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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新芽

    第一百五十章新芽

    “哈哈哈!”众酒客们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感慨起淮安城那边读书人的好命来,“每月一石米外加一吊钱呢,还都是铜钱!不光自己吃,省一省,养活老婆孩子都够了。”

    “可不是么?一千个足色肉好,能买三百多碗酒了。姓周的还不愿意去。老子就是小时候没钱读书,否则,早投奔淮安去了!”

    三百多碗酒,每天喝十碗,那是何等神仙日子!其他端着酒碗一小口,一小口慢品的酒客们,两眼立刻放出了咄咄精光。“可不是么,早知道这样,老子也去读书了!”

    “就你,手指头长得比别人脚指头还笨?还读书呢,肯定被先生用板子活活打死!”

    “我不就是一说么?怎么就被打死了。那教书先生敢打我,老子一巴掌抽他满地找牙!”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哄堂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都觉得读书人跟自己完全处于两个世界,别人给的待遇再好,自己也羡慕不来。

    坐在小酒馆最里头的两名穿长衫客人,却没陪着大伙一起说笑话。只管竖起耳朵,听众人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直到大伙碗里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才抬起头,非常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嗯,嗯哼!各位哥哥,刚才你们说的那些事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到底靠不靠谱啊?还是以讹传讹的瞎话?!”

    “嘿,你这话怎么说呢?”酒客们闻听,立刻竖起了眼睛。然而看到对方身上整齐的绸布长衫,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我们,我们哪知道是不是真的。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说过就忘,说过就忘您懂么?”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刚才你们说的,听着怪新鲜的!”两名长衫客中,看起来地位稍高的那位笑了笑,低声补充。

    “客官,您老的鸡屁股!”还没等众人回应,店小二已经飞一般跑了过来。弯腰将油汪汪的鸡屁股朝两位长衫面前一摆,然后抬起手,指着墙壁上高高挂着的一块木牌说道:“客官慢用。这里有几个字,衙门发的。小二我不认识,客官您能否帮着读一读?”

    “嗯!”长衫客们愣了愣,目光迅速转向墙上的木牌。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八个字,不知道已经挂了多少年,每个字上面,都沾满油汪汪的污渍。

    “小二哥,结账!”众酒客们也都心生警觉,纷纷将铜钱掏出来,拍在桌角上。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这年头,衙门里的官差下手黑着呢,真把你治一个“通匪”的罪名拉进大牢里去,那就是倾家荡产的结果。大伙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可是不敢在这上面给自己惹麻烦。

    “不就是几句闲话么?出我口,入你耳,旁边又没证人。过后谁知道是我说的?”两名长衫客中地位看起来稍高的那个,撇了撇嘴,大声说道。“行了,大伙都不爱说,就当李某没问过。小二,在座每人都给添一碗热乎酒来,就当李某给大伙赔罪了!”

    “哎,来了——!”小二哥闻言大喜,再顾不上提醒客人少惹是非,小跑着去筛热酒了。其他酒客也不好意思再走,讪笑着又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李爷,都不认识您,怎么好意思吃您的酒!”

    “当不起一个爷字!在下姓李,行四。大伙叫我李四就行!”长衫客中的看起来地位高的那个将身体朝椅子中一跌,拍着桌案,大咧咧地说道,“第一次来黄河南边做生意,人生地不熟,所以想多打听点儿事情。不是故意要给大伙找麻烦。六子,把鸡屁股也给大伙分一分,有酒没肉,算什么事情!”

    “是唻,爷您坐,六子这就去!”另外一个长衫酒客拱了下手,拖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回应。

    “哎呀呀,可不敢,可不敢!”众酒客们连忙摆手拒绝,但嘴角亮津津的光泽,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鸡屁股哎,要二十文钱才给一盘子呢!不逢年过节,大伙谁敢这么败家?买鸡屁股当下酒菜?造孽吧!穷骨头吃肉菜,不怕放屁油了裤子?!

    “有什么不敢的,酒肉向来不分家!”长衫李四是个自来熟,大咧咧地摆手,“掌柜的,再切两盘子肥肠,来一锅盐水毛豆,盐量要加足。给大家分小份端上来,账一样算我头上!”

    “来了,来了!”掌柜得也是喜出望外,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厨房准备了。

    街头鸡毛店,小本经营,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几个如此豪爽的酒客。因此从掌柜往下,手脚都变得麻利无比。须臾间,一坛子花雕酒就给蒸热了,撒上些干桂花,分成小碗端到了众人面前。

    几个下酒菜,也都分成了小份儿,在座酒客每人一份儿。将大伙馋得两眼放光,纷纷拱着手,请长衫酒客先用。

    “一起来,喝一口!李某敬大伙的!”长衫李四也不谦让,先端起酒碗,狠狠抿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回味了一番,吐出口长长的热气,呻吟着到,“嗯,地道!花雕酒,喝着就是舒坦。可不是我们北方的烧刀子,一大口下去,整个人都得横过来!”

    “四爷您那也是喝一个豪气!”众酒客也跟着喝了一口,然后一边飞速地动筷子吃菜,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不像咱们这边,什么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精细得没边儿!”

    “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好处!”长衫李四显然不打算在南北风俗上多浪费功夫,摆摆手,笑着说道,“我到更喜欢你们南边的人,做什么都仔细。唉,咱不说这些。刚才那个考试,还给发米发铜钱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着如此新鲜!”

    “这个”众人互相看了看,已经吃到嘴里的鸡屁股也不好意思再吐出来。便摇着头干笑了几声,七嘴八舌地回应道:“我们也是瞎说,四爷您千万别信。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只是听着有意思。不瞒诸位,老家那边最近闹盐荒,所以”

    “噢,怪不得四爷如此豪气,原来是做大生意的人!”众人立刻心领神会,微笑着点头。

    天下食盐,半数出于两淮。而两淮食盐,六成以上出自淮安路。虽然高邮、扬州两地也产盐,但数量毕竟没有淮安足。并且原来两淮的食盐都是先运到淮安城里,然后再发往全国各地。仓促之间,这个规矩也很难改过来。所以只要做和食盐有关买卖的,十有七八要往淮安走一遭。

    既然是准备去淮安贩私盐的,长衫李四肯定不会把大伙朝衙门里头带。他刚才跟大伙打听淮安的事情,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不值得大伙再小心提防。

    那李四却唯恐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笑了笑,继续说道:“也算不得什么大生意。家里头长辈派我来趟趟路子而已。你们也知道,以前这贩盐的买卖,只有那有数的几家才能做。其他人,再有钱没有盐引也是白搭!”

    “那四爷您可真来对了!”众人闻听,立刻七嘴八舌地接茬,“那几家自己作死,居然想趁着朱八十一立足未稳之时,纠集奴仆重新夺回淮安。结果被朱八十一打了个大败,然后一刀一个全给剁了。眼下淮安城里的咸盐,根本不需要盐引。凡是出得起价钱的,谁都可以买了运走!”

    “哦,这样?”长衫李四的眉头跳了跳,故意装出一幅茫然的模样,“居然有人敢跟朱屠户做对?他们吃了豹子胆不成?”

    “估计是想欺负朱八十一手底下人少呗?那帮盐贩子,原本也不是什么好鸟,这回也算恶贯满盈了!”

    “欺负朱屠户手下人少?不会吧!人少他怎么打下了淮安?”

    “怎么不会,我听人说,朱八十一当日入淮安时,只带了一百多人!”有个酒客站起来,满脸神秘的透漏。

    “可不是么?那朱八十一跟芝麻李俩早就拜了把子的。芝麻李当日八人夺徐州,他是芝麻李的把兄弟,一百来人夺淮安,已经是给官府面子了!”

    “是啊,那朱八十一,可是会发掌心雷的!”

    “别人不知道,朱八十一手下,肯定人马不多。最近这一个月,芝麻李接连破了宿州、蒙城,怀远,那赵君用也从徐州一路打到了睢阳城下。只有朱八十一,打下淮安之后,始终没什么大动静。直到最近几天,才又派了个叫徐达的,把淮河上游的泗州城拿到手里!”

    登时,众人全来了精神。把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分真伪地往外吐。并且自己还添油加醋一番,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了一般。

    掌心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李四早就弄了个清清楚楚。听大伙越说距离自己想知道的正题越远,连忙咳嗽了几声,笑着将话头往回拉,“嗯,哼,嗯嗯,也就是说,朱八十一手里兵少,所以那些盐商们想趁机捞一票。结果没捞到,反而把命都搭了进去!”

    “对,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众人喝着李四的酒,吃着李四的鸡屁股,自然也不会扫他的兴。笑了笑,纷纷点头。

    “噢,那倒真是一个机会!”李四想了想,沉吟着点头。大元朝的盐政糜烂已久,说是所有食盐都必须官营,实际上,两淮一带的大盐商们,早就从中找到了无数空子。每年真正给官府上足了税,凭着盐引运往指定区域发卖的,还不足总数的四成。其余六成多,全都是打着官盐旗号的私盐。所赚取到的高额利润,也全进了盐商和相应官吏的私人腰包。

    所以朱八十一将淮安城的大盐商们剁了也就剁了,站在朝廷角度,李四并不觉得后者有如何可怜。他只关心的是,朱八十一将原来的盐商一网打尽之后,能不能建立起个新规矩,把盐利拿到手里。如果能,则朝廷目前的剿匪方向,就必须迅速东移,放弃刘福通,以赵君用、芝麻李和朱屠户为主要消灭目标。如果不能的话,则朝廷便依旧可以像目前这样,根据红巾贼的势力大小,按部就班地剿灭。先集中兵力擒杀刘福通这个罪魁祸首,然后才轮到芝麻李、朱屠户和徐寿辉等人。

    “当然是个机会!”一名黄脸酒客用手抹了下油光光的嘴巴,大声附和,“我们这些人就是没本钱,要不然,也早跑一趟淮安了。去的时候拉一船粮食,回来时拉一船咸盐。一来一回,至少十倍的红利。嗨,要不说,人两条腿,钱是一个轮子呢。这两条腿,怎么追也追不上一只轮子!”

    “呵呵,老哥这话说得有意思!”李四冲着黄脸酒客,笑着点头,“可为什么要拉一船粮食啊,别的东西在淮安不好卖么?”

    “那个,我也是听人说,做不得准!做不得准!”黄脸酒客摆摆手,笑着回应,“据说那边虽然不要盐引了,却有一个古怪规定。每运一船淮安当地的货物出境,就必须运一船粮食进去,否则,即便能带着货偷偷溜走,半路上也得被水师给截住!”

    “水师,朱八十一麾下有水师?”李四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追问。

    “可不是么!”黄脸显然喝得有点儿高了,傻呵呵地点头,“一开始谁也没想到,朱八十一居然这么快就把水师给扯了起来。但我听黄河上走船的兄弟说,朱八十一入了淮安第一件事,就是组建水师。反正那一带不缺船,水手也是一抓一大把!”

    有一支水师的存在,无论规模大小,对试图攻打淮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麻烦。那淮安城北面是黄河,西面是运河、淮河。而东面顺黄河而下不到两百里,就是汪——洋大海。虽然河船与海船不是一回事,可把朱八十一逼急了,冒险将船队朝大海里一拉。在想抓住他,可就是大海捞针了!(注1)“不过四爷您也不用担心!”见李四脸色不太好看,酒客们拍打着胸脯,大声安慰,“那朱八十一虽然手底下又是陆军,又是水师的,却绝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主。我们听人说过,只要你不坏他的规矩,他从不主动找你的麻烦。他手下那些红巾军,也是极和善的,跟其他地方的红巾贼不一样。”

    “噢,怎么个不一样法,不都是红巾贼么?”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们也说不清楚。但淮安那边,不欺负老百姓是真的。据说他们那边有什么,三个大纪律,八个小纪律。具体是什么,我们不太清楚。四爷您到河面上找行船的伙计问问就知道了。朱八十一把他的规矩编成了歌,非但他手下的人会唱,常去那边的伙计也都会唱!”

    注1:元代海岸线远比现在靠西。射阳、大丰一带,还都是大海。连云港则是一个临近陆地的海岛,名为郁州。

第一百五十一章 震动

    第一百五十一章震动

    “三个大纪律,八个小纪律?”李四的呼吸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就像猛兽见到了猎物。

    攻城略地,扩张地盘,老实说,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任何一个造反者,初次得手之后都会这样做。但那些造反者多是打下一个地方就祸害一个地方,无论他们当初造反的原因是多么凄惨,多么迫不得己,当他们成为上位者之后,就会变本加厉地去祸害跟自己原来一样的平头百姓。所以他们爆发得突然,崛起的快速,衰落也和崛起一样迅捷。

    但一个有纪律,懂得克制欲望的造反者,就完全不同了。当初刘邦如果不与父老约法三章,就不会有后来的两汉四百年国运。当年铁木真如果没有颁布《成吉思汗大扎撒》,就不会有大元朝的万里江山,甚至不会有蒙古民族!(注1)而朱八十一,刚刚打下了一个落脚之地,居然就开始染指科举和律法,这个人的野心和危险,可是比刘福通大得太多了!想到自己曾经送给对方一支手铳之后没多久,徐州红巾队伍里就出现了特大号盏口铳这种利器,李四的肠子就开始发青。不行,无论如何要尽早将其扑杀。否则,一旦让姓朱的羽翼丰满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三个大纪律,八个小纪律。四爷,四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如此难看!”酒客们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四状态有异,纷纷站起来,关心地询问。

    “哎呀,肚子,我肚子不太舒服。估计,估计是岔气儿!”鬼才李四立刻用手捂住小腹,做出非常痛苦的模样。“没事儿,大伙继续喝。酒钱算我头上!这,这都是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四爷,四爷,我来帮您,我来帮您!”伴当小六的反应也非常迅速,赶紧站到李四身后,装模做样替他拍打脊背。

    “嗯,嗯,这里,这里敲一下。嗯,这里,嗯,呃——!”主仆二人一通忙碌,最终,以一个大大的饱嗝,宣布“岔气儿”时间结束。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七嘴八舌地说道,“四爷还是找郎中看看吧!岔气儿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发作起来,也难受得很。城东头有个姓董的,拔得一手好火罐。有空让他给您拔拔,保准能除了根儿!”

    “是啊,是啊,董火罐的水平,绝对一等一。并且价钱也公道,三个罐子一文钱,童叟无欺!”

    李四听了,连连点头。立刻答应等吃完了饭之后,就去拜访那个什么董火罐儿。众人见他从善如流,便又纷纷说道,“其实您老如果方便的话,此番去淮安,不妨去城里的色目医馆转转。据说里边的郎中都是大食那边过来的国手,最是擅长医治各类疑难杂症!”

    “色目医馆?”难得话头不用自己拉,就又回到淮安。李四立刻做出一幅感兴趣状,准备洗耳恭听。

    但酒客们却只知道一个大概名字,具体这个医馆是谁开的,规模多大,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等,都一问三摇头。就在大伙都觉得尴尬之际,酒馆小二却笑吟吟地跑过来,俯身在李四耳边,满脸神秘的说道,“四爷,这个小的可能知道一点儿。小的”

    “拿去买双鞋穿!”李四立刻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几枚铜钱,一股脑全塞进小二手里。

    “谢四爷赏!”店小二立刻喜笑颜开,先拖着长声喊了一句,然后小跑着回到柜台后,从空酒坛子底下抽出一叠满是油污的皮纸来,用袖子在上面胡乱抹了抹,再度跑到李四面前,双手呈上,“您看,这是淮安红巾贼的邸报。前两天别人吃饭时不小心落下的。小的就知道说不定还有用,特意留了个心眼”

    “得了吧!小二哥,留了个心眼。留了个心眼,就垫酒坛子底下了!”众酒客们闻听,立刻毫不犹豫地戳穿。

    店小二弄了个大红脸,伸手在自家脑袋上抓了几把,讪讪地道,“那,那是怕它,怕它被风吹了去。所以,所以才拿酒坛子压,压了压。四爷您看,这上面,就有他们说的那个医馆,还有,刚才他们说的那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在上面。”

    “噢!”李四闻听,立刻顾不上指责小二欺骗自己,迅速将目光落在手中皮纸上。那是一张非常粗燥的楮皮纸,通常被用来糊窗子,偶尔也用来封咸菜坛子口。完全摊开之后,有三尺见方。被人用墨线分成了四格,每格长宽各一尺五左右,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2)第一格,写得全是淮安红巾的文告。无非是宣称他们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要求百姓们不用害怕,商贩们照常营业之类,没什么好看的。第二板,就是刚才大伙议论的三个大纪律,八个小纪律了。只见上面写道,“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百姓一针线,百姓对我拥护又喜欢,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百姓的负担。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百姓不要耍骄傲”

    “革命,他们不是红巾军么,怎么成了革命军?这个词,好生奇怪?.”伴当小六也把头凑过来,才看了一行,就迟疑着问道。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鬼才李四皱了下眉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朱屠户在宣扬,他造反有理!肯定又是逯鲁曾那老东西帮他想的,否则,以他一个杀猪的汉子,怎么会知道如此生僻的典故!”

