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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独家买卖

    第一百三十五章独家买卖

    “那可不一定!”李奇又用眼皮夹了一下逯德山,冷笑着反驳,“所谓道,都是你们读书人整出来的玩意儿。我们老百姓最在乎的是能不能吃饱肚子,有没有钱娶媳妇生娃。只要这两项不缺,鬼才在乎道是什么东西!”

    “你——!”逯德山被噎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汗珠若隐若现。想再说几句义正词严的话来驳斥,翻遍记忆,却找不到哪句圣人之言与当今的场景合适!对方就是个兵痞,而他是个书生。所谓秀才遇到兵,无外如此。

    “行了,德山,他说得未必没道理!”朱八十一笑着冲禄德山摇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年青人被逯鲁曾教得满腹经纶,然而在对世态人情的认识上,可不是一般的弱。让他跟李奇辩论,纯粹是送上门给人教训。

    “哼!”逯德山冷哼一声,抖动缰绳去了队伍前方,不愿意再看李奇得意洋洋的嘴脸。

    朱八十一无奈地笑了笑,将头又转向李奇,“照李兄说来,这淮安城的老百姓,平素日子过得还不错了?”

    “不敢,不敢!”李奇吓得赶紧滚下马背,冲着朱八十一连连作揖,“小的何德何能,敢跟朱都督兄弟相称。折杀了,真的折杀了!”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又不是真跟你拜把子!况且你年龄原本就比我大,叫你一声李兄又有什么错?赶紧上马,别整这些虚礼。我还有话问你!”朱八十一最不习惯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把等级秩序看得如此分明。又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唉,唉,小的,小的这就上,上马!”降将李奇答应着,声音里头带着一点点战栗。小心翼翼地偷眼四下观望,却发现无论是吴良谋和刘子云等红巾军将领,还是队伍中的普通士兵,都没有对自己表示出任何羡慕之意。仿佛他们家都督跟任何人都会平辈论交一般,早已见怪不怪了。

    “快点!等着问你话呢!”见李奇依旧是一幅畏畏缩缩模样,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催促。

    “哎!是,是!小的,末将,罪,草民这就好,这就好!”接连换了好几个称呼,李奇才终于在马背上重新坐稳。双手抱拳,朝朱八十一再度施礼,“都督尽管问,草民,草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才都督不是问了么?淮安城的百姓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吴良谋实在嫌他啰嗦,凑上前,大声插嘴。

    “这,这,看,看草民我这记性!”降将李奇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光,然后红着半边脸说道:“都督,回都督的话。淮安城商户云集,百业俱兴,需要用人手的地方极多。所以,所以只要有手有脚,肯吃得了苦的人,日子还都过得下去!遇上个好东家的话,咬着牙攒上五年,凑够老婆本儿也不成问题!”

    “噢!”朱八十一轻轻点头。如果事实真如李奇所说的话,淮安城的情况的确非常特殊。虽然此地跟徐州只隔着四百里,可徐州那边却是被蒙元官府折腾得民不聊生。

    按照后世的眼光来看,两地的最大区别是,淮安城已经走进了半工商业化城市阶段,而徐州城却依旧停留在农耕时代。所以对于官府的横征暴敛,以及各种天灾人祸,淮安民间的承受力要强得多,不像徐州那样,除了扯旗造反之外,大伙已经别无选择。

    只要能吃饱肚子,能娶上媳妇传宗接代,老百姓通常就不会造官府的反。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在乎朝廷上坐得是蒙古人还是汉人,皇帝有道无道。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实情况,而逯德山的某些想法和观点,纯粹是书生之见,与后世朱大鹏记忆里的键盘革命家有的一拼。

    包括芝麻李和赵君用等人最初起义,也是因为被官府逼到了走投无路的份上,不得已死中求活。至于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夷夏之别,说老实话,要不是兀剌不花拿小沛城内几万军民的性命给大伙上了一课,整个徐州红巾军中,除了朱八十一这个灵魂融合者之外,还真没几个人意识到过这些。

    如此算来,此番出兵淮安的决策,恐怕就有些过于草率了。虽然眼下有了一个看上去非常不错的开局,可万一接下来处理不慎的话,很有可能,此城就会变为卡在左军喉咙里的一块鸡骨头,吞不得也吐不得,无论怎么做都痛苦异常。

    正郁郁地想着,却又听李奇低声试探道:“都督,小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只要你是为了红巾军好,就没什么需要忌讳的?”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期待回应。

    “那,那小的可就说了!”降将李奇犹豫再三,咬咬牙,低声补充,“都督起先免了我等的赎身钱,随后又对小的推心置腹。小的,小的不能眼睁睁看着都督为难。小的,小的就斗胆劝都督一句,这次,这次咱们不如从者逗挠身上狠狠敲一笔银子,然后就抓紧时间回徐州吧!等下次准备充足了,再提兵过来!”

    这下,他可是犯众怒了。不待朱八十一回应,吴良谋、刘子云和伊万诺夫等人,已经把手按到到刀柄上,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姓李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姓李的,你别给脸不要!咱们都督拿你当自己人看,你可别老想着替鞑子说话!”

    “喂,你到底是想帮谁啊?!把我们都劝走了,那个者逗,这豆子那豆子的,就能放过你么?!”

    “不不是,不是不是,小的,小的不是那个意思!都督明鉴,小的真不是那个意思!”李奇再一次被吓得魂飞魄散,缩卷在马背上连连摆手,“都督,小的真心是想报答您啊!加上小的这伙降兵,你手下都凑不出五千人来。哪可能打得动淮安城啊!”

    “放屁!人多就好了,褚布哈的人还多呢,不也照样被我们砍了脑袋!”

    “胡扯,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揍他,揍他,揍这个吃里爬外的黑心肠!”

    众将愈发怒不可遏,抽出佩刀来,就要用刀背狠狠给他以教训。朱八十一见此,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头,“都住手!是我让他说的!”

    “这,是,都督!”吴良谋等人全都没脾气了,怏怏地把钢刀插回了刀鞘中。朱都督的确没什么架子,但并不意味着大伙可以对他不敬。否则,不用朱都督给处分,底下的弟兄们,就得拿白眼把大伙给活活剜死。

    “你刚才说,朱某可以从者逗挠身上狠狠敲一笔?!怎么敲,你怎么确定他会答应?!”又狠狠瞪了大伙一眼,朱八十一放缓了语气,继续向李奇询问。

    “都督,不能退!”

    “都督,我等就是拼了命,也会把淮安城给您拿下来!”

    “都督,拿下淮安,咱们左军才有一个立足之地啊!”

    听朱八十一的话语里隐隐透出了放弃之意,伊万诺夫、刘子云、吴良谋等人再度大声嚷嚷。

    “都闭嘴!退不退,一会军议上咱们再定!”朱八十一被吵得头大如斗,忍不住冲着大伙怒喝。待把众人都喝住了,又放缓了语气,低声补充道:“我不会现在就决定退还是不退,但多了解一下城里的情况,对咱们来说没任何坏处。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都督说得有道理!”众人狠狠瞪了李奇几眼,无可奈何地回应。

    “诸位,诸位请听我说。那,那者逗挠是个二世祖,平素除了搂钱之外,就懂得听戏。”降将李奇知道自己犯了众怒,抓住一切机会大声解释,“年初的时候,褚布哈还弹劾过他,说他怠慢政务。多亏者逗挠托人在大都城里使了钱,才保住了达鲁花赤这个位置。”

    “但那者逗挠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这个人搂钱的手段非常高明,不光在火耗上打主意,自己还兼顾着淮盐、丝绸、大米和芒硝的买卖。据说城里最大的一家青楼和赌场,也有他家的股本在里头。如今都督打下了韩信城,又阵斩了褚布哈,他如果不给朝廷一个交代的话,达鲁花赤肯定是干不长了。而没有了达鲁花赤这个身份罩着,他那些买卖,就得被新来的达鲁花赤抽头。所以只要能让都督退兵,他肯定不惜任何代价!”

    这李奇的确是个妙人儿,当初出卖淮安城的虚实给朱八十一,是为了报答对方不收被俘汉军的赎身费。而眼下又试图说服朱八十一拿了钱撤走,同样把军国大事当作生意来做。仿佛全天下的事情,就没有不可定价买卖的一般。

    朱八十一开始是抱着兼听则明态度听他分析,后来越听越觉得此事有趣,便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你是说,让我派人去跟者逗挠谈判,让他花钱赎城?”

    “不敢,不敢!”李奇立刻就来了精神,摆了摆手,非常老成地建议,“如果都督主动提出来,就不好要价了。都督先摆足了不拿下淮安誓不罢休的样子,等着者逗挠派人过来跟您谈。咱们是独家买卖,无论韩信城还是褚布哈的尸体,都是别无分号!”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手准备

    第一百三十六章两手准备

    “狗日的,你这哪里是独家买卖,分明是绑票!”众将闻听,对李奇再也恼不起来。纷纷撇着嘴,低声骂道。

    “对,就是绑票!就是这肉票有点儿特殊!”降将李奇则涎着脸,顺着大伙的口风向下溜,“等拿到了钱,咱们就回去招兵买马。招足了兵,就再坐着大船来打,让者逗挠交第二笔,第三笔。他手里钱不够了,就得向城里大富商们劝捐。富商们捐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肯定就不跟他一条心了。到时候都督提十万大军前来”

    “胡说,那者逗挠自己就不会花钱招兵啊?!”

    “他哪这么笨,吃一次亏还不够?!”

    “十万大军,你以为是个人发把刀,就可以到我们左军里头来么?”

    众将瞪了李奇一眼,七嘴八舌地反驳。

    “各位将军且听我说,且听我说!”降将李奇四下团团做了个揖,笑呵呵地解释,“者逗挠肯定会招兵,但是他不会打仗。出来野战的话,肯定打不过咱们都督。而蹲在城里,只要咱们把城门一堵,水路一断。情况就又跟现在一个样了。至于十万大军,不瞒各位,在下,在下的确觉得,咱们左军的兵力,兵力实在太单薄了些!”

    “你懂个屁!”刘子云笑骂,回头看看不远处小小的军营,脸上却涌起了几分尴尬。

    受朱八十一的影响,他们都信奉精兵策略。从左军以往的战绩上看,这个策略也的确没什么错。然而野战是一回事,攻城又是另外一回事。野战时,双方基本上都无险可凭,手头掌握一支精兵,足以击溃三倍以上的乌合之众。然而攻城的时候,士兵的素质所起到的作用,就被城防设施大大地抵消了。没有足够的兵力去牺牲,就根本不可能爬上对方的城头。

    “不瞒您说,小的,小的的确不懂!像咱们左军这种精兵,小的从前也的确没见到过!”李奇又拱了一下手,满脸堆笑,“但是,小的却知道朝廷的兵马都是什么货色。小的却知道有一个征兵的好地方。保证征上来的都是好兵,稍稍训练一下,就不比朝廷的兵马差!”

    “哪里?”

    “快说,快说?”

    众人闻言大喜,忍不住低声催促。不能保证都是左军战兵一样的精锐,能保证比朝廷的兵马强也是一种好主意。只要比朝廷的兵马稍稍强上一点儿,就足够大伙在两淮打下一块立足之地来!

    但是,降将李奇却果断地闭上了嘴巴,拿目光朝朱八十一反复探询。

    “说罢!”朱八十一点点头,笑着鼓励,“有好兵谁不愿意要啊!如果你能想到好办法,下次招募士卒的时候,本都督就派你去负责。”

    “真的?”李奇又惊又喜,满脸难以置信。费了这么大力气,他图的就是能早日被朱都督当成自己人看待。而自己人的标志之一,就是被委以重任。如果能把替左军招兵买马的任务揽在手里,他就算如愿以偿了。以后再也不用处处觉得矮其他将领一头。

    “军中无戏言!”朱八十一又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对方的表现很另类,与其说是个职业军官,不如说是个职业商贩。而受朱大鹏的灵魂影响,朱八十一对于商贩并不排斥。甚至愿意跟他们讨价还价,委托一些事情给他们做,只要后者能保证信誉。

    这种思维方式,无疑令李奇大有知遇之感。想了想,将声音压低了补充:“都督没听说过么,这淮东一路,除了富商之外,最有名的就是盐丁了。无论是官盐还是私盐,在当地灶户手上都卖不上好价钱,必须先集中起来,运到淮安城里。然后再通过各种手段往外边运,去挣十倍以上的暴利。而盐丁就是专门护送盐车的打手,最是敢于跟人拼命。”

    “官府以前既离不开他们,又怕他们造反闹事,所以对他们甚为严苛。而那盐丁天天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从眼前过,却穷得娶不起媳妇,又怎能甘心?双方之间积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最近这几年,几乎每年都有盐丁造反的事情发生。光是小人亲自参与扑下去的,就有十数起之多。都督从者逗挠手里拿了钱,转身就去下游招募盐丁入伍,用不了半年时间,肯定就能拉出一支十万人的队伍来!然后提兵十万来打淮安,想破城,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的确如此。上次逯鲁曾大人拉起三万盐丁来,也不过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并且还是在淮南那边。”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的耿再成抬起头,低声替李奇作证。

    兵到用时方恨少!面对着淮安这样的雄城,朱八十一也的确不敢再坚持自己的精兵策略。而欲在两淮站稳脚跟,左军的扩编工作,也是迫在眉睫。想到此节,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如果盐丁可用的话,本都督不在乎现在就去招。德甫,这件事就交给你和李奇两个去做,本都督手里还有一些钱,回头你们到账上拿就是。不过人招上来之后,却必须按照咱们左军的标准,好好训练一番。哪怕是一边打仗一边训练,也比让他们来了就上战场送死强!”

    “是!”耿再成也是喜出望外,拉了一把李奇,拱手接令。

    “那跟者逗挠做买卖的事儿?”李奇却仍不满足,眨巴着眼睛,继续追问。

    “你刚才不是说,等他自己派人来谈么?”朱八十一笑了笑,满脸神秘,“咱们两手准备,一边准备强攻,一边准备跟他谈判。有的谈就先谈着,别逼得他狗急跳墙,招募百姓上城协助防守。能打的话,就打一打。以一个月为期限,到时无论结果如何,都绝不再多耽搁!”

    “是!都督英明!”

    “都督英明!不打一打,者逗挠不知道咱们的厉害!”

    “打,真的打不下来再谈!”

    众将闻听,立刻齐声答应。抢在李奇再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之前,把基本调子先给锭了下来。

    朱八十一知道大伙都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笑着点头。然后抖了抖缰绳,围着护城河继续观察地形,寻找淮安城的防御破绽。一边看,一边继续信口向李奇询问道:“这淮安城的城墙,是全砖的么,还是外边垒了一层砖,里边是粘土?”

    “回都督的话,肯定是外边包砖,里边为筑土。全天下的城池,估计除了大都之外,都是这样。否则,光是一丈半宽城墙,恐怕就得百万块砖。淮安城再富也承担不起!”李奇策马紧紧跟上,陪着笑脸大声解释。

    “城墙真的有一丈半宽?”

    “差不多,像城门两侧马脸位置,可能还更厚一些。这都是有规定的,底下宽多少,顶上宽多少。太窄了,怕城墙不够结实。太宽了,则容易被敌人爬上来,杀出落脚点,也怕攻城方用投石机砸。只有四步左右的宽度,既方便防守,又不易被投石机瞄准,不宽不窄,正好!”(注1)“噢!”朱八十一再度为古人的智慧感到惊叹了。一座城墙,居然还有这么多学问和讲究。难怪后世的策略游戏中,把华夏人设置成最擅长铸墙的民族。

    “以前咱们淮安是吃过亏的!”李奇越说越高兴,什么话都敢往外倒。“据老辈儿人说,当年金兀术南下,赵立将军就是被金人用飞石砸死在城头上的。当时大宋朝廷拥兵几十万不敢来救,只有一个岳爷爷拼死杀到了淮安城外,结果没等他跟赵将军联系上,淮安城已经被金人破了!”(注2)这段掌故,却是朱八十一以前闻所未闻。不由得来了兴趣,低声追问道:“当年岳飞来过这里?最后他收复淮安了么?赵立将军呢,朝廷最后怎么待他?”

    “不知道了!”李奇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反正后来的事情,大伙都清楚。岳飞被朝廷给杀了,估计淮安城也没人管了吧。至于赵将军,活着的时候朝廷都没拿他当回事,更何况是死后?!”

    也不怪这个时代的百姓没什么民族意识,朝廷拿他们都不当自己的百姓,他们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想到后世朱大鹏那个时代,赵立这种英雄人物从来没人提起,而范文程、洪承畴等人,却反复被人树碑立传,成了促进民族大融合的功臣,朱八十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又叹了口气,拨转坐骑,带领众人悻然返回了军营。

    当天晚上,他便和大伙将新的作战目标确定了下来。两手准备,以拿下淮安为首选。如果目标无法达到,则想办法逼迫者逗挠出一笔巨额的赎城费用,然后返回徐州积蓄力量,以图日后。反正徐州和淮安之间又水路相连,乘船往返一趟也就是十几天的事情。

    注1:古代中国有专门阐述如何筑城的书,对城墙的宽窄高度都有相应的规范。通常不建议城墙顶部宽于四步,也就是六米。理由就是容易被石弹攻击。

    注2:建炎四年(1130)正月,金人完颜昌率大军攻淮安,。知州赵立仅以万人固守一百余日。朝廷令张浚支援,张不肯行;又令刘光世、岳飞来援,刘光世按兵不动。惟岳飞由泰州北进,攻高邮,至三墩被阻。赵立苦盼援军不至,饿着肚子在城墙上鼓舞士气,被金兵用投石车砸中,阵亡。淮安遂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吴良谋的谋痈?

