君灵力与神兽神像相符合时,乾君就能看到神兽的记忆。”乾冲轻轻的走了进来,他从石门外的缝隙发现室内的火光暗了下来,就很清楚室内发生了什么,因此也就很适时的进入屋中。

    池棠对于乾冲的出现并不意外,缓缓点了点头:“我想也是,我变成了神鸦,不,不是变成,是我看到了神鸦的记忆,那些场景就是神鸦记忆中的景象。”

    “应该还有他们。”乾冲指了指另几个神兽的雕像。

    “是的,是的,那能发出雷电的神鹰,那可冰封一切的白狼,那头威武呼风的怒狮,那只融骨蚀身的龙龟,我见到了他们,好像跟他们认识了很多年,心中只有亲切和信赖。”池棠悠然神往,那些上古之时的战友们。

    乾冲浅浅一笑,裾坐在池棠面前,语调清越的说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景象,因为我不是神兽转世的乾君化人,我也是从先人的口中才得知乾君所能看到的景象,是不是一场人与妖魔的大战?然后五方神兽飞身而出,大败妖魔……”

    池棠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们各使神通,妖魔根本无法抵挡,我们大获全胜,直到……”

    “直到那紫sè的光华大亮,你再也无法看清,然后倏然惊醒。”乾冲帮池棠补充。

    “不错,你却是怎么知道?”

    “因为每一代来到乾家五君堂的乾君化人都这么说。”乾冲微笑着,“所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无法得知。只知道乾家密传记载,那一战最终是五方神兽封印了虻山妖王。”

    “那个暗紫sè光环中的人就是虻山妖王?”池棠刚一发问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看看那些战场的妖魔顶礼膜拜的场景,那只能对自己君王的礼节。

    乾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介绍道:“据历代乾君所述,这应该是三千年前的一场大战,发生在羽离国和虻山妖魔之间,羽离国在那时节占据江南太湖一带,是个实力强大的王国。按乾家密传记载的年代推断,这应该是轩辕黄帝率领中原部落在崤山击败虻山和阒水的妖魔后,虻山妖魔转而南下,开始了吞并羽离国的战争,而阒水妖魔则蛊惑人间南方部落的首领蚩尤,对轩辕黄帝的大军展开了节节抵抗。五方神兽正是得到了轩辕黄帝的授意,前往羽离国帮助那里的人们抵抗妖魔。自此一战后,五方神兽也成为羽离国国人眼中的护佑神明,都将他们的形象雕刻在玉石之上,用以祭天通灵。可惜的是,千年以降,羽离国早毁于中原人类的战火之中,那些制作jīng美的五方神兽的玉雕也多深埋地下,不复得见。”

    (按:公元1936年,民国著名考古学家施昕更先生发现了一片古老的遗址,从此揭开了这一湮没在上古的文明古国的神秘面纱,直至公元1986年、1987年,大批当时jīng美玉器破土而出,其中很多都是龟形、鸟形、兽形玉器,正是上古的羽离国国人为纪念五神兽对羽离国的庇佑,而以神兽之形制作而成,尤其是这文明古国的图腾图案,就是一个神人骑在一只神兽之上,这便是昔年羽离国国王骑上号风怒狮的情景再现,考古工作者谓之为神人驭兽纹,只是因为羽离国的名称不曾见于任何历史文献,故而今人给了它另一个名字---良渚文化。)

    池棠也惋惜的摇了摇头,他记得很清楚,那君王身上佩戴着的玉饰,确实异常jīng美。想到了那君王,他就又有了新问题:“何以那些凡人和妖魔交战只用寻常兵刃便可伤及妖魔?是他们本身就有云龙破御之体,还是那玉石所做兵刃有神奇之效?”

    乾冲失笑道:“前番说的玉石之论,只是说玉石有驱邪通灵之能,但那也要人长期修炼方可大成,倘若做成兵刃就能斩妖除魔,我们也不需寻找有玄能灵力之人了。况且那上古之时,又哪会有这许多破御之体之人?这真正的原因就是那时节,妖魔虽强,躯体却不曾修炼,倘若被人间兵刃伤到,一样有致命之患,也就是经过这一场大败,三千年来,妖魔更修玄异之术,终将躯体修炼成刀枪不入,人力难伤,还能给人世间的恶徒施以这样的法术。”

    池棠最后算是听明白了,乾冲说的,正是化魔之身,不由又皱眉道:“照这样说,三千年来,妖魔更强,人间却又怎么抵挡?”

    “妖魔在变强,人又何尝没有变强?兵刃锻造,甲胄护隔,哪一样不比上古之时强胜百倍?况且这几千年来,修玄之士多了道家、佛家、乾家等诸多门派,还有人世间的奇谋妙计,兵法运筹,所以,这将要爆发的妖人之战,必然比三千年前要激烈得多。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伏魔道就算最终能得胜,也必然损失惨重,妖魔雌伏的三千年可不是虚度时rì的,况且还有那新兴的血泉鬼族相呼应。”

    也许交谈的话题有些凝重,池棠默然沉思半晌,又转个问题:“按这五方乾君之志的记载,这上面的那许多转世乾君都来过这里吗?”

    “怎么可能?在乾家立派前的那些乾君化人只能从故老相传中信书记载,就算乾家立派用无上神通雕铸了这五方乾君应感神像,可天下之大,岂止万里?人众之广,不啻亿万,纵使应感神像因为乾君化人的觉醒而有呼应,这茫茫人海,万水千山,我们又去哪里寻找?只是乾门弟子职责,除了降妖伏魔,汇集五方乾君转世化人也是重中之重,因此乾家八百年来,乾门弟子行走人世,多是在寻找乾君化人。但那时妖魔势微,就算找不到也无碍大局,可现在不同,妖人大战即将开始,无论如何乾家都要齐聚五方乾君,才能对妖魔之战掌握胜机。不瞒你说,两年前,正是因为东部尊君的神像接连有了感应,家师才和三师弟远出找寻的,你看,这一去那么久,还是未见眉目。所以我说,四师弟和六师弟是为乾家立下大功,正好找寻到了你这个南部尊君。”

    池棠这才恍然,难怪自己的到来,让乾家弟子如此隆重接待而又喜形于sè,却原来是千年门规职责所在,恐怕那rì自己就算不来乾家,乾家弟子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入门,又想到东部乾君的神像感应,不由又是一奇,东部尊君?那便是号风怒狮,那神像感应又是怎么回事?

    乾冲指着神像说道:“但凡乾君元灵得以苏醒,灵力运转,无论相隔多远,这室中的应感神像便会低鸣不止,离得越近,低鸣震动的声响就越大,时间也就越长,由此提醒我们乾家弟子乾君现世的讯息。就说池师弟这火鸦神像,百年来毫无动静,直至今岁七月十五,这火鸦神像第一次有了低鸣之声,但转瞬间就没了反应,然后就到了十二月十一rì,神像低鸣震动了好长时间,再然后,神像感应的次数就越来越多,我就知道,池师弟是离我乾家本院越来越近了。”

    原来如此,池棠细算乾冲所说的时rì,七月十五,不用说,正是行刺眇目暴君的rì子,若不是火鸦神力的突然闪现,让自己隐身得脱,恐怕当时就丧命在那里了;十二月十一rì,自己和乾家斩魔士遭遇了虻山灵风的定身术,自己也就是在那一天,火鸦元灵焰醒的;再然后,就是落霞山紫菡院之行,自己和鹤羽门起了冲突,又和孤山先生交手,最后是与残灵鬼将的大战,可没少用火鸦神力,没想到,在这里的神像都清清楚楚的印记着。难怪当时嵇蕤薛漾在董府听到自己经历后说五君堂如何如何呢,现在方始明白。

    “既有这般神奇,那除了我的火鸦神像和那怒狮神像,还有神像有过感应吗?”

    乾冲很肯定的点了点头:“除了东部怒狮和你南部火鸦,西部疾鹰和中部玄龟在这两年都低鸣过一次。”

    池棠讶然,看来除了北方的决冰寒狼,另外四方的神兽乾君在这一世都有了化身之人:“那为何不去找寻?”

    “他们只低鸣过一次,之后就全无动静,我们无从寻查,只能在行走世间时多加留意了,便是那东部尊君,也是因为多次低鸣,异象太甚,才使家父下定决心,远行去寻的。”乾冲又对池棠示意:“所以,池师弟以后也要担起寻找其他乾君的重任来,你比我们不同,你也是乾君化人,乾君和乾君之间,也会有奇妙的感应。”

    “什么感应?”

    “我可不是乾君化人,这却着实不知道了,还得池师弟自己感受。”

    两个人都是哈哈一笑。

    “嗯,我过几天就出山去看看,一是看看哪里有什么妖魔,正好练练手,二是留意有无其他乾君的下落。”池棠摩拳擦掌,兴致颇高。

    乾冲摇摇头:“这恐怕还不行,你初入乾家,一切都要从基础的练起。尽管以你现在的神鸦之力和高明剑术,即便是再凶悍的妖魔鬼怪遇到你都不是你对手,但既然是乾家斩魔士,要做的可不仅仅是面对面的格杀妖魔。”

    看池棠很用心的聆听的样子,乾冲又笑着补充:“嗅妖气,察妖雾,还有那些林林总总的乾家密咒,时空运转之法,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池棠想起初见薛漾和嵇蕤时,他们对着自己吸鼻子的情景,看来就是嗅妖气的行止了,真像只小狗,池棠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对乾冲正礼一拜:“弟子谨遵兄命。”

    “哈哈,这可不敢当,只是为了师弟少走些弯路,多学些乾家本领,而且你身上那火鸦神力还运行的并不纯熟,还要经常参悟修炼,方可大成。”

    池棠觉得奇怪,火鸦神力自己现在已经能召之即来,全无阻滞,如何是还不纯熟?

    乾冲也不多解释,乾君神力的妙用留待他自己慢慢去体会吧,当下搓搓手站起身来:“好啦,谈了这许久,我们也该去吃饭了,顺便也看看他们二位测灵之试的结果。”

    池棠急忙跟着站起,接踵而来的异象奇观让他几乎忘记,那宝儿和董小姐的测灵之试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不知是什么结果?

第二十五章 卦语

    这一番悬灵室五君堂的经历可真耗费了不少时辰,池棠看天sè,已是酉戌之交的时分,天如涂墨,未见星光。

    正堂内,依旧是饭菜铺陈满了整个一张方桌,李氏手脚麻利的拾掇着碗筷,看到池棠时,微笑着招呼:“池兄弟,快坐,一会儿就开饭。”栾擎天、郭启怀、邢煜也都也落座,纷纷向池棠抱拳行礼问好。

    池棠拱手回礼,这几位可都是自己的同门师弟了,他一直是世家弟子,从没加入过什么门派,偏是个尚义好友的xìng子,因此学武艺成之后,对于其他门派有许多师兄弟的情形颇为羡慕,现在看着这几位伏魔道中的师弟,更多了些亲切欢喜的心情。

    无食绕着方桌欢快的打转,美味的菜肴香气显然已让他乐不可支,连池棠进来都没注意,而已经落座的宝儿脸上则带着一副欣喜的笑容,他迎上了池棠看过来的眼神,立刻起身问候:“池叔。”

    池棠走上前摸了摸宝儿的头,笑问:“测灵之试如何?”其实不用宝儿回答,单从宝儿的表情就已经说明,这次测灵肯定是顺利通过了。

    果然,宝儿脸颊上的酒窝显得愈发深了:“薛叔说啦,我算是通过,今晚就进行入乾门的仪式呢。”

    池棠宽慰的笑了,毕竟是北溟念笙子的子嗣,料想乾家的测灵之试还难不倒他,这一来,宝儿入乾家已成定数,对于那董府殷念切切的翠姑也有了个交待。

    无食跐溜一下,窜到池棠脚下,摇着尾巴向池棠示意,看来宝儿通过测灵之试也让这曾经的摄踪仙犬兴奋不已,池棠顺手摸了摸无食打着皱的黄毛,无食快乐的“汪”叫了一声。

    不过,那董家的三小姐呢?池棠说到底还是最担心她,也不知给她的云龙剑和云龙骨发挥功效了没有。

    池棠环顾四周,没看到董瑶身影,刚想问宝儿,就看到董瑶从后室走了进来,瞧情形,当是饭前先去后室净手的模样,可是脸上表情既不欢喜,也不沮丧,看到池棠也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师兄。”

    池棠对于董瑶在测灵之术后的反应设想了一百种可能,可是呈现在他面前的,却偏偏是第一百零一种的情况。池棠这可捉摸不透了,便用眼sè示意询问,董瑶却一反常态的偏过头去,全没了往rì对自己这所谓的师兄客气恭敬的神态。

    池棠看着董瑶坐到了方桌边,和宝儿挨在了一起,笑语了几句,身后则背着自己送去的云龙剑。

    不管怎么说,董瑶这样的神情总比一脸愁容要好,池棠稍稍放了些心,忽然看见薛漾站在门外,对着自己和乾冲招手。

    乾冲一拉池棠:“师弟,一起去看看,料想是说你那位师妹的事了。”

    池棠一奇,莫非董瑶真没过测灵之试?他们不方便当面说,要去一边私语以陈?当下和乾冲向门外薛漾那里走去。

    池棠并没有发现,董瑶虽是和宝儿语笑嫣嫣,脸上却在不经意间泛起一抹红霞,在池棠步出门外后,董瑶眼神一转,悄悄的望了望池棠的背影。

    “进屋叙话。”乾冲和池棠还没走到近前,薛漾就向边上的厢房一指。

    何以这般讳莫如深?池棠心中的疑问更盛了,跟着薛漾便走入边厢房,一进去,就发现屋内还有一人。

    或许,不能称之为人吧,池棠立刻转念,这只是一个身影,即便在屋内的灯火映照下,这身影也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虚透之像,就好像是四周的气流若有实质般凝成了一个人影。

    魂灵,池棠最终是这样定义的,瞧这情景也只有传说中人死之后的魂灵才能是这般模样,反正这是在伏魔道的乾家本院,便有些稀奇古怪的事也是很正常的,池棠倒不以为意。

    再一细观之下,池棠又是一惊,眼前这身影宫裙飘逸,形影窈窕,渺渺淡淡,却不正是那玄山竹海中的永兴公主?

    永兴公主恰好向池棠款款一福:“池壮士,又见面了。”

    池棠急忙还礼,同时更为诧异的看向永兴公主,在竹海之中,永兴公主便就是个活脱脱的宫装佳人,怎么现在却这般模样?宛如轻烟凫凫,悬无实形?

    永兴公主看出池棠心中所想,掩口一笑:“池壮士怎么忘了?我可是说过,我就是一个已死之人的灵魂,嗯……就是你们说的鬼了,在玄山竹海,自有灵力护持,故而若有实体,出了竹海,我便是飘渺孤魂,就像这样,淡如轻烟了。”

    池棠这才恍然大悟,也是在修玄谷玄山竹海之中自己反复思忖和棘楚交谈的话语,而永兴公主又实在不像个身无实体的鬼魂,所以一直没有多想。

    乾冲已经问道:“公主出谷至此,可是因为今rì测灵之试?”

    永兴公主点点头,又看看池棠,抿口笑道:“正是为此事。”这一笑满室如沐chūn风,便连她原本虚透的身影也仿佛亮了一亮。

    “乾家真好眼力,哪里寻得的这几位高明人物?这一位池壮士自不必说,他是火鸦乾君化人,神通非凡,更难得一身卓绝剑术武艺,棘楚到现在还赞不绝口。”

    乾冲大笑:“已看了列位五甲之评,乾家能得此位豪杰,实是大幸。”

    不等池棠表示逊谢,永兴公主又接着说了下去:“后一位那小孩子不知是什么出身?”

    这是说宝儿的测灵之试了,池棠大为好奇:“那孩子又有什么奇异之处?”