    “喔!”伴当小六轻轻点头。周围的酒客们,不论听懂没听懂,也跟着一起做受教状。革命,就是造反。造反,就是革命。这个词,有意思,要不人家是榜眼呢,随便想出一个词,就透着高明!

    除了第一句的革命两个字,用典颇深之外。其他几十句,倒是通俗得紧。读起来,也颇为顺口。如果有人谱个曲子的话,非常易学。可见朱屠户,为了让他的那帮粗胚下属遵守军纪,的确没少花费心思!

    但最后一句,“保卫华夏永远向前进,全国百姓支持又欢迎!”就有点儿大言不惭了。才占了巴掌大的地方,居然就敢言华夏两个字,还认定的全国百姓都会支持他,简直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鬼才李四看得连连撇嘴,目光继续移动到了邸报上的第三格。谁料里边的内容,却突然变得凌乱起来。东一段,西一段,令人目不暇给。有商人发的易货告示,有船行发的启航日期,有店铺招揽顶梁手艺师傅的启示,甚至还有一段妓院的揽客声明,“二八少女,腰软体酥,养在深闺,以待君子,,,,,”云云,让人读了之后,就觉得嘴巴一阵阵发干。

    “岂有此理,这朱屠户,真是个十足的下流痞子!”李四看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邸报拍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四爷,朱屠户弄什么幺蛾子了?!”众酒客都不识字,纷纷将头凑过来,惊诧地询问,“看把您给气的!莫非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成?!您老给我们念念,让我们大伙跟您一起骂他!”

    “呼——!”李四长长吐了口气,对众人的要求充耳不闻。除了当朝丞相脱脱,谁有资格让他李四念文章?这帮下九流的贱民,给根汗毛,居然就想竖旗杆了!

    “嗨,其实也没啥!”伴当刘小六反应机敏,发觉李四又要失态,赶紧出言补救,“我家老爷是气不过,气不过朱屠户,居然用官府的邸报,替商家张目。这也太,太不把官府的威仪当一回事儿了。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贩都是贱业,哪容得了他们把买卖消息印在邸报上?!”

    “是过分了点儿!”众酒客们闻听,也纷纷摇头。虽然商贩都是有钱人,但地位怎么着也不能跟官府同列。朱八十一居然把官府的公文和商贩们的东西印在同一张纸上,的确有点儿太不庄重了些。

    正低声议论间,忽然听见街道上一片大乱。紧跟着,数匹驿马风驰电掣地跑过去,将躲避不及的百姓撞得头破血流。

    “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踩死活该,不长眼的踩死活该!”马背上,官府的信差如丧考妣,扯开嗓子大声吆喝。

    “又怎么了?这群王八蛋,还嫌百姓们安分么?”鬼才李四气得一拍桌子,扶案而起。这两年,他的东家脱脱丞相,为了大元累得连头发都白掉了一大半。可叛乱却犹如燎原野火,扑不胜扑。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底下的官吏们不体恤百姓,有点儿权力就作威作福。

    话音未落,又一队信差骑着快马冲了过来,背后的红旗上溅满泥点,“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

    “兀那汉子,你给我站住!”不管酒馆里的人如何吃惊,鬼才李四一个纵身跳到街道旁,将自己的腰牌高高地举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给我如实道来!”

    “让”信差拔刀欲剁,目光落在腰牌上,却立刻吓白了脸。赶紧丢下刀,在马背上倒转着身体作揖,“您老勿怪,军情,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李四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便不敢再深问。而是丢下一个钱袋,快步朝衙门方向跑去。

    “六爷,李爷,李爷和您老?”店小二吓得脸都成了青绿色,双手捧着钱袋,哆哆嗦嗦地追问。

    也跟着跑出酒馆的刘小六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回应,“你回去烧高香吧,也就是我们四爷心善,不愿意跟你们这群刁民一般见识,否则,尔等今天八个脑袋也掉下来了。滚开,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呢么!”

    说着话,快步追上李四,跟后者一道拔腿朝县衙跑。双脚才踏上台阶,还没等亮明身份,就听见衙门里边一片大乱。几个衙役一边夹着细软向外冲,一边大声哭喊道,“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周老爷,周老爷被吓死了!”

    “谁,谁死了?你们在干什么?”鬼才李二伸手揪住一个腿脚稍慢的老衙役,先狠狠给了此人俩大嘴巴,然后厉声喝问。

    挨了打的衙役眼冒金星,不敢质问来者是何等人物?双手捂着腮帮子,继续抽泣着道,“县太老爷,县太老爷周大人,刚刚,刚刚接到红巾军攻入汴梁的消息,吐了口血,就没气了。小的,小的正准备去喊郎中,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没敢拿啊!”

    “你胡说,红巾军怎么可能攻入汴梁。朝廷在那边有三十万大军,难道全都是摆设么?!”李斯闻言大急,拎着衙役的领子,大声反驳。

    “您老,您老可是不知道啊!”老衙役急得连连跺脚,“芝麻李,赵君用,还有朱八十一帐下大将吴二十二,都偷偷到了刘福通那!红巾军,红巾军四路大军前后夹击,把,把朝廷的三十万大军给全歼了。消息,消息刚刚从汴梁那边传过来的。我家,我家周老爷,就是听到消息后,一口气没上来,活活,活活给吓死的啊!”

    “啊——!”李四愣了愣,瞬间如坠冰窟。朝廷的三十万大军,可是由丞相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统领。如果三十万大军被全歼了,即便也先帖木儿能逃离战场,大元朝的国法,也肯定容不了他。弄不好,连脱脱都得被牵连进去,弄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正吓得魂飞魄散间,却又听那老衙役哭着说道,“您老,求您老松手,松手,放,放小的一条活路吧!求您了!县太爷的大印,在穆孔目手里。要组织守城,还是拿东西,您老赶紧去找他!别揪着小的,小的就是个不入流货色,小的,小的可是担不起这个重任啊!”

    注1:成吉思汗大扎撒,即《成吉思汗法典》,颁布于1206年,是铁木真一统草原之后,在文臣辅佐下设立的法典,也是其执政总纲。里边涉及了王位继承、财产处理以及兵役制度等多方面。最著名的是,此法中,规定男同性恋要处死。

    注2:皮纸,,用桑皮、山桠皮等韧皮纤维为原料制成的纸。一般是供糊窗和皮袄衬里等日用需要,现在已经很少生产。皮纸是中国古代图书典籍的用纸之一,宋以后的图书典籍中,皮纸是使用最多的纸类之一。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生意

    “华夏元年,蒙元至正十二年夏五月。也先帖木儿引军三十万,与红巾大帅刘福通对峙于沙河,数旬不得寸进。

    六月下,淮东悍将吴二十二、陈德将率三千壮士来援,以小舟载火炮四十余门,半夜迫近也先帖木儿大营,乱炮齐发。

    元军大惊,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丞相脱脱之弟,河南平章也先帖木儿欲遁,左右控其马留之。也先帖木儿引佩刀斫之曰:“我非性命耶!”遂逸去。

    伪元湖广平章巩卜班欲整军逆战,陈德以炮轰之,碎其首。刘福通,芝麻李,赵君用,各领一军登岸,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天明,元军溃散,军资山积,悉为义军所有。

    陈德者,字至善,乃故湖广汉军万户陈守信之子。守信在军中素有人望,为湖广平章巩卜班所恨,设计杀之,伪称醉酒坠马而死。陈德替父鸣冤数载无果,愤而投红巾。为朱八十一帐下第四军副指挥使,智力过人,且能服众。与胡大海、王弼、吴永淳、罗刹人伊万并称淮东五虎”《国史逸事,列传第一百二十一》“也先帖木儿收散卒,抵汴。汴守将谓之曰:“汝为大将,见敌奔溃,吾将劾汝,此城不能入也。”乃绕城而去,屯于中牟。

    未几,红巾四路大军齐至,以火药炸碎南门,入外城。蒙元卫王宽彻哥以强弩射芝麻李,中左肩。芝麻李拔刀断箭,单臂攀云梯登墙,斩宽彻哥,汴梁遂破。赵君用乘胜引军东下,克睢州、睢阳。刘福通领军威逼中牟,也先帖木儿不敢战,遁过黄河。布王三引兵响应福通,连克唐、嵩、汝、洛阳等州县。河南江北行省,遂大半为红巾所有”《新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五》这个夏天,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前后半个多月时间,蒙元先后失去了汴梁、睢州、中牟、郑州、颖阳、虎牢关、洛阳。江南河北行省土地,四去其三。而红巾军则继五月底夺取了财税重地淮安之后,将淮安路、归德府、汴梁路、河南府,南阳府、汝宁府、安丰路等,四府三路之地彻底连结在了一起。彼此间守望互助,并肩抗敌。

    更重要的是,火炮在这场混乱而又激烈的战役中,一举打出了名声。出产自淮安红巾将作坊的四斤炮,成为各路红巾最为青睐的神兵利器。非但在芝麻李、赵君用、毛贵等原徐州系的队伍里被当作克敌制胜的法宝,刘福通、布王三等人,也纷纷派遣心腹携带重金和铜锭、熟铁等战略物资,到淮安城排队求购。

    而距离淮安城东北方十余里的清江镇,就所有前来淮安的外地客人们眼中最为神秘所在。这个左侧临着淮河,右侧临着运河,北面正对黄河的三角地段,在淮安城落入红巾军手中之后不久,就被划成了军事禁地。没有朱八十一、苏明哲、徐达等重要人物的亲笔手令,普通人只要敢靠近,就会被骑兵远远地驱逐。如果连续被驱逐两次依旧胆敢继续靠近的话,第三次,等待着他的则是数十杆火绳枪的齐射。五十步之内,身手再高明的探子,也会被活活打成马蜂窝。

    有道是,好奇心害死猫。越是不让窥探的地方,越有人想要知道里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一些好事的闲汉不敢从陆地上再去清江,便租了船,沿着淮河西岸顺流而下。

    这一招果然好用,只要他们不靠近西岸的武器作坊,朱八十一也不能蛮横到连水路也给拦死的地步。只是偷窥者凭借着一双肉眼,却很难观察出个所以然来。据他们所说,整个清江镇,沿着淮河这一侧,都成了个水车作坊。两三丈高的水车一辆挨着一辆,几乎排了满满一河岸。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昼夜不停,隔着十几里路,都能清楚地听见。

    “还有呢,敢情你们费了好大力气,就看到了几十架水车?”一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茶坊酒馆,有意无意地打听。

    “还有,就是船坞了。那清江原本就是个造船的好地方,这运河与黄河上的大船,很多都是出自那里。我们隔得远,看见船坞好像也在扩建。不过没水车那么显眼就是了!”

    “造船?朱都督帐下不是已经有一支水师了么,怎么还想造更多的船?”外地客人皱着眉头,继续刨根究底。

    “那我们哪知道啊!咱们朱都督做事,向来就神神秘秘的!”当地闲汉们歪着膀子,做不满状。“要说咱们朱都督,什么都好。就是行事总不合常理!自打他老人家来了,这脏水也不能随便往街上泼了,垃圾也不准随便往院子外倒了,就连驴子和水牛的屁股后头,都得给挂上个粪口袋。如果被差役发现拉了粪在街上,拿罚起钱来,可真的一点儿都不含糊!”

    “那你们淮安的老少爷们就忍了?”外来客又愣了愣,带着几分挑拨的口吻说道。

    “忍!当然得忍了!不忍怎么着?!那些盐商厉害吧,只一晚上,就被朱都督给剁了个干净。况且这朱都督虽然规矩怪些,做事倒也公道。从来不拉人白干活,只要干,肯定就给工钱!”

    “工钱,给官府做事也给工钱么?”

    “当然了,只有大元朝那帮王八蛋官儿,才拉人干活不给工钱!咱们朱都督麾下的是革命军!革命,你懂吗?就是逆天改命,把原先那些欺负人的规矩,全给改过来!”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走进来一队差役。先冲着所有人团团做了个揖,然后举起一个铁皮喇叭,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打扰一下。当地人不要动。外来客人,请把入城时领的身份纸拿出来!”

    “这,这还不让吃饭了?”几个操外地口音的客人大怒,站起来,挥舞着胳膊抗议。

    他们的抗议声,却没引发当地人的同情。包括先前跟他们一起喝茶聊天的闲汉,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当即,有差役三四个一组走上前,向外地客讨要身份纸检验。按照上面所写的年龄,籍贯,外貌,以及来淮安的目的,逐条核对。发现完全准确无误者,则客客气气地敬个礼,将身份纸归还给对方,并留下几文茶叶钱赔罪。发现有冒名顶替者,立刻用绳子捆起来,当场抓捕。如果有人敢于反抗,则立刻吹响随身携带的铜哨子。很快,附近训练的红巾军士兵就冲了过来,长矛朴刀一并招呼,将反抗者剁成肉酱。

    类似的事情,进入七月份后,几乎每天都在城里上演好几起。被当场捉获的探子数以百计,把淮安城的大牢给塞了个满满当当。最令朱八十一等人哭笑不得的是,所捉获的探子当中,居然有三分之二以上不是来自蒙元那边,而是来自各家红巾军。有濠州郭子兴的手下,有洛阳布三的手下,有定远孙德崖的手下。甚至连远在湖广的徐寿辉,都派了眼线前来打探火炮制造的秘密。

    “不是答应出钱就卖给你们的么?”被探子们弄得烦不胜烦,朱八十一只好从监牢里拎出其中几个首领模样的人,当面抗议。

    “这,这,都督,都督您老暂且息怒!”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得不地道,探子头目们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应,“您老,您老那铜炮,厉害是厉害,可,可刹到一千斤铜一门,价钱也太吓人了些。所以,说以我家,我家主人就琢磨着,看看能不能讨一个方子回去,自己,自己也铸几门炮用。一来价钱便宜些,二来,也不用老在您这里排队等!”

    “滚蛋!”朱八十一大怒,抬脚将说话者踹了个大马趴。“老子造炮,就不需要给工匠发薪水了。老子造炮,就不需要柴禾和模具了。老子当初为了造炮,所浪费的那些功夫和材料,就不算钱了?!给老子滚,哪来的滚回哪去。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如果再有下次被老子抓到,以后甭想再从老子手里买任何东西。朱某说话,向来是说到做到!”

    “洪三,把大牢里凡是红巾军的探子,全给我押到上船去,驱逐出境。蒙元那边派来的探子,也立刻押到城外去,斩首示众!老子没那么多粮食养这帮王八蛋!”

    “是!”亲卫统领徐洪三答应一声,点起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一拥而上。先将红巾友军的探子首领们赶上船,然后又从监牢里提出所有来自红巾军的人,一并丢到黄河北岸,任其自行离去。

    那些蒙元的探子,则没如此好的待遇了。验明正身之后,立刻押到城外处死。还有一些既不属于红巾友军,也不输于蒙元一方,纯粹是属于没事找事儿的江湖人物,则被押去了海边的盐场里服劳役,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时间,再也没机会出来给淮安军添乱了。

    而朱八十一,显然心中仍有余怒未消,很快,又下达了一道更霸气的命令,“传令,从明天起,给李总管、赵长史和毛都督他们几个的火炮,降价三成,优先提货。给刘元帅的供应安排在第二次序,降价两成。其他人,凡是向淮安派过探子的,一律涨价五成,次序按被抓到的探子多少排。派得越多,位置越靠后!”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步之遥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步之遥

    “是!”苏先生原本就不愿意将火炮卖给周围的友军,立刻兴高采烈地答应。

    而将作坊的少丞黄老歪却有些舍不得,偷偷看了看苏先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都督,那个,那个降价的幅度,是不是太大了些。三成,可就是三百多斤铜呢。咱们最近又是建船坞,又是建水车的,还得给全军将士打造板甲或前胸甲,若是一下子把火炮价格降得太厉害,可能,可能会周转不过来!”