    第一百三十七章吴良谋的谋(盟主加更)

    左军的众将在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像淮安这种雄城,不拿几千条人命去填,是绝对无法拿下来的。因此便不再像白天时那样,坚持要以破城为目标。只是每个人心里都非常不甘,连说话都有点儿提不起精神。

    特别是参谋部的几个年青人,当初奉家族安排投奔红巾军时,图的就是从龙之功。如今看到朱八十一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自立门户的机会,却又要半途而废,岂能不急得火烧火燎?!因此吃过了晚饭,就一起挤在吴良谋的寝帐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对策来。

    “都说淮安城难打,不打怎么知道?!那城里的守军白天早被咱们给吓破胆子了,真要不惜代价去攻,我就不信爬不上那道破墙!”

    “你没听那姓李的说么,者逗挠没啥真本事,关键是怕城里的盐商都拼了命帮他。一家出二百家丁,十家就是两千人。咱们这边毕竟人少了些,即便勉强登了城,估计也难站稳脚跟。”

    “带着手雷上去,四下乱炸。我就不信,那些从没见过手雷的家丁们不怕!”

    “二斤重一个,往上爬的时候,每个人能带几个?!”

    “实在不行就挖地洞,从地洞往里钻!”

    “去你奶奶的,你到底懂不懂打仗啊。这淮安城四面都是水,挖地洞,你挖井还差不多。”

    “那就在墙上挖洞,然后拿火药炸!”

    “一丈半厚的城墙,得多少火药才能炸得开!”

    “用火炮轰!没完没了的轰,我就不信轰不塌。”

    “你还真别不信。火炮那东西,打人可以,打城墙,估计也就是砸下几块砖渣。”

    “那就轰城门!”

    “没听说,城门里头还有瓮城和内门么?外门轰破了,进不了内门,被人堵在瓮城里,四下丢滚木雷石,我包你死得不够快!”

    林林总总,诸如此类。这个把攻城方案提出来,那个立刻出言否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说得个个口干舌燥,却依旧半点儿眉目都找不到。

    渴了自然要寻水喝,作为帐篷的主人吴良谋却没心思招待大伙,两眼盯着挂在长矛上的铠甲,魂魄早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游荡去了。

    “佑图,佑图兄,你干什么呢?你到底想不想建功立业啊!人家胡大海比咱们来得晚,今天看都督那意思,已经准备派他单独出去领一个千人队了。咱们兄弟几个呢,可还都扛着青牌子呢!”刘家庄的少庄主刘魁跟他关系近,上前推了他肩膀一下,大声抗议。(注1)“哪个不想?问题是,咱们得有人家胡大海那个本事!”吴良谋回过头白了他一眼,懒懒的说道。

    身上的几处箭伤有点疼,让他无论干什么都觉得别扭。更别扭是自己的心思,当初本以为凭着家传的兵法和武艺,怎么着也能在朱都督身边拥有一席之地。而现在看来,武艺不如胡大海,家学比不上陈德陈至善,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一笔好字,眼看着又来了个逯德山,行书、草书、正楷、魏碑无一不精。连开军议时做记录的活,马上都要被此人分一半儿走。自己这个记室参军,还有什么当头?!

    “那是,那是,胡大哥的本领,咱们谁都佩服!”刘魁碰了个软钉子,却不生气。想了想,继续怂恿,“可咱们比不上胡大哥,比刚刚投降过来的那个姓李的,总强一些吧?眼瞅着他跟耿德甫两个都奉命去招兵买马了,咱们再不想办法弄点功劳,将来等都督霸业有成,就算看在资历的份上不亏待咱们,咱们自己心里也不踏实啊!”

    “人家李奇是这边的地头蛇,知道到哪能招到好兵!”吴良谋又看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说道。“别净想这些没用的,想想怎么帮都督破了淮安城才是正经!”

    众人闻听,立刻鼓噪了起来,围着吴良谋,大声谴责,“刚才我们大伙不都在想招么,就你一个人神游天外!”

    “是啊,吴佑图,你可别光顾着说凉快话!”

    “我?你们怎么知道我刚才没想?!”吴良谋被说得脸色发烫,气急败坏地反问。

    “那你说说,你想什么了?你的招数呢?成不成无所谓,说出来算!”众人见他狡辩,愈发揪住他先前走神的尾巴不肯放。

    “我在想,当初都督他们怎么拿下的徐州!”吴良谋被逼得急中生智,狠狠翻了几下白眼,大声嚷嚷,“外边都传说,是芝麻李八人夺徐州。咱们这次,好歹也有三四千人,怎么就打不下一个淮安城?”

    “这你可想岔了!”刘魁立刻哈哈大笑,用力摇头,“外边说李总管他们八人,指的是李总管、赵长史、毛、彭、潘三位都督,还有已经战没的张家三兄弟。他们八个是将,当时身边还有八千多流民舍命相随。并且是先派人潜入了城中,与咱们都督一起发难,里应外合。”

    “是啊,佑图兄真的想岔了!”难得找到一个打击吴良谋的机会,其他几个年青人也纷纷开口数落,“当时徐州城的官兵,都被调走去打刘福通了,留守的老弱病残加一起也不满千。”

    “现在者逗挠手里,不是老弱病残么?他那点儿人马,跟咱们比起来,又比当初徐州守军对李总管的情况,强到哪去?”吴良谋却不服气,翻了翻眼皮,大声驳斥。

    “这”众人被他说愣住了,无言以对。眼下城内外的实力对比,和当初徐州城内外的实力对比真的差不太多。虽然当初李总管手中兵多,但那是八千流民,手里拿的是石头木棒。而眼下朱都督手中的战兵、辅兵还有白天刚刚接纳的汉军俘虏,却都受过基本训练,并且人人手里都有铁打的兵器。

    过了好一会儿,刘魁才终于找出了一个破绽,撇着嘴,满脸不忿地说道,“问题是,咱们没办法往城里混。如果你早把这个主意想出来,咱们就趁着没向韩信城发起进攻之前,先派几百个人混进去。现在,者逗挠都快被吓成惊弓之鸟了,怎么可能随便再放人进去?!”

    “那我要是有办法进城,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干?!”吴良谋忽然收起了笑容,压低了声音,以非常郑重的语气询问。

    “就,就咱们几个?”刘魁四下看了看,眼睛瞪得滚圆。

    他们刚才商量主意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冲杀在第一线。大伙都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小命儿金贵。蚁附也好,穴攻也好,自有底下的战兵动手,大伙怎么可能亲自上?

    “咱们几个人怎么了,者逗挠怎么会知道,就咱们几个人?!况且他只有一下午时间,除了城里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元兵之外,能召集起几个帮忙的来?!咱们大军在城外的时间越长,者逗挠的准备越充足。要去,就今天去。咱们连夜进城,刚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这怎么可能?!”众人愣愣地看着吴良谋,谁也不相信他真有办法冲进城内。

    “从地上肯定不可能,但是从水上,却是未必!”吴良谋又笑了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跟我一起去干了!要是没胆子,我就去找胡大海和耿再成,他们两个,肯定不会像你们这般怕死!”

    “谁怕死了?!”都是年青人,怎受得了如此污蔑?明知道吴良谋用的是激将法,依旧梗着脖子反驳,“你倒是说啊,只要你姓吴的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我们这条小命就交给你了!”

    “对,谁要是缩了,就是丫头养的!”

    “说,你有种就说出来!”

    吴良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咬牙切齿地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上描画,“这淮安城防备森严是不假,但那都是防人的,不是防老鼠和狐狸的。几十万人的屎尿泔水,更不可能都泼在大街上。我今天特意留心了一下,就在东河的水面上,至少有三四条通道跟城里连着”

    ““你是说,你是说阴沟!”众人立刻苦了脸,作势欲呕。

    与北方干燥型城池不一样,这时代江淮区域稍大一点儿的城市,都挖有专门的排污沟。顺着天然或者人工沟渠,将雨水或者污水排进城外的河流中,以达到减少内涝,清洁城市的目的。(注2)众人身为富家子弟,当然知道那些沟渠能通往城内,其宽度和深度也足以供人泅渡。可沟渠里边的水,却是又稠又黏,奇臭无比。让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往里头跳,还不如提着刀子去攀城墙。至少,后者还能死得干净一些,不像前者,死后都得“遗臭万年”。

    然而因为怕臭就否绝吴良谋的提议,众人实在说不出口。想了半晌,才由刘魁带头说道,“这个,佑图兄,那阴沟的口,可都是挡着水窗呢?!那东西可只能从里向外开,不会从能从外向里开!”

    水窗也是这个时代排污渠上的一大特色。通常为木制,分内外两层。外层水窗由窗轴悬挂在沟渠出口处。沟渠内水位高时,可以将其向外冲开,自动排污、沟渠内水位浅时,则在河水的作用下,向内关住,避免河水倒灌入城。

    而外层水窗内部,则通常还有一层内窗。主要是木制或者铁制的栅栏,防止大型动物或者蟊贼借水道进出。

    只是如此简单的防御设施,肯定对付不了有备而来的军队。因此吴良谋立刻翻了翻白眼,冷笑着数落“不敢去就直说,找什么理由?!那水窗再结实,还挡得住大斧和锯子?!只要砍开了水窗,咱们就能直接突入城内去,趁着天黑,守军分不清有多少人。一举夺下东门敌楼,放吊桥接大军进来。这拿下淮安的头功,就是咱们兄弟的。若是连点儿臭味都闻不得,还指望封侯拜将?!省省吧,我看你们干脆现在就回家娶媳妇抱孩子去!”

    注:本章为新盟主,吳襲宇加更,谢谢支持。

    注1:参见前文,参谋人员没有品级,因此护肩一概是青色。

    注2:有关中国古代排污设施,可查到专门论述。现今江西赣州,还有宋代排污渠的遗迹,宽零点六到一米,高一米六到两米。下文提到的水窗,也是那个时代的创举。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年

    第一百三十八章少年

    “你才回家抱孩子去呢,干就干,大不了豁出去一条命!”

    “谁说不去了,咱们只是怕你想得不够周全!”

    “干就干,今晚你吴佑图敢第一个钻阴沟,咱们爷们就全都跟着。谁退后半步,就是丫鬟生的!”

    众参谋都是十八九岁年纪,最受不得激。立刻擦拳磨掌,愿意唯吴良谋马首是瞻。

    那吴良谋却又谨慎了起来,点点头,低声道:“那大伙就分头回去准备,把各自最忠心的庄丁带上,不需要多,每人带五名为限。挑胆子大,没有雀儿蒙眼的。跟他们说明白了,若是此行有失,每人家里二十贯烧埋银子,我吴家庄付!”(注1)“不用你吴家庄付,我们刘家庄的人,刘家庄自己抚恤!”

    “对,我们韩家庄,也不差这二十贯铜钱!”

    年青的参谋们轰然响应,却拒绝了吴良谋的施舍。都是家里寄予厚望的聪明人,早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培养嫡系班底儿,用不到吴良谋越俎代庖。

    “不能穿铠甲,每个人一把钢刀,一面圆盾。腰间再别两颗手雷,拿油布裹了,也许从阴沟里钻出来之后还用得上!”

    “明白!在水里头谁敢穿铁甲,咱们又不想找死!”

    “还有,前半夜都好好睡觉,咱们寅时出发。我听都督说,寅时三刻左右,是人最困乏的时候。那些官兵们瞪圆了眼睛守了一夜城,肯定困得要死!”

    “知道了,佑图兄,还有什么,你干脆一起说出来吧!”众人却嫌他啰嗦,纷纷低声鼓噪。

    “没了!”吴良谋笑了笑,轻轻摇头,“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你们现在就各自回去挑人,养精蓄锐。我去都督那,跟他请一道将令回来。没有将令,咱们甭说去钻阴沟,夜里连军营都出不去!”

    “哎——!”众人这才意识到,大伙的行动计划没得到朱八十一的批准。而左军的纪律,又是出了名的严。登时被头上泼了一桶冷水,摇着头,低声嘟囔,“那,那都督能答应么?即便能,功劳说不定又记在了谁的头上!”

    “胡说!你们几时,几时见过咱们都督赏罚不明了?!”吴良谋立刻冷了脸,冲着说话者小声呵斥,“他看中胡大海等人,是因为人家的确比咱们强。要是存心不用咱们,每次在中军议事时,会准许咱们在旁边听着?会把亲兵都没配齐的板甲,优先配备给咱们几个?会打仗时念念不忘地叮嘱大伙,把读书人藏在队伍之后?无论咱们当时入伍那会儿,是被迫还是自愿,至少入伍之后,都督对咱们不薄。咱们大伙都读书认字,说话不能没有良心!”

    “哎,看你,佑图兄,那么认真干什么,大伙不就是随便说说么?又不会传到外边去!”刘魁见大伙被训得满脸尴尬,赶紧出面打圆场。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吴良谋却突然变得老成起来,板着脸继续申斥,“眼见咱们左军的规模就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杂。大伙不从现在起就摆正身份,还等到什么时候去?!虽说都督为人宽厚,不会跟咱们计较。可谁能保证今后都督身边没几个小心眼儿的?!万一有人当众抓了咱们的小辫子,你说都督他处置不处置?不处置的话,他拿什么约束别人?处置的话,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儿,大伙就被撵回家去,你们说亏不亏得慌?!”

    几句话,语气虽然说得冲,但用心却是极为良苦。随着左军的实力快速膨胀,军中已经隐隐形成了几个山头。其中第一大派系就是以苏明哲为首的徐州衙役帮,因为里边的人都是最早追随朱八十一的老班底,所以地位超然。第二大派系,则是以徐达为首的流民帮,都是凭战功从底层一级级升起来的勇士,本领和实力都不可小瞧。第三大派系,眼下马上就要以胡大海为核心形成,主要成员都是降将,个个都武艺精熟,还多少懂一点儿兵法。最后一派,才是参谋部的年青参谋们,除了书读得多,个个家底殷实之外,其他什么长处都没有。

    虽然现在就说派系倾轧的话早了点儿,大伙还不至于那么没眼光,没等饭蒸熟了就去抢碗。可两年之后,五年之后,乃至十年之后呢?!现在不谨小慎微,不把赶紧自己摆在一个臣子的位置上,等以后真的和别人发生利益冲突时,大伙拿什么去争?!

    朱都督眼下虽然一直拿所有人当兄弟,可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朱总管,朱王爷,乃至王爷上面再加一个白。大伙还不知进退满嘴跑舌头,万一哪天有人触了逆鳞,其他兄弟是救还是不救?!

    正所谓人小鬼大,吴良谋虽然年纪轻轻,却是正规的儒家子弟,师门里一直强调的就是尊卑和秩序。因此看到大伙表现出来的苗头不对,就立刻出言警示。众参谋们见他说得郑重其事,随便心里头未必服气,嘴巴上却不愿意硬顶。纷纷点点头,笑着答应,“知道了,佑图兄。咱们这里你本事最大,你说什么,我等听着就是!”

    “那就记住了,少说话,多干事。无论什么时候,能干一手漂亮活的人,都不会太吃亏!”吴良谋又敲打了一句,开始给自己收拾行装,“赶紧回去准备吧!到时候我派人去叫你们!别睡过头了!”

    “是!谨遵吴将军号令!”众参谋笑呵呵调侃了一句,掀开帐篷门帘,小跑着回去做战前准备了。

    他们当初来投奔左军时,家里都陪送了一批庄丁。朱八十一知道这些地主家的少爷们平素养尊处优,未必能适应军营生活。因此也没将庄丁全部打散。每个人身边都给他们留了十几个,作为各自的亲兵使用。故而大伙此刻召集起人手来极为方便,不一会儿,就已经整装待发。

    但是吴良谋去了中军之后,却迟迟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一块石头掉进了大海里边,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声无息。

    众少年等得心急,便又偷偷跑到刘魁的帐篷里,低声议论道:“俊民兄,佑图,佑图他不会是因为自作主张,被都督给处分了吧?”

    “是啊,平素议事,我等都要到场的。这次都督不论答应还是不答应,至少应该把大伙召集过去说一声!”

    那刘魁也是个相对老成持重的,虽然此刻心里头直敲小鼓儿,却板着脸,低声呵斥道:“都瞎猜什么?大半夜的,都督擂鼓聚将的话,还让不让弟兄们睡了?!佑图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被都督留在身边谋划具体细节了。你们都赶紧回去睡觉,好歹睡上一个时辰,天亮前才有精神干活!”

    “那,那倒也是!”众人听刘魁说得肯定,心中稍安。小声议论着,各自回去休息。说是养精蓄锐,可谁又能睡得着?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想得不是偷袭成功之后,如何万众瞩目。就是自己中途死在阴沟里,尸体也没人往外拖,从此让家中双亲日夜苦盼,却得不到任何消息。

    正迷迷糊糊间,耳畔忽然又传来的自家亲兵的声音,“少爷,少爷,醒醒,赶紧醒醒。都督派人送铠甲来了!”

    “什么?!”韩家庄少爷韩克昌翻身坐起,两眼一片模糊。

    “朱都督派人给您送来了皮甲,还有一大瓶子油膏。都是从开船那帮弟兄手里匀出来的,您赶紧穿上试试!”忠心耿耿的亲兵们一边解释,一边七手八脚将他扒了个精光,抓起黏乎乎的油膏就往身上抹。

    “这,这是什么?”韩克昌被抹得浑身发麻,晃了几下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你们朝我身上抹什么?!”

