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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全文阅读

作者:九州流云     赤唐txt下载     赤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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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城南(一)

    长安的chūnrì,是其一年四季中最繁美秀丽的时节。

    沿着朱雀大街,从安义坊到兴道坊,整齐的种植着排排扶柳。从朱雀门向外望去,黑白相间的屋檐添上点点翠sè,和着那争相溢出的片片桃红,让整座城市置若桃源,如梦似幻。

    三月烟霞,莺飞草长。朱雀大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每年的这个时侯,长安城最为热闹。chūn闱一结束,大唐各州县进京赶考的士子便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或三三两两相约曲江踏青,杏园宴饮,或牵上自己的爱驹恣意踏行入平康里(注1),与那儿的红阿姑共度良宵,留下一段才子丽人的风流佳话。亦或有那胆大的,约上自己倾心的姑娘,共乘一马,硬是要踏行遍整条朱雀大街,好让街边贩夫走卒投来的艳羡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

    街边热情的吆喝声让你不由的放慢了匆促的脚步,小店里热喷喷羊羹(注2)的鲜味,伴着街边胡饼摊溢出的浓烈焦香,再和上那漫街纷飞柳絮淡淡的清香,让你不禁想大口恣意的呼吸着这儿的空气。恍惚中突然发现,原来,长安的空气也是香的。

    紧邻曲江池的通济坊客隆茶馆内,一个年约二八,头戴黑sè璞巾,身着墨青sè棉麻深衣的俊秀少年正歪着脑袋,倚坐在一张靠门方桌旁发着呆,店外摆放齐人高的白sè帏布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刺眼的大字--歇业。

    “李括,李小七,你跑哪去了,不是说好今天跟人家去曲江踏青的吗?怎么却在这里磨洋工。”这声脆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把那俊秀少年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那俊秀少年先是微蹙了蹙眉,随即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右手指着后堂的方向,竟是一时乐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位年约二七,身着翠sè碎花裙,面容姣好的清秀小娘从后堂急跑了出来,冲着取笑自己的罪魁祸首跺了跺脚,轻哼道:“笑什么笑啊,我脸上长花了啊?”

    她这句话一出口,俊秀少年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笑意,跌坐在地上,不住的笑道:“你看看你,你这脸上可不就是长花了吗?”

    那小娘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随手拿过桌上的铜镜。她这一看,却是受惊不小,强自控制没将手中的铜镜跌在地上,一声尖利的叫声却是无可避免的响彻茶馆大堂。

    “啊!怎么会这样,我是按娘那样抹的啊,还是陈记胭脂铺的新粉,怎么会这样。”说着说着,小娘声中竟有了哭腔,将铜镜丢在一旁,面庞埋入一双玉臂之中,隐隐抽泣起来。

    少年见小娘动了真情,竟是一时手足无措,忙解释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两朵桃红添腮间,唯有我家小阿甜’!哈哈,我发现自己还真是一个诗人哟!”

    “去你的”小娘被这少年的情状逗得破涕为笑,轻捶了少年一拳,调笑道:“就你还诗人,整个一小泼皮,臭小七!”

    少年见小娘不再生自己气,心下稍定,和声笑道:“你怎么想着敷这么多的厚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赶着去相亲呢!”

    小娘只觉两颊突然变得滚烫,忙回击道:“谁要去相亲,我杜景甜今生只嫁大英雄!”稍稍平复了下忐忑的心情,心中暗喜。若不是敷了厚粉,这面上的窘态定会被那死小七看了去。

    那少年却也不说破,眼睛只在小娘脸上定了片刻便忙转了开去,笑道:“今rì我可是起了个顶早,铺好了席子,准备好了今rì游玩的吃食,又将那歇业的帏子支了出去,就等着我们家小阿甜‘起驾’出行。可我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来,便只好梦游周公喽。”说完还不忘轻刮了刮小娘的鼻子,惹来伊人一阵轻哼。

    “我不管,反正我找你不见,害的人家白着半天急,你今天都得听我的。”说完将头扬了扬,仿佛这样能增加自己话语的权威xìng。

    少年见玩笑开的差不多了,便轻咳一声,瞪了一眼身边的小娘,佯装无奈道:“好吧,我都依你便是,只不过我们需在入夜前回城,不然即便金吾将士们不追究,杜老掌柜也得把我剥掉一层皮!”

    杜景甜得了少年允诺,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当即保证不会贪玩,拉着少年便朝屋外跑去。

    出了茶馆,二人便感受到街上热闹的氛围,街上来往的才子络绎不绝,或是三两成群,谈笑风声,或是家丁簇拥,鲜衣怒马,只叫人感叹大唐人才辈出,繁盛无双。

    照理说,城南不该如此热闹,只是借了科考的光,这临近曲江池的通济坊便成了游园才子们杏园饮宴的必经之地。

    随着人群缓缓而行,看着身边往来的车马,李括惫懒的伸了个懒腰,冲着身边的小娘道:“今rì我们可是瞒着杜老掌柜偷着跑出来的,一会你可不能再出些幺蛾子,不然你小七哥真就要被你折腾的头昏脑晕喽。”杜景甜此时哪里肯依,只轻哼一声,将自己腰间的褡裢紧了紧,便率先朝坊门走了去。

    轻叹一声,李括也紧步跟上,此时此刻他还真不敢让这小娘独自乱跑,万一冲撞了哪位王侯国公,可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能承担的,毕竟,这长安城中的权贵多如牛毛!

    盛唐民风开放,并不禁女子出游,因此坊门前早已聚集了一批富家小姐,在仆从婢女的簇拥下焦急的等待坊门开启。待听得三声钟响,这些富家小姐早已耐不住xìng子,跨着大步,随着人流鱼贯而出。

    出了通济坊,跨过一条横街,便看到了曲江池前的牌坊,圣明天子李三郎亲自题写的墨宝,早已被拓成了鎏金大字,悬于牌坊顶端的横栏上,向天下臣民昭示皇帝陛下与民同乐的宽广胸襟。

    虽说皇帝陛下愿与民同乐,但有些地方升斗小民却是不敢随意踏足的。曲江池东南的芙蓉园被皇帝陛下圈了起来,只有皇族和少量亲贵能有幸入园一观,而紧挨着芙蓉园的杏园却是属于每年chūn闱登科及第的进士才子们。在大雁塔前刻字留名后,这些大唐朝廷未来的支柱,将会被皇帝陛下赐宴杏园,恣意饮宴,挥洒出人生几十年来的豪气。

    而作为升斗小民,自是不会与达官显贵们争分chūnsè,曲江池两岸的青草湖畔便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一入曲江池,便能感受到盎然chūn意。和煦的chūn风拂面而来,吹绿了岸边垂柳,吹醒了千树桃花,吹开了长安人压抑了一个寒冬的心扉。

    “你们知道吗,今天玉真公主要在杏园那设宴广邀天下才子,就连王右丞他老人家都会亲临筵席,点评诗词!”

    一个三短身材,身着粗布墨褐sè罩袍的中年男子冲着身边的好友不住感叹,仿佛他说的消息便是平康里某位花魁的闺中秘闻,叫人好不向往。

    轻哼一声,那人身旁的男子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怪声道:“我说老王,玉真公主殿下她老人家广邀天下才子赴宴关你屁事啊,难不成你还以为王右丞大人会对你这绸缎铺的掌柜青睐有加,保举你个吏部实缺?”

    那三短身材的男子闻听此言,脸立刻涨成了猪肝sè,两片厚厚的唇瓣轻轻张了张便又随着合上,不甘的轻叹一声。

    是啊,人家公主殿下设宴宴请天下才子,关我们这些追利低贱的商贾什么事,还是多卖上几匹绸缎,多赚几吊开元通宝是正道!

    待想通此道,那绸缎铺掌柜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随着好友悻悻然的挪着步子,再无来时那份愉悦的好心情。

    杜景甜与李括一前一后,绕过人流,沿着湖畔的小径漫步而去。闻着阵阵柳絮清香,李括干脆停了步子,躺在了一块临湖大石上,微闭双目,任由chūnrì的阳光将片片金sè毫不吝啬的撒在他的面颊上。杜景田则是双手捏着裙角,像只小兔般的跑至一株桃树下折下一支桃花插于自己发髻间。

    确正是曲江水满花千树,夹城云暖下霓旄。

    正值此良辰美景之时,却听得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伴着凌乱的马蹄声和男子的叫骂声,让人不禁皱了皱眉。

    李括站起了身,朝身后望去,只见一位骑着白马,身穿上好宝蓝sè苏绸深衣的年轻公子哥正手执马鞭,大声斥骂着马下一个惊魂甫定的小娘。

    “什么个东西,也敢阻拦小爷的马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实话告诉你,本公子的阿爷便是京兆尹王銲(注3)。识相的赶紧给小爷我磕三个响头,不然别怪本公子我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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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平康里:即平康坊,因毗邻崇仁坊这一权贵聚集地,成为唐时为著名烟花巷。

    注2:羊羹:即羊肉泡馍,关中名吃。嗯,也是流云我的最爱。

    注3:王銲:官至京兆尹,与李林甫结党,权势极盛。

第二章 城南(二)

    整个曲江池畔顿时陷入了沉寂,“知趣”的长安百姓们纷纷转身离开,不愿招惹这份闲事。几位士子打扮的年轻男子紧紧拽住yù上前理论同伴的袖口,低声告诫嘱咐,那名士子听了一番“良言”后,便长叹一声,拂袖作罢。

    那纵马的王姓公子见没人敢拂自己的虎须,甚为满意,斜眼环视了一圈众人,轻哼一声,便yù上马离去。

    “站住!”只见一身着墨蓝sè短襟的国字脸男子呼喝着从人群中挤出了身子,扶起了惊魂甫定的小娘。那男子身高六尺,一副剑眉虎目配上满脸的络腮胡子说话自是颇具气势。只见他斜眼扫了扫那纵马的王姓公子,右手抚了抚别于腰间的宝刀冷笑道:“我道是谁家的狗在这乱吠,原来是王銲家的小崽子。那就不足为奇了,和你家老子一样,疯狗一条!”

    这话已是说的极为恶毒,那王姓公子如何能忍。只见他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几声,右手指着那国字脸男子喝道:“有种的报上名姓,公子我不想宰了只狗还不知道他姓甚名甚!”

    那国字脸男子自始自终没有正眼瞧王姓公子一眼,待稍稍将那受惊小娘安抚一番,便转过身来轻拨开鼻尖前的手指,高声道:“我魏州南八南霁云(注1)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条命就在这里,你要是有本事就过来拿。倒是你个小狗崽自己的名字都不敢报上来,却仗着自家老子的名号为非作歹,是不是等到你成婚洞房疲软之时也得叫上你家阿爷来个御驾亲征?真是笑煞南某人也!”

    那王姓公子哪里受过此等羞辱,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转过头冲身边一跟班吼道:“王禄,你还等什么,公子我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你还在这看戏?带人把这厮的腿给我打断了,后果公子我来承担!”

    得了自家公子的命令,那王禄自是向身边的恶仆家丁吩咐一番。霎时,十来个满脸横肉,筋骨健硕的恶仆便将南霁云围了一圈。

    一时间,曲江池畔的氛围变得异常压抑,不少前来游玩的百姓都悄悄朝坊门走去,一些胆大的则掂着脚尖好看一出南大侠大战众恶仆的好戏。

    杜景甜少女心xìng最是见不得热闹,见这边人多早已挤了过来,只苦了身边的李括,拿着两大包吃食累的满头大汗。

    “我说杜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总心血来cháo的乱跑啊,你这一跑一闹可苦了我这个小跟班了,前rì刚在苏记定制的上好棉布靴子都快要磨出个大洞了!”一边小跑一边抱怨着,只是这慵懒的音调显然不具备打动人心的功效,“杜大小姐”依然我行我素的朝前挤着,生怕漏掉了一段可供她今后与闺中好友闲聊的妙事。

    “这位大叔,这个纵马的恶少是京兆尹的儿子?那位南大侠又是什么来历啊,当众羞辱恶少,真是大快人心!”杜景田好不容易挤了个位子,还没待喘上一口气,两瓣樱唇便启启合合,只叫李家小七双手掩面无奈叹息。

    那被问到的中年男子显然对有人不知道王姓公子的来历很是惊讶,见左右众人注意力都在那南大侠和众恶仆的对峙上,便将杜景田招至身旁低声道:“那恶少便是京兆尹大人的大公子,单名一个昭。他可是我们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仗着他阿爷的权势鱼肉乡里,欺压良善,但碍于他阿爷的权势,长安,万年两县县令大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当作没看见,省的心烦!”微顿了顿,那中年男子又换了副口气:“至于那什么南大侠,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咱们大唐这类的游侠多了去了,谁又能说出孰好孰坏。”

    中年男子还yù再说,却见那边已打了起来,便将杜景田丢在一边看热闹去了。

    却见数十名恶仆在那王禄的指挥下,一齐朝南霁云围打过去,这帮人似乎丝毫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仗着人多势众,朝南霁云身体的各个要害处袭去,一套拳法配合的有板有眼,虎虎生威。

    这些恶仆平素在长安城中为虎作伥,坏事做绝自是不得人心。众百姓见南霁云身处险境,顿时心都提了起来。个别胆小的小娘甚至捂了眼睛,不忍再看!

    谁料预想中南霁云被群殴倒地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只见他轻喝一声,脚尖一挑,地上一块碎石便朝着正前方一名恶仆面门而去,可怜这恶仆扑至南霁云面前早已停不下来,被那碎石击中,满面血流,疼痛倒地。另外两名恶仆从南霁云左右两侧袭来,妄图借他分神之机捞得便宜,南霁云却哪里是等闲之辈,左手擒住左侧来袭那人的臂膀,只轻轻一扭那恶汉便长呼一声疼痛倒地。那右侧的恶仆见到同伴的惨状显然速度稍有减缓,南霁云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刀鞘朝那恶仆面门一拍,那恶仆便应声倒地。

    见自己的仆从连番被这南姓莽汉制服,王昭王大公子心中也没了底气,只是他却不能就此认输,不然他王大少今后还怎么在这长安城混?

    思及此处,王昭咬了咬牙冲众失神恶仆吼道:“都别怕,今天谁把这蛮子打趴下了,回府后本少爷赏他两个婢子,银子十两!”

    这句话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众恶仆在利益的驱使下失去了理xìng,又向南霁云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势。

    要知道银子在开元天宝年间的购买力很强,一两银子相当于一贯开元通宝,而开元初年一斗米只卖五文钱,即便到了天宝年间米价上涨也只需十几文钱,(注2)因此十两的赏银足够这些恶仆挥霍一阵子了,更何况还有赏赐的婢女暖床。要知道大户人家的婢女多貌美,在财sè的双重诱惑下想不动心都难。

    南霁云却没空去想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感觉这群恶仆的战斗力好似突然提升了一个层次,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缕野兽看待猎物的贪婪光亮。

    只是南霁云却并不慌张,只见他轻轻一跃,暂避开众恶仆的攻势,如苍鹰一般翻身至众恶仆身后,铁腿只轻轻一扫,众恶仆便齐齐倒地,有几个还yù上前待看到南霁云眼中的杀气,便不由的止住了脚步。

    在场的长安百姓见此景象心中无不大呼过瘾,他们平rì大多受到这些大少恶仆的欺压,虽然碍于对方权势不敢抱怨,但心中的怨恨却rì积月累。如今有一位游侠能够仗义出手替他们教训这些大少恶仆,自己又不用承担任何风险,这样的好事大家自是乐得相见。

    见自己的仆从纷纷倒地,勉强站着的也被那个混蛋游侠吓破了胆,王昭心中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此刻他早已失去了理智,胸脯剧烈的起伏,两肩微微的颤抖,最后竟是从马鞍的褡裢中抽取出一副弓弩来,朝南霁云shè出一箭。

    南霁云在收拾了这些恶仆后本没想做过多纠缠,转身正yù离开却觉肩头一痛,愤然回身,却见王昭正手持一张军用短弩,冷笑着看着他。

    南霁云霎时大怒,从王昭的眼神中南霁云可以看出对方已对自己动了杀机,至于这支弩箭为何没有shè至自己的背心而是肩头,恐怕便只能用shè术不jīng来解释了。这种军用短弩shè程虽短,但在二十步之内绝对可置人于死地。盛唐民风开放,一向不禁刀剑,弓箭在民间的使用。故而即便是文人,也多会佩戴一把长剑,以示自己并非文弱书生。但这种军弩朝廷一向严禁民间使用,这王昭是吃了什么胆子,敢盗用军弩?