    “那对刘福通那边就先不降价了,优先级别提到最高,与李总管,赵长史他们同列。供应李总管和赵长史的火炮,还是降价三成!”朱八十一倒是从善如流,立刻采纳了黄老歪的建议,重新修改了自己先前的命令。

    黄老歪却依旧有些舍不得,又抬头看了看大伙的脸色,继续嘟嘟囔囔地说道,“那,那三成也有些多了。赵长史和李总管他们那边,都,都是有铜矿和铁矿的。并且他们卖的,卖的也不便宜!”

    “炮价腾贵,有逼良为盗之嫌!”刚刚因为府试名列第一而成为都督府记室参军的陈基有点儿适应不了黄老歪的市侩嘴脸,想了想,出言提醒。

    “是啊!黄少丞。晚辈见那火炮用料不过五百余斤,而对外售价则在千斤铜锭之上。如此厚的红利,当然免不了外人的窥探。”另一名因为考试名列前茅而进入朱八十一幕府的书生叶德新,也试探着劝告。

    他们两个是非常传统的读书人,没什么经营头脑,更不懂得什么叫做奇货可居。见朱八十一被前来窃密的各路红巾探子弄得烦不胜烦,就想出个主意,一劳永逸地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

    谁料话音刚落,立刻遭到了苏先生、黄老歪、于常林等人的联手痛击。“什么高,才卖一千斤铜锭怎么算高?都督刚才的话你们俩又不是没听见,沙范、人工、火耗,难道都不算钱么?”

    “一千斤铜还算贵,有本事他们到别处买去?知道他们私底下之间,将火炮倒手卖给徐寿辉是多少钱么?一千贯,还要足色的铜钱。有多少,徐寿辉那边收多少!”(注1)“北元那边三千贯求购呢?好在眼下临着黄河的,除了刘福通之外,就是李总管和赵长史,否则,他们都敢转手就将火炮卖给鞑子!”

    “这,这,晚辈,晚辈初来乍到。有些情况,并不掌握!”陈基和叶德新两个被数落得满脸通红,赶紧拱着手向大伙赔礼。

    “不掌握情况就别乱说话!”

    “读书人,还是先静下心来跟在都督身边多学点儿东西,然后再出头表现!”

    苏先生、黄老歪等人却不依不饶,继续开口数落。

    “君子慎于言而敏于行!”作为府试的主考官,陈、叶两人名义上的恩师,逯鲁曾也觉得二人太浮躁了。不但不出言回护,而且帮着别人补刀。

    闻听此言,陈基和叶德新两个愈发觉得尴尬,拱着手,脸色红得几乎都要滴下血来。

    到最后,还是朱八十一心软,不忍让新人太受委屈,咳嗽了几声,笑着打断,“嗯,哼!好了,都少说几句吧。谁还没有从新人过来的时候?”

    “是!都督!”黄老歪等人狠狠地瞪了两个书生一眼,非常不情愿地收起了火力。

    “咱们红巾左军的将作坊,与过去蒙元官府的作坊不太一样!”本着重点培养的想法,朱八十一将目光转向陈基和叶德新两个,很是耐心地解释,“工匠不算匠户,与普通人一样。工钱则按其手艺高低算。其中最高者称为大匠师,每月差不多能拿到三十贯左右。所以,将作坊造出来的东西,售价自然要高一些!”

    “三十贯?”陈基和叶德新两个吓了一跳,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三十贯每月!他们两个身为都督大人的亲信幕僚,每月的俸禄也不过是六贯钱。这还是都督府根据淮安城最近的物价,刚刚上调过一回的。而一个手艺人,居然工钱拿到谋士的五倍,这数字,可真够打击人的。

    “所以,咱们才有了火炮,火绳枪,板甲和前胸甲这些攻防利器!”作为一名灵魂融合者,朱八十一知道自己所处时代,读书人根本瞧不起工匠。笑了笑,继续耐心地解释,“所以,本都督才能以区区一万五千战兵,控制住淮安、泗州两座大城,还有力量去支援别人。所以,咱们红巾左军,才能在不扰民的情况下,一天天地慢慢发展壮大。如果没有没有这些能干的工匠,没有火炮。火绳枪和坚固的甲胄,咱们就得像其他各路红巾一样,拼命征兵,才能不担心自己被蒙元那边剿灭,或者被同行吞并。就得加倍地去盘剥治下百姓。然后,让老百姓比恨蒙元官府还恨咱们,巴不得咱们早一天被人干掉。所以,朱某以为,这三十贯钱,给的真不算多。每门炮卖出双倍的利润,也真不算贵!”

    作为一个融合了后世灵魂的准穿越客,在政治素养和军事水平上面,他未必比逯鲁曾、徐达等人高。但论及对工业化萌芽和工业时代的认识,受属于朱大鹏的那部分灵魂影响,他的见识,却绝对甩出了其余人几百年。

    那陈基和叶德新两人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人在自己脑门上狠狠敲了一棍子般。脑袋瓜子里头,却同时有无数东西拼命往外挤,拒绝接受这当头棒喝。

    即便是逯鲁曾,也觉得朱八十一这番论述有些太惊世骇俗了。如果工匠的作用有那么厉害,以后淮安学子还读什么四书五经?早点儿送到将作坊做学徒就是了,有三千大匠师,足以一统中原,又何须什么张良陈平?

    然而想要说几句反驳的话,他又无从反驳起。毕竟淮安红巾的强大架子,全靠武器犀利,铠甲结实撑着。否则,甭说才一万五千战兵,就是十五万战兵,用来防御淮东各地也显得捉襟见肘。

    而那黄老歪听了,却当场就流下了眼泪来。哽咽了好一阵,才终于压制住心中的激动,俯身下去,大声说道,“都督,都督知遇之恩,黄某,黄某百死难报。都督,都督您放心,只要黄某一口气在,就决不让人把火炮的制造秘法偷学了去。倘若有失,都督,都督可杀黄某全家!”

    “那你的话可是说满了!”朱八十一和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趣,“万一别人发了狠,买几门炮回去,挨个砸开了琢磨,未必仿制不出来。到时候,你是让我杀你全家呢,还是跑我这里哭着喊自己冤枉?!”

    “都,都督!”黄老歪吓了一哆嗦,眼泪立刻就收了回去。“都督,都督是有大智慧的人,定然,定然不会做那种糊涂事!”

    “是个人就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本都督也不会例外!”朱八十一笑着摇头,不肯接受他的马屁,“咱们当初造火炮,就是照着盏口铳,一点点放大着来的。虽然眼下已经改进了许多次,但基本道理却还是一样。所以你这四斤炮啊,还得抓紧时间造,抓紧时间往外卖。一旦别人琢磨透了开始仿制,可就卖不上现在这种价钱了!”

    “呵呵,呵呵!”黄老歪裂开嘴巴,讪讪地挠头皮。再也不敢提对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也不肯降价的话头。

    先前最反对出售火炮的苏先生,也立刻觉得有些脸红。想了想,讪讪地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我的意思不是不卖,而是要分清楚亲疏远近。像李总管,赵长史这些,这些不会偷咱们秘法的,就不妨多卖一些给他。像,像布王三、孟海马这些臭不要脸的,就一门都别给他。免得他们转手就卖出去,拿咱们的东西赚轻松钱!”

    “这种事情,光是防,是防不过来的!”知道苏先生就是这么一幅性子,朱八十一也不苛求于他。笑了笑,继续说道,“说不定,北元那边,早就得到咱们的火炮了。至于火药配方,估计也保密不了太久。”

    “啊!”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涌起一股子寒意。蒙元朝廷得到了火炮和火药制造方法,危害可跟周围的友军不是同一个级别。虽然眼下红巾军看起来势头不错,已经拿下了大半个河南江北行省。可其余十几个行省,却还是蒙元的。人家蒙元官府有的是铜,有的是钱和粮食,在大都城内,还集中着全国最出色的工匠。用不了多久,火炮就像下饺子般,排着队从军器局推出来,摆在前线上,跟红巾军这边展开对轰。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蒙元那边有火炮,咱们没有,我也会不惜任何代价去弄几门过来仿制!”朱八十一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也不觉得吃惊,“泄密这种事情,咱们只能尽力拖延,却无法从根本上阻止。所以对付的办法只有一个,永远比他们领先一步。他们学会了造四斤炮,咱们就造五斤炮,造六斤炮。他们的火炮能打三百五十步,咱们就争取能打五百步、一千步。让他们在咱们身后慢慢追,慢慢追,步亦步趋亦趋,只要咱们别停下来,早晚都会绝尘而去!让他们永远在后面吃屁!”

    注1:一贯足色铜钱,按照唐初标准,大约折合六斤四两。含量大概是铜六千四,直到清代某盛世,才改为铜四铅六。一千贯是六千四百斤,按含铜量六成算,则为三千八百斤。等于价格暴涨两倍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高筑墙

    第一百五十四章高筑墙

    “让他们在后面吃屁!”“哈哈,让他们拼命追,累死他们!”黄老歪、苏先生等人兴高采烈,挥舞着胳膊附和。

    陈基和叶德新等新来的幕僚们也觉得自家都督说得霸气,只不过大伙都是读人,无论什么时候形象还是要顾忌一些的。只是互相看了看,微笑着点头。

    “古人讲究耕战立国,咱们淮泗这一带,种地肯定不成。即便所有人都去种庄稼,打下来的粮食也未必够吃。所以咱们只能想其他办法。从盐和武器上打主意。这两样,就是咱们的庄稼。并且是旱涝保收,不怎么受老天爷影响的铁杆庄稼!”趁大伙的兴致都被调动了起来,朱八十一赶紧灌输自己的发展理念。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工科宅与十四世纪苦力宅的混合体,政治远见他未必有多少。但同样也没有三年横扫两淮,五年席卷天下的那种雄心。他坚定地认为,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这种思维,实际上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战略游戏。种地、挖金子、造兵,最后再以优势的兵力和先进的武器去碾压敌人。

    而淮安城所处的地理位置,让他没办法在一上手时就安安心心地种地、挖金子。所以他就必须想办法给自己争取一个安全的发展环境。如此,周围的各路红巾军势力,就成了稳妥的盟友人选。

    只要他们不来偷,朱八十一愿意将自己已经开发成熟的武器,防具,源源不断地卖给他们,让他们也一道发展壮大。朱八十一甚至有意地在壮大盟友们的实力,以求众人能吸引走蒙元朝廷更多的目光,让朝廷的注意力不要过早地落到淮安这边来。

    就像一个月前的沙河战役,刘福通和也先帖木儿对峙了那么久,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即便吴二十二和陈德两个不携带那么多火炮过去,有了他们两个和芝麻李、赵君用所部的生力军加入,,刘福通照样能把也先帖木儿车翻在地,只是最后的战果,未必会像现在这边辉煌而已。(注1)而有了火炮助阵之后,刘福通一举攻克的汴梁。又与芝麻李、赵君用、布王三等人联手横扫了黄河沿岸的大部分地区,将洛阳、汴梁、睢阳、徐州彻底连成了一整片。这是声势,可就足以震动天下了。与其相比较,如今只占据了淮安、泗州以及淮河以东,黄河以南一小片沼泽区的朱八十一,就是米粒与珍珠,蚂蚁和恐龙。蒙元那边的当政者即便再睿智,再有远见,也不会将淮安新军当作重点消灭对象。

    “都督是一军之主,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听了朱八十一的话,黄老歪当然是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

    他现在不光管着淮安新军的武器、防具制造,连整个淮泗体系的手工业,造船业,也一肩担了起来。在淮安城里,算得上是个跺跺脚,地面乱晃的重量级人物。所以非常满意现在的地位,一切都愿意听从朱八十一的安排。

    “今天都督的话,大伙都牢牢记在心里就行了,谁也不准往外说!”苏先生则顿了顿金拐杖,郑重强调。这辈子最大梦想是个县丞的他,如今稳居都督府长史的位置,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富贵来源于哪里,也非常清楚如何才能永远地保证自己的特殊地位,所以在大方向上,绝对紧跟朱八十一脚步,轻易不肯跟前者别苗头。

    “厚积而薄发!自古成霸业者无不如此!”陈基和叶德新等新来的幕僚们,更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一个个只会频频点头,“昔日汉高祖避居关中,不与霸王争一时之短长”

    “别掉书包,反正我觉得吧,让刘福通他们打头阵,咱们后边闷声大发财最好!”第二军副指挥使伊万诺夫最愁别人引经据典地说话,不待陈基等人发挥完,就跳出来,大声打断。

    他这句话,基本上代表了武将们的整体意思。先让别人拼命,自己在后边养精蓄锐。只是徐达、胡大海这些人都都比较沉稳,心里想了,也不会把话摆到明处。只有他,嚷嚷完了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扭过头,笑呵呵地向逯鲁曾咨询,“老进士,你说我这话对不对。等刘福通把元军耗疲了,咱们再冲上去轰几炮。哈哈,又是一个沙河大捷!”

    “就你聪明!”老进士逯鲁曾瞪了他一眼,无奈地表态,“都督见识深远,逯某望尘莫及。然而都督此策若是施行,必然会使得各路红巾军中弱者愈弱,强者愈强,从长远看,与我淮安未必有利!”

    “是啊,都督三思!据属下所知,那刘福通刘大帅,可不是个有胸怀的人!”正在议事厅里忙碌的于常林走上前,躬身附和。

    虽然是苏先生属于一个派系,但这件事情上,他却必须支持逯鲁曾。因为逯鲁曾看事情的眼光,的确比苏先生仔细得多。

    眼下天下红巾,规模比淮安这边还大,或者跟淮安大致相同的,全加起来有十几路。其中实力最强,名声最响亮的,就是刘福通为首的颍州红巾。除了自己自立为帝的徐寿辉之外,其他如宿州芝麻李、洛阳布王三、襄阳孟海马、濠州郭子兴等,名义上,都是刘福通的下属,要受他这个自封的天下红巾大元帅节制。

    然而名义只是个名义,眼下红巾军实际上为一个组织松散的造反者联盟。如果大伙不肯奉刘福通的命令,后者也拿大伙没什么太多办法。所以朱八十一才可能在淮安自行其是,哪怕弄出很多前所未有的新政令来,当地的士绅百姓也只能遵照执行,想告状都没地方能接状纸。

    但这种组织松散的联盟状态,却也不是永远一成不变。它能继续存在的前提有两个,第一,来自外界的军事威胁始终持续不断,第二,刘福通的实力没膨胀到一定地步,还不能肆无忌惮的吞并其他人。无论其中哪一个条件被打破,目前的淮安军的好日子,就会立刻荡然无存。

    沙河一战,蒙元朝廷损失惨重,不经过两三个月时间喘息,肯定没有力气再度挥师南下。而汴梁一战,又使得刘福通的个人威望和所掌控的实力,飞跃了不止一个台阶,把其他同盟者远远甩在了后面。

    所以,如果朱八十一在这种时刻,敞开量出售火炮给刘福通,却同时因为窃密等缘由,故意消减其他各路红巾势力的火炮供应,就会促使平衡加速被打破。可以预见,用不了太久,河南江北行省红巾军势力范围内,就会出现刘福通一家独大的局面。届时,大鱼吃小鱼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毕竟已经当了十多个月的左军都督了,朱八十一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政治菜鸟。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大伙在担心什么。想了想,继续补充道,“那就再加一条,本都督这里卖给友军的火炮,是专门用来对付鞑子的。如果有谁拿来对付自己人,无论他是谁,官多大。只要被本都督得知,就列入武器禁运名单。从此,再也甭想从淮安买到任何武器!”

    “这,都督,这”登时,包括老进士逯鲁曾在内,议事厅中所有人都把嘴巴张到了地面儿上武器禁运!都督这又是从哪找来的新名词?!别人家那里大鱼吃小鱼,非得用火炮么?只要彼此之间实力差距大到了一定程度,可能一顿鸿门宴,几百个个兵,就把问题解决了,哪还用得着火炮对轰?!