    “先是灵蝠公子的骇人之术对那孩子全无效用,(乾冲心内道:“这颜皓子扯淡,又偷懒不测灵,编排了这胡话。”)八足大仙的银网盘丝之术竟然不曾困住他,那孩子的脚力好生旺健,生生从盘丝蛛网中穿了过去;而隐雾居士的浓雾那孩子虽然不曾以灵力破得,但那孩子一路疾奔,竟也找到了隐雾居士的真身所在;濯泉女仙那里倒是让这孩子遇到些麻烦,那孩子年幼,第一节的sè诱之术自然是不必了,只是那孩子年幼,还不曾习得些武艺本领,可抵挡不住双鱼童子的联手进击,但是还是依靠那脚力与双鱼童子纠缠了一番,也算不俗了。”

    池棠心道,宝儿是念笙子的儿子,身上有麋鹿的特xìng,这腿脚耐力自然是非同小可。

    “真正令我称异的,是这孩子到了玄山竹海之中,我那催眠之术竟然对他不起作用,除了你们那位三师兄,这可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问他来历,他却又微笑不答,我看这孩子根骨清奇,假以时rì,必是伏魔道中宗师人物。”

    池棠笑道:“公主还记得我与棘楚尊兄相谈云龙之骨时,曾言及北溟三友中的念笙子前辈吗?这位孩童便是念笙子前辈的亲子,身具玄灵之气,绝非凡俗之辈。”

    永兴公主却道:“可棘楚看出这孩子内有横骨之相,头顶隐有双角,倒似灵物化人。”

    这回是薛漾在一边解释了:“那位念笙子前辈正是北溟仙山麋鹿得道,所以这孩子并不是寻常孩童,乃是妖与人混血的玄奇之士。”

    “原来如此,这妖人之灵集于一身,真正是难得的修玄奇才了。”永兴公主赞叹。

    这时,薛漾向乾冲说道:“五位试灵官的批语是甲甲乙丙甲。”

    乾冲点点头:“这孩子未习任何玄术,能得这般三甲之评,已是非凡了得,今晚便行入门仪式。”

    对于宝儿这样的表现,池棠倒不意外,接下来就该听听永兴公主对董瑶测灵的说法了。

    永兴公主又对池棠道:“池壮士,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池棠一怔,心里转了好几番,才答道:“是……算是在下的一位师妹吧。”

    “哦,难怪身上有池壮士的云龙剑和云龙骨。”

    池棠脸上一红,自己偷送云龙之骨的事情到底没瞒过他们,不知算不算作弊。

    “我此来,正是为了这位姑娘。”

    永兴公主的话让池棠很奇怪,董瑶能有什么事竟令永兴公主专程来到这里?

    乾冲也显得很意外:“那位姑娘有什么奇异之处?何致公主亲临?”

    “除了灵蝠公子那一关,其余几关,这位姑娘的表现就是凡人一个,不似有任何灵力之相。(乾冲暗斥:“颜皓子!又徇私舞弊!”)我们也很奇怪,何以这般凡人能入修玄谷测灵?”

    池棠暗自惭愧,这还是乾冲等人看自己的面子安排董瑶去修玄谷的,看来董瑶的成绩是一塌糊涂了,只是既然董瑶毫无灵力,何以那晚她能看见白虹讯的异象?

    “由于这姑娘身有云龙剑和云龙骨,我们知道她必然和池壮士有些渊源,倒也不能大意,所以测灵之试后,我将她送去修玄谷思灵沼泽处,请灵泽上人为她断一断。”

    池棠又是一奇,怎么修玄谷除了五关测灵之地,还有个什么思灵沼泽?那灵泽上人又是什么人?

    乾冲的表情却很郑重:“上人是如何说法?”

    “大亏去灵泽上人处,灵泽上人独具慧眼,说这姑娘根骨中自有一股清玄之气,若非机缘巧合,极难诱发此气。”

    “什么清玄之气?”池棠奇道。

    “清玄之气不比云龙破御之体。”永兴公主解释道,“有破御之体者,可修习降妖伏魔之法,有剿除鬼怪之能;而清玄之气却是由于凡人与有大灵力者体气交集,方始产生,只是有此气者需长时修炼,才能成为有灵力之人。但许多异象已能以肉眼看到,最常见的,就是可以目视而见鬼魂妖相了,许多人间祭司神巫者,虽无灵力,却有此气,故而称之为---通灵者。”

    池棠听的似懂非懂,只是在听到体气交集这话后,心中一震,不消说,这是那晚chūn情萌动,yù念大发的旧账了,必是那晚董瑶依偎在自己怀里,在魅毒的催发下和自己有了体气交集,记得在紫菡院那位姓秦的女弟子也是这般说的。自己又是有大灵力之人,就这样生生的将一个毫无灵力的寻常凡人女子变成了一个通灵之人,这样看来,她能看到白虹讯也就不足为奇了。

    池棠红着脸,没好意思吭声,薛漾多少也知道些内情,也不好多说,乾冲看池棠的神情,也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将话题岔开:“只是寻常通灵之力,只怕极难入我乾门。”

    永兴公主摇摇头:“真正让我来此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她的通灵之力,而是灵泽上人为她卜算了一卦。”

    乾冲眼神一亮:“上人神算,有通天之机,此卦何言?”

    “此女身入伏魔道,必是rì后人妖之战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永兴公主说的很淡然,可话语间的意思却重逾千钧,乾冲、薛漾包括池棠都是大惊,一个没什么灵力的寻常女子,何以竟能是伏魔大战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上人神卦,言尽于此,一再叮嘱,此女不可失之交臂,我故而亲至,话我也带到了,乾公子,你好生斟酌。”永兴公主此话说完,微微一福,身影在灯光下缓缓隐去,仿佛轻风拂沙,在几人还在处于惊诧的当口,已经悄然而去。

    乾冲这才反应过来,对着永兴公主隐去的方向遥施一礼,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池棠和薛漾一笑:“乾家立派八百年,今时今rì,将有第一个女弟子了。”

第二十六章 有斐君子

    “嗖”,箭矢破空之音传入耳中,莫羽媚睁开了本因绝望而闭上的双眼,眼前一个狰狞丑怪流着口水的面孔带着一支没柄的箭枝仰天而倒,一群疯狂撕扯自己衣衫的鬼面徒众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嗖、嗖、嗖……”箭矢飞若流星,在莫羽媚反应过来之前,又一枝一枝的接踵而至,一个个鬼面徒众中箭倒下,剩余鬼面徒众的发声喊,四散开来,惊愕的望向侧边箭shè来的方向。

    “来救星了!”莫羽媚心中一喜,顺着那些鬼面徒众的眼神侧头望去。

    山峰侧方斜斜的伸出一片断崖,一个男子弯弓搭箭,半跪在断崖之上。穿着褐sè粗麻的衣衫,体格显得很雄壮,弓矢挡住了他大半片的脸,看不清长的什么模样。

    但是看着这身衣衫,莫羽媚却觉得似曾相识,脑中转念,顿时想起,前几rì疾行于路,曾见到几个背着兵刃,骑着马的武士让于路边,其中两个就和此人一般穿着,褐衫短襟。

    血sè半月下得明月娘娘冷声发问:“是什么人?来我明月宫前寻死?”

    那褐衫壮士仍旧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缓缓立起身来,箭尖仍指向那些退在一边的鬼面徒众,突然冲着鬼面徒众们比了一比,鬼面徒众们大骇,纷纷低吼着又向后退了几步。

    褐衫壮士哈哈大笑,收起弓箭:“德xìng!吓成这样?当鬼也丢人!不对,是丢鬼!”说着,纵身一跃,落在莫羽媚身前。一阵青烟从那褐衫壮士的脚下升起,不知是什么缘故。

    莫羽媚听这男子的声音洪亮有威,气势非凡,粗壮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看到他背后负着一柄宽大刃身的长刀和一丛箭壶,心中又是一宽,今天遭受了太多的匪夷所思和诡异情事,原本好胜争狠的剑客心态已在最后化作了平常女子的绝望心情,现在来了援救之人,不自觉的便产生了一股依赖之意。

    “了不起,不是你破御之体的灵力,我还找不到进入这里的门道呢。”褐衫壮士忽然转头对莫羽媚说道。

    莫羽媚看着眼前的男子,总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面sè赤红,两道怒眉凛然生威,双目炯炯发光,满腮的须髯戟张,好一个剧孟豪侠客,燕赵悲歌士。

    那褐衫壮士看到莫羽媚,却也愣了一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韶龄美貌,身姿修长的绝丽女子,凝视了一小会儿,眼神又自然而然的滑向莫羽媚胸前。

    莫羽媚没听明白这男子说的什么,再看他眼神,先是微感诧异,而后猛省,自己的衣衫被那些鬼面徒众们撕扯,已然衣不蔽体,尤其胸前衣襟尽碎,露出雪白一片肌肤来。

    莫羽媚是丁零族人,没有汉家女子诸多女儿家的羞态,又是习武的豪爽xìng情,见他看向自己胸前,索xìng直身一挺,傲然双峰几yù破衫而出,眼神则镇定的直视那男子。

    褐衫壮士的双眼惊异的睁成浑圆之形,呼吸为之一窒。

    “先杀了他们,以后任由你看。”莫羽媚险些被这些鬼面徒众凌辱,现在得救,往rì里剑客的狠辣心态又浮起,她除了剑术高强,也很会利用自己的美貌去驱使男人为自己去卖命,既然这褐衫男子一副sè授魂与的情状,那自己何不用此故伎?

    褐衫壮士一怔,眼神忽然间恢复清明,头一歪,昂然道:“我当然要杀了他们,可不是为了看你那里!”

    明月娘娘已经飘然身至,站在一群鬼面徒众之后:“好一对狗男女!到这里还想着这调调?”

    褐衫壮士双眉一轩,转过头去,怒目直视明月娘娘:“放你娘的猪瘟屁!”

    就看到褐衫壮士手势一翻,莫羽媚在身后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快速的从背后箭壶中取出箭矢,然后连珠箭不断,飞shè眼前的鬼面徒众。

    莫羽媚心中暗凛,这般手法在大司马府中或许只有那驭雷惊隼韩离才能及得,自己恐怕还不如他。韩离可是中原豪勇五士中的卓绝人物,这褐衫大汉却是哪里冒出来的,能有这般高强武艺?竟可与豪勇五士比肩?

    鬼面徒众转瞬间便被shè倒十数人,每一箭都钉在一个鬼面徒众的面门眉心正中,狠准异常。明月娘娘拂袖震开shè向自己的箭矢,飘身飞退。

    “哈哈,瞧你不出,小小一个女鬼,能有这般灵力?”褐衫壮士一轮连珠箭毕,气昂昂站在当地,被shè倒的鬼面徒众已经化作飞灰,轻尘漂浮,恍如淡烟。却原来先前那股青烟正是身死的鬼面徒众所化。

    莫羽媚现在全都明白了,这些鬼面徒众,还有这明月娘娘,他们都不是邪教妖徒,他们就是鬼,那传说中狰狞可怖,食人为乐的鬼怪。

    明月娘娘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我也没想到,我在这里聚人为粮,不涉凡世,竟然引来了一个斩魔士。”

    莫羽媚心中一奇:“什么斩魔士?是什么人?”

    褐衫壮士夸张的做了个诧异的表情:“有眼力啊,竟然知道爷是斩魔士?”然后语调一变,语气多了份yīn冷:“那你还不跑?”

    话音刚落,褐衫壮士已经拔出背后所负的宽刃长刀,身如离弦之箭,腾地跃到明月娘娘面前,宽刃长刀泛起一股清冷的寒光,在血月映照下,竟折shè出奇诡绚烂的光芒,直斩明月娘娘的颈项。

    莫羽媚想到先前赫连厥也曾想割断这明月妖妇的颈子,可是全然无用,现在已落得惨死,心中不由泛起悲戚之意。

    明月娘娘却好像很忌惮这柄宽刃长刀,飞速的向后退却,同时双手虚空一指,两道若有若无的银sè气流分左右直击那褐衫壮士的腋下。

    莫羽媚是见识过这明月娘娘虚空一指的威力的,锐蹼邪鹜和袭水江鹚都是殁在她的虚空一指之下,便是自己,也被她虚空一指,牢牢定在在山崖之上。

    莫羽媚很想上去出手相助,自己总也是武艺高强的剑客,虽然想利用那男子为自己卖命相救,但两厢厮斗,自己却也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可是挣扎了一下,两腿仍是似无知觉,动弹不得。

    伴随着银sè气流,两边剩余的数十名鬼面徒众也嗬嗬叫着涌向那褐衫壮士。

    宽刃大刀在银sè气流将及身体之时忽然灵巧异常的划了一个圈,气流触及刀身,顿时碎裂,同时刀身现出一股锋芒,将靠近的鬼面徒众们拦腰斩为两截。

    黑血洒满一地,被斩成两段的鬼面徒众竟还在血泊中摆动身体,不过他们不是涌向褐衫壮士,而是惊慌的向后爬退。

    褐衫壮士的刀势不止,迅捷无伦的在那些爬退的鬼面徒众天灵处划了一道,鬼面徒众的惨叫声大作,尽都化作了青烟消散。

    褐衫壮士看着躲开自己攻击的明月娘娘,嘴角微微一笑,左手食指在脑门上弹了几下:“我知道的,杀鬼,得斩在脑门天灵之处。”

    明月娘娘脸颊边由于莫羽媚飞剑造成的伤痕显得异常刺眼,此刻却还冷笑着:“知道的不少嘛,斩魔士。”更多的鬼面徒众从黑sè宫阙中冲出,却不敢挨近那褐衫壮士,只能发出低沉的吼声,围在明月娘娘的身边。

    褐衫壮士大刀一横,大喇喇的道:“我还知道,普通的鬼怪没有**的能耐,除非是有**力的,可是这些不堪一击的小鬼是怎么弄的?”褐衫壮士回头看了莫羽媚一眼,又转过头来:“爷刚来时可都看见了,这些个小鬼胯下都鼓鼓囊囊的挺着呢,想干女人那!”

    被鬼怪**然后被吃掉,女人会是什么感觉,莫羽媚想想就觉得恶心和发寒,幸好,在这一切发生前,自己就被这个男人救了,想到这里,莫羽媚不由又对这男人非常感激,尽管他看向自己胸前时,有些sè迷迷的,不过哪个男人不好sè呢?莫羽媚忽然一怔,这当口,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明月娘娘又笑了起来:“那自然是本娘娘的神通咯,怎么样?想不想试试?就用那个女人,我给你施此妙术,我包你cāo她的时候快乐无穷,与平rì滋味大不相同。”

    莫羽媚大怒,这明月娘娘确实是个极为变态的女鬼,联想到她杀害赫连厥的手法,真正不寒而栗,忽然又有些担心,若是这男子经不起这种蛊惑可怎么办?

    褐衫壮士轻哼一声:“放你娘的猪瘟屁,你当爷是这么不堪的人?”

    明月娘娘冷笑:“那你问这个作甚?”

    褐衫壮士大刀一指:“我要知道,你究竟是哪方的鬼怪!尽是这些卑劣手段!”

    “啊哈哈哈,男女之事,快乐无穷,如何卑劣?”明月娘娘显然还想继续诱惑。

    褐衫壮士也不多说,大刀猛的斜里一挥,刀芒迸发,又劈向明月娘娘颈项。

    明月娘娘斜身一避,褐衫壮士的刀芒起处,又是掀起一蓬黑血,几个鬼怪的头颅被抛到半空。

    “斩魔士,就这点能耐?砍得到本娘娘再说。”明月娘娘似乎已经摸清了那褐衫壮士的刀法路数,避让的已经非常轻松,得意之下,出口揶揄。

    褐衫壮士大刀还维持着刚才斜劈的姿势,嘴角又是一笑,看向明月娘娘:“你确定?”眼中光芒一闪。

    明月娘娘一怔,这褐衫壮士的表情令她觉得有些不安。

    出乎意料,褐衫壮士没有再做进一步的攻击,而是收起宽刃大刀,负在背后。

    “不打了?”明月娘娘想问,但对方奇怪的表现让她决定先静观其变。

    褐衫壮士已经转过身,向山崖边莫羽媚那里信步走了过去。

    “在你化身飞灰之前,不妨说出你的来历,当然,说不说,随便你。”褐衫壮士的语调很平静,并没有向明月娘娘再看上一眼,仿佛在跟一个不相干的人在说话。

    刹那间,明月娘娘颈下现出一条长长的刀痕,黑血从刀痕下喷溅。边上的鬼面徒众惊慌的发出叫喊,涌到了明月娘娘身边。

    “你……你是什么时候……”明月娘娘捂着颈项,不可置信的嘶喊着,嗓音已经变得模糊。

    褐衫壮士没有回答,其实在刚才他起身斜劈现出刀芒的时候,刀锋已经从明月娘娘的颈项穿透而过,劲气爆裂,到现在方才显现,可笑明月娘娘还自鸣得意的以为躲闪了过去。

    好快的刀!

    第一次是试探,第二次就是杀招。和明月娘娘的那番对话不过是胜券在握的一种调侃。

    明月娘娘匍匐在地,含含混混的又问道:“杀我者……何名?”

