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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州流云     赤唐txt下载     赤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始乱(一)

    自七月十五中元节以来,长安城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及至九月,槐花飘香之时,长安城竟然史无前例的戒严了!

    不论是达官显宦的官邸别业,还是普通百姓的砖屋瓦房,木门的缝隙间都插有数张纸笺。一早醒来,长安的百姓就可以发现这古怪的物事。事实上,这些用牛皮纸做底的纸笺上无一例外的书写了两首民谣。

    “九添极尊四合飘,烽燃幽燕战火燎。青龙出海西南时,京去两臂东定朝!”

    “洛书现世、中原劫;佛尊开斋,两京陷。五斗米入香巴拉,烽燃瓜凉山河变!”

    沉寂数年的洛书诀、青谶歌同时现世,直是震惊朝野!

    太子李亨在接到鸿胪少卿曹骆的密奏后,立刻携东宫牵牛备身韦莱率三百亲卫火速驰往骊山面圣。若是放到往常,身兼监国之职的太子定不会如斯做。但现在他竟然主动露出破绽,给宰相杨国忠以可乘之机,足以看出事情的危急。

    本在华清宫中和贵妃玉环一道避暑沐浴的圣明天子李三郎,接到太子擅离长安前往骊山的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暴怒。

    他怒的不是太子擅离长安,而是他私调东宫六率的兵力。虽然大唐自高祖逐鹿定鼎以来,便一直奉行沿袭前隋的制度,给东宫配备六率以作拱卫,但这个举措非但没有增加东宫的威严,反而让太子和天子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张。

    究其原因,是因为东宫有了兵权,便自然而然的滋长了不少想法。

    而有时,不切实际的想法最是伤人。

    所以他才会收回东宫的兵权,并在长安城中兴建十王宅、百孙院。世人都道他为了皇权不顾人伦,可曾知道自己也是为了子孙好!

    自己是在保护他们啊!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隆基接见了太子李亨。正当他准备好好敲打一番李亨时,太子却将安禄山将要起兵造反的消息并同长安城中流行的民谣一齐上奏天听。

    李隆基大骇!

    以往他从太子和杨国忠口里也听到了不少关于安禄山的坏话,但都是查无实据,自然就是不了了之。但如今李亨向他呈报的消息竟是如斯真实,由不得李隆基不惊骇!

    大唐皇帝陛下一面派出使者前往河北道召安禄山回长安述职,一面命令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征调民兵,扩充禁军。

    殊不知,就因为他这两个决定,酿成了一场彻底改变大唐国祚的大祸!

    出潼关,过晋阳,一路向北,河北道大地沃野千里,无比阔畅!

    细细算来,已是第十一rì了。

    礼部右侍郎卢嵇自从接到皇帝陛下的任务后,便一直愁眉不展,甚至想出了抱恙的借口来推阻这个差事。无奈皇帝陛下一口咬定自己必须前去燕地,他才不得不“拖着病体”和一仆从护卫一同前往范阳传旨。

    二人乘着快马一路上走走停停,亦在入暮之前赶至范阳城。来到这座大唐朝著名的北疆坚城脚下,卢嵇却是没有分毫的兴奋。如今,河北道、河东道乃是京畿道都流传着安禄山将要起兵造反的消息,在这个节骨眼上领着皇命来到范阳催安禄山去往长安述职,这不是找死吗?

    卢嵇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愁苦,却觉得额头越来越疼,后来竟一阵眩晕,险些摔下马来。

    因为是正常时间入城,按理说一些例行的检查后二人便可入城。但由于是与契丹人对峙的特殊时期,入城的检查非常严格。最后还是卢嵇拿出了中书省草拟的圣旨才让城门官“网开一面”,快速放他们入城。

    对于此,卢嵇直是哭笑不得。他久听闻燕地民风彪悍,无视礼仪教化,却不曾想这些军将连皇命圣旨都不放在眼里。或许,在他们眼中,节度使安禄山的一句话要远比千里之外大唐皇帝的圣旨有效力吧!

    范阳城是河北道最大的城池,与内地的大城一样,范阳城也有着极浓厚的商业氛围。市和坊人工分开,由官府负责管理,何时开市,何时闭市,都需依循章点,不能逾矩。

    只不过由于和契丹关系rì趋紧张,范阳城现在全面戒严。因此,此时在路上,你甚至看不到一队驼队,一家小摊。

    二人沿着范阳城内最大的主路定疆路缓缓骑行,见往rì繁盛热闹的北疆重镇如此萧索卢嵇不禁心下凄然。最重要的是,他十分怀疑范阳城的戒严与朝廷的施压有关。

    若是这般,嘶!

    二人没有在街上做过多逗留,径直朝城中的节度使府邸走去。

    出乎卢嵇的意料,验过随身腰牌后,二人并未受到过多盘问阻拦便从正门进入了节度使。穿过一段游廊,二人却是走了个快捷的路线,由校场直接横穿,来到了供节度使府高级将领及其家眷居住的后-庭。

    田承嗣将卢嵇带到了属于自己的三进宅院,无需多言,早有亲兵迎上前来,替二人取下包袱。

    挥手退下亲兵,二人步入厅堂。环视两旁,见无人在侧,田承嗣低声道:“卢大哥,你怎么来这范阳城了啊!”

    他与卢嵇本是旧相识,数年前他落魄时正是卢嵇的收留让他活了命。在卢府中做了几年的护院后,田承嗣毅然婉拒了卢嵇的邀请,前往燕地谋生。

    他不是个能够安于平静生活的人,也许戎马一生对他便是最佳的结局。

    当然,卢嵇的救命之恩他一直记在心间。他田承嗣虽没有读过几本圣贤书,但人世间最基本的情理还是懂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快意人生,当是如此!

    “啊,是田老弟啊,没想到你竟然成为了范阳城的军将!”卢嵇在此地遇到故人自是心情大好,只微微一笑道:“这范阳城往rì也似这般冷清吗?如此戒严,岂不是断了百姓的活路吗。”

    田承嗣长叹一声:“卢大哥啊,你有所不知。似范阳这般北疆重镇,必是不能像中原州府治理的。若无战事还好说,一旦进入战时,兵马调度,粮草供给哪样不是至关重要?若不行戒严之法,任百姓随意买卖,岂不是给繁杂的军务添乱,贻害军情吗?”

    卢嵇本就是没事搭话,此刻见田承嗣如是说也就打起了官腔拱手道:“田老弟说的是,只不过以愚兄之间。与契丹这一仗我们是必须打的。突厥人不臣之心久矣,若任由这么个野狼匍匐在我大唐北疆,岂能安天下之心?”

    田承嗣摇了摇头,苦笑道:“卢大哥啊,话是这么说。但打仗不是逞一时之勇。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契丹人背靠草原,有数不完的牛羊供给,不得已时还可杀军马以充饥。反观我大唐朝,若从江南调粮,少说也得旬月。而若战事胶着,这粮草供应不上,将会是一场溃败。我大唐朝赌不起这样的大局啊。”

    卢嵇还yù争辩,田承嗣早已摆手道:“卢大哥,此事无需再论。当下你且好生歇息。待我向安大帅汇报完军务,便将你引荐给他老人家,卢大哥意下如何?”

    卢嵇怔了一怔还是点头道:“一切由田老弟安排,在你这地界上愚兄敢不承命?”

    轻拍了拍卢嵇的肩膀,田承嗣大笑道:“如此甚好,想必大帅见了大哥亦会赞不绝口的。”

    微微拱手,田承嗣退出了大厅,卢嵇在府中亲兵的引领下来到了为他准备的一间靠西的厢房。

    推门而入,屋子却是布置的jīng巧别致。雕花的屏风后是水曲柳的整套桌几。陪饰的胡凳为这小巧玲珑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粗犷。将随身佩剑置放于案几上,卢嵇索xìng卧躺在一张胡床上。回想起这几rì的经历,卢嵇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疑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田承嗣有些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但他又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心下烦闷,卢嵇将桌上的一杯高昌葡萄酒一饮而尽,长吁一口气。

    正yù宽衣解带,小憩一会,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ps:大家猜猜老田和卢侍郎之间会发生什么哈,不剧透,恩恩。

第三十六章 始乱(二)

    卢嵇心中咯噔响了一声,抓起案几上的佩剑深吸了一口气便向门前走去。

    “老爷,你看啊,咱们的住处被围了!”那护院名为卢钊,只见他奋力一抽,横刀已是出鞘。他娘亲重病时受到了卢嵇赠寄的银钱,这才治好了恶疾。就凭借自己一月两贯的月钱,不知何时才能偿还的清。既然无法在银钱上给予老爷更多的报答,自己就理当更加卖力的护卫他老人家。

    如今他们主仆二人来到千里之外的范阳,老爷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安禄山的毒害。不过,既然老爷信任自己,他就会护卫他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卢嵇顺着卢钊的指引向木门处望去,只见数个人影在酸纸窗外不停穿梭闪烁,不时传来刀鞘与刀刃相撞发出的叮叮声。

    莫非安禄山真的起了反心,要杀他祭旗?

    不会,不会,这范阳城中有田老弟一份席位。便是凭着自己和他的关系,他也绝不会看着自己被安禄山斩杀。

    可是,可是,若不是安禄山动了杀机,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甲士。

    突然木门大开,走进一队手捧木箱的仆奴

    节度使府,内宅。

    安禄山阔步迈入书房,见契丹使者正兀自踱步,笑声相迎道:“远方来的客人,长生天赐予的朋友啊。你是冬rì的chūn风,久旱的雨露。请允许我用最尊贵的礼仪招待你,以表达我对神狼子孙的敬意。”

    那契丹使者接受可汗之命前往范阳商谈结盟之事,被安禄山晾了足足两rì,他正不住咆哮,质疑安禄山待契丹不尊,安禄山就派人通知他要在内室书房接见他,直让他一时手足无措。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点在契丹人身上亦得到了很好的验证。这个使臣听了一番奉承话后是颇为满意,脸上的yīn云逐渐散去,用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和声道:“节度使大人客气了,只是我家可汗的要求节度使大人迟迟不能满足。不知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因此特地拍某前来探望。”

    这话本就说的极为霸道,在加上契丹本就是是安禄山曾经的手下败将,副将史思明竟是一时气涌,正yù上前驳斥,安禄山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袍袖。几番挣脱不得,史思明竟是一甩衣袖,拂尘而去。

    安禄山见场面如此尴尬,只得赔笑道:“使者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某对可汗可是忠心耿耿。只是最近边关查的很紧,那批军械怕是得拖些时rì了。”

    那使者兀自一笑道:“您安大人怠慢我乌托尔倒是没有什么,只怕这话传到可汗那里,那批军马就不能如期抵达范阳了。”

    安禄山搓着手掌冷笑一声,竟是捉住了乌托尔的肩胛,似拎小鸡似的将他拎了起来:“乌托尔使者,可汗那里暂且不说,但我想您是暂时回不去漠北了。我想您千里迢迢来到范阳,定是极得契丹可汗的器重。若是谈成了这事,于你我皆是有利无弊,你回到范阳更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该是不愿在这范阳苦寒之地度过余生吧。”

    这句话说得恩威并济,那乌托尔被说到痛处竟是满面通红。他向安禄山投向了求助的目光,但之前这个谦卑有礼的节度使大人竟是轻咳一声,说道:“阁下若是不能配合某,有些事某也是无能为力啊。要知道马匹之事我们是和可汗说好的,此时变卦,岂不是看不起某吗?”

    这乌托尔亦是圆滑世故之辈,方才是因为被情势所镇故而有所慌乱。慢慢平复心境后,乌托尔已看出了问题的关键。这安禄山对这批战马是极为渴求,如若不应承与他,怕是自己真出不了这个范阳城。契丹虽然强势,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自己在安禄山的地面上,虽然贵为契丹使臣,但还是低调为好。

    思量之后,乌托尔换了一副谦卑的语气,赔笑道:“节度使这是哪里话,可汗也只是等得有些着急,如若大人能尽快将军械送到于都斤山,某在这里保证大人所需的战马能如期抵达范阳城的军营。”

    安禄山见乌托尔示弱,便顺势说道:“如此甚好,阁下初来范阳,我这个主家总要尽些义务。你先安心在府里住下,改rì我自当亲自陪阁下游览一番这范阳城。这范阳城虽不如两京繁盛,但在这河北道一带也算的是头面城池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乌托尔虽心中不愿,但情势所迫,不得不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

    安禄山轻拍了拍手,自有仆从上前。无需多言,乌托尔便随着仆从离开了厅堂。

    见乌托尔已走远,安禄山轻叹一声:“思明啊,你方才还是太过冲动了。他再怎么说也是契丹的使者。若是放在从前倒也没什么,毕竟契丹人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但现在皇帝老儿对我起了疑心,怕是我们得提前起兵了,眼下我们是继续这批马匹啊。他契丹人是趁火打劫也好,是趁人之危也罢,我们不得不放低姿态!”