    不过对朱八十一嘴里总是冒新名词的事情,大伙倒早就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了。因此震惊了一会之后,便放弃了对这个名词的刨根究底。而是再度小心翼翼地提醒,“上个月刘福通将杜尊道的兵权夺了”

    “只要他们不动李总管和赵长史,咱们这边就当没看见吧!”朱八十一想了想,无可奈何地摇头。

    势力一膨胀,内部政令统一,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把他摆在刘福通的位置上,恐怕也不会准杜尊道跟自己分享权力。

    “上次都督封还了刘福通的手谕”

    “他不很快就加封了李总管做整个河南江北行省的平章政事了么?”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低声回应。“咱们管不了那么远。刘福通必须保持强大,他强大了,才能顶住蒙元。而只要李总管、赵长史和咱们三家能抱成团。刘福通心胸再狭窄,想动其中一家,也得想想另外两家的态度。至于封还手谕这种小事儿,今后少不得还要发生很多次。刘福通不会计较,我更不会放在心上。”

    上次刘福通试图用分封的办法瓦解徐州红巾,在他和赵君用两人不谋而合的反对下,最后以认输告终。随即,芝麻李的任命,就成了河南江北平章政事,地位仅在刘福通本人之下。赵君用仍为归德大总管,朱八十一则又多升了伴格,成为淮东大总管。二人仍归芝麻李统属,徐州军的体系,也依旧保持着相对完整。

    只要徐州军的体系没被打破,刘福通想要打淮安的主意,就同时面对芝麻李、赵君用和朱八十一三人的怒火。这个代价,他很难承受得起。所以在红巾军内部,芝麻李和赵君用,又成了第二道挡在淮安前面的城墙,不但遮挡着蒙元的进攻,同时还能抗住来自内部的倾轧。

    两道看不见的墙,躲在里边继续挖金子、种地、造兵!朱八十一搓搓手,满脸得意。

    注1:正史上,沙河战役是刘福通独力完成的。双方隔着河对峙了一个多月,然后也先帖木儿那边稀里糊涂地发生了营啸。然后蒙元三十万大军一哄而散,所有粮草辎重全落在了刘福通手里。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追赶

    第一百五十五章追赶

    “如汉卿所言,这沙河大败,也要怪在那姓朱的头上?”就在朱八十一和逯鲁曾、黄老歪等人琢磨着如何将祸水西引,为淮安军争取“种田”时间的当口。大都城中,却有几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上了他们。

    “大人还是叫我小四为好,听着舒坦。汉卿两个字,是出去给别人叫的,图着不失了大人的脸面!”脱脱自幼的玩伴,右丞相府管家李汉卿躬了下身子,诚惶诚恐。

    “又来这一套!”脱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自打弱冠之后,阖府上下,谁曾把你当作奴才看待过?”

    这是一句实话。对于李汉卿这个玩伴加书童,脱脱府里的男女老幼都尊敬有加。而难得的是,李汉卿从来不恃宠而骄,总是心甘情愿地以奴才自居,仿佛只有这样,才会让他自己感到舒坦一般。

    这次,他又果断地跪了下去,哽咽着回应,“大人从没把李四当奴才,但李四却不能忘本。所以汉卿两个字,大人还请千万不要再叫了。否则,李四就再也没脸留在府中了!”

    “也罢,随你!”见他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脱脱只好满足他的心愿,“反正名字只是个称谓。在家里,你是我的书童,在外边,你就是我府上的第一管家。即便偶尔外出公干,无论多久,这个位置,始终给你留着!”

    “大人如此相待,李四若是再不粉身以报,就不是人了!”李四又磕了个头,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回应。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脱脱笑了笑,轻轻点头。“朝廷派出那么多探子,报回来的消息,全都是贼兵势力大,贼人有当地百姓襄助,来去飘忽等等废话。只有你,能把前因后果说得这么清楚。比也先帖木儿给我信上,说得都清楚!”

    “也先主人是当局者迷!”李四想了想,不敢居功,主动替打了败仗的也先帖木儿解释。

    “什么当局者迷啊,他根本不是个打仗的料子,偏偏逞能。我劝过他,他又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是在耽误他的前程!”脱脱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

    弟弟也先帖木儿是个好文官,好御史,却绝不是个好统帅。但是不把兵权交到他手上,自己的右相位置,就始终不见安稳。所以当初无奈之中,只能两害相权取轻,谁料帖木儿却连汴梁都没守住,丢光了三十万大军,只带着几千亲信逃回到黄河北面。

    这下好了,朝廷中那些短视的家伙,正瞅找不到自己的把柄呢。弄权误国,任人唯亲,养贼自重。什么有的没的罪名,一股脑全扣过来了。而那妥欢帖木儿陛下,自幼又是个受尽了权臣欺凌的,最怕重现当年噩梦。没吃这个大败仗之前,还想消减相权呢,吃了这个大败仗后,削起来更加名正言顺。

    “是红巾贼凭着火器犀利,打了也先一个措手不及!”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李四绝不肯说主人半句坏话。想了一会儿,再度把话头引到淮安军身上。

    “你说这话,我信。可我怎么拿这个理由去说服皇上啊?”脱脱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气。“那淮安贼,只出动了三千人。而刘福通是十五万,芝麻李五万,赵君用三万。谁是主力,谁是帮手,几乎一目了然。我去跟皇上说,刘福通的十五万大军不足为惧,朱八十一的三千兵马是罪魁祸首。皇上还不当场就跟我掀了桌子?”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李四指了指自己亲笔写的密报,苦苦坚持,“当时刘福通和也先主人隔着沙河对峙了一个半月,其实双方都已经成了疲兵。从淮安来的那支红巾贼,人数虽然只有三千,却带了四十门火炮。半夜弟兄们正熟睡的时候,四十门大伙一起轰过来,能不炸营么?要怪,只能怪巩卜班,他一个老行伍,居然建议也先主人将营盘扎在河岸边上!”

    “巩卜班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而也先却还活着。皇上一直不肯治他的罪,就是等着老夫认罪呢!”类似的话,脱脱今晚已经听好几遍。又看了李四一眼,不耐烦地强调。

    “人虽然死了,但罪责不能不负!”李四被瞪得愣了愣,声音迅速变低,“红巾贼的炮,至少能打三百五十步远。而他的营盘,距离河滩只有一百五十步。红巾贼半夜把火炮用船拉着悄悄靠岸,巡夜的弟兄根本不可能发现!皇上若是不信,大人可以带着皇上去军械局验炮。即便是咱们自己仿制的铜炮,装上属下派人重金收购回来的黑色火药,也能打三四百步远!”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让妥欢帖木儿陛下亲眼看一看新式火炮的威力,他就会明白哪个方向才应该是朝廷下一步用兵的重点。而明白了火炮的威力,就知道也先帖木儿败得其实有情可原,迁怒自己的心思,也会减轻一些。

    想到这儿,脱脱轻轻舒了口气。看着李四的眼睛,低声询问,“你重金收购回来的火药还剩下多少?咱们这边的军械局,能仿制得出来么?”

    “已经给制造火药的匠户们说清楚了,半个月之内如果能拿出配方,每人赏银百两。如果半个月之内配不出同样的火药来,耽误一天砍一颗人头,直到杀光所有人为止!”李四表情立刻开始发冷,嘴里发出毒蛇吐信一样的声音。

    “嗯!”脱脱眉毛微微一跳,旋即明白李四做得有道理。军器局的那帮匠户,是全国搜罗来的翘楚,没理由徐州工匠们能配制出来的火药,他们却配制不出来。所差的,就是对雇主的耿耿忠心罢了。相信在钢刀之下,能逼得他们全力以赴。

    “属下派在红巾军里的卧底,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边掌握负责配制火药的,都是几个主将的身边人,而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所以配方,肯定不会太复杂。无非是硫、硝、碳这三样主料的成分变化,外加少许辅料而已。并且工匠们也用漂洗法验证过,红巾贼的火药里边,恐怕连火油、巴豆、砒霜这些辅料都没有,很可能,就是硫、硝、碳粉三样!”

    “如果真如你说判断,两个月之内,咱们的火炮,也能推到战场上了!”脱脱闻听,精神大为振作。拳头紧握,在半空中挥来挥去。

    “也许用不了两个月!”李四想了想,非常自信地回应,“军器局的工匠们,是用精钢锯,将属下重金收购回来的那门火炮,从中刨开来,原样仿制的。虽然造出来的比原来那门笨重了些,也容易炸膛。但属下让他们把名字都刻在炮身上,并且第一炮都由他们自己亲手点火。想必他们不会主动找死!”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脱脱摸了一下李四的后脑勺,连声赞许,“可惜你出身寒微了些,否则,去做个军器监都绰绰有余。”

    李四比他高出了大半头,为了让他摸得舒服些,故意弯下了膝盖,笑着回应,“有道是,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军器监也不过是正四品,说实话,李四真不稀罕。李四宁愿永远跟着老爷,做个宰相家的门房!”

    他永远做宰相家的门房,即意味着脱脱将永远当宰相。这个马屁拍得,可是水平非同一般的高。大元右丞相脱脱听了,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小子啊,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好,我就尽力做一辈子宰相,让你做一辈子四品书童。咱们主仆两个,这辈子有始有终。”

    “谢老爷洪恩!”李四再度跪下去,作势欲拜。

    脱脱一把将其拉起来,笑着摇头,“别拜,别拜,老夫跟你自幼相交,不差你这两个头。对了,你刚才说咱们的炮又重又容易炸膛,到底跟红巾贼的炮差距有多大。你说实话,别老拿好听的安慰我!”

    “这可就难说了!”李四想了想,皱着眉头回应,“大人你可能不知道,同是四斤炮,在不同人手里,得到的消息却是完全两个样子。有的红巾贼那边,据说打上十几炮,就会炸膛。有的却说,连续打二三十炮都没问题。还有人说,他们那边就从没炸过。另外,淮安贼的四斤炮,也做得一批比一批精良。非但越来越不容易炸膛,炮的重量,也在不断减轻!”

    “不断减轻?他们怎么做到的?”脱脱刚刚舒展的眉毛,立刻又皱成了一个疙瘩。

    火炮威力的确大得惊人,但每一门炮的造价,也的确高得吓人。基本上要由含铜九成左右的青铜制造。一门发射四斤弹丸的炮,需要六百多斤青铜。如果用这些铜料来铸造铜钱的话,即便是最标准的铜六铅四钱,都能铸造二百多贯。再加上火耗,一门青铜炮的造价竟高达三百余贯,绝对是个烧钱的大坑。

    而红巾军那边,却能在加强火炮寿命的同时,不断减轻火炮的重量。这意味着他们每造一门炮,都能比大元这边少花四五贯。长期这样下去,光是耗,也能把大元朝廷耗得筋疲力竭!

    “属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估计是熟能生巧吧!据探子们送回来的消息,上个月光是给刘福通一家,他们就提供了一百二十门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工业

    第一百五十六章工业

    “一百二十门炮?”脱脱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百二十门炮,他一个月造的?大都这边呢?中书省的几个军器局加起来,每月一共能造多少门?”

    “大都军器局上个月一共早了四十门。试炮时毁了五门,还剩三十五门。其他几个军器局全都加起来,差不多也是三十门左右。”李四早有准备,如数家珍般低声回应。

    “七十门!少了些,不过刚开始,也算可以了,关键是要把火药配方尽早弄清楚!”脱脱闻听,安慰地吐气。然后想起淮安光是给刘福通就能提供一百二十门火炮,刚刚兴奋起来的眼神迅速又黯淡下去,“淮安那边是一个月造的么?加上给芝麻李、布王三这些人的,他们一个月,恐怕能造二百门炮吧!”

    “他们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李四想了想,郑重回应,“据几个探子的密报汇总起来,上个月,淮安那边至少向外卖出了二百五十门火炮。就算在此前有些存货,他们每个月所能造出的炮数,恐怕也在一百五十门之上。那朱屠户下手又黑,每门炮,他至少要赚一半的利钱。一百五十门炮,他至少能赚到七万五千斤铜,折钱两万余贯。长此以往,光是卖炮,他就富甲天下了!”

    朱屠户向友军出售的铜炮,价格为每门一千斤红铜,或者等值的粮食、生铁。这个数字,脱脱是早就知道的。而淮安那边,每门炮的重量,已经从最初的五百七八十斤,降到了五百三十出头。这也就意味着,淮安城每向外卖一门炮,赚到的材料就差不多够给自己再造一门。按每月一百五十门炮估计,一年以后,淮安城头就能堆上一千两三百门炮。到时候甭说率军去攻城了,就是连城墙根儿,恐怕都没人能靠得近!

    正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约略估算了一下淮安军的发展速度,脱脱立刻就明白先前李四的急切心情了。咬了咬牙,低声道,“你今晚的话,明天老夫会如实向陛下转述。就是拼着被人弹劾,老夫也要劝陛下把用兵的重点指向两淮!”

    “大人英明!”李四终于如愿以偿,拉着长声,大拍脱脱的马屁。

    “英明个狗屁,守着全天下最好的工匠,拿着全天下最充裕的材料,居然造炮都造不过一个屠户!”脱脱白了他一眼,悻然回应,“咱门这边能再快一点么?虽然打仗未必完全依靠火炮,但咱们以倾国之力,却被贼人用一座城池就比了下去,听起来总是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主要是一开始不懂得如何造,慢慢的,速度倒也能提上去!”这个问题,李四可没敢立刻回答。而是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解释道,“军器局那边,小的曾经亲自去盯过。关键是泥模干得太慢,即便哪文火烤着,也得十天或者半个月才敢用。否则,一旦筑炮时,泥模未干,水汽就会冲进铜汁里。这样造出来的炮,根本不能用,第一次试炮就会炸膛!”

    “噢!是这样啊!”对于具体铸造细节,脱脱了解得不多。但从李四的描述中,他也多少能明白问题关键所在,“那能不能一次多造些泥模,分批慢慢干着。这批用完了,下一批也就顶上来的,速度自然就能赶上淮安那边!”

    “大人英明!”李四又拍了一句马屁,连连点头,“大人虽然没亲眼看见他们造炮,却比那些军器监,军器丞门都高明多了,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属下前几天去军器局时,也是这么跟他们交代的。他们已经照着做了,打算提前先屯几千个泥范出来,需要时,随时都可以用!”

    “嗯!”脱脱手捋胡须,再度满意地点头。然而,很快,他的思维就又跳到了对手那边,“朱八十一拿下淮安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三个月了吧!”李四如果放到后世,绝对是一个超级秘书。想都不想,便给出了答案。

    “也就是说,他在淮安城一安定下来,就立刻造了几百个或者上千个泥范备用。然后一批批造炮,一批批地再造泥范,已经轮换开了!”脱脱想了想,犹豫着推测。

    “小的估计是这样。那朱八十一小屠户出身,向来懂得精打细算。而淮安城里头,又有很多做首饰和各类酒器、摆件儿的匠人。刚好都被他拉入军中,一起去铸造火炮!”

    “嗯,应该是这样!”脱脱点了点头,对李四的推断表示赞同。“他之所以拼了命去偷袭淮安,恐怕除了看上了城里边的盐税之外,就是冲着工匠们去的。不过淮安城的工匠数量再多,手艺再巧,恐怕也跟大都城这边没法比。你明天拿老夫手谕,把怀柔那边的铁工匠户全都调到大都城的军器局中。然后就给我盯在那里。老夫就不信,老夫集倾国之力,还造不出一模一样的大炮来!”

    “是!”李四立刻躬身领命。

    看到他一板一眼的模样,脱脱笑了笑,继续说道,“至于朝廷的下一步发兵方向,就交给老夫去跟皇上关说。咱们兄弟俩一内一外,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撑起大元这片残山剩水!”