    褐衫壮士停下脚步,这次他准备做出回应,悠然转身,翘起大拇指对自己一指:“以祈甘雨的甘,有斐君子的斐。荆楚乾家弟子甘斐是也。”

第二十七章 易名

    宝儿和董瑶的入门仪式和池棠的一样,点亮悬灵本命灯才是关键之处。

    宝儿的悬灵本命灯没费多大力气,池棠看他闭目凝思了片刻,忽然在一瞬间有了种错觉,好像在宝儿的头顶有两枚分叉的鹿角现出,再然后,白玉灯盏就亮起了暗白sè的灯火,乾冲拿起灯盏,放在右首第五位下。

    灯火燃起后,宝儿睁开了眼睛,依旧如常,甜甜的对众人笑着,这样的仪式自然没让无食进来,不然,他准跃过去要对宝儿一通狂舔了。

    但是董瑶的悬灵本命灯就伤脑筋了,她只是个通灵者,本身并无灵力,无论她怎么使念苦想,那白玉灯盏就是不为所动。

    最终还是乾冲想出了办法,让池棠持着董瑶的手,催动火鸦乾君之力,通过两手相执将灵力输送过去,总算好不容易让那白玉灯盏微微亮了起来。这是因为董瑶是由于与池棠的体气交集才有了清玄之气,最终还是得池棠的灵力引导,才能使悬灵本命灯点燃。

    池棠一心想让这灯快快点亮,浑没注意,被他握着手的董瑶早已满脸绯红,连正眼也不敢看他一下。

    乾冲将董瑶的悬灵本命灯放在了左首第五位下。

    现在,池棠终于松了一口气,听着乾冲向董瑶和宝儿叙说本门门规,这次有了前车之鉴,乾冲总算没拿错乾家家规之书。

    宝儿倒是没有任何异议,董瑶却对其中几条提出疑问。

    “这不得入仕进朝为官为宦,要是家里人是这样的行不行?”董瑶想的周全,自己府上父亲董邵虽然告老还乡,却也是当地豪强,朝中关脉甚广,至于大哥董璋,更是已经坐到了侍中的高位,料想二哥董琥以后也是进朝高官得做的归宿,自己可得问清楚,别让他们为难。

    乾冲微笑解释:“不妨不妨。”

    “这不得贪yín好sè放浪形骸,我是女儿家,是不是就不用管了?”

    “……”乾冲默然半晌,求助的看向几位师弟,嵇蕤、栾擎天几人都忍住笑,这是乾家八百年来破天荒的首次招女弟子,怎么解释由得大师兄说去。

    薛漾一本正经的插嘴:“贪yín好sè,男女皆然。师妹还是要秉遵此道,万不可见到什么俊俏少年就心花花。”

    满堂大笑,董瑶也知道这是薛漾在跟自己开玩笑,啐了一口,扮了个鬼脸:“我才不要什么俊俏少年呢。”说话间,不经意的又看了眼池棠,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转开了眼神。

    总算将门规说完,接下来就是排辈了。

    池棠的师门排位比较奇怪,说是乾家弟子,却又不按本门排序,他只需称乾冲为大师兄,然后对别人一律称师弟,但排名第二的甘斐位置却又不变,众人自然知晓,等着二师兄甘斐和三师兄汲勉回来告之他们即可。

    董瑶则被安排在乾家第九,董瑶却有些不乐意:“你们都是师兄,自然无妨,可是他这么小小年纪,为什么我还要喊他师兄?”她指的的八弟子邢煜,邢煜才不过十六七岁,确实要比董瑶小上一两岁,兼之又长了个娃娃脸,看起来年岁更幼。

    乾冲犯难道:“入门有先后,这个却不是看年岁。”

    “那他为什么不是排行第九?他也是才入的门啊。”董瑶一指池棠,池棠一笑,觉得这师妹好生任xìng,却浑没注意董瑶对自己的称呼从往rì的恭敬变得更为随意亲切。

    乾冲更加犯难,这个却不好回答。

    还是邢煜最终给了个满意的答复,他从此喊董瑶九师姐,而董瑶称呼自己为八师弟就行,董瑶笑吟吟的答应,顿时喊了声:“八师弟。”

    邢煜规规矩矩的称呼:“在呢,九师姐。”

    这真是奇怪的论资排辈,几个乾家弟子又笑了起来。

    到了宝儿这里,虽然宝儿前番都喊池棠嵇蕤几人叫叔,但入乾门后便是排行第十的小师弟,对此,乾冲的解释是,宝儿的父亲念笙子在伏魔道论辈分怎么也不会比本门家尊自己的父亲乾道元低,以此论序,宝儿自然该与大伙儿平辈,只是年岁太幼,故而排在门中最末。

    “宝儿,你的本名叫什么?”排好位序,乾冲又问道。

    宝儿摇摇头:“家中爹娘只唤我宝儿,却不曾起过什么大名。”宝儿自跟池棠出得董庄前,全家都是董庄的下人,原是准备让他成为二公子伴读后,由二公子董琥为他起个正名的,因此宝儿到现在都只用的是rǔ名儿。

    乾冲想了一会:“小师弟,既入本门,便当用正名为示。我想你生父姓姬,你便承你生父之姓,如何?”他也是听了嵇蕤对自己复述了在落霞山与公孙复鞅的交谈后,才知道念笙子原来是叫姬念笙,故有此语。

    宝儿没有立刻回答,他自小得无食所说自己生父的情况,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生父确实有种悠然神往,但这些年长成,自己的养父董府花匠姚三,对自己也好生疼爱,若说只用生父之姓,岂不是抛却了养父的舐犊之情?

    在得知了宝儿的心中所想,乾冲有了计较:“既如此,便以小师弟的生父养父之姓合二为一为你本名,就叫姬姚,只是姚者,女兆之相也,小师弟纯阳之人,用此名似为不吉,便取个谐音,将姚字同为尧帝之尧,尧者,犹荛荛也,乃至高之貌。此名大吉大利,不知小师弟以为如何?”

    宝儿大喜:“多谢大师兄。”

    从今天起,那位董府伶俐可爱的小家僮宝儿就成了乾家修习玄功的小师弟姬尧。

    入门仪式结束了,董瑶和姬尧终于得入乾家门墙,可谓皆大欢喜,直到快步出悬灵室前,董瑶才像忽然想起般将身后的云龙剑递给了池棠,云龙之骨却刻意没有交还。

    池棠笑着勉励了几句,心想那云龙之骨就留给她吧,也许勤修苦练之下,这云龙之骨会将她的灵力激发。

    她会是以后伏魔之战中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池棠嘴上和董瑶说着话,心里却想着这段谶语,心里充满好奇。

    董瑶却全然不知自己何以最终可以成为乾家弟子,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真正修习剑术武艺和降妖除魔的法门了,本来是想拜这位池大侠为师的,现在池大侠倒成了自己师兄,看来那时候池大侠让自己喊他师兄真是有先见之明。

    幸好是师兄,董瑶偷眼一瞧池棠,心中一热。

    在薛漾前番打趣俊俏少年这话时,董瑶只想了雄壮豪迈的池棠,却全没想到那英俊潇洒的柏尚,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转变。

    ※※※

    甘斐信手一招,莫羽媚只觉得脚下涌起一股暖意,一直动弹不得的双脚终于得以重复zì yóu。

    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莫羽媚忽然觉得挺喜欢这个男子,她喜欢他杀那妖妇时的狠劲,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这是你的剑吧。”不知什么时候,莫羽媚那奋力飞掷出的长剑出现在甘斐手里,甘斐将这长剑递给莫羽媚。那些鬼怪徒众围在倒下的明月娘娘周遭,哀嚎不已。首恶已诛,剩下这些小鬼能成什么气候?甘斐根本没放在眼里,一会儿一起收拾了。

    “jīng钢锻造,制作jīng奇,此剑乃是利器,能用这种剑的绝不是寻常之辈,你究竟是什么人?”在递剑的时候,甘斐问道。

    莫羽媚轻揉几下刚有知觉的双腿,接剑在手,决定还是对有救命之恩的甘斐据实以告。

    “大司马府,媚羽孤雁,丁零人莫丽格叶娜,你可以叫我的汉人姓名,莫羽媚。”

    莫羽媚的衣衫因为鬼怪的撕扯已然难以蔽体,胸前,腰身,还有双腿都露出肌肤来,看起来犹显得风致楚楚,莫羽媚敏锐的感觉到,现在这褐衫大汉的眼神在回避着自己。

    回避就是害怕被诱惑,害怕被诱惑就说明自己对他有诱惑之力,莫羽媚很清楚,所以反而站的更为挺直,把该露的不该露的都展现在甘斐面前。

    “原来是丁零人,难怪我看你形貌不似汉人。”甘斐迅速的转过眼神,“大司马府的剑客,听说过,了不起。”嘴上是这么说,但大司马府十三剑在江湖何等威名?甘斐提及时神态却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没把大司马府的剑客放在眼里。

    莫羽媚自然没有想到这么多,而是提着长剑说道:“了不起什么?与我同来的还有四位高手,都死在这妖妇手里了,没有想到,这世上真有鬼怪。”她很想上前看看那明月娘娘的尸体,但是那周围一群鬼怪门徒,不由又有些望而却步。

    “妖魔鬼怪,一直存于世间,只是寻常凡人一直都以为是传说故事罢了。”甘斐伸了个懒腰,“好啦,闲话稍后再叙,该送这帮小崽子们上路了,我看了一下,山底下有好大一个城镇,里面有很多人,都是这些鬼怪的食物吧,嗯,看这山峰情形,他们可吃了不少人,为恶太巨,天理难容!”

    莫羽媚很想问问这甘斐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如何到了这里的,这些鬼怪又是怎么回事,但看他已经信步走上前去,便把满腹疑问放回肚里,长剑一横,算是为自己壮胆,跟着甘斐走了过去。

    甘斐好整以暇的对那些哀嚎的鬼怪喊道:“别鬼叫鬼叫了,马上送你们一起团聚去,娘的吃人的时候有想过被人所杀的滋味吗?”

    跟着这个人,莫羽媚也觉得自己胆气壮了很多,当下就要上前,甘斐突然身形一顿,将手一横,拦住莫羽媚:“慢着!”

    莫羽媚听甘斐的语气短促急迫,不由有些奇怪,刚才看他对阵明月娘娘何等潇洒自若?是出了什么事令他这般紧张?

    只见甘斐眼睛死死盯着明月娘娘倒下的地方,一脸如临大敌的神情。

    地下微微有些震动,明月娘娘喷溅出的黑sè颈血正汇聚成一团,明月娘娘白sè衣裙的尸身伏在其间,身上隐隐现出青光,看起来分外诡异。

    震动感越来越强烈,莫羽媚有些不知所措,甘斐轻声道:“快退!”

    “什么?”莫羽媚以为自己听错了。

    甘斐已经拦着莫羽媚缓缓向后退步,手臂正碰到莫羽媚裸露的肚腹之前,莫羽媚竟觉得有些酥痒,也许是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太需要一个男人的抚摸了,莫羽媚今天迭遭大变,往rì一直压抑着的女子情怀似乎有些遏制不住,但看到甘斐郑重而又肃然的表情,莫羽媚立即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烧。

    “娘的!”甘斐又爆出一句粗口,“这个女鬼不简单,不是寻常的女鬼,她没有死。”

    “没有死?”莫羽媚也是一怔,刚才明月娘娘颈血喷涌的情景是自己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青光已然大盛,配合着强烈的震动,那些鬼怪停止了哀嚎,一阵黑气渐渐从明月娘娘的尸身上升起。

    “你后退,别伤到你!”甘斐带着命令的语气,将莫羽媚向后一推,同时从背后又抽出宽刃大刀,猛的大喝一声:“来!”这一声,却是对着那阵黑气喊的。

    强震,大亮,然后,青光消散,黑气退去,莫羽媚惊骇的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甘斐的眼前。

    这是一个极为修长的女子身形,脸上却是银白sè的肌肤,显得分外耀眼奇异,一双眼睛晶光闪烁,这个眼睛,莫羽媚记的很清楚,这就是明月娘娘那勾魂摄魄的眼眸。

    只是现在这女子不再是像先前那平平无奇的惨白模样,如果不是那过分耀眼的银白sè皮肤和那灰白sè的嘴唇,这个女子的容貌甚至可以用美丽来形容。

    更为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女子的身上穿戴着一副束身修长的亮银铠甲,莫羽媚曾经见大司马为他的姬妾们穿戴过女子防身专用的明光轻甲,可这女子所披挂的甲胄样式,却正是战场杀伐,辟易万军的征战之铠。

    这已不是先前那妖异作态的明月娘娘,如果非要给这一身甲胄的女子加一个称谓,莫羽媚只能想到两个字---将军。

第二十八章 月灵

    披甲女子的身形就站在伏地未起的明月娘娘那白sè衣裙尸身之上,但是那尸身此刻已变成软软一滩,仿佛身上的血肉骨骼在瞬间就被抽空了一般。

    莫羽媚骇然看着这场景,心里忽又一动,她已经反应过来,原来的明月娘娘只是披着一张人皮,难怪看起来这么不舒服,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披甲女子,才是她的真身。

    甘斐不等那披甲女子有任何动作,忽然断喝一声,喝声如绽惊雷,宽刃长刀迸发出一片青莹的刀芒,已经斩向了那披甲女子的面门。

    银光一闪,披甲女子修长的身形在瞬间就转到了甘斐身后,甘斐变招极快,长刀横斫,反撩披甲女子的天灵,刀势雄浑,风声潇然。

    “咔”,去势急劲的长刀被生生止住,而止住这长刀攻势的,竟然是那披甲女子的左手。她的左手牢牢的抓住了甘斐的刀锋,甘斐想要再往前递招,那女子却手如铁钳,长刀再难寸进。

    “这次,怎么不来割我的脖子了?”披甲女子双目发出烁烁晶光,听她声音似乎就是明月娘娘,可与那明月娘娘的声音相比,更多了几分yīn森之意。

    甘斐奋力yù将长刀抽离那披甲女子的掌控,只是向那披甲女子傲然一瞥,并没做声。

    “你弄坏了我一张好皮,着实可恨可恼。”披甲女子的声音幽幽凄凄,带着一种奇怪的颤音。

    莫羽媚已经看出情势不妙,立刻长剑一指,用尽全身力道,跃身如电,直刺那披甲女子的后脑,她还记得甘斐曾说过,杀鬼就是要破其天灵脑门之处,希望可以像前番奋力飞剑那样,伤到这已然发生了变化的明月娘娘。

    披甲女子头也不回,佩戴着亮银甲胄的右肩一沉,右手一抬,一股强劲的气流猛然将莫羽媚的剑势一带,莫羽媚去势顿时告溃,一个前失,眼看着露出了背心空门,总算危急之时,莫羽媚身手高明,腰身一扭,回剑护住周身,踉跄落地后退了几步。

    披甲女子的眼波向着莫羽媚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急什么?我说过,要让你求我杀了你的,一会儿再慢慢整治你,漂亮的小老鼠。”仿佛是为了助长披甲女子这句话的声势,那些鬼怪门徒们都怪叫起来。

    甘斐一声虎吼,趁着这当口将刀锋一转,硬生生挣脱了披甲女子的抓控,长刀刀芒一盛,劲气从雄壮的身躯中喷溢而出,刀锋直指披甲女子的眉心正中。

    这一下那披甲女子不敢轻忽,头朝后一仰,同手两手横挥,挡在面前,发出“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甘斐一惊,这女鬼的双手怎么有金铁之质?定睛一看,才发现,两道雕成鬼爪之形的亮银sè兵刃从披甲女子的两手凸显而出,似金似铁,不知是什么质地所制。

    银爪翻飞,一股yīn寒之力催动,披甲女子立刻开始了反击,甘斐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如此迅速,长刀不及抽回遮拦,爪尖在甘斐胸前褐衫撕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甘斐胸前剧痛,急用长刀进招,逼退那披甲女子,自己退身向后,手一摸胸前,满是鲜血,莫羽媚关切的上前,问道:“伤得可重?”

    甘斐轻唾了一口,冷目而视那披甲女子,傲然道:“不妨事,皮肉小伤。”宽刃长刀一摆,仍是个戒备待机的架势。

    披甲女子见甘斐带伤,笑的甚是欢畅,倒不急着杀上了,而是悠悠然地道:“先前你好像对我说过你的名字,叫什么君子什么的。哦,对,甘斐,荆楚乾家的斩魔士,是不是?”

    甘斐沉着脸,并不回答,他有些懊恼,自己一身高强本领,怎么伤在一个女子手里?边上莫羽媚哧啦一声,扯破自己衣襟一角,要为甘斐裹伤。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该向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披甲女子款款的一福,修长的身姿显得越发优雅。

    “血泉鬼皇驾下,月灵将军yīn悦婵。”

    莫羽媚全然不知她说的是什么,血泉鬼皇?月灵将军?是鲜卑慕容的官属?还是氐秦苻氏的列爵?

    甘斐虽然还没回本院和嵇蕤薛漾等人碰上,也不知落霞山紫菡院血泉鬼族yīn谋诡计的过往,但是行走伏魔道这么些年,也曾剿除过好些个狠妖厉鬼,因此血泉残灵九将的名头他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一向耳闻,没想到竟在此地遇到残灵九将中的一位。

    幽冥血泉,厉鬼所源,残灵九将,术法通玄。

    血泉鬼族兴起不过百年,但听说这残灵九将的厉害直可比肩妖界的虻山三俊和阒水三怪,不过,虻山三俊和阒水三怪甘斐都没碰上过,倒底有多厉害甘斐也无所谓,遇上了用手中的宽刃长刀迎上去剁翻就是,打不过?再用手中的神弓利箭shè呗,还打不过?砍你一刀也是好的。这就是甘斐的最终选择,打不过,也要打疼你!