    史思明却是有些不耐,埋怨道:“大哥,你是一镇节度,怎能对那蛮夷失了身份?要我说,就该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如今朝廷对我们起了疑心,我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他们贩运军械,他们却还怨声载道。就说上次他们送来的战马,质量参差不齐,能有几匹达到他们承诺的质量?虽说如今昏君无道,但依小弟愚见,咱们再怎么反是咱们中原的事,为何要将那帮蛮夷引进来?若是出了差池,让这些夷狄钻了空子,我们岂不成了华夏的罪人?”

    安禄山摇了摇头,叹声道:“思明啊,你在我这里从事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是不懂我的心呢?如今我们示弱。昏君虽然昏聩荒yín,但仍是正统的天子,凭借我们的实力贸然起兵只能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借助契丹的实力也是迫不得已,况且他们所要的也仅仅是些钱财女人。我们只是暂时借助外力,等定鼎建朝后自会除去这个心腹之患。大丈夫当忍一时之辱,这点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可是我们是大唐之人,却要向契丹人示好,我想想都来气。这岂是大丈夫能做出的事?”史思明见安禄山言以至此,竟是将心中所想尽数吐出。

    安禄山闻听此言,微怒道:“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你若只图慕那些虚名,又怎么能称自己是大丈夫。思明,你太让我失望了。也罢也罢,只是契丹之事一出对我们已是颇为不利,依我之见,计划得提前进行了,你还是待在节度使府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史思明呆立在厅堂正中

    ps:嗯,我始终觉得,反不反是一回事,让出民族利益是另外一回事。不过,安禄山好像是胡人

第三十七章 始乱(三)

    安禄山多年来秣兵历马整顿兵防,为的便是有朝一rì能揭竿而起,起兵反唐。

    这些史思明都知道,但他还有些不能接受安禄山的做法。虽则他是宁夷州突厥人,但多年的成长经历让他早已把自己当做一名唐人。

    既然是唐人,那便要活出唐人的风骨。即便他看不惯李唐皇室骄奢的做法,也不会主动寻求和契丹人合作。他们算什么东西,竟然跟自己谈起了条件!

    在他看来,不管烽火燃到了中原大地的哪个角落,都不应该引入外族以借力。在这一点上,安禄山与他有很大的分歧。

    史思明越想越气,愤恨的将一只青瓷茶壶丢掷出去,一时砸的粉碎。

    “该死!”

    史思明长呼出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呵!

    自己便是恼怒,便是反对又有何用,毕竟这燕境三镇的二十万兵权掌握在他安禄山手中,别看自己挂着个副将的名头,若不得安禄山的允准,怕是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得!

    也许这就是命,他史思明今生注定要挂上一个叛臣贼子的名号!

    正当他屏息凝神时,木门突然打了开,史思明猛然睁开双眼,右手下意识便向桌上的横刀探去。

    “你是谁!”史思明见门外站着一个面容俊秀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jǐng惕的挑了挑眉质问道。

    “史将军,别激动,你别激动!”那人见史思明竟yù拔刀,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我是朝廷派往范阳宣读圣旨的礼部侍郎卢嵇,今儿个到的范阳,刚被安大帅安顿了下来。嗯,算来某与田承嗣将军还是旧相识。”

    卢嵇冲史思明微微一拱手行了记平礼,沉声道:“某闲的无奈,便出来随处走走,听闻史将军居住在此,特地前来拜会。”

    史思明心中冷哼一声,道这人粉头油面,看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般的人在京都长安是一抓一大把,到了北地范阳倒也算的上稀奇。只是他好端端的替田承嗣那厮作甚?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与那厮是死敌?

    “哦,原来是卢侍郎啊。你身为钦差领奉皇命自当去找寻大帅,恁的和某攀起了话头?”史思明双臂盘于胸前,半是挑衅的问道。

    “看您说的,看您说的啊。卢某人身负皇命不假,但安大帅不是忙着呢吗。反正落下这些时间也无甚事情可做,倒不如和史将军好好聊聊,交个朋友。”

    到底是在京畿长安官场中打过滚的人物,卢嵇别的本事不见得有多强,拍马屁套话的工夫却绝对是一流。他见史思明话锋渐软便趁虚而入,将了对方一军。

    “这,也罢,也罢。”史思明被卢嵇的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只摇了摇头道:“不过某话可说在前面。若只是私交倒无甚关系,不过军事方面史某人可不会出一言。”

    “好说,好说,我就喜欢史将军这副痛快劲!”见史思明松口,卢嵇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把拖拽着史思明的袍袖便来到案几前坐定。

    “来,来,史将军,卢某从长安带了些绿蚁酒,一份准备献给安大帅,另一份便和史将军分享!”

    说完,卢嵇便将一壶用chūn泥封好的美酒递给了史思明,直是笑容满面。

    “哦,那史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来,干!”史思明是行伍出身,自然不喜欢那些文人们常搞的弯弯绕,见卢嵇态度诚恳,他便径直开了壶泥,将酒水分了两壶,将其一推送给了卢嵇。

    “干!干!”卢嵇的双眼近乎眯成了一条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痛快!”史思明肆意的放声大笑,一时意动竟然上前拍了拍卢嵇的臂膀。

    “嘶!”没料想史思明手劲如此之大,卢嵇一时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儿个,卢某便舍命陪君子,与史将军一道大醉一场!”

    卢嵇强忍着肩胛的痛感扯出一抹笑容,迎声道。

    “如此,干!”

    “干!”

    明月倒悬,漆空如暮。

    节度使府内宅的一间密室内,安禄山正愁眉紧锁的听着一人的分析。

    “如今之势,对大帅极为危险。起初只是jiān相杨国忠与那无知小儿太子亨对您心存忌惮,但不知怎的最近河北道、河东道乃至京畿道都流传起一首青谶歌。此歌一出,便连那终rì不早朝的糊涂皇帝也心中不安了。”

    说话的这人身着一袭暗灰sè直裾身衣,下颌蓄着三寸短髯,远远看来神情俊雅,气度不凡。若是手中再配上一面羽扇,怕真能与那作出隆中对的一代名相诸葛孔明比上一比了。

    这人便是安禄山麾下的首席军师——严庄。(注1)

    平常待下属极为暴戾的安禄山对他却极为恭敬,只点了点头道:“严先生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如今契丹人的马匹还没有运送到,我若是贸然起事,不知有上几成胜算?”

    一向杀伐果断的安禄山遇到造反这等大事一时也是犹豫不堪。在他看来,此时还没有到举起反旗的最佳时刻,虽然他准备谋划此事已近十年,但最重要的一环——战马还存在隐患,现在起事多少有些仓促。

    严庄却是摆了摆手笑道:“大帅不必忧心,契丹人那里不过是为了借机揩些油水,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大帅的对手。若真将大帅逼得急了,大帅一声令下,幽州二十万铁骑还不得把他契丹王庭的牙帐踏成破布?”

    “嗯,那倒也是!”安禄山听到这里心下稍定,严庄说的不错,契丹人现在还没有公然叫板自己的资本。这些草原胡族心中从来没有什么道义的观点,自然不会心向大唐朝廷,他们要的无非就是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罢了。

    “所以,以某之间,不出七rì,契丹人定然会将战马送到范阳城来。”严庄微微颌首笑道:“至于胜算嘛,如今天下兵力十有其四握在大帅手里,他李三郎手中能掌控的兵力怕都不到两成,还都是些残兵败将,以大帅的英武,该有几成?”

    “哈哈,说的好,说的好!”安禄山拍着大腿笑道:“是啊,都说这李三郎是堪比尧舜的圣明君主,依我看啊他就是个糊涂到不能再糊涂的糊涂蛋!大唐的半数兵力掌握在我安某人的手里,竟然到此时才察觉出不对,哈哈,晚了,晚了!”

    严庄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这皇帝老子的位席就是个温柔冢,呆的久了再圣明的人也得变得痴愚了。不过大帅,有一事却是比较麻烦。世子如今在长安,若是您起兵反唐,世子那里恐怕不易脱身啊。”

    安禄山闻言皱了皱眉道:“庆宗那里确实有些麻烦,当初就不该听由皇帝老儿的话,叫庆宗入长安作质。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我现在召庆宗回范阳,岂不是会引起那昏君的怀疑?”

    严庄心中一沉道:“如此,世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安禄山已是不耐,挥了挥手道:“他安庆宗既然是我安禄山的儿子,就该承担这份责任。等到我起兵之时,他若是能逃出长安自是最好。若是逃不出”

    安禄山微顿了顿,一狠心咬牙道:“若是他逃不出那便是命。不过到时我破了长安城一定会替他报仇,屠光李唐的宗室!”

    安禄山的目光甚是yīn冷,语调更是寒气十足。便是一向和他处惯了的严庄都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苦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帅这般决断定然能够夺得帝位。”

    稍稍一顿,严庄接道:“既然大帅已经下了决心,就要早作谋划。以严某之见,不如先借着换防的名义抽调出jīng锐向南部署。”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安禄山点了点头,扣了扣手指道:“至于那个钦差嘛”

    “钦差卢嵇是jiān相杨国忠的爪牙,而杨国忠蛊惑天子霍乱朝纲,大帅顺应天意,起兵清君侧,那这钦差当然杀得!”

    严庄伸出右手在脖颈处做了个杀头的姿势,冷冷接道。

    “既然他李隆基不仁,就休怪我安禄山不义!安某人就还不信了,这江山是能者得之,凭什么就由他李家人一直坐下去?”

    安禄山紧紧握紧了拳头,面sè如冰

    注1:严庄:唐朝节度使安禄山的军师,公元757年正月初,燕朝的中书侍郎严庄与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内侍宦官李猪儿勾结,诛杀安禄山;安庆绪登基后,任丞相,独揽大权。后归顺唐朝,任司农卿。

第三十八章 始乱(四)

    秋风飒冷,孤月高悬。

    拜会过范阳地界的二当家史思明后,他便回到了住处休憩。只是这次交际并没有让他心安,宽衣解带后,卢嵇便仰卧在床铺上思量着自己来到范阳城后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诡谲非常!

    时至如今,已是过了十一月,再这么下去,可要拖到年根儿了啊!

    他身为皇帝陛下派来的钦差大臣,理应受到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热情接待。而安禄山自从派心腹将他引到住处后,就彻底的将他晾了起来,完全不给自己宣旨的机会。

    若是自己这次来范阳是为私事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背负有皇命。安禄山那厮恁的如此嚣张,竟然敢拒不接旨!天下只有两种人敢如此面对世俗世界权利最大的人,一种是疯子,一种便是有恃无恐的人。

    安禄山当然不是疯子,那便只能是后者了。

    莫非他真的起了反心?若是如此,自己还是找个机会逃离范阳为妙。大不了回到长安把一切罪责推给安禄山,想必皇帝陛下也不会深究

    卢嵇越想越恼,径直将被席拽了来蒙住了头,翻了个身呼呼睡去。

    这一夜,自是无话

    翌rì清晨,天刚蒙蒙亮,护院儿卢钊便打好了洗漱用的热水,唤起了自家老爷。

    卢嵇心怀重事,如何能睡得好,此刻擦着惺忪睡眼勉强坐起身来,只觉头痛眼花,浑身筋骨酸乏。

    “几时了?”卢嵇一把拽过用温水浸润了的布巾,醒了一把脸,轻声问道。

    对自家老爷,卢钊自是恭敬万分。只见他拱了拱手,身子微微下垂道:“回禀老爷,现在已经是辰时了。”

    卢嵇闻言蹙起了眉,面露不愉道:“辰时了?你怎么不早些叫我,不是你卯时叫我的吗?”

    卢钊闻言一惊跪倒在地道:“老爷,我看您身子困乏的紧,不忍叫您。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狠狠的罚我吧。”

    卢嵇也不是真心要拿卢钊出气,只摆了摆手道:“罢了,我睡时可有人来找过我?”

    护院儿卢钊想了想道:“有道是有,跟您交好的田将军大约寅时来了一刻,不过许是见我灭了灯,没有进门。后来快到卯时的时候,又有一个不知名姓的将军来扣了门。”

    卢嵇闻言大惑道:“你没有将他们请进来?”

    卢钊道:“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是四五品朝上的将军,我不过是个护院,哪里能搭得上话。”

    “嗯,倒也是有几分道理。”轻应了声,卢嵇接道:“不过他们为何在这个时景来找我?”

    倒也不怪卢嵇多疑,毕竟在这个时候,在这幽燕大地估计没有人要冒着被安禄山怀疑的风险主动和他这个朝廷钦差结交。

    正当卢嵇犹疑不定是,门忽然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卢嵇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在护院儿卢钊的搀扶下一步一拐的走至门前。

    “吱呀!”伴着一声轻响,雕花木门应声开启,一个陌生的面孔映现到卢嵇的面前。

    “您可是朝廷钦差,礼部侍郎卢大人?”对方冲卢嵇抱了抱拳,眉宇间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

    若是放在往常,遇到这种不知礼仪的人,卢嵇早已一通老拳砸了出去。可如今他偏偏得看安禄山的眼sè,如何敢再嚣张强势?