    “水貂油!”吴良谋掀开门帘走进来,大声催促。“别磨蹭,赶紧抹了油膏穿皮甲。都督专门派人从韩信城的船帮分舵借来的,搭了好大人情给他们。貂油可以防水,防止身上长水疥。皮甲也是浸过油的,没什么份量。”

    “佑图兄,都督答应了?”韩克昌依旧不是非常清醒,一边抓起皮甲自己往身上套,一边急切的追问。

    “废话,不答应,我能在中军待一晚上么?”吴良谋揉了一下疲惫的脸,没好气地回应,“快点儿,马上就要出发了。胡大海和刘子云带领所有战兵接应咱们,黄老二把炮也都推了出来,一会儿专门在东面弄动静给咱们打掩护。咱们兄弟能不能露脸,就看这一锤子了!你赶紧,我去催别人!一群懒骨头,居然这样也能睡得着!”

    “不是,不是你让我们先养精蓄锐的么?”韩克昌小声嘀咕,弯腰去穿靴子。亲兵们给他找来先前就准备好的圆盾,朴刀,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挂在腰间。另外五名被挑选中了随同他一道出击的亲兵,则都光了膀子,也开始互相帮衬着动手朝身上抹貂油。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门外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韩克昌不敢再多耽搁,带领自己的五名亲兵快步追了出去。只见帐篷之间的空地上,已经黑压压排出了一条长队。所有人都殷切地抬着头,两只眼睛倒映着星光。

    注1:雀蒙眼,即夜盲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炮击

    第一百三十九章炮击

    “来人,给壮士们倒酒!”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朱八十一点了点头,低声命令。

    徐洪三带领亲兵们抬起一个巨大的铁锅,用勺子舀起里边的酒,倒进碗里,然后一个个双手捧给即将出征的弟兄。

    酒是温过的,里边还放了姜丝、茱萸等物。更温暖的是人心。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黄酒,即便最珍惜性命的人,也都被酒雾熏得心潮澎湃。

    用目光监督着亲兵给所有勇士都倒上了酒,朱八十一自己也捧了一碗,双手举到眉毛间,低声道:“朱某不会说话,只知道,尔等此去,不可能全都活着回来。可若是不让尔等去,弟兄们就得冒着滚木雷石爬三丈高的城墙,不知道多少人要丢掉性命。所以,朱某就只能把数千弟兄们性命,都交到尔等手上。拜托了!朱某先干为敬!”

    说罢,仰起头,将一碗热酒直接从喉咙处倒了下去。

    “干!”吴良谋带领众人,齐齐端起酒碗,大口大口地痛饮。每个人眼睛里,隐隐都涌上了层泪光。

    他们不怕死,只是怕死得无声无息,死得毫无意义。而此刻,朱八十一却亲口告诉他们,他们的肩膀上担负着什么。

    陈年黄酒有些烈,朱八十一被烧得大口大口喘气。喘过之后,却又命人给大伙倒上了第二碗,自己也又举了一碗,低声道:“此番夜袭淮安,由吴佑图领军。陈至善、李奇和朱强三人带领一百名水手协助。朱某待会儿会亲自带领其他弟兄,等在北门口,等诸位把吊桥放下来!干了!咱们不见不散!”

    “干了,不见不散!”吴良谋、刘魁、陈德、朱强,还有白天刚刚投降过来的李奇等人,一起举起酒碗,与大伙一道喝光了第二碗黄酒。然后默默地将空碗放在了脚下,挺直腰,向朱八十一行了个抱拳礼,默默地向军营外走去。

    朱八十一带领亲兵抱拳相还,直到整个队伍消失在黑暗中,才默默地将手臂放下来。转身去与其他人汇合。

    五百多名战兵、一百名火枪兵和两百七十多名掷弹兵已经在刘子云的带领下,于营内的校场上悄悄地整好了队。见到朱八十一到来,立刻齐齐举起兵器施礼。

    朱八十一向大伙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整个队伍最前列。然后从亲兵手里接过大盾和杀猪刀,将刀尖向门外指了指,用极低的声音命令,“出发,去北门!”

    “出发!”“出发!”“出发,跟上都督!”在千夫长和百夫长们的低声协调下,整个队伍开始默默地向前移动,像潜行在云端的巨龙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儿声息。

    “炮队出发!”黄老二也低低地发出一道命令,指挥着炮手们推起炮车,缓缓地走向二里外的东河。

    脚下的地有些软,炮车的轮子压上去,碾出两道深深的辙痕。表面包裹着青铜的车轴没过多久就开始发烫,不停地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仿佛毒蛇一般,拼命吞噬着所有人的心脏。

    黄老二被毒蛇吐信般摩擦声,撕咬得脸色煞白,满脸冷汗。转身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辆炮车旁,冲着车轮狠狠踢了一脚。“噗!”木制的车轮晃了晃,毒蛇吐信声不降反增。他无可耐何地叹了口气,把肩膀上表示身份的披风解下来,拧成一根绳子,套在炮车前端,弯腰,肩膀搭起披风的另外一端,用力向前狠拉。

    “吱吱吱!”车头被拉得微微抬起,车轮缓缓转动。摩擦声瞬间降低了许多,被远处的流水声一卷,转眼就混于其间,再也无法分辨。

    其他几个炮长见状,也纷纷脱下披风,学着黄老二的样子将披风拧成绳索拴在车头上,躬身拉车。

    后边负责护卫炮车的五百辅兵们也快步冲上来,七手八脚帮忙推车。六辆炮车瞬间都变得无比轻盈,像小船一样滑过地面,缓缓朝淮安城东门外的河滩驶去。

    二里远的路程,转眼就走过了一半儿。淮安城轮廓越来越清晰。在数以百计的灯球火把照耀下,暗灰色的城墙显得格外巍峨。走在黑暗处,黄老二每次抬头,都能看到敌楼上高悬的牌匾,还有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像城市的两只眼睛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外边的旷野。

    不停地有几串寒星在牌匾下闪动,是守军兵器倒映出来的火光。为了防止重蹈去年徐州失陷的覆辙,他们表现得极为敏感。稍微有风吹草动,就将成排的羽箭朝东门外射下来。以至于黑暗中不知道多少夜间才会出没的小动物遭受了池鱼之殃,被射得就像刺猬般,一个个倒在城门与河岸之间的空地上,嘴里发出绝望的悲鸣。

    “我这边是疑兵!”黄老二在心中再度重复自己的任务,松开肩膀上的绳索,将炮车停在了距离城门三百步远的空地上。

    其他几辆炮车缓缓推过来,在他身边一字排开。彼此间隔着十步左右距离,仿佛一头头翘首以待的猛兽。

    “队长,吴秀才他们,能行吗?”一号炮的炮长冯五凑上前,不是问何时开炮,而是替吴良谋等人担心。读书人金贵,普通人家攒上两代人的钱,才能供一个孩子去读书。而那队去钻阴沟的勇士里头,却有一成半以上为读书人。让大伙想起来就觉得心疼。

    “一定行!”黄老二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给自己打气儿。“他们一定行,都是读书的秀才,比咱们机灵。”

    ‘他们必须行!’此时此刻,在他心里边,响起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吴秀才自己也亲口说过,不能给者逗挠太多时间。给他的时间越多,被他拉成同伙的盐贩子们越多。那些盐贩子,怎么不把自一家老小都腌了,挂在树枝上风干?’“呱呱——呱呱——呱呱——”河滩上,响起一串青蛙的叫喊。死寂的夜里,它们是最喧闹的存在。黄老二被蛙声吓了一个哆嗦,回过头,以极低的声音命令,“装药,装发烟弹。尽量瞄准敌楼,熏死那帮狗娘养的!”

    “三号弹,三号弹,上画着一个红叉子的那种!”几个炮长借着蛙声掩护,将命令迅速传开。装药手们利索地打开木箱,将盛满了火药的纸袋子用刀子割破,借着头顶上的星光,小心翼翼地将火药倒进了炮口。然后再从另外一个木头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一枚表面画着红叉的开花弹,检查了一遍引火的药捻子,缓缓地放入炮口,用木棍连同火药一道,慢慢压紧,压实。

    “呱呱——呱呱——呱呱——”四下里蛙声更大,吵得人心脏直往嗓子眼外跳。黄老二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在蛙声里分辨。

    他听到水流相击的哗哗声,他听见徐徐而起的晨风。他听见有野鼠、水獭之类的小兽,沿着河岸悉悉索索,却就是听不见来自北方的半点动静。

    吴秀才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在这世界上出现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陈德也跟着消失了,不知道是死于守军的盲目射击,还是被水流直接冲进了黄河。朱八十一也消失了,一道消失的还有那几百战兵、火枪手和掷弹兵。唯独他黄老二和他的铜炮还在,焦急地等在又湿又热的黑夜中。

    曾经有一瞬间,黄老二简直想跳起来逃走。他是个铁匠家的孩子,家传一身好手艺,没必要冒这个险,马上取什么功名。那都是读书人瞎说,徐州骡马巷几十户人家,谁家孩子曾经做到捕头以上?呸?做梦,祖宗坟头位置没那么正!

    然而肩膀上的铜牌,又死死压着他,让他没勇气挪动脚步。那是百夫长才有资格带的护肩,虽然他手下只有六门炮,四十几个人,但也是百夫长。如果将来左军继续扩张,他就是第一任炮兵千夫长,炮兵万夫长,乃至炮兵大都督。

    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上千门铜炮归自己一个人指挥。举手之间,天崩地裂,所有勇气就立刻又回到了他的身体内。谁说祖宗坟头没埋正?跟着朱都督,什么没有可能?在朱都督醒来之前,大伙见过手雷么?见过铜炮么?见过火绳枪么?!既然都没见过,谁说铁匠的儿子不能当万夫长?!

    “嘎嘎嘎——!”一阵低低的野鸭子叫,从背后的草丛中陆续传来,打断蛙鸣。是河滩上常见的那种绿头鸭子,公鸭求偶的时候最为噪呱。而此刻是盛夏,母鸭早生过蛋,小鸭子也早就在芦苇丛里头钻来钻去。

    黄老二一个激灵跳起来,抓起令旗上下挥舞。“一号炮,开火——!”

    “嗤!”一号炮位的炮长用火折子点燃炮捻,一眼不眨地看着火星朝炮膛内窜去。“轰——!”红光闪烁,香瓜大的炮弹呼啸着落进敌楼,炸裂,冒出滚滚浓烟。

    “二号炮,发射——!”黄老二像疯了般,跳着脚大喊。“其他人,给我动起来,咱们是疑兵,疑兵也得有疑兵的样子!”

    “咚咚咚!”“当当当!”“杀啊,杀啊!”护送炮队的辅兵们敲打着锣鼓,一队一队跑向河滩。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喊杀声中,古老淮安,慢慢开始战栗,战栗,直至从睡梦中惊醒。

第一百四十章 奇袭

    第一百四十章奇袭

    “三号弹,三号弹,你不认识字,还不认识上面的红叉儿!!”城墙下,黄家老二像个疯子般,在六门铜炮之后跑来跑去,嘴里不断发出声嘶力竭的呵斥,“四号炮,四号炮赶紧点火,干了干不了?干不了下次老子换人! ”

    “五号,五号,马上就该轮到你们了,把炮口摆正,给我尽量往敌楼里砸!”

    “六号,六号别那么着急!六十息轮一次,这是规定!已经够六十息了,奶奶的,你喘那么快干什么?慢点儿,跟着我,深吸气,对,这样,就这样,记住了!五号开完了十息后,才轮到你!”

    “辅兵,辅兵。你奶奶的,给我把木头杆子架河岸上去。给我摆出个搭桥的样子来!不会搭?不会搭你不会拿着锤子胡乱敲么?想骗人也得装得像一点儿!”

    “谁带着手雷。哪个带了手雷?赶紧给我整点儿动静出来!站到河边去,把手雷点着了往城门口扔!我不管你用绳子还是用竹竿子,反正得扔到对岸去!不是让你炸门!老子这边炮不够多,得拿你们滥竽充数!”

    炮手、辅兵、还有负责保护火炮的掷弹兵们被他催得团团转,但互相之间的配合,却明显流畅了许多。十次呼吸一发炮弹,两、三次呼吸一波手雷,将东城门上下炸得黄烟弥漫,就好像从人间坠到了阿鼻地狱当中。

    那发烟炮弹原本是黄老歪总结了上次跟阿速军交战的经验,专门为了对付战马所研制。里边除了装了许多葡萄大小的铅子之外,还汲取了这个时代“毒药烟球”的优点,又专门添加了砒霜、草头乌、巴豆、狼毒、茱萸、花椒等物。杀伤力虽然远不如普通开花弹,然而对鼻孔的刺激性,却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注1)只是谁也没想到,此物第一次投入实战,并没用在骑兵身上,而是被黄老二用来熏人。六门青铜炮,以十息为间隔,轮番发射。速度不算快,但每一次炮击,都将城头上的守军向绝望里猛推了一大步……

    从白天逃回来的人口中,他们已经听说过红巾军手中大火铳的厉害,所以尽力将身体藏在城垛后,以免被弹丸砸成一团肉酱。谁料这次红巾发射的弹丸,居然不再是实心儿铁球。而是一种落地后谁也保证不了会不会开花,几时开花的毒雷。不炸则已,只要炸裂,就是浓烟滚滚。周围的兵卒即便不被当场炸死,也被熏得头晕目眩,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

    “顶上去,顶上去放箭,朝城下放火箭。别让他们渡河!”副万户铁金挥刀砍翻两名从敌楼中逃出来的士卒,哑着嗓子命令。

    虽然是站在城墙与马道连接位置,他也被毒烟给熏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脑远不如白天时灵活,“都给我顶上去,谁敢再退,杀无赦!”

    “大人,敌楼,敌楼里头根本站不住,站不住,哇!”恰恰跑到铁金刀下的千夫长刘葫芦将头趴在马道两侧的砖墙上,大吐特吐,“如果,如果您硬逼着弟兄们往,哇哇,往里头钻。不,不用杀,他,他们就全被熏死了!哇哇!”

    “胡,胡说!熏,这点烟怎么能把人熏死!”副万户铁金用刀尖指着千夫长刘葫芦的后脑勺,大声威胁,“你,你到底上不上,不上,休怪,哇哇!”

    话说到一半儿,他也趴在砖墙上狂吐不止。鼻涕眼泪顺着两颊成串地往下淌。

    “将军,将军,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啊!”蒙古千夫长保力格也跑下来,胡须上淌满了白色的吐沫。“红巾贼在火雷里放了断肠草,熏久了,即便不死人,弟兄也拿不起刀来了!”

    “将军,将军,赶紧举火,向达鲁花赤大人求援。大伙们,大伙真的顶不住了!”敌楼另外一侧的马道上,淮安城的捕头郑万年也屁滚尿流地跑了下来,后边还跟着几十名脸色发黄的乡勇,“红巾贼,红巾贼都开始架桥了,再不求援,东门肯定第一个被攻破!”

    “胡说!连红巾贼的影子都没看见,老子怎么可能求援?”副万户铁金揪着披风抹了一脸上的鼻涕眼泪,气急败坏地回应。“即便架了桥,三丈高的城墙,他们一时半会儿爬不上来!”

    仿佛是专门为了扫他的面子,“嘭!”淮安城的东门猛地发生一声闷响,被砸得瑟瑟土落。紧跟着,爆炸声在门洞内响起,浓烟顺着门缝喷涌而入。

    “他们在砸门,他们用大号盏口铳砸门!”已经退到瓮城侧墙上的守军们,扯开嗓子叫嚷了起来。有的立刻跑至城门和马道的连接处,准备下去加固城门。有的则瞪着绝望的眼睛,呆呆不知所措。

    “杀啊,杀进淮安城,活捉者逗挠!”

    “杀啊,活捉者逗挠,把他卖给鞑子皇帝!!”

    “杀啊,打破淮安城,活捉者逗挠!”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就在城门对面传了过来。中间还夹着锤子砸在木头上的“邦邦”声,还有凌乱嘈杂的脚步声。

    “轰!”又一颗毒弹在敌楼里爆炸,将黄烟滚滚,幽兰色火苗绕着柱子窜起老高。即便是再胆大的人,也没勇气于敌楼里坚持了。带着一脸的鼻涕眼泪,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趴在马道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副万户铁金白天刚刚打了一场败仗,原本心里就有余悸未定。晚上又在敌楼里蹲了半宿,筋疲力竭。再经毒烟薰,喊杀声吓,即便再老于行伍也无法再保持镇定了。听门外的闷雷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咬了咬牙,大声喊道,“来人,骑我的马,骑我的马去向达鲁花赤大人求援。东门,贼人马上从东门杀进来了!”

    “是!”城墙下待命的几个传令兵立刻飞身跳上马背,狠狠抽了坐骑几鞭子,风驰电掣般朝府衙冲去。沿途见到惊惶不定的士兵和民壮,则毫不犹豫地全给驱赶到了东门方向,“快,快去支援东门。东门吃紧。不想让红巾贼打进来抄家的就赶紧去。铁金大人不会忘了你们!”

    那些帮忙巡夜的民壮,都是几户大盐商的家丁,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听铁金的亲兵说得焦急,想都顾不上细想,立刻互相簇拥着朝东门跑来,一边跑,还不忘了一边招呼更多的人手前去帮忙,“东门,红巾贼攻打东门了。”

    “东门,红巾军拿掌心雷炸门了!”

    “东门,红巾军用掌心雷把东门炸开了,赶紧,赶紧过去啊!再不过去就来不及了!”