    “这是!”李四愣了愣,红着眼睛点头。残山剩水这四个字,可用得实在有失妥当。然而看到脱脱才四十出头,就已经花白了的头发。忍了又忍,他最终还是把提醒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他们主仆二人,都是蒙元帝国的一流人物。看到了火炮的威力,就试图仿制,并且坚信大元朝凭借着人数和材料双重优势,能迎头赶上。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工业和科技的进步,并不是靠人头堆,就能堆出来的。人数上的优势,只是在初期,能形成一定的规模效应。但规模效应发挥到一定程度,如果没有技术上的进步和生产组织水平上的提高,产品数量和质量反而呈逆向增长,让生产组织者始料不及。

    作为半个工科技术宅,朱八十一其实对大规模生产管理方面,懂得也不太多。然而他所知道的那些至鳞片抓的东西,在后世也许是常识,在这个时代,却是天书秘籍。稍加变通,就能给淮安军原始的工业生产带来爆炸性的影响。

    比如说一个很简单的流水化作业,朱大鹏那个时代,随便找一家十个人以上规模的乡镇加工企业,都肯定自然而然地采用。谁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而稍加变通之后拿到淮安将作坊里头,却让让生产效率足足提高了三倍。以至于才用了半个月,黄老歪就逼着麾下所有工头们拿各自的全家老小性命起誓,如有泄漏,可被淮安军诛杀全族,届时绝对不喊半句冤枉。

    再比如说,四个时辰一班,三班轮换生产。对于习惯于每天一干就是七到八个时辰的匠户们说,简直就是消极怠工。然而当他们真的被组织起来,开始倒班的时候。才发现这种干活的方式,可以让单日产量提高一倍都不止。而相对而言,四个时辰倒班干活,比每天熬上七到八个时辰,还是要轻松不少。

    再比如说非关键部件外包,在朱大鹏的那个时代,几乎是所有企业的必然选择。但是在这个时代的淮安,却连焦玉这种顶级大匠师,都表示无法接受。然而当朱八十一固执己见,将火枪的木托,炮车的车轮,以及板甲、胸甲上的零碎东西,都委托给城里的手工作坊之后,大伙却发现,这样做,反而会让将作坊自身,将精力全放在主要部件上。产量和质量,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林林总总,诸如此类的东西还很多。总之,在不知不觉间,蝴蝶翅膀的煽动频率,已经逐渐加快。朱八十一肚子里那些东西,在不断改变的淮安军,改变着淮安城。而这些看似细小且凌乱的变化,又以淮安城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开去。影响着整个徐州红巾,影响河南江北行省的各路义军,影响着这个时代的整个中国。

    凭心而论,蒙元帝国的野蛮统治,对华夏的人文精神,造成巨大大的破坏。但是蒙元帝国却与某个时空上的辫子帝国不一样,他们并不拒绝技术的进步。相反,他们还会将所征服地区的工艺和技术汇总起来,最大可能地应用到军事和城市建设当中。

    很多技术方面的积累,其实已经到了临界状态。只要有人能轻轻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就能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层窗户纸,如果没人去捅破的话,却足以继续挡住人类的脚步上百年。

    正如淮安军赖以成名的黑火药,从盛唐到两宋再到元末,被当作军中利器用了几百年,各类配方也是数以百计。但如果没有朱八十一的出现,要再过十余年,才能被简化为硫磺、硝石和炭粉三物混合。而被归纳出最接近于完美比例,还要再等到遥远的戚家军时代,才终于成为尘埃落定。

    蝴蝶翅膀的轻轻煽动中,朱八十一醒来了。

    蝴蝶翅膀的轻轻煽动中,朱八十一走到了淮安。

    蝴蝶翅膀的轻轻煽动中,朱八十一开始施展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将无一个巨大的手工作坊和无数个微小的手工作坊,缓缓推向工业时代。

    一个前所未有的风暴眼,在黄河与淮河的交汇点上,悄悄地诞生。

一百五十七章 机床

    一百五十七章机床

    “吱——”匠师钱十五狠狠地吹响哨子,黝黑的脸孔板得紧紧,仿佛眼前正面对着千军万马。

    四名上身精赤的铁匠学徒迅速躬下身,用杠子抬着刚刚铸好的铜炮,迈动小碎步,向不远处一个长长的石头面儿台子走去。炮身还未完全冷却,将穿过前后炮耳的铁链烫得热气蒸腾。四名学徒也是大汗淋漓。每个人却都不敢腾出手去擦,唯恐一分神,让炮身发生倾斜,碰到自己或者同伴身上。

    碰上,至少得丢半条命。铜炮的重量不大,只有五百三十多斤,哪怕完全压在一个人身上,也未必能将其压死。但铜炮的温度,却高得怕人,随便蹭一下就是一股焦糊味道,若是不小心给碰了个结实,一条小命就宣告交代了,纵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光是上个月,就有六名学徒因为干活时走神被活活烫死,还有三个人没有当场死去,至今还躺在色目人开的医馆里活受罪。但是前来将作坊应募当学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无他,这里当学徒不但管饭,而且还给工钱。待到两年学徒期结束,就可以拿到正式工的俸禄。要是不小心祖坟冒了烟,被破格提拔为匠师乃至大匠师,那可是几辈子吃穿都不愁了。

    虽然做了匠师之后就行动不自由些,但你看看眼下淮安城里,花钱最大手大脚的那些败家娘们儿,有几个不是靠着当匠师的男人?就连淮安城的三姑六婆,都众口一词地将匠师当作挑女婿的首选。还总结出几个最让女人动心的条件,“第一,挣钱多。第二,吃穿都有作坊管着,花得少。第三,每天不是白班就是夜班,忙得像陀螺一样,绝对不用担心他们出去逛赌场和窑子”

    “吱——吱——!”钱十五哨子声又响了起来,命令学徒停住脚步。走上前,用手指蹭了一下台面儿上的生铁轨道,他大声命令,“老刘,滑车擦好没有,上滑车,赶紧着!”

    “来了,来了,来了!”有名络腮胡子的老工匠,指挥着两名学徒,将一架下面带着四个轮子的铁滑车快速摆在轨道上,“擦了三遍,保证上面干净得能滑倒苍蝇!”

    “就你话多!”钱十五不高兴地数落了一句,随即快速将头转向抬炮的学徒们,“赶紧把火炮放进滑车里,快。赵大赵二,你们两个固定前面的炮耳朵。张五、许六,你们两个固定后炮耳。老刘,你带着两个徒弟负责垫平车身。”

    六名学徒,一个工匠师傅,在他的指挥下,手脚麻利地将铜炮放进铁滑车里,用穿过炮耳的铁链,与滑车上的锁孔牢牢捆死。预先制造的三角形垫块被小心翼翼地塞到火炮前端与滑车接触处,炮口一分分抬高,抬稳,炮管与轨道尽头的磨石对成一条直线。工匠老刘再度目测了一次,确信炮管已经完全水平。深吸一口气,将大团大团的泥巴,塞进滑车与火炮之间的缝隙。

    “嗤嗤嗤——!”胶泥被烫得白烟滚滚,有股畜生尿液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刺激得人两眼通红。匠士钱十五、工匠刘老实、以及众学徒们,却谁也顾不上揉眼睛。目光紧紧盯着轨道尽处的磨石。

    磨石前端呈椭圆型,最大直径与炮膛相等。磨石后半段,却被插在一根又粗又直的铁棍上。铁棍长约六尺左右,尾端与一根更粗的铁棍锻接在一起。那根更粗的铁棍则穿过几个精铁支架和一堵薄薄的墙壁,通向工棚外面,那辆足足有两层楼高的大水车。

    “吱——!”钱十五的哨子又响了一声。大伙手臂同时用力,推着滑车缓缓向磨石靠去。炮口与磨石贴近,贴近,一点点贴近。突然,刺耳的摩擦声响了起来,令所有人五腑六脏搅在一起,上下翻滚。金色的火花紧跟着从炮口喷出,绚丽夺目。

    “吱——吱——吱——”钱十五的哨子声变了调子,短促而激越。一个匠师、一个工匠、六名学徒。紧随着哨子的节奏,继续将火炮向前推,向前推,向前推。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汗水像小河般,从每个人古铜色的皮肤上淌过,被火花照亮,散发出魅惑的色泽。脚下的鞋子很快就被打湿了,铺了石板的地面也开始发滑。他们却不敢停顿,不敢低头,继续用尽全身力气将滑车向前推,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散发着创造者特有的虔诚。

    “咚——!”炮口与铁轨尽头的挡板碰了一下,发出空荡荡的声响。钱十五脸色一喜,迅速将哨子掉了个头,从另外一端吹响,“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

    众人跟着哨子声,开始推动铁车大步后退。红星还从炮口里向外冒,却比先前已经黯淡了许多。猛然,炮口处又亮了一下,窜出一条金色的河,随即,炮身与磨石完全脱离的接触,在惯性的作用下,迅速向来时的位置滑去。

    “老刘,测炮膛。张五、许六,去给磨石浇水,顺便检查磨石。赵大、赵二,去准备印錾。”

    “是!”工匠和学徒们都松了口气,小跑着去进行下一个环节。很快,刘老实就拿着一根牛油大蜡,和木头打造的十字架返了回来。先举着蜡烛,向炮口里反复照了几遍。然后又将木头十字架缓缓旋转着,向里探去,一边探,一边大声汇报,“表面检查光滑!前段探测没感觉到毛刺。中段也没毛刺,末段,末段靠近炮尾处,有两,三,有四处凸起。从炮口看不清楚,需要拿到外边去手工打磨。”

    “好,赵大,赵二,给炮管打上咱们这个组的编号!送到下个工棚去。老刘,你带人继续清理滑车!张五,许六,你们两个去上个工棚瞄一眼,他们的下一轮炮管,什么时候开铸?”钱十五一边提笔在本子上记录,一边继续大声吩咐。

    “是!”学徒们兴高采烈的答应着,在炮尾处錾上,“二号棚、十五、钱”字样,然后将炮管从滑车上卸下来,装进手推车,送往下一个工棚。工匠刘老实则把清理滑车的事情交给徒弟,自己四下瞄了瞄,悄悄地凑到匠师钱十五的面前,用非常小的声音询问,“钱匠,您说,这个月底,咱们能拿多少花红!”

    “花红,花红,花红,花红你个头啊!”匠师钱十五将手中账本朝他脑袋狠狠砸了一下,大声说道,“我说老刘,你多想想正经事情行不行?这个月,咱们组已经被退回来三根炮管了,再多一根,我他奶奶的就得降级当普通工匠,你老刘就得重新去当学徒。这么大岁数去当学徒,你不觉着寒碜得慌啊!”

    “那,那不是因为上夜班,不,不习惯么?”工匠老刘闪了两步,揉着被砸红的脑门儿低声辩解。“况且咱们组虽然有三根炮管被退了回来,可也比别人多做了七根呢。扣掉那三根返工的不算,还多四根呢!”

    “我的刘大爷,跟你说多少次了,账不能这么算!”钱十五给气得两眼发黑,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声求肯,“多做几根,只是多赚了几根炮管钱。但万一在试炮时炸了膛,你就不光把咱们这个组的饭碗,连同前一班筑炮的和后一班负责手工精磨的,都给砸了。到时候,即便我不找你麻烦,他们也得找你!”

    “他们敢,三号棚的王秃子,当初进作坊考试时,还是我招的他呢。按辈分,他得叫我一声师父!”刘老实把眼睛一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但是很快,他就像泄了气的癞蛤蟆一样,软了下去。又迅速四下看了看,以更低的声音询问,“我说钱匠,钱匠师,黄老歪他不会真下狠手吧。咱们可是最早跟了他的人!”

    “关键是,人家淮安招的这批,用起来比咱们更顺手!”钱十五看了他一眼,很无奈的叹气,“您老当年是打锄头的,我是跟着我爹打门环,兽头、和锁头的。咱们都不算精细手艺。而人家淮安这边,要么就是打簪子,打头花的,要么就是做金链子,银镯子,铜镜子的。最不济,也是做酒壶,银盏和青铜夜壶的。手底下的活,那叫一个细发。再用上咱们都督和焦大匠弄出来的这些水锤,水钻,横竖磨床,你想想,做出来的东西,能差得了么?”

    “那,那咱们,咱们就眼睁睁地让后来的人爬脑袋上去!”刘老实叹了口气,喃喃的抗议。

    “不想让别人爬头顶上,咱们自个儿就得多下力气!”钱十五又用账本敲了他一下,低声训斥,“平时干活认真点儿。下了班后,也别老想着到处胡混。抓紧时间养足了精神,等着接下一个班。咱们都督最公道,只要你手底下出活,他绝对不会亏待你。啊,都督。都督又来看咱们了。赶紧给我站起来,把脸擦干净了。都督朝咱们这边过来了,马上就过来了!”

    注:至少在唐代,中国工匠已经开始操纵各类原始车床。明代则有专著,记述了磨床的结构和用法。可以说一直到清初,中国的工业发展并不落后于世界太多。然后

一百五十八章 老婆找上门

    一百五十八章老婆找上门

    “呃!”刘老实打了一个激灵,脸上的疲懒表情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朱八十一他经常能见到,特别是打下淮安之后这三个多月,几乎每隔一两天,大伙都能看到那张憨憨的笑脸。然而在朱八十一面前,即便是最疲懒的工匠,也不敢偷奸耍滑。无他,大伙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全托了都督大人的福。做人不能不讲良心,如果不是朱都督带着大伙一起造甲造炮,大伙恐怕忙活上一整年,也落不下百十个铜子。哪可能像现在,管吃,管穿,每月除了工钱之外还有花红可以拿回家?

    人和野兽之间很大的一个区别就是,人都有良心。特别是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窘状态,一下子就被拉到丰衣足食境地,恐怕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会忘记这份恩情。

    不光是刘老实,将作坊里的绝大多数工匠都如此,从内心深处感激着朱八十一。如果将眼下淮安城里的各色人等,按照对朱八十一的忠诚度排一个号,作为一个整体,工匠门恐怕还要排在武将和读书人前面。毕竟后两者,乱世当中投到别人麾下还照样能受到倚重。而工匠们,在朱八十一这里和在别人那,待遇和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都督,都督!”“都督您来了!”“都督来了!”其他发觉朱八十一到来的匠师和工匠、学徒们,也纷纷主动打招呼。由于采用了流水线操作方式和大量的水力机械,专门负责炮管内部粗磨的炮字二号工坊,并不是很繁忙。很多时候,都是人在站着等一号工坊的铸件,而不是让铸件儿在等人。

    在没有精确计时设备的条件下,出现这种情况是难免的事情。毕竟让人闲上一会儿,大伙还能趁机恢复一下体力,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而炮管铸好后如果不趁热磨膛的话,待其完全冷却,研磨的难度就要成倍增加。并且不再适合用简单的水力磨床,必须完全靠依赖于手工。

    “大伙该忙什么就接着忙什么,我只是随便过来看看!”朱八十一客气地挥着手,向众工匠门致意。受朱大鹏那部分记忆的影响,他对这个时代的工业和工程技术人员,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亲近感。所以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摆什么淮东路大总管的架子,只把自己当成了其中很普通的一员。

    “不忙,不忙!”众匠师和工匠门,可做不到他这么洒脱。纷纷红着脸,讪讪地摆手,“不敢欺瞒都督,自打有了这水力磨床之后,磨炮的活省了至少九成。我等刚刚把上一批炮管交出去,下一批炮管送过来,至少还要再等一刻钟呢!”

    “噢!”朱八十一想了想,轻轻点头。“那大伙就坐下喝点茶水,天热,别中了暑。伙房的茶水还在定时送么?能不能让他们再弄点绿豆汤?”

    后半句话,是对着将作坊少丞黄老歪说的。后者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回应,“启禀都督,茶水一直烧着呢。卑职按照都督的吩咐,一直买的是新茶。绿豆汤没有烧过,如果都督觉得那东西可以解暑,卑职这就着人去买绿豆!”

    “去买吧!别心疼钱。每天给大伙熬几锅,里边加上一点儿盐!”朱八十一想了想,随口补充。

    这种在二十一世纪最简单的防暑降温福利,听在工匠们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当即,便有人屈膝跪在了石板上,叩着头说道,“折杀了,折杀了。都督,小人是何等身份,每月大把大把在您手里拿钱,还管吃管穿,岂敢再要绿豆汤喝?折杀了,真的是折杀了!”

    “什么折杀不折杀了,绿豆又不算啥名贵物!”朱八十一最不喜欢别人向自己下跪,赶紧上前将大伙挨个拉起,同时大声说道,“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工钱是你们该拿的,要说感激,应该我感激你们才对。毕竟每一门炮,都是你们亲手磨出来的!”

    “都督,都督如此仁义,我等,我等到死都不敢忘!”

    “都督,都督大恩大德,小人们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只能,只能”

    “都督,您老是个宽厚的。小人们如果再不尽心做事,做事,就,就天打雷劈!”