    当年测灵之试的时候,已经被催眠的甘斐面对莽族战神棘楚,他就是这么做的。现在,尽管胸前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可他,还是准备这么做。况且,他对自己有信心,面前这个女鬼将军,自己也未必打她不过。

    甘斐侧着头,嘴角再次泛起淡笑,像是不屑,更像是嘲讽。

    月灵鬼将yīn悦婵本是打算看到对方在听了自己的名头后,显出那种吃惊和畏惧的表情,可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的神态,原本揶揄的话语顿时说不出口了,只能冷笑着盯着甘斐,看他接着如何动作。

    甘斐又斜举长刀,指着yīn悦婵:“残灵鬼将?天地rì月风雨冰火瘟,你是第四位的月灵鬼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里是你的鬼巢?”

    莫羽媚裹伤的技术不错,已经用襟布将甘斐胸前伤口紧紧裹住,这时正好牢牢打了个结,算是裹伤完毕,剑拔弩张的情势下,甘斐还没忘了侧头短语一声:“谢。”

    yīn悦婵耸耸肩:“私入别家宅邸还该问个死罪呢,你就这般闯我的明月宫,岂不是该死之极?”这样一说,也算是承认这里是她的巢穴。

    甘斐环视四周,血池骸骨尽收眼底,冷哼道:“你吃了这许多人,岂不是更该死?”

    “他们是人,我是鬼,人本就是鬼的食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你吃猪羊鸡鸭的时候还会想自己该不该死?”

    “人,不是牲畜!”甘斐眼中光芒一闪。

    “在我们看来,他们就是牲畜,哦,也包括你们。”yīn悦婵一指甘斐和莫羽媚,显得悠然自得,她是想激怒他们。

    甘斐又是一笑:“我真蠢那,跟你们这些鬼怪动什么嘴皮子,白费口舌。”

    “那就动手喽。”yīn悦婵立刻接上,丝毫不让。

    甘斐对她的这句话显然很赞同,并且立刻用实际行动接受了她的建议,宽刃长刀卷起风声,再一次砍向了她。

    yīn悦婵的一双银爪舞出了一个耀眼的光华,堪堪接住甘斐的长刀,发出当一声脆响,在银爪和长刀交击之后,yīn悦婵左手一长,又是要抓住长刀的姿势,她是用先前的老办法在克制甘斐的刀法,前番的交手表明,这一招令甘斐相当难受,yīn悦婵当然乐于此道,口中还在说着:“故技重施,能奈我何?”

    “再抓抓试试。”甘斐眨眨眼,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刀尖快速吞吐,刀影重重,忽劈忽撩,或斩或刺,令yīn悦婵难以判断刀势的真正走向,要想伸手抓住刀锋,却是再也难能。

    yīn悦婵可以感觉到长刀上逼迫而来的寒意,心知稍有不慎,便会被这斩魔士刀上传来的气劲所伤,当下凝聚心神,再不托大,腾挪身形,舞动银sè鬼爪,架隔遮拦甘斐的神妙刀法。

    莫羽媚是武技之道的大行家,虽然不惯使刀,却也看出甘斐这刀法以快速的变幻手力施展而出,确实是jīng妙之极,防不胜防,倒和自己奇诡迅疾的孤鸿剑法有暗合之处,更难得的是这甘斐用这般机巧的招数,偏偏每一招还带有极大的雄浑力道和沛然劲气,实是罕见的武学高手。

    褐衫短襟的魁伟身影和银光烁烁的修长体态在场上交缠分合,长刀挥舞的风声越来越大,刀锋上的青sè刀芒已经渐渐转为赤红sè,刀芒愈发炽烈,伴随着交手而起的气流四溢而出。

    现在的情景是甘斐用jīng强的刀法和卓绝的伏魔之术占了上风,yīn悦婵虽然处于守势,但凭借奇幻诡异的身法却也能在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中化险为夷,往往甘斐刀法突破了银爪的防护,可顺接而上的杀招却只能劈到yīn悦婵瞬移而去的虚影。

    也不知交击了多少回合,yīn悦婵终于不再纠缠于这样的近身格斗,银sè身影飘然一晃,远远的退到了那群鬼怪门徒的后面,同时双臂舒展着虚空一招,口中轻叱:“破!”

    半空的血sè半月如有感应般忽然涌出几道血红sè光球,拖曳着长长的光尾直朝甘斐shè去,而那群鬼怪门徒也趁势大叫涌上。

    甘斐长刀使的xìng发,刀势不止,自上而下斜劈一刀,刀上赤红sè的刀芒迸shè开来,正迎上那飞shè而至的血sè光球,半空里一声闷响,血sè光球与赤红sè刀芒相撞而散,由此而产生的气浪则将涌来的鬼怪门徒生生震倒在地。

    鬼怪的身体应该是不会感觉到疲累的,可此际的yīn悦婵竟也长长呼出一口气,带着一脸赞赏的表情看着甘斐。

    “好一个乾家斩魔士,有这般修为,先前我倒小瞧了你。”

    甘斐长刀架势未落:“还没完呢,你当爷就这点招数?不得不说,是一开始爷小瞧了你!”说着,又是纵身跃起,跳入鬼怪门徒群中,刀影翻飞,在鬼怪门徒们的惊呼惨嚎声中,不断有鬼怪门徒因被斩杀而化为飞灰的青烟升起。

    “害人!杀人!吃人!你们做的这些,今rì就用扬灰挫骨来偿还!我不会让你们从鬼再变成魙!我要你们真正的形神俱灭!”甘斐长刀一顿,劲气飞转,眼神转向yīn悦婵,像是厉斥又像是jǐng告的怒吼:“人!不是牲畜!”

    声音振聋发聩,在孤寒yīn森的血月之下来回激荡,更传入了莫羽媚的内心深处。

    鬼怪门徒们惊慌的躲避,向后溃散,饶是如此,已经折损了大半。

    甘斐哈哈大笑:“你这些徒子徒孙,爷就顺手一起打发了,你也来试试这滋味如何?”

    yīn悦婵没有说话,神态漠然的注视着甘斐。

    甘斐可没在意yīn悦婵的表情,舞刀如长虹,快步直奔yīn悦婵。

    不过奔出几步,甘斐忽然觉得胸前突的一酸,呼吸一滞,奔跑之势顿时止住,原本雄浑的攻击之举也告一溃。

    甘斐诧异的摸摸胸前,再大口呼吸几下,似乎又没有什么大碍,刚要再提起长刀攻上,胸前酸痒之感猛然一盛,这一下奇酸入骨,甘斐不由捂着胸口,低哼了一声。

    莫羽媚飞身跟上,急问:“怎么了?”

    “我说嘛,鬼蛇之涎也该发作了。”yīn悦婵慢悠悠的声音又响起,在看到甘斐愕然的神情后,她又笑吟吟的将两柄银sè鬼爪一举:“忘了告诉你了,我这影魂爪上,有血泉九首鬼蛇之涎,是剧毒哦。”

第二十九章 毒发

    血泉鬼蛇,身有九头,每颗头口中流出的涎液都蕴有剧毒,凡人触之,片刻间便会化为一滩黑水腐肉,而残灵九将的兵刃也是以血泉鬼蛇口中的涎液浸染后淬制而成,一件兵刃对应鬼蛇的一头,而每颗头中的毒xìng在细微处又皆有不同,因此极难解救。

    落霞山紫菡院之战,是鹤羽门宗师孤山先生中了鬼蛇涎毒,现在,乾家斩魔士甘斐在一开始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胸前被月灵鬼将的影魂爪所伤,也是身中此毒了。纵使后来刀法如神,占得上风,可毒xìng一发,身瘫体软,胜负之判瞬间易势。

    鬼蛇涎毒若是沾上了伏魔道中的人物,有卓绝灵能功力者自可将此毒缓缓排出体外,化解毒xìng,只是那rì孤山先生死志已坚,又全力应对rì灵、雨灵两大鬼将的联手进击,所以并没有运用自身的无上修为来排解毒xìng,终告身死;而甘斐虽勇,但纯以功力而论,仍是远逊孤山先生,只是仗着玄家灵体,所以在初时并没有感觉到鬼蛇涎毒的发作。此番恶战之下,鬼蛇毒xìng随着周身气劲灵力的流转终于扩散开来,在甘斐终于感到胸前酸麻的时候,他实则已是毒入全身,再无厮杀之力。

    甘斐双腿软倒,只是以长刀驻地才不致倒下,涎毒的发作越来越厉害,现在不仅是胸前,连周身的奇经八脉都隐隐在跳动,仿佛这股酸麻之力在经脉间来回乱窜。

    yīn悦婵吃吃的笑了起来,越笑越是欢畅,身影一闪,却是又浮在了半空,幽幽凄凄的歌声再次响起:

    “月如佼人,照我心忧,其柔如水,何寻我容?月如佼人,笑也含羞,其明如镜,何寻我容?……”

    歌声中,甘斐脸上却还带着不服输的冷笑,死死的盯着半空中神态笃定的yīn悦婵,驻着长刀的双手微微发抖,使不出一丝力道。

    yīn悦婵歌声一止,又自怨自艾的长叹了一声,紧接着却又欢快的笑了出来,指着甘斐说道:“我虽然看不到我的容颜,但我相信,在我看到你化为一滩泛着黑sè血泡的烂肉时,我一定会容光焕发的,嘻嘻。”

    莫羽媚扶住甘斐,她也知道,这位雄壮的男子现在只怕是败局已定,自己曾以为逃出生天,最终却也只能葬身于此了,不过,能在殒身前看到这男子慷慨豪迈的一战,也算不枉。

    对于先前想利用这男子为自己舍生卖命的想法,莫羽媚倒没有丝毫歉疚,这是乱世生存的法则,利用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况且各有所求,就看谁对这所求的yù望更强烈罢了。

    只是甘斐对自己的yù望有多强烈?莫羽媚倒不得而知,因为他后来一直刻意收敛着自己的眼神,并且不必自己再有sè诱的举动,他就和那女鬼将军并死而战了。莫羽媚只知道:“他这番死战,并不是为了我,或者,不全是为了我,似乎更多的,是一种道义和责任。”

    斩杀鬼怪是他的责任?有趣的行当。莫羽媚有些羡慕他,听起来很玄虚,却又实实在在的能感受到他与鬼怪对战时的义不容辞。

    现在,他真的要死了,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也会和他一样的命运,再去纠缠那些萧索乏味的念头未免毫无意义,莫羽媚忽然浅浅一笑。

    “英雄不会因为死去而变得渺小,只会因为死去而变得更加伟大。”这是丁零族古老的谚语,不知不觉间,莫羽媚将甘斐与英雄划上了等号,不仅仅是因为他高强的武艺,更是因为他在嚣狠的鬼怪面前那目空一切的豪情。

    莫羽媚挽着甘斐坐到了他身边,高耸的酥胸有意无意的挨擦着甘斐的臂膊,自己却也轻轻的向甘斐身边一靠,听着甘斐粗重的呼吸,感受他身上微微的颤抖,嗯……还有股怪怪的男子气息,在这血腥味浓烈的空气里,显得是那么好闻。

    这是我最后一次展现出女人的一面吧,莫羽媚想着,上一次这样依靠着男人的情景仿佛已经渺淡得连记忆都无力搜寻,这么多年刀光剑影,能在死之前再依靠着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这也是一种幸福。

    曾经多次想过自己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上天现在给了一个现成的答案,不是威严寡语的大司马,不是气度雍然的驭雷惊隼,不是俊美风流的赫连厥,而是他---这个自己在一个时辰前还没见过,并且到现在还不算真正熟悉的男人。这个红面虬髯,身形粗壮的褐衫大汉。

    莫羽媚现在没有了前番在山崖边闭目待死的绝望,相反,在再次面临死亡的时候,她的心里很平静。

    “干脆,再去亲吻他一下。”莫羽媚心里一热,她是草原上奔放热情的丁零人,没有许多汉人的顾忌,反正都要死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莫羽媚眼神开始在甘斐脸上找寻最适合留下唇印的地方。

    甘斐哪里会想到这么短短一瞬间,身边的莫羽媚心里已经转过这许多念头?他的丹田内里已经积聚了些微劲力,强自将全身的酸楚稍稍克制。

    “扶住我。”甘斐小声向莫羽媚叮嘱。

    莫羽媚一怔,赶紧收回炽热的眼神,凝了凝心神,端住了甘斐的身形。

    yīn悦婵在半空还在肆无忌惮的笑着:“你弄坏了我前一张皮,幸好,我已经发现了更好的替代品。”伸手一张,一股巨大的吸力将猛然将莫羽媚生生凌空拽起。

    事起仓促,莫羽媚心境还没完全平复,一时不防,惊异之下,刚发出一声轻呼,便被yīn悦婵的虚空吸力拖拽而去,甘斐急用手一揽,没有抓住,反而将身形带的一歪,险些倒在地上。

    “你好像完全没有力气再去保护这个女人了。”yīn悦婵已将莫羽媚拉到了自己身边,一股诡异的吸力让莫羽媚悬空立着,两柄银亮的鬼爪倏的从她手上缩了回去。

    甘斐挣扎着维持住半蹲的身态,一声不吭,开始从背后取下长弓。

    “我就用她的皮,做我新的衣裳。”yīn悦婵的手开始抚摸莫羽媚裸露在外的肌肤,从修长的**直摸到平坦的小腹,再从隆起的双峰直摸到白皙的颈项。莫羽媚想要反抗,可浑身又是动弹不得,只觉得yīn悦婵的手冰冷刺骨。

    yīn悦婵一边抚摸,一边啧啧称赞:“都说胡人女子皮肤粗糙,这个倒是绝品,肌理滑腻细嫩,简直是吹弹得破,若是披在我身上,一定是相称得很。”摸到颈项的手又抬起莫羽媚的尖削的下巴,轻佻的弹了几下。

    甘斐从背后箭壶取出一枝长箭,用微微发抖的右手搭上了弓弦。

    “你很在意这个女人吧,嗯,长的真美,我要是男人,也会恨不得马上就cāo了她。”yīn悦婵收回欣赏莫羽媚肌肤的眼神,晶亮的双眸又看向甘斐,却根本不在意甘斐的举动:“你好像问过,我的手下鬼卒为什么会有雄勃之能?我来告诉你,他们生前都是人间贪yín无度的好sè之徒,便连死了以后,幽魂仍对此事念念不忘,我特地炼化这些人的魂魄,施以我月yīn之术,让他们做了我的属下,别的法术功力或许还差点,不过那话儿倒还有些能耐,顺便再告诉你,在我有需要的时候,我也会让他们服侍我的。”

    yīn悦婵忽又轻叹一声:“说实话,感觉很不好,他们成了鬼,那话儿就算硬了,却也是冰冷的,做起来很不舒服。”看着甘斐的眼神又是一亮:“可惜,你过一会儿就化成一滩烂肉了,现在又全身乏力,不然和你交合欢好一番,定然别有滋味。”

    甘斐嘴角讥诮的一笑,因为剧烈的酸楚令他的话语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爷……爷对你毫无兴趣。”箭羽依然攥在右手中,左手缓缓将长弓端起。

    “嗯,我知道,你对这个女人有兴趣。”yīn悦婵仿佛根本没看到甘斐弯弓搭箭的动作,转过头,看着莫羽媚,将手放在她胸前,忽然一捏,莫羽媚发出一声轻哼,声音听起来犹为**蚀骨。底下的鬼怪门徒兴奋的也叫了起来。

    “我会让我的鬼卒们群起而上,cāo了她,你化为烂肉之前,可以旁观这全过程,算是我对你骁勇善战的一种奖励。”yīn悦婵眨了眨眼,“当然,你要是看的时候有了感觉并且还能有些力气的话,我可以在你死前满足你一次。”yīn悦婵的话音一落,遮盖全身的亮银甲胄如同落英流星,自动分解开来,坠落地下,露出了几乎全裸的修长身形。

    莫羽媚看着yīn悦婵的身体,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抛除那诡异闪亮的肤sè,这个女鬼的体态确实有着撩人的风韵。

    “你太丑了,爷看着……实在想吐。”甘斐咳嗽了几声,根本就没在意yīn悦婵的诱惑,口中念念有词,用尽全身力气,弓弦拉紧,弯如满月,弓身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你说什么?”yīn悦婵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她无法看到自己的面容,因此最在意的也是这个,甘斐只是听她提过几句,便知晓了关节所在,鬼没有真实形体,无法折shè任何光线,所以再光洁的铜镜、再平静的水面,都无法映出鬼怪的形容。女人爱美是天xìng,即便成了鬼,这天xìng仍然起着作用,但总是看不到自己当下的面容是如何可急可恼之事?甘斐用这话就是要刺激这月灵鬼将,无论对手是人是鬼,让对手不复冷静,自己就能更多几分胜机。果然,yīn悦婵被说中心事,顿时便显得怒不可遏。

    “那就先看这个女人的下场!”yīn悦婵脸上不再如先前那样淡然若定,带着狰狞的笑意,凑近莫羽媚:“去享受下厉鬼的**吧,漂亮的小老鼠!”