    一时间,大半个淮安城的士兵和民壮,都知道了东门遇险。但凡能抽得开身的,全都被各自的百夫长带着,蚁聚一样朝东门口杀了过去。待铁金派出求救的亲兵到达府衙,险情已经被人为地放大了十几倍。变成了东门被破,敌我双方正在瓮城内死战了。

    达鲁花赤者逗挠平素长时间被褚布哈架空,连手底下蒙汉将领的名字都记不全。关键时刻,又怎么可能分辨得清楚险情真伪?见到铁金的亲信前来搬救兵,立刻慌了神。连问都不敢细问,抓起桌子上的令箭,不管不顾地派了下去,“述嗤,你带我的亲兵立刻去东门,给我顶住,无论如何顶到其他几个门的人前来支援。哈欣,你去西门,调一半儿兵马下来,立刻去东门。兴哥,纳速剌丁,你们两个去南门和北门,也让他们分一半人马去支援铁金。其他人,全都给我披甲,今天老子带着你们,与淮安共存亡。”

    虽然不知兵,作为一城的达鲁花赤,他身上血勇之气还是有一些的。众将士见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登时心中一凛,谁也不敢再多废话,纷纷答应着去执行命令了。

    那淮安城因为府库充盈的缘故,城内的街道修得非常齐整。传令的亲兵策马一阵狂奔,很快,就把者逗挠的命令送到了其他几个城门。负责城防的守将听着东门口雷声连绵不断,喊杀声惊天动地,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此刻接到达鲁花赤的将令,岂敢再多耽搁?当即将各自麾下原本就不甚充裕士卒一分为二,捡其中精锐的,派心腹带着朝东门跑了过去。

    而那东门的敌楼,此刻早已经被烧成了一把特大号火炬。金黄色的烈焰协裹着浓烟上下跳动,隔着几十里地都能清晰地看见。

    负责把守北门的将领海鲁丁是个谨慎人,听东门处的喊杀声已经响了大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减弱或者加强的迹象,那闷雷声也从始至终连绵不断。心中就渐渐起了疑,扭过头,对着自己的心腹幕僚赵秀才问道:“那盏口铳咱们这城墙上也有,就是不把药量装足,像这样连续不断地打,打上半个时辰,也早就该炸膛了。怎么今夜东门外的铳声,却是响个没完没了!”

    “东翁有所不知!”赵秀才立刻将羽扇摇了摇,晃头晃脑地解释道,“那朱八十一,据说是八月一日辰时出生,火头金命,偏偏他又姓朱,朱砂的朱,最助火运。这盏口铳是纯铜所造,里边又填了火药,金和火两样,也都占全了。所以落在别人手里,打上七八次就得停下来,否则就会炸膛。落到姓朱的手里,非但威力会成倍增加,铳管也会变得特别的结实。”

    “那依你这么说,此番淮安城岂不是凶多吉少?!”海鲁丁听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继续询问。

    “非也,非也!”赵秀才继续轻摇羽扇,潇洒如诸葛之亮,神秘如紫姜之芽,“咱淮安城,名字本身就带着三点水气。淮安,淮安,有水则安。而这城周围,又四面环水。那朱八十一虽然是朱砂火头金,遇上咱们淮安这水,恐怕此番也得铩羽而归了!”

    “真的?”海鲁丁闻言大喜,眉毛上下跳动。

    “十足十的真,小的别的不敢吹。这天文地理,阴阳八卦,却是浸淫了十数年。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算不准,将军您?”

    正吹得天花乱坠间,却发现海鲁丁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身后,双腿和双手如抽鸡爪疯一样颤抖了起来。猛回头,只见一排浑身上下散发着臭气的恶鬼顺着马道直扑而上,所过之处,挡路者全被一刀两断。

    注: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今天和明天只有一更了,都在晚上。谢谢大家理解。

    注1:毒药烟球,宋代发明的一种火器。用黑火药、各类毒药、发烟物品,以及桐油、沥青等物装填。点燃后向敌军投掷。据记载能直接毒死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完胜

    第一百四十一章完胜

    “鬼啊——!”赵秀才心脏猛地一哆嗦,撒腿就跑,“红巾军驱赶阴兵进城了!”

    这一嗓子,可是把敌楼中所有人都给吓掉了魂儿。跟人打仗他们虽然怕,却不至于吓得提不起刀来。而跟阴兵作战?已经死成了鬼了,再砍一刀不还是鬼么?原本就杀不掉的东西怎么杀?

    说时迟,那时快,赵秀才的话音未落,敌楼内部和四周的两百多守军,撒腿跑了一大半儿。剩下的一小半儿里头,也有多为两股战战,欲走不能的。

    到了此刻,千夫长海鲁丁才终于缓过神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尖叫了一声,飞身去砍铁门闸的机关。那东西是控制摇辘和铁闸的总枢纽。一旦被破坏掉了,铁闸就永远卡在了门洞内。在重新修好之前,凭人力绝对不可能再将其提起来。

    有李奇这种对淮安城知根知底的人在,哪能允许他的图谋得逞?“拦住他?!”当即,后者就怒吼着将手中盾牌丢了出去。

    “呜——!”表面包裹着铁皮的圆盾掠起一阵风,正中海鲁丁的后脑勺。将此人砸得向前扑出数步,一个跟头扑到城墙外,“啊——!”

    “杀!”浑身是污泥的红巾军弟兄蜂涌而上,钢刀齐举,将惊慌失措的守军砍得抱头鼠窜。“射!”几个胆子大的元兵在一名牌子头的指挥下,从敌楼顶层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施放冷箭,两名红巾军弟兄倒地而死,身体下面淌满了红。

    “杀光他们!”刘魁看得双眼欲裂,大吼一声,拎着钢刀扑向敌楼内的木梯。几名少年带着各自的亲兵紧紧跟上。“叮叮当当”,从底层杀向二层,然后继续向上猛攻。刀光在烛火下闪烁,血泉在凌晨的微风中像花一样绽开。

    “别恋战,先放下吊桥,放下吊桥接都督进来!”吴良谋挥刀砍翻挡在自己面前的负隅顽抗者,咆哮着冲向悬挂吊桥的机关。此物竟然是熟铁所造,钢刀砍上去溅起一溜火星。两名躺在地上装死的元兵忽然跳起来,刀锋直奔他的左右大腿。吴良谋猛地一纵身,跳到了机关上方。然后看到一个长长手柄,冲着上面就是i狠狠地一脚。

    “呜——!”刀光紧追着他的小腿而来,逼得他无法站立。不得不再度纵身跳到机关的另一侧。“呜呜呜——!”手柄迅速动了起来,被一个巨大摇轮带着,像纺车一样高速旋转。一名元兵伸出钢刀去卡摇轮,被吴良谋一刀削去了半截脑袋。另外一名元兵跳起来去砍吊索,陈德鬼魅般在他身后出现,飞起一脚,将此人直接踹出了城外。

    “你守在这里,其他人跟我下去开门闩!”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权力向对方发号施令,吴良谋冲着陈德大叫了一句。然后拎着钢刀,重新沿着马道往下猛冲。十几名从附近赶过来的民壮挡住去路,被他一刀一个,砍得纷纷向下滚去。曾经做过船行大伙计的朱强带着十几名船帮弟子跟上来,短刀齐挥,将马道上下杀得血流成河。

    “杀红巾贼,杀红巾贼!”更多的民壮在豪强家奴的带领下,朝着城门扑来。吴良谋根本无暇理睬他们,下了马道,直扑瓮城内门。

    瓮城里头也有守军,像没头苍蝇一般沿着内门洞向外涌。“左军吴参谋在此,不想死的让开。”吴良谋大声喊着,用钢刀替自己开道。一支长矛刺向他的胸口,被他扭着身子避开。随即,他整个人和持矛者撞在了一起,将对方撞得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

    “挡我者死!”吴良谋大喝一声,钢刀猛地刺向对方的胸口。刀尖处传来一阵刺耳摩擦声,半截刀刃从对方的后心处透了出去,被卡住了,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他松开紧握刀柄的手,一把抓住对方的长矛。然后猛地抬起脚,踹向对方的小腹,“去死!”

    对方嘴里喷出一口血,双目圆睁,气绝而亡。吴良谋双手握住长矛中央,风车般左右拨打。刺向他的钢刀和长矛纷纷被砸开,而他自己却继续大步前进。一边走,一边疯子喊出名号,“我是朱都督帐下吴良谋,挡我者死!”“红巾大都督帐下参军吴良谋在此,不想死者闪开!”

    “红巾大都督帐下参军吴良谋在此,不想死者闪开!”“闪开,闪开,挡我者死!”“闪开,闪开,我是吴良谋!朱都督帐下记室参军吴良谋!”疯狂的吼声伴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影,快速向城门滚动。仓促间刺过来的钢刀和长矛要么走空,要么因为紧张而没有伤到他的要害。而吴良谋却越战越勇,矛锋、矛杆和矛尾全都变成了杀人利器。凡是被他碰到者,要么当场身死,要么躺在血泊中来回打滚。

    “跟上,跟上吴将军!”朱强带着十几名弟兄快速跟过来,沿着吴良谋开出的通道向前推进。在他们身后,则是数以百计的豪强家奴和民壮。然而,他们却不管不顾,只是努力守住吴良谋的后背。

    凡是想从背后偷袭吴良谋者,全都被他们用钢刀砍翻在地。转眼间,一行人就杀透了瓮城防线,杀到了外门的城洞下,每个人身上的淤泥,都被血浆染了个通红。

    城门洞下,一名汉军百夫长带领着十几名士卒,殊死抵抗。吴良谋一矛捅了过去,被对方用盾牌挡住,紧跟着,三杆长枪从贴着盾牌边缘同时向他刺了过来。“啊——!”吴良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快步后退,三杆长矛却如毒蛇般尾随而至,分别刺向他的喉咙、小腹和大腿根儿。

    “当啷!”朱强从侧面冲上,用钢刀隔偏了其中一杆。另外一名船行来的弟兄则丢出盾牌,将第二杆长矛砸歪,偏离吴良谋的要害。吴良谋自己也用手里的长矛缠住最后一杆,奋力将其向身侧推。眼前的盾牌忽然撤去,守门的百夫长冷笑着丢出一把短斧!

    “咚!”有面圆盾从天而降,在最后关头,护住了吴良谋的面门,将短斧隔离在外。紧跟着,陈德双脚夹紧绳索,像一只蜘蛛般倒吊着出现在大伙眼前。未握盾牌的手里,导火索“嗤嗤”冒着红星。

    “后退!”他大声提醒了一句,借着惯性,将捆在一起,导火索已经燃烧了一半儿的四枚手雷丢进了城门洞里。然后双腿猛地松开绳索,凌空朝城门洞内侧有砖墙遮挡的位置落去。“轰!”眼前红光闪动,仓惶后退的吴良谋等人被气浪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看城门洞里,负隅顽抗的元兵死的死,晕得晕,再也没人能站起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开门!”从地上翻滚而起的陈德冲着众人喊了一嗓子,飞身扑进门洞。吴良谋如梦初醒,也跟着跳起来,连滚带爬地朝大门冲去。后边还有盐商的家奴不甘失败,叫嚷着试图夺回城门,却被朱强带着麾下弟兄结成刀阵,死死地挡在了门洞外面。

    “朱兄弟,往里靠,小心头顶!”已经放完了吊桥的李奇看得真切,俯下身子朝瓮城内喊了一嗓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扳动挂钉拍的机关。

    “轰!”上百斤的铁钉拍从三丈高的空中高速砸落,将靠近城门洞内侧的盐商几个家丁全都拍成了肉饼。

    “钉拍下来了,不怕死的别躲!”

    “二鞑子,尝尝滚木的滋味!”

    “大石头,砸你脑门儿!”

    浑身是血的刘魁等人从敌楼里又冲了出来,站在瓮城四周的墙上,将原本用来对付进攻者的防御设施,劈头盖脸地朝试图夺回城门的防守方砸去,砸得元兵和家奴们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趁着这个间歇,陈德和吴良谋两个合力拉住门闩的一端,,将其一寸寸向上竖起。一条,两条,三条。

    “吱呀呀,吱呀呀,吱呀呀——!”三条粗大的门闩被移走后,两扇二尺多厚的木门,被外边的战兵合力推动,“轰!”,终于,四敞大开。

    “轰!”瓮城内的元兵和二鞑子家奴立刻失去了继续挣扎的理由,像苍蝇般,抱着脑袋向城里逃去,顷刻间,就逃了个无影无踪。

    “耿再成,你带领盾牌兵去肃清残敌!”朱八十一一马当先冲进来,站在瓮城中央发号施令。

    “胡大海,所有战兵全都交给你,去给我拿下府衙!”

    “刘子云,你带火枪兵跟上胡大海。听从他的指挥。”

    “朱晨泽,带领弓箭兵占领敌楼,与耿再成一道驻扎在北门,以防敌军反扑!”

    “徐一,去组织辅兵入城,跟在胡大海身后镇压地方,有趁火打劫或者负隅顽抗着,当场格杀!”

    “周肖”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被传下去,然后被跟进来的红巾军将士毫不犹豫地去执行。当瓮城内只剩下了徐洪三等亲兵之后,朱八十一才看到了站在城门边,满脸得意的吴良谋。“好样的!”他大笑着走上前,伸手拍打对方肩膀,“佑图,好样的!如果没有你,我军进不了淮安!啊!佑图,佑图——!”

    “这次,我没站在别人后边!”吴良谋痴痴地冲着朱八十一吐出一句话,身体倚着城门边缘,软软地瘫倒。

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神

    第一百四十二章鬼神

    火,无边无际的幽兰色火焰,四处翻滚,所过之处,一切均化作灰烬。火海旁,一队队鬼差跑前跑后,用钢刀和铁棍驱赶着茫然的灵魂。

    “吴良谋,从逆造反,十恶不赦。判受幽冥鬼火焚魂之苦,永不超生!”满身绫罗的判官崔珏举着一张纸,干巴巴地念到。黑雾在他身边萦绕,没人能看清他的面孔和眼睛。

    牛头马面一拥而上,用叉子挑起自己,奋力丢进火里。烈焰翻卷,痛楚瞬间深入骨髓。吴良谋忍不住张嘴大叫,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四下里一片死寂,除了鬼怪们的狞笑声。而那狞笑声又像有形的锯子,不停地在他的骨头上来回拖动。每一次,都是血肉横飞。

    他非常果断地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冻在一个巨大的冰块里,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判官崔珏又捧着一叠判词出现,依旧是云山雾罩,真伪难辩。只是那判词,却愈发地不讲道理,“吴良谋,身为读书人却自甘堕落,与妖人为伍,与反贼同流。不尊礼教,不守臣节。叛受寒冰镇魂之之苦,永不超生!”

    无数冷水从天空中泼下来,落在冰块的表面,一层层将其加厚。吴良谋感觉到寒气从肌肤直钻心脏,就像一条条丑陋的毒蛇。他想喊,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挣扎,却无法挪动四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条寒冰之蛇在自己身体里内游动,游动,冻僵自己的肌肉,骨骼,还有全身血脉。而他却无法像上次一样昏过去,因为有一团火焰,一直在他心脏深处跳跃,跳跃,虽然微弱,却令寒气始终无法扑灭。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多年来读过的文章,如同干柴一般,支撑着心底那单薄的火苗,倔强地跳动,跳动。

    “不是从逆,是老子早就想造反了!”头脑里忽然清明起来,吴良谋张开嘴巴,大声叫嚷。虽然他依旧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但是他却相信,对面的崔判官听得见,四下里的鬼卒们听得见,从他们脸上惊惶的神色,就知道他们肯定能听见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不是自甘堕落。夫子在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经告诉老子,豺狼当道,必须反他娘的!”

    鬼魂们吓得脸色发白,争先恐后地冲上来,试图用冰块冻住他的嘴巴。然而只要心中的火焰在跳动,不用张嘴,他依旧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大音希声。

    不用耳朵,每个人都能听得见。“翻遍四书五经,老子在里边从没找到过‘顺民’两个字。老子看到的是改元,看到是诛贼,看到的是民为贵,君为轻。没错,老子就是反贼,天生的反贼。这世道,除非不读书,只要是读书识字的,早晚都是反贼。”

    鬼兵鬼将们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地以头抢地。牛头马面、判官夜叉,一个个仓惶后退。有一首歌低低的在周围流淌,像三味真火般,令寒冰迅速消融垮塌。“持钢刀九十九,荡尽腥膻才罢手。男儿不死雄魂在,滔滔长河万古流”

    “轰!”鬼怪的世界分崩离析,金色的阳光照亮他的眼睛。

    “啊!”吴良谋自己也被突然而至阳光吓了一跳,身体挣扎了一下,手脚乱舞。

    “佑图,佑图哥,你别吓唬我。你别吓唬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呜呜,呜呜”刘魁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一点点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努力睁开眼睛,吴良谋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非常干净的屋子里。四周空气中,弥漫着烈酒和草药的味道。

    “吴佑图,吴佑图你真的醒了!”正在哭鼻子抹泪的刘魁一下子跳了起来,手臂在半空中乱舞,“来人啊,快来人啊!吴佑图醒了,吴良谋这王八蛋真的活过来了。谢天谢地,他总算没有死!”

    “噼里啪啦!”外边传来一串忙乱的脚步声。紧跟着,十几名浑身裹着白布的色目人冲进屋子,一个个嘴巴像连珠箭般大声说着陌生的语言,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再接着,则是几张熟悉的面孔。陈德、逯德山、徐一、朱强,与白袍子们挤在一起,互相推搡着,谁也不肯退让。

    “滚,都给我滚出去,他现在需要安静!”苏先生的面孔最后一个从门口出现,手里包金拐杖戳在地板上,“咚咚”做响。“都给我滚出去,伊本,刘魁,逯德山,你们三个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外边待着去!”