    自知此事不能善了,南霁云正要发作,却听得一个略带慵懒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这位什么王昭王公子是吧,不知能否听得李某一言?”

    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李括从人群中挤出了半个身位,喘着气问道。

    那王昭听此人言语不恭早是不耐,挥了挥手喝道:“有屁就放,别妨碍本公子办事。”

    李括却并不以之为恼,浅笑道:“在下浅陋,不知王公子手中所持弩箭是否为军中之物?”

    那王昭想都没想,不耐的质问道:“是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想去京兆尹衙门告我一个私藏军械之罪?”

    这话甚为嚣张,引起周遭人群一阵议论,更多的人则是感叹王家在长安城中势力的深厚。

    李括嘴角轻扬,朝城北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我自是不敢轻触王公子的虎须,但这事若是让杨钊杨侍郎知晓向圣人弹劾令尊一个教子不严之罪,恐怕王公子到时不会好受吧。”

    闻听此言,此先满脸不屑的王昭面sè霎时变得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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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南霁云:唐天宝年间著名游侠,后于张巡麾下任职,在守睢阳城的战斗中英勇牺牲。

    注2:不得不承认,唐开元年间通宝购买力极强,天宝年间虽略有贬值,但仍很可观。

    另:唐代,一尺合今30.7cm,6尺即一米八四,很威武有没有。

第三章 城南(三)

    这杨钊(注1)是谁王昭自是清晓,作为大唐右相李林甫大人的头号死敌,这个凭借裙带关系上位的侍郎大人一直备受右相大人打压。作为李林甫集团的核心,自己的父亲自是与杨钊不睦。若是被杨钊抓到自己私自携带军弩的把柄并借题发挥,恐怕真的会给王家和右相大人招致祸端...

    思及此处,王昭便暂时按捺下争强斗狠的念头。只是若就这么算了,自己这个王家大公子的威名可就被折辱尽了。但自己的仆从都已被那游侠制服,若是自己非要争个高下长短还真是没有几分把握。正自思量间却见一班手持铁索,木棍的衙役气喘吁吁的跑至斗殴现场。那领班的孙捕头自己倒是认识,三短身材配上一张苦瓜脸,满脸标准的官场笑容怎么看怎么恶心。强自压抑住内心的厌恶,王昭轻咳一声,厉声道:“我说孙捕头,你来的可真及时啊。本公子险些就被这贼人所伤,可你和你那帮弟兄却有心情在坊摊前喝着凉茶哼着荤曲。这事要是让家父知道,怕是张县令也担待不起吧。”

    那孙捕头听得王昭言语不善,心中暗骂这纨绔子没事惹事,脸上却不得不堆满笑容:“王公子,你这是哪里话。我和弟兄们本在通善坊的牙路旁街巡,听闻公子被jiān人劫持,立刻马不停蹄赶来这曲江坊。不求有功,只希望不辜负京兆尹他老人家的一番栽培之情。”

    这番言语谄媚之意甚明,饶是王昭脸皮很厚,也不禁面颊微红。王昭对这些首鼠两端的皂吏还真是无可奈何,且不说这孙捕头前些rì子刚孝敬过自己,但凭着自己京兆王家嫡长子的身份也不能屈尊跟一介皂吏争一事之长短。

    长安城中权贵遍地,说不准哪家酒楼坐你对面喝茶的便是一部郎中,郡公侯爷。故而这帮皂吏早就制定了自己的一套策略,那便是自古至今屡试不爽的拖字诀。等你们都闹完了打完了我们再出现做个和事老,两边都不得罪,不求用功但求不过,只图个耳根清净矣。

    那孙捕头见王昭无意深究自己的怠慢之罪,赶忙示好道:“王公子一表人才,实为我大唐青年才俊中的翘楚,今rì不知是哪个小毛贼冲撞了公子的车架,待在下将其锁至公堂,还公子一个公道!”

    一直在旁侧冷眼旁观的南霁云听得孙捕头如此颠倒黑白,自是气愤不过上前几步厉声道:“你这厮怎地如此无耻,明明是他纵马伤人在先,私shè军弩在后,怎么却变成南某冲撞于他了。”

    孙捕头微皱了皱眉,心中暗道,这人如此不知好歹,王家父子在长安手眼通天,便是太子殿下都对王銲礼遇有加。他如今当众指出王昭私藏军弩之过可让自己如何是好。

    正自思量间却听得一略显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不知孙捕头能否听小民一言?”本已焦头烂额的孙捕头正yù开口训斥这无知小民,但抬头却迎来少年那善意的目光,嘴角苦苦一笑,点头示意少年继续。

    这少年不是别人却正是李括。

    对于眼前这少年,孙捕头却硬不起心肠,当年自己受了他母亲一番恩情,即便不能替少年谋一个好差事,也不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让少年当众下不来台。

    李括见孙捕头默许,便自朗声道:“王公子纵马伤人在前众人有目共睹,这是谁也抵赖不了的事实,南大侠只是路见不平,教训了他的恶仆,况且分寸拿捏得极佳,并未有伤人之举。倒是王公子恼羞成怒之际竟打算用军弩shè杀南大侠。依我大唐吏律,私藏军弩和蓄意伤人可都是一顶一的重罪,怕即便京兆尹大人也抹杀不了这事实吧。”见众人不语,李括接道:“凡事大都在一个理字,即便王公子路子广,关系硬能将此事摆平,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加以利用,怕反倒不美。不如双方各退一步,低调处理,于双方都是有益无害!”

    孙捕头闻听此言也觉得在理,但那王昭岂是肯善罢甘休之辈,若是他执意咬着不放,怕是有些难办。

    见对方有些动心,李括再进一步道:“况且今rì玉真公主殿下于曲江坊设筵席宴请天下文士学子,若因为此等小事坏了殿下的兴致,怕是王公子也担当不起!”

    这句话却是点醒了孙捕头,他之前之所以不愿意来曲江坊巡视,一多半是因为玉真公主在曲江设宴。

    作为一个小人物他可不认为挤破头来看一场热闹有什么好处。公主也好,太子也罢与他有何干系?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而这些神仙们的争斗可不是他们这些臭鱼烂虾能承受的。所以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便是躲得远远的,等这些神仙打完架了自己再出来替胜者摇旗呐喊,毕竟任谁得势还能少的了巡街捕贼的衙役?

    想通之后,孙捕头心中便有了计较。只见他踮着碎步移至王昭面前,半弓着腰和声道:“王公子,不是卑职不秉公处理。只是眼前这事若是传扬出去难免有损于您的名声,您看不如就此打住,毕竟那厮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南霁云闻听此言大怒,正yù发作却被李括拽住了衣袖只得做罢。但一双圆目紧瞪着孙捕头,宣示着自己的不满。

    孙捕头被看的发毛,更是没了底气,望向王昭的眼神中竟是透漏出一丝乞求之意。

    不知是李括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惧于南霁云的武力,一向嚣张跋扈的王大公子竟然愤恨的挥了挥衣袖道:“算这厮走运,本公子赶着去拜见师尊,就不跟这乡野匹夫计较了,王禄我们走!”说完竟然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见自家主人已是打马而去,总管王禄自是赶忙跟了上去。

    可怜那些被南霁云打翻在地的恶仆,本想借着主人的威势出一口恶气。可谁知到临了自家主人却做了缩头乌龟,平白让他们受了这顿窝囊气!相互搀扶起同伴,骂骂咧咧的抱怨一番,终于在众人指点中灰头土脸的逃去。

    肇事者已经离开,周遭的百姓在将王氏父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后也觉得索然无味,纷纷散去。

    见太岁爷已经离开,孙捕头总算长吁了一口气。朝南霁云抱了抱拳,算是赔礼道歉。

    南霁云则是冷哼一声将头背转过去,不愿再看这曲意逢迎的小人。

    李括见此景状,毫不犹豫的充当了和事老的角sè,冲着南霁云拱了拱手,笑道:“南大侠见谅,孙叔整rì面对这些纨绔子弟也是难做,但他绝没做过对不起长安父老的事情,这点我可以保证!”

    南霁云对李括的仗义执言颇为感激,此刻见他有意调解倒也不想拂了少年的面子,轻咳一声道:“刚才之事多亏小哥相助,南八这厢有礼了。既然有小哥作保,想必这差爷也不会是鱼肉百姓之辈,此事便就此作罢。今后小哥有什么用的着南某的地方尽管去宣阳坊找我。南某不才,现在清河县令张巡身边做事,若是有人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南八的朋友即可!”

    见南霁云如此爽朗,李括胸中也是豪气顿生,冲南霁云一抱拳,笑道:“如此,我可要叫一声南大哥了!”

    南霁云闻听此言轻拍了李括后脑一掌,大笑道:“你这鬼jīng灵,怎的这么快就跟我攀上了兄弟,真是一个小滑头!好,我便认了你这个义弟。我还要去向张使君复命,就不逗留了。改rì大哥一定和你好好喝一杯,你可不许推辞!”说完便翻身上马,径直朝城北而去。

    见南霁云走远,孙捕头狠狠瞪了一眼李括道:“你小子怎么也来这曲江坊凑热闹,来也就罢了恁地如此爱出头,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如何给嫂嫂交代!”

    听得孙捕头对自己如此关心,李括心中一暖,笑道:“这不是有您老吗,再者说像我这种升斗小民那些公子哥未必看得上眼!”

    “咦,这不是孙叔吗,上次你答应给我买的陈记凝肌润肤膏呢,阿甜可是要等疯了!”杜景甜跑跳着来到孙捕头身前,摇着他的臂膀撒娇道。

    孙捕头这才注意到杜景田也在此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轻叹一声:“算我上辈子欠姑nǎinǎi你的,改rì我让小崔给你送去,行了吧?”

    得了允诺,杜景田自是分外欢喜,斜倚着孙捕头娇声道:“还是孙叔疼我。”

    孙捕头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忽的拍了下额头,孙捕头冲李括急声道:“你看我这记xìng,临巡差前我曾去了你家,你阿娘病情似有加重,咳嗽一直不停。你赶紧回去看看,别误了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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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杨钊,即杨国忠。不过此时这个在天宝末年手眼通天的权相还只是一个侍郎。

第四章 城南(四)

    “什么!”李括闻言一惊,急声道:“前rì娘亲吃了陈郎中的药不是有所好转了吗,怎么又咳嗽不止了呢?”

    孙捕头长叹一声道:“嫂嫂嫌陈郎中开的药太贵,故而只用了三天便停了。我劝了她几次,可她总说你长大了用钱的地方多要给你攒着。”

    李括听到此处双目微红,哽咽道:“娘亲怎么如此傻,我长大了啊,可以挣钱养活她的,她怎么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这不是让街坊乡邻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不孝吗。”

    孙捕头之前虽觉李括思维敏捷,颇有经略之才。但细细想来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阿爷被jiān人陷害致死,年纪轻轻便得撑起整个家,殊为不易。

    轻拍了拍李括的臂膀,孙捕头和声道:“孩子真难为你了,不过你也不要把自己压得太紧了。听孙叔一句话,要想重新振兴李家的门楣你还得走科举入仕的路,不然像你叔这样一辈子有个什么出息。这里是二两碎银子,你拿去给你娘抓药,剩下的钱买些纸墨,以你的底子只要跟下来,中举及第是水到渠成的事!”

    原本镇定稳重的李括闻言却慌了神,连忙挥手:“不行不行,孙叔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你也不容易,这可是你一个月的俸禄啊。再说我月底就要发月钱了,我有钱的。”说完向连忙向杜景田眨眼示意。

    杜景田却似乎并未理解李括的良苦用心嘟着嘴抱怨道:“要说爹爹也真够抠的,一个月五百文的月钱够干嘛的啊,把小七哥又当小二又当杂役的使唤,便宜占大了!”

    “我...没...掌柜的待我挺好的,钱给的够多的了,我...”李括一急话竟说不清楚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孙捕头挥手示意李括稍安勿躁,微笑道:“括儿,你阿娘于我有大恩。如今你家道中落,如果我不帮衬着一把,今后我还怎么做人?人不是畜生,不能忘恩负义!这钱你先拿着,就权当是我借你的,等你有出息了再还给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括也不好再推脱,只朝孙捕头拜了一拜道:“孙叔,你的情意括儿记住了,括儿一定会活出个人样来,报答您和娘亲的恩德。”

    轻拍了拍李括的后脑勺,孙捕头笑道:“傻孩子,快些去吧,多陪你娘说些体己话,人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

    “嗯,谢谢孙叔。”李括爽朗的一笑,冲孙捕头抱了抱拳。转身面向杜景田,李括有些不好意思道:“阿甜,阿娘身子不好,我得回去照料,不能陪你游园了,改rì我一定补回来。”

    杜景田锤了李括一拳,笑道:“赶紧回去吧,我什么时候不讲道理了。不过小七哥,下次你得陪我去逛乐游原!”

    “哎,一定。”得了这小祖宗应允,李括长吁了一口气,朗声道:“孙叔,阿甜那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孙捕头和杜景田齐声道,望向少年的目光中无不蕴含了片片温情。

    别过孙捕头和杜景田后,李括出了曲江坊便径直朝家奔去。

    他的家在紧邻通济坊的安德坊中,离曲江池并不算远。穿过启夏大街,对襟胡同,再沿着聚贤街走了半柱香的工夫,李括来到了自家所在的临湖二十三巷。说是临湖其实这条街距离曲江坊隔着整整两个坊市,无非是庄主为了将巷内宅子卖个好价钱附个风雅的名字罢了。

    李括此时却没有心情想这些,心中牵挂娘亲的病情,脚步不由的加快了不少,以至于差点撞上了巷内卖羊羹的何叔。

    连番道歉后,少年便急忙朝自己宅院走去。

    来到院门前,看着斑驳的木门前那褪sè的楹联,李括心中不免有些落寞,世态炎凉,假若阿爷还在世,自己现在怕是门庭若市吧。

    偷偷叹了口气,少年轻轻推开了木门。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直叫人觉得分外刺耳。

    整个院子里静的出奇,小七甚至能听到自己匀称的呼吸声。四下谨慎的望了望,确认没人之后,少年快步走进外屋,将孙叔刚借的银两分了一半出来压在了自己平素歇息的木塌下,又盖上了几件平素不穿的旧衣服这才揣着剩下的银两蹑手蹑脚的走向了灶房。

    看了看米缸里见底的陈米,少年轻叹一声。前些时rì刚求许掌柜低价卖了一些粟给自己,但娘亲现在的病情如果吃不上白米,怕是有再好的药方也根治不了。若是杜掌柜能将下个月的月钱先支付给自己,便可以先买上五斗上好的jīng米,再按照陈郎中的方子抓上三两幅补药,说不定几副汤药下去,娘亲的病便能药到病除!

    正自思忖着,娘亲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正微笑着望着自己:“小七回来了啊,今rì怎么没去茶馆做工?”