    更多的工匠红了眼睛,哽咽着道。以前给别的东家干活,他们也一样能拿钱。但那时候拿钱,东家却好像是在施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东家像朱八十一这样,切切实实地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当做了同类。

    “大老爷们,一个个哭鼻子抹泪算什么本事!真心想要报答都督,就多造几根正经货,少出几根次品,比啥都强!”黄老歪及时吼了一嗓子,总算让众人都冷静了下来。

    当即,便又有人带头表态,再也不敢将炮膛硬生生磨歪,否则宁愿被扣光工钱。还有人红着脸解释,说自己上次把炮膛给磨得一边薄,一边厚,是当天上工前,忘了给鲁班爷爷烧香。下次一定天天香火不断,绝不敢再故意懈怠。

    无论大伙怎么说,朱八十一只是笑呵呵地听着,并不指责,也不驳斥。因为他知道,大伙此刻与其说是在检讨各自的错误,不如说是想宣泄心中的感情。其实凭借当下的计量精度和机械应用水准,能将次品率保持在一成半左右,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毕竟除了磨床本身是水力驱动之外,其他工作都要靠匠人的徒手来完成。而这个时代的最小长度计量单位,也只能精确到分,跟后世差了一百倍都不止。(注1)“其实,其实如果把磨石和磨石后边连的那根铁棍弄一弄,也许就能让磨偏的情况少一些!”刘老实所在的小组这个月出的次品最多,实在拉不下脸来把责任推给鬼神。在一旁憋了半晌,忽然大声插了一句。

    “改磨床,就你?得了吧,老刘,你又在想办法偷懒!”众人立刻将目光转向他,大声奚落。

    刘老实是跟黄老歪同期加入将作坊的老人。但是因为性子懒散,始终达不到识字超过三百的标准,所以到现在还是个普通工匠。而他那批人,绝大多数现在都通过了朱八十一设定的最低考核标准,成了匠师。所以同坊的工友们,平素都不太瞧得起他,也不认为他能想出什么解决问题的绝招来!

    “谁,谁想偷懒了,我,我只是,只是觉得,光是靠手和眼睛。谁都保证不了不出歪炮!”刘老实被笑得脸红,梗着脖子,大声替自己辩解。

    “但是谁也没你们组出的多!”

    “就是,就是。你一个人,都快顶我们四个组出的多了!”工匠撇着嘴,继续笑着数落。

    “我,我可以立军令状,对,立军令状。如果,如果照着我的法子不成,都督,都督可以砍,砍我的脑袋!”刘老实被逼得狠了,干脆把手高高地举起来,大声喊道。

    这下,众人全都哑了火。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伙挤兑挤兑他没任何心理压力,可真的把他给逼到绝路上去,大伙就得内疚一辈子了。今后无论是谁见了他的家人,都得贴着墙根儿低头走。

    “都督,在下可以立军令状。如果我的办法不成,浪费了材料,您就砍我的脑袋!”唬住了众位工友,刘老实立刻将头转向朱八十一,大声重申。

    “不用你立军令状!”朱八十一笑着摇头,“把你们的办法说出来,咱们一起试。老黄,待会儿他负责磨的炮管,你另外找个人替他磨。咱们一道,听听他说得有没道理!”

    “我们组的炮管,我自己来就行!”匠师钱十五赶紧插了一句,表示不需要任何外来帮助。

    “那好!”朱八十一嘉许地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刘老实,“咱们是在这说,还是去黄少丞那说?你来定!”

    “就这吧!”刘老实知道自己能不能被破格提拔为匠师,全靠这一锤子买卖了。咬了咬牙,大声回应,“对着实物,说得更清楚!都督,您跟我过来看!”

    说罢,他快步走到磨床旁,指着椭圆形的磨石,大声补充,“这东西粗,后面那根铁棍子细,本来就容易晃动。铜炮从滑车上推过来,不用力推,磨石不往里走。用力的话,稍不留神,就把磨石头儿弄歪了。而热铜又是软的,开始根本感觉不到。等感觉到了,一根管子也就差不多被磨废了。无论怎么往回找,都很难再矫匀。”

    “是这么个道理!”朱八十一虽然没亲手操作过磨床,但受朱大鹏的影响,工科思维却非常强大。稍加琢磨,就明白刘老实把问题找在了关键点上。

    “所以我琢磨着,在后边那根铁棍子上,加上三排铜翅膀。都跟前面那个磨石头最宽处一样宽,像人字那样焊在上面。磨石头如果走歪了,后面的铜翅,立刻就卡到了炮膛中。而铜跟铜,一时半会儿也蹭不坏。工匠门听到声音不对,立刻就可以推着滑车后退,重新再找一次轴心!”

    “这个——嗯,有道理!”朱八十一想了想,眼前迅速出现了刘老实所描述的连杆模样。的确可以让工匠迅速发现偏心问题,只是造价大了些。不过比起每天都出现一、两根磨废的炮管,这笔投入还是值得。

    “嗯,你说得对!这样的确能让大伙快速意识到磨头走偏了!”黄老歪的反应也不慢,眉头挑了挑,大声回应。

    “还有!”见朱都督和黄总管都支持自己的想法,刘老实胆子更大。又指了指半椭圆型磨石头儿,大声说道,“小的真不明白,当初都督为什么要用石头来磨炮膛。既然热铜还是软的,炮膛内的毛刺又不是很多。把这个石头,改成三片钢刀子不行么?拿,拿咱们用最大号锻锤冷砸出来的钢刀片,还是弄个人字型,焊在连杆上,跟炮口一样粗细。只要能把刀头对进炮口里去,就是正的,轻易不会歪掉!并且速度还快,有磨一根炮膛的功夫,够剔三根出来了。不信都督您就按我说的方法试试!要是不成,我全年的工钱都倒贴给您!”

    “这”朱八十一从钱十五手里抢过毛笔,三笔两笔,就在纸上将刘老实说的“人字型”刀头画了出来。

    虽然毛笔画出来的东西,有些走形。但再加上滑车和石头底座之后,大致轮廓上,让他立刻想起后世应用极为广泛的工业利器,卧式镗床。虽然镗刀是人字型,显得非常另类。但考虑到眼下工件前进完全靠人来推,三刃镗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天!”他狠狠拍自己后脑勺一下,才压住了把刘老实揪到一旁,问问QQ号的冲动。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有如此冲动了。见到焦玉造枪管时是一次,大上个月,黄家老大提议将铸造火炮的泥范,改成铁范时一次,今天又一次。他真的无法想象,如果将隐藏的潜力全都释放的话,眼前古代的工匠们,还能创造出什么惊人的奇迹来!(注1)“我,我这就找人去锻刀头。”黄老歪一把从朱八十一手中抢过草图,飞一般跑了出去。尝到了水力机械运用的甜头之后,整个将作坊里,谁都没有他对技术革新热衷。因为每成功采用一项新技术,作坊的火炮以及其他武器、防具的产量,就会上升一个台阶。而作坊的产量越大,他这个将作坊少丞,在淮安军内的地位就越牢固。他在军内的地位越牢固,自家两个儿子的前途,也越来越光明。

    “等”朱八十一拉了一把没拉住,只能任由黄老歪去了。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正准备问问大伙,还有没有其他改进建议时。黄老歪却又拿着草图,与胡大海一道,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跑了回来,“都督,都督,将作坊警戒区外边,有人找你。”

    “让他等着!”朱八十一最不喜欢在工作时被打扰,想都不想,没好气的回应。

    黄老歪却不敢接他的茬,而是迅速将胡大海推到了前面。后者则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才大声说道,“启禀,启禀都督,是个,是个女的。她说,她说是您没过门儿的老婆!千里寻夫来了!”

    注1:分,是古代中国计量单位。一寸等于十分。一分大约是现在的两点三毫米。

    注2:原始镗床,就是专门为了给管状火器刮膛而发明。大约出现于十五世纪中叶。十六世纪初,1501年,达芬奇曾经做了一个水力镗床,并且画出了草图。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宿命

    第一百五十九章宿命

    ‘轰’地一下,工匠们全都围了上来。包括一心想着升职的刘老实,都顾不上再研究他的简易镗床了,死皮赖脸地凑上前,想要亲眼目睹一下都督夫人的芳容。

    “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凑热闹,再凑热闹这个月的工钱就全扣掉!”朱八十一气得直想揍人,扯开嗓子大声咆哮。

    老兄,你们好歹也都是这个时代的高级工程师好不好?居然比个家庭妇女还八卦。千里寻夫,老子自打记事儿时就住在徐州,到现在位置活动范围也没超过一千里。千里寻夫,一千里之外,她奶奶的寻个谁?

    众工匠们见他动了真怒,又“轰”地一声,苍蝇般散开。然而每个人都等在各自的磨床前,眼睛却不断地向后瞄。唯恐遗漏了什么细节,下班后没机会跟其他工坊的同伴们去炫耀。

    “胡大海他不知道,你黄师傅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喝退了众工匠,朱八十一怒气冲冲地将枪口又转向了黄老歪,“咱们没起事前就是街坊,你觉得我屠户当年是娶得起媳妇的模样么?至于起事之后,这一年来我天天忙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哪有功夫去给自己找老婆?”

    不是这货自我标榜,自打两个灵魂融合以后,他真的从没把任何精力浪费在女人身上。一则是因为生存压力太大,想想哪天自己就跟芝麻李一道成了反元大业的奠基石,就不敢再去想女人。二来,受了朱大鹏的影响,他的审美观与这个时代的差距实在有些出入。别人是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而他,则是见了这个时代所谓的美女,就瞬间欲念全消!

    这并不是说他眼界有多高,而是,这个时代的美女标准,实在太另类。这个时代,讲究的是肤白、臀大、胸平、缠足,外加上一个年龄足够萝莉。

    皮肤白皙细腻,朱八十一能够接受。毕竟这个时代既没有什么磨皮漂白技术,又没什么防晒霜。皮肤白皙,则意味着女方家境不错,不需要她顶着大太阳下地劳作。而相对而言,不需要干体力活的少女,则有大把时间花费在弹琴、画画等陶冶情操的爱好上,性子也会被磨得比较温柔些。

    臀大,则意味骨盆宽,生孩子的危险小,轻易不会造成一尸两命的悲剧。这点朱八十一虽然不太适应,但考虑到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专职的妇产科医生,也勉强能够理解。毕竟,小门小户,能攒起了老婆本儿不容易。谁也不想刚刚成亲没几年,老婆和孩子都去了城外乱葬岗!

    至于后面三条,朱八十一则彻底无法接受了。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大胸意味着女人需求旺盛,克夫。所以女孩子们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勒成飞机场方才罢休。小脚意味着足不出户,贤惠。所以这个时代的美女们一个比一个弱不经风,轻轻一推,就得变成滚地葫芦。而年龄萝莉,更是扯淡至极,在二十一世纪,除了极少数变态之外,谁忍心对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痛下杀手?(注1)正因为审美观的巨大差异,朱八十一才对别人给他做媒的事情,提不起什么兴趣。打下淮安之后,苏先生几次试探过他,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逯鲁曾的孙女绝对是个“倾城倾国”的颜色,他却几次都以“鞑虏未灭,无以为家”的借口回绝掉了。导致逯鲁曾一直以为是苏先生这个媒人在里头起了什么坏作用,跟后者现在画地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连逯鲁曾的孙女他都婉拒了,其他女人就提不起什么兴趣了。逯家的女儿虽然他没见过长什么模样,但至少识文断字。别人家的女儿,则连识文断字都做不到。让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技术宅,找个大字不识,风吹就倒,胸口平得像搓板一样的细脚圆规?那还不如直接切了呢,至少切了只是痛在一时!

    “胡,胡将军说,那,那女人手里拿着徐达的亲笔信!”黄老歪从来就不是个有担当的,见朱八十一好像脸色越来越难看,立刻将责任往胡大海身上推。

    “她,她直接从泗州那边坐着船来的,身边还带着十几名侍卫!”胡大海也发现自己可能是好心办了错事,赶紧接过话茬,大声解释,“末将,末将想,末将不知道都督您有没有定亲。徐将军跟了您那么久,肯定会知道一点儿。而那个女人又带着侍卫,又拿着徐达的手书,大摇大摆地从泗水一路走到淮安,要是假冒的,该早就被揪住了吧。怎么可能轮到末将来拆穿?”

    “徐达的手书?”朱八十一闻言,立刻收起怒容。皱着眉头,低声追问,“徐达在信里写了什么?他给那女人作证了?”

    他麾下的五支新军的中,目前有三支留在淮安,两支派在外面。而吴永淳和陈德所部第四军,眼下正在扫荡徐州、宿州、淮安之间的蒙元残余势力,并未在某地常驻。实际上真正常年驻扎在外,并且担负起淮安正南侧防御任务的,只有徐达和王弼二人所统领第三军。由此可见,第三军指挥使徐达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正是因为知道徐达在自家都督心目中的受重视程度,胡大海才没敢怀疑外边那个女人的话。此刻听朱八十一问了起来,立刻红了脸,讪讪地回应道,“徐,徐将军在信里写了什么,末将,末将没敢查验。只是,只是觉得徐将军是个稳重人,轻易,轻易不会把信交到一个女人手里!”

    “你可真够粗心的!”朱八十一撇了撇嘴,无奈地抱怨。事情来龙去脉他基本已经弄清楚了,这个找上门来的女人,跟徐达很熟。而徐达替她写了一封信,让她拿着信亲自来淮安找自己。肯定也是遇到了一件不方便擅自做主的事情,想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没想到,却被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钻了空子。

    “都督,都督教训的是!”听出朱八十一话语里的失望之意,胡大海脸色更红。咬了咬牙,大声补充道,“如果都督确信她是个骗子,末将立刻出去将她拿下就是!末将一直没敢让她靠得将作坊太近,就是为了提防她来历蹊跷。”

    “不必了,我出去看看她到底是哪路神仙!”朱八十一笑了笑,轻轻摇头,“能骗到徐达的手书,她本事也不算小。值得我亲自出去会上一会!”

    “是,都督。末将一会儿紧跟着你,若是她敢有歹意,末将,末将一定亲手斩了她!”胡大海红着脸,大声答应。

    “那倒不必。她若是有歹意的话,徐达也不会替她写信!”朱八十一又想了想,一边走,一边继续摇头。虽然不能确定自己麾下这个徐达,就是历史上的那个无敌统帅。但他对此人依旧寄予了厚望。不敢,或者说拒绝相信,徐达是个又蠢又笨,并且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胡大海却不敢让他去冒险,先偷偷给徐洪三使了个眼神儿,示意后者加强戒备。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向朱八十一提醒,“那个女人肯定练过武,但属于花拳绣腿,真的动起手来,都督一只胳膊就能杀掉她。但她身边带的那个侍卫,却是个狠角色。至少手底下有十多条人命了,杀气根本藏不住!”

    “这你都能感觉得到?”对于胡大海的身手,朱八十一向来是赞赏有加。笑了笑,顺口追问。

    “练武的人,骨架和普通人不一样。”急于挽回自己在都督眼里的形象,胡大海非常仔细地解释,“练武的人,从小要站桩,拉大筋,打套路。时间一长,筋骨就全舒展开了,哪怕是花架子,也会长得比一般人结实些。而杀过人和没杀过人又不一样,只要是见过血的,再拿刀子捅人时就不会瞻前顾后。眼神儿也会越来越狠辣,常年累月积累下来,杀气隔着几十步远就能感觉出来。”

    “是么?”朱八十一侧过头,按照胡大海刚才说的理论,比较后者和黄老歪的不同。果然,从胡大海的目光中,发现了一股隐隐的暴戾之气。尽管胡大海在他面前,尽力表现得十分恭敬,但那股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的气势,却根本遮盖不住。

    “都督自己,其实,其实不比胡某差多少!”胡大海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将头侧开,小声补充。

    “胡说,都督这叫不怒自威!”黄老歪迅速插了一句,将胡大海与自家都督分别开来。

    “其实都是一样的!”朱八十一笑着摇头。事实上,他自己早就发现自己自己性格变得越来暴虐,越来月迷恋用刀子来解决问题。只是不敢确定,这种暴虐,是受了朱老蔫常年杀生的影响。还是因为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身边几乎没有任何平衡和制约的缘故。

    现在看来,责任并没在朱老蔫身上,而是前一段时间连番上阵杀敌,自己的心境渐渐出现了问题。而如何克制这种杀戮的欲望,恐怕暂时还找不到太好的方法。只要蒙古人一日没退出中原,只要自己一日没觉得彻底安全,自己就得随时准备拔出刀子来战斗。而在敌人身上把这种暴戾之气散发出去,总比散发到自己人头上好。

    三个人谈谈说说,片刻之后,终于走到了将作坊的禁区边缘。远远地,就看到了修身细腰的女人,被一群淮安士兵隐隐地包围着。虽然穿的是戎装,却让人第一眼,就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八十八,六十,九十三”朱八十一嘴里冷不丁冒出一串数字,然后瞬间脸色涨了个通红。

    发现苏先生和胡大海,以及身边的侍卫们根本没听懂自己说什么,赶紧打了哈哈,低声道,“这个女人可够高的,恐怕比他身边的那帮弟兄还高一些。”

    “这么高的女人,丑死了。徐达居然也敢将他往您身边领!”既然知道来人不是朱八十一的未过门媳妇,苏先生就肆无忌惮地实话实说。“您再看看她那黑劲,这要干多少庄稼活,才能晒到如此地步啊?还有,都督,您看她穿的那靴子,居然是双战靴。天哪,女人家的脚比男人都大,怪不得嫁不出去!我估计她也是愁疯了,所以跑到您这里,想要自荐枕席!”