    “呵呵,某便是卢嵇,不知这位壮士尊姓大名?”卢嵇轻捋了捋胡须,沉沉笑道。

    “哎,当不得!”那人推了推手道:“我是安大帅的亲兵队正,来这儿是通知您,咱家大帅要来见您。”

    他这话说的倨傲无比,完全没有给卢嵇一丝一毫选择的机会,卢嵇却是不以为意道:“哦,安大帅要来见我?不知在何时,何地?某稍稍梳洗完毕便随壮士前去。”

    “不必了!咱家大帅又不是叫你去当兔爷儿接客,打扮的再齐整又有什么用。现在便随我来!”(注1)

    说完,那亲兵竟是不顾卢嵇的感受,狠狠一拽将堂堂钦差大人拖出了堂室

    膀阔腰圆,满面胡须,一双丹凤眼,两口招风耳,这便是卢嵇对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第一印象。

    坦诚来说,这样的形象往往会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人,现在闹得大唐朝廷风雨不宁!

    就连一向对安禄山宠幸无比的皇帝陛下都对他起了疑心,急着要召他回京‘述职’。

    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当然与安禄山的树大招风不无关系,但更多的却是他不知收敛,以公谋私。

    当然,这些话卢嵇是绝不敢对安禄山说的。事实上,自打进了安禄山的书房,他便一直屏息凝神,等着安禄山先开口。多少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一些基本的交际本领卢嵇还是有的。在官场中,有些事情往往直着行不通,看似复杂无比的问题只需稍稍一绕便能迎刃而解。

    曲线救国,大体说的便是此理。

    当你越想办成一件事的时候,越要表露出无所谓的态度,这样才能占据到最大的主动。

    果不其然,先开口的是安禄山。

    “钦差大人久等了,小王实在是军务繁忙抽不开身,不然也不敢如此怠慢钦差大人啊!”安禄山嘴角微微一挑,又挤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只是他面颊上满是横肉,这般一笑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卢嵇微微一愣道:“郡王爷哪里的话,郡王爷军务繁忙是天底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某等等倒是无妨。”

    他实在没想到安禄山会拿出自己郡王的身份来压自己,这样一来他这个钦差的分量便要小了不少。这种心理战在官场之中屡见不鲜,不过用在钦差身上,也足以见安禄山的胆魄了。

    “卢大人不愧是从长安城走出来的钦差,这度量,本王实是佩服!”

    安禄山微微颌首,轻声道

    注1:兔爷儿:古时说法,即男jì。

第三十九章 始乱(五)

    安禄山的话让卢嵇没来由的心中一颤。

    安禄山这句话乍一看上去没有什么深意,可若细究,即可看出他对自己身份的冷嘲热讽。钦差大臣又怎样,礼部侍郎又如何,还不是得对他安禄山曲意逢迎?

    毕竟在幽燕大地这地界上,他安禄山便是皇帝,可以手掌任何人的生死。既然是所有人,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钦差。毕竟塞北是苦寒之地,若是钦差大人染上了恶疾不治身亡,想必朝廷也不会因此对堂堂三镇节度有所追究。

    他这是在敲打自己!

    卢嵇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却不得不强自挺直腰杆笑道:“在长安的时候,皇帝陛下便常向我讲,郡王爷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大忠臣,由您驻守边疆,他老人家啊是一百个放心!”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随口而出,卢嵇的这句话可着实是犯了安禄山的忌讳。安禄山闻言脸sè立马暗了下来,虽然还刻意的保持着笑容,但卢嵇只要稍用些心便可明显感受到他心底涌现出的杀意。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卢嵇连忙补救道:“这不,契丹和奚人企图来塞上掳掠,就被郡王爷您悉数击退了去。依某看啊,您在北地胡族眼中就是汉时的飞将军李广!嗯,那个就是,就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yīn山!’”

    卢嵇好不容易想起一句流传甚广的唐诗,连忙塞了进去,算是应了急。

    可他偏偏忘记了安禄山就是胡人出身,他这么一说不把安禄山也连带着骂了进去?

    安禄山却是丝毫不露悲喜,淡淡道:“飞将军李广本王不敢当,不过保得边境太平某还是做得到的。不知卢大人不远万里来到范阳,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呵呵,呵呵”卢嵇从广袖中掏出一张巾帕擦去额角渗出的冷汗,狠狠咽下一口吐沫。今儿个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屡出昏招?若是照这么下去,不需安禄山动手,怕自己就得被活活吓死。

    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卢嵇欠了欠身子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贵妃娘娘与您多时不见,有些想念您,希望王爷您能够抽空回长安和她聚上一聚。”

    有些问题想避是避不开的,问题的症结出在了哪里,自然还需要从哪里解开。

    好在卢嵇还算机jǐng,想出了一个听上去让安禄山暂且还能接受的理由。只是安禄山本人对这个理由信上几分,他心中可就一点谱都没有了。

    果不其然,安禄山冷哼一声道:“果真是如此?”

    “啊!”卢嵇不曾想安禄山竟然会如是说,一时竟然惊呼出了声,颇是尴尬。

    “哈哈,哈哈,本王不过和你开一个玩笑,瞧你吓得!汉人啊,难道都是这副模样?”

    安禄山面容突然破冰,笑容又重新绽放,拍打着卢嵇的肩膀朗声道。

    安禄山这一番变脸,可着实把卢嵇吓得不浅。大唐朝廷的礼部侍郎大人,此刻可是背心湿透,仪态全无。若是这副模样被御史台的老家伙们看了去,定然得参他一个有堕朝廷官员风仪的罪名。

    “想来也是娘亲疼我,这不,才不出一年便又想起了我。”安禄山砸吧着嘴,便向卢嵇炫耀了起来,也不顾后者那惨白的笑容,不时掺杂几个在他看来十分好笑的单音节突厥词语。

    “呵呵,呵呵”卢嵇本想借着话头将话题引向宣纸上,谁曾想这厮老jiān巨猾又将话题引了开,让自己无能为力。

    “卢大人,你以之间,这大唐天下有几人称得上英雄?”安禄山突然面sè一寒,铿然道。

    “啊!”卢嵇心中还没回过味儿来,安禄山就又变了态度,直是让卢嵇有苦难言。

    “英雄,英雄嘛”卢嵇蹙紧了眉头,脑中飞速的运转着。安禄山说出此话是为何意?他想听到什么样的结果?

    “若论统军将兵,这大唐的英雄唯有郡王爷和哥舒翰、高仙芝老国公三人。若说治国,那当然是皇帝陛下了”思量再三,卢嵇才是憋出了这么个温吞的回答,自己听来都觉得可笑。

    “哦?不知卢大人可爱看三国?”安禄山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卢嵇,就像打量一只关锁在牢笼里的金丝雀。(注1)

    “当然爱看!”说到此,卢嵇难得的挺直了腰杆。若说别的他或许不如安禄山,但若论这读书一事,世家怕还没有几人比的过他卢嵇。

    在中进士前,他便是出了名的书痴。不管是经史子集,儒家经典,还是传奇小令,陈词艳曲,都入得了他卢嵇的眼。

    在他看来,每本书能够流传下来自然有他的价值,既然有价值就值得自己去读。

    他依稀记得自己年轻气盛之时,与同窗好友去东海游历,指着岸边碣石发出一番指点江山感慨。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总以为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便能改造这个天下,改造这个制度。可自从入仕后他才发现世间之事远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黑的不见得是白,白的不见得是黑,这大抵便是所谓的中庸之道。

    rì复一rì,年复一年,时光岁月无情的磨光了他所有的棱角,他成为了风光五两的礼部侍郎,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指着沧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英雄?什么是英雄?这个陌生的名词忽然闯入了他的脑海,一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哦,那依卢大人所见,陈寿公描绘记录的这个时代中,有哪些人算得上是英雄?”安禄山却不肯给卢嵇退缩的机会,步步紧逼。

    “若真说来,三国中的英雄何其多矣!”卢嵇沉叹了声道:“刘玄德白手起家,平巴蜀,定益州,夺荆州,可谓是一代英雄。”稍顿了顿,卢嵇又道:“孙仲谋继承父兄遗志,从贤纳德,沿江固守,创立东吴,自然也是英雄。”

    此时的卢嵇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安禄山脸上的不屑:“至于曹孟德嘛,虽然有些手段狠辣,但他毕竟创立了魏国,一统了中原。从这个层面上看来,他倒也算的上英雄。若真要我来排,这刘备当居第一,孙权位列第二,曹cāo排在最末。”

    卢嵇轻捋了捋胡须,颇是满意的答道。

    安禄山听他说完却是冷嗤了声道:“你这言论,本王可不敢苟同。刘大耳不过善于用情,孙仲谋最多也就算个守成的中才之主。依我看,这三人中唯一算的上英雄的是曹孟德!”

    卢嵇一时大惊,他本以为安禄山是借他之口了解一番三国,却没想到这胡儿竟然对三国之事熟悉至此。他不是胡人吗,怎么会如此属意中原历史?

    “‘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说得出这样一番话的人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相较于刘、孙二人,曹cāo没有显赫的皇叔背景,没有父兄遗留下的实力,他唯有靠着自己的双手在那样一个茫茫乱世闯出一番天地。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遭到所谓的那些正朔大儒的口诛笔伐,乱臣贼子的名头被无情的扣到了他的头上!而这些腐儒却不知,若不是因为有了曹孟德,汉室四百年创立下的大好河山将会数百年沉浸在无边的战火之中!”

    安禄山寒声道:“正朔正统?什么是正朔正统?当初汉高祖刘邦不过是一亭长,却毅然起兵伐秦,他可是正朔正统?中原人就爱搞那么些弯弯绕,若他们真的尊崇正统,如今这天下不该还是周天子的吗?”

    安禄山深吸了口气接道:“本王就欣赏曹孟德的这股子痞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这天下就只能由那几人轮番的坐?凭什么贩夫走卒的子孙就只能做贩夫走卒?天下九鼎,能者举之!九州烽火燃,好男儿当逐鹿中原!”

    卢嵇直是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反应过来灿灿笑道:“王爷,您又说糊涂话了。这些话,这些话,卢某就全当没听见,嗯!”

    安禄山却是冷冷一笑道:“我根本不糊涂!若是汉人都尊崇正朔正统,为何杨坚老儿会夺了北周的江山,若是汉人都尊崇正朔正统,为何李渊又会抢了自己堂兄的皇位!”

    “啊,王爷请慎言,慎言啊!”不曾想安禄山竟然会引到本朝定鼎之事,卢嵇大骇,连忙劝道。

    这中原王朝,最看重的不就是所谓的名位吗?若是被人盖上个得位不正的帽子,那还了得?

    注1:此处所指的是位列二十四史之一的《三国志》,西晋人陈寿著。

第四十章 始乱(六)

    只是安禄山似乎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想法,只冷哼了一声:“所以说嘛,所谓的正朔正统,受命于天不过是统治者蒙蔽治辖百姓以愚民的肤浅把戏罢了。这些理论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本王!想本王从一个守捉使做起,没背景没亲朋,若一切都得由着血脉尊卑来排,怕本王也不会有今天!”

    稍顿了顿,安禄山道:“本王佩服曹孟德,并不是因为他最终夺了汉室江山,而是因为他敢面对悠悠之口,坐下世人不敢为之事!冒着被骂为国贼的风险成就一番霸业,这份气魄绝不是刘大耳和孙仲谋能比的。所以,三国中若真要论英雄,曹孟德当排第一!”

    时至此时,卢嵇直是尴尬无比。他极度想要张口,可话到了嘴边上却都咽了下去。安禄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些什么?

    “不知卢大人可有心做郭嘉、荀彧?”安禄山眉毛一条,冷声道。

    “啊!”卢嵇见安禄山将话已经说到这般明了,一时哑然。

    “王爷,王爷,我”卢嵇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哽咽着说道。

    “卢大人一路从河东而来,可听到河东百姓中口耳相传的一首民谣?”

    安禄山见卢嵇一副窘迫的模样,觉得极有意思,倒也不急着他表态,话锋一转聊起了另一件事。

    “卢某略有耳闻!”卢嵇终于不用再在油锅上煎熬了,立时长舒了口气。

    “‘九添极尊四合飘,烽燃幽燕战火燎。青龙出海西南时,京去两臂东定朝!’作这诗歌的人心思可不一般啊,你说这九尊之鼎会不会落在幽燕大地呢?”

    安禄山似笑非笑的来到了卢嵇的面前,柔声道。

    如此温柔的声音由安禄山这般杀人如麻的魔鬼说出,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死亡气息。

    卢嵇喉结微微涌动道:“这,这些事情卢某如何说的好。”

    “哦?是说不好还是不敢说?你在怕什么?”安禄山突然抓住了卢嵇的衣领,一把把大唐皇帝陛下派往范阳的钦差大人揪拽了起来。

    “啊,王爷,这是何意。大帅,这是何意啊!”

    卢嵇大惊手脚不停在空中翻腾着,希望可以重新回到地面。

    只是安禄山身材高大健硕,如何能这样一个文弱书生从手中逃脱?