    “娘,您看我带回了一两银子哩,一会我就去给您抓药,再给您买上几斗jīng米!”李括兴奋的将银子放在桌上,上前搀扶住有些虚弱的娘亲。

    “小七,这钱你是咋来的啊?”李卢氏疑惑的看着桌上的碎银子,不解的问道。

    “娘,杜掌柜夸我做工做的好,涨了我的月钱,知道您生病后,还...还预支了两个月的工钱给我让您治病。”双手反绞在背后,李括低声道。

    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孩子,自己最清楚。李卢氏心中又惊又怕,括儿这孩子从没撒过谎也不会撒谎。他闪烁的眼神和绯红的脸颊分明已经告诉自己他所说非实。若是这孩子为了自己误入歧途,去偷去抢,那自己可怎么对的起亡故的夫君啊。

    强自令自己镇定下来,李卢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括儿,你跟娘说实话,这钱你是怎么来的?”这钱不该是一个茶馆的月钱,李卢氏也不相信杜掌柜会好心的主动提出给儿子涨工钱。

    被自家阿娘看的发憷,李括呢喃道:“娘,其实,其实这钱是孙叔给的,他让我拿来给您看病。不过,这钱我会还的,括儿一发了月钱就还给孙叔。”唯恐娘亲生气,李括将字眼咬的很重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李卢氏看着儿子微黑的双眼,眼泪溢出了眼眶。

    这下李括可着了急,声音中竟隐有了哭腔:“要不,要不括儿把钱还给孙叔,括儿再去想办法。娘,娘您别哭啊。哎,都是括儿没用,让你受苦受累。”

    李卢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感,一把将李括搂入怀中,轻拍着他那并不宽广的肩背。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若不是他阿爷被jiān人所害,他现在应该过着和长安城中其他世家子弟一般的富贵生活,何须为生活奔走cāo劳。自己夫君昔rì那些同僚门生,在得知夫君落难后非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向朝廷上书籍没了自家渭水畔的田庄,迫的自己投奔堂兄。堂兄虽碍于面子将城南的一间小院租借于自己,但吃穿用度却再不肯接济。括儿这孩子为了娘俩的生计辍了学堂,去儿时好友家的店铺帮工这才勉强维持了二人的活计。思及此处,李卢氏越发的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孩子。若是自己身体好些,就能帮大户人家做些女红换些银钱。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孩子便能继续留在学堂读书,将来进士及第便能替自家阿爷洗刷冤屈。可这一切都已经渐行渐远...

    “括儿,都是娘不好,若不是娘当初信了那些骗子的话四处拖关系为你阿爷平反,就不会花光家里的最后一笔积蓄。现如今只能靠着你个半大孩子养活娘,娘怎么对的起你阿爷啊。”

    李括此时却再不啜泣,伸手替娘亲拭去面颊上的两行清泪,坚毅的说道:“娘亲,您放心,阿括一定会出息的。括儿可以一边帮工一边读书,括儿认识了一个大哥,他家使君是一方县令,当年可是中了探花的人物。明年括儿便去参加chūn闱,可以求他推举,相信一定能及第的。到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能看到括儿穿着大红衣衫奉旨游街,您能看到满院子恭贺的亲朋,便是堂舅倒时也不会再向您伸手索要房租!”

    听儿子拿自己堂兄开涮,李卢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点了点李括的额头道:“你啊,就生了一副鬼心思。阿兄他rì子也不好过,接连两个闺女出嫁,几乎搬空了半室家底,你舅母又不是个能勤俭持家的人,所以我们能担待的地方多担待点。”

    李括却轻哼一声,将头偏转过去:“阿爷未被jiān人陷害之前也没见得他哭穷,怎么我们手头一紧张,他就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了?”话虽及此,他却不想再跟娘亲辩论,只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像个男人一样靠自己的双手给娘亲,给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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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态炎凉,古今皆是如此。嗯,请大家和小七一起成长,守护自己所珍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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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城南(五)

    旭rì初升,伴着声声晨鼓,长安的晴空由灰变橙,再由橙变红最后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将辉泽洒满雍州大地。

    长安城安德坊中,临湖二十三巷内却是一片寂静,间或听到三两声莺啼,随即便隐于万物空沉中。

    李括起了个顶早,简单的梳洗一番后便生好了灶火,随手将三两块柴薪投于火灶中,溅起点点火光。少年心中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在担心什么,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压得他胸闷的喘不过气来。

    轻叹一声,正犹豫今rì是否该去拜访下南霁云和他家使君,却听见一阵仓皇的脚步声。还没等李括起身,邻家陈小六已然气喘吁吁的跑至自己身前,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至衣襟前片,晕出好大一片汗渍。

    “小七哥,大事不好了。今早我去孙姨家串门,见德子被县衙的人抓走了,你快想想办法,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说完随手端起案几上的白瓷碗,仰脖灌了下去,却不知清晨的井水甚凉,他被这么一激,便呛得直咳起来。

    李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无奈的帮他拍了拍背,佯装微怒道:“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毛毛躁躁的xìng子,娘亲还在歇息,她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好,要是被你吵醒了,我非得扒了你一层皮。”

    陈小六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微耸了耸肩,轻声道:“我才不信小七哥舍得打我。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还不得急死!”

    李括被陈小六的话逼得哑口无言,轻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笑骂道:“也就你小子了解我脾xìng,说吧,德子怎么招惹上官府了?他不是一向安分守己的吗?”

    抽了抽鼻子,陈小六答道:“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只是今早我去他家玩,看见德子被一伙衙役给锁了,看方向应该是往万年县衙去了。”

    李括微皱了皱眉,思忖道。德子平时行事一向低调,从不与人争一事之长短。怎么会招惹了县衙中人,被人捆缚公堂呢。

    陈小六见李括沉默不语,以为他也失了方寸,急的直跺脚,声音中竟有了哭腔:“小七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哥几个中就属你主意多,见识广。德子他这回可是进了衙门,那地方哪是咱们穷苦百姓敢触碰的。上次李三爷醉酒在胡民街闲逛,被巡更的衙役发现拖拽到衙门,可是被县令大人判了二十大板。听老一辈说,那些官老爷只认钱,若是没个三瓜俩枣就别想从那地方囫囵个出来!”

    李括被他逼得有些烦躁,摆了摆手道:“你先不要着急,我们现在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完全不能客观的分析。况且,德子的为人我们又不是不清楚,他那xìng子就是借他两个胆也断不敢招惹衙门中人。”

    “可,可是,我怕他一时脑袋被驴踢了,做了什么傻事,我们总不能看着他在衙门里受苦!”陈小六两颊通红,急道。

    “那也得弄清楚事情经过才能想办法。这样吧,一会我去找些官衙的朋友打听一下,看看他究竟犯了些什么事。若事情不严重,我估摸着今rì黄昏的钟声没敲过三巡他便能站在你我身边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李括轻声道。

    陈小六得了应允这才稍安,思忖片刻道:“不如我随你一道去吧,多个人多份力,我总不能闲坐在家里,看小七哥忙里忙外!”

    李括轻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笑骂道:“谁说你能闲坐在家里了,这里是半两碎银子,你拿去到周记药铺抓几副药。就按上次陈郎中开的药方抓,千万别给我省钱!”

    陈小六一下看到这么多的银子惊得目瞪口呆,疑惑的盯着李括看了又看,颤声道:“小七哥,你这钱是从哪来的,该不会...”

    李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反正不是抢的偷得就对了,你小子赶紧给我去抓药,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

    “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说完便朝院门跑去。陈小六心中总算踏实了,小七哥的为人那是一顶一的棒,他说这钱来路是正的,自己完全没必要瞎cāo心!

    见好友的身影转眼消失在巷口,李括心中微苦。六子的xìng子若是再不改,恐怕早晚得在这上面吃亏。转身至案头熄了灶火,端了一碗煮好的粟米粥,又取出两块野菜谟盖了碟子放于外屋的小几上,这样娘亲起床后第一时间便能看到自己准备的吃食。一番收拾妥当,这才整理了番衣衫,随手拿起一块野菜谟,轻锁了院门,离了家去。

    清晨的长安却并不冷清,街道两旁早有小贩支起了摊子,扯着嗓子兜售吃食。巡更敲锣的衙役,值宿卫的金吾将士多是寻个羊羹,胡饼摊一番狼吞虎咽先将自己的肚子填了个饱,这才满意的伸个懒腰,留下三两枚肉好在小贩感激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李括却没时间关注这些,他总觉得德子被捕这件事背后藏着些什么。德子虽说家境比自己和小六略好,但算到顶,也就有一个在工部屯田司谋差事的堂兄,怎么会招惹到朝廷,被衙门缉拿呢?

    越想越乱,李括只觉一阵头疼,轻锤了锤额头,便加快了脚步朝万年县衙门走去。德子民籍归在万年县制下,理应是被万年县收押,而孙叔又是该县的捕头说话多少有些分量,想必给些好处便能将好友领回。

    万年县衙坐落在宣阳坊中,分属城北。李括沿着启厦门街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县衙的匾额。衙门前的那方牛皮登闻鼓下零散着聚集了几个士子,大概是怕打搅了县令大人的清晨好梦,正自犹豫是否该登临击鼓。

    李括快步走至衙门前,冲守门的两个衙役拱了拱手,从褡裢里取出数十枚肉好,笑道:“两位大哥辛苦了,这些钱大哥拿去买些酒驱寒。早chūn这天气乍暖还寒,两位大哥可别冻坏了自己。”

    那两个差役见清晨便有人将钱币送上门来心中自是欢喜的紧,只是面上却不漏声sè道:“我家县令大人一向廉洁奉公,治下也是严苛公正。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们看能不能替你通报一二。”二人嘴上虽如是说,却早将钱币置于袖口内,生怕李括再借机要了回去。

    李括心中虽对二人行为鄙夷至极却不得不陪着笑脸道:“二位大哥哪里话,二位大哥一心为公,保得我万年县一方治安当得起这孝敬。只是我这次来并不是来找县令大人,而是找孙捕头。烦请二位大哥代为通报一声,就说李括前来拜见孙世叔。”

    那俩差役见李括竟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侄辈,嘴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和声道:“这位小哥原来是要找孙头,好说好说,我这就前去通传。”说完便转身快步向内堂走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孙捕头快步走了出来,一副黑眼圈配上枯黄的面容让他看上去疲态尽显。

    冲李括苦笑一声,孙捕头耸了耸肩道:“昨rì陪县令大人去北里喝酒回的晚了些,一时身子竟疲乏的很,愣是回不过神来。括儿,你找孙叔有什么事啊。”

    虽知孙捕头昨夜绝不会是去喝花酒这么简单,李括却也不好明说只哈哈一笑道:“不如孙叔和括儿一起去喝杯茶如何,在这站着一会可要有人戳着括儿的脊梁骨骂我怠慢长辈了。”

    孙捕头看了看身边的衙役也知这里说话不方便,便向左右吩咐了几句,和李括向衙门斜对面的一家茶馆走去。

    进了茶馆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孙捕头便一摊手道:“行了,你小子一清早跑到衙门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请我喝茶吧,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跟你孙叔还生分什么。”

    李括见孙捕头说的真挚又想起他对自己的照拂之情,心下感动朗声道:“孙叔,我这次来找您主要是求您,求您看看能不能帮我把德子那厮弄出来。打理的钱我都带上了,不会让您为难!”说完举起了鼓鼓的褡裢,生怕对方误会自己又要空手套白狼。

    孙捕头却是心下一惊,握着茶杯的左手轻抖了抖,茶水自是溅出一地。

    微皱了皱眉,孙捕头疑惑道:“你说的那个德子可是冯德恩?”

    李括赶忙点头道:“就是他,也不知道他小子闯了什么祸竟被衙门的人抓了去,我想您一定有办法救他出来的。”

    孙捕头摇了摇头,无奈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孙叔可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万年县衙,抓捕他的通缉令是京兆尹老人家亲自下的,要找恐怕你也得去京兆尹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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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大家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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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城南(六)

    少年的脸sè霎时变得惨白,双眼木然的望向远方。不,不会的。德子自小xìng子温和从不主动惹事,见到差役勋卫都是远远的避开,怎么会主动惹上京兆尹他老人家。一定是出了什么误会,自己一定得想办法救他。

    也不怪李括失了方寸,这京兆尹从来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招惹的衙门。一般的街坊纠纷,市井殴斗自有长安,万年两县县令负责处理,即便牵扯较广需要谨慎审判,也多是由二县县令出面与京兆府交涉。像这种京兆尹点名提姓下旨缉拿人犯的情况很少会发生在升斗小民身上。虽然无法知晓具体的缘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德子触碰了绝不该碰的事!

    看到少年骇人的模样,孙捕头一时也慌了神,急道:“算了,我也不瞒你了,但你千万不可向外透露。倒不是你孙叔胆小,只是这事牵连甚广,便是县令大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抬首四望,见左右无人,孙捕头叹道:“其实我昨rì根本没陪大人去北里喝什么花酒。昨rì酉时时分,京兆尹衙门来人通知县令大人前去议事。县令大人不敢怠慢,便匆匆换了袍服带着我和老王几个前去京兆尹衙门。京兆尹大人一见面便将一串的名字念予众人,说是这些人犯了大案,让我们多注意与他们交往频繁的人等,及时收集证据。当时我听得那串名字中有你那小兄弟也是一惊,没曾想今rì一早京兆尹大人便命人将那名单中的人悉数抓进大牢,严刑审讯。”

    见少年在认真倾听,孙捕头又将声音压低了些道:“听说这案子竟牵扯到太子殿下,陛下震怒,责令京兆尹限期破案。而京兆尹大人一向又是站在右相大人阵营中,此次若不把太子殿下整惨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不,京兆尹老人家将嫌疑人等全抓了去,怕是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了。”

    李括听至此处,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向长安城东北方向拱了拱手道:“德子怎么会和那位大人物扯上关系,只怕京兆尹大人有些草木皆兵了吧。”也不怪李括多想,太子与右相素来不和,朝廷也自然而然的分为两派,只是那些争斗大多集中在大唐权力中枢,像德子这种小人物怕人家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孙捕头摆了摆手,苦笑道:“谁说不是呢,但这案子陛下亲自过问了,谁还敢马马虎虎的遮掩过去,那不是打陛下他老人家脸吗?”

    李括见孙捕头也不似知晓太多内情,心中计较好友安危,便朝孙捕头拱了拱手道:“多谢孙叔提醒,我还得去想法救德子出来,就不陪孙叔您了。您慢用,改rì括儿定当登门致谢。”

    “去吧,不过你也小心点,毕竟这案子牵扯的人越少越好。”知道自家子侄是个重情重义的主,孙捕头不好的多说什么,微微一笑,更多的是提醒李括注意保护好自己。

    辞别了孙捕头,李括心中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应该说,凭借他现在的人脉,要想将德子从京兆尹衙门中救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如果自己毫无作为听天由命,德子必然会成为这次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两下为难间,李括打算先前往通济坊客隆茶馆,一来可以跟景田商量商量对策,二来看能不能向杜老掌柜借一笔救命钱,毕竟没有官老爷和钱过不去。

    饶是李括脚力好,待走进通济坊已是晌午时分,远远望去,茶馆旁空无一人。照常理此时茶馆应该客源兴隆,虽不至人满为患,但似这般冷清却也是出人意料。走进一观才发现,写着歇业的白sè帏布压根就没撤去,李括心中暗奇,不知杜老掌柜为什么好端端的跟自家生意过不去。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走入店内,却见景田,六子和一干兄弟围坐在一张方桌前,个个愁眉不展,一脸忧愁。李括轻咳一声,和声道:“我刚刚从县衙回来,只怕这事有些难办,德子是被京兆尹下令拘捕的,以我的人脉要想将他立马救出来可不太容易。”

    众人见李括回来了,立刻打破了店内的清静。杜景田率先高声道:“小七哥你先别着急,那些官老爷无非是想勒取一份钱财罢了。我一会便去找阿爷借一笔钱,那些青天大老爷见了锃亮的开元通宝一准放人!”

    李括见她说的诙谐竟是一时笑出了声,上前轻刮了刮小丫头的鼻梁,打趣道:“好好好,倒时我一准给我们家阿甜奖励。嗯,就替你临一副王右军的兰亭序如何?”

    杜景田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便朗声一笑算是成交。

    陈小六却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沉声道:“只怕光靠塞银子不能解决问题。小七哥不是说了吗,那是京兆尹大人亲自下的拘捕令。你们谁见过没有背景人脉的犯人能囫囵个从雍州大牢里出来?”