    “终于找到个像人样的了。小麦色,那是天然的小麦色,你懂不懂啊?”朱八十一肚子里轻声嘀咕,拼命抑制,才抑制住了将苏先生嘴巴缝住的冲动,“长腿细腰,这才是真正的女人模样。脚大,都长到一米七几了,如果细脚伶仃,那还不直接扎到地里头去。嗯?她旁边那个人是谁,怎么有意无意地在护着她,就像是条护食的猛兽一般?嗯,此人倒堪称是个帅哥,就是眼神凶悍了些!”

    “就是这两个人!剩下的,都不值得一提!”胡大海的声音及时地从侧面响了起来,将朱八十一的思维拉回现实。“被弟兄们包围着的那个女人,就是自称是都督没过门儿媳妇的。她旁边的那个,比她高了大半个脑袋的,是她的侍卫头目。如果这两个人试图对都督不利的话,肯定得着落在那个侍卫头目身上!”

    “知道了!”徐洪三低低的答应一声,带领亲兵门,迅速围成一个扇面。将朱八十一暗中保护起来,以免那个女人和她的侍卫头子暴起发难。

    正全神戒备之时,对面的长腿女人却突然推开围着他的士兵,大步朝朱八十一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着脸喊道,“对面可是朱都督?你不是想要本小姐么?本小姐亲自送货上门了!能换多少门炮,麻烦你当面给开个价!”

    注1:缠足的恶习最晚起源于南唐,在宋代开始蔓延开来。奇怪的是,蒙元统治时期,很多蒙古贵胄,对小脚也非常偏爱。导致缠足恶习愈演愈烈。在明代末期达到顶峰。满清入关后曾经一度禁止,但民间不肯遵从。后来只好听之任之。

第一百六十章 岔路

    第一百六十章岔路

    “我,要你?”朱八十一被问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回应,“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是你亲口跟孙二哥说,想要炮,让郭子兴拿他家的老婆和女儿来换的么?本小姐送货上门了,换多少门炮?姓朱的你给个准数!”

    “孙二哥?你孙二哥又是哪个?”朱八十一又愣了愣,不怒反笑。

    送上门来的女子长得不错,基本上符合后世的宅男审美眼光,只是这性子也实在太鲁莽了些,被人随便挑拨了几句,居然就找上门来跟自己算账。根本不考虑考虑自己跟郭子兴素不相识,无缘无故拿对方的女儿开什么玩笑。

    “敢说不敢认!原来名满天下的朱总管,也是个敢说不敢认的耸包蛋。亏了徐达还把你当个大英雄!”以为朱八十一是在故意装傻,长腿姑娘愈发恼怒,竖起一双丹凤眼,厉声斥骂。

    “大胆,哪来的野丫头,居然敢跟我家都督如此说话!”徐洪三等人大怒,立刻把手按到的刀柄上。

    “敢说不敢认,耸包蛋?朱某是不是英雄,恐怕不用姑娘你来评价吧。至于你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什么话,那可跟朱某扯不上任何关系。”虽然很欣赏对方那副英姿飒飒模样,朱八十一也被骂得有些心头火起,看了对方一眼,一个软钉子碰了回去。

    “你”长腿姑娘本来全靠着一股无名火才强撑到现在,却没想到朱八十一给他来了个一推二五六,杏目圆睁,立刻有泪水顺滑则眼眶涌了出来。

    旁边的那名亲兵头目却非常机灵,赶紧闪步将长腿姑娘护在了身后。随即深深给朱八十一施了一个礼,大声解释道,“大总管见谅,我家小姐也是听了小人之言,怕贵我两家发生嫌隙,所以才登门问个明白!”

    “朱六十四,你不要向他示弱。孙二哥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骗我?”

    “呵呵呵”苏先生、胡大海等人再也忍不住,摇着头大笑了起来。

    很显然,这个腿长到嫁不出去的女子是被其父母娇惯坏了,根本没有什么是非判断能力。居然被人随便一挑拨,就带着亲兵上门来找自家都督算账来了。

    也就是自家都督性子绵善,若是换了个性子狠的,干脆将错就错。不管三七二十一,人先推了,再给来个吃干抹净。过后让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笑什么,你们笑什么。都是成名的英雄豪杰,随便拿别人的妻女相要挟,你们不觉得羞耻么?”长腿女子被笑得头皮发乍,收起眼泪,气鼓鼓地质问。

    他的亲兵队长见此,只好又给大伙施了礼,低声道歉,“实在抱歉得狠。大总管千万不要因此而懊恼。其实这事儿当面对质清楚了,比双方都一直蒙在鼓里头强。否则,你我两家信息不通,难免被小人从中上下其手!”

    “你我两家,你们到底是哪路英雄的啊?随便来个人就说怕跟我家都督起误会,呵呵,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资格?”徐洪三等人实在气愤不过,撇着嘴冷嘲热讽。

    淮安军虽然在众路义军中属于地盘较小的一支,兵马也只有三万出头。可论及真实战斗力,却肯定排在第一档。所以寻常三山五岳的江湖綹子,还真没资格跟朱八十一说什么误会。不主动上门生事,朱都督也不跟他计较。如果惹急了朱都督,随便派五支新军中的一路打过去,就能轻松荡平了他。哪管什么误会不误会?

    听徐洪三等人说得如此桀骜,长腿女子的眼睛一瞪,就要拔剑挑战。他身边的那个亲兵队长见状,赶紧又抢先了一步,拱了下手,不卑不亢地回应,“其实刚才我家大小姐已经自报过名号了,只是你等没听清楚罢了。抱歉,请容朱某再说一次。濠州大总管郭公麾下亲兵什长朱重八,护送我家大小姐,前来向淮安大总管朱公问安了。恭祝大总管武运”

    “小子敢尔!”

    “小子,你是想找死么?”

    一句话没等说完,徐洪三已经将刀刃直接架到了此人的脖子上。其他淮安军的弟兄动作稍慢,也是纷纷举起兵器围了上去,准备将面前这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男女乱刃分尸。

    “你们要干什么?杀人灭口么?有本事把朱六十四放开,咱们各自拉起队伍来,到城外见真章!”事发突然,长腿女子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迅速拔刀护住自身,冲着众人大声抗议。

    “杀人灭口,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家都督杀人灭口!”徐洪三怒不可遏,刀刃压着朱什长的脖子微微用力,“说,到底是谁派来送死的?居然敢把自己名字排在我家都督前头!”

    “我,我的名字怎么了?”对方脖颈吃痛,却不肯弯腰低头。有抹红色血迹立刻沿着刀刃快速渗出。“我就叫朱六十四啊!重八取的是八八六十四本意。这位将军千万不要误会。”

    见亲兵什长脖子上出了血,长腿女子大急,刀尖遥遥地指向朱八十一,厉声断喝,“姓朱的,你讲不讲道理?你叫朱八十一,就不兴别人叫朱六十四么?况且这个编号,也是蒙元官府给的。他当年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

    “还狡辩,那朱重八,又怎么算!”淮安军弟兄根本不肯听他们俩的解释,一个个怒不可遏。

    朱八十一在举事之前,是个低贱的编户。编号八十一,根本没有名字。做了徐州军的左军都督之后,为了和其他人交往方便,才按照九九八十一的意思,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朱重九。但整个徐州军上下,包括芝麻李在内,都很少叫这两个名字。大部分人见到他,通常会尊称一声都督。一些比他职位高,或者特别亲近的人,则叫一声朱兄弟,或者朱爷,轻易不会直呼其名。

    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姓朱的,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叫朱重八,这简直就是登门挑衅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大伙非但要将此人剁碎了喂狗,连幕后指使他的那个家伙,也打上门去揪出来,碎尸万段。

    “那是我阿爷给他赐的名。姓朱的,你到底讲不讲道理?莫非你姓朱,全天下人就全不准姓朱了么?姓朱的,朱八十一,你傻了么?你倒是说句话啊!”长腿女子性子虽然鲁莽,却不是真的笨。迅速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跺着脚大声质问。

    “啊——!”听到对面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朱八十一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英俊魁梧的朱重八,心中惊雷滚滚,“重名,这一定是他妈的重名。凤阳小子朱重八这会儿该带着常遇春他们哥几个大闹元顺帝的武科场呢,否则至少也是明教的一方诸侯!怎么会在郭子兴手下,居然才混了个亲兵什长当?!”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这不可能是重名。第一,此人跟徐达很熟,熟到徐达肯不问清楚缘由,就替他写信,让他拿着信来见自己的地步。而朱大鹏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史料里,徐达和朱元璋恰巧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

    第二,此人的相貌,跟朱八十一自己家祖宗祠堂里看到的画像,依稀有几分类似。虽然后世的历史资料里,朱元璋一直被描述的奇丑无比。可朱氏子孙,却不承认那幅起源于大清朝的官方画像,是朱元璋本身。而同姓门在祠堂里供奉的,是另外一张。晚年的朱元璋,长得端端正正,不怒自威。(注1)“啊,啊什么啊!你倒是说话啊!我阿爷给朱重八赐名时,还不知道你叫朱重九呢?隔着几百里远,凭什么我们就要避你的讳!”

    “啊,这个啊。洪三,放开他,给他道歉!”朱八十一用力摇了摇头,终于缓过了一点神来,大声命令。

    “是,都督!”徐洪三不情不愿地收起刀,推了朱重八一下,低声说道:“对不住了,兄弟。刚才用力大了些。不过只蹭破了一层皮,一会儿你随便抹点药就没事儿了!”

    “多谢这位将军手下留情!”朱重八依旧是不卑不亢,先向徐洪三道了个谢,然后,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非常坦诚地解释,“郭元帅给在下赐名时,并不知道朱都督的讳。在下今天与我家大小姐前来,也没有冒犯之意。的确是受了妄人的挑拨,想亲自来澄清一番。如果有做得不对之处,还请总管大人海涵则个!”

    “好说,好说!”朱八十一木然的摆手,心中继续波涛滚滚。

    对面这个帅小伙子,居然就是朱重八,朱大鹏那一辈子的十六世祖宗。被他宁死也要护在身后这个野蛮美女,既然人人都觉得她脚大,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大脚皇后,朱大鹏同学的十六世祖奶奶。

    老天爷,你别玩了好不好。朱某人还打算过去抱朱重八的粗腿呢。而现在,朱某人自己的大腿,都比朱重八的顶头上司郭子兴的腰粗了。抱粗腿,抱粗腿,究竟该谁来抱上谁?!

    注1:朱元璋早年追随郭子兴,被委任为亲兵什长。马皇后是郭子兴的养女,其父与郭子兴相交莫逆。所以郭子兴给自家养女挑女婿,按照常理,不会专门挑丑八怪来做。此外,明代流传的朱元璋画像,都比较正常。到了清代之后,就奇丑无比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马大脚

    第一百六十一章马大脚

    “好说,好说是什么意思?是你觉得你手下的人做得有道理了!还是觉得本小姐不该来找你核实一下?”见朱八十一始终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长腿女子不满地追问。

    “名字不过是个称谓。朱某原本就没资格求过别人避讳,今后也不会在乎这些!”虽然很欣赏长腿女子的容貌,但想想此人是朱大鹏同学的十六世老祖母,他就再也没心思多看。从怀中摸出吴家庄替自己特制的金疮药,随手扔给朱重八,“先随便在伤口上抹一点,等会儿回到城里,我再找大夫替你看伤。”

    “这个”朱重八敏捷地接住装金创药的瓷瓶,心中隐隐有些震惊。淮安大总管专用金创药,当众拿出来跟他一个小小的牌子头分享。不说别的,光是这份平易近人的态度,就甩了自己见过的其他英雄好几十条街。

    “朋友那里淘来的,比市面上常见的好用一倍!”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解释。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同样震惊的长腿女子,继续笑着说道:“朱某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做那种辱人(防和谐)妻女之事?姑娘你既然来了,不妨随便打听打听,朱某怎样对待淮安城那些敌方将领的女眷的。连她们朱某都不愿意多碰,又怎么会侮辱濠州郭总管的家人?”

    “是我等鲁莽了,请大总管见谅!”没等长腿女子说话,朱重八又主动站出来,代替她重新给朱八十一赔礼。

    受草原习俗的影响,这年代,打败了对手之后,将对手的妻子女儿纳入后宫,被视作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手将草原各部整合起来的成吉思汗就曾经公然宣称过,人生中最大乐趣,乃是,“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注1)所以众红巾豪杰打破了城池,肯定要把地方官员门的妻女挑拣一番,年老貌丑的赏给手下,年轻貌美的则据为己有。即便如芝麻李、郭子兴这类比较强调军纪者,也不能完全免俗。

    但朱八十一在这方面名声,绝对好过其他任何红巾统帅。非但淮安军上下都知道自家都督不好女色,就是外界谈起他善待敌人和敌人家眷的事迹,都会挑起大拇指,赞一声“仁厚”。

    那长腿女子只是被养父母惯得有些脾气火爆,却不是真的胸大无脑。听朱八十一回答得坦诚,稍加琢磨,就明白自己这次出了大丑。赶紧跟在朱重八之后向朱八十一施了个抱拳礼,口中大声说道:“你说得没错。你这人,这方面的名声比我阿爷他们几个好得多!我这次不小心上了别人的当,实在对不住!先给你告个罪,等先回去把那挑拨离间的人抓了,再押着他重新过来,任你责罚!”

    “那倒不必!”看在对方是朱大鹏十六代老祖母的份上,朱八十一笑着摆手,“刚才听你称那人为二哥,想必在濠州那边,也不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你随便去处置了他,恐怕郭总管面子上也不会好看。这件事就算了吧,姑娘你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别再被人当枪使就是。”

    “当枪使?你说我被人当枪使?”长腿女子愣了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明白朱八十一这句新鲜比方的真正意思。“你说的对,我这回的确是被人当长枪给用了。孙二哥这个妄人,亏我一直拿他当自己亲哥哥看待!不过你这人也是,他在你这边无论犯了什么规矩,你打他罚他都没错,怎么也不能把他丢到鞑子那边!他差一点儿被鞑子给抓走,拼了命才逃了回来!”

    “我把他丢到鞑子那边?”最后一句虽然属于自己个自己找台阶下,朱八十一还是被她说得微微一愣。迅速将头转向徐洪三和黄老歪、胡大海等人,满脸狐疑。

    徐洪三立刻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解释,“前一段时间有人来偷造炮的秘技,不是被抓了一批么?其中甘心给鞑子做狗的,末将就按照都督的命令全给杀了。那些,那些来自友军的探子,都督下令驱逐出境。末将,末将当时没吩咐清楚。所以朱强的水师那边就偷了个懒,就近给扔到黄河北面去了!”

    “我去!”朱八十一指了指徐洪三,哭笑不得。

    事情到了此刻,来龙去脉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自己当时不愿意杀红巾军的探子,就直接吩咐将这些人驱逐出境了事。而驱逐出境,当然是离开了淮安军目前控制范围就算完成了任务。所以徐洪三和朱强等人就立刻耍了小心思,将这些探子统统丢到了黄河北岸。

    黄河北岸,目前还属于蒙元朝廷的控制范围。那一带的官兵虽然没勇气主动挑起战事,却也日日小心提防着红巾军突然打过去。猛然间看到战船丢下百十号人,岂能不派遣兵马过来查看一下情况?那些红巾军的探子当然也不肯束手就擒,于是双方厮杀起来,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情。

    百十名探子身手都不差,规模也不算小。然而却来自十几家不同的队伍,仓促之间,号令根本无法统一。因此对上有备而来的官兵,肯定占不到任何便宜。于是乎,死的死,逃的逃,被杀了个抱头鼠窜。其中逃出生天的,就肯定对淮安军恨之入骨。

    那长腿女子口中的孙二哥,就是侥幸活着返回自家老巢的一个。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自家主帅面前无中生有,试图挑起双方的争端。然而以淮安军目前的实力,周围还真没人敢贸然刀兵相向。于是乎,郭子兴恼怒归恼怒,却不得不强压住下这股怒气,以大局为重。

    然而作为他的养女,马长腿却决定替父出头,所以找了个机会,直接扑到淮安城里头来。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徐洪三一眼,然后主动跟长腿女子解释道,“这件事朱某的确做得过了些,不该将他们丢到黄河对面去。但他们也是自己作死在先。我淮安军的造炮术乃镇国之宝,轻易不可示人。他们却千方百计去偷。朱某不敢保证他们里边,到底有没有藏着蒙元的探子。所以才一并都赶了出去,不准他们再踏入我淮安一步。”

    话没说完,长腿女子的脸色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儿。“偷你的造炮秘法?孙,孙二哥怎么会偷?他,他只是说,因为你们想独霸火炮之利,所以将火炮的价格翻了一番。双方谈不拢,才,才起了冲,冲突”

    说到最后,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完全站不住脚。如果淮安军准备独享火炮之利,当初一门都不会卖给周围的友军。怎么可能卖了头几批炮之后,再突然宣布加价一倍?那不是纯粹自己败坏自己的形象么?从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情景推断,朱八十一现在富得流油,根本不差这几个钱。他当初又何必主动宣布,可以公开向周围友军出售火炮?