    老爷子现在位高权重,脾气也水涨船高。屋子里的众人谁也不敢顶撞他,愤怒地撇了撇嘴,悻悻地离去。苏先生却自己拿了个白布蒙在了嘴巴上,慢慢吞吞地蹭到床前。先伸出三根兰花指,煞有介事地给吴良谋把了把脉,然后扭过头,做出一幅探讨的模样,“嗯,脉象沉稳有力,乃血气充盈之相。伊本,你们天方人的办法看来是见效了。你放心,都督答应过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反悔!”

    “多谢长者夸赞!”浑身上下包在白布里的色目人伊本,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点点头,带着几分自得回应,“即便不是为了都督的承诺,我们也会全力救治他。天方人,不只是商人和权贵的帮凶。我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和这里的百姓一样,都怀着一颗仁爱之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居然引出对方这么多话来,苏先生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医馆的事情,我会抓紧。你们那个荸荠头神庙,我们红巾军也不会阻止。但是你们可以传你的教,却不能逼着别人信,更不能去找和尚、道士还有那些十字教徒的麻烦!”

    “不是荸荠,是阿拉伯圆顶,那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建筑手段,能帮助人们聆听真主的声音!”白狍子再度躬了下身体,郑重纠正。“此外,尊敬的长者,请允许我告诉您。穆斯林都是一群平和的人,只有受到别人欺凌时,才会展现自己的勇武!我们跟那些打着十字的异教徒之间的冲突,完全是他们”

    “好了,好了!”苏先生摆摆手,再度不耐烦地打断,“我们红巾军信奉的是大光明神,但不在乎别人信什么!只要你们不煽动老百姓闹事,就随你们去!今天不说这些,你赶紧再给吴兄弟瞧瞧,别留下什么,什么那个你们说的那个后遗症!”

    “是,长者,伊本愿意为您解忧!”白布袍子大声答应着,快步走到床边。摆开一个随身的箱子,从里头拿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锤子,有剪子,有长针,还有打造成蝉翼一样薄的小刀。

    吴良谋被吓了一跳,求救般将眼睛看向刘魁。谁料刘魁好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吐了下舌头,笑着回应,“佑图兄,没见过吧。这些色目人的玩意虽然古怪,可你这条小命儿,却是他们救回来的。别怕,他们不敢治坏你。都督说过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淮安城里的所有色目人,都会被赶走,谁也不准再多停留一天!”

    “淮安?!”吴良谋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好像打开了淮安城的城门。努力扭动了一下身体,他想自己爬起来。却发现手和脚都软软的,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我,晕倒了,我晕了多长时间。都督已经将淮安城拿下来了?!”

    “还说呢,你小子一昏就是整整半个月。老子都准备给你去买棺材了!”刘魁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红着眼睛抱怨。“别动,别动,让这个色目人给你检查。他跟都督打过包票,如果治不好你,他就自己给你偿命!”

    “何必如此!”吴良谋皱起眉头,声音里充满了感动,“吴某何德何能,值得都督如此大动干戈?!吴某一条贱命,没也就没了,怎么能为此让都督失了民心?刘老二,你当时也不劝劝都督!!”

    “我呸!”刘魁转过头,冲着地面做呕吐状,“说得好听,你当时怎么不自己醒过来劝?!一睡就是半个月,老子都快被你给吓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你这”吴佑图皱着眉头欲继续呵斥,却被色目人阿本轻轻按住了肩膀,“别动,你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多想事情。给你治疗的事情,是我自己揽下来的。真主心怀悲悯,不会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病死”

    “咚!”虔诚的话语,被苏明哲用一记拐杖戳地声打断。老先生撇了撇嘴,大声说道:“行了,别捡着便宜卖乖了。只要医馆能开起来,这淮安城中,不知道多少人会变成你们的信徒?!比那臭和尚拿下辈子糊弄人来得快,也远好过买那十字教徒的赎罪卷!你以为你那点龌龊心思,我家都督没看出来么?是看在你这医馆能活人的份上,不愿意跟你计较而已。赶紧看病,看完了病,老夫这里还有事情跟他说呢!”

    注1:在中世纪,阿拉伯人的医学,远远走在了西方的前列。现在的伤口缝合,简单外科手术,以及血液循环理论等,在中世纪的阿拉伯医书中,都有详细的介绍。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间隙

    第一百四十三章间隙

    “我可以向真主立誓,给吴将军治病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色目人阿本立刻红了脸,高举起一只手抗议。

    “老夫平生最不信的,就是发誓!”苏先生又将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冷笑着说道,“无论你打的什么心思,只要守我家都督的规矩,老夫才懒得跟你较真儿。可若是被老夫发现你敢坏了规矩,哼哼”

    一边笑,他一边轻轻撇嘴,“老夫也不会管你是谁的信徒。反正老夫这辈子做的孽已经够下十八层地狱了,多被一个神仙惦记上,没准儿他跟阎王爷还能打起来,让老夫白捡个大便宜!”

    “噢,太可怕了!长者,您这是渎神。我没听见,阿本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色目人阿本吓得脸色煞白,一边抹着汗,一边嘟囔。

    “好好看病!”苏先生却根本不在乎,杵着拐杖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向窗口。以他老人家现在的年纪,根本用不到以拐杖代步。可有这么一根东西在手里,和没这么一根东西在手里,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是诸葛亮的扇子和吕奉先的画戟,往手里一抓,气势立刻就上来了。根本不用管嘴里唱的是什么戏词!

    色目医生阿本被老先生的气势震得目眩神摇,不敢怠慢,立刻施展十八般“兵器”,给吴良谋来了个上上下下大检查。再三确定之后,才又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过头,向苏先生讨好地汇报,“禀告长者,吴将军的身上的伤口的确都已经消了肿。朱都督提纯出来的烈酒,比我们原来用的好十倍。他说的加大伤口透气的法子,也的确收到了奇效。如果长者准许的话,阿本愿意将这个法子写入书中,让后人皆传诵都督之名!”

    “只要是歌颂我家都督的,你尽管写!”苏先生将双手搭在拐杖的包金兽头上,满脸严肃地回应,“但是那个蒸酒的法子,你们色目人不准传播出去,否则,老夫一旦发现,就唯你是问!”

    “明白。阿本明白!”色目医生阿本连连点头,“长者尽管放心。真正的穆斯林,除了医生之外,绝不沾酒。不光不能喝酒,连酿酒,贩酒的生意都不能沾,否则,必定会受到真主的惩罚!”

    “神仙管的是死后,老夫管的是生前!总之,你等好自为之!这里如果没什么事情了,就去别处忙吧!明天别忘了再来检查一次!”苏先生又笑了笑,霸气侧漏。

    “是!长者请坐,阿本先行告辞!”色目医生阿本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将自己的家什收拾进随身箱子里,提着走了。苏先生则杵着拐杖将他送到了屋门口,待其背影去远了,才回过头,冷笑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不是都督护着你们,还想在城里开医馆?老夫连落脚地都不会给你们留!”

    “他们得罪过您老么,您老怎地看他们如此不顺眼?”吴良谋觉得好奇,转过头,笑着追问。

    “你们这些小孩子懂什么?”苏先生横了他一眼,冷笑着解释,“不花钱给你看病,白送药材给你,还时不时登门嘘寒问暖,自两汉起,哪次神棍们闹事不都是这个路数?!所谓开医馆,不过是做得更高明一些罢了。药钱最后从哪来,还不是要着落在信徒身上?!老夫当年做弓手时,每年不知道跟各路神棍”

    说起当年的弓手生涯,他才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红巾军的人,某种程度上,也是神棍的一员。立刻觉得有些尴尬,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补充,“算了,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小孩子家家,记住咱们老祖宗说的话,敬鬼神而远之就是了!”

    吴良谋是标准的儒家子弟,对怪力乱神原本就不怎么信。刘魁则跟他恰恰相反,逢神就拜,见庙烧香。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和各路大仙都平起平坐,不分高低。所以这两人听了苏先生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谁也不愿意再继续刨根究底。

    那苏明哲却被他自己的话触动了心事,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佑图刚醒,老夫也不多打扰你。最近半个多月来咱们左军的一些事情,等老夫走了,你们哥俩慢慢说吧!老夫只交代一句,新军是咱们这些人将来安身立命的资本。钱粮器械,老夫这里绝对优先供应。但你等也要争气,别辜负了都督的厚望才是!行了,你们聊着,老夫再去看看其他人去!”

    说罢,又用拐杖戳了戳地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吴良谋被说得满头雾水,望着苏先生的背影,低声追问。

    “嗨,还不是被刘福通给闹的!”刘魁迅速向外看了看,身手关住门,“红巾军老营那边派人来了,封了都督一个大官儿。什么淮东大总管。李总管也升了一级,叫做江北大总管。再加上赵君用这个刚出锅的归德大总管,咱们徐州红巾一家,现在弄了三个大总管出来。以后的事情,麻烦大着呢!”

    “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督怎么说?!”吴良谋愣了愣,眉头紧锁。自家都督升官进爵是件好事儿。但一下子被升到与芝麻李、赵君用平起平坐的地步,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阴谋味道。并且是那种很没水准的阴谋,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其中猫腻来!

    “信使是前天晚上到的,据说一口气都没喘,在路上跑了三天三夜!”刘魁撇撇嘴,满脸不屑。“跑了三天三夜,居然一点儿累的样子都没有。还知道跟咱们都督讨要红包,讨要酒肉和女人!”

    “都督给了?”

    “给个屁。都督直接告诉他,没有这规矩。红巾军是来拯救百姓于水火的,不是来祸害老百姓的!”

    “那信使怎么说?”

    “他敢怎么说,赶紧跟都督赔罪,说他自己是说笑话呗?!敢多啰嗦一句,不用都督下令,弟兄们就把他丢到淮河里头去喂王八!”

    “嘿!”吴良谋撇嘴冷笑。对方肯定说的不是什么笑话,只是碰了个大钉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罢了。只是朱都督如此处理,恐怕那信使回去之后,不会说左军什么好话。甚至在刘福通的面前搬弄是非都极有可能。

    “都督肯定是把他给得罪了。但即便满足了他的要求,咱们左军也落不到什么好!”没等吴良谋把其中利害想清楚,耳畔又传来刘魁的声音。有点失落,更多的是怒其不争,“那刘福通,压根儿就没安好心。左军一日定淮南,天下震动。紧跟着,李总管那边就把宿州给拿了下来。然后赵长史瞧着眼热,也亲自带兵出去支援吴二十二,把睢阳与徐州之间,位于黄河南岸的几个县城,全用火药给炸塌城墙,一鼓而下。而刘福通刘大帅那边,却刚刚吃了个败仗,连先锋官韩咬柱都被也先贴木儿给抓去砍了!然后,呵呵,然后,就冒出了给咱们升官这事儿来!”

    “哦,是这样!赵长史操之过急了!”毕竟是名家弟子,吴良谋经验虽然少,脑子转得可是一点儿都不慢。稍加琢磨,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徐州和睢阳之间的几个县城,早就人心惶惶。赵君用出兵去夺的话,即便不用火药炸墙,也费不了太大力气。只是这样一来,宿州和徐州就彻底连成了一片,再加上个财税重地淮安,芝麻李表面上所拥有的实力,隐隐已经能和红巾军主力比肩。所以,也无怪乎刘福通会心生忌惮,想出这么一个分封诸侯的主意来。

    其实对付这个计策,也非常简单。书本中随便翻翻,就能找到很多先例。只要赵君用和朱八十一同时表态,告诉刘福通派来的使者,二人功微德薄,不敢愧领总管之职。愿意继续在芝麻李麾下并肩作战就行了。想必以刘福通的眼界,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大局观都没有。会冒着跟徐州红巾决裂的风险,继续强行推行他的分封之计。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赵君用和朱八十一两个能甘居人下!对于自家都督,吴良谋非常了解,肯定不会辜负芝麻李的一番信任。但赵君用么?可就不敢保证了,从以往打交道的经验上看,那厮绝对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低声追问,“都督呢,都督接受刘福通的分封了么?赵君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派人过来通气!”

    “当然没接受!”刘魁笑了笑,撇着嘴回应,“咱们都督又不是傻子,岂能轻易中了别人的圈套?!他当场把命人把淮东大总管印信封了,请信使带回了颍州。但此事没这么容易了结,随着信使来的,还有几个明教的神棍,眼下正准备在淮安城里设坛讲法,广招门徒。另外,赵君用那边,打着支援淮安的名义,把吴二十二他们,也都从徐州调了过来。人马已经上了船,估计两三天之内就到了。”

    “将作坊呢,姓赵的把咱们左军的将作坊怎么样了?”闻听此言,吴良谋立刻大急,一把拉住刘魁的手,连声追问。

    “你这人,说刘福通用计对付咱们时,你不着急。这会儿,反倒担心起一个将作坊来!”刘魁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满脸不解地回应,“放心!有咱们苏先生这头老狐狸在,将作坊还能被赵君用给吞掉?淮安城被攻破的消息一传到徐州,老先生就打着运送军械的名义,把工匠们一批批随船运了过来。只有实在不愿意离开徐州的几个,才留给了赵君用。”

    “那赵君用呢,他就眼睁睁放大伙走了?!”吴良谋又愣了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放又能怎么样?!”刘魁笑了笑,满脸得意,“刚开始时,他急着去外边立功闯名头,没顾上打将作坊的主意。等他从外边回到徐州,肯走的工匠,连同家人都早走得差不多了。为了一个空壳子将作坊,他还不至于跟咱们都督翻脸。况且都督也没亏了他,从淮安府库缴获的盐税银子,可是直接给他分了二十万两过去!”

    二十万两买回吴二十二等人,还有左军的将作坊,自家都督这本钱,下得不可谓不重。而有了二十万两官银做本钱,赵君用连十个将作坊也建起来了,当然犯不着就此跟朱八十一翻脸。只是,此后赵君用和朱都督,恐怕很难再站在一起并肩作战了。虽然两人一直就是貌合神离。

    “你可不知道啊,那赵君用看似精明,可还是眼皮子窄了些!”看出吴良谋情绪不高,刘魁故意挥了几下胳膊,手舞足蹈地补充,“二十万两,他就满足了,高高兴兴地把吴大哥他们送了回来。却不知道,咱们左军,前后在淮安城里,足足缴获了这个数”

    “多少?三百万?怎么会有那么多!”吴良谋被吓了一跳,看着刘魁竖起的三根手指,满脸难以置信。

    “对了,三百万!只多不少!”刘魁迅速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嗓子补充,“怕咱们沿途打劫,淮安城这半年的盐税,都没敢往大都运。都堆在府库里,白白便宜了咱们。另外,还有城破当晚,被抓到出民壮帮主官府对付咱们的几家大盐商,全被咱都督给抄了家。呵呵,咱们原来都觉得都督心软,还偷偷议论过他。这回我可算是明白了,都督心软,那是针对没招惹过他的人。对于这些盐商,可是真狠啊,呵呵!可惜你当时昏睡着,没看见!”

    “那些人呢,就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吴良谋又明显感觉到一股阴谋味道,皱了下眉头,小声追问。

    “怎么没有?!”刘魁摇摇头,带着几分佩服继续比比画画,“发现左军只有四千多人,城里那些盐商们就偷偷勾结了起来,在城破后的第三条夜里,试图夺回淮安。结果一下子就中了都督的埋伏,被胡大海和刘子云两个,杀了个人头滚滚。然后淮安城就彻底消停了,再也没人敢跟咱们都督对着干。不但淮安,连带着东面的几个县城和都消停了,没等徐达带着大军杀过去,已经自己派人来接洽投降!”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军

    第一百四十四章新军

    “那恐怕就真的不止是三百万两了!”吴良谋艰难地笑了笑,同时在心中偷偷地叹气。

    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几乎立刻就成熟了起来。许多以前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情,现在却瞬间能看个通透。许多以前根本不会去注意的细节,如今却像自己掌心的纹路一样,只要低下头去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淮安的盐商们必须铲除!其实即便他们不图谋造反,徐州左军也无法容忍他们继续存在。每个盐商都有数十万家财,每个盐商家里都养着两三百家丁,每个盐商跟以前的蒙元官府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而除了在表面上的这些之外,他们手中还控制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煮盐灶头,每个灶头下面,又控制着数十乃至数百灶户和盐丁

    可以说,盐商们才是这淮安城的真正官府。而蒙元朝廷派来的达鲁花赤和府尹、同知等,不过是漂在水面上的浮萍而已。以前这些浮萍背靠着庞大的蒙元朝廷,还能跟当地盐商们之间达成一种巧妙的势力均衡,而左军背后却没有同样的支撑。所以,双方之间冲突就成了早晚的事情,区别只是谁先动手而已。

    盐商们先动了,他们错估了形势,以为只剩四千多兵马左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不知道,这四千多兵马,与他们常见的那些官兵完全是两个概念。连辅兵都能保持五天一操的他们,挟连番大胜之威,足以碾碎三倍乃至四倍于己的敌人。

    于是,盐商们毫无悬念地败了,败得连里衣都没留下。而左军将淮安城内的盐商们一网打尽之后,先前依附于盐商们身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也瞬间土崩瓦解。于是,盐城、庙湾、军寨等产盐重地皆不战而定。黄河与淮河上游的泗州、盱眙、清河、桃园等地,恐怕此时也是一日三惊,淮安这边随便派员将领出去走一遭,就能尽数纳于治下了。

    漂亮,从长远角度上讲,左军这一招引蛇出洞,玩得漂亮至极!非但占足了道义上的优势,并且还彻底解决了治下的隐患。如果盐商们不自己上门找死的话,为了保持徐州红巾的仁义之师形象,朱都督还真不好现在就对他们动手。而盐商们所能使用的手段,可不只是勾结起来起兵造反。给他们充足的时间,让他们耐着性子将各自的隐藏力量完全调动起来,最后鹿死谁手,还真的未必可知。

    只是,这招引蛇出洞之计,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无论从阴柔性还是狠辣性角度,都与吴良谋认知里的那个朱八十一严重不符。在他的认知里,自家都督是个不喜欢用阴谋,也不善于用阴谋的人。自家都督喜欢堂堂正正,完全凭实力去碾压。就像一柄上千斤重的水锤,当它从半空落下来时,根本不会在乎底下的铁锭是方是圆,反正一锤子下去,就都砸成板了,方也好,圆也好,最后没任何分别。

    也许都督也变了!望着顺纱窗透过来的潋滟的日光,吴良谋继续轻轻地叹气。时局在变,形势在变,自己也在变。既然大伙都在变,朱都督自然也可以变得与先前不再相同。只是这种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以后大伙该如何跟他相处,把他当作主公,还是可以同生共死袍泽?他愣愣地想着,觉得自己心乱如麻。

    “怎么了?身上伤还又疼起来了?禄德山,你过来帮忙照顾他!我马上去叫色目郎中!”见吴良谋的脸色一阵灰一阵白,刘魁吓了一跳,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撒腿就往外跑。

    “别去!”吴良谋一把抓住了对方手腕,急切地命令,“没事儿,我真的没事儿。你别大惊小怪的。”

    “真的没事儿?!”刘魁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不敢太用力,停住脚步,关切地补充,“别见外,让禄德山看顾你,我去找郎中。他现在是咱们新五军的人了,以后大伙要同,同,那个舟共济!”