    “是啊,是啊。德子被抓到京兆尹衙门了,怎么办啊?”陈小六身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急声道,看的出他平常和冯德恩关系不错。

    “要不我们去找他堂兄,听说他堂兄在工部屯田司做事呢。”

    “切,就他堂兄那官职,连绿袍(注1)都穿不了,说话能有什么分量?”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德子在牢里受苦吧。”

    众人都是少年心xìng,遇到大事难免失了方寸。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场面有些纷乱。

    “众位请听我一言。”李括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噤声。见众人都不再言语,李括接道:“德子这事事出突然,我们却不能乱了方寸。我看我们不如双管齐下,景田和六子去向杜伯父借钱,我和延基去拜访张侍郎,若是得了他老人家一张手书,德子出狱便不再是奢望。”

    一时众人都将目光投于张延基身上,这俊俏公子哥端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配上一袭白sè织锦云纹深衣更是衬得身姿高挑,气度不俗。是啊,大伙怎么早没想到呢。若论自家阿爷官职高低,在坐众少年有哪个能比过张延基。只是这厮一向自视清高只与小七哥关系好,与众人只能算是泛泛之交。被晾的久了,众人也渐渐失了兴致,只勉强做到见面打个照应。

    被众人看得有些发虚,张延基拱了拱手道:“此事倒是不难,想我阿爷虽不及李相权倾朝野,门生遍地,但要写份手书保举一个晚辈面子怕还是有的。某稍后就与括儿哥一道回府向阿爷禀明此时,相信京兆尹大人念着当年同科进士之谊也会多少给阿爷这个面子。”

    众人见他张口闭口自夸自家阿爷关系背景,心中难免厌恶,对他残存的一丝好感也丧失殆尽。见众人望向张延基的目光或鄙夷,或嫉妒,李括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轻咳一声,摆手道:“此事若成,延基当记一大功。不若我们现在便开始准备,毕竟我们早一分营救,德子便能少受一份苦。”

    闻听此言,其余少年难免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做的,多少有些失望。但既然小七哥都这么吩咐了,自己就断没有拂他面子的道理。

    见众人似已明白了自己的苦心,李括心头稍定。但见大家一片好心,倒也不好太辜负众兄弟一番心意。

    嘴角轻扬,李括朗声道:“你们却也别闲着,动用自家人手的力量多去和德子平素交往的人聊聊。不求他们能作证,只希望得到几条有用的信息。此事效果虽不如前几件直接,但贵在面广细暇,还请各位多多用心,李某在此拜谢了。”

    三两条嘱咐便将众人的工作分配完毕,令大伙对李括的能力佩服不已。郝记绸缎店的郝亦昊,郝亦辙二兄弟率先表态道:“我们这就回铺子将这事吩咐给店里伙计,我们铺子伙计多,估摸没多久就能寻几条有用的消息。”

    苏记米铺的大公子苏靖鸿亦是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到:“小七哥你就看好吧,依我苏家米铺的人脉,大到酒楼饭庄,小到茶馆摊贩,但凡用米的,我都能探听一二。”

    其他少年也表示会竭尽自己铺子的人脉探听德子的消息,一时间群情激昂,跃跃yù试。

    见众人如此配合卖力,李括连忙拱手道:“麻烦大伙了,只是千万要低调行事,切不可误了自家营生,不然李某就羞愧难当了。”

    众人连忙推说不会不会,还请括哥放心。

    正自一片荣乐和美间,却听得屋外一男子高声喝道:“这是什么道理,自古酒楼迎八方来客,宴四海之宾。何有拒宾客于门外的道理,高某人倒要看看是谁包下了这揽月楼,喝起独酒置天下友人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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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绿袍。唐朝官服颜sè有定制,绿袍乃是六品以下文官所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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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城南(七)

    李括微皱了皱眉,阔步向屋外走去。却见正对面的揽月楼前早已围满了人群,熙熙攘攘好不壮观。

    一身着短谒葛布绵衣的中年男子在几名边军的簇拥下立于人群正中,对酒楼区别对待客人的做法愤愤而谈,似乎酒楼方面不给个说法他便要在这揽月楼前斥责一rì。

    那酒楼的掌柜此时早已汗流浃背,虽然那高姓男子咄咄逼人,他却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不论对方说什么,掌柜只有低头赔笑,唯唯诺诺。边军中一人见这掌柜好没骨气,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对身边的高姓男子道:“高书记(注1),我看这人不过是个畏权惧势的小民罢了,您犯不着跟他置气。既然有人先包了场子,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大帅那边的任务还没完成,不如我们换家酒肆随意吃些酒食早些面见右相大人为妥。”

    那高书记却是眉毛一挑,朝西北方向拱了拱手道:“王都尉你不必多说,大帅的任务自是不能冗拖,但高某人自来看不惯人间不平事。此事今天既然被高某人撞上了,我就不能不理。如若这揽月楼不开楼迎客,高某人不介意赠诗一首提于这面砖墙之上。”

    那边军似是知晓高书记的xìng子,见他如是说便只得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人群中却早已炸开了锅,如同市集一般热闹。

    “我说老何,这姓高的什么来头啊,竟敢在揽月楼前评头论足。这可是虢国夫人(注2)的产业,这人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闲的蛋疼!怎么陈掌柜对他那么客气,要我是他,早叫店里护卫把这厮叉出去了,哪容得他这般放肆。”一身着墨褐sè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搓了搓手,冲身旁的老友打听道。

    他那好友对他这般没见识很是不屑,轻撇了撇嘴道:“王老弟,看看你那点出息,连哥舒翰大帅帐下第一宠臣高书记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你家侄子在河西军中做事,真是笑死何某了。”

    那王姓男子被他这么一激脸sè霎时涨的通红,努力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下心情才“虚心”求教道:“可是作出‘某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高适高达夫?”

    那何姓男子倒也不好太过挤兑老友,拿捏一番便道:“除了他还能有哪个高书记,都道他在河西军中甚得哥舒翰大帅赏识,各层军官故而对其很是尊重。但这人脾气倔的很,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下可有的看了,我倒要看看平常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陈掌柜这番怎么下台。”

    估计这陈掌柜仗着自己背后的势力平时没少颐指气使,众人见他此番吃瘪竟比自家褡裢里多出几贯开元通宝还来的欢喜。

    高适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步步紧逼道:“为何陈掌柜不肯让这包楼之人出面解释一二,莫非这楼根本没人包,是陈掌柜看不起高某,故而这般羞辱?”

    陈老掌柜闻听此言忙赔笑道:“高书记这说的是哪里话,小老儿一向敬重那些为国戍边的边军将帅。没有他们每rì与胡虏浴血奋战保得我大唐边境安宁。小老儿和长安父老们哪能这般逍遥的过着太平rì子。小老儿如若看不起高书记这般英雄不是要被乡邻们戳着脊梁骨唾骂吗。”见高适似不为所动,陈老掌柜苦笑道:“只是这包楼之人小老儿却是不敢得罪,如若高书记想入楼浅酌不妨小老儿代为通禀一声。相信他老人家敬佩高书记的为人,还愿邀高书记一道赴宴呢。”

    见他yù言又止遮遮掩掩就是不肯说出包楼之人名姓,高适也是心中一沉,看来此人来历非同一般。自己虽在河西军中甚得哥舒翰大帅的青睐,但在这权贵遍地的长安城中却未必有人肯买自己的面子。但自己岂是那畏惧权贵之人,心中打定主意,高适朗声一笑冲陈老掌柜拱了拱手:“如此便劳烦老掌柜帮我通传一声,高某倒想会一会这位大人物。刚才是高某莽撞了,在此给老掌柜赔礼了。”说完冲陈老掌柜深施一礼,抱以歉意。

    陈老掌柜哪里却敢受他这一满礼,连忙扶住高适臂膀,苦笑道:“高书记言重了,小老儿这就去给您通传。”说完便转身进了酒楼。

    周遭围观的百姓一时间炸开了锅。有说高适深懂为人之道,善于交际的,亦有轻哼一声说高适不过徒有虚名,惧于权贵威势的。评头论足者一时群情激昂,各种声音不一而足。

    站在人群外围的李括却是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他一向钦慕高适为人,自是知晓高适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但他丝毫不为高适担心,因为他从揽月楼前豪华马车的浅灰sè镶金边帷帐和其上绘有的乾坤八卦图便知道了包楼者的身份。如今大唐朝廷推崇道教,而作为道教标志的乾坤八卦图无疑揭示了主人的信仰,而大唐对马车用sè有明确规定,金sè仅限皇室成员使用。而如今大唐皇亲中,虔诚信奉道教并且权贵一时的除了那位玉真公主殿下还能有谁?

    玉真公主殿下虽然蓄发出家,号称玉真居士但却丝毫没有断了与凡尘的往来。近些年来,李谪仙,王摩诘哪个没有赴席过玉真公主殿下的筵席?公主殿下素来敬重名士才子,高适素有才名,以公主殿下的xìng子定不会怪罪高适。

    念及此处李括眼前一亮,听娘亲说阿爷曾与高适有过不小的情谊,如若自己以故人之子的身份前去拜见进而搭上玉真公主的关系,相信德子很快便能无罪释放。毕竟这些大人物的一句话比再多的金银,交情都管用。但略一思量,李括双目渐渐暗淡,自嘲的一笑。都道人走茶凉,虽说高适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但他离开长安奔赴河西谋出身时自己尚是一不及总角的孩童,记不记得自己还未可知,自己这便想凭着他的关系解救朋友确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方yù转身离去,一人却已按住自己的肩胛。转首一看,却见张延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轻声道:“括儿哥可是想通过高书记解救德子?如若不试怎知不可为,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帮括哥壮壮声势总还是能办到的。”

    李括心中一暖,自从阿爷被jiān人所害后,以往阿爷的门生好友都避的避散的散,唯恐跑的慢了被人定为阿爷的同党,失了大好前程。得了父辈叮嘱,那些权贵子弟,世家公子自然也就没理由和自己这穷小子处在一起。唯有从小和自己玩到大的张延基对自己不离不弃,让见惯了世态炎凉的自己保留着对人xìng最后一分信任。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能体会到那分友情的珍贵。

    “得延基这句话,我还能怕什么。反正已经落魄如斯也不怕再失去什么了。”自嘲一番,李括阔步走向前去。有张延基这侍郎之子为自己作证,高适肯定能记起自己,到那时,自己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喊他一声伯父,到那时他便可以进而向玉真公主求情,到那时德子便可以风风光光的出狱。思及此处,李括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挤过漫漫人群,在众人或是疑惑或是了然的神情中移步至高适身前,满施一礼道:“小侄李括拜见高伯父,还望高伯父赏光一叙。”

    正自等待的高适没想到在此地还能遇到一个‘子侄’,转过头来满是疑惑的打量着李括道:“这位公子,高某与公子似从未有交。恕高某莽撞,不知能否将令尊名讳告知在下。”

    李括思及病故的阿爷,鼻尖一酸却是强忍着将清泪挤回了眼眶,挺直了摇杆:“家父便是大唐开元左相李适之(注3)。”

    他这话声量极大似是全无避讳遮掩,众人皆是一惊。虽然李适之被右相大人打压贬官流放之事已过去了近十载,但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敏感xìng。在右相大人只手遮天的天宝年间,没有人想冒着触怒右相大人的风险在公共场合谈论李适之。有人开始为高适担心,右相大人可从不是什么有担当,度量大的人,今天竟然有自称李适之儿子的人出来与高适叔侄相称,怕是不管高适如何处理,这李适之死党的名头都会盖得死死的了。

    显然众人都小看了高适,见少年提及自己的故友,高适竟是有些哽咽道:“你是,你是昌兄之子?你是昌兄的独子李括?”

    李括耸了耸肩,嘴角轻扬,微笑道:“是的高伯父,我便是家父的独子李括!”

    那声音铿锵有力,再无半分顾虑,融着对自家阿爷的自豪,透着点点希冀,越传越远直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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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高书记:书记即掌书记,为军中官职。高适和主角是伯侄,很爽有没有?

    注2:虢国夫人:即杨贵妃胞妹杨玉瑶,这个大美人大家要抱回去吗...

    注3:李适之:大唐左相,曾被李隆基倚重。后被李林甫构陷致死,这个背景设定大家应该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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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城南(八)

    chūn风阵阵袭人暖,吹绿了杨柳,吹红了桃花,吹暖了李括的心扉。

    “是的,我便是家父的独子李括。”迎着众人或惊诧或疑惑的眼神,李括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他胸腔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燃烧的他豪气干云,这一刻他无需再遮掩什么,他是大唐左相李适之的独子,他身上流着陇西李氏的骨血,他有直面众人质疑的勇气!

    高适先是一愣随即轻捋美髯,朗声笑道:“想不到高某人今天大闹揽月楼竟闹出一个侄儿来,确不枉我西京一行。括儿,我与你阿爷当年是过命的交情,你小时我还抱过你。这几年我在塞外奔走的多,不过按辈分,你叫一句伯父却也不过分。”

    李括闻言大喜,他本以为高适会先求证一番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他如此豁达,丝毫不在意这些小节。

    躬身深施一礼,李括和声道:“小侄见过高伯父,祝伯父早rì‘策马大漠,驱虏塞桓’。”

    高适闻言轻敲了敲李括的额头打趣道:“好你个小子,竟学会了打趣你高伯父。一会且随老夫痛饮两杯,适之的子辈绝不会是个瓷马楞(注1)!”

    原来人家高书记一直力主朝廷犁庭扫穴,灭了后突厥。而李括恰恰化用了高适《蓟中作》的诗句借以表达自己对高伯父的敬重,如此贴心知冷暖儿的世侄怎能不让人欣慰。

    叔侄二人好一番寒暄,李括才发现一旁的张延基有些忸怩的往后错了错步子,神sè颇为尴尬。

    李括心中了然,张延基的阿爷刑部侍郎张子和一向以父亲的门生自居,在士子中颇有几分声望。但父亲被李林甫构陷罢相后,侍郎大人虽没有像其他门生故吏一般落井下石,但隐约间已与自家避开了些距离。怕是延基少年心xìng抹不开面子,怕被高伯父羞辱一番吧。

    暗叹一声,李括笑着将张延基扯至高适身旁,和声道:“高伯父,这位是工部张侍郎的公子张延基,与我打小便是过命的交情,还望伯父能允准他与小侄一道讨伯父一杯酒水喝。”

    高适今rì显然心情不错,看了看脸sè有些绯红的张延基,朗声道:“嗯,既然括儿与张家小郎君交好便叫上他吧,多个人多份热闹!”

    李括闻听此言心中暗喜,连忙用肘子点了点张延基示意对方上前致谢,可谁知这个榆木嘎达竟然憋红了脸,侧着脑袋冲高适拱了拱手便又躲至李括身后。

    一时间人群传来了阵阵哄笑,更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市井无赖唱着荤曲,连番膈应张家小郎君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正自尴尬间,陈掌柜却是从店铺内小跑了出来,满脸堆笑的冲着高适拱手道:“高书记,玉真殿下请您进楼赴宴。她老人家还说了,她仰慕您多年,今番巧遇定是要讨得一首赠诗,断不能让您平白逃了去!”