    “你现在这般样子,可绝没有一丝的斯文!”安禄山冷哼一声,不屑的将卢嵇丢了出去。“这样的人,想必也成不了荀彧、郭嘉。”

    “多谢郡王,多谢大帅。多谢郡王,多谢大帅”见安禄山送了口,卢嵇连连叩首谢恩,再也不顾所谓的礼仪。礼仪什么的都是虚的,若是人连命都没了,就是再威仪又有什么用?

    “不过,若你不愿做本王的谋士,辅佐本王成就大事,可否借给本王一样东西?”安禄山的眼神复又变得平静,和声道。

    卢嵇心中大喜。若是让他追随安禄山起兵造反,他是绝不会允诺的。且不说安禄山造反夺取江山的可能xìng有多高,光是自己卢家百年望族的名号就不允准自己这么做!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够屹立千百年不倒,就是因为他们的名望,而名望之所以能够获得,就是因为他们恪守的原则!

    虽然朝廷换了一个又一个,皇帝换了一波又一波,世家们仍然活跃在中原大地的每个角落,这便是他们看得开,不盲从于任何一个诸侯。

    中原之主尚且如此,若这诸侯还是胡人,世家们便更没有屈从的理由了。若真因此灭了自己的祖宗,自己之后还不得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想通此道,卢嵇立刻冲安禄山抱了抱拳道:“王爷只要不让卢某做谋士,要借什么尽管拿去,卢某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安禄山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本王便不客气了,来人啊把他给我绑了!”安禄山一把将手中茶壶狠狠砸去,瞬时便从屋外冲出数十名亲兵

    黄昏,军营。

    卢嵇披散着乱发,被五花大绑着跪在辕门前,一脸的茫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安禄山向自己借的会是他项上的人头;他怎么也没想到,今rì竟会是自己走上鬼门关,奈何桥的rì子。

    原来人生不过是浮梦一场。

    哈哈,哈哈

    点将台上,安禄山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如今jiān相杨国忠在朝中为所yù为,蛊惑天子,倒行逆施之下已把大唐搞得千疮百孔。如今这妖相又派了爪牙前来范阳企图将本王骗往长安,以图谋害。还好本王识破了他的诡计,纠拿了这个爪牙。如今,本王便要替天行道,诛jiān相,清君侧!”

    “诛jiān相,清君侧!”

    “抓jiān相,清君侧!”

    一时台下响起了阵阵高呼,士卒们纷纷扬起戈矛、长刀肆意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他们在边地和胡人拼杀卖命,这jiān相全千方百计的算计着他们。这种背地里捅刀子的人,当是该杀!

    “这个助纣为虐的人也不能放过!”史思明瞥了一眼卢嵇,寒声道。

    “斩首祭旗!”

    “斩首祭旗!”

    “斩首祭旗!”

    士卒们在自家火长、队正的带领下再次高呼起来,声音一轮比一轮高。

    “承嗣,你怎么看?”安禄山向下压了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大帅,我没意见,如此jiān恶之辈,当是该杀!”田承嗣毫不犹豫的冲安禄山抱了抱拳,毅然道。

    咚!

    卢嵇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砸下,直砸的他筋骨发麻,冷笑不已。

    哈哈,这便是过命的兄弟,哈哈,自己真是一个笨蛋,蠢货,竟然还以为他是自己的兄弟,会出言相救。

    怪不得人们都说,认识的人越多,越喜欢狗,哈哈,哈哈

    “如此,便将此子斩首,以为我军壮行!”

    安禄山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

    自有刀斧手上前将被捆缚的有如肉粽的卢嵇拎起,拖拽到断头台前。

    咚!

    刀斧手粗鲁的将侍郎大人的脑袋扔到砧板上,从腰间取出一只酒葫芦,鲸吸了一口喷在了刀锋上。

    呼!秋风飒冷,人心恰寒。

    手起刀落,鬼头刀无情的挥下。

    那一刻,卢嵇觉得时光过得是那么慢。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天边那七彩缤纷的晚霞,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安禄山麾下的铁骑正渐渐向军营外驰出。

    大唐,大唐,这大唐怕也存复不了许久了吧?

    中原板荡、十室九空、哀鸿遍野、易子而食

    他仿佛看到了之后数年的景状,忽然生出一种得意之感。毕竟倒霉的不仅是自己,哈哈,哈哈

    最终,一抹血舞撒过,天地间的一切都归于沉寂。

    是年十一月八rì,平卢、河东、范阳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点校三镇军及同罗、奚、契丹、室韦等部共二十万人,起兵反唐。

    一时天子惊骇,举国震动

    ps:本卷《淮南子》完,这卷比较短,主要是为了做铺垫,后面就要到**了,喜欢本书的请继续追看——《满江红》!

第一章 乱世(一)

    秋去东至,天气渐渐寒了下来。

    江都城街道上的行人大都套上了各式棉衣、戴上了厚厚的毡帽以抵御突然临至的寒流。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这厢来的还是冬雨。

    不过扬州城毕竟地处江南,气候自是比北地的城池柔暖了许多。

    秋处露秋寒霜降,小雪时节不落雪,说的大概便是此理。

    “已是十一月了,不知今岁我们能不能回到长安城过个好年。”李括在团练使府邸的书房内负手而立,隔着窗棂遥遥向西北望去。

    那是长安的方向,那是他今生梦开始的地方。不论自己在那个城池中有过多少不欢喜的过往,每当自己遭遇坎坷时还是会没来由的想起那个城池,想起那个寄托无数唐人梦想的地方。

    爱之深,责之切,责之愈切,爱之愈深矣!

    可如今,自己还有则切它的机会?

    举目见rì,不见长安!他此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晋元帝为何会生出此言,现在经历这一番,受的伤痛多了,他才真是体会到其中的辛酸。

    “十一月八rì,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反,半月不至尽占河北之地”

    朝廷传来的邸报上只有寥寥数语,却深深的刺痛了李括的内心。他早就怀疑安禄山有不臣之心,却没想到这厮会反的这么早。

    更让他感到痛心的是,河北道的各州县立即望风瓦解,当地县令或逃或降,无一抵抗。虽说河北道是安禄山的起家之地,大唐内地各州府又由于长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民疏于战,战力急剧下滑。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尽数投敌的借口啊!

    他们是大唐皇帝陛下册封的朝廷命官,他们受着百姓的供奉,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他们享受着万千苦哈哈庄户汉想都不敢想的福利,可临到了需要他们尽忠守节的时候却一个个的变节投敌!

    好一个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们千里做官,怕是只为了吃穿吧?

    “括儿哥,你别这样啊,好歹吃些东西,你这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么下去怎么了得?”张延基望着沉然默立的李括,心中只觉阵阵刺痛。

    身为一个军人,最心痛的事情莫过于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河北道的那些软骨头连一只羽箭都没有放,就拱手将城池献给了安禄山,以至那jiān贼现在率领二十万铁骑肆意驰骋烧杀,竟是将大唐北地弄得满目疮痍,焦土遍野。

    “照这么下去,怕是东都也危险了。”李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吃东西。“三rì前发来的邸报说,安禄山派遣先锋田承嗣抵达洛阳城郊外扎营,算算时rì大军怕是也跟上了。若让二十万大军围城洛阳,以洛阳守军的实力估计支持不了多少时rì,就得被安禄山破了城。”

    由于久未进水米,李括的嗓子极为干涩,声音也沙哑了不少,这番说来竟是连咳了几声。

    “括儿哥,你这又是何苦呢,皇帝陛下不征调你回长安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你没必要这么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张延基见李括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眼圈一红不由分说的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端到了李括的面前,苦心劝道。

    “这可是嫂子亲自下厨做的面,里面还配送了一枚煎蛋。你便是看着他辛辛苦苦顶着大肚子下厨的份上,也得给我把这碗面吃了。”微顿了顿,张延基接道:“只有吃下了面,才有了气力。只有攒足了气力,才能率着大唐的大好儿郎和安禄山那胖子一较高下!”

    李括听张延基提到了阿甜,心下一酸,长叹了一声。

    “这个孩子来到不是时候啊!”

    他早已过了那个将心思情感挂在嘴边脸上的时代,如今的他更为沉默,总想着如何处理好朝廷和家庭的关系。以前是个愣头小子倒不觉得什么,可这人一旦做到了高位,害怕的东西就多了起来,手脚难免就有些放不开。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责任。

    他李括虽不是那种被责任所累所困的人,却也不会轻易抛下那份属于自己的责任。

    “你这话我可不认!”张延基撇了撇嘴道:“你和嫂子成婚少说也有了六七年了,总是聚少离多,俩人待在一起的rì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如今好不容易皇帝陛下开了恩,让你把家滕悉数接到扬州,你恁的还不好好珍惜?这人嘛,有时候活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着你也得给自己留下一脉香火不是?嫂子跟了你这么些年,受过多少苦,你比我清楚!”

    这世间怕也只有延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

    李括心中苦笑一声,微微一笑道:“我说不过你,我来吃面!”说完他也不管张延基,一把抢过海碗,伴着筷箸将烩面悉数吸入口中。

    “你慢些,府中又不差这一顿面钱!”

    张延基没好气的瞪了李括一眼,心中满是心疼。括儿哥是那种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肩上的人,却也因此平白给自己找了这许多麻烦。

    “如今局势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陛下不是已经派命封瘸子兼了范阳、平卢节度使的职位前往东都参与防卫了吗?还有高帅,他不是被陛下拜为副元帅东征了吗?噢!对了,我差些忘了,这东征大军是六殿下荣王李琬补的元帅,这下你放心了吧。六殿下可是在诸位皇子中最擅骑shè的,听说他又jīng通兵法,其下有高帅、封瘸子辅佐,应该不出一旬便能击溃安胖子,尽数收复失地!”

    张延基攥紧了拳头,铿然给李括打气。

    在他看来,安禄山不过是钻了中原兵防的空子。毕竟大唐州郡除了边镇,几乎升平了近百年。这些将军县官依红偎翠的本事不少,但若让他们布防将兵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而反观安禄山,他统率的二十万铁骑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铁血军卒,几乎个个身怀绝技。各有甚者,安禄山还收录了契丹、奚人的八千壮士,悉心培养,可谓每人皆是jīng锐。

    以如此一只虎狼之师突然发难,尽数破掉河北沿袭诸城倒也不难理解。

    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大唐朝廷还掌握着包括江淮、剑南、关中、陇右、安西在内的绝大多数河山。即便凭借强大的后勤补给跟安禄山耗下去,也绝对能把安禄山耗死!

    要知道,练兵容易养兵难,别看安禄山手中掌握着二十万铁骑,若是没了朝廷的支持,紧靠河北道自给自足,怕是不出半年他的虎狼之师就得自己土崩瓦解。

    “你想的太简单了。若是耗下去,我大唐自然胜算极大,但以陛下的xìng子,你觉得他忍得了吗?”李括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当今皇帝陛下好大喜功,总希望能将大唐的疆土恢复到太宗文皇帝的时代。这些年来大唐军将上下一心,确也鲜有败绩。不过怛罗斯的惨败多少在他老人家的心下留有了yīn影,正当他急于增兵安西以图报仇雪恨时,安禄山却在范阳反了!

    这无疑彻底击溃了皇帝陛下的信心!他最信赖的胡将在他信心膨胀到极点的时候反了,这一反便是带走二十万jīng锐骑兵,这一反便是尽数夺得河北郡县,这让圣明天子李三郎的脸往哪里放?

    所以他决不能等,他要用最快的时间击溃安禄山,反败为胜!只是以如今大唐的军力,若不抽调其余边镇的军卒,可能有实力与安禄山正面对决?

    “封帅和高帅虽是百战名将,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们这次奔赴洛阳,完全没有带安西的老兵。唯一的三万兵力还是在关中临时招募的。你我都是将练过兵的人,没见过血杀过人的新兵犊子战力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指望他们倚靠地利坚守城池或许还成,你指望他们击败安禄山的jīng锐,怕是不太现实吧。”

    李括轻呷了口茶,怅然道:“如今最好的情形便是等到各地勤王,集中优势兵力与安禄山决战。只怕皇帝陛下等不到那个时候啊!”

    ps:终于还是写到安史之乱了,嗯,希望写出点不一样的东西。加油,大家还在追吗?

第二章 乱世(二)

    “事情到了如今,你这般想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索xìng将心放了宽,静观其变!”张延基也知李括说的在理,不再争辩。

    有些事情点到就可以了,大伙儿都明白了。若是说的太多,反而不美。

    “多陪陪嫂子吧,她也是有身孕的人了。依我看没准过上几rì,朝廷的圣旨就会传到江都叫你挂帅出征。真到了那时,便是你想留下来陪陪嫂子,也是没了机会!”

    张延基拍了拍李括的臂膀,默然离去。

    兄弟之间,无需多言

    内室的光线很暗,烛台上的火焰连连跃动引得屋内晦明不定。

    同样晦暝不定的还有屋内之人的心情。

    杜景甜拾起那件绣了足足有半月的大红衣裳,心里隐隐作痛。虽然她也知道自家夫君是为了国事烦忧,但毕竟如今她有了身孕了啊。怎的,怎的他连这点空都抽不出?就不能来陪陪自己和孩子?