    “我真的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犯迷糊。昏睡了那么长时间,听什么事情都觉得陌生!”吴良谋轻轻地摇摇头,收起纷乱的思绪,低声追问,“倒是你说的,新,新五军,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苏夫子说的新军,又是怎么一个安排?”

    “哎,你看我这记性!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刘魁抬起左手,先狠狠给了自己脑门儿一巴掌。然后转过头来,兴奋地补充,“你还不知道吧?吴佑图,你升官了!新五军指挥使,明威将军。你松手,我给你去拿个东西!”

    说着话,用力甩开吴良谋的手臂。大步流星跑到靠墙的柜子里,俯身取出一个衬着丝绒的托盘,然后双手捧着,再度跑回吴良谋的病床前,“看,你一直梦寐以求的红铜护肩,上面还有个金星!”

    “噢——!”吴良谋轻轻吐了口气,心里顿时觉得一片光明,先前种种担忧,瞬间就被冲散了一大半儿。红铜护肩,自己当晚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千夫长了,可以单独领兵了,不用再被别人挡在身后当读书人保护了。老爹交代的事情,也终于有了一个起步之阶。

    “看到没,这个,关键是这个星星!”刘魁将托盘又向前递了递,带着几分羡慕强调,“没有这颗星星,你就跟我一样,只是个千夫长。而有了这个,你就是个指挥使,可以管六个我这样的光牌儿!”

    “指挥使?”吴良谋抬起头,呆呆地重复。昏迷时间太长,他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听到新鲜名词就满头雾水。

    “新五军指挥使,明威将军!”刘魁将托盘重重地放在病床上,故意带着几分酸味儿说道,“吴佑图,你赌赢了。咱们都督现在财大气粗,一口气组建了五支队伍,都叫做新军,从一排到五,你是第五军的大头目,别名指挥使。咱们这些人,唔,还有逯德山,以后都得听你的了!”

    “新五军?指挥使?你们”吴良谋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继续呆呆地看着他,满脸木然。

    五军,左军被朱都督一分五,或者说,朱都督准备按照左军的模样,重金打造出五支战斗力同样强悍的队伍。而自己,正是其中一军的将主!这是何等的荣耀和信任,吴佑图,吴佑图,你不是还在做梦吧?!

    不是梦,因为先前像影子一样站在窗帘旁的逯德山已经走了过来,非常郑重地向他施礼,“新编第五军长史逯梁,见过吴指挥使!”

    “别,别多礼。赶,赶紧扶我,刘老二,赶紧扶我起来给禄兄弟还礼!”吴良谋被接踵而来的冲击弄得头晕目眩,挣扎着就要往床下爬。刚刚升任了千夫长的刘魁赶紧一把按住他,低声数落道:“找死啊你?!找死也别赶现在,等把第五军的事情弄利索了,你再去死!眼下咱们这个军,还只是个空架子呢!只有官儿,没有兵。从百夫长以下,都得你自己去弄。赶紧好好养伤,早一天干活才是正经。多做一个揖,少做一个揖,人家小禄子还会跟你叫这个真儿!”

    回过头,他又对逯德山大声嚷嚷道,“小禄子,你也是!能不能把读书人的斯文劲儿改改!咱们都当兵吃粮了,哪那么多穷讲究!”

    “刘校尉说得是,禄某尽力去改!”逯德山一扫先前那幅清高,笑呵呵地点头。

    “那吴某就放任一回,请禄长史谋原谅!”见二人都不跟自己讲虚礼,吴良谋只好慢慢又躺了下去,强忍着晕眩感觉补充。

    “躺你的,尽管躺你的!”刘魁挥挥胳膊,大咧咧地回应,“小禄子和我才没功夫跟你计较这些呢!刚才咱们说道哪里来着?对,空架子,第五军现在还是个空架子呢!不光是咱们第五军,其他几个军其实也差不多。原来左军的战兵,差不多都分下来给大伙做军官了。朱都督身边同样是个空架子。负责招兵的耿再成和李奇两个,已经去下面的县城了。在他们回来之前,你还可以继续躺着,用不到干任何事情!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丢给我跟小禄子去弄。他读书多,一肚子鬼主意!”

    “呵呵,那敢情好!”吴良谋长长地出了口气,轻轻点头。第五军,完完整整的一支新军。虽然只是个空架子,可毕竟是归自己指挥。并且自己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理想中的模样,来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地打磨它。让它变得更加结实,让它在今后越来越耀眼。

    想到自己今后就要独当一面儿了,他立刻激动得有些无法自已。挣扎着坐起来,将身体靠在墙上,喘息着继续追问,“都督,都督交代过没。第五军,咱们新编第五军是多少兵额?具体怎么弄,有个章程没?你这个校尉和我这个明威将军,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听起来和原来大不一样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憋不住!”刘魁裂开嘴巴,满脸得意。“还明威将军呢,一点都沉不住气!算了,我一并告诉你吧,免得你着急。咱们这个军,和其他几个军一样,都是定额六千五,三百亲兵,三千战兵,三千辅兵。另外两百定额,则是各类文职,什么明法,司仓,考功之类的。还有他们各自手底下的爪牙。至于具体组建章程么,大体就是逢三进一。百人队改成了连,连和伙之间加设了都,据说是仿照唐制,但每个都下,只有三个伙。然后就是三个连,称为营。三个营再加上千夫长的亲兵,杂职,就是一个千人队了。朱都督图方便,改称为团。三个团,就是一个旅。三个旅,则为一军。咱们现在没那么多弟兄,也没那么多钱粮,所以都督就说,每个军下面暂且只设一个战兵旅,一个辅兵旅。等今后地盘儿和人口多了,再继续增加。至于我这个校尉和你这个将军,则更复杂了。还是让禄德山说吧,他比我记性好,知道的事情也多!”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武职

    第一百四十五章武职

    “这其实也是出于唐制,只不过稍微做了一些删减而已!”逯德山立刻接过话头,耐心地向吴良谋解释。

    他的口齿远比刘魁伶俐,读过的书又多。旁征博引,很快就将几个新称呼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用护肩标识身份的方法在左军中推行开后,于最近几次战斗中,都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所以此番扩军,朱八十一就跟麾下文武商量着,将护肩的标志更细化了一些,并且参照唐代武职散官的等级,做了针对性的调整。(注1)最低级武职则为陪戎副尉。是每伙之中,最低等的武职。黑色护肩,上列一个铜豆子。平素领一份半军饷,协助伙长统领队伍,战时若伙长不幸身亡,则自动接替伙长,指挥本伙继续随同大队人马共同进退。

    至于伙长,则为陪戎校尉,黑色护肩,上列两个铜豆子。平素领双饷,战时带领本伙奋勇向前。

    伙长之上的副都头为仁勇副尉,平素兼一个伙长。依旧为黑色护肩,上面则列三个铜豆子。若都头不幸战没,则自动接替都头,指挥本都三个伙。

    到了都头,则正式迈入军官行列。武职为仁勇校尉,领三倍军饷。肩牌为白色,上有一个铜条。

    再往上的副百户,又称副连长,武职为御侮副尉,军饷三倍半,肩牌上有两个铜条。

    然后是百户,也就是现在的连长,御侮校尉,军饷为士兵的四倍。白色护肩,上有三个铜条。

    百户之上,副营长为宣节副尉。护肩变为黄色,上面带有一个红色月牙。

    以此类推,营长为为宣节校尉,护肩为黄,上列两个月牙。副团长为翊麾副尉,护肩为黄,上有三个月牙。团长,也就是原来的千夫长,为翊麾校尉,沿袭了原本千夫长的红铜护肩,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所以被刘魁戏称为光牌。与此同列还有一军的各部门参军,也是红色护肩,没任何标记。

    副旅长武职为致果副尉,护肩为红色,上有一把金色的短剑。旅长为致果校尉,红色护肩,上横两把短剑。

    旅长之上,则为副指挥使了,红色护肩上有三把金色短剑。武职昭武校尉,下面没有副尉设立。与此同级的还有一军长史,也是红色护肩上有三把金色短剑。

    至于一军指挥使,则为明威将军,红色护肩上没有短剑,只有一个偌大的金星。战时凭此可以指挥两个战兵旅和一个辅兵旅。平素营规模以下队伍,可以自行调动,无须向任何人汇报。战时则独领一军,攻城略地。所过之处,县令以下官员可以随意处置,县令及其以上,若查实有怠慢军机之举,也可以直接撤职捉拿,过后再交有司慢慢处置。

    如此一来,千夫长之下,就有了陪戎副尉到翊麾副尉九个等级,层次极为分明。战时士兵可以随时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武职最高那个人身边靠拢。而将士们立功之后升迁,也有了一个清晰具体的阶梯,便于论功行赏,鼓舞士气。

    吴良谋也算是个将门之后,稍加琢磨,就将这种假借恢复唐制而推行的新式武职标准,看了个清清楚楚。比起蒙元朝廷现行的军制,新军制精细了恐怕五倍都不止。当然,对于各级将士的要求,也提高了五倍不止。一旦推行开来,肯定会令左军再一次脱胎换骨。当然,整个左军,与徐州红巾其他各部之间的距离,恐怕也会越行越远,直到远至彼此水火难以同炉的地步。

    想到此节,他忍不住又皱了下眉头,低声问道:“都督在淮安推行这些,李总管那边,没说些什么吗?!毕竟咱们现在还属于李总管麾下,万一”

    “怪不得都督喜欢你,你小子就是心思细!”刘魁笑着挥了下手,大声插嘴,“我们当初都没想到这层,只觉得以后再跟别人交手,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的情况,恐怕很难再出现了。谁也没想过李总管愿意不愿意。呵呵!”

    “不过,你这次担心多余了!”笑了笑,他继续补充,“咱们以前那种护肩分颜色的办法,李总管早就派人学了去。眼下他那边,跟咱们以前差不多一样,红黄青白,等级分明。所以这回都督写信跟他说明恢复唐制的事情,他立刻派人回信说,先在左军做起来。如果左军这边行之有效,他再派人过来取经。”

    “如此?李总管真乃豪杰也!”吴良谋又是微微一愣,随即红着脸感慨。自己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总管既然能包容都督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在乎军制上的进一步改动。况且拿下淮安之后,朱都督已经完全可以自立门户。素有气度恢弘之称的李总管,当然跟不会在左军内部的事情上,去指手画脚。

    想到拿下淮安之后,左军所面临的海阔天空局面。他在心中就又偷偷对逯鲁曾说一声佩服。老进士甭看制定个作战计划漏洞百出,打仗的时候贪生怕死。但在大局观方面,却着实是一等一。若不是他主动给朱都督献了东下之策,恐怕眼下左军还在继续为如何让一千多战兵每天都吃上三顿饱饭而着急呢,哪有本钱像现在,新军一建就是五支,总兵力瞬间扩大到原来的十倍?!

    很显然,逯德山能被派到新编第五军当长史,十有七八也是为了酬谢老进士给左军献计之功。不过,又仔细看了几眼脸上书卷气未散的逯德山,吴良谋心中突然一凛。光是一个东进之策,恐怕还不足以给禄家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屠尽城中盐商的举动,恐怕背后也有老进士的影子。从徐州到淮安,轻舟顺流而下,一天一夜足够。而盐商们造反的日子,刚好是城破之后的第三天,足够老进士派人从徐州送信过来,或者自己亲自赶过来。

    “我要是李总管,也不会干涉咱们左军的事情!”刘魁的心思没有吴良谋这般细腻,兀自挥舞着胳膊,满脸兴奋地解释,“咱们都督多仗义啊!为了他,连淮东路大总管的职位都拒绝了。他知道后,还能为了这点小事儿,故意把咱们都督往外头推么?况且咱们左军强大了,对他也不无好处。这次打下淮安后,都督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府库里的缴获,封存了一半儿,算在了他的名下。”

    一半儿缴获,即便不算从富商家里抄来的浮财,恐怕也破百万贯了。也难怪芝麻李对朱都督信任有加!换了他麾下任何将领,哪怕是最为仗义的毛贵,恐怕都没有朱都督这分豪气,百万两银子随手就送了出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能把百万两银子随手送出去的人,将来成就必定不会囿于淮安一隅!受自家都督的感染,吴良谋心中瞬间也充满了豪气,“既然咱们是新编第五军,那前四军,都归到了哪位哥哥名下?!焕吾,德山,你们两个还知道些什么,不妨都说与我听!”

    “我就知道你会问!”刘魁刘焕吾拍了下床沿,得意洋洋地回应,“听好了,第一军,咱们都督自己兼任指挥使,副指挥使刘子云,长史逯鲁曾,就是老进士。第二军,指挥使胡大海,副指挥使老伊万,长史余常林。第三军,指挥使徐达,副指挥使王弼,就是王大胖子。长史李子鱼,就是原来那个掷弹兵副千户李子鱼。第四军,指挥使吴永淳?”

    “吴永淳?”吴良谋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皱着眉头打断。

    “就是吴二十二,人家现在当了指挥使,所以改名了。还请禄老夫子取了字,叫什么吴熙宇!”刘魁笑了笑,摇着头回答,“他的副指挥使是陈德,长史没找到合适的人,暂且只能空着。!第五军就是咱们,你是指挥使,耿再成回来后,当你的副指挥使。小禄子当你的狗头军师。下面,战兵旅长都是指挥使自己兼职。辅兵旅长由副指挥使兼职。再往下,就是几个千夫长,现在得叫团长了。我一个,阿斯兰一个,还有一个是徐一。辅兵那边则是裴七十二,周定、储光。”

    “哦!”吴良谋听到各新军主将的人选,都是平素自己非常佩服的人,忍不住轻轻点头。然而说到自家第五军的事情,却发现几个战兵、辅兵的千夫长里边,熟悉的名字只有刘魁一个。便愣了愣,忍不住低声问道:“韩老六、冯五,还有孙三他们几个呢,怎么都督没赏他们的功?”

    “唉!他们几个,都是没福气的!”刘魁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叹息着回应,“那几个没福气的家伙。冯五在夺门时背上中了一矛,当场就没了。孙三本来好好的,就受了点儿轻伤。可破城第七天突然就发起了热来,然后眼瞅着就断了气。大夫说是七日风,神仙也救不得。韩老六本来也要归位的,亏得咱们都督请了色目郎中,许下若干好处。又派工匠连夜弄出两个蒸酒的家什,用烈酒给他洗伤口。最后命是保住了,却被郎中砍掉了一条腿,残了!”(注2)“啊——!”吴良谋身体往侧面一歪,软软躺了下去。先前因为独领一军的喜悦,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多熟悉的伙伴,最后只剩下了自己的刘魁两个。而钻阴沟的主意却是自己出的,自己曾经殷切地希望能带着他们一道博个封妻荫子!