    他越说越兴奋,两条眉毛一挑一挑的跃动,嘴唇浅启轻合,生怕一不留神漏掉那句公主殿下的嘱托。

    高适先是一怔,随即大笑道:“玉真公主(注2)殿下之命,高某敢不从尔?不过,老夫要带两个世侄一同赴宴,还请陈掌柜允准。”

    陈掌柜闻听此言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中苦笑道。高书记,高爷,你这不是抽我老陈头的脸吗,我一个酒楼掌柜不过是给人传个话,哪里敢替公主做决定。不过转念一想,公主殿下叫自己便宜行事,那么带两个勋贵子弟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把人给她老人家带到了,还怕她不高兴吗?思及此处,陈掌柜的面容又渐渐放晴,陪着笑脸道:“好说,好说。公主殿下一向最赏识青年才俊,二位小郎君生的面冠如玉,风流倜傥定能得了殿下的青睐。”

    见目的已达成,高适朝陈掌柜拱了拱手道:“如此,便有劳陈掌柜了。”

    陈掌柜哪里敢托大,单臂相邀,半弓着身子将高适一行人迎入了揽月楼。

    这揽月楼本是杨钊的族妹虢国夫人的产业,自是布置的恢弘大气,清雅别致。这座酒楼设计为三层,一层为大堂,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数十张柳木方桌,可容纳上百人同时用餐。在此层用餐的多是些士绅巨贾,他们家财万贯自是不把这些花销放在心上。二楼则为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的包房,包房虽然不大但胜在jīng致。环墙而挂的金石字画配上苏瑾轩古琴行定制的琴儿,让人神清气爽诗xìng顿增!这层的主顾多是京城五品上四品下的官老爷,闲暇时约上挚友来揽月楼二十四节包房用次餐足以让自己在同僚面前神奇好几天!至于那三层,则是奢华至极。整整一层楼被分划为以大唐三个都城长安,洛阳,晋阳命名的豪华包房,便是皇亲国戚也不一定能预定的上。但豪商巨贾也不是没有机会入得二,三层包房设宴延友。这些人虽不说一掷千金,但却是舍得甩大手笔的主,揽月楼虽然主要经营的是上层勋贵王公的生意,但也没必要跟大把的肉好过不去不是?只要在此楼花上万文购买一个木制腰牌便可成为揽月楼的会员,如果花费累计到五万文便可换一铜质腰牌,便可至二楼的二十四节气包间用膳,享受官老爷的待遇!如果花费累计到十万钱,便可在特定时rì由掌柜的引领到三楼的三都阁宇过一把皇亲国戚的瘾!偌大的一层阁楼可是只分作了三间,不但可以搂着新罗婢女喝着高昌葡萄酒,眯着眼由着昆仑奴(注3)按摩。还可以闲听北里红阿姑的琴曲,共谱一段红粉佳话。

    李括自是不知晓这些的,随陈掌柜一路走来他只觉这揽月楼果然名不虚传,大气之余又不失细腻jīng致,实在为王公勋贵的好去处。

    陈掌柜早已将高适身旁的王校尉一行人,安排至一楼大堂靠窗的雅座处。此刻的他只想赶紧把高适领到长安轩复命,却见得李括脚步慢了下来,一时间急声道:“我说李公子,公主殿下还在等着呢。这酒楼您要是想看,筵席完后小老儿包您看个够,只是此刻还请速速随小老儿前去参见殿下。”

    李括知晓陈掌柜心情,苦笑着拱了拱手便朝楼上走去。

    轻回两转,淡折三巡,高适一行人便来至小楼三层。

    经由陈掌柜引领,高适一行人来至一间题有长安轩匾额的包房前驻足。陈掌柜上前跟守卫两侧的侍卫交谈片刻,便见竹门轻启,一股龙涎的清香顺着风流从屋内飘来,直叫人心旷神怡,再无烦躁之感。

    待进入阁宇之中,李括才真切的感受到这轩室占地之广,布局之奢华。

    从竹门至玄台,清一sè的波斯地毯平铺在偌大的轩室中,沿着主客尊卑的序列整齐的摆放着十数个上好楠木案几,环壁四侧多是六朝时的金石字画,都用金丝框表了起来,串上了流苏挂在墙间。轩室的一侧甚至还用帘帷充作屏风隔出一方小间,隐约可以窥见一方雕栏漆画大床,衾香弄影美不胜哉。

    而此时十数个案几间仅仅有两方坐有主人。北面上首案几后坐着的是一个柳眉如月,朱唇如砂的青年女子。只见她身着一身鹅黄sè宫装襦裙,头梳堕云髻,脸涂流红妆,正慵懒的半倚在案几上。虽是如此,但眉目中仍透出一股凌厉的高贵气质,想必是玉真公主无疑了。

    而她身侧那方案几后则跪坐着一名年约不惑的儒士。只见他一张国字脸上,慈眉善目,厚唇阔鼻颇有佛气。一袭淡青苏纹提花绸深衣,配上素sè紫衫半臂愈发衬得面冠如玉。从他不时与玉真公主的眉眼互动可以看出此人定深得玉真公主的青睐。

    思至此处,却听得玉真公主轻启朱唇道:“想必这位便是哥舒翰大帅帐下的高适高达夫了吧,玉真久仰大名,今rì筵席还望先生莫要拘礼,尽兴为妙。”

    高适闻言上前朝玉真公主躬身轻施一礼道:“公主殿下言重了,方才是达夫莽撞了。承蒙公主不怪,高某人当自罚三杯以谢罪。”说完竟从一侧的案几上自斟琼浆三杯,连饮而尽。

    “哈哈,殿下我就说这个高达夫不是世俗之人,定不会拘泥那些陈规定矩。这下您放心了吧。”那中年男子见高适如此爽朗也是豪气顿生,拍掌大笑道。

    高适眉毛轻挑了挑,随即笑道:“这位便是辋川之主王摩诘吧,高某人久仰大名,今rì得闻一见确实不枉此行。说来也巧,前几rì张九(注4)还想拿自己的临的一帖《兰亭序》换你的《积雨辋川庄》,这下我刚好帮他讨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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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瓷马愣:陕西方言,即不机灵,迟钝。

    注2:玉真公主:玄宗同母胞妹,后出家至玉真观,甚的玄宗怜爱。

    注3:昆仑奴:据记载昆仑奴个个体壮如牛,xìng情温良,踏实耿直,贵族豪门都抢着买为仆人。

    注4:张九,即草圣张旭。流云超喜欢他的字,故而让他出来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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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城南(九)

    “好你个高达夫!”没想到高适如此随xìng,王维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首道。“张九若是想要与我切磋画艺大可闲步到终南山下,毕竟王某人就是再穷也不会连一幅画都送不起。你这高达夫分明就是想从我这里打秋风,也罢也罢,只要你肯为殿下击剑而歌一曲,王某人便将《积雨辋川作》赠予你!”

    听王维说的诙谐有趣,被说破心思的高适也不以为恼,笑道:“这有何难,只是我这击剑而歌毕竟不似琴瑟柔美,需一人吹箫而伴,便由我身边的世侄李括担任吧。”

    玉真公主听二人说的兴起,侧首掩面笑道:“如此甚好,本宫早就听闻高书记击得一首好剑,配以这名俊公子伴箫,定然别有一番风味。”

    话已至此,高适也不多言他,冲李括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一同助兴,便起身来至长安轩正中的空处。不一会便有侍卫将表演所用的舞剑和清箫送至。高适随手接过清箫转递给李括,自己则是抽出随身佩剑,轻击两声以试音sè。待一切准备妥当,高适便朝玉真公主顿首轻点示意可以开始。

    李括忽被高适拉来伴箫起初有些错愕,但他随即便平复了心境随意的吹起了一曲自己最擅长的《苏武牧羊》。一时间清音绵绵,宫商交错,整个长安轩仿若幻化为青山幽谷,众人听得入神,不时击掌相合。新添的龙涎顺着横梁漫至阁顶,随着窗外送入的清风肆意的飘散舒展,将整座轩阁浸的如仙似幻。

    李括却未注意到众人的表情,轻抿薄唇,气送丹田,仿佛自己真似置身山谷,与清风明月相伴。只听长音绵绵,幽然如关山之月,玄策似天朗之星。其中愁苦寂寥皆从一洞长箫而出,世间百态般若如此,不禁让人感慨万千。

    伴着一抹高挑的颤音,高达夫出剑,这一剑急如清风,快似闪电。剑锋由天至地,由里及表透出丝丝寒气。顺着这抹寒气,高达夫击剑而歌。铮铮铁骨触及一柄青霜,在这一刻似乎起了共鸣。悲如羌笛清怆,忧若连角逡凉。仿若塞上孤月清影下一个七旬老翁手执汉家旌旗,朝南远望dì dū却只闻得孤鸿一声长鸣。

    李括的箫声此时亦变得悲怆萧索,一时高音绕梁,环诉寰宇,颇为壮丽。似是商量好一般,箫剑相伴,时而沉郁清哀时而高亢奋进,听者只觉置身茫茫大漠,任由那逡默寒风呼啸着从脸侧划过,吹过祁连,吹至阳关,吹向那一世繁华的长安。其音靡靡,闻者无不为之动容。丝绸古道上往来商队清逡的驼铃声,叮当轻响有如大圣之所的梵音由远及近触及戍边士卒的心扉,奏出一曲人世的颂歌。古城阳关的匾额泛着油羊灯的枯黄,伴着飘落的片片残叶,掺着乔巴山携裹来的点点尘沙,拼凑出一张大漠古塞长河图。

    箫声愈发清肃,踩着符点,仿佛能看到驿站侧扬尘远遁的骏马,边城校场外随连角而起戈的戍卒,丝绸古道上伴rì月而行止的商旅行人。

    正值众人浸在这长卷古图中,却忽闻一声青锋长鸣,似银瓶乍破,如润玉碎节。画中之景戛然而止,那古塞,那长河,那长安皆是化为三尺丹青,任岁月涟漪,时华境迁,一切最终都归于静默。

    “好!”沉默片响后,王维率先拊掌打破了沉寂。“世人都道你高达夫击得一手好剑,起初我还以为有盛赞过誉之嫌,今rì一观王某竟有一遇达夫误终身之感。三尺青锋,击剑而歌在你高达夫手中不过拈花一朵的自得,连我这旷居山野的隐士都不得不赞你有魏晋名士之风了。”

    高适闻听此言,轻捋胡须道:“高某人不过图一自娱之乐罢了,当不了摩诘这般赞誉。不过能得辋川居士之大作,高某人亦不枉今rì之行了。”

    见二人说的有趣,玉真公主长袖掩面轻笑道:“高书记果然名不虚传,右丞输的不冤。不过本宫却觉得这位伴箫的小郎君功力好生了得,本宫竟被他吹到了情暖之处。不知这俊哥是谁家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之才。”

    高适闻言微微拱手道:“回公主殿下的话,我的这位世侄可是适之的独子括儿,若细算起来,他还是您的本宗晚辈呢。”

    “哦?”玉真公主侧首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李括几眼,柔声道:“可是左相李适之的独子李括?左相与本宫算同辈,括儿这孩子叫本宫一声姑母倒也不为过。”

    李括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喜。他微撩下摆,冲玉真公主所在的上首行了一晚辈大礼,朗声道:“姑母在上,请受括儿一拜。”

    玉真公主见这小郎君如此懂礼,甚感欣慰,微微摆手示意道:“括儿无需多礼。今rì是私宴,无需尊君臣之礼,尽兴便好。”

    李括虽极力压抑心中之喜,但少年心xìng,喜悦之情早已溢满脸颊。搭上了玉真公主的关系,德子多半就有了救。虽说他对德子的鲁莽多有不满,但毕竟是从小玩大的好兄弟,能让他早rì脱离囹圄他心中也是多一份慰藉。

    见席间一片荣乐和美之态,王维拊掌道:“不如我们便行酒作诗可好?接不上者罚酒三杯。”

    玉真公主见大家兴致正盛,也有一展诗才之意。只见她罗袖一挥,轻咳一声道:“如此甚好,便从右丞起诗吧。”

    王维轻捋胡须笑道:“今rìchūn花软柳,佳人如玉。吾便随xìng赋诗一首。”说完便起身朝窗侧走去。轻起窗枝,见屋外落英缤纷,诗xìng大起。顿首瞑目,王维拂红花沉思片刻而道:“红豆生南国,chūn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注1)”

    高适闻听此诗拊掌叫好道:“好一首红豆诗。红豆寄相思,双栖梧桐枝。只是这株红豆是在盼着谁人?摩诘用情之深,达夫佩服!”

    玉真公主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犹疑,随即便被溢出的笑容所掩映:“看不出右丞还真是枚痴情种子。不过红豆虽美,终有老时。彼岸之花虽极尽浓艳,但终有凋时。待得相思成垢,却只能看得伊人泪浣chūn袖吧?何不与伊人执手诉情深,共度一生年华?”说完便轻挥罗袖,起身亦步亦思。约过了盏茶工夫,玉真公主冲王维嫣然一笑道:“月下寒江红袖宴,青衫伴影踏芙园。蛾眉淡转红芍羡,半缕青丝绾子缘。入仕登科言晏晏,回眸却弃誓盟言。凭妆但为孰君饰,漠叹红尘笑世间。(注2)”

    王维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摇首道:“红豆虽易老,但终曾繁盛。杏花烟雨,扶柳飞花,红豆终是生在江南的。若是硬将它迎至秦中,恐怕难免枯萎凋零。相思胜于相恋,美景良辰,吴侬细语,世上之事多有难料者,曾经拥有便已知足,维不敢希冀三生之诺。”

    玉真公主听得此言,眼角竟是泛起了泪光,喃喃道:“相思胜于相恋,相思胜于相恋,有人只敢相思,可谁知那株红豆却愿与君一世相守呢。”

    似是察觉到筵席上氛围的变化,高适连忙举杯道:“依高某人看来,公主殿下这首诗作的大雅。高某人也被殿下勾起了诗xìng,愿忝作一首小诗,以娱诸君。”说完,便轻自起身踱步摇首,暗自思量。约莫过了盏茶的工夫,高适便抬首道:“马蹄绕塞破长河,月冷霜寒照战歌。角起动营惊浅寐,将军前阵已横戈”

    说完还摆了摆手道:“高某人随大帅久驻边关,不似右丞风雅,不若公主柔情,吟的尽是些连角吴钩,长河落rì。殿下诸君莫怪”

    王维苦笑道:“达夫为国报效,戍边守国,好生令王某人钦佩。王某人常恨自己不能带吴钩替大唐开疆辟土,空生了一副好皮囊。达夫切莫再折羞我了,不然王某人真就只得藏到终南山中不敢与世人相见了。”

    玉真公主也是生出了赞慕之情,笑道:“高书记不愧大才,文韬武略如斯至极,皇兄有你这样的臣子,实乃大唐之幸,社稷之福。”

    高适冲玉真公主轻施一礼以表谢意,又冲城北方向拱了拱手道:“达夫身为大唐之子,理当为陛下分忧。达夫此生唯愿替大唐拓土开疆,将天可汗的威名传播至四海。”

    ................................................

    注1:这首诗是我拿来应景的,勿怪。

    注2:本诗流云所作,浅陋之处,行家莫怪。

    额,这章写完我觉得自己有写散文的潜质,文章很美有没有?小七很帅有没有?收藏红票有没有?

第十章 城南(十)

    一番陈情诉衷至此,众人皆是大笑。依着定下的规程,接下便是轮到李括作诗了。方前见到李括吹得一首好箫,玉真公主已是对这小郎君另眼相看。此番轮至他赋诗,更是充满兴致的想看看这小郎君才情如何。

    见一干众人皆是望着自己,李括一时竟是双颊染了两朵绯红,忙起身道:“小可才疏学浅,如有浅薄之处还请各位前辈指正。”

    只见他缓步而行,双拳紧握,轻唇时而紧闭时而轻启,一番紧张的摸样弄得在座众人皆大笑起来。

    不想让众人看轻了自己,李括轻咳两声,紧咬了下嘴唇朗声道:“陌上浅酌桑麻笑,醉卧桃源红袖肴。醒熏轻拂浊酒痕,飘蓬疏狂图一笑!(注1)”

    长安轩瞬时变得寂静无声,如果说李括之前的奏箫之举只是出sè的话,那他这首即兴而作的七绝则足以称得上惊艳了。毕竟众人眼前的这个小郎君只有二八年华,毕竟他只是一个生长在长安没有经过风霜磨砺的俊秀少年郎。

    王维独自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的向高适投向了打趣的目光:“达夫啊,都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总以为你我仍处风华正茂之时,今rì闻括贤侄之佳作,才恍知你我皆已老朽,这文坛也该交由他们这辈年轻人了。”

    高适满脸自得的挥了挥手道:“哎,你我这把年纪也该消停消停了,多给子侄们些锻炼的机会,毕竟人生弹指芳菲暮,若是等到了耄耋之年还不能看开放手,真是白白叫后人看足了笑话。”

    玉真公主则是摇首道:“我大唐人才济济自不必说,年轻儿郎虽然中虽不乏才华横溢者,但亦须有前辈大儒指点,不然若是囿于叠词小曲,岂不是白白枉费了一身才华。皇兄广开科举便是希望野无遗才,年轻才俊都能入朝为大唐出一分力。若是没了你们这些大儒名士指点,少不了一些定力差点的郎君便会流连烟花康里之地,虽不失风雅但终归不是正途。”

    李括连忙点首称道:“姑母教训的是,括儿定不会沉溺于旁支左道。从即rì起,括儿定当发愤苦读争取早rì登科及第,替陛下分忧,为大唐出力!”