    唉!

    杜景甜复将黑线穿过顶针的针鼻儿,一针针的绣了起来。这是他和小七的第一个孩子,这第一身衣服一定得出自她这个娘亲之手

    “啊!”不知是不是心中思量着事,分心之下杜景甜竟被针头刺穿了手指,吃痛之下惊呼出了声。

    “也不小心一点,你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了,这些事情就交给下人们去做吧。”李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杜景甜的身后,随手将爱妻揽入怀中。

    杜景甜心中虽是欢喜却有意借此向夫君表达不满,遂一把甩开了李括。

    “哪个要你来关心?你还记得我是有身孕的人?我以为你把所以心思都放到了国事上了呢。”

    李括倒也不恼,走到杜景甜的身侧道:“你这么说可是没良心了啊。我便是怠慢了谁,也不敢怠慢了你啊。这些rì子我不是在为安禄山起兵谋反的事情心烦吗?这不,心下稍定我便来了你这里,还不算疼你?”

    杜景甜却是借机撒起了娇:“哟,敢情我还得好好谢谢您了?妾身这厢谢过团练使大人了!”

    她学着豪门大妇的模样做了个谢恩的姿势,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惹得李括噗哧笑出了声。

    “你要这么说,我便真的无地自容了。好了,好了,我给你赔罪了还不成?”李括欠了欠身子,算是给杜景甜赔了礼。

    “光是我可不成,还得有儿子!”

    杜景甜却是不肯轻饶了这个‘负心汉’,在一旁补充道。

    李括微微一愣,好笑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儿子?”

    杜景甜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天天念叨着膝下无子,我若这次再不给你添个男嗣,还怎么过意的去。”

    李括不曾想杜景甜这般孩子气,只道:“无妨,无妨,是小子是闺女我都高兴!”

    杜景甜却是不以为意道:“口是心非!”

    过了许久,见李括不再说话,倒是她率先挑起了话头:“你说,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如今已经六个月了,早做些打算好。听说取个好名字,可以帮衬着孩子一辈子。”

    李括知觉好笑道:“你别听那些所谓的名门大妇瞎扯,起名这种事没有这么邪乎。你看看人家庄户汉的孩子,什么二狗三娃的名字,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杜景甜将小衣放到了床头瞪了李括一眼道:“那可不一样,苦哈哈家里贫寒怕养不活孩子,这才起了个贱名。你李大团练使虽说两袖清风,但也没到饿死我们娘俩的地步吧?他之后若是男孩不是入仕就是从军,不管走哪条路也得有个响亮的名字。若是女孩子嘛这名字就更重要了。是不是贤良淑德,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大半!”

    杜景甜将此事看的比什么都重,由不得李括推却。

    “好,好,好,娘子既然发了话,为夫照办便是!”难得的轻松一番,李括起身负手踱起了步子。他虽早年入了行伍,但毕竟是诗书世家,底蕴还是在的,若是放在往常便是几首诗词怕也是片刻的工夫便吟诵了出来。

    只是偏偏这起的又是自己孩子的名字,便连一向乐呵呵无所谓的李括都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

    过了盏茶的工夫,李括终于眸子一亮道:“有了!如今安贼反叛,大唐半数之地浸润在战火之中。若是这孩子是男孩,便叫他天佑如何?承蒙天恩,启之庇佑!希望天佑这孩子,天佑大唐!”

    杜景甜只想了想无可奈何道:“这种东西你来起便好。不过,你也是,什么事情都能与你的大唐连在一起!”

    “嘿嘿,嘿嘿。”李括浅浅一笑道:“若是女孩嘛,便叫凤希如何?”

    杜景甜大惑不解追问道:“这是何意?”

    李括颇为得意的摊了摊手道:“这凤希嘛截取自女娲的名姓。女娲又名凤里希,咱老李家的名姓向来都是单双隔辈。阿爷的名便是双字,到了我这里就是单字。这么算来,不管你生下的这孩子是男是女,都得是双字。嗯,凤希这名字好。”

    “好什么好!”杜景甜白了李括一眼道:“若是男孩嘛你起个天佑也罢了,一个女娃子你还指望她干嘛?作女娲化石补天去?”

    “不用补,不用补!”李括见杜景甜生了怒连忙道:“这天若真塌下来了不还有我顶着呢吗,伤不到你们娘俩!你啊好好将养着身子,千万别动了胎气!”

    微顿了顿,李括接道:“再者说了,事情不还没坏到那地步呢吧。这安禄山倒行逆施,违背天意,不得民心,估计不久就会众叛亲离,到了那时,你夫君我再领着安西老兵一举生擒那胖子,献给皇帝陛下!”

    “就你会说!”杜景甜幽怨的瞥了李括一眼道:“这场仗打完了,咱们回家好吗,小七?”

    李括身子微微一颤,嘴角淡淡张开。这个称呼,阿甜大概有五六年没有叫过了吧!

    这些年,也难为她了。

    “你要回长安?好,我答应你,等到朝廷平定了这场叛乱,我便向陛下奏起,辞去官职回到长安,在渭河边上买一块良田,和你过着耕田织布的悠闲rì子。”

    李括一把将爱妻环入臂中,淡淡道。

    “不!”杜景甜却是毅然拒绝道:“我要你带我去终南山的那处深谭,去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杜景甜倒在丈夫那宽厚温暖的怀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溪水潺潺,空佩鸣响。那年的chūn风是那么的暖人,你仗剑为我斩落一只桃花,别在我的发间。你还记得对我说了什么吗?耕陇上,怅恨之,苟富贵,莫相忘”

    ps:哎,阿甜萌死了有木有啊,必须女一号煎蛋姐啊!

第三章 乱世(三)

    人生际遇,真是一件说不清的怪事,有时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瞥或一瞬,就可以影响甚至改变人的一生。

    李括如今便走在人生的十字岔口上,向左或是向右,前进亦或者后退都或许会引发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数月之前的洛书诀一事在江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与众好友扮作信徒潜入大乘佛组织内部,顺藤摸瓜之下终于在盂兰盆会中元节时接触到其中隐秘,但就在他们搜集证据,要使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时,无戒竟然率先出击,一手造成了盂兰盆会惨案。

    李括依稀记得清澈的玉带河中浮满了血肉模糊的尸首,诸多丧失心神的信徒相互撕咬,裸露出森森白骨。父子相食,兄弟相残,夫妻反目,直是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这当然是一场有预谋的yīn谋,或许这便是吐蕃佛僧分化打击大唐的第一步。无数无辜的生命在那夜怅然消逝,怀揣着各式各样的梦想。

    他们有什么错,为何要成为无戒等人实现野心的牺牲品?

    或许选择权自始至终都不在他们手中

    好在扬州刺史崔远山率团练府兵及时赶到,驱散捕杀了不少妖僧,成功的控制了局面。若当时没有军队介入,后果自是不可设想。他最终拿到了那份文书,那份足以惊动大唐河山的文书!永王,这一切当然是永王策划的,只是李括没想到堂堂的大唐亲王会为了一个储君之位与吐蕃人勾结,不惜出卖大唐的利益。

    他本打算携带着这份惊天秘密前往长安,奏报予皇帝陛下。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太子。事实上,他和太子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私谊,除非在大朝上遇到,不然他甚至不会踏进东宫一步。

    只是永王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争权夺位,这在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李括也不是那种奉礼愚忠的人,不会揪住什么立嫡立长的规矩不放。

    在他眼里,储君之位事关江山社稷,向来是能者居之。但是谋夺储君之位的人有一点不能缺乏,那便是宽广的胸怀和刚直的情怀。

    为君者坐拥四海,俯瞰江山,若是是那心胸狭隘的刻薄之辈,岂不是苦了天下苍生。何况永王为了谋夺储君之位,不惜与异族结交,将属于大唐百姓的利益肆意出售给吐蕃人。在他的眼中,也许大唐百姓的xìng命就贱如蚍蜉,这样的人若当了皇帝,可有黎民苍生的活路?

    所以,不论永王如何示弱,他都不会将此事放过去。事关原则,他没有选择。

    无奈就当李括打算启程动身时,安禄山谋反的消息传来!这个晴天霹雳极大的打乱了李括的部署,也使得永王一脉有了喘息的机会。

    安禄山手握重兵,近rì来已连克数城,大有颠倒乾坤的态势。在如此危难时刻,自己当然没有再去给皇帝陛下添乱。当然,他不选择此时返回长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皇帝陛下本就对他心存忌惮,如今安禄山在范阳起兵造反,若是自己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带兵回到长安,怕会挑动皇帝陛下那敏感的神经吧!

    他当然没有不臣之心,但难保朝中没有小人嚼舌根,将他比作第二个安禄山。现下幽燕烽火燃,皇帝陛下怕是对每个边镇节度都存了戒心了吧?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更何况这条蛇是皇帝陛下亲自豢养的极为恭顺的安禄山!

    李括的脑海中复又浮现了杨国忠那张始终带着媚笑的脸,一时惆怅不已。虽然杨国忠与自己结有私怨,但自己仍然佩服杨国忠的某些品质。别的且不说,便是他屡次向皇帝陛下谏言,说安禄山将反一事,就可看出他的魄力。

    别的人可曾有勇气与皇帝陛下最宠幸的边将撕破脸皮,即便是心中明白的人,怕也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不管杨国忠是与安禄山有私人恩怨也好,是他想借机铲除异己,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也罢,至少他作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

    怪只怪皇帝陛下太相信安禄山的‘忠心’了,这才弄得现在这般不可收拾。

    “唉!”李括沉叹了声,起身向屋外走去。

    天sè还早,自己不该吵着阿甜!

    他才出门走了没几步,便撞到了跌跌撞撞赶来的好友张延基。

    “括儿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张延基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撑着腰一边疾呼道。

    “怎么了,你慢些说,别着急!”李括微微皱眉,缓声道。

    “是宦官,咱府上来了个宦官”张延基一句三喘,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话说完:“从长安来了个忠使,说是领了陛下的圣旨,点名道姓的让你前去接旨!”

    “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瞧把你急的。”李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后只苦苦一笑,整了整衣襟便迈步要向前院去。

    “哎,哎,括儿哥,你先等等,先等等!”张延基一把拽住了李括道:“你也不想想为何咱府上会突然冒出个忠使,这长安城离着江都少说也得有上千里!”

    经由张延基这么一说,李括也隐隐觉察出些异样,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此事与永王李磷有关?”

    “你还不算太傻!”张延基白了李括一眼道:“前些时rì你为了查探江淮盐运一事已是与永王结下了梁子,前些时rì又在大乘佛一事上不顾一切的和永王撕破了脸皮,我若是那永王,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张延基这话所说不差,永王虽然兼领着荆州大都督的职务,却一直居住在长安城。李括在扬州一带闹出了这么大的动响,永王肯定有所察觉,若是他在皇帝陛下面前进几句谗言,说不准大唐天子真有可能降罪下来!

    “如今安禄山谋反,陛下的经历应该大都放在平叛上,怎么会有闲心思处置我。”李括倒是处变不惊,微微笑了笑,安慰起了好友。“再者说了,我这些时rì来一直潜心练兵,连扬州城都没离开过,他永王便是想进谗言又该起报个什么罪名?”

    张延基耸了耸肩道:“哎,括儿哥你真是太天真了,这皇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狠,杀人从来不用刀子。若是你在陛下心中失了分,让他认定有罪,便是没罪也能给你说成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但若是陛下看好你,便是旁人说烂了嘴巴,也奈何不了你分毫!”

    “这个永王能在朝中拥有如斯多的拥泵,想必也不简单。咱们这次触碰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安禄山刚刚造反,皇帝陛下正在气头上,万一在这个时候被小人蛊惑作出些没理由的决定,括儿你该如何是好?”

    李括稍稍沉默了一会,苦笑道:“只是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道不去接旨?”

    张延基略思忖了片刻道:“不如,我便说你染了重病,不宜见人把他打发走?”

    “你啊!”李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这理由什么都能推?这可是圣旨到了,便是你还剩下一口气都得爬着去扣头谢恩!即便这个中官为人圆滑不急着召我即刻接旨,那也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该来的总要来的!”

    “可,可,万一,万一那永王下了狠”张延基面颊一时憋得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他忽然想起许多民间流唱的段子——昏君听信谗言,派太监前往边将府邸,宣旨处死之。若是皇帝陛下真的犯了糊涂,下了这么一道圣旨,括儿哥可该如何是好?

    “倒不如,倒不如先派个人去探探口风?”张延基还不死心,在一旁低声道。

    “你啊,就别cāo这份心了!”李括摆了摆手道:“皇帝陛下岂会如此昏庸,再者说,我这团练使府是这么随进随出的?”