    弓弦一动,箭去如电,发出“嗖”的一响,箭矢带着暗红sè的劲气直朝yīn悦婵悬空的位置shè去,与之对应的,是甘斐身上也隐隐有暗红sè光芒闪现。

    shè来的箭,yīn悦婵甚至都不用避让,她很清楚现在甘斐的劲力,由于鬼蛇涎毒的侵蚀,他最多只能有平常十之一二的灵力,自己依靠护身的鬼将之力足够将这shè来的一箭震开。

    飞矢划过yīn悦婵和莫羽媚之间,直shè入血月天幕之中。

    暗红sè的劲气令莫羽媚周身一热,她忽然发现,手能动了。

    “果然强弩之末,连准头也这么差劲。”yīn悦婵发现shè过去的这一箭自己甚至都不用闪避,便更不以为意了,现在她准备松开控制着莫羽媚的吸力,将她抛入底下那些鬼卒之中。

    募的,yīn悦婵觉得有些不对劲。

    莫羽媚的眼中闪着怒sè和凌厉之气。

    “人!不是牲畜!”这是前番甘斐所说的话,此刻由莫羽媚再次说了出来,别有一股气势,话音虽然低沉,却蕴含着一种狠决:“更不是老鼠!”

    莫羽媚的衣袖中忽然现出一柄短剑,迅疾无伦的刺进了yīn悦婵的左眼之中。

    晶亮诡幻的眼眸瞬时shè出喷涌的黑血,yīn悦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浑身青光猛然一盛,手掌重重拍在莫羽媚胸前。

    这是一种深透骨髓的剧痛,莫羽媚在一瞬间觉得自己浑身骨骼都已被震碎,眼前一黑,向下坠落,喉头发甜,鼻中也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耳中只能听到yīn悦婵的嘶叫和那些鬼怪门徒们的惊呼。

    “以我一命,换她一只眼,希望能给他带来一丝逃生的机会。”这是莫羽媚最后的意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甘斐早已拔起长刀,用积聚的所有力道跃起,将坠下的莫羽媚接在手中,然后被莫羽媚坠下的巨大冲力压倒。

    “快!”这是甘斐最后一点力气所能发出的呼喊。

    shè出的飞矢带着暗红sè的光影并没有因力竭而斜落向下,而是穿过这血红sè半月的天幕,倏然不见。

    “撕碎他们!连骨头都不要剩下!”yīn悦婵捂着左眼,厉声尖叫,神情癫狂。

    鬼怪门徒吼叫着朝甘斐倒地的方向冲了过来,尖利的獠牙发出森森寒光。

    天幕忽然有了一阵轻微的震动,在箭矢消失的地方shè出一道白sè光柱,光亮异常。

    鬼怪门徒们被光亮照到,发出嗷嗷的惨叫,捂着脸,挡住光,仓惶后退。

    白sè光柱直朝甘斐而下,包裹住了甘斐和他怀里的莫羽媚,而后白光一闪,带着光柱中的两个人影,瞬间消失。

第三十章 灵应大法

    每次到墓地的时候,池棠都会有种森然的寒意,可是现在站在这片所在,看着丛生的坟冢墓碑,池棠却只感到一种肃穆。

    这是乾冲带着池棠专程来看这乾家英魂冢的,英魂冢在修玄谷右侧青山之下,这里是乾家弟子的埋骨之所。

    和别处墓地不同的是,每一座墓碑之侧,都插有一件兵刃,有的是剑,有的是矛,甚至还有铜戈铁殳这样的古时兵刃,岁月荏苒,风雨蹉跎,许多兵刃已然锈迹斑斑。

    池棠就近看了脚下的一个墓碑,上面写的是:

    “乾家第十二代家尊乾公朔门下三弟子皇甫居,汉永建五年卒,无疾而终,得享天年,曾斩洛水鲫怪,荥阳怨鬼。”

    看墓碑边,插着的是一柄青铜剑,质样古朴。

    “乾家弟子亡故后,只要尸身在的,便都埋在这里。”乾冲介绍道。

    池棠听出些异样:“什么叫尸身在的?”

    乾冲淡淡笑道:“乾家弟子斩妖除魔,也曾有斩妖不成,反死于妖魔之手者。妖魔吃人,被杀害的乾家弟子往往是被妖魔吃掉,骨殖残裂难辨,却是难寻尸身了。”

    “乾家立派八百年,被妖魔杀害的乾家弟子有多少?”池棠听乾冲这样介绍,心里也觉得恻然。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做的是斩妖除魔的营生,哪能总殁在妖魔手里?这八百年来,乾家共传了二十七代,到今rì止,共计有三百零九个弟子,真正死于妖魔手中的,不过二十一人,算起来,十不足一。这些弟子或是所遇妖魔道行太高,或是学艺不jīng冒然出手,都是身死有因。不过,乾家虽然讲究不以族类有异而滥杀妖魔,但只要是杀害了乾家弟子的妖魔,都由乾家本门出手报仇,索取了那妖魔的xìng命,不曾漏过一个。”乾冲的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但分明透出股坚定之意。“这不是乾家家规,但池师弟请记得,凡有同门死于妖魔之手者,必由本门弟子出手手刃那妖魔,为同门报仇,不然,身死的同门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池棠点点头,一时未语。

    看池棠若有所思,乾冲又笑道:“所以,如果哪天我被妖魔杀了,你可一定得为我报仇。”

    池棠一震,愕然抬头,乾冲身为乾家大弟子,为人恬淡平和,何以竟说出这等不吉之语?

    乾冲看到池棠这样的表情,依旧淡然的说道:“其实每一个加入乾家的弟子都有这样的准备,池师弟不必吃惊。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乾门子弟,眼看着与妖魔的大战就要来临,每一位伏魔道中人都将卷入这场远比三千年前更为惨烈的大战中去,能否保住xìng命,没有人有把握,可是只要挫败妖魔攫取人世的图谋,便抛却xìng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池棠沉思,并没有答话。

    “还记得我们那位九师妹的谶语吗?”也许是看气氛有些凝重,乾冲的语调有些刻意的放松。

    池棠想了想,九师妹,啊,就是那位董家三小姐董瑶。谶语?

    此女身入伏魔道,必是rì后人妖之战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池棠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永兴公主在面前讲出这段话的场景。

    不等池棠应声,乾冲又接着说道:“思灵沼泽灵泽上人池师弟还没有见过,他是万年得道的老龟仙,修炼的是冥思道,可偏偏不擅长伏魔杀伐,只是专修知天之术。”

    “知天之术?”池棠有些似懂非懂。

    “说白了,就是易理卜卦的神算之能,可穷极天机,晓事千年,所以这位灵泽上人的谶语无有不中,但他深居灵泽之内,向来很少卜卦,也不常见人。”

    “那我们那九师妹能得此上人一卦,岂不是极大的福缘?”池棠这才感到郑重。

    “所以,九师妹尽管没什么灵力之能,我一样要将她收入门中,就是不想与这位对妖人大战举足轻重的师妹失之交臂,以后会是怎样结果,我们只有拭目以待了。或许……”乾冲大有深意的看了池棠一眼:“这位九师妹就是上天安排给伏魔道的一个神兵利器,借着乾君之手把她送入了我们乾家。”

    “我知道师兄的意思……”池棠会意的点头,而后同时和乾冲说道: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这话后又一起哈哈大笑,前番凝重的气氛被冲淡不少。

    “既然修玄谷有这么一位可知天机的龟仙,不知有没有请他卜算过rì后将开始的妖人大战是如何结果?”

    乾冲摇摇头:“家父在我小时候曾多次请那位灵泽上人卜算此事,可那灵泽上人只是笑而不语,后来家父也就罢了。想想也是,倘若卦语说我们必胜,我们便可袖手旁观坐看功成了?又或者卦语说我们必败,我们难道便听天由命束手待毙了?所以,但尽我辈人事,何患成败得失。”

    池棠深有同感的点头称是,人,总是妄想着天命有归,将命运寄望于难以窥测的天机,却没有想到,只有脚踏实地的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都尽全力做到,那么所希望的结果自然会水到渠成的翩然而至。

    快要步出英魂冢的时候,乾冲忽然又道:“池师弟,知道乾家第一位夭终的弟子是怎么殒命的吗?”

    池棠奇道:“难道不是死于妖魔之手?”

    乾冲指指远处一堆坟冢,池棠都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

    “那是位乾门第四代弟子,因楚王伐越,遍征国内男丁,将他征入军中,结果在姑苏城下中流矢阵亡,所以第一个不是正常寿终的乾家弟子,是死于人间征战之中的。”

    池棠一愣,堂堂有斩妖伏魔之能的乾家弟子,却死于人间兵戈杀伐,岂不是极为可惜?

    “还有后来秦王攻楚,刘项争锋,乾家弟子多有从军征战,殁于沙场的。乾家二十七代三百零九名弟子,死于妖魔之手的有二十一人,可丧生在人间兵戈纷乱的,倒有五十八人。可见,我们最大的敌人或许不是妖魔……”乾冲的眼中涌起一股悲凉:“……而是人。”

    ※※※

    又到了晚饭时分,池棠今天不仅去看了英魂冢,也终于前往那砺锋庐一观,五师弟栾擎天jīng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和几个助手热火朝天的打造着甲胄兵刃,池棠已经发现,董瑶的琇莹剑也在铁匠炉中锻造,看来是经过一晚上悬灵室内黑水池的浸泡,现在再次回炉加工,以期有除魔之效。

    他也看到了乾家所制的甲胄,出乎意料,这些铠甲竟都制作的异常jīng良,直可媲美皇宫中近卫御林军的甲胄,栾擎天还特地量了池棠的身材尺寸,也准备为他打造一套锁子甲。

    人间的甲胄能否抵御妖魔的攻击,池棠一直对此持有疑问,但看栾擎天郑重其事的模样,自己也不便多问。料想乾家伏魔近千年,铸造这些甲胄总是有道理的。

    现在,池棠和几位师兄弟围坐在桌边,开始享用李氏所做的佳肴美味。

    粟米粥、牛骨汤、干肉饼、今天还炖了一只肥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无食经过两天对李氏的刻意讨好,已经成功的博得了李氏的好感,嘴里叼着李氏专门为他留着的一只鸡腿,正啃得不亦乐乎,便连薛漾偷偷踢他屁股一脚,也只咕哝了一声:“娘妈皮的。”就再也顾不上搭理薛漾了。这只贱贱坏坏的黄狗对于讨好人,尤其是负责做饭做菜的人,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

    董瑶和姬尧今天主要是随着嵇蕤参观下乾家的各处所在,他们的兵刃还在砺锋庐打造,要等兵刃到手才能真正开始修习技艺,因此他们今天倒很轻松。现在则穿着新发的褐衣,坐在侧位,显得神采奕奕。姬尧还是孩童,身材矮小,李氏专门将乾家弟子的短襟褐衫改小了一号,才让姬尧穿上,至于董瑶的衣衫就颇费了些工夫了。

    乾家从来没有过女弟子,自然也不会有适合董瑶的褐衣样式,还是李氏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用织布机织就了一套褐麻衣衫,考虑到董瑶女儿家爱美的天xìng,李氏别出巧思,将褐衫的短襟下摆缝制成了带着花边的短裙式样,这下董瑶欢喜无限,将粗麻褐裙穿在身上,颇觉得自己英姿飒爽。

    池棠仔细看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李氏着实心灵手巧,短裙将董瑶的身姿勾勒的楚楚有致,腰身也被束的恰到好处,既不会对习武练剑造成影响,还显得美观大方。同时心中也暗赞董瑶,这九师妹在自己家中一直娇生惯养,穿惯了绫罗锦缎,现在穿着这样的粗麻布衣还不以为意,倒还真不是矫揉造作的富家千金脾xìng,是个能成大事的材料,那位灵泽上人的谶语确乎是有些道理的。

    郭启怀都嚷起来了:“嫂子,也替咱们将衣服式样改改,我们这一身着实丑死了。”

    嵇蕤、栾擎天、薛漾几个一边扒着饭一边也起哄起来:“对对,得赶紧改喽,给老七就照九师妹这样式改了,让他穿裙子去。”

    池棠心里暖暖的,看着几个师弟的笑闹,这种感觉只有自己幼年家里双亲皆在,族势还盛的时候才有过,那时节,也是族里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吃饭玩闹,而族里的长辈都和蔼的看着孩子们,坐在一边有说有笑。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些带着暖意看着自己的长辈们,你们现在飘零到了哪里?那些曾一起玩笑打闹的儿时玩伴们,你们现在可还有童年的欢乐?

    想起了这些过往,池棠便又想起因被大士族欺凌而早逝的父母双亲,父亲去世前曾希望自己重振临昌池家的叮嘱还犹然在耳,池棠的双目有些发红,世事变幻,景非人昨,哪里还有昔年抱负?

    池棠一时有些神伤的表情没能逃过董瑶的眼睛,她立刻发问:“师兄,你怎么啦?”

    池棠从思忆中蘧然一醒:“没,没有怎么,今天眼睛有些疼,歇歇就好。”池棠抹了抹双眼,故作平淡的说道。

    颜皓子喝了几口粟米粥,又捂着鼻子,一脸鄙夷的看着桌下吐着鸡骨头的无食。

    “娘妈皮的啥情况?”无食大快朵颐,一只鸡腿落了肚,也有jīng神说话了。

    “这味道闻着想吐,你狗rì的倒吃的欢。”颜皓子是唯一每天跟着乾家弟子一起吃饭的修玄谷妖仙,这两天和无食相互切磋下,粗口的词汇又见丰富,这狗rì的三字便是现学现卖,形容无食再贴切不过。

    无食恋恋不舍的舔舔已经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含含混混地道:“啥味道?”

    “鸡汤的味道!”习惯吃素的颜皓子显然对荤腥极其反感。

    无食不以为然的继续对付鸡骨头:“有福不会享,有嘴不会吃,还是老话,白瞎你一口好牙咧。”

    突然,无食发现有些不对劲,从他的角度看见颜皓子身体一震,接着便是微微发抖。

    无食抬起头,看到颜皓子睁目屏息,身上隐隐现出赤红sè光来。

    “咋咧?想拉屎?”无食关切的问道。

    颜皓子的异状很快被在座诸人发现,乾冲立刻站了过来:“怎么了?”

    颜皓子脸上现出少有的严肃表情:“不对,老二有麻烦。”

    一听这话,几个吃饭的斩魔士都腾的站起身来,站到了颜皓子身边,池棠还有些诧异,老二他倒知道,就是乾家那自己还未曾谋面的二弟子甘斐,只是这样的情形又代表什么?

    “他需要灵应**将他带出困境,我听到他的密咒。娘的,这时候想到我了。”颜皓子哼哼唧唧的站起身来,身上赤红sè光越来越重。

    话音未落,一枝带着赤红sè光影的箭矢破空而出,带着风声直坠而下。

    乾冲眼明手快,一把将那箭矢抄在手中,箭身发出的赤红sè光影犹然未消。

    “箭势乏力,隐有腥气,二师弟境况不妙。”乾冲将箭在鼻端一拂,语气急促的说道。

    颜皓子两手环成圈状,口中默念,一团白sè光柱募然而现,直穿向那箭矢破空而出的所在。

    乾家弟子都是一脸焦急的看着颜皓子施法,池棠也知道那乾家的二弟子必是遇上了极大的危险,有心助力一把,但又不知这是什么玄妙法术,着实插手不上,只能在一边看着。

    颜皓子叫道:“娘的,离那么远,我拉不动,哥几个帮把力!”

    乾冲、嵇蕤、栾擎天、薛漾、郭启怀和邢煜同时伸出手去,搭在颜皓子肩头,白sè光柱猛然一亮,整个屋内都是白光一片。

    轰的一声,就在池棠想捂起眼睛躲避强光照shè的时候,白光却又忽然消去,地上现出两个人来,却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伏在一名男子身上的光景。

第三十一章 以毒攻毒

    “师弟。”乾冲一看到这情形,便对那女子身下的男子喊道,嵇蕤和郭启怀急上前要扶起那女子。

    “快……快救她,她中了血泉鬼将一掌,恐怕抵受不住。”那男子有气无力的说着,右手虚软的挥了挥,左手却还持着兵刃,池棠在一边看得分明,那是一把宽刃长刀。

    嵇蕤和郭启怀扶起莫羽媚,莫羽媚的头低垂着,口鼻中还流出鲜血,仍是人事不省。

    乾冲手一招,立刻吩咐:“家里,九师妹,这姑娘你们赶紧照看下。”这是乾冲想的周到,莫羽媚现在衣不蔽体,自己这一帮男弟子照拂起来颇多不便,还是让自己的妻子李氏和九师妹董瑶来帮手更方便。

    李氏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手脚利落的从嵇蕤手里接着扶过昏厥的莫羽媚,董瑶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在一边搭了几把手,倒是边上的几个仆妇还老到些,几个女子将莫羽媚轻轻拥起。

    “送到后堂,火速救治。”乾冲对李氏说道,“家里,用父亲留下的内还丹,溶解了以水给她冲服下去,这姑娘受了极重的内伤,又有鬼怪yīn气入体,不可耽搁。”

    李氏答应一声:“来,几位大姐搭着手,别摔着这姑娘,快送进去。”和几位仆妇忙拥着莫羽媚向后堂过去,董瑶怔了怔,终于还是跟着李氏一起进了内堂。

    李氏进内堂前还关心的看了看倒地未起的甘斐:“二师弟,你没事吧?”