    这一行话说的情真意切,玉真公主听了深感欣慰,轻拍了拍李括的肩膀道:“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你的才华不在右丞当年之下,只要肯下工夫定会成长为我大唐栋梁之才,到时你阿爷在那边也会欣慰的。”

    李括强抑制住双目中的泪水,朗声道:“姑母放心,括儿不会让阿爷失望,不会让姑母失望。括儿一定会重振门楣让阿娘过上好rì子。”

    玉真公主见李括小小年纪竟如此坚韧志高,甚是欢喜安慰道:“你也不要把自己压得太累了。那人即便跋扈也不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再者,有姑母给你撑腰,有哪个不识趣的敢主动招惹与你?多花些时间陪陪你阿娘,有些事你慢慢会明白的。”

    李括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看了看玉真公主,咬牙道:“姑母,括儿本不想麻烦姑母,但有件事恐怕非姑母出手不能平,还望姑母相助!”

    玉真公主瞪了李括一眼,佯装微怒道:“我就知道你个小滑头一定有事求我。也罢,且说来听听。”

    李括咧嘴笑了笑:“姑母莫怪,括儿的一好友前些时rì不知何故竟被京兆尹大人亲自下令捉了去。括儿思前想后都觉得他不会做出有违法纪之事,但括儿人微言轻实在想不出合适之法解救。若有可能,还望姑母跟京兆尹大人说一声,点开这层误会。”

    玉真公主轻点了点李括的眉头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借势压人,还真是一个混迹官场的好胚子。也罢,既然刁难你好友的是王銲那厮,莫说他没罪便是有罪本宫也要替你挣回这份面子!”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一向和善温婉的玉真公主为何对王銲恨的咬牙切齿,竟是当众允下了替李括出头。

    李括心中大喜,忙冲玉真公主深施一礼:“多谢姑母相助,他rì若有需要括儿的地方,姑母尽管吩咐,括儿敢不效死力!”

    玉真公主轻拍了拍李括还略显稚嫩的臂膀,将一块玉牌递予李括轻笑道:“你这孩子,先拿我的玉牌去京兆府大牢把你那朋友领出来。这些时rì他少不了受了苦,代姑母好生慰问,我还不信王銲敢拂本宫的面子。快去吧,早去一刻他便能早些离开囹圄。”

    李括接过玉牌收好点了点头,又冲众人深施一礼:“今rì李括能与各位前辈一见,实乃李括之幸。他rì经学诗赋上少不了要叨扰各位,还请各位莫要嫌李括才学鄙薄。”

    高适轻拍了拍李括额头,笑骂道:“臭小子,有你这么个德才兼备的晚辈,我们这帮老骨头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厌烦于你。赶紧去吧,改rì高伯父再和你畅饮一杯。”

    “哎。”很少被除母亲外的长辈关爱,李括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环施一礼后便小跑着转身离去。

    出了揽月楼后,李括小跑着往城北而去。他不敢停下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一个家道中落被人鄙夷的穷小子,而一场筵席下来他便多了一个做掌书记的高叔叔和尊为公主的姑母。幸福降临的如此突然,让他有些惘然。嗯,以后rì子会慢慢好起来的。等自己中了进士,便能候补到一官半职。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准还能混的一个外放的实缺。等自己有了俸禄,便可以买一套大院子把娘亲接进去享清福。嗯,要请上四个,不,八个丫鬟好生伺候她老人家。若是自己考评优异,便能调回长安做个郎官。等到自己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上话,就能替阿爷伸冤昭雪。自己要像阿爷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少年越想越兴奋,双足轻点,任由汗水顺着衣襟流落。

    “括哥,等等我!”张延基喘着粗气从李括身后跑来,豆大的汗珠从面颊滴落,浸透了绣绸衣衫。

    “延基!慢点,你看看我这一急怎么把你就给忘了。你慢些,看看你这一脸灰尘,毫无仪态。回府还不得被你阿爷家法伺候。”看到好友,李括心中一暖。自始至终,张延基没有因为自己家道的中落看轻自己。二人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谈,完全可以算是知己。这种情感与德子,景甜是不同的。少年心中始终没有放弃仕途,与张延基的相处能让他更清晰的看见自己未来努力的方向。

    “没事,我阿爷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才舍不得打我呢。倒是德子兄弟,被关在牢里那么久,我们还是早些救他出来!”张延基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大大咧咧的笑道。

    “嗯,那我们快些便是。”说完便和张延基一道朝京兆府行去。

    许是都在郊外踏青的缘故,街上行人并不算多。二人心中有事,便未作停留。紧赶慢赶终于在未时之前来到了京兆尹大门前。

    轻步上前,李括冲朱漆大门前的守卫拱了拱手道:“两位大哥辛苦了,还请代为通传一声,小生有急事求见京兆尹大人。”

    为首的一名满脸长着络腮胡的衙役闻言指着李括二人大笑道:“我说穷书生,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也不看看你眼前的匾额,这里是京兆府,你以为是你家后院吗?京兆尹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有引荐文书吗,有名帖吗?趁老子心情好,赶紧滚,别在这杵着碍眼。”

    李括双颊瞬时染得通红,嘴唇张了张又合了上,双拳紧握,一时竟是不知道该站在何处。

    张延基见状赶忙跑到李括身前,冲那衙役行了一礼:“这位大哥莫怪,我大哥一时情急忘了规矩。这点碎银子大哥拿去给诸位兄弟买些酒菜。小弟一番心意,大哥千万给个面子。若是京兆尹大人问起,大哥便说工部侍郎之子张延基前来拜访京兆尹大人。”说完从袖口掏出一锭碎银子,交予那衙役。

    那衙役见了银子,脸上立时现了笑容。他轻咳一声道:“这怎么行,按理说我们府衙公差不该收取银两,不过既然张公子当我是大哥,我就当交你一个朋友。你且先在这等着,我代你通传一声。”说完冲身旁衙役使了个眼sè便朝内堂跑去。

    李括轻叹了口气,终是不甘的松下了拳头。不服不平又如何,这个世道便是强者为尊,若想自己说出的话有分量,唯一的办法便是变的更强!

    约莫过了半盏香的工夫,那满脸络腮胡的衙役喘着气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冲二人深施一礼:“二位里面请,我家大人已经在内堂会客厅等候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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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这首诗亦是流云所作,大家将就着看。

    李括是个破落勋贵,我却并不太想让他完全靠别人发达。小七就是那么一个有点执拗的人,他会让自己越来越强。前辈的指点固然重要,但若少了上进心,终是一纨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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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朝歌(一)

    李括二人皆被那衙役的态度弄得晕头转向,实在不明白方前还态度倨傲的衙役为何忽然之间会对他们以礼相待。尽管心存疑惑,二人还是随着那衙役进了京兆府。

    在那衙役的引领下,二人并未进入京兆府大堂而是从一偏门绕出。沿着一段穿手游廊而行,连穿两扇石拱月扇门便来到了京兆府的内宅。

    后宅是一所三进三出的大宅,一捧月牙形的浅湖静静泻在宅院正中。从太湖贩运而来的湖石,由关中的能工巧匠堆砌成各式假山状,几虹清泉从假山上泻入湖中,泛起朵朵涟漪。沿湖筑着几坪轩阁,轩阁正中摆放着一张水曲案几,紧邻假山的方向斜倚放着一方古琴。未曾想京兆尹大人竟有如此雅兴,将自己的内宅布置的如江南各道府宅般清秀风雅,李括心中颇为惊讶。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思索便被那络腮胡的衙役引向了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径,一行人踏着石板缓缓而行,穿过一丛幽竹芳林便来到了京兆尹大人内宅的会客厅“静吾堂”前。

    那络腮胡的衙役向前和守卫低语交谈一番后,便冲李括二人拱了拱手道:“二位公子从此门入便可见得老爷,小的就先退下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李括整理了下衣衫,又紧了紧头上的黑sè纀巾,确定不会有失礼仪后,这才迈着方步进入静吾堂。整座厅堂并不大却分外jīng致。厅堂的大门开为六扇,上好的紫檀面板上雕刻镂钻出一张张栩栩如生的chūn秋图景。就连门栓都镶上了鎏金瑞兽,其间威势丝毫不逊于皇亲国戚。厅堂正中摆放着一面绢布屏风,其上手绘有一幅王右军的兰亭序,看笔力便知其主是道中之人。绕过屏风,便见一身着墨青sè套袍的中年男子斜倚着靠在一床软榻上。这男子生着一张国字脸,虽称不上剑眉星目,但眉宇间那一抹英气确是凌厉。一撮浓密黝黑的山羊胡生印在如冠玉般姣好的面颊上,足见其主人平时对仪态容颜的保养甚为看重。

    这人便是大唐京兆尹王銲,人到中年的他渐渐感到青chūn在从他身上流逝。十年前他连夜整理案牍公文都不会觉得疲惫,而现如今只要在案几前伏上两个时辰他便会深感腰背酸痛,筋骨疲乏。但他不能倒下,关中王家的兴衰全系于他一身。虽然如今王家显赫一时,但他在京兆尹位子上这些年得罪了不少权贵。别看这些人现在不敢招惹王家,只要他今rì辞了京兆尹的职位,明rì便有人敢弹劾王家为祸长安百姓的罪行。哼,这些人最是两面三刀,便是大唐右相李林甫大人对他也多半是利用。作为右相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对这位大唐宰辅最是了解。若是自己落难,这位毫无度量的宰相大人恨不得一脚将自己踢开好撇清自己。这偌大的长安城便是一张棋盘,而这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一颗颗棋子,唯一掌握棋局的人便是大明宫中的那位。若想不被当做一枚弃子,便要让自己的实力变得更强,唯有这样才能让下棋之人有所顾忌。强者为尊,这是他王銲人生的信条。自从入仕为官,他便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发妻儿女,他都觉得他(她)们的目光中透出一股极强的目的xìng。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他身边,这让膝下已儿女成群的王銲感受不到一丝天伦之乐。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事必躬亲,每一个跟他作对的人都会被他抓住把柄。朝堂的争斗已把他的双目磨砺的似苍鹰一般锐利,任何的一个破绽都会被他抓住,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李括,哼,这个名字这些天来一直叨扰着他。根据自己线人的情报,这个名为李括的少年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逼得自己儿子落荒而逃,随后又认了高适那个哥舒翰身边的红人为叔叔。随后更是yīn差阳错的认了如今大唐玉真公主殿下为义姑母,如今拿着公主殿下的玉牌来要人,若不是自己在揽月楼布有眼线,直到如今还会被蒙在鼓里。好一招借势用力的计谋,此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略,假以时rì必成大器。

    轻启双目,王銲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一身棉麻深衣,头系一方黑sè璞巾,简单到极致的装束却掩饰不住他身上的英气。像,实在是太像当年的李适之了,这是命运在捉弄吗,如今是他的儿子来复仇了?

    被王銲盯得有些发虚,李括连忙闪身上前深施一晚辈之礼:“小生李括见过京兆尹大人。”

    王銲半支起身,冲李括摆了摆手道:“括贤侄莫要多礼,我常听昭儿谈起你,比起我那个不孝子,你可真算得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了。”说完端起一杯花茶轻抿一口,挥手示意李括自便。

    虽然被王銲的气场压抑的很是难受,李括还是强自一笑:“伯父谬赞了,王公子气宇轩昂乃大唐栋梁之才,岂是括儿所能比。括儿今rì前来拜访伯父其实是为了一件事。”

    “哎,不急。”王銲挥了挥手道:“难道你无事求我就来不得这京兆府吗?你我当以叔侄相称,这里就是你的家,千万不要见外了。来人那,给我括贤侄上一杯清茶。”自有伶俐的小厮奉上一杯新沏的花茶,李括无奈之下只好双手接过,象征xìng的轻抿了一口。

    张延基早看不惯王銲如此借势压人,一把夺过李括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哎,王伯父。括儿哥他嘴笨,还是我来说吧。括哥的一个好友德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京兆府给抓了,我想是一场误会。这不,连玉真公主殿下都惊动了。她老人家特地赠了块玉牌给括儿哥,做了个保人,还希望您老人家做主把那小兄弟给放了。”

    王銲的面庞上闪过一丝yīn霾,随即便被暖人的笑容所替代:“哈哈,你这臭小子,还是这副急xìng子。看看你的言谈举止哪里有点工部侍郎公子的样子。”轻自刮了刮茶末,王銲轻声道:“不错,这些rì子京兆府是抓了不少人,他们大都与一件案子有瓜葛。括贤侄的好友如今也确在京兆府,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老夫我不得不谨慎行事。如今既然有玉真公主殿下作保,想必确是一场误会。我这就差人带二位贤侄去大牢领那位小兄弟出狱,咱们一家人千万别伤了和气。”他刻意将玉真公主四字咬的颇重,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多谢王伯父成全!”没想到王銲会答应的如此爽快,李括心中大喜,冲其一揖及地以表谢意。

    王銲一只手虚扶起李括,笑道:“你啊和适之当年一样守礼,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伯父。在长安城里,你伯父我多少还有几分薄面。”

    李括领了令牌,再次拜谢后便与张延基辞谢王銲,一齐出了京兆府的内宅。

    出了京兆府,自有衙役引领二人前往大牢。有了王銲的令牌一切都变得简单,二人与典狱长简单交谈几句便顺利进入到天牢。京兆府的天牢关押的大都是些身份尊贵的世家公子,自然不似一般县衙牢狱般yīn暗cháo湿。但即便如此,初次进入天牢,李括还是打了个冷战,牢内的温度明显低于室外,甬道两侧虽有照明的火把,但仍是昏暗不堪。李括二人紧紧跟随领路的狱吏,一路缓行绕过两处转角这才来到关押重犯的天字牢区。

    那狱吏冲二人拱了拱手,伸手指了指斜右侧的一间单人牢房道:“德子兄弟就在那处号子中,这些rì子弟兄们可都善待着呢,两位公子请便。”

    李括拱手回礼:“有劳大哥了。”

    天字牢区关押的大都是重犯,因此牢房都是单人的。一来防止囚犯串供越狱,二来这些囚犯家中背景都很深,狱卒大都可以从中捞取不少油水。

    李括走至关押德子的牢房前,环视四周,只见一个散发垢面的囚犯蜷缩在墙角的草床上不住的发抖。

    那囚徒见有人前来,拼命向后蜷缩,大声呼喊着:“别过来,我真的不知道,别打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别,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德子!”李括鼻头一酸,呼声道:“我是你括哥啊,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括哥带你回家。德子不怕,德子不怕。”

    “括哥?你真的是括哥?”那囚徒闻言向前爬了几步,待看清楚来人确是李括无疑后竟是一拥向前双手紧抱住牢柱前的李括失声痛哭道:“括哥,我,我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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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想怎么刻画王銲这个人物,这个玄宗朝极有分量的政客,值得我们深度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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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朝歌(二)

    李括紧紧握住冯德恩的双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括哥带你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说完招呼狱卒打开了牢门,与张延基一道半掺半扶的将冯德恩带出了京兆府天牢。

    因有王銲的吩咐在先,三人这一道并未受到什么阻拦。顾及到冯德恩的感受,李括与张延基便行至车马行租了一架轻便马车给冯德恩代步。三人一齐径直向城南行去,不多久便来到了通济坊客隆茶馆前。

    陈小六,杜景甜等人早已在茶馆前翘首以盼。看到李括一行人下了马车,杜景甜率先迎了上来:“小七哥,你总算回来了,大家都为你担心呢。德子也回来啦,你这回可把人急死了!”

    冯德恩往李括身后缩了缩,喃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李括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和声道:“德子,没事的。景甜妹妹也是关心你,你不知道你入狱这些天大家都急坏了。这下好了,你平安回来我们便能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过rì子了。”

    张延基适时的站出来笑道:“大伙别都在这干杵着,德子这次平安归来一定要好好去去身上的晦气。靖鸿,亦昊你俩赶紧端个火盆出来。德子这次二回门一定要来个晦气全除!”

    “哎,我们这就去。”二人这才轻拍了拍额头,转身跑进了茶馆。没过一会,二人便端了个火盆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

    “哎,把这火盆放到大门正中。”杜景甜双手叉腰左指右点:“我说陈小六,你就不能麻利点,没吃饱饭啊。”

    “噗。”张延基忍不住笑出了声:“括儿哥,景田妹子还是这般姿态啊,确是有趣,确是有趣。”

    “她啊,就是这个疯癫样,估计这辈子是改不了了。你啊,就多担待着点吧。”李括无奈的耸了耸肩,苦笑道。

    “哪会呢,小弟怎么会嫌弃嫂夫人呢,只要大哥不说什么,我们只会给你们小两口祝福!”张延基歪了歪头,不依不饶道。

    闻听过来的杜景田径直走到张延基身前给了他一个搂脖,喝道:“你小子在背后说本姑娘什么坏话呢,是不是那个臭小七教你说的?”