    这句话终于让张延基心中稍定,张大公子思忖了片刻道:“这样,我去前厅安排三百刀斧手潜藏在屏风后面,若是那太监真动了杀机,我便带人冲出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张延基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

    李括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道:“这事就暂且依你,不过我有言在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冲动。”

    张延基点了点头道:“括儿哥,你便放心吧。我什么xìng情你还不清晓?那可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只要不把我逼急了,咱绝不做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亏本买卖!”(注1)

    注1:前句出自《中庸》。

第四章 乱世(四)

    内侍朱贵是昨夜抵达的扬州城。歇息了一晚,今儿个一早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团练使府邸,准备宣读皇帝陛下拟下的圣旨。可是这个团练使李将军,不知怎的一直没有出来见自己,这让朱贵很是不满。

    不给他面子倒没什么,毕竟自己只是个宦官。可自己此行是来宣旨的,也就是说他算的上半个钦差,李将军这么做不是对陛下不尊吗?

    朱贵越想越恼,将塞到牙缝中的茶叶挑了出来,冷哼了一声,yīn阳怪气道:“你家李将军可真是身份尊贵,来见杂家一面便是如此难。杂家服侍了陛下这么多年,见过的名相名将不计其数,可从没见过像李将军这般的出挑人物。”

    一旁侍候的窦青连忙赔笑道:“哟,朱公公,看您说的。我家将军这不是军务繁忙吗,劳累了一晚还没洗漱。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赶过来见您!”

    窦青毕竟心思老道,见朱贵拿捏起身段和腔调,连忙将一篮子软话递了过去,算是暂且压下了朱贵心头的怒火。这些阉人啊,最是惹不起!别看他们品级身份低微,却是皇帝陛下的身边人。若是得罪了他们,旁的不说,隔三差五的在皇帝陛下说你几句坏话就够你受的了!

    这些阉人,肢体不全,因而xìng情脾气极为乖戾,常常会因为一些没来由的事情发怒。跟他们相处千万不能较真,要慢慢来!

    “倒不是杂家矫情,只是李将军这般做有违臣子的本分!”见窦青如此会说话,朱贵心头的怒气淡了几分,接道:“旁的不说,你家将军能有今天还不是得了天子的赏识?做人啊得知恩图报,不能自己到了悬崖边上才想起恩人来呐!”

    朱贵轻捏着茶盖刮了刮沫子道:“杂家是在宫中讨饭吃的人,啥样的人能做官做的大,啥样的人不招人待见那是一看一个准。你还别不信,有时就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能改变人的一声呐。”

    虽是极为不耐,窦青还是陪着笑拱了拱手道:“谁说不是呢,做人那还是得谦逊着些。不瞒您说,我家将军xìng子最为和善,不论是手下的兵将还是圈里的好友,没有一个不对此赞叹有加的。”

    “哎,你看看,你看看,杂家就说你会错了意不是。这做官最重要的是要审时度势,抓住机会,又不是叫你四处装好人。”

    朱贵摆了摆道:“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你也不会明白,等你家将军来了,杂家再亲自跟他说道说道。啧啧,好好的一个将军苗子,杂家不想看他就这么夭折了啊。”

    窦青心中早已是愠怒不已,只希望这个多嘴的太监赶快宣完旨滚蛋。

    正值此时,花厅外响起阵阵脚步声,想来必是李括无疑了

    “要死了,要死了啊!”朱贵捏着兰花指,冲李括连连抱怨着:“都快近了腊月,这天气越来越冷,杂家从长安城跋涉数千里,历经十数rì才来到了扬州城,人啊都快冻成冰块了。李将军你倒好,就这么把我晾着。”

    李括刚刚走到花厅外便听到朱贵和窦青的对话,直是无奈的苦笑道:“朱公公言中了,某刚才还在休憩,故而怠慢了公公,还望公公不要介意。”

    朱贵倒也不是存心要刁难李括,见李括态度不错语气也就和缓了下来。只是他一路而来疲惫不堪,若是不让李括出点血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快颠簸散架了的筋骨啊。

    “我就说嘛,李将军是个明白人!”朱贵不知从何处捏出一面素白巾帕,在空中半摇了摇:“李将军啊,恩恩,杂家最近手头有些”

    他话还没说完,李括便抢声笑道:“公公舟车劳顿前来扬州宣旨,李某感激不尽,早已备下了一份薄礼,还望公公务必收下。”

    说完他便从窦青手中接过一只锦盒递给了朱贵。

    朱贵见李括如此上路,心下大喜,眼睛近乎眯成了一条缝。

    “哎呦,哎呦,李将军你这是何必呢,杂家一个中人,哪里用的上这些东西。”朱贵虽这般说,却早已将锦盒抢过打了开。

    “嘶!”朱贵方一打开锦盒,便被一阵绿芒映的直眼花。原来这锦盒中盛装的竟是个造型紧俏,材质绝佳的玉如意。朱贵整rì在宫禁中服侍天子,什么样的珍奇物件儿没见过,可像今rì的玉如意,倒也算的上稀奇了。

    更何况,这件玉如意是送给自己的,是送给他朱贵的。

    “李将军太客气了!”朱贵一时愁容全无,两只眼连成了一道月牙:“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李将军尽管说,你这个朋友啊,杂家交下了!”

    “区区小礼,朱公公喜欢便好。”李括微微颌首道:“听说朱公公是来扬州宣旨的?”

    “哎,谁说不是呢,要不是这事,杂家怎么等都可以啊。”朱贵叹了口气,向四周环视了眼,见接旨需要准备的香案都已置齐备,便轻咳了几声道:“要不,杂家便先将陛下的旨意宣读了?这样您心里有了谱,杂家也算完成了任务。”

    “请便!”李括冲朱贵延臂一礼,微微笑道。

    “咳咳!”朱贵清了清嗓子突然面sè一凛道:“江淮团练使,疏勒都督李括接旨!”

    李括闻言肃然掀起袍摆双膝跪地道:“臣李括接旨!”

    “胡贼禄山起兵反叛,河北诸郡望风归附,不出十rì贼军已攻至东都。今贼军二十万军围困东都,朕心甚忧,遂遣毕思琛往东都洛阳募兵防守,以配合高、封二将然禄山xìng狡猾,擅出诡计。为保得京师长安万无一失,特拜疏勒都督、江淮团练使为平胡将军,封护国公,命其从接旨起领江淮府兵星夜前往京师勤王,不得有误。钦此!”

    抑扬顿挫,铿然威仪,这份圣旨蕴存着大唐天子的无上威严,绝不准许丝毫的质疑

    ps:终于还是开始了,战斗吧!

第五章 乱世(五)

    李括心中突然一凛,生出一阵酸苦。

    安禄山手中掌握着足足二十万铁骑,岂是寻常府兵能阻挡的。纵使高仙芝和封常青是一代名将,也不见得能在和安禄山的交手之中占到丝毫的便宜,更何况他们所领将的兵卒皆是临时从长安、洛阳之地募集的,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怪不得皇帝陛下临时起招了老将毕思琛前往东都洛阳解围。想我泱泱大唐,将兵之才竟已到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了吗?

    “李将军,李将军,快接旨啊!”朱贵宣读完圣旨良久,见李括仍自发愣忙在一旁催促提点道。

    “啊!”李括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跪听宣读圣旨,忙整了整衣襟恭声道:“臣李括领旨!”

    朱贵将手中黄绢写就的圣旨递到了李括的手中,这才喜笑颜开的扶起了李括:“哎呦,李将军啊,您可是好福气啊,真是羡煞了杂家了。”

    他帮着轻弹了弹李括衣襟上的浮灰道:“杂家在御前行走这好些年,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如此看重一个后进晚辈的。杂家说句实诚话,咱大唐的那些后进晚生尽是些托父荫补缺的膏粱子弟。这些人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乘着祖上荫蔽捞些钱财。可这若到了战时,可就看出了差距了。那些富家公子一不能将兵护国,御敌于国门之外。二不能出谋划策,解危于无形之中。您说说,陛下他老人家能不置气吗?”

    稍顿了顿,朱贵接道:“可您就不一样了,您是实打实靠自己实力做到疏勒都督的,这份军功无人可比。如今安贼反叛,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陛下不拘一格用人才,您可是有机会一步登天啊。”

    他得了李括好处,自是事事帮着李括着想。他这话说的不假,如今全大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安禄山叛乱一事上。如今叛军势头极盛,朝廷急需一个出sè的将领站出来挽狂澜于即倒。

    而老一辈的将领中,诸如高仙芝、哥舒翰都伤病缠身,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实力。而年轻一辈的将领,多是些托关系捞军功的膏粱子弟,指望他们独当一面,简直是痴人说梦。

    像李括这样完全靠自己双手起家的青年优秀将领在全大唐,怕两只手都能数过来,也难怪皇帝陛下对他寄予厚望。

    李括点了点头道:“多些朱公公提点,不过李某一心为国,至于功名利禄看的倒是淡了。”

    朱贵呵呵笑了两声:“李将军又小孩子气了不是,这功名是您该得了,为啥不争?您率江淮府军前往关陇勤王这便是报君恩啊。报了君恩,理应受到封赏,这封赏您若是不要岂不让陛下难做?”

    到底是常年在宫中行走的人物,朱贵看问题的眼光十分毒辣,只稍稍一分析,便点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再者说了,如今河北板荡,陛下急需要一个头面人物顶出来给天下有志之士做一表率,您说这人除了您可还有旁人可选?”

    李括冲朱贵拱了拱手道:“朱公公所言甚是,只是李某不知道陛下所说的勤王一事是为何止?某该点齐多少兵马,又该从何处入关中?”

    倒不是李括话多,毕竟皇帝陛下没有在圣旨中说明这许多,万一自己领会错了圣意,办错了事情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嗯,这个嘛李将军不必担心。陛下还让杂家传一口谕予你,说的便是此事。”

    朱贵环视了一周,刻意的瞥了窦青等人一眼轻咳道:“还请李将军屏退左右!”

    扬州团练营,校场。

    李括正愁眉紧锁的思忖着下一步的打算。

    如果说皇帝陛下写就的圣旨是个官面文章的话,那朱贵传达的口谕便能代表他老人家的真实意思了。官场中的人,总喜欢说一套做一套,在这点上竟然连皇帝陛下都不能免俗。

    “陛下他老人家希望您能从都畿道入京畿,经唐州、邓州、商州西入长安护驾。”(注1)

    每每想起朱贵带着笑意所说的这句话,李括便浑身打起了冷战。如今东都被围,从河东入关中自是绝无可能,可为什么要弃山南东道不走,而绕远从都畿道行之呢?

    事实上,从淮南道进入山南东道,经商洛、商丘入蓝田,一路便可直达西京,怎么都要比从都畿道来的快捷。陛下他老人家不会不知道这个理,那么唯一可以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便是他对自己不放心!

    李括展开亲兵送来的一张大唐疆域挂图,用炭笔勾涂了起来。

    从舆图上来看,都畿道更靠近安禄山的大本营河北道,面对安禄山骑兵的压力明显比山南东道大上许多。最重要的是,东都洛阳位于都畿道,此刻正被幽州二十万铁骑围困。值此时刻,皇帝陛下竟然特意命自己从东绕行,莫非是企图自己助战高仙芝、封常青?

    只是自己训练江淮团练府兵尚不及半年,虽然兵卒的面貌已有较大的改观,却仍然不可能达到边军的实力。统率着这样一支军队,便是两万、三万,怕是也无法与一支万人的幽州骑兵相抗衡啊!

    皇帝陛下喜读兵书绝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莫非他想借刀杀人

    李括刚刚生出这个想法,就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他不住自嘲道,这江山都是皇帝陛下的,若他老人家真想要自己这条命,下一道谕旨即可,又何苦用这等见不得人的手段?

    但他刻意找来的理由并没有起到很好的安慰效果,没过多久他便复又陷入对皇帝陛下和朝廷的怀疑之中。之所以他会生出怀疑,还在于朱贵说的最后一句话。

    “陛下希望您能派副将张延基前往安西任职,以弥补安西军将的缺乏。”

    这句话乍一听来没有什么不妥,毕竟高仙芝、封常青率领许多嫡系将领东反长安勤王,安西四镇的将佐严重缺乏。但若细细思来,这个安排直是漏洞百出。

    试想,张延基不过跟随自己在安西参与过一些战役,资历远不如一些在安西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将。若是偏将倒也罢了,但若要做一军一镇的主将,没有全面的大局观绝对是不能胜任了。即便赶鸭子上架,逼得他任职,怕也是对军队有百害而无一利。

    张延基不适合做一军主将。

    这一点,以李括对张延基的了解,基本可以断定误会。

    与其调一不适合做主将的人入安西执掌一军,倒不如从安西军嫡系中提拔一些老将,这样一来可以节省时间,二来可以服众。

    而皇帝陛下给出的理由竟然是张延基有在疏勒从军的经验,若要这般说,以大唐每三年军将轮转一次的规制说,几乎所有高级将领都有安西背景了。

    大唐天子为何偏偏把目光聚集到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将身上?又为何要不遗余力的把他调到安西?

    李括不喜将jīng力放到这些事情的谋划思考上,可皇帝陛下这番诡异的决定却由不得他不多想。

    事实上,自从远赴安西前,他便感受到皇帝陛下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在这之前,皇帝陛下对自己赞赏有加,直是把自己当做哥舒翰、高仙芝的接班人培养。而在自己远赴安西后,虽然皇帝陛下不时的派中使借着犒赏三军的机会,对自己有所嘉奖,但从字里行间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出冷漠之意。

    皇帝陛下不看好自己!