    “哈哈”甘斐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摇摇手:“嫂子,放心,我没事,快救那姑娘,没她救我,我还未必能过得来呢。”

    池棠听李氏这么一说,确定这地上的男子就是乾家二弟子甘斐,闻名久矣,不由好奇的打量了一番,甘斐面sè赤红,身材胖壮,虬髯戟张,形貌威武,只是现在有些蔫蔫的没什么jīng神。

    “二师弟,怎么回事?血泉的鬼将?”乾冲这才开始问甘斐,同时伸出手要拉甘斐起来。

    颜皓子在一边显得筋疲力尽,脸sè越发苍白,嘴里却还在打趣:“怎么个一回事?老二啊,你还带个姑娘回来,瞧这情形,莫不是野合时被人揍了一通?”

    “放你娘的……”周身的酸楚令甘斐说话一顿,“……猪瘟屁!”

    池棠这才明白,怪道颜皓子嘴里时常不干不净,原来就是被这甘斐影响的。

    甘斐摆摆手,示意不要乾冲来拉,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来,宽刃大刀和长弓就丢在一边,可倒底没站起来,只爬起一半就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二师兄,你带伤了!”身边要上前搀扶的嵇蕤立刻发现甘斐胸前长长的伤口,惊呼道。

    乾冲急上前扶住甘斐:“怎么受伤了?先治你伤。”

    甘斐还想逞逞强,可剧烈的酸麻令他无从发力,只能将头软软靠在乾冲肩头。

    “哈哈,给乾家丢人了,娘的遇到个血泉鬼族的残灵鬼将,本来是不怕她的,结果不小心,被她给伤了,结果……成这样了。”

    甘斐在数rì前见西南方向有邪气涌现,便只身一人前去,斩魔士素以降妖伏魔为己任,此去自然责无旁贷。可是行至席丘山谷之时,那邪yīn之气就在此处却不得探见。

    有丰富除魔经验的甘斐很清楚,这是妖魔鬼怪的虚界幻空之术,和伏魔道虚空存境之法大同小异,就是在现有时空中另辟了一个别的时空,而这个时空如果是妖魔所开,则称之为妖境,如果是鬼怪所开,那就是---鬼界。

    想要进入这样的虚界幻空,必须要找到两个时空交错的临界之处。甘斐围着这片山谷,转了几天,不得其门而入,不禁极为着急。

    尤其在看到几匹无主的骏马在山谷中奔突的时候,甘斐就更着急了,他自然不知这几匹骏马的主人就是大司马府的五大剑客,他只知道坐骑空驰,骑者未见,那必然是骏马的主人也被吸入这虚界幻空之中了,再不找到进入的办法,就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其实月灵鬼将yīn悦婵这太yīn城与现实时空的交界处就是那半空之月。当莫羽媚自知无幸,在山崖边用积聚全身力道的飞剑直取那yīn悦婵之时,在不经意间竟也激发了自身的潜能,那飞出的一剑实已蕴涵了她云龙破御之体的力量,和当初的池棠一样,莫羽媚也是身临绝境时才突然使出这样的力量而不自知,所以,这一飞剑的结果,首先,是伤了悬在半空有些托大的yīn悦婵,然后,是蕴涵破御之力的飞剑轨迹恰与半空血月相交,这一瞬间,虚界幻空外的甘斐顿时有了感应,并立刻找到了两界相接的所在,施术得以进入到这太yīn城明月宫,及时救下了莫羽媚。

    在身中鬼蛇之毒而无力再战的情况下,甘斐想起了颜皓子,颜皓子是他的护身妖灵,两者之间有一个秘术换做灵应**,就是在宿主和妖灵之间利用彼此之间的心念感应,可以用法力传唤,瞬间将对方召至自己身边。因此甘斐在最后念着咒语shè出的那含着暗红sè光华的箭矢,本就是为了通知这鬼界之外不同时空的颜皓子的。至于带有强大灵力的箭矢气流竟然激起莫羽媚本身灵力复苏,并由此得脱yīn悦婵掌控,还将yīn悦婵穿目而伤,这就是意外的惊喜了。

    也大亏莫羽媚这一击,yīn悦婵重伤之下,怒发如狂,没有及时出手干预灵应**白sè光柱的传送,甘斐带着莫羽媚终于得以被拉出这鬼界魔窟,因此甘斐说莫羽媚救他正是缘于此故。

    这其间关节曲折说来话长,乾家一众人一时间自然也想不到那么多,乾冲只是暗暗诧异,他深知自己这二师弟的厉害,虽是伏魔道上的二代弟子,但出手刚勇无俦,已隐然可与伏魔道几大宗师人物比肩,这般身手犹然被那残灵鬼将所伤,更可见对方的了得之处。

    池棠却是心中一动,他听了甘斐话中言语,血泉鬼族的残灵鬼将?他和嵇蕤薛漾二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前些时rì在落霞山紫菡院的那一幕又跃入脑海,那地灵、rì灵、雨灵、冰灵四大鬼将的所为种种,何其狠辣?这甘斐竟也和残灵鬼将交了手,不知是不是那四大鬼将中的一位,想那孤山先生这般超卓的伏魔宗师,却也最终丧生在残灵鬼将的yīn谋诡计之下,怪道这甘斐不是那残灵鬼将的对手呢。

    想到孤山先生,池棠忽然一激灵,那rì孤山先生身死,固然有死志已决奋身撞冰的缘故,可导致他行此烈举的原因却是因为身中鬼将鬼蛇涎毒,再难支撑。现在甘斐身上带伤,看此伤口当是利器所致,若那利器是残灵鬼将的兵刃,不知是不是也有……

    池棠一凛,顾不得突兀,出声喊道:“二师弟是不是被那残灵鬼将的兵刃所伤?”

    甘斐一怔,他可不认识池棠,但看池棠一身褐衫短襟,料想多半是这几rì新收的乾家弟子,这也罢了,却怎么还喊自己为师弟?不由看了池棠一眼:“不……不错,那女鬼的爪子好生迅疾诡异,是我一时不防,被她所伤。你是……”

    池棠不及回答,也无暇多想那女鬼是谁,又追问:“那兵刃上是否有毒?”

    嵇蕤和薛漾脸sè一变,他们是经历了落霞山紫菡院鬼族之谋的,孤山先生毒发后气化魂逝也是亲见,顿时想到了此中要害,急看向甘斐。

    甘斐满不在乎的笑笑,说话时却已经非常虚弱:“好像是听她说,爪子有什么毒的,反正来不及啦,爷今天看来得归位。”

    “胡闹!”乾冲扶着甘斐,立刻出口斥道:“怎不早说?”

    不等甘斐回答,乾冲和几位乾家弟子立刻将甘斐抬起。

    “送往悬灵室化戾池!快!”乾冲托着甘斐的头,脚下已经奔了起来。

    颜皓子这时也一反往rì的惫懒神态,而是一脸着急:“你个胖老二!让你逞能不带我去!”忽然一伸手,将甘斐拉了过去,往背上一搭,背后双翅扑展,腾地飞起,甘斐一条胖大汉子伏在他背后,他却如携轻鸿。

    “我飞的快,老大你们跑过去先开悬灵室的门!”颜皓子急促的喊道,分明还有些哭腔。

    几位乾家弟子手上没了负担,奔的越发快了。

    姬尧和无食立在当地,他们不认识这甘斐,但从几位乾家弟子这般急切的举止中看出事情的严重,姬尧很快就跟着几位乾家弟子跑了过去,无食想了想,蹭的跃上桌子,叼了块牛骨,然后才飞奔出去。

    甘斐胸前的伤口已经有液体渗出,顺着颜皓子的脊背缓缓流淌而下,那是黑sè的水滴,不知是血还是毒液,将颜皓子所飞过的路上洒的星星点点。

    颜皓子能感觉出背后的甘斐气若游丝,心中悲痛,不禁呜呜咽咽的抽泣出来。

    “嚎……嚎个鸟丧……爷还没……没死呢……”甘斐的声音已然微不可闻,勾着颜皓子的右手却轻抚着颜皓子的咽喉:“……爷不在了……你就逍遥啦……别给人护身了,老是得随唤随……到,忒不自在……”

    颜皓子眼中噙着泪水,从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放你娘的……猪瘟屁!”

    ※※※

    悬灵室中硕大的黑水池中,甘斐紧闭着双眼,似乎是晕了过去,他被全身浸入池中,已有小半个时辰。他身上原本已经开始溃烂,黑水滴个不停,现在被浸入池中,倒看不见身上的变化了。

    乾冲神情郑重,眼神望向黑水池后的桌案,右首第一盏白玉灯上的灯火一闪一闪的,明灭不定。

    “二师弟的悬灵本命灯未灭,还有救。”乾冲稍稍放下些心来。

    池棠知道悬灵本命灯的功效,心想只要此灯不灭,乾家弟子的xìng命就可保无恙。

    黑水池中现出黑气,缓缓涌向池边的三足玉鼎,而左首的雕凤玉尊却有几道暗白sè光华的气流浮现,沁入黑水池内。

    “这化戾池中尽是妖鬼元灵之jīng,二师弟在其中乃是将自身鬼蛇之毒与池中元灵相混,妖鬼戾气可入二师弟周身,当可保二师弟之身不致再被鬼蛇yīn毒侵蚀,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而后再以神光鼎和双凤尊提炼妖魔元灵的吸纳之力将此鬼蛇之毒缓缓化解,现在看来,此举大是有效。”乾冲向池棠解释道,看着那悬灵本命灯的灯火渐渐稳定,现在已是大为宽心。

    池棠缓缓点头,不意那三足玉鼎和雕凤玉尊还能有这般神效,这以毒攻毒的手段确实有效,浸在黑水池中的甘斐脸sè已经渐渐好了起来。

    颜皓子显然也发现了甘斐的好转,偷偷抹去刚才因情急流出而未干的泪迹。

    “哈……”黑水池中的甘斐忽然发声,睁开眼睛,jīng神大见健旺。

    “师兄,怎么样了?”池边的嵇蕤关切的凑近探问。

    “啊哈哈,舒畅!我就说嘛,有老大在,这毒奈何不了我。”甘斐说话间已然有了元气,“身上不酸不痒了,就是有点……”

    “有点什么?”嵇蕤怕甘斐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有点饿。”甘斐苦着脸,然后又哈哈一笑,浑没以自己适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为意,“我一回来就闻到嫂子做菜的香味了,娘的到现在还没得吃。”

    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瞧这情形,甘斐是恢复过来了,都不由轻松的一笑。

    踱在最后的无食此刻一溜小跑,颠颠的奔到黑水池边,将叼在嘴里的牛骨往甘斐头边一放。

    甘斐一愣:“嘿,这哪家的狗儿?这么懂事?”

    “我懂滴,我懂滴,啥事都比不上个吃字,饿肚子的感觉是相当不好滴。”无食cāo着淮西口音,发出如上结论。其实这牛骨是他嘴馋叼来的,不过此际能派上用场,他也不无得意之情。

    甘斐更是诧异:“这狗还会说话?几时来的我们这里?”头一环顾,又看着池棠和姬尧,“这两位又是谁?这才几天,乾家怎么多了这么多人?”声音忽又压低,脸上带着坏笑:“我记得刚被拉回来的时候,饭桌那里还有个穿本门服sè的漂亮姑娘,那又是谁?”敢情董瑶他也看在眼里了。

    池棠手一动,想要叙礼说话,乾冲却已笑道:“等师弟恢复了些,再和你说不迟。”现在甘斐明显已经开始恢复,众人原本紧张的心情都已松弛下来。

    “喂,这骨头你吃是不吃?”水池边的无食催促道。

    甘斐眼一瞪:“当然吃!”又一看边上眼圈有些红红的颜皓子:“个没眼力见的,没见爷两手都浸在水里?还不喂我吃?”

    颜皓子骂了出来:“你狗rì的倒会享福!”话是这么说,双手却欢快的将牛骨塞入甘斐的嘴里了。

第三十二章 玄衣雄士

    群山绵延,高耸入云,峰峦巍峨,云遮雾罩。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奇怪的是,根本看不到本该挂在天际的烈rì,也不知映衬这明媚景致的光线从何而来。

    一只白sè的大鸟在空中盘旋,环绕几匝之后,又径直向一处峰隘滑翔而去。

    峰隘松木下,却是一个身材颀长,身姿窈窕的少女,穿着绿裙,蹲坐在山石之侧,以手支颐,皱眉苦思。

    白sè的大鸟呼的飞了下来,在落地的同时变成了一个白衣少年,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绿裙少女。

    “灵风,在天上我一眼就看到你坐在这里了,想什么呢?”

    绿裙少女眼波动也不动,还维持着刚才的坐姿,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有人靠近,口中却轻轻的回答:“就知道是你,烨睛。烦着呢,别吵我。”

    那叫烨睛的白衣少年并不以灵风的话语为忤,还笑嘻嘻的坐到灵风身边:“烦什么?是因为鬼族的事吗?”

    灵风这才收回因沉思而有些木然的眼神,一怔道:“鬼族的什么事?”

    “你不知道?”烨睛有些诧异,“前rì鬼族来使者的,那使者还提到你呢。”

    灵风坐直身子:“竟有此事?我才回虻山,不知究竟,那是什么使者?说我什么了?”

    “哈,我当你为此事烦恼呢,闹半天你还不知道?”烨睛的表情倒很轻松,“说什么对伏魔道的大计将成,可是咱们虻山似乎有这么一位女jīng灵反帮着伏魔道,杀了他们好些个手下呢。那使者没说是谁,可我一听他描述,就知道,他说的那个虻山女jīng灵就是你。”

    “使者?长什么样子?”灵风的脑中浮现起那青甲少年青灰sè的眼瞳,还有那温和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心里总觉得很不舒服。

    “不是前几次来的那几个,这次来的使者是黑披风,青sè甲胄,样子倒很年轻,也没长獠牙,好像在鬼族里的地位很高。”

    灵风知道他说的是谁,轻哼了一声。

    “千里先生连连致歉,只说是误会,那使者倒也不追究,还为你开脱了几句呢。”

    灵风嘴角一撇:“真蠢!要他示乖卖好!”

    “你不是奉夫人之命出去行事的吗?怎么跟鬼族的倒起了冲突?老实说,我对鬼族的这些厉鬼也没什么好印象,可是毕竟现在已结盟好,你又是为什么杀了他们的手下?而且,还是帮人杀的。”烨睛将最后的人字刻意加重的语调。

    灵风轻叹一声:“这正是我烦恼的地方。烨睛,你我都是慕枫得道,你倒帮我参详参详。”

    烨睛耸耸肩:“但请说来。”

    “我这次出去本是去为夫人追擒一个在月中飨食之会脱逃的人,结果那人竟然是五圣化人……”

    烨睛一惊:“五圣化人现世了?这可是大事。”

    灵风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我自然不是五圣化人的对手,本是在败退后要返归虻山报之夫人的,谁知道,有个阒水的yín妖早盯上了我,趁我不备,将我擒住了,想yín辱于我。”

    烨睛似笑非笑:“竟有此事?你还没经历过这事吧,被他得手了没?”

    灵风眼中绿光一闪:“再胡说小心我翻脸!”

    烨睛连连陪笑:“别当真,别当真,我开玩笑呢,你继续说。”

    “我当时中了那yín妖的魅毒,动弹不得,可你知道又出了什么事吗?”

    烨睛眨眨眼,眼中金光流离,静听灵风继续说下去。

    “前番还与我为敌的五圣化人竟然出手救了我,奔走了几rì,替我找人解了魅毒,他还因此被同道中人猜疑。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为了帮他,我和鬼族起了冲突。”

    “欠他人情?”烨睛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

    “受人点水恩,当以涌泉报,这是行事为人的规矩,既然欠了人情就一定要还,不然心里会觉得亏欠难过。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将此事禀告茹丹夫人,这正是我烦恼所在。”灵风很认真的说着。

    烨睛侧过头:“奇怪的想法,你不是人,却怎么要遵循行事为人的规矩?”

    灵风转头,望向身后那最突起的山峰:“是师父教我的。”

    烨睛也一指那突起的山峰:“你是说……他?”

    灵风点点头。

    “你叫他师父?……奇怪的称呼,我们都不是这么叫他的。”烨睛眯起双眼。

    “从我有灵xìng,到修道化去横骨,全是他一手指点,包括这些做人存身的道理,也全是他一再教导,他告诉我说,在人世间,这样的关系就被称作师徒,所以,我得叫他师父。”

    烨睛眼中传出一阵迷茫,紧接着面有忧sè的对灵风道:“尽管他是虻山的守护神,可是他和你的这种想法,我觉得很危险。”

    “危险?”灵风不解。

    “我们是妖,妖就不应该有凡人那些麻烦的想法,那只会给自己徒增束缚。千里先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再任由这样的想法传播,千里先生会将你们视为异己。而被视为异己的虻山jīng灵,千里先生决不会容许他再存于世上。”

    “你是说,千里先生会铲除我师父?”