    正失落间,刘魁却突然又高兴起来,大声补充道:“不过韩老六也算因祸得福。都督见他没了一条腿,就答应等他伤好后,让他做淮安城盐政大使。专门负责掌管各地的灶头、灶户和对外输送官盐。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好缺儿,他即便做个大清官,每年恐怕也能落到手里三、四万两银子!,”

    注1:唐代武散职,类似于现代军衔制度,并且远比文中所述复杂。唐初从军,也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所以才有“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的感慨。包括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征,从严格意义上,都不能完全算作的书生。到了宋代,从军成了下贱事,武职就彻底不值钱了。到蒙元时代,则粗犷到了按人头计数的地步。

    注2:七日风,即破伤风。潜伏期一般为七天左右,所以古代称之为七日风。古代基本是无药可救,死活全凭伤者体质。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三

    第一百四十六章三三

    “一条腿的盐政大使!”吴良谋苦笑,浑身上下一阵阵无力。马上取功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是句笑谈。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恐怕其中大多数都会半途成为一具枯骨,无论他出身高低,血脉贵贱。

    “有空你去跟六子说,让他如果不想做一辈子盐政大使的话,就看好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呵呵傻笑的刘魁一眼,他又郑重的补充。沧桑的表情,仿佛自己比对方大了几十岁一般。

    “知道,你放心,韩六子肯定知道分寸。他又不傻!”刘魁又憨憨地笑了笑,信口敷衍。在他看来,朱都督把盐政大使的位置交给韩家小六,明显含有论功行赏的味道。只要韩六子不把手伸得太长,即便犯下点儿过错。念在他当日舍身钻阴沟的份上,朱都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了,等哪天能站起来走动,我亲自去找他吧!”发现跟刘魁这个混人没道理可讲,吴良谋挥了下手,满脸无奈。

    这根本不是什么分寸不分寸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心胸和眼界的问题。左军目前读书人少,把当日被家人送入军中历练的这群少年也算在内,也就是五、六十号的模样,其中还有很多是勉强能识字,根本没上过任何私塾和官学的家伙。

    这就注定了大伙即便不能于军中有所建树,在淮安城内,也会捞到个不错位置。毕竟大伙都是较早追随都督起家的班底,忠诚方面有所保证。

    但这种先天性的优势,只能延续到眼下。在攻克淮安之后,无论自身的实力,还是今后的前景,左军都迅速提高了数十个台阶。先前那种提银子去请读书人,对方都不肯买账的尴尬局面,将一去不返。短时间内,可能就会有许多怀才不遇,或者原本就对朝廷非常不满的豪杰名士蜂涌来投。而这种时候,如果有人还不开眼地摆什么老资格,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朱都督即便念在先前的功劳上不予追究,心中对这样的人也会失望至极。而此人在都督心中腾出来的位置,很快就会被新的青年才俊填补上。

    “我听祖父说,都督准备将原来淮安达鲁花赤的宅子腾出来,当作集贤馆。”刘魁听不太明白吴良谋说什么,却不代表别人听不懂。至少,第五军长史逯德山就理解了吴良谋的暗示,笑了笑,低声说道,“原来被朝廷废弃的学政,据说也要重新收拾起来。路、府、州、县四级的学馆已经被腾空了,眼下正在重金礼聘教谕。前一段时间,苏先生派人去扬州一带暗中招揽的人手,最近也过来了一些。看情形,都督打算考核了他们每个人的本事之后,再论才而用!”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刘魁才总算明白过一点点味道来,竖起眼睛,非常不满地说道,“是来跑官当么?这帮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可真是会挑时候!”

    “这算什么?!”大概是自己也感觉到了一点儿外来挑战,逯德山看了他一眼,撇着嘴说道,“不过才是一个淮安!你等着瞧吧!等咱们拿下了高邮、扬州、或者大军南下两浙,慕名来投的读书人更多。那边才是人窝子,朝廷的科举多少年不开一次,考中了也未必给出路。这些年来,读书人都快被憋疯了。只要咱们左军一直保持着目前这种百战百胜的势头,即便不发一文钱俸禄,前来效力的读书人都得挤破了城门。不信,你们等着瞧吧!”

    “瞧就瞧,不信他们个个都能爬到老子头上去!”刘魁心里的不服输劲头立刻被激发了出来,撇着嘴,大声嚷嚷,“读书多,读书多又怎么了?老子也不是目不识丁!呵呵,老子不但读过书,连阴沟都钻过了,还怕他们这些穷酸!你们俩先忙着,老子这就去给小六子提个醒去!让他好自为之,将来别丢了咱们爷们脸!”

    说罢,再没心情跟吴良谋交代最近一段时间左军具体还有哪些变化。转过身,飞一般的跑掉了。

    “这小子!”望着他仓惶的背影,吴良谋和逯德山两个人摇头而笑。笑过之后,却都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说别人是锦上添花,他们的资格,其实也没比新人老上多少。乍被摆到了一军主将和长史的位置上,肯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肯定会成为新来者较早的冲击目标。特别是逯德山,恐怕不少人都会认为,他能够走上长史的位置,全是靠了其祖父的功劳,自己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想到今后要一同面对许多挑战,逯鲁曾主动走到病榻前,笑着试探,“逯某不通军务,今后做事若有不周全之处,还请吴将军不吝指点!”

    “指点个屁!吴某懂的又比你能多多少!”吴良谋立刻大笑着摆手,“逯兄弟就别说客气话了,咱们几个商量着来,尽量别辜负都督的信任就是。”

    “那是当然!”逯德山也大笑了起来,会心地点头。“都督特意把咱们这些人安排到一起,想必也是有这层意思!”

    “我猜也是如此!要不然,派一名老将坐镇第五军,岂不是省事得多!”吴良谋点点头,继续笑着补充。

    他和逯德山之间,原本在朱八十一的幕府里头,是有过一些相互争竞苗头的。但是到了眼下这种阶段,先前那些争竞就根本无法再当作一回事儿了。眼下对二人来说,更重要的是齐心协力,尽快做出些名堂来。如此,才能打消外边那些不服气者的窥探之意,在第五军中真正站稳脚跟。这点,吴良谋心里明白,逯德山心里更明白。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许多话都是一点就透。很快,二人之间就熟络了,交谈的话题,也迅速从外边的变化,转道第五军自身的建设上来。

    架子早已经搭好了,中低层军官都由先前战兵里头选拔,总兵额设定在六千五左右,战兵和辅兵各一个旅。这几项都是早就定好的事情,二人没什么能够改变的地方,所以也都不再去浪费精力。如此,短时间内方便显示出自身本领的,就只能落在新军的战斗力形成速度和战斗力的强悍程度两方面。对此,二人聊聊几语,便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不知道吴将军发现没有,都督编练新军之法虽说出于唐制,却与唐制也有很大不同?!”发现吴良谋的思路跟自己差不多,逯德山迅速将话头引向正题。

    “别老是吴将军,吴将军的!吴某年长一些,私下里,你我不妨兄弟相称!”吴良谋先快速纠正了一句,然后笑着点头,“从刚才你和刘焕吾两个的介绍中,愚兄的确感觉到了一些变化。脱胎于唐制,但又比唐制还精细了许多。总之,和蒙元朝廷那边大相径庭!”

    非但是大唐,历代中原王朝,军队的体制都比目前的蒙元要精细得多。以早期的府兵制为例,折冲府下有团,每团二百人;团下有旅,每旅一百人;旅下有队,每队五十人;队下有火,每火十人。伙的下面,有时甚至还有设有伍,每伍五个人,才是最小,最基本的作战单位。

    像蒙元军制这般粗疏的,才是前所未有。但他们却推平了南宋,横扫了女真和党项,也的确堪称神奇。

    “蒙古人多不识字!”从吴良谋的话语里受到鼓励,逯德山笑了笑,继续补充,“所以万、千、百、十这种粗疏军制,对他们来说才是量体裁衣。而小弟见都督以前一直在请先生教导将士们读书,恐怕当时便是为了此刻在做准备!”

    “都督所谋甚远,你我望尘莫及!”吴良谋口不对心地赞颂了一句,然后笑着点头,示意逯德山有话尽管直说。

    逯德山却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而是又想了片刻,才继续问道,“新军制除了多出了许多层次之外,还特别注重逢三进一,不知吴兄可曾留意?”

    “这个我知道!”吴良谋对此深有体会,躺在床上笑呵呵地挥手,“主要是为了指挥起来方便。说实话,打仗的时候,一个千夫长号称身边有十个百人队,实际上,能招呼起五个来就顶天了。通常时候,只能管到三个。自己所在位置一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其他,都完全靠百夫长的眼力架!眼神好的,发现情况变化,立刻就领着自己麾下的弟兄跟了上来。眼神不好的,自家千夫长都杀到前面去了,他的百人对还在后边撒羊呢。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个,吴兄说得极是。但可能并没有完全猜中都督的心思!”逯德山迅速接过话头,低声提醒。

    “什么?莫非禄老弟还看出了其他端倪?!不妨说出来,咱们两个一起参详!”吴良谋先是有些不快,随后便想到逯德山身后还有一个逯鲁曾,消息远比自己灵通。便笑了笑,非常谦虚地吩咐。

    “敢不从命!”逯德山要的就是这句话,轻轻拱了拱手,继续补充道:“据小弟猜测,都督在新军中推行逢三进一编制,恐怕是为了火器。你我兄弟想尽管有所建树,恐怕,也得着落在这火器上!那东西单独拿出来,即便是火炮,也很难发挥威力。但万一能编成合适阵列,不能说是所向披靡吧。同样兵力交锋,绝对轻易不会输给别人!”

    注:今天只有一更了,大伙不要等。没办法,有些事情急着处理,抱歉。

    注2:看到有些读者质疑三三制。其实什么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最适合自己。对于塞外骑兵来说,战马冲起来后,自然能保持成群结队。所以万、千、百、十这种粗疏制度恰到好处。而兵种越复杂,相互间配合要求度越高,编制就需要分得更细。否则在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注定就是悲剧。

第一百四十七章 捉襟见肘

    第一百四十七章捉襟见肘

    “恐怕会很难!”吴良谋眉头紧锁,低声回应。

    已经有了好几次实战经验的他,当然知道火器的威力。即便是最普通的火绳枪,五十步内,也能将号称全天下最结实的瘊子甲打个对穿!可问题是这东西的装填速度,着实是慢得令人发指。

    吴良谋自己估算了一下,军中号称用枪第一高手连老黑用火绳枪发射一次,自己可以射出三箭。这还是拉满了弓,仔细瞄准,保证箭箭不脱靶子后的结果。倘若不仔细瞄准,而是对着某个大致区域进行覆盖射击,在连老黑开出一枪的时间,自己可以轻松射出六箭。以此类推,一队弓箭兵和一队火枪兵单独对阵,在双方都不披甲的情况下,火绳枪没等发威,枪手就已经都被射成了刺猬。

    “难也得硬着头皮上!”逯德山显然这些天已经仔细考虑过新编第五军的未来发展方向,笑了笑,继续低声强调。“佑图兄,小弟这么说你别生气。论临阵机变,你我谁也比不上徐达。论武艺高强,恐怕胡大海一只手就能打咱们两个。论经验资历,咱们兄弟跟第四军的吴二十二更是没法比。眼下你我所能凭借的,恐怕就是读书多,思路比他人略活一些。如果你我连这两项都不利用起来的话,恐怕咱们新编第五军,注定会成为最令都督失望的一支!”

    “这是令祖的意思?”吴良谋悚然动容,皱着眉头问道。

    “不,不是,吴兄千万不要误会。家祖父他现在是第一军的长史,自己那摊子事情还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管我!”逯德山赶紧站直身体,同时用力摆手。

    逯鲁曾作为赵君用的老师,却跑来辅佐朱八十一,这事儿本身就透着股子诡异味道。而以老进士的谨慎,既然他自己做了第一军的长史,就未必肯再插手第五军,以免其家族在朱都督帐下影响力过大,引起其他人的联手打压。

    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吴良谋轻轻松了口气。点点头,笑着说道,“德山你言重了!令祖如果出言指点一二,吴某求还求不来呢,‘误会’两个字,又从而谈起?!不过,既然他老人家没时间,咱们兄弟也只能闭门造车了。德山,如果你已经有了一些好主意,不妨现在就说出来!”

    “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只是胡思乱想罢了!”逯德山也偷偷松了一口气,笑了笑,摇着头回应。“小弟这些天胡乱翻书,发现历朝历代,单论对阵法重视程度,莫过于宋。而以武器繁杂程度而言,宋军也首推一指。”

    “那又怎么样?大宋还不是屡战屡败,从高粱河一路输到了崖山!”吴良谋的笑容立刻几苦涩了起来,躺在床上轻轻摇头。(注1)作为当年新附军的后代,他对大宋军队的战绩,可是熟得没法再熟了。整个家族的记忆中,提起百余年前的战事,几乎都是灰黑色的,里边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可在高粱河之前,宋军也平了南唐,灭了刘汉!”禄德山并非出身于将门,对宋军观感不像吴良谋那样差,笑了笑,低声反驳,“其实一直到南渡之后,宋军依旧不乏野战中击败金兵和元兵的例子。只是整个朝廷内外已经溃烂,平白浪费了将士们的热血罢了!”

    “哦,那你说,咱们能借鉴哪些阵形?!”

    “我只是在瞎想,具体还得佑图兄来做决定。目前能找到的阵形,有武经总要上面的常阵、平戎万全阵、军中八阵,还有韩忠武和吴武安遗留下来的弩阵和叠阵。那曾公亮是个文人,所述阵法都未必实用。但韩世忠将军的弩阵和吴氏兄弟的叠阵,却和眼下左军的情况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没有多少骑兵,床弩的装填速度未必比铜炮快多少,而神臂弓的使用麻烦程度,也未必输于火绳枪”

    “但火绳枪的生存能力,依旧是个麻烦!”

    “给他们穿上盔甲,穿上板甲的火枪兵,肯定能完败弓箭手!”

    “胡说,本来火枪手动作就慢,穿上了板甲和铁盔,只能将火绳枪当棍子抡了!”

    “那就不穿全身,只带头盔和前胸甲。反正临阵脱逃,把后背卖给敌人的,死了也活该!”

    “那也是上千幅前胸甲板!”

    “苏先生不是放下话了么?他会尽全力支持咱们新军!”

    两个年青人一个原本就胆子大,思路活。另外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一句,我一句,就在病榻旁设计起新编第五军的作战方案来。

    起初二人进行得并不顺利,因为无论是曾公亮记载的宋代常用军阵,还是韩世忠、吴阶、吴麟的叠阵,都是经过无数次实战锤炼留存下来的阵法,每改动一处,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为了某一处兵种的调配,二人会争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就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但争执过之后,却很快又能继续坐在一起,继续讨论军阵的组成细节。

    时间就在争执和妥协中,一天天飞速流逝。耿再成和李奇征兵归来了,各军都补充到了三千人以上。新的一轮训练开始了,校场里又响起了枯燥的口令声。各衙门的人手终于凑齐了,淮安官府重新开始处理前一段时间积压下来的各类案子。船帮纠集走私商人们一道,与黄河上游的官府达成默契了,装满“私盐”的船队,再度拔锚启航,将天下闻名的淮盐通过黄河和运河,输送到需要的地方。

    没错,全是私盐。蒙元朝廷不能认可红巾军的存在,但治下老百姓,无论是一等蒙古人还是四等南人,却都要吃盐。所以聪明的地方官员们便果断地放弃了对私盐贩子的追杀,任由后者将淮盐源源不断运到自己治下的城市和乡村。而各地原本就黑白通吃的盐商,干脆将私盐直接运到自家库房里,然后再去官府走一道手续,就将其彻底“洗白”成了官盐,经手人都赚得盆满钵溢。

    淮安内外,黄河南北,这个夏天,所有人都在忙碌。谁也没注意到,一种全新的实战理念,就在两个年青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敲打下,慢慢形成了最基本的轮廓。虽然粗疏,却从里到外都是新的,与冷兵器时代的战术理念对比起来,已经天翻地覆。

    包括朱八十一本人,也没留意到就在自己身边孕育着的奇迹。这个夏天他太忙了,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与红巾军总部那边的人打交道,与芝麻李派来的人打交道,与赵君用的人打交道,还有淮安城内迅速诞生的新盐商,淮安城东被迫投降的地方官府,以及各地慕名来投,或者打算趁乱捞一票的读书人,都牵扯着他无数的精力。令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干涉麾下每一支新军的内部运作细节。

    即便有时间,他也未必比吴良谋和逯德山两个做得更好。朱八十一不是神仙,他只是一个被某只穿越时空的蝴蝶不小心扇了一翅膀子的幸运儿。即便全盘吸收了朱大鹏的记忆和思维,顶多也是个工科技术宅的水平。军事方面,原本就非其所长。粗略知道的那点儿“干货”,能卖出来的早就卖光了。剩下的,则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实现。

    比如说,海陆空立体化打击,比如说核弹洗地。他如果现在拿出来,甭说实现,连相信的人都未必找得到。即便找得到,也会拿他当成某个转世神仙,期望他能立刻施展袖里乾坤,把他自己所说的核弹变出来!

    甚至连左军目前已经大力推行的三三制和军衔制,朱八十一最初也只是拿出个大致方向。具体细则,都是逯鲁曾、伊万诺夫、陈德、徐达等人,结合了唐代以降中原、西域乃至同时代欧洲的军队建设实例,反复推演出来的。与后世的三三制,根本不可同日耳语。

    本来朱八十一还想在百人队及其以上作战单位内,再设立一个类似于后世政委的监军职位。然而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被逯鲁曾和苏先生两个联手,硬生生给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禄老夫子说话,向来都是引经据典。一段《孟子》,就让朱八十一被自己的狭隘羞得满脸通红。

    而苏先生的话则更实在了些,对朱八十一的打击也越沉重,“没人!”老先生将包金的拐杖朝地上一顿,大声回应,“左军当中,凡是能认几个字的,至少都当百夫长了。你还想再弄个识文断字的监军出来?!上哪变那么多读书人人去?那些上赶着跑来找你要官当的家伙倒是识字,也都能说会道,你敢让他们去么?还监军呢,没几天,都不知道把队伍监到谁家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开科举

    第一百四十八章开科举

    不能这样干!逯老进士说得是情理。这年头讲究的是君臣互信,如果当主公的对臣下连一点儿信任也没有,直接撤换了就是!根本没必要派什么间监军。派去了,也未必能起到什么监督制约做用,反而会令臣子因为不被自家主公信任而心灰意冷。即便不造反,也再也不肯卖命做事了。

    没人!苏老先生反对,则是出于窘迫的现实。由于朱八十一的势力扩张太快,短短一个月内地盘从无到有,士兵从五千到三万。眼下非但底层军官缺口甚大,淮安府的各级衙门当中,官吏也凑不齐数。

    这种情况下,还去搞什么每百人队一个监军。省省吧,一个百人队一个监军,一个千人队就是十个监军。五支新军,光是战兵队伍就得派一百五十名识文断字且忠诚可靠的人手下去。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可靠人选,先把盐政盐门和市易署拼凑完整行不行?那两个地方每天流过的银子可是数以万计,眼下窟窿大得都能钻过黄牛去了,都督府却派不出足够人手去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商贩们钻了空子之后得意洋洋地逃之夭夭。

    不缺钱,不缺粮,打下淮安之后居然缺人当官儿?这让朱八十一身体里那一半儿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灵魂情以何堪?!在朱大鹏那个年代,任何一个政府机关,要没七八个副职每天在专门负责喝茶看报纸等着下班,都是奇迹!即便放在人类明灯之国,公务员和老百姓的比例也是一比十二,绝对出现不了有空职位却没人上任的情况。

    正愤懑间,却又听见逯鲁曾清清嗓子,带着几分不满说道,“眼下都督的治下不是人才匮乏,而是有贤才却不得其用。据老夫所知,集贤苑里,已经有人开始弹剑做歌,高唱‘长铗归来兮’了,不知道都督几时才能腾出空来过去看上一看!”