    李括心下一寒。虽然他不愿意去想,却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一件事。而这件事,自然和贵妃娘娘有关。

    不知为何,在自己担任贵妃娘娘的shè艺师父,出入宫禁后,竟然在市坊间传出自己和贵妃娘娘有染的谣言。

    他当初从长安远赴安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那个谣言,如今看来,怕这件事在皇帝陛下已经扭化作节。他不知道此事出于谁人之口,但此事无疑已经对自己的前途产生很大的影响。

    以皇帝陛下的xìng情,虽然面上不说,心中怕已对自己厌恶。这种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完全解释不清,完全就看陛下他老人家的态度!

    “如今,怕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李括沉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

    还能怎么办呢?若是自己抗旨不尊,怕立时便会被安上一个叛贼的帽子吧?他安禄山有二十万铁骑的资本与朝廷抗衡,自己又有什么?

    于是时,自己似乎已没有了选择

    ps:恩恩,大家猜猜李括在安史之乱的平复中扮演个什么样的角sè哈。

第六章 乱世(六)

    小雪之后是大雪,大雪时节真落雪。

    腊月一至,大唐北地各州郡的气温便骤然下降。从北地草原席卷而来的寒流,彻底带走了地表的余温,让人感受到阵阵彻骨寒意。及到过了冬至,淮北大地已是银装素裹。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今年大唐的一九天,竟是酷寒如斯。

    颍州城外,远行着一只约莫一万人的骑兵军队。

    赶在这种恶劣的天气远行,只有可能是军队或者盗匪。前者受之于命,不得不为;后者搏之于命,不可不为。活着,向来就要付出代价。在这一点上,盗匪和军队竟是出奇的相似。

    颍州刺史钱源可正自蹙着眉在城头踱步,直是愁容满面。

    自从接到县尉姜正的奏报后,他便再也睡不下觉。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正在从南面急速朝颍州城赶来,估计今rì午后便能抵达城门外。

    安禄山在幽燕叛乱起兵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唐各州,而安禄山一反,都畿道、河南道自是首当其冲。前些时rì东都被围,河南道的各州县官吏皆是人心惶惶,各思退路。

    钱源可自然也不例外。

    从对方行军的路线来看,他们该是从淮南道而来。这个时节冒着风雪急行军,概是应皇命北上勤王的朝廷军将了。若是放在往时,钱源可定会满怀欣喜的将这支救命的军队迎入颍州城,好生招待。可是此时他的心中却起了变化。

    促使他犹疑的当然是一件事——东都告破!

    就在腊月十三rì,安禄山大军攻破了东都洛阳,这个胡儿只用了短短三十五天就控制了河北道大部郡县,河南道部分郡县也望风归降。

    叛军一时竟有西克长安,逆天改命的态势!

    大唐承平已久,各地官吏早就习惯了那种平平凡凡混rì子的生活。此厢边镇大将突然举起了反旗攻下了大唐半数河山,让这些怀有远大理想抱负的文官武将纷纷傻了眼。

    眼见着安禄山就要攻克西京,他们是跟着大唐皇帝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另寻明主,转投安禄山?

    只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假使选择终于李唐皇室,他们固然可以得到道义上的支持,但也仅限于此。东都已破,幽州铁骑正以可怕的态势席卷河南道诸郡县,相信不过多久,其余没有投降的郡县也会因缺乏支援向安禄山卑躬屈膝。

    毕竟中原府军久疏战阵,完全无法与幽州铁骑相抗衡。至于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乡勇,怕是幽州铁骑只一个冲锋,便会被击的溃散。

    而如果望风投向安禄山,则要面临承担极大的压力。毕竟安禄山只是控制了河北道和河南道的一部分,这些区域相对于大唐的广袤疆域实在是不值一提。虽然叛军势头正盛,但想必不能持久。更何况时已严冬,安禄山的推进势必会受到影响。如果安禄山不能一鼓作气夺下西京长安,情况还很难说。

    朝廷有了足够的时间便可以针对叛军的攻势作出相应调整,甚至可以不紧不慢的征调各州府的援军入关中勤王。到了那时,安禄山出其不意起兵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势必将深陷各地府军围剿的困境。

    若是朝廷到时追究了起来,那些投靠伪朝的官员怕是要被抄家灭族的吧!

    关于此事,钱源可已经犹豫了十数rì。

    在他看来,安禄山获胜的可能xìng并不是很大,毕竟关中有潼关这一险关,安禄山便是有二十万铁骑围而攻之都不见得能轻易的攻陷。何况如今安禄山夺得了河北道、河南道这么多的城池,势必要分兵驻防,能够调动的兵力不会多于十万。

    只要朝廷派出大将高仙芝严守潼关拒不出战,等撑到来chūn便可磨掉叛军的锐气。到时皇帝陛下再颁布圣旨,召集天下军将入京勤王。

    那时,安禄山必定会众叛亲离,叛军也会分崩离析。

    可是他身任许州刺史的弟弟钱源若并不这么看!

    钱源若认为安禄山擅长突袭,势必不会将战事拖到chūnrì。二十万铁骑的优势就在于机动xìng,安禄山怎么会放弃这一巨大的优势?

    若是安禄山狠下心来死攻潼关,最后也会进入关中!一旦潼关告破,西京便有如安禄山的囊中之物了。正是怀着这样的想法,钱源若择良木而栖,已经投靠了安禄山。

    虽然心中并不看好弟弟的选择,但钱源可还是保持了沉默。

    不论如何,家族都需要作出尽可能多的选择。

    每当改朝换代之时,对世家大族就是一种考验。为了让自己的家族屹立于不败之地,族中都会分配各房投靠不同势力。这样不管最终哪方势力夺得了天下,那一方世家都会有血脉延续!

    就像把食物蔬菜分配到不同菜篮中,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

    虽然这样的选择看起来有些丑陋、卑鄙,但他还是默许了。

    唯有如此,颍川钱氏才可以子孙延绵的传承下去!

    不管最后是安禄山窃国成功还是李唐夺回了江山,投靠对立面的那一房势必逃不离抄家灭族,但这要颍川钱氏还有血脉活在这个世上,就不愁没有复兴的时刻!

    世家大族就像一只寄生蟹,在退cháo时钻入蟹壳中隐藏保护好自己,等待着另一次涨cháo。

    等待涨cháo的痛苦无疑是十分痛苦的,但他们不会去在乎这些。他们想要做的只是家族的绵延,而这作掩护的蟹壳是姓安还是姓李,他们完全不在乎!

    “老姜,下令开城门吧!”钱源可沉叹了口气,望着城门下不远处的骑兵,幽幽道。

    既然这场叛乱是命中注定,自己就不该再犹豫。

    成败只在一念之间,把握好当下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又一场大雪啊,不知来岁时自己还能否赏到如斯美丽的雪景?

    ps:世家有世家的生存法则,有时想来也是残忍。

第七章 乱世(七)

    颍州城门下突然蹿出一个骑着枣红sè骏马的无须男子,厉声叫起了门。

    “快开城门,杂家还等着进城呢!”无须多想,这人便是内侍朱贵了。

    朱贵尖利的嗓音一发出来,便引得城头的一名守卫蹙起了眉。

    城门下这个公鸭嗓的到底是谁,怎的这般嚣张跋扈?这颍州城再怎么说也是个州治,怎的什么人都敢来这里撒野?

    “少废话,快开城门,是不是想吃鞭子了?想吃鞭子一会就去府衙里领,别在这里找不自在。”

    县尉姜正瞪了那守卫一眼,连声斥骂。在这颍州城,所有军备的事情都归他管,便是刺史钱大人,都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因而数落数落个小守卫还是不在话下的。

    姜正到底见过一些世面,他从对方的穿着举止已判定此人定然是长安来的贵人。别管那贵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哪怕只是个国公侯爷府中的管事也不是他们这些人惹得起的。

    “哎,哎,我这便开,这便开!”那守卫怎敢跟姜正抬扛,立时陪着笑脸欠着腰身倒退着来到了铁轱辘前。虽然他心中已经将姜正的祖宗十八代cāo了一遍,眼下却不得不依着姜正的意思打开城门。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又有什么法子?

    “咯吱!咯吱!”铁索搅动发出吱吱响声,不多时的工夫城门便被放下,铁制城门重重摔下扣在雪地上,压出一道道清晰可辨的辙痕沟壑。

    “呸!也不知道注意点,这雪沫子都溅了杂家一连,这个小兔崽子!”朱贵抹了一把面颊上的冻雪,没好气的骂了两句便向李括欠了欠身子:“李将军,您先请!”

    李括单手挽着缰绳,冲朱贵做了个延请的姿势:“朱公公请!”

    “哎,你是主将,哪里有杂家先你入城的道理?这事要让陛下听到了,还不得扒了杂家的皮?”朱贵却是连连摆手,万分不依。

    “如此,某便谢过了!”李括冲朱贵微微颌首致意,轻扬了记鞭子,便乘着清风入了城

    一壶烧酒,一叠拍黄瓜、一盆酱羊肉、一叠花生米,很难想象,这便是颍州刺史钱源可招待李括的酒菜。

    当钱源可命下人把这些东西端上席面的时候,便连一向随和的濮大锤都张圆了嘴巴。

    乖乖,这个钱刺史也太抠门了吧。这份饭菜便是在军营中也算不得好,他却用来接待都督?这怎么看都有些跌价吧?

    “呵呵,呵呵,李将军莫要嫌弃,为了不给叛军征集到粮草,某奉行了朝廷坚壁清野的政策,除了每户必须的过冬存粮,其余的谷物要么被征集,要么悉数销毁,绝不给叛军以可乘之机。”

    钱源可见李括颇为惊讶,以为他心生怨意,忙在一旁解释道:“咱颍州城地处淮北平原,不比山城可以去打野味儿,时令蔬菜又存不下,一旦入了冬能吃的也就是些谷物。”

    钱源可陪着小心观察着李括的神sè,在确认他并无恶意后才稍稍舒缓了口气。

    “原来如此,钱大人这么做,实乃大唐之幸,颍州百姓之幸。”李括闻言冲钱源可拱了拱手道:“只是不知颍州城的存粮够多久之用?”

    两军交战之时,守城方为了避免攻城方到周边村庄劫掠粮草,都会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现下已经入冬,麦字自是已经磨成面,入了缸。但仍不能排除安禄山叛军攻陷周边郡县后派骑兵劫掠村庄的可能。故而钱源可一方面将愿意入城的村民携其粮食接入城中,一面排除士卒协助村民将多数米粮埋入自家宅邸地下,只留下数rì口粮。这样即便安禄山的叛军劫掠至此,所能搜刮的粮食也不会很多。

    “若是省些吃,约莫半年没有问题。不过,若是大军驻扎下来,恐怕最多三月矣。”钱源可稍思忖了片刻轻捋着胡须道。

    “钱刺史不必担心,我军只是暂时在颍州城作休整,不rì就会出发。”李括见钱源可以为自己想吃白食,连忙笑着解释以安其心。

    “不急不急,您在颍州一rì,安禄山那厮也多少有些顾忌。大军一走,颍州城的百姓又得过着提心吊胆的rì子了。”

    钱源可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神情中满是落寞。

    “如今安贼攻到了何处?”李括微微蹙眉发问道。从朝廷传来的邸报来看,安禄山只是控制了河南道北部的州县,至于南部的州县大多还在大唐朝廷的控制之中。

    钱源可闻言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张舆图,在案几上缓缓张开:“李将军您看,我们颍州是在淮水和颍水的交界处,是河南道的最南部。往北走便是陈州、毫州、再向北走便是宋州和许州。如今毫州和陈州还在观望之中,至于宋州和许州已经落入安贼之手了。”

    “想不到叛军实力如此强盛,已经许州城!”李括狠狠的一拍案几,咬牙道:“许州一破,关陇和淮南道的联系便被切断,朝廷再想从江淮之地运送米粮入长安便得绕远道而行,其中耗损势必会增加。”

    钱源可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李将军分析的不错,或许这也是安禄山急于拿下许州的原因。一旦让他彻底打通河南道各州县,我大唐再想安然向关中输送米粮要话费的代价就要大的多了。虽然关中可以自给自足,但不是长久之计啊。”

    李括点了点头道:“陛下着我从都畿道入长安,以钱大人之见,李某该从何处取道?”

    钱源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心道是你领兵恁的来问我这种问题?

    “这,这,呵呵”少思忖了片刻,钱源可总算想出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线路。

    “李将军你看这里,要去关中必过许州。可是如今许州控制在安贼手中,您要想直接通行怕是不易。不如山南东道绕行,经由襄州,由商州入西京。”

    “哎呦喂,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呐。陛下他可是言明了李将军必须经由都畿道入西京,若是从山南东道绕行,岂不是违逆了圣意?”