    “师父?哈,好吧,就按你的称呼。论战力或许你的师父,我们的那位守护神还在千里先生之上,并且在虻山八万众里,他也有无与伦比的威望,可是当大家发现,他们敬爱的虻山守护神变成了满脑袋凡夫思想的异类,你觉得,大伙儿还会推崇他吗?”

    灵风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她只觉得人间的许多伦理道德是自然而然之事,现在听烨睛这么一说,不由很是疑惑。

    烨睛担忧的看着灵风:“虻山慕枫得道的没几个,本就被很多血灵道的看不顺眼了,一旦此事发作,我相信,大家一定会群起而攻之的,纵然一开始会摄于……他的威力,可在千里先生的制衡下,这种畏惧就会渐渐消散。”

    看灵风还在沉思,烨睛又补充道:“你让我帮你参详参详你的烦恼,我很抱歉的说,你的烦恼,我无法理解,我想,茹丹夫人也是一样。但是,我替你指出了这另一个忧患之处,我觉得,这才是你最需要费思量的地方。”

    烨睛站起身来,最后说了句:“和人类的大战很快就要开始了,我刚才所说的是我自己的猜测,如果可以,你把这番推断告诉他,毕竟,你是他的……呃,人间是怎么称呼的?”

    灵风替他补充:“徒弟。”

    “嗯……徒弟,奇怪的称呼,这样他也许能听得进,虻山的守护神和虻山的智者应该同心协力。”这番话说完,烨睛的白衣顿时化作片片白羽,白光闪耀下,一只大鸟振翅飞去。

    “去见见师父吧,看他怎么说。”灵风沉思片刻,看向那最高的山峰,身影一晃,化身一道绿光,转瞬不见。

    ※※※

    古松高耸,云烟缭绕,树木环抱之间却别置了一丛草庐。

    庐无门扉,直通四下,建式简陋,与山巅景sè相配,却更显得雅致不俗。

    庐中满是书籍,有古时竹简,也有现在的线装纸质,甚至还有上古之时的龟甲金铜。堆积纷乱无章,宛如一座小山。地下横放着一张极为破陋的草席,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卧在席上,捧着书卷正看得津津有味。

    “哈哈哈哈……”玄衣男子读到有趣处,纵声大笑。

    绿光一闪,灵风在那玄衣男子面前现身,躬身行礼:“师父,小徒来了。”

    玄衣男子笑声未止:“哈哈,灵风,你看看,好笑不好笑,这书上说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剔,予独无虞,这个扬子云,做得好文章,这与贫儿一问一答之间,倒有趣得很。”

    (按:此为西汉扬雄所著《逐贫赋》的词句)

    灵风也不知那玄衣男子究竟为什么发笑,便只低着头不说话。

    玄衣男子又颇有兴趣的看了几遍文章,口中兀自吟哦有声,忽然道:“你不是奉茹丹夫人之命出去了吗?事办的如何了?”

    灵风一五一十,将追擒池棠以及最终落霞山救下董瑶宝儿的事尽数说了出来。

    在灵风禀告的时候,那玄衣男子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书卷,似乎根本没有在意灵风在说什么,但是在灵风一说完的时候,那玄衣男子立刻点了点头:“很好,受人以恩,原当如是,你做的很对,是该报了这恩情。”

    “可是,徒儿该如何向茹丹夫人陈说?”灵风说出了心中忧虑。

    “据实以报。”那玄衣男子放下书卷,站起身来,这一站才看出,这玄衣男子身材极高,体格魁伟,容貌雄健,若非满屋的书籍相衬托和身上宽软的舒袍广袖,简直就像个辟易万军的豪勇上将军。“君子有诺必践,有恩必偿,正是存身之义,有什么说不得的?”

    灵风想起前番和烨睛的对话,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可是茹丹夫人认为,我们是妖,为何会以凡人伦理道德做我们的信条?”

    玄衣男子凝视灵风,良久不语。

    “师父……”灵风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低着头轻轻道。

    “是你觉得茹丹夫人会这么想,还是你自己就是这么想的?”玄衣男子开口,声音温醇而有磁xìng。

    “这……”灵风一时语塞,前番和烨睛的对话确实对她有了些影响。

    玄衣男子负着手,缓缓踱到草庐之外,看着山峦秀景。灵风本是在草庐中,现在随着那玄衣男子走出,她的身影也是一晃,绿光闪现,身形又到了草庐之外,只是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灵风,你说,我们与人相争数千年,为的什么?”

    “锦绣山河,乃入凡夫之手,吾族兴盛,愿为天下之主。”灵风回道,这是虻山千里生一直说的一句话。

    玄衣男子远望向那没有太阳的天际,语调悠远:“做了天下之主,又能如何?”

    灵风没有做声,她其实也不知道,虻山一族费尽心思要为天下主宰究竟有什么好处。

    玄衣男子却已开始自问自答:“这锦绣河山,我们拿来能做什么?除了可以肆无忌惮的吃人和随心所yù的出没,我们还能为这天下带来什么?我们能建造出那些jīng巧的房舍吗?我们能烹饪出那些鲜香的珍馐吗?我们能书写出那些华美的词句吗?我们什么都不能,我们只能修炼水火不侵的体格,只能卖弄搬山倒海的法术,只能自得长生不老的秘技,可这些,对于这锦绣河山,有用吗?”

    玄衣男子又是轻轻一叹:“三千年前,我对凡人做了天下尘世的主宰还有很多不服,不满,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其实由人做世间的主宰要比我们妖更合适。世界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灵风有些震惊,这些话,他以前可从来没说过,要是让那执意进取天下的千里生听到,不知又当作何感想。

    “人,固然有很多不足之处,贪婪,狠毒,狡诈……可是这些特xìng,却都被我们妖族的学了去。那么,人好的方面呢?智慧?勤劳?正直?这些特xìng,我们妖族有几个是拥有的?”

    灵风思忖着玄衣男子的话,越想越有道理。

    玄衣男子说到最后,看着灵风:“也罢,不让你为难。你这样,就说救那妇孺是奉了我的意思,故而失手伤了几个鬼族部下,我量那茹丹听说是我之意,也不敢再多追问,你也算交待过去了。”

    玄衣男子的语气中含着一股傲然之意,灵风点点头,就按他说的办。

    “嗯……你说,还碰到几个近身相博的斩魔之士?”

    灵风答道:“正是,小徒还和其中一位交了手,那人剑法不俗,小徒未占上风。奇怪,小徒先前只听说过不休山的白衣炼气士,现在才知道,世间竟有这许多伏魔的门派。”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你修习慕枫道,平素很少出山,又不像那些血灵道的要吃人,所以和那些伏魔之士没打过什么交道。这个乾家一派,我倒是听说过,却也少见。有意思,我喜欢武艺高强的人。对了,那个脱逃出飨食之会的竟然是五圣化人?”

    灵风想起周身烈焰纷腾的池棠,脑海中不禁溜到了那一晚,心中猛然一惊,赶紧收敛心神,低声应道:“是,小徒相差太远,一招便已被擒。”

    “他是叫什么名字?”

    灵风略一迟疑,然后一字一句的道:“临昌池棠。”

    “呼”,一阵风声,灵风抬起头的时候,面前那玄衣男子已然不见踪迹。她站起身来,沉思半晌,决定该去茹丹夫人那里复命了,总算师父给她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半山处,孤零零悬着一间柴木构筑的小屋,一阵黑风瞬间出现在那小屋前,黑风一消即现出那玄衣男子的身形。

    玄衣男子轻叩柴扉,口中道:“陈兄,在下有一事相询,还请开门。”

    “进来吧,门没有锁。”屋中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第三十三章 论武

    甘斐恢复的很快,不过几天工夫就神sè如常有说有笑了,只是鬼蛇毒xìng诡异,乾冲唯恐还有什么反复,所以这几天还都让甘斐浸泡在黑水池中。

    现在,甘斐躺在池里,右手提着从嫂子李氏那里讨来的好酒,咕咚咕咚喝的不亦乐乎,他的对面则坐着池棠,正饶有趣味的看着甘斐,微笑不语。

    这几天,甘斐已经相继见过那几位新进的乾家弟子,也知道了池棠的身份,对于池棠是乾君化人,甘斐并没有表现出像其他乾家弟子那样的欣喜之情,但对池棠是武林中双绝五士中的人物则相当感兴趣。

    “你也喝点?”甘斐见池棠一直看着他,便放下嘴边的酒袋,对池棠一递。

    “好,喝。”池棠笑着接过酒袋,仰脖大饮一口。说实话,他很喜欢甘斐的xìng格,短短几次交谈下来,他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个有着豪侠气xìng的斩魔士。

    很快就要过年了,庄里的乾家弟子忙着打扫庭院,置办年货,忙的不可开交,反正甘斐的伤情也稳定下来了,大家便由得他在化戾池中静养,只有池棠闲来无事,趁着今天这机会,过来想好好和这久已闻名的乾家二弟子攀谈一番。

    “她还没醒?”甘斐这是在问莫羽媚。

    “那个大司马府的女剑客?”池棠又将酒袋交还给甘斐,“为什么问我?”

    甘斐就着酒袋抿了一口,脸上因为酒气薰然便的更红了,然后脸sè故作一苦:“除了你,我还能问旁人吗?这里就你一个。”

    池棠哈哈一笑,然后点点头:“还没醒,不过这几天呼吸已见均匀,料想新年以前,当能苏醒过来。”

    “听说这女剑客在路上曾和你们碰到过?”

    池棠又点点头:“不错,当时所见共是五骑,没想到短短几天,就只剩得她一人,若不是二师弟相救,只怕她也难以幸免。”他是从李氏抱出的衣衫上看到了莫羽媚的鸿雁标志,由此得知了莫羽媚的身份。

    “大司马府的剑客,有多厉害?尤其像她这样排名前三的。”甘斐曾听池棠说起过大司马府十三剑,惊隼残枭媚羽雁的话来,知道莫羽媚竟然是大司马府剑客排名前三的人物,心里也不由吃了一惊。

    池棠看看甘斐:“你应该见识过啊,这位媚羽孤雁是和你说的那位女鬼交了手的,难道你没看到?”

    甘斐摇摇头:“与人战和与鬼战是两回事,我也许打得过厉鬼,可未必是人间武艺高手的对手,当然,也许那人间武艺高手未必是厉鬼的敌手了。”

    这是池棠第二次听到意思相近的话了,上一次是在董庄,听薛漾说过如上言论。

    “一个可以斩妖屠魔的好汉,就这么在意和其他人的武艺相较么?”池棠没有直接回答甘斐。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喜好武艺,所以在意这个。如果不是入了乾家,我想我一定是江湖上的游侠,快意恩仇,勇烈豪迈。”

    池棠会意的笑了,这样的rì子他在初入江湖时节也曾经历过。

    “似乎你现在不是江湖游侠,就已然是快意恩仇,勇烈豪迈了。”

    “哈哈,可是结果是不一样的,豪侠洒脱江湖,逍遥快活,可我,必须要时时jǐng惕着妖魔的动静,以斩妖除鬼为一生之任,由不得自己的xìng子。”

    池棠没有说话,心里暗暗道:“其实即便是江湖豪侠,又岂能事事由着自己的脾xìng,人世间的江湖一样险恶。率xìng桀骜,逍遥无羁,不过是世人对侠客的一种误解罢了。”

    “哎,你还没告诉我呢,我和大司马府的那些个剑客相比,究竟如何?”甘斐饮了一口,将酒袋又向池棠面前一递,池棠摆摆手,甘斐收回酒袋,又喝了一口。

    “我没见你施展过武艺刀法,所以不好评判。但是我听那位莽族战神说,十年前他与你酣畅淋漓一场大战,令他赞叹不已,记忆犹新。”事实上,池棠对甘斐的强烈向往正是从棘楚处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开始的。

    甘斐苦笑:“嗯……我也听说,直到那位莽族战神在几天和你一战,而你,得到了比我更高的赞誉。”这事他是听乾冲说的,乾冲只是想表现池棠的高明实力,没想到甘斐心里却惦记上了。

    “你为此有些耿耿于怀?”池棠笑问,他理解习武之人争强好胜的xìng格。

    “老实说……有点。”甘斐有些不服气的看了看池棠,将身子舒服的又向池中一陷。

    池棠友好的给出了建议:“好,那就等你完全康复,我们比试一番,且看谁高谁下。”

    甘斐眼中一亮:“这可是你说的,我也想见识见识,有什么人能接下我的刀法。”

    “你好像很自负?”

    “彼此彼此。”

    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惺惺相惜的意味。

    “你是叫负剑士是吧。”甘斐指了指池棠背后露出的云龙剑剑柄。

    池棠点头笑道:“武林中喜欢将兵刃负在背后的不多,可是很奇怪,乾家斩魔士无论使什么兵刃却都将兵刃负在背后。”

    “知道为什么吗?”甘斐的语气有些卖关子。

    “正要请教。”

    “那是因为……”甘斐浅啜一口,接着用手弹弹自己的颈背,“伏魔者的灵气运转,在颈后是个重要关窍处。而我们抽出兵刃时,在颈后一掠,实是加速灵气迸发的法门。”

    池棠恍然大悟,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颈后:“若如此说,倒是池某的剑术之法与斩魔术有暗合之处了。”

    “要不大师兄一直念叨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甘斐将乾冲的语调模仿的惟妙惟肖。

    池棠被甘斐的语调逗得也忍不住笑了,这回是他主动将甘斐手中的酒袋拿了过来,大喝了一口。

    “很奇怪……”一番畅谈下来,令两个人拉近了不少,甘斐的表情显得有些感慨,“我和你虽然才见面没几天,却已像认识了很久了一般。”

    “气xìng相投,一见如故。”池棠替甘斐解释。

    甘斐侧头想了想:“也不尽然,不仅是你,还有那个小师弟姬尧,还有他那条贱兮兮的黄狗,不知为什么,总感到亲切。”

    “或许,这也是天命使然?”姬尧是可爱的小孩子,又聪明有礼,任谁看了都喜欢,至于无食嘛,这家伙讨厌归讨厌,但是坏坏的令人印象深刻,像一个讨人喜欢的顽童,这方面典型的例子就是薛漾和无食,别看两人,哦,是一人一狗经常互掐,可真要让他俩分开这么几天,他们一准互相依依不舍,池棠以这个理由想着,由是推想,所以甘斐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池棠又补充道:“都是新进的师兄妹,你好像少说了一个吧。”池棠这分明是在说董瑶了。

    甘斐一怔,然后露出嘻嘻的笑脸:“对,还有我们那美貌的九师妹,嘿嘿,倒底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那身段,那模样,啧啧啧,没得说。”

    池棠笑了,他记得甘斐看到董瑶时的情形,别看甘斐嘴上叫的凶,可是那天李氏带着董瑶来看他时,他却出奇的彬彬有礼,眼神绝不在董瑶脸上多停留片刻,连董瑶表现的都比他大方得多呢。

    乾家斩魔士,都是世间赤子,看着甘斐现在摆出一副sè咪咪的表情,池棠只觉得心里好笑,却也不拆穿他。

    两下又闲话了一会儿,酒袋渐渐见了底,甘斐抹抹嘴,意犹未尽地道:“这酒真不经喝,才几口就没了,要不,池师兄,劳你驾,去嫂子那再讨一袋来,咱俩接着喝?”

    池棠摇摇头,正sè道:“不成,你伤体未愈,再喝酒对身体康复可不好,喝这些行了。”

    甘斐恹恹的低下头:“这不是整天得泡在这里嘛,人憋的难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好好将养这几rì,身体就能大好,过了这几rì便是除夕之夜,到时候大伙儿陪你好好喝一顿不就行了?”池棠给了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甘斐jīng神一振:“正是正是,过几天就能吃年夜饭啦,哈哈,想想嫂子的手艺,真正馋涎yù滴。”

    三足玉鼎仍是缓缓吸纳着化戾池中流出的黑气,而双凤玉尊依旧有白sè光华的气流渗入池内,后面桌案上,十二盏白玉本命灯发着暗白sè的灯火,随着室外透入的微风轻轻晃动,将悬灵室中映照的忽明忽暗。

    池棠很快又找到了甘斐感兴趣的话题:“除魔,你是行家;武艺,你也高明。我是初入乾家的新进弟子,有件事倒想请教。”

    “师兄说。”甘斐挠了挠颌下戟张的虬髯,他才二十七八的年纪,髭须却好生浓密。

    “妖魔鬼怪都有法术,就我所见,可弄出狂风,可暗使浓雾,或隐身遁形,或变幻奇巧,听说还有移山倒海,震天撼地的妖法,似这般,单以我乾家斩魔士的近身格杀之力,却又如何克制?”池棠曾听孤山先生说过伏魔道上术力两宗的利弊,对于力宗杀妖的能耐,孤山先生并不看好,后来嵇蕤也对池棠解释过,可池棠心中这一节还未真正弄清楚,一直不曾对人说,现在却对甘斐据实说了出来。

    甘斐大笑,然后对池棠道:“池师兄,我这么说罢。假如你使一个重愈万钧的大铁锤,是不是打到人,人就死了?”