    “贤才,就他们,我看咸菜还差不多!”苏先生立刻将眼睛竖起来,像被人窥探了食物的看家狗一般大声咆哮。

    “苏长史乃都督府长史,位高权重,且莫做此轻率之言!”逯鲁曾将眉头一皱,扭过头,看着苏先生的眼睛,义正词严地说道。

    “长史怎么了,自打老夫跟了都督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我心直口快!”苏先生立刻又顿了下包金的拐杖,气势上丝毫不让,“都督建立集贤苑,用意虽好。但眼下来投奔的那些人,却有哪个是有真本事的?不过是看好了左军前途,才眼巴巴跑来搭顺风车!”

    “古有千金市马骨之说!”

    “买那么多臭骨头,不嫌味道大么?况且外面的人又不是没长着眼睛,咱们都督如何待你这个老马骨头,他们就看不见么?”

    “你,你个”

    “我,我怎么了。老夫虽然读书少,却知道官职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于人!”

    “停,停住,都停住!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见逯鲁曾和苏先生两个又相对着开始吹胡子瞪眼睛,朱八十一赶紧走到二人之间,大声劝阻。

    “老夫只是担心,因为有人暗中阻挠,令都督平白担上轻慢贤士之名!”逯鲁曾能呵斥苏先生,却不敢对朱八十一太过分。喘了几口粗气,恨恨地说道。

    “无功劳者,不可为官,乃左军的规矩!”苏先生也不会直接跟朱八十一争吵,梗着脖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老夫宁可背上骂名,也不会让某人为了一己私心,而坏了左军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行了,都少说两句!”朱八十一被吵得头大如斗,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厉声呵斥。

    苏先生立刻哑了火,手扶包金拐杖大喘特喘。逯鲁曾也被气了够呛,洁白的胡子在嘴巴上翘起老高。

    二人的争执,其实还是由于左军的过快扩张而引起。由于先前没有任何人才储备,导致打下淮安这座超大型城市后,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管理。而与都督幕府内人才匮乏的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眼下专门为了接待前来投奔的读书人而设立的集贤馆,却是人满为患。

    左军打下淮安之后,前途瞬间变得无比光明。蒙元朝廷几十年的野蛮统治,又的确过于不得人心。因此两河上下,很多心怀大志的读书人,都主动向淮安城涌来,希望能辅佐徐州左军,光复华夏河山。

    还有许多原本没什么志向,但在蒙元朝廷那边混不上官做的。发现朱八十一有希望能成就霸业之后,也愿意拿身家性命赌一场功名富贵。

    再加上苏先生先前偷偷派人去扬州、高邮一带招募来的,短短一个月内,专门为了接待读书人而腾出来的达鲁花赤府邸,竟然无空屋可住。害得苏老先生不得已又调用了原本属于褚布哈的宅院,才解决了这些才子们的安居问题。

    可人是有了,如何安置这些来投者的问题,却又令人头大如斗。把这些人立刻安排到都督幕府当中,或者安排到淮安城的各级衙门当中,委以重任吧?肯定会引起最早跟随朱八十一打江山的这批老兄弟的不满。

    凭什么啊?大伙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搏杀了九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打下一块落脚点。凭什么让这些什么功劳都没有的读书人过来摘桃子?他们要是真有本事也算,像逯鲁曾那样,能考个进士出来。读了那么多年书才读成个白衣秀才,凭什么敢爬到大伙头上指手画脚?

    而不将他们委以重任吧,又会冷了读书人们的心。毕竟其中有很多人,的确是奔着一道光复华夏而来的。到了淮安之后,却被找个院子养起来不闻不问,着实辜负了大伙的一番热情。

    逯鲁曾身为集贤苑的山长,也曾经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名来投的读书人,最后因为得不到任用失望而去。所以只要找到机会,就要跟朱八十一说上几句,试图为儒林同道们争取一些机会。

    但苏先生却是最早追随朱八十一起家的肱骨之臣。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都督府的老资格们,他也不能任由新来者轻易爬上高位。所以两个老头不碰面则已,一碰面,肯定说不了几句话,就得为了这个话题吵起来。

    每次都得朱八十一出头强行灭火,但灭了一回之后,肯定用不了多久就得灭第二回。

    “集贤苑那边,还请逯长史多花些心思!告诉大伙本都督并非有意怠慢,实乃最近一段时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灭过了火之后,朱八十一自己也觉得有些悻悻然。叹了口气,大声强调,“待能抽开身之后,立刻会给大伙一个交待!”

    他的确并非有意怠慢,只是前来投奔的人才,与他期待中的大贤相去太远。他原以为,凭着左军如今的名头,还有逯鲁曾老先生的号召力。即便招揽不到刘伯温和李善长,至少施耐庵和罗贯中两个同一水平的人才差不也能网络到。然而这个月抽空去见的几个贤士,要么是只会吟诗作画,寻章摘句的老学究。要么是夸夸其谈,眼空似海的嘴炮党。其中一个还建议他提起大军,沿着黄河逆流而上直取长安。然后封锁潼关天险,以待天下之变。根本不考虑沿途补给,以及黄河船运能不能直达长安的问题。

    “老夫既然入了都督的幕府,自然会倾尽全力替都督而谋!”逯鲁曾有了台阶下,也不像先前那样生气了。勉强笑了笑,轻轻点头,“但是还请都督尽快。即便不能全数录用他们,至少也不要令大伙过于失望。否则,一旦有人说出些什么,难免会损害都督英名。”

    “说就说,天底下的人又不是都没长眼睛!”苏先生撇了撇嘴,在一旁冷笑。“好吃好喝好招待,他还想怎么样?总不能是个人被都督见到,就立刻当诸葛亮般对待吧。那诸葛亮也太不值钱了些!”

    “你闭嘴!”朱八十一回过头,狠狠横了苏先生一眼。“要么替我出主意,要么闭嘴。想找人打架的话,到都督府外去找。别在我眼前!”

    苏先生挨了训,立刻就又老实了下来。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杖末端的金球,喘息着回应,“我也不是嫉贤妒能。我只是觉得,是骡子是马,总得先拉出去遛遛才行。否则,今天来一个贤才,明天来一个贤才。安排的位置低了,外边会说是咱们慢待了人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万一让那些没本事的凭着几句大话窃取了高位,也会让外边看笑话。总之,弄得咱们自己里外都落不到好上!”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偶尔也是有的!”逯鲁曾也知道自己先前向朱八十一举荐的贤才当中,有几个是看走了眼。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即便是朝廷的考试,也得看卷子能不能入考官的眼。才高却落榜的,每一届都比比皆是!”

    “那样至少公平,并且恩不出于私人!”能跟逯鲁曾对着干,苏先生绝不含糊。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头,大声补充。

    谁料,逯鲁曾这次却突然变得谦逊了起来。皱了下眉头,低声承认,“科举未必能选出人才,却也不至于让人滥竽充数,更是避免了两汉以来完全靠关系才能出头的尴尬局面。只可惜蒙元朝廷一叶障目,只看到了科举未能替大宋选到贤能,却忽略了此法的公平性。以至于七十年来科举时断时续唉!”

    说到这儿,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冲着朱八十一深深施礼,“鉴于幕府眼下人才匮乏,属下恳请都督因陋就简,立即下令开科取士。”

    “开科取士?”朱八十一的思路有点儿跟不上老进士的节奏,愣了愣,皱着眉头问道。

    “对,开科取士!”逯鲁曾直起腰来,满脸郑重,“此举,非但可令前来投奔都督的读书人归心。即便有人落榜,也只能怨命中无福,不能算都督慢待于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斯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斯文

    朱屠户要开科取士!

    消息传开,比一个月前徐州左军星夜夺淮安,还让天下人感到震惊。特别是某些识得几行字,自视为蒙元朝廷铁杆忠臣的落第秀才,简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聚集在茶馆、酒肆、妓院、赌场里,破口大骂,“总计不过半路之地,开科举?他也配!我元朝庭坐拥万里疆域,科举总计才开了几回?他朱屠户那边巴掌大的地盘,黄河边上放个屁都能打到高邮湖去,居然也好意思开科举?!”

    “就是!那朱屠户果然是个上不得台盘的土匪!才有了半路之地,就想关起门来做皇帝了,我看,他这个土皇帝能做几天!”

    “可不是么,一个杀猪的劣货,居然想跟我大元皇帝帖木儿陛下争夺天下英豪,我呸!小红,别走啊,今晚缠头能记账不?田里的夏粮没粜出去呢!”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而正当他们骂的开心的时候,却又有一道消息顺着运河传来。淮安城的确是在开科举,但依照的大宋朝的旧制,开的是州试。也就是最低级一层的取解试,取的是各州的贡生。而淮安路所辖地面儿,比宋代的州还稍稍大一些,这科举当然开得天经地义。

    并且人家朱屠户在官府的邸报上也说得非常清楚,恢复科举,是为了使“贤才不终老于野”,并且期待天下安定之后,“重现两宋文章之盛”。根本没搞什么状元、榜眼,探花这些道道。通过了州试的读书人,也仅仅名列前十者才能直接进入都督幕府,其余则是按月发给一石米和一吊钱养家。然后是入府学继续读书,还是进入官府充当吏员,或者进入红巾军内部做低级文职幕僚,都系听自便。

    “我呸!”刚刚从妓院蹭吃不成被打出来的白衣秀才周不花顶着一脑袋门子青包,大声鄙夷,“一石米和一吊钱就打发了,简直是侮辱斯文!那两淮的读书人也真是没骨气,居然听任朱屠户侮辱!小二,来两碗热酒以浇块垒!”

    “不花先生,你还欠着十五文酒钱没还呢,今日可否能结掉?”酒肆小二从柜台后抬起头,冷眼扫了一下他,大声问道。

    “哈哈哈”酒馆里正在闲坐的汉子们咧开嘴巴,摇头大笑。都觉得小二的话问得好生犀利。

    周不花登时脸色涨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红,低下头,喘息着:“这,我,我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还能赖账么?今天再赊两碗酒,一叠子腌雪里蕻。多给点汤汁,好像谁家缺你那点儿盐水似的!”

    “那可就是二十文了!”店小二存心看他出窘,抱着膀子,继续强调,“二十文,可够您抄上一整天书的。您老那笔好字有轻易没人能赏识,这二十文钱,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还清呢!”

    “你,你,你敢侮辱斯文!”周不花的脸色由红转黑,指着小二的鼻子,哆哆嗦嗦地骂道。

    “哪敢啊,我的秀才公!”店小二天天跟不同的客人打交道,像周秀才这种色厉内荏的人见得多了,笑了笑,拖着长声回应,“您这一脸的指甲印子,可不是小二我抓出来的。”

    “老夫,老夫这是被家里的猫,被家里的猫,不小心挠了两把!”周不花的脸色愈黑,嘴角处隐隐已经有了白沫要淌下来。

    读书人偶尔去招个妓,那能叫侮辱斯文么?那得叫风流倜傥才对。只是这脸上的伤,嘶,真他娘的疼。小红那胖娘们,可真敢下死手。等老子哪天金榜题名归来,看怎么收拾她!哼,即便她拿着钱倒贴,老子都不点她的牌子!

    想到自己终究会成为天子门生,他说话便又有了几分底气。脸上的血色也稍稍褪了些,变成了病态的殷红,“猫,你们知道么?书香门第的猫,日日与文字为伴,性子总是高傲一些!”

    “对,对,是猫,是猫!”店小二强忍住笑,满脸正经地点头。“敢问秀才公,您这十五文的酒钱?”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下次连今天的一起结!”周不花竖起眼睛,没好气地强调。

    “您每回都说下次!”小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膀子,就是不肯去给他倒酒,“可钱从哪来?要我说啊,秀才公,您老与其在这里赊酒骂街,不如收拾了铺盖去淮安赶考。左右也没多远,水路也就是十来天的模样。忍上几天辛苦,每月至少有一吊钱入帐。喝多少酒都够了!”

    “是啊,周秀才,我看你也别端着了。赶紧借点盘缠,去淮安赶考算了。”其他酒客见周不花大夏天了还穿着双层布的长衫,也纷纷开口劝告,“被朱屠户侮辱一下,好歹也是每月一千个钱呢,据说人家那边都是铜钱,不用纸钞和铁钱的。像我们这些粗人,想被人家侮辱还没资格呢!”

    “呸!你们这些粗胚懂什么?”周不花撇了撇嘴,满脸不屑,“他一个杀猪的屠户,凭什么考我一个读书人?!老子就是饿死,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喂,秀才公!”一直埋头算账的掌柜仰起头,笑呵呵地纠正,“据说主考官是逯鲁曾,当年的榜眼!连大元朝的会试都做过主考的,肯定不会埋没了你!”

    逯鲁曾是迄今为止,被红巾军俘获的第二高级别官员。所以有关他的名字履历,大街小巷早就传了个遍。而老先生单论在文坛中的影响力,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由他来主持州试,无论哪个参加考试者,都不敢说辱没两个字!

    周不花显然也知道逯鲁曾的文名,愣了愣,满脸诧异,“逯鲁曾,他,他居然以身事贼了?!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呸,周某世受大元朝的养育之恩,岂能跟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同流合污!”

    “世受大元朝的养育之恩。周秀才,大元朝给你发过米粮么,我们怎么不知道?”众人被他做作的模样恶心到了,纷纷开口反驳。

    “是啊,周秀才,大元朝不是过了省试才有米粮拿的么?你连省试都没去考过,怎么受了大元朝的养育之恩了?!”

    “皇恩浩荡,你们,你们这次粗人,怎么懂得?!”周不花被说得无言以对,却咬着牙死撑,“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朝廷虽然没有发给周某米粮,但平素吃的饭,喝得水,还有这酒,细算起来,却都是皇家的恩典”

    “得,得,得!”见酸秀才如此冥顽不灵,店小二不客气地打断,“既然是皇家恩典,谁白给您酒水您找谁去!千万别再来小店赊酒,还把腌咸菜的汤汁都舔掉。我们家掌柜是小本经营,受不起您这朝廷养大的忠臣!”

    “是啊,是啊!秀才公,我们可不是侮辱什么斯文。您老看,鄙店也是小本儿,概不赊欠的。您这十五文钱,都欠了三个月了。哪个还敢再给你酒水喝!”掌柜见周秀才不肯自己去把握机会,,也皱着眉头站起来,叹息着说道,“要不这样吧,十五文酒账算小店请您了。今天您老去别处喝吧!说不定在敞亮些的地方,能遇上个贵人提携您一下呢。也好过总像现在这般,到处蹭吃蹭喝混日子!”

    “对啊,秀才公。您对朝廷这么忠心,还不如多去官府那边转转。一旦有机会补个小吏的实缺呢,也好过天天去蹭人家妓女的卖肉钱!”其他酒客看不过眼,也纷纷低声数落。

    “你们,你们狗眼看人低!”周不花气得两眼直发黑,弯着腰哆嗦了好一阵儿,才抬起头来,用手指着所有酒客,恶狠狠地说道,“老子,老子这辈子,注定要入大元天子门下的。你等,你等将来有后悔的时候!”

    “行,行,秀才公,这话我等记着。等哪天您老过了省试,我等肯定登门负荆请罪!”众酒客听他说的狂妄,越发觉得有趣。纷纷举起酒盏,笑呵呵地回应。“只是这河南江北行省的下一次乡试,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是啊,周秀才,眼下兵荒马乱的,想参加乡试可不容易!”

    “整个行省处处都是火头,还乡试呢!呵呵,有人过来赶考么?”

    “尔,尔等反了,真是反了!”周不花气得哆哆嗦嗦,一边揉着干瘪的肚子转身向外走,一边继续大声诅咒,“居然,居然敢公然蔑视朝廷。周某,周某早晚,早晚要替天子,替天子教训你们这些四等贱民!”

    这下,可是犯众怒。酒客们纷纷站起来,捋胳膊挽袖子,大声骂道,“四等?敢问秀才公,你自己是几等啊!”

    “是啊,你改个蒙古名字,人家就真的当你是自己人了么?!”

    “周不花,周不花,有种别跑,老子这就告诉告诉你,你爹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周不花立刻忘记了饿,撒开腿,飞一般远遁。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嚣,“老子今天不跟你们这群糙人一般见识。老子早晚要等天子堂的,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来求老子。哎呀,摔死我了!谁扔的西瓜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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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