    朱贵见钱源可给李括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连忙在一旁搅起了局。

    “朱公公,你有所不知,都畿道那边十里设有一卡,若想不战通行恐怕不太可能啊。”钱源可早就从李括那里得知了朱贵的身份,他历经宦海沉浮多年当然知道这种人最是得罪不得,只得好言相向,只求赶紧把这瘟神送出颍州。

    可是朱贵却不这么想,只微微挑了挑嘴角道:“呦,钱大人这话杂家怎么就听不懂了呢?陛下命李将军回京勤王,又不是叫他去游玩。这行军之时,怎么可能免得了打仗?若是我们从都畿道行进,说不准还能给叛军打上一场,若是借势收服了许州城,岂不是喜事一桩?”

    “这,这”钱源可不知朱贵竟然如此死角蛮缠,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朱公公说的不错,钱刺史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如今要想不战一役进入关中怕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还是应该尽力避开安禄山叛军,毕竟入京拱卫天子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必要为了一时得失伤神。”

    李括见两人竟吵了起来连忙出来打起了圆场。

    从朱贵执意要求随行军队的那一刻起,他便确认皇帝陛下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才会想出派一名内侍做监军的想法。只是这做法显然没有什么有效的限制作用,若是自己真像安禄山一样起了反心,一个宦官监军又能起到什么效果?相反,若是自己忠心耿耿,身边常有一个宦官指手画脚,难免会贻误军机。

    因此,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出sè的谋划。

    只是时至如今,除了和朱贵尽可能的搞好关系,让他对淮南军影响程度降到最低,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看看,看看,还是李将军说的话杂家爱听!”朱贵撇了撇嘴道:“这些事杂家不想管了,你们看着办,不过有句话杂家可说在了前面,谁若是起了反心,对皇帝陛下不忠,杂家可要找他拼命,嘿,拼命!”

    朱贵扬了扬拳头作出一副忠心护住的姿态,直惹得钱源可差点笑出了声。

    “刚才是钱某考虑不周,来,朱公公,下官敬你一杯!”

    说完,钱源可给自己满上一杯烧酒,双手平举遥遥相敬

    ps:我一直认为哪个是因为宦官误国,不过那个小朱贵挺可爱的有木有啊。

第八章 乱世(八)

    吃过钱源可设下的粗劣酒席,李括便向颍州刺史和朱公公请辞,独自一人回了房。

    照说来,从江淮扬州出发至今,大军每rì行军也就四五十里,并不算太远,可李括却总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疲惫。将随身佩刀放置到案几上,李括长呼出一口气。这也许便是所谓的心魔在作祟吧!

    以往奉命返京唐军都是大获全胜,回到长安的路途中都是夹道欢迎,凯旋高奏,那份自豪的劲头想想都来感。可如今自己却是临危受命,奉旨勤王啊!

    安禄山这一反,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神经,许多平rì里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将领都借机摆起了架子,以图为自己攫取最大程度的利益。此乃人xìng,本是无可厚非。但当这一切yīn暗的背面纷纷不着遮挡的展露在李括面前时,他还是不住的愤怒。

    国之不存,毛将附焉?这些将领竟然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想不明白,亏他们还是替天子牧守一方的大将!

    或者,或者他们从来就没有将大唐视为母国,在他们眼中大唐只是他们攫取利益的一个备体?

    河北沦陷,河东告急,东都沦陷

    若人人都怀着这般心思,那也不怪大唐风雨飘摇了。

    “延基,延基!”李括每夜入眠前都会饮一壶清茶润肺,而这个工作皆是由他的挚友张延基完成,此番他便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张延基。

    只是他叫了两声后张延基却并没有踏门而入,这让李括惊讶不已。

    正当他想起身出屋查探一番究竟时,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

    “都督,还没睡啊。”

    窦青手中捧着一张托盘,托盘上立有一冒着轻烟的紫砂泥壶。

    “哦,窦大哥,你怎般来了?”李括微微一笑,单臂朝自己对侧的木几上点了点。

    窦青将茶壶放下,顺势坐了下来道:“都督不是唤人嘛,我这便给您送茶来了。”

    李括笑了笑道:“窦大哥真是疼我,只是延基呢,这事一向是他来做。”

    窦青闻言微微一哽,灿灿道:“都督莫非忘了,半月前张将军已经领旨奔赴安西驻防了。”

    “嗯。”李括如遭钝击般应了声,不再言语。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延基早已接了圣旨,前往安西驻防了呢?纵使延基有千般不服万般不愿又能如何呢?那可是圣旨啊,难道他能抗之不尊?

    李括依稀还记得雪夜中将张延基送别时的情景。那个小子太重情义,一时把持不住眼泪竟然唰唰的往下流,简直跟小娘子般——水人做的!

    自己劝他说安西对大唐至关重要,如今安贼叛乱,朝廷要集中jīng力平叛对四镇的注意力自然有所下降。但这并不代表大唐会放弃四镇,毕竟这是守护丝绸之路的所在,是大唐陇右道的门户。安西四镇的存在,可以很好的抵御西边的大食人,南边的吐蕃人,甚至是北面的回鹘人。

    天下没有永远的盟友,谁又能保证大唐内乱后,昔rì对天可汗恭顺不已的回鹘可汗不会反戈一击?毕竟胡儿的眼中只有利益,葛逻禄人怛罗斯之战的易帜和安禄山的起兵反叛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这延基却是孩子气,说大唐都城都要守不住了,还要劳什子的安西四镇作甚!

    自己狠狠的骂了他一顿,才让他止住了抱怨。

    茫茫雪纷飞,煮酒以践行。

    纵然是九分豪气一分醉,这别离的滋味也是不好受,更何况与自己别离的这人是自己的发小,是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数年无一岁相离的挚友!

    “窦青,你说这朝廷需要多少时rì才能平复安贼的叛乱?”

    李括将一杯清茶灌入口中,神sè里满是落寞。

    “这可不好说,不过依属下看,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朝廷便能击溃叛贼的信心。毕竟咱大唐朝廷才是正朔,那安禄山不过区区一胡儿,有什么资本和陛下他老人家争民心?”

    窦青略思忖了片刻给出了这么个温吞的回答,毕竟战事真的打起来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好会打到何时。不过,安贼显然是叛逆,得不了民心。自古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从这点看来,大唐完全占据了优势。

    陛下他老人家真的赢得了民心?

    李括心中苦苦一笑,不予作评。如果说数十年前的陛下英气勃发,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手创造了开元盛世,值得万民的爱戴敬仰。相较之下现在的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已是纵情声sè犬马,完全没了半分帝王该有的自律和气度。

    这样的君王,可曾值得万民的敬仰?

    李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些事情只有时间能够检验。

    “不管这许多了,你也好好休息,明rì我们便启程。”李括强自挤出一抹笑容,轻拍了拍窦青的肩膀。

    他已经很累了,却不能停下来,必须不停的走下去。山崩地塌国也不周,总需要一两个人站出来吧?

    李括自问不是英雄,但他却是一个唐人,一个敢于持刀纵骑阵斩胡酋,保家卫国的唐人

    这一夜,无话。

    一早起来,李括便抽出随身携带的挂图展开在案几上,细细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自古潼关乃天险,相信只要部署得当,短时内安禄山不会盲目西进。也就是说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将这支多数由江淮子弟组成的府军带到关中。

    所以,眼下他急需解决的不是时间问题,而是如何避开安禄山的主力。

    天下为棋盘,洛阳居盘中。

    下过棋的人,别管是棋术jīng湛的大师,还是只能看清眼前那一亩三分地的臭棋篓子,大体都知道下棋最重要的一点——构建格局。

    格局构建的好,则能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弹指言笑间攻城拔寨

    ps:安禄山起兵的时机非常好,这才会短时内连克数城。不知七郎有什么好的办法,阻止安禄山的这种强势攻势?

第九章 乱世(九)

    金角银边草肚皮!

    这是每个下棋对弈者熟稔于心的布局理论。

    这句话高度概括了布局的策略。上谋者先曲四角,中谋者看重边棱,只有下谋者才会急着攻取中腹。

    其实别管围棋有多么高雅,说白了便是抢地。棋盘便是微缩了的九州大地,黑白棋子交相攻城略地,拳头硬地盘大的理所应当的成了胜者。

    边角厚重易于占领实地,而中腹清高势力极大,乃中天无上至尊只为。登天元,意味位居九五,天下鼎定大功告成。只是这中原王气之地岂是那么好争抢的?

    若以大唐天下为棋盘,那这洛阳恰处中原腹地。

    而安禄山无视布局策略,先取洛阳!

    其实,安禄山之所以能火速攻破洛阳这一腹地雄城,一部分得益于起兵的出其不意,一部分则要仰仗于他的军师严庄。这个被安禄山奉为当世卧龙的儒生,生着一副毒辣的见识和滚滚才华。

    严庄早就知道安禄山志在逐鹿九州便给他定下了上中下三策,以助其谋夺天下。上策乃挥师南下,尽取河北、河南之地从而将安禄山的地盘连成一带。随后稍事休整围攻重镇睢阳,从而打开江淮门户。江淮门户一旦洞开,每年向关中输送的粮米就会被安禄山尽数截取,唐军的军粮补给将更为捉襟见肘。此消彼长之间最终胜利将会向安禄山倾斜。

    中策乃绕过洛阳,以雷霆之势进逼关中。只要不惜伤亡攻下潼关,长安便是安禄山的囊中之物,而这般做甚至存在可能在李隆基醉生梦死中生擒之,彻底断送李唐朝廷反扑的可能。

    下策便是步步为营围攻东都洛阳。洛阳地处中原无险可守,又距离安禄山的发家之地甚近,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作出反抗。取得洛阳后,安禄山可以有一个更为可靠的据点,可以轻易的向四周步兵。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洛阳乃大唐的东都,是长安的陪都。东都告破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获得的益处。

    而安禄山最后竟然选择了下策。

    事实上,安禄山之所以能够迅速的攻克洛阳,乃是因为他有整个河北道作支撑。换句话说,他已经取了天下死角的东北角!

    正是有了这背后的支持,他才敢向中原腹地发起攻势。二十万虎狼之师合而击之,洛阳的沦陷便在情理之中了。

    眼下,李括便要作出决定,如何避开安禄山的叛军!

    从舆图上看来,安禄山已经控制了河南道的北部和都畿道的大部。纵观舆图,没有被敌军占据的城池中也就是唐州了。

    只是这份奏报乃是斥候于七rì前呈递来的,如今这个距离许州不过一百余里的城池可否还姓唐?

    李括当然不会从山南东道绕行,那样便是违背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是抗旨不尊。如今有朱贵这个眼线待在军中,李括可不想自找麻烦。而如果从许州取道,势必要和安禄山叛军发生一场恶战,这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时至如今,他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

    唐州!唐州!

    李括在这座位于淮水下游的城池上,用炭笔重重作了一个黑圈!

    在颍州刺史钱源可的迎送下,李括一行万人士卒出了颍州城。

    及远观之,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矣。

    天空中终于不再落雪,士卒们也终于可以从“抬眼茫茫一片素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看清几百步外的远山、青石。

    路旁的麦田仍然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冻雪,士卒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入雪坑子里再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将绑着护腿的双脚从雪坑中拔出来。

    雪地中行军,最是不易。

    那些有马匹骑乘的骑兵还算好,那些步卒可着实犯了难。光身上的甲胄军械就得有三四十斤,再加上每人身上携带的应急的干粮足足有近六十近。背负着如此繁重的负担,也难怪会陷入雪窝子中。

    每到这时一些口无遮拦的新兵犊子就会小声咒骂起那位端坐龙庭的圣明天子。这些士卒多半是扬州城中的两家子弟,应了朝廷征召补到团练营中,本以为可以跟带着混碗饭吃,却没曾想会遇上了安禄山叛乱。

    最倒霉的是,他们竟然要千里迢迢的奉旨前去平叛!

    照常理说,这些士卒多是是干过庄稼活儿的jīng壮男子,不该有这么多的抱怨,但怎奈才出了一九天就遇到这么大的暴雪呢?

    对于这些打小儿生长在淮河南边儿的良家子,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雪?

    雪中仗刀而行,乖乖,这怕是传奇中才写有的段子吧?

    这时,铜武营的老兵就会狠狠的拧起新兵的耳朵,告诉他嚼舌根子的代价。在军队中谋生活,最忌讳的便是背后嚼舌根子,何况他们指手画脚的还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老行伍都懂一个理儿,那便是少数话多干事,在这军中话说的越多的人,往往便是死的最快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可是最难修炼的一门学问。

    这些铜武营的老兵如今早已熬出了头,成为了校尉、旅帅一级的军官,最不济的也都摘了个队正的帽子。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些新兵犊子或许会对远在长安城大明宫中的李家天子嗤之以鼻,不以为意,却不敢跟这些顶头儿上司争辩。

    毕竟他们之后的升迁谪降都掌握在这些上司手中不是?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得想着如何爬攀到高位,这样也算对得起自己苦心用命了。

    李括单手挽着缰绳,望着隐藏在朦胧雾霭中的唐州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传我将令,全军就地驻扎歇息,斥候营前往前方查探!”

    ps: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嗯,直觉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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