    “哎,哎我的姑nǎinǎi,你轻点。不是小七哥教的,真的,是我自己瞎说的。哎,别勒了,再勒死人了。”

    杜景田一把推开张延基,害的他摔了一个趔趄。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先迎德子进屋再说,在这里站着算个什么事。”张延基吃了苦头不敢再招惹这个小魔头,连忙拱手乞降。

    “哼,这还差不多。”杜景田自得的环抱双臂,笑道。

    李括扶将着冯德恩,走到了火盆前。犹豫的看了看李括,冯德恩终是颤悠悠的迈着双腿,跨过了火盆。

    “好!一跨去霉头!”

    “德子威武!”

    “德子纯爷们!”

    “跨火盆,从此好运来相伴!”

    “跨一跨,运气旺!”

    少年们叫好声此起彼伏,不一而足,一时间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今rì客隆茶馆自是歇业,往rì人满为患的茶馆此时空无一人。十几张方桌擦得干干净净,一行木质菜牌环绕着挂在墙侧。杜老掌柜兀自站在柜台后,骂骂咧咧道:“什么人都往回领,也不怕沾了晦气!”

    “阿爷!您说什么呢,德子回来是喜事,您看看您老人家,简直为老不尊!”杜景甜嘟着嘴替好友抱不平,惹得一众少年哈哈大笑。

    “笑,就知道傻笑。我不跟你们瞎扯了。我惹不起你们,还躲不起吗?哼!”杜老掌柜整了整衣襟,拂袖呼啸着进了后院。

    “我阿爷就是这个xìng子,德子你别介意。”杜景甜连忙安慰着冯德恩,生怕他因此起了嫌隙。

    “没,没事。杜老掌柜也是为你们好。”冯德恩低声道,手又往身后缩了缩。

    “景甜,你去帮德子烧壶热水,一会让他好好去去乏,再换身新衣服!”李括不忍见好友这幅模样,笑着对杜景甜道。

    “懒死你,哼!”杜景甜轻自抱怨一声便向内堂走去。

    众少年一番寒暄后,冯德恩便去后院沐浴了。李括仅留下了张延基和陈小六,其余的少年一番感谢后便让他们回家休息了。

    待前街落得清静,李括引着三人围坐在一张靠墙的方桌上却都不说话,一时气氛有些压抑。

    “括儿哥,我觉得德子这次出来xìng情有些大变。”张延基似乎猜出了李括留下自己的缘由,试探着问道。

    “嗯。”闷声喝了一口粗茶,李括神sè有些黯然:“德子以往是我们这些弟兄里xìng格最好的,经历这一番劫难后变得沉默寡言,畏畏缩缩。我真怕这件事对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小七哥,兴许德子哥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呢?慢慢会好的。”陈小六见气氛如此压抑,安慰道。

    “希望吧。”李括轻叹一声,将茶杯轻放在方桌上。“只是这次京兆尹的态度有些诡异,我至今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括儿哥是说王銲那个老匹夫?我也觉得他今rì之举有些古怪。谁不知道王家父子平rì在长安城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即便这次有玉真公主殿下出面,那老匹夫会有所顾忌。但若如此顺从的放了德子兄弟,确实有违他的作风。”张延基思忖片刻,附和道。

    “嗯,这次京兆府雷厉风行抓捕了许多世家公子。德子竟然也牵扯其中,可以看出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大秘密。等过些时rì得敲打敲打这小子,真怕他一时犯傻惹下什么大祸。”李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有等冯德恩情绪稍稳定再从他口中探知一二。

    “要我说,我们可以暗自查访,看看是什么事把德子吓成这样。”杜景甜从后院走来,朗声道。

    张延基捂住胸口,深喘了几口气:“我说姑nǎinǎi,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这是存心吓死人啊。”

    杜景甜斜瞪了张延基一眼:“胆小鬼,吓得就是你。”绕着三少年转了一圈,杜景甜接道:“德子如今这个模样能不能回到从前都是两说,若是等他亲口说出前因后果不知要到何时。不如我们几个暗中查访,抽丝剥茧,一探究竟!”

    “哇,景甜姐,你竟然会用成语了。小六好佩服啊。”陈小六张大了嘴巴,赞叹道。

    杜景田单手捂头,恨道:“你景甜姐怎么就不能说成语了,你以为就死小七有学问啊。”

    “没,没。景甜姐,我是为你高兴。”陈小六连忙摆手,一时间竟是说不全话。

    “好啦,我还不知道你,不过我们得快些展开调查。看看德子这些天都接触了什么人,从源头入手,我就不信不能探得究竟。”杜景甜大度的摆了摆手,笑道。

    李括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杜景甜,终是开了口:“阿甜,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我这些时rì遇到些阿爷生前的故交,他们都希望我能出仕为官。我也想重拾学业,这样一来可以完成娘亲的愿望,二来也能有更好的机会替阿爷洗刷冤屈。只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总在茶馆帮工了,杜老掌柜那里...”

    “小七哥,你别说了,我支持你。至于阿爷那里我去说,他最疼我了,一定不会拒绝的!”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什么事这么神秘啊,我南某人也来凑凑热闹!”伴着一声爽朗的笑声,南霁云阔步行到茶馆内,大大咧咧的坐在紧靠众少年的一张方桌侧。

    “南大哥!”李括和杜景甜齐声笑道。

    “怎么,不欢迎我来啊?”将随身佩刀放在桌上,南霁云难得的打趣道。

    “没,没,怎么会呢。我们是太兴奋了,对了,南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李括忽见故人,自是欣喜非常。

    “你个臭小子,你南大哥有那么笨吗?曲江坊离这里又不远,我顺着里坊打听一番,还能得不出你们的住所?说吧,有什么事那么麻烦,没准你南大哥还能帮上忙?”

    杜景甜闻言抢过身位道:“那南大哥我们就不客气啦。是这样,本姑娘准备成立一个侦案小组,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侦案小组?”南霁云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杜景甜一眼,笑道:“嗯,我倒想看看你这个鬼jīng灵会折腾个什么新鲜玩意出来。好吧,就算我加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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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德恩这个酱油以后还有大用,这里先卖个关子。

    对于背后的yīn谋,那个。。。元芳,你怎么看?

第十三章 朝歌(三)

    “太好了!”杜景甜闻言兴奋的挥舞着拳头,笑道。

    “只是此案可能会牵扯众多,或许还会得罪些权贵。南大哥你...”李括微皱了皱眉,诚恳的提醒道。

    南霁云挥了挥手,打断道:“你南大哥岂是那种惧事之人,不要再说了,再说便是看不起我。”

    话已至此,众人皆不再言。相视一笑间,尽是对好友的信任。

    “嗯,既然南大哥决定加入,我便将我的计划详细的阐述一遍,如有不妥之处还望指正。”李括轻声道。“德子的案子处处透着蹊跷,既然不能亲自闻讯于他,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从他最亲近的人入手。”

    “括儿哥的意思是他那个在工部屯田司(注1)做主事的堂兄?”张延基朝李括的方向凑了凑,低声道。

    “正是,这次德子出事,按理说他该多方打点,设法营救。但他不但毫无营救之意,反而趁机吞并了属于德子的那份家业。依我之见,只有一种可能。”李括轻抿了口清茶,接道。

    “那黑心的堂兄认定德子兄弟此番必定惨死狱中,绝无生机。”南霁云顺着李括的思路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陈小六为众人满了满茶盏,疑惑道:“只是他堂兄向来多疑,我们这般前去询问恐怕得不到什么结果。”

    “当然不能这般去。”李括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招呼众人围将过来:“这样,我们就按此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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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ūn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四月初chūn,落英纷飞。长安正是杏花飘香,美人如歌的时节。

    东城永宁坊一间小跨院内,一个五短身材,身着墨sè圆领棉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棵大槐树前兀自把玩着一块新淘来的玉佩。他便是工部屯田司主事冯德全,冯德恩的堂兄。这些rì子来,他的心情颇为不错。自己的堂弟卷入了一起颇大的案子,据说竟与东宫的那位有牵连。陛下震怒,下旨令京兆尹王銲彻查此事,绝不姑息。一时间朝野震惊,人人自危。据自己京兆府的弟兄说,这次京兆尹大人是下了狠心,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德恩啊,不是哥哥我绝情,谁叫你没事跟东宫扯上关系呢。你以为抱上太子殿下的粗腿便能鱼跃东海,出人头地了?如今的东宫便是一口烧开了热水的大锅,靠近它的人无不被烧烫的体无完肤,便连那口锅的主人都只能贴贴补补聊以度rì。自己这个堂弟虽然没出什么头彩,但名下尚有几亩薄田,此番自己一番运作,转身的工夫这些田产便划归到自己的名下。长安地狭而贵,这几亩薄田放在别处州县或许不值一提,但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却是可换得不少银两。自己这辈子从未下过大注,遇事皆会停一停,想一想。正因如此,他每赌必赢。他赌工部侍郎与原屯田司主事有嫌隙,因此暗中搜集主事“罪证”,替侍郎大人铲除“jiān佞”因而谋得了屯田司主事这一肥差。他赌朝廷不会每年按仓廪肃查稻谷供粮,因而他将粟米以旧易新,抽成剥丝,从中获得暴利。虽然除去孝敬上司的份子钱,落到他手中的不到一成。但他每赌必赢,这些年来照样赚了个盆满钵满。从不与皇亲国戚相交,从不在没把握的赌局上下注这是他冯德全的人生准则。

    微闭着双眼,任由清风拂过面颊,冯德全只觉心情无比舒畅,渐渐入了梦乡与周公相伴。他只觉飘至了稻谷遍野的田园,清风飘过,金黄的麦穗波荡起伏若云海旖旎。独自仰面躺在麦田花海中,身侧自有美婢温了一壶小酒替自己斟满。正自神游间,却听得阵阵马蹄由远及近,愈来愈烈。伴着一声声低沉有力的鼓点,一队泛着银光的骑兵越过齐人高的麦穗,踏行至冯德全身侧。那为首军官模样的人忽然举起一把八丈马槊,劈头向自己砍来。

    “啊!”冯德全惊然梦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衣衫的后襟早已浸的透湿。大白天的怎么会做梦,真是见鬼!可那军官的面容怎么如此熟悉,竟是,竟是与德恩有几分相似。咚咚咚,咚咚咚。确是有马蹄声,难道我刚才不是在做梦?

    冯德全越想越惊,忙起身几步跑到大门前。顺着门缝向外窥了几眼,确见得四人四骑立于门前。

    为首的那一人生着一张国字脸,剑眉虎目英气十足。左手控着马缰,右手轻点前方。

    “冯德全,赶紧给老子滚出来。侍郎大人再不出手,恐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冯德全起初还有些生疑,见得来者报上了侍郎大人的名号,才开了大门,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下官冯德全参见大人,不知侍郎大人有何吩咐,竟亲咐上差,下官不胜惶恐。”

    那来人不是李括一行却是谁?经过一番合计,众人决定扮成官府中人,借工部侍郎心腹的名义来对冯德全“面授机宜”。

    这为首之人正是南霁云,他久处官场,经过一番装扮颇有几分威势。只见他轻哼一声,大笑道:“我说冯主事,你就叫我们在屋外干站着吗?还是你看不起侍郎大人?”

    冯德全心中暗惊,这来者竟如此难对付。看来此次不大出血一番难以过关。心中虽痛,他仍是挤出几分笑容道:“上差哪里话,各位屋中请。”

    将四人依依延请入内堂坐定,冯德全才微微吁了口气。心中惊疑否定,他试探着问道:“下官一向对侍郎大人忠心耿耿。不知是何事处理不当,此番竟劳烦各位大人屈尊莅临寒舍。”

    南霁云顿声放了茶盏,冷哼一声:“我说冯大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本官装糊涂呢?听说你侵占了你堂弟名下的田产,可有此事?”

    冯德全心中暗骂,想不到堂堂一部侍郎竟然盯上了自家田产。咬了咬牙,笑道:“舍弟因案入狱,下官身为其长兄只是代为起打点暂管。等舍弟出狱,便会归还予他。”

    “哦?只是我听说你那堂弟已经毫发无损的出狱,凭着你对他做下的这些事,我真怕你到时不好解释。”南霁云颇为玩味的看了冯德全一眼,提醒道。

    “什么?他,他已经出狱了?”冯德全闻言一惊,险些摔倒。

    南霁云将扶起冯德全,疑声道:“冯主事似乎不是很开心啊,难道冯主事希望你堂弟横死狱中?”

    “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太兴奋了,太兴奋了。”冯德全轻抹掉额角渗出的冷汗,忙答道。

    “我才没工夫关心你们兄弟关系,此番前来,某是替侍郎大人指点你一番,免得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南霁云鄙夷的瞥了冯德全一眼,粗暴的打断了其的辩解。

    “下官愿闻其详,愿闻其详。”冯德全被南霁云的强势压得喘不过气,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你知道你堂弟此番为何能平安脱身吗?那是因为宫里的那位使了力。”南霁云冲城东北方向拱了拱手,低声道。

    “太子殿下!”冯德全失声道:“他老人家都自身难保了,怎么会去营救舍弟!”

    “你都知道些什么,快快说来!”南霁云听其说到正题,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我,这,这...”冯德全意识到自己有些多嘴了,犹豫的喃喃自语。

    见自己有些失态,南霁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不想说也不要紧。侍郎大人看在你对他忠心耿耿一场的份上才叫我来救你,若是你无意求生,我何必费力不讨好?”

    “别,您看您,我怎么会厌烦于您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怕,我怕...”冯德全抬首瞥了眼南霁云身后的李括三人,疑声道。

    “哈哈,你仔细看看我是谁?若是连我听不得这番话,怕阿爷也不敢派其他人来啦。”张延基挤过半个身位,大声笑道。

    “是,是大公子!”待看清眼前之人,冯德全大喜:“下官真是有眼无珠,竟没认出大公子。好,既然侍郎大人这么看得起下官,下官这次就把命交给他老人家了!”狠了狠心,冯德全叹道:“事情还得从月前说起。我舍弟德恩一向待人和善,与世无争。只是三月初五那rì在东市芙蓉楼做工时,遇到了件麻烦事。”微顿了顿,冯德全接道:“那rì舍弟照例往芙蓉楼三层的包房内送菜,没想到在替一间包房上菜时竟是惹恼了一伙突厥人。那伙突厥人穷凶极恶,扬言要将舍弟挑筋断骨。正值此时,隔壁包房一富家公子挺身而出,指挥身边仆从将突厥人制服。舍弟对那富家公子千恩万谢,发誓自此追随那公子。事后舍弟才知晓那富家公子竟是太子殿下,大喜之际,他自是与东宫总管鱼朝恩有了联络。据说太子殿下念着他xìng子醇厚,竟是将一块自己随身的东宫令牌赐予舍弟。”

    抬手满饮一杯清茶,冯德恩叹道:“当时我还劝他不要与太子殿下有交集,谁知他丝毫听不进去。之后他好似替太子殿下办了件事,再后来便被京兆尹大人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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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工部屯田司:史载屯田司掌天下田垦。

    此事完了吗?当然没有。大家和小七一道追查下去吧,票都投给流云吧。

第十四章 朝歌(四)

    “然后你就霸占了你堂弟的田产?然后你便弃他的安危于不顾?”陈小六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抓住冯德全的衣领,喝问道。

    “这位上差,你,你别激动。”冯德全被吓得起了一个冷战,连声哀求。

    李括用手肘轻点了点陈小六的后心,示意他莫要露了破绽。

    陈小六闷哼一声,奋力一甩,冯德全便仰面跌至青石板的地面上,哀嚎不止。

    南霁云最看不得这等软骨头,不耐的挥了挥手:“好了,既然你清晓此事牵扯之人,最好管好你的嘴巴。不然,到时出了事侍郎大人可不会保你。”

    冯德全此时早已被吓破了胆,连声应是。

    南霁云见问不出更多的线索,便与李括等少年转身跃马,策马扬尘而去。

    虽然之前通过孙叔之口早已知道此案与当今太子有关,但此事从冯德全口中得到证实确是让李括心中为之一沉。京兆尹,右相,太子,陛下。这些串联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李括实在不明白一向老实本分的德子怎么会卷入到朝堂斗争的漩涡中。神仙打架,往往遭殃的都是他们这些臭鱼烂虾。阿爷被jiān人构陷便是最好的例证,自打他记事起,阿爷便会带着他去乐游原登高赏秋,去曲江踏青寻chūn。期间每每会跟他讲起朝政积弊,从阿爷的口吻中他或多或少能听出些许无奈。以阿爷贵为大唐左相的尊崇地位,在风云诡谲的朝政争斗中也不过如草芥般被遗弃,更不必说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了。幼年时家道中落的经历在他心中投下了不可磨灭的yīn影,每每想起便觉隐隐作痛。自此之后他本能的想远离朝政纷争,远离权势争夺。他以为这样便可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但他渐渐发现,升斗小民有升斗小民的无奈,神仙们至少还有下注站队的机会,而自己这些臭鱼烂虾只会被充作一枚枚棋子,当其利用价值失去后,便会被随意抛弃。

    少年此时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不知道路在何方,他不清楚选择的道路上等待他的是什么。

    “括儿哥。”张延基将马赶了半个身位,凑至李括身前朗声道:“还在为德子兄弟的事烦心吗?这事确实有些复杂,不过此番查探我们至少知晓案子的起由。至于具体细节,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一定能弄清楚的!”