    “如果我有这力量使动的话,那自然铁锤到处,人必身死。”

    “再假如,若是让你使一根淬满剧毒的小小绣花针,那么是不是刺到人的要害之处,人也一样就死了?”

    池棠心中一动,隐隐感到抓住了什么:“不错,针尖有剧毒,只要往敌人要害之处刺将进去,一样也可将敌人置于死地。”

    “嗯,一针轻似鸿羽,一锤重愈万钧,二者力道相去,实是天差地远。可是,让你使着这根淬满剧毒的绣花针,对敌一个使着万钧巨锤的大力士,你看,究竟谁能杀死谁?”

    池棠眼前一亮,觉得胸中一畅,是啊,一个使着绣花针的人对敌一个使着大铁锤的人,看似力量对比悬殊,但从双方比拼的角度来看,彼此的对决不仅仅取决于手中的兵刃,还要看身法的灵动,出手的速度,临敌的经验,甚至一切有可能带来变化的临场因素,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双方杀死对方的几率其实是一样,于是缓缓点了点头:“未可……知也。”

    甘斐一击掌,身体一动,带的池中黑水哗哗作响:“着啊。好一个未可知也!池师兄,你想想,那什么搬山倒海,飞沙走石的妖术就是那万钧巨锤,而我们斩魔士手中的兵刃就是那绣花针,我们斩魔士所具有的破御之体的灵力就是那针尖上淬的剧毒。你不需在意对手将巨锤使的如何惊天动地,虎虎生风,只要找准机会,将这剧毒的绣花针刺进他的要害,谁胜谁负,谁活谁死,还用我说吗?”

    池棠略一思索,已然豁然开朗,仰天哈哈大笑:“妙!妙!妙!这近身斩魔的比喻未尝有甘兄这般妙论也!好一个绣花针对战万钧巨锤,这般一说,乾家斩魔要义尽在其中矣。”

    让自己手中的云龙剑,化作那剧毒而又诡幻难辨的针尖,狠准的插入妖魔的咽喉。

    池棠想通了这一关节,只觉得周身说不出的热意流转,畅快无比。好一个乾家斩魔士,用最浅显的比喻说出了近身斩魔的jīng髓。

    “当然,你的修为越高,你的兵刃就越有不同,也许是针,也许以后就变成长剑、长矛、或者最后是把千万钧的巨锤也说不定。”甘斐做了进一步的补充,看到池棠喜不自胜的表情,甘斐也觉得非常高兴。

    “呃……”最终是甘斐尴尬的打断了池棠欣喜的思绪,“这个……帮个忙行不?”

    “啊?”

    “扶我出来,我尿急……”

    “……”

    “刷”悬灵室的石门向两边分开,颜皓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甘斐没有对净桶撒尿,而是忽发恶作剧的想法,在池棠搀扶下对着墙角尿的正欢,这一下一惊,尿势一抖,险些洒到池棠身上。

    甘斐慌不迭的穿好裤子,待看到时颜皓子,便骂了起来:“娘的进来不知道先招呼声?爷正尿呢。”

    池棠捂着嘴偷笑。

    颜皓子可没在意甘斐在做什么,大声喊道:“你相好的醒过来啦!”

    “放你娘的猪瘟屁,爷有什么相好?”话一出口,甘斐就已经明白了,是那莫羽媚醒过来了。

第三十四章 察气

    鲜血、骨骸、还有若有若无的嘶喊哭叫,她在一片满是血红的世界里惊惶奔逃,可究竟是为了躲避什么而逃,她自己也不清楚。一转眼,赫连厥**着身子,冲上来搂住了自己,将自己扑倒。她能感觉到,赫连厥下身硬硬的,抵着自己的那里。而在自己还没决定好是不是该推开他时,忽然,身边又出现了锐蹼邪鹜yīn沉的脸。

    “快跑。”锐蹼邪鹜低哑的嗓音说道,她愕然转头,压在身上的赫连厥赫然变成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露出嘴边尖利的獠牙,流着口水,发出难听的笑声,眼眸shè出摄人心魄的晶光。

    “羽媚~~~~~~羽媚~~~~~~”一股凄凄切切的声音如同夹杂在风中的低吟轻轻的传入自己耳中,还带着诡异的颤音。

    压在身上的鬼脸开始抚摸自己的**,她想推开他,可身上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她求援的歪头看向身边的锐蹼邪鹜,却发现锐蹼邪鹜已经变成了一个虬髯戟张的红面大汉。

    “救……救我……”她觉得自己声音微小的几乎像在另一个时空。

    “哈哈。”那个红面大汉咧开嘴,笑了。

    “呃……”胸前猛然一痛,在发出这声低哼的同时,莫羽媚睁开了眼睛。

    是梦……莫羽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周身便是散了架一般的疼痛。

    “我……我是被那明月娘娘打了一掌……”莫羽媚忍着剧痛,先前的记忆已经渐渐恢复,突然一凛:“这是在哪里?”

    莫羽媚痛的不能起身,她只能用眼睛扫视周围的环境,老木雕作的桌案,粗陶所制的器皿,简陋无花的窗格,粗糙斑驳的墙根,这是典型的庄户人家的布置陈设。

    再看看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低矮的床榻上,身上盖着的被褥是粗布棉絮,屋里有一股油烟参杂着药草的味道。

    “我是怎么到了这里的?那个甘斐呢?”莫羽媚全都想了起来,并且也可以肯定,她已经得救了。

    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莫羽媚一下子就听出,这脚步轻柔明快,必然是个少女行走所发出的声音,她闭上眼,再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倒要看看进来的是什么人。

    褐衫,又是褐衫。莫羽媚立刻就将进来人的衣着收在眼里,这一阵似乎和这褐衫有缘,前些天在路上碰到过穿着褐衫的骑士;后来,在那个可怕而又可恶的鬼地方,却也有个可敬并且还有些可爱的褐衫男子保护着自己,和那些鬼怪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搏杀;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仍旧是身着褐衫的女人。

    嗯……略有些小小的差别,进来的这个虽然也一样是褐sè粗麻的服sè,但是样式却不相同,短襟衣摆下缝制而成的,却是带着花边的裙角,这姑娘倒是好身材,给这一身褐sè短裙一衬,还真是亭亭玉立。

    进来的姑娘还看不清她的正脸,手中捧着一个汤碗,汤碗里传出一股刺鼻的药味,看她小心翼翼在榻边放下药碗的动作,莫羽媚便可以断定,这位姑娘可不大会做家务事,因为那么烫的药碗,应当用手担着碗底,而她却傻乎乎的捧着碗沿,在放下药碗后,她不住向手上吹着凉气。

    十指尖尖,宛似柔荑,肌肤雪白,光滑娇嫩。这不是一个寻常庄户人家女孩儿的手。

    莫羽媚又轻哼了一声,睁大眼睛,一张娇俏美丽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咦,你醒啦?”娇俏美丽的面孔呈现出惊喜的神sè。

    莫羽媚轻轻笑了笑,友善的点了点头。

    她可以断定,面前这漂亮的小姑娘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容貌不以人的出身贵贱而有区别,可是那细心保养的皮肤和养尊处优的气质是遮掩不住的,莫羽媚自己也是女人,她自然清楚的很,只是,在这个鄙陋的庄户之家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且,似乎还是在哪里见过的?莫羽媚就没空去多想了。

    点头的动作带动身上的伤势,莫羽媚又觉得周身剧痛。

    “大嫂,那姑娘醒啦!”娇俏美丽的面孔对着门外欣喜的喊道。

    接着,门外脚步声纷沓,一个脸上带着热诚笑意的农庄少妇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服sè的中年女子。

    看到在床榻上眨着眼睛的莫羽媚,少妇一迭声的说道:“谢天谢地,姑娘,你可终于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三天啦。柳嫂,再去烧些水来;七婶,再去调些内还丹汤来;师妹,来,咱们再给她服下这一剂药,趁热。”又转头对屋外喊道:“皓子,别在那里跟无食贪玩,快去告诉冲哥他们,救回来的姑娘醒啦。”

    屋外远远有个男子在应声:“知道喽。”接着,便是一阵翅膀扑动的声音。

    莫羽媚又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少妇和少女轻轻扶起自己的头,给自己喝下药碗中的药,真有家的感觉,莫羽媚这么想着,药汁滑入腹中,带着周身暖洋洋的。

    ※※※

    屋子里现在站着的,都是乾家的弟子们,莫羽媚最众人中最先看到的,便是罩着褐衣,一脸笑嘻嘻表情的甘斐,顿时放下心来。

    乾冲搭着莫羽媚的脉,缓缓点头。

    “脉象沉稳,再将息几rì便可康复。这姑娘体质特异,竟从残灵鬼将的掌下逃出生天。”

    甘斐凑上前,莫羽媚看他脸上红润有光,眼神中全是热切的笑意。莫羽媚知道,这种热切是一起出生入死后,休戚与共的同袍之情,便也对他报以温柔亲和的微笑,当然,她自己清楚,这微笑不仅仅包含着同袍之谊。

    “二师弟,再去化戾池中泡着,就是怕你毒xìng未除,你却这么着急出来做什么?”乾冲还是关心甘斐的身体。

    “他火急火燎的过来看看相好的,老大你就随他吧。”堕在最后的颜皓子带着坏笑道。

    “放你娘的猪瘟屁!”甘斐先骂了颜皓子一句,然后将罩在身上的褐衫一褪。

    “没事啦,你看。”甘斐露出筋肉鼓突的上身,在胸前拍打几下。

    胸前从左向右,几道长长的血痕已经结成了疮疤,这是那明月娘娘的利爪留下的,莫羽媚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似乎那利爪上是说有什么剧毒的,不过看现在这情形,那剧毒应该已经消解了,莫羽媚更放下了心。

    “这些,都是你的同门?”莫羽媚问甘斐,看到大伙儿一模一样的服sè,莫羽媚心里也有了数。

    甘斐哈哈笑道:“然也,你安心静养,我们这些个师兄弟,个个是降妖伏魔的好汉,像那丑女鬼这样的货sè,看到他们是要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

    莫羽媚淡淡一笑,人群中,她看到池棠,也认出了这正是那rì在路上看到的,气势不在驭雷惊隼之下的豪士,所不同的是,那天他穿的是锦袍,今rì却也是褐衫短襟了。

    “他也是你同门?”莫羽媚轻轻指了指池棠。

    “我师兄,哈哈。”甘斐立刻答道。

    “若非是你师兄,我几乎怀疑他就是江东负剑士了。”莫羽媚jīng神看来不错,又解释道,“哦,那个负剑士是武林中的翘楚人物,你们专司降妖伏魔的未必知道。”

    众人一起齐刷刷看向池棠,董瑶也欣赏的注视着池棠,眼神有一种景仰,同时也很为池棠的鼎鼎大名而感到骄傲。

    池棠一怔,然后浅笑:“区区不才,正是临昌池棠。”

    莫羽媚吃惊的睁大眼睛,人间的负剑士什么时候成了能够降妖伏魔的褐衫壮士?

    “呃……这个,”甘斐只得吞吞吐吐的解释,“我们伏魔道藏龙卧虎。我这师兄既是人间勇者,也是伏魔高手。”

    “看来我的感觉没错,我听驭雷惊隼提起过你。”莫羽媚看着池棠,她只在跟甘斐说话的时候才有种女人的温婉,而和其他人说话时却总是止不住的散发出一种冷傲和桀戾之气。

    “你是说,那位驭雷士韩离?闻名久矣,缘悭一面。”池棠很快就接道:“我跟你的情形一样,在遭遇了妖魔鬼怪之后,才认识了他们,这些斩魔士。”

    莫羽媚又看了看甘斐,嘴角有了笑意:“斩魔士,好称谓!”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想爬起来,苦苦忍住因起身而引起的疼痛,额头渗出冷汗来。

    “你要做什么?”甘斐很诧异。

    “既然醒了,我就不能再耽搁,多谢诸位相救之恩,我要火速回报大司马,此国中不太平,有鬼怪作祟,需早做提防。”

    乾冲很坚决的阻止了莫羽媚:“你身中鬼将重击,现在只是刚刚好转,还是静养些时rì不迟,贸然起身,只怕伤势反复。”

    莫羽媚知道乾冲说的有理,剧痛使她放弃了起身的举动。

    “是啊,能来此处也是有缘,反正没几天也过年了,你呢就安心静养,在我们乾家过个年,等完全康复了,再走不迟。”薛漾插话,对着甘斐挤挤眼,甘斐就当做没看到。

    莫羽媚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多休息休息,将养好了再说。”乾冲对莫羽媚道,向身边的乾家弟子们示意,莫羽媚是伤后初醒,已经不宜太过打扰。

    李氏和董瑶几个继续留下照看,其他的乾家弟子则退出房门。

    乾冲坚持还是让甘斐回化戾池继续疗养,甘斐拗不过,只得被嵇蕤薛漾几人拖着过去了。

    “池师弟,你等等。”池棠本想跟着甘斐一起去的,相谈颇欢,他还想继续话题,却被乾冲叫住。

    “师兄。”池棠止住脚步。

    “看看这衣物,究竟有什么古怪。”乾冲从门边拿起一摊黑sè衣物,这是莫羽媚换下的衣裳,她的衣服早被撕扯的破烂不堪,还是李氏为她另换了一套整齐的衣服,这原有的衣裳就放在门边。

    池棠前几天已经看过这衣物,也从这上面看到了金线织就的鸿雁之形,由此知道了莫羽媚的身份,现在乾冲却又让他看,不禁有些奇怪,当下接了衣物在手。

    “前rì已观,这是大司马府剑客的衣衫,衣摆处绣有本名之物。前rì我已跟大师兄说了啊。”池棠很快找到了那金sè鸿雁,展示给乾冲看。

    “前rì急着救治二师弟,未及多说。现在,就请池师弟好好看看,这衣物上还有什么诡异之处。”乾冲淡淡的道。

    池棠满腹狐疑的翻看衣衫,又凑到鼻边闻了闻,除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体香和一丝血腥味,别无异状。

    “不要用眼睛看,运用你的灵力。”乾冲提醒道,“乾家嗅气察形之法,正是预判妖魔鬼怪所出的必须法门,现在便是池师弟修习此术的第一课。”

    池棠这才明白,郑重的点了点头,屏息静气,想将火鸦神力唤出。

    “哦,不要这样运用灵力。”乾冲又打断池棠,“试着让灵气在体内流转,然后再去感受这衣物上的古怪。这里嘈杂,池师弟且去静室自行参悟。”乾冲向池棠所居的木屋抬手示意。

    ※※※

    热气在奇经八脉中缓缓流动,池棠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他知道,只要稍一用力,热气便透体而出,到那时,却又变成了火焰环绕全身的情景,可大师兄的意思,却是让灵气在体内流转。

    真正能将火鸦神力收发自如,并不是看将这神力是否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是要会控制这神力的力道分寸和运转规律,池棠隐隐参悟到了这一点。

    池棠也不知道在这静室中坐了多久,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火鸦神力总是在自己言念一动下,轰然而出,床榻都有了烧炙的焦痕。

    而现在,总算是最接近大师兄要求的一次,热气只是在体内流动着,并没有迸发出来。

    黑sè的衣物被悬在池棠眼前的正前方,池棠却并没有紧盯着它看,相反,还闭上了眼睛。

    物我两忘,这是武学中的运功方式,池棠发现,用在伏魔之术上也一样管用。

    热气仍在缓缓流动,池棠却已经忽略了这样的感受。

    ……

    他又飞起来了。

    说飞也许不大确切,只是觉得人升起到了半空,可又和前几次火鸦化身的感觉不尽相同,或许,用灵魂出窍这说法更准确些。

    虽然是闭着眼,却也能看到景物了,山川河流,城郭房舍,快速的在眼前闪过。

    突然,一股腥臭味传入鼻端,而快速闪现的画面也猛的一停。

    这是一处荒瘠的山峦,一个似曾相识的白sè背影一晃而过,而在池棠反应过来之前,脑中的画面又开始飞快的流转。

    又是一股黑气夹杂着腥臭味出现在眼前,画面一停,这是一片碧波浩渺的大湖,湖水翻滚着,好像在湖底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一个硕大的尾鳍募然而现。

    池棠猛的一激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室中,刚才的画面都已消散,是幻觉吧,池棠对自己说,可那湖岸边一株残败的垂柳却仿佛还在眼前。

    还有一件事,似乎也没有改变,便是那幻觉中那股怪怪的腥臭味,和月夜刺君那晚,虻山四灵出现前的狂风中夹杂的味道很相似。

    可现在,这腥臭味就在这室中飘荡。

    池棠凝神查看,却发现眼前悬着的衣物和刚才已经有了些许不同,隐隐有一股黑气涌出,而那腥臭味,正是从那衣物上传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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