    “嗯。”李括心中一暖,是啊,即便前路再艰难,有这么多过命的好兄弟陪伴自己又害怕什么呢?生活本就是一场战斗,不战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既然已经行在路上,便没有理由轻言放弃。

    向张延基投去温和的一笑,李括轻声道:“延基,谢谢你。世上之事多有可畏可惧者,我只希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们这些好兄弟都能一直站在一起。”

    有些事,无需多言,一个眼神足矣。

    众人骑马回至客隆茶馆已是酉时,rìsè渐暮,斜阳落影。

    杜景甜等了半天早已焦急万分,见众人归来忙迎了上去。

    “死小七,怎么去了这么久,把人家等的急死了!”

    “我不是想多了解些情况吗,一下就忘了时辰。”李括最怕的就是杜景甜,这姑nǎinǎi任xìng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哈哈,括兄弟也是为了早rì查清案子,我说景甜姑娘就不要再挤兑他了。”南霁云适时地挺身而出打起了圆场,生怕李括被这姑nǎinǎi占了便宜。

    “哼,不理你们了。对了,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杜景甜嘟了嘟嘴,问道。

    “事关重大,屋里说。”说完,李括率先进了茶馆。

    待众人坐定,南霁云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今天装扮为工部侍郎的特使前去冯德全家,一番威逼下,总算诈出一件惊天秘密。”环视左右再无旁人,南霁云压低了声音:“此事与当今太子殿下有关。德子兄弟应该是替太子殿下做了什么事,被京兆尹拿住不放,yù借此事将火势引到东宫去。”

    杜景甜急道:“那到底是什么事啊,竟然能牵扯到这些大人物。若不早rì查出其中原委,我怕德子一生都得活在此事的yīn影之中。”

    南霁云右手中指轻扣了扣案几,叹道:“至于具体是何事我们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但这件事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不然王銲那厮也不会抓住此事不放。”

    “哎,弄了半天就是还不知道喽。依我看啊,就是李林甫那死老头和太子殿下争权斗法。太子殿下yù求外援被死老头抓住了把柄。德子估计便是一个替殿下接头的跑腿工,却被王銲那老匹夫当个宝似的威逼利用。”

    “阿甜言之有理。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恐怕到时还得从德子口中一探究竟,毕竟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事情的经过。”李括轻点了点头,轻声道。

    “先不说这个啦,小七哥,你们离开后一个姓高的官老爷来到店里找你。见你不在,他便留写了一封信,你快来看看。”杜景甜轻拍了下额头,高声道。

    李括随手拿起桌上的信纸,默声读了起来。

    良久,李括轻放下信纸,长叹一声:“高伯父和王右丞联名推荐我入国子监求学,以便参加来年的chūn闱。”

    “括儿哥,这是好事啊。你现在已经有了贡生的头衔,完全可以参加明年的chūn闱。若是在国子监求学半载,定会对你大有裨益。”张延基闻言兴奋的挥舞着拳头,为好友由衷的高兴。

    “嗯,只是这些年我为了生计四处奔走,学业早已搁下了。我只怕...”李括轻揉了揉额头,沉声道。

    “怕什么,括儿哥,你的才学在弟兄几个中是最出sè的,若不是你阿爷被jiān人陷害,你要为生计分神,说不准你已进士及第了。况且男子汉大丈夫,生当成就一番大事业!”张延基见李括竟有一丝自卑,高声为他打气。

    “嗯,此事我还得和娘亲商量,毕竟在国子监求学要花去不少银两。虽然贡生可以享受全宿全食,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补贴,但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样样都需要添置,娘亲现在身体又不好,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李括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进进出出一番计算下来银钱确是捉襟见肘。

    南霁云轻拍了拍李括还稍显稚嫩的肩膀,和声道:“括贤弟,你们书生科举那套为兄是个粗人不懂。只是为兄也觉得延基小兄弟说的在理,男儿生立于世或执三尺青锋戍国守边或以圣人之道济世安民。若每rì绕陷在生活琐事中,岂不枉费双亲生养之恩?况且令尊被jiān人所害,你若不出仕为官如何替令尊洗刷冤屈?听南大哥一句话,尽管放心去那个什么劳什子国子监求学。令堂的生活自有你大哥我和一帮兄弟照拂,你无须担心。”

    “谢谢大家。”李括冲众人一一点头致意:“李括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替阿爷洗刷冤屈!”

    “哈哈,这才像我的好兄弟!”南霁云给了李括胸口一拳,大笑道。

    众人一番嬉戏打闹后便在客隆茶馆内用了晚饭,待得月挂苍穹,星系天幕,众人皆觉困乏难挡,一时纷纷相辞归家。

    待得众少年离开,杜景田便蹑手蹑脚的回了内堂。

    轻关上房门,点起一盏油羊灯,小娘便轻坐到了绣床边。

    借着昏暗的烛光,轻拿起一支剪子,依着早先比对记下的尺寸,杜景甜默声为李括裁起了衣裳。

    不知为何,小娘总觉得心中有些失落。小七哥过几rì就要离开茶馆去国子监求学,我再也不能整rì腻在他身旁让他给我编草蚱蜢了......微微用力裁下了袖口,小娘轻叹一声。杜景甜啊杜景甜,小七哥是去求学长本事的,是好事。你怎么能那么自私的拖累他,分他的心呢......可,可确实是见不到他了啊,那个死小七肯定半年都不会来一次!哎呀,真是烦死了!手下微一用力,小娘竟是在胸口的位置扯出一道碗口宽的口子。

    糟了,这可怎么办!这是给小七哥做的第一件衣服,竟然弄成这样,那个死小七又该笑我手笨了!

    正自懊恼间,忽觉一阵杜鹃花香飘入屋内。被这沁人的清香润的神清气爽,杜景甜忽然计上心来。

    轻抄起一支顶针,拨开一卷细红线,比着绣被上花纹的模样杜景甜在胸口处的口子上一针一线的绣起了一朵盛开的杜鹃花。

    明月高悬,清风和煦。从屋外望去,透着一层清薄的浆纸,却见一个妙龄小娘径自赶制着一套深衣。烛影跃动间,清幽恬丽,满是柔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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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朝歌(五)

    翌rì清晨,长安的rì空由灰易白,由白转黄,须臾的功夫便又泛出了一抹耀眼的金sè,老天爷轻挥了挥手,便将暖人的光辉洒遍长安城千万街户里坊。衙吏早已敲起了震耳的街鼓,声声鼓响从承天门传将出来,从城北至城南,泽及四阙,唤醒了千万人家。坊门尚未开启,青砖黑瓦间却早已升起了缕缕炊烟。长安县打更人揉着微陷的黑眼圈,歪着足步朝着县衙行去交班,路上遇到几匹纵马扬尘而来的公子哥,忙闪身避至路旁的排水沟,便是如此,还是溅污了一身自家婆娘新裁的粗布衣裳。指着肇事者远遁的身影咒骂了几句,打更人便意兴阑珊的提着下摆朝前路挪将而去。气愤又能如何,这便是生活。一rì连着一rì,一天赶着一天,晓声隆隆,转rì催月。时光便如同石磨一般慢慢撵着,转着。虽不轰轰烈烈,但质朴平和中总还蕴着那一抹对生活的期盼。

    安德坊临湖二十三巷一间小跨院内,李括坐在灶房锅台前兀自拨弄着柴火。少年昨rì彻夜未眠,卧将在床榻上,只一闭眼便会闪现这十几年来与娘亲相依为伴的场景。自小便要撑起整个家,李括自是心思坚韧。但便是如此,少年一想到要与娘亲分别心头仍是落得空空的。只是阿爷的冤仇不能不报,自己终归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自己决不能让阿爷失望,不能!

    少年握紧了拳头,狠击了几下糯米黄土砌成的灶台,长吁了一口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轻掀开了锅盖,小心翼翼的从墨黑sè的铁锅中舀出了两勺粟米粥,轻放到一口青花大碗中。微吹了口气,从屉里拣出两个野菜勃勃用碟子盛好,与粟米粥一齐放到托盘中,少年便轻踮着脚步朝母亲所居的内室走去。

    李括边走边想,入了国子监每月便有一两银子的补贴。国子监自是包食宿的,自己不需花什么钱,便可将银两托人带给母亲。一想到此,李括兴奋异常,脚步也愈发轻快。

    悄声推开已褪了清漆的门扇,李括蹑手蹑脚的进了内室。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靠窗的小几上,正yù转身离开,却听到李卢氏柔和的声音:“括儿,这便是要走了啊。”朝李括轻挥了挥手,示意儿子过来,李卢氏轻声道:“括儿,今rì你便要去国子监求学了,娘真为你感到高兴。你阿爷去的早,娘又没本事,没给你留下什么家业。这盒是你阿爷生时常用的文房笔砚,你带在身上兴许有用。”

    “娘,孩儿不肖不能于娘亲膝下尽孝,孩儿,孩儿...”李括眼眶染得通红,轻迈两步,生生跪倒在李卢氏身前。

    “括儿,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见自家儿子竟是跪倒在地,李卢氏慌了神,忙起身扶起了儿子。轻拂过儿子的鬓角,李卢氏柔声道:“括儿,你是做大事的人,千万不要因为娘心中有了羁绊。若是为了照顾娘亲荒了学业,你叫娘亲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你阿爷?”

    爱怜的拂过儿子的面颊,李卢氏不得不感叹,儿子这副面容简直与他阿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邃的眼瞳,高挺的鼻梁,匀称的脸庞。看着眼前的儿子,李卢氏仿佛看到自家夫君年轻时的模样。“括儿,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尽管去一心求学,娘亲这里还有小六他们照拂,你不必多心。”

    李括默默点了点头,又冲娘亲深施一礼:“娘亲,括儿今rì便去国子监点卯了,您多保重!”少年不舍的转身,将文房笔砚装进早已收拾妥当的包裹,沉声离去。

    李卢氏半倚在早已泛sè的门框前,望着儿子远逝的背影,嘴角升起了一抹微笑。

    ................................................

    长安务本坊国子监(注1)前,已是人cháo涌动。各州县保举的乡贡生已齐聚京师,等候国子监祭酒大人主持入学典礼。李括背着一个宝蓝sè粗布褡裢,随着各地而来的贡生向前缓步而行。

    “括儿哥!”张延基看到远处的李括,兴奋的大喊一声,不顾身后小厮的追喊,在人流中穿梭将挤,不一会便来到好友身旁。

    “延基,怎么是你。”忽在此地见到好友,李括不免有些诧异。

    “呵呵,那个...”张延基闻听此言双颊却是染了两朵红云,双手绞在一起,支支吾吾再不言语。

    “哼,我家公子已被老爷保举,可免试入学国子监。”那小厮打扮的少年挤过半个身位,挺了挺胸脯,傲声道。

    张延基瞪了那小厮一眼,厉声道:“张福,多什么嘴。本少爷没教过你谨言低调吗?”

    张福半耷拉个脑袋,嘟着嘴喃声道:“不是他问的吗,还不让人说了。”

    “你说什么?”张延基抢前一步,逼问道。

    拉了拉好友的胳膊,李括笑道:“算了吧,他也是为你好。不过有你做伴,我在国子监求学也不会太寂寞了。”

    二人正yù畅谈,却闻前面有人喊道:“祭酒大人出来了,祭酒大人来训话啦!”

    被身后之人推搡着,二人无可奈何的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刚待二人站定,大唐国子监祭酒苏炳文已立于台前,挥手向众贡生示意。

    待众人安静下来,苏炳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吾闻余等皆乃各州县保举之英才,今入国子监求学,当克己守礼,发愤苦读。望余等谨遵圣人教化,胸存大志,早rì学成为朝廷,为大唐效力。”

    “祭酒大人威武!”

    “大唐威武!”

    “我等定当发愤苦读!”

    台下瞬时变得群情激昂,一些激动的贡生用力挥舞着拳头,喝声道。

    苏炳文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学子们安静。

    “今rì汝等初至太学,暂由国子博士引领至宿所歇息。明rì卯时于文华殿点卯,由国子博士分配科目。期间三次未到者将逐出国子监,望汝等珍重。期间学艺优异者,某将上奏圣上,为汝等作保举荐。有朝一rì,大唐定以汝等为荣!”

    “大唐威武!”

    “陛下万岁!”

    祭酒大人这一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就连一向对科举不怎么上心的张延基也兴奋的挥舞起了拳头,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完全忘了自己当初央求阿爷来国子监求学只是为了陪伴好友。

    “少爷,少爷。别喊了,祭酒大人已经走了!”张福见自家少爷仍沉浸在激越的氛围中,小声提醒着。

    “哦,那我们也进馆吧。”张延基挥了挥袍袖,率先迈步走入国子监鸿文馆。

    京畿国子监乃大唐最高学府,每年接收来自大唐各州县的优秀贡生,新罗,扶桑等过的留学生进学。国子监由大唐学识最为渊博的鸿士巨儒担任教习博士,向国子监的学子提供最优质的教习资源。

    开元初年大唐天子李三郎下令命工部修葺扩建国子监,并亲笔题写匾额。

    时至今rì,国子监已是一座占地近半坊的宏大建筑群。整座国子监分为四馆。崇文馆为中心场馆,为rì常国子博士教习大唐学生之所。西面的崇仁馆为教习新罗,扶桑等留学生的场地。东首的安仁馆是专供皇室勋贵子弟学习之所。后跨院的延嘉馆专供各地学子歇息宿留。

    李括与张延基由着教习引领来到后跨院。延嘉馆依据各学子身份不同又分为四等,列为承恩,光天,百福,归真四轩。由于有朝廷五品以上文官保举,二人得以入住第二等的光天轩。

    行过两段穿手游廊,穿过一座小花园,二人便来到了他俩在国子监的居所--临静阁。

    张延基首次离家,见到屋内众多新鲜事物兴奋的指指点点。直气的教习厉声喝止,多次jǐng告他注意言行仪态。

    李括多次替张延基向教习先生赔礼保证才让他脱身。望着教习拂袖远去的背影,李括轻叹一声:“哎,让我怎么说你,还是一副小孩心xìng。以后切不可乱来,违了圣人教诲。”

    张延基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也是太兴奋了,括儿哥咱俩能分到一间跨院真是命中注定啊。”

    “你啊!”轻拍了下好友的前额,李括无奈的苦笑一声。

    .................................................

    注1:据《唐两京城坊考》记载,国子监位于务本坊,祭酒为国子监最高长官,相当于今rìzhōng yāng大学校长。

    兄弟俩很有爱啊,书迷给点支持鼓励下小七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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