    正尴尬间,却又听朱八十一身边的那个又丑又凶的老头子说道,“姑娘回去之后,最好让郭总管查一查账,你那位孙二哥,到底贪墨了多少军孥?在他偷造炮秘技被抓到之前,我们淮安军对外出售火炮,无论对谁价格都是一样的。一千斤纯铜,或者等值的粮食和生铁。贵军多花的那部分冤枉钱,最好找正主去要!”

    这一刀补下去,羞得长腿女子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往里头钻。贪墨军资,偷师,蓄意挑起两军争端。这三项罪名,无论哪一项坐实了,都足够那个孙二哥被砍脑袋的。可她自己偏偏稀里糊涂,主动跑来替此人出头。还试图在换了火炮之后,找机会把朱屠户给干掉,替养父,替整个濠州军出一口恶气。这是出恶气么,这分明是助纣为虐!

    想到自己差一点就酿成大错,再想到即便真相被揭开,那位孙二哥凭借着他老子孙德崖的庇护,也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惩罚。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强笑着向朱八十一行了个抱拳礼,大声说道:“此事,的确是马某做错了。我们濠州军,也的确对不起朱都督在先。一人做事一人当,马某这就以血洗罪。”

    说着话,从腰间拔出刀子,迅速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她身边的朱重八对自家大小姐的性子了如指掌,早就全身戒备着。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将胳膊竖起,直接挡在到刀刃处,“大小姐,不要!啊!你这又何必。朱总管他大人大量,根本不会追究此事。话说清楚就行了,你要是今天死在这里,反而会给朱总管惹来大麻烦!”

    他的头脑极为清醒,忍着切肤之通,几句话,就把利害关系说了个清清楚楚。那长腿女子一刀没切到自家脖子上,却被溅了满脸的血,迅速清醒了过来。丢下刀,伸手抱住朱重八的胳膊,一边慌乱地用手指头去堵伤口,一边哭喊着说道:“你,你伤得怎么样?来人,来人,快来帮忙给他止血啊!他都快死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啊?”朱八十一和黄老歪等人也被吓了一大跳,随即互相看了看,嘴巴个个张得老大。

    那朱重八身上穿着皮甲,近距离被刀刃拖动横抹,根本抹不了多深。倒是那长腿女子,连死都不怕,反倒心疼得花容失色。显然,一颗芳心早就系在了身边这个朱侍卫身上,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注1:《史集》,蒙古帝国伊儿汗国史学家拉施特撰写:成吉思汗一日问那颜不儿古赤,人生何者最乐。答曰:“春日骑骏马,拳鹰鹘出猎,见其搏取猎物,斯为最乐。”汗以此问历询不儿古勒等诸将,诸将所答与不儿古赤同。汗曰:“不然。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重八

    第一百六十二章朱重八

    既然都看明白了,便更没人肯上前帮忙。只是把吴家庄秘制的金创药又拿出一瓶子来,丢到长腿女子身边,由她自己去给朱重八疗伤。

    那朱重八的感觉极其敏锐,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和长腿女身上,立刻涨红了脸。赶紧将胳膊从女子怀里挣脱出来,一边从里衣的袖子上撕下布条,捆住大臂止血,一边低声安慰道,“没事儿,真的没事儿。这么小的一条刀口,血马上就会止住。你看,已经不流了!朱总管这里还有上好的金创药”

    “哎呀,那可不好说。刀剑伤,伤口越小,感染七日风的可能性越大!”徐洪三存心捣蛋,咧了一下嘴巴,在旁边促狭地说道。

    “七日风?重八哥,你得了七日风可怎么办?我,我”长腿女子大急,一边劈哩啪啦地掉眼泪,一边从地上捡起刀,重新朝伤口上比划,“我帮你把伤口割大些,割大些就不会得七日风了。朱重八,你别躲。割大些就不会得七日风了!”

    “光扩大伤口不行,要想保住他的命,得把整条胳膊切下来!”胡大海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笑了笑,继续煽风点火。

    “啊?”长腿女子愣了愣,泪水噙在眼睛里,刀子举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当机立断。

    “没事,真的没事儿!”朱重八即便心里再爱慕对方,也不肯让长腿女子拿钢刀砍自己一只手臂下去。赶紧把受伤的胳膊藏在身后,大声说道,“他,他骗你呢!七日风要刀子有锈,伤口足够深才行。我这只是浅浅的一条口子,怎么可能得七日风?!”

    “真的?”长腿女子将信将疑,珠泪盈盈。

    “他说得没错!”朱八十一生物老师死得早,却也多少记得破伤风杆菌的繁殖条件之一是低氧。如果身上随便被割一道浅浅的口子就会得破伤风,他自己早死了二十回了,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看朱大鹏的两位老祖宗秀恩爱。

    “你军中可有郎中?”长腿女子立刻收起了泪,却依旧不放心,瞪圆了哭红的眼睛追问。

    “城里有个色目人开的医馆,手段还不错!”朱八十一笑了笑,非常耐心的回应,“里边还有我们淮安军专门配制的烈酒,用来清洗这种新伤口,可以把化脓和感染的几率降低八成。”

    “那快去,咱们快去!”话音刚落,长腿女子就跳了起来,大声催促。

    “路有点儿远,需要骑马!你们都跟着我来吧!洪三,你去当值弟兄那边借几匹马过来!”朱八十一看了她和满脸尴尬的朱重八一眼,笑着点头。

    无法再打长腿女的主意,但是不妨碍他从欣赏的角度,看朱重八和马大脚这一对俊男美女组合。所以并不介意邀请对方去城里坐坐,顺便也能确定一下徐达那封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那么麻烦了吧!既然误会已经揭开了,咱们把徐大哥的信交给朱总管,马上坐了船回濠州去吧!”朱重八不想继续被大伙看笑话,试探着说道。

    然而,胳膊是他的胳膊,却轮不到他自己做主。长腿女子立刻竖起眼睛,大声说道,“有什么麻烦的,让郎中处理一下,总比回去之后剁你一条手臂省事儿。走,咱们去城里转转。我也有好几年没逛过淮安了,这次刚好看看城里变成什么模样。”

    此刻她是郭子兴家的大小姐,而朱重八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当然只能听凭大小姐做主。于是,一行人从巡逻兵手里借了马匹,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信马由缰朝淮安城行去。

    时间已经又到了金秋八月,道路两边,桂花飘落如雨。三个月前的那场战斗虽然激烈,但却只持续了一天。对淮安城的外围,特别是城西侧夹在运河与淮河之间的这片三角地带,影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因此,沿途中风景极其秀美,炊烟飘飘,牛铃阵阵。比起刚刚经历过战乱的濠州、怀远一带,简直就是块世外桃源。

    濠州总管郭子兴起义之前,是当地少有的富豪。作为他的掌上明珠,长腿女的平素却也不乏看风景的闲情逸致。走着走着,便暂时忘掉了心中的恐慌,策马追了几步,向朱八十一大声询问,“朱总管,好像这里的老百姓不怎么怕你么?见到你的护卫队,居然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他们为什么要怕我?”朱八十一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回应,“我又不吃人肉。”

    “你,你是淮安大总管啊!”长腿女被他的回答逗得莞尔一笑,四下里的秋光顿时平添几分妩媚,“虽然不吃人。他们见了你,敬畏之心总应该有些吧,否则你的命令贴出来,他们怎么肯听?”

    “敬畏不敬畏,要看心里。脸上表现出来的,未必是真的。”朱八十一又看了他,如实回应。“如果我的政令能给他们带来切切实实的好处,他们怎么可能不听。如果我的政令要靠刀子来逼着执行的话,他们表面上听了,心里恐怕也在恨我。还不如不执行!”

    他身体里,属于朱大鹏的那部分灵魂是个工科宅,深受人人平等理念熏陶,所以做事便有些理想主义倾向。而属于朱老蔫那部分灵魂,则是被人欺负惯了的,就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上位者。故而两部分灵魂综合起来,就成了现在这般光景。无论对手下弟兄,还是对辖区内百姓,都非常随和。与其说是个大总管,还不如说是个有担当,有威信的邻家大哥。让人心中对他的亲近,远远多于畏惧。

    “可,可总,总有些,总有些故意,故意捣蛋的人。有些养不熟,养不熟的白眼狼!”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类理念,长腿女子本能地就想跟朱八十一辩论一番。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对方的思维方式,和自己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包括自己的养父,虽说有着“礼贤下士”之名,可那全是故意装出来的。一但不刻意去装,身上的王霸之气立刻暴漏无疑。

    正困惑间,朱重八也策马赶了上来,主动替朱八十一解释,“朱总管待民以仁,将士和百姓自然报之以义!你说的那种杂碎,毕竟是极少数!即便偶尔出了一半个,自有官员去料理他。无须劳大总管耗神!”

    这几句话,完全脱胎于儒家理念。远比朱八十一本人信口说的那些更容易被接受。非但长腿女子听了之后轻轻点头,就连胡大海、黄老歪等人,也偷偷地将目光转过来,重新打量此人,心中同时暗暗感慨,“那濠州总管郭子兴好生厉害,麾下随随便便拉一个牌子头出来,都能有如此见识。其麾下的重臣大将,想必更是英雄了得。

    那朱重八,却不知道自己随便两句话,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想了想,继续说道,“淮安卡于运河与黄河交汇之处。可向往来船只收税,其东又是淮盐的产区,不愁没有商旅往来。因此,民不加税而军用自足。乡野间当然看起来一派盛世气象!”

    这番话,又令大伙眼前一亮。淮安军之所以能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除了规模比较小之外,另一个巨大因素就是,商税和盐税绝对足够充裕,大伙犯不着再朝原本日子过得就紧巴巴的农夫下手。否则,即便朱八十一再心存仁厚,为了自家的生存,也得把百姓门逼得流离失所。

    当然,淮安军现在自己达到垄断地位的大炮和板甲生意,也给大总管府带来了滚滚财流。只是这笔钱进了总管府之后,转眼间就变成新的水车、新的工坊和更多的板甲、长矛、火枪、大炮。没有用到日常政务运转当中,暂时还没几个人能认识到其规模的庞大而已。

    “那朱将军以为,眼下淮安之政,可通行全国否?”听朱重八说得似模似样,朱八十一有心考校一下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国帝王,想了想,侧过头来询问。

    “不能!”朱重八回答的非常快,好像心中早有定论。“其他地方,可没有这么丰厚的盐利和商税。放眼整个河南江北行省,能适合淮安之政的,也不过是扬州、高邮两地。往北的徐州都不能,更甭说是推行到全国。”

    “噢?”朱八十一听得微微一愣,皱起眉头,低声沉吟。拿下淮安之后这几个月,他一直试图寻找某条适合整个华夏的发展道路。以便于将来赶走了蒙古人之后,让百姓们不会觉得,汉家自己的统治,其实他妈的和异族没什么两样。以便于将来如果还有女真人崛起的时候,全天下的汉家儿郎都舍命保护这个国家,而不是除了寥寥几万人之外,其他都选择了听之任之,不管我屁事。

    谁料自己这边刚刚开了个头,朱重八居然就开始泼冷水。未免心中有些恼怒,脸色的表情也慢慢阴沉起来。

    那朱重八也是非常有眼色的,看到朱八十一神色变冷,赶紧又拱了下手,大声说道,“大总管有问,小可若是不答,或曲意逢迎,才是对总管的失敬。总管是既然有志于救民于水火,当知道“耕战立国”四个字。眼下淮安之所以不缺粮,是可以向其他地方源源不断地收购。而万一总管治下之地超过了一省,连粮食都不能自给自足的话,光凭着买,何以供养十万大军?若无十万大军,又怎可能誓师北伐,驱逐鞑虏?所以小可为大总管计,若想以淮泗为基业,兴农才是第一要务。其他,即便红利再高,也是一时繁华。转瞬便成了过眼烟云!”

一百六十三章 惺惺相惜

    一百六十三章惺惺相惜

    几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自打徐州起兵以来,大伙无时无刻不被生存而担忧,几乎所有努力,都是围绕着如何让军队变得战斗力更强,规模更庞大而运转。却谁也没来得及去想过,更深,更长远一些的问题。

    包括老进士逯鲁曾,给朱八十一献出的发展大计,也只是取淮泗之精兵,吴越之粮秣,伺机逐鹿天下。而具体如何去逐鹿,打下地盘之后要怎么样治理它,也没有详细去考虑。

    而朱重八以一个小小的牌子头,却从眼前的景象,迅速想到了这一层。并且一语道破淮安军目前最大的软肋,缺农!

    运河以东,田地以盐碱滩居多。原本就不适合耕种。百姓们发现能从城中找到更好的营生之后,也不愿意继续在土地里刨食儿。所以淮东一带,向来粮食就入不敷出,全靠从外地购买。朱八十一占领淮安之后,取缔的蒙元朝廷的大部分苛捐杂税,让利与民,令市井在极短时间内加速繁荣,导致粮食的缺口变得更大。

    眼下虽然采用食盐运出与粮食运入挂钩的方式,可以缓解一部分危急。但是没有充足的粮食储备,却终究是一个隐患。

    一支军队战斗力再强,兵器和铠甲再精良,没有饭吃,也打不了仗。即便开始时能够势如破竹,万一对手采取的坚壁清野的战术,他就很难再就粮于敌。万一顿兵于坚称之下,长时间无法继续前进,战斗力便会迅速被削减。当随身携带的粮食消耗一空之后,除了撤退之外,便没有了其他选择。

    而万一对手再狠狠心,武力禁止粮食向淮东流动,或者因为灾变之年,粮价飞涨。淮安军必然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即便上述所有情况都侥幸被应付过去,淮安军也不可能取得太大的发展。因为淮安军的财富,过分依赖于商税与盐税,而其他地区,却没有同样丰厚的商税和盐税可收。所以如果淮安军将来只图割据一地,或者说把扬州、高邮,都收在手里,只足以做一个势力强大的诸侯。想要北伐中原,或者逐鹿天下的话,如不改变目前的治政方式,地盘扩张得越厉害,力气就越单薄,直到自己把自己活活拖死。

    这番话未必完全准确,然而,却是第一次,有人从如此高,如此深的角度,跟朱八十一探讨同样的问题。让他怎么可能不悚然动容?更何况,在朱大鹏的记忆中,眼前这位十六世老祖宗,是元末农民起义的最后的胜利者,此人的话,怎么可能歪得太离谱?

    想到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朱八十一整了整衣冠,在马背上冲着朱重八郑重施礼,“今日闻将军之言,宛若当头棒喝!将军既然能够看出我淮东的不足,可有妙策教我?若有,请当面赐教,朱某自当重谢!”

    “大总管言重了!‘赐教’二字,小可万万不敢当!”见自己居然短短几句话就将名闻天下的朱都督给说动了,朱重八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先拱手还了个深揖,然后犹豫着说道,“大总管三个月前,一日下淮安,攻势是何等的犀利!不知为何,下了淮安之后,却突然自己收敛起了爪牙?小可百思不能其解,还请大总管指点迷津?”

    “这,这个啊,我当日能拿下淮安,纯粹是冒险!随后便不敢再故技重施,以免万一落败,前功尽弃!”朱八十一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三个多月来淮安军只在家门口打转,没有一鼓作气向外拓展地盘。一方面是因为他手中兵力实在过于单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这厮战略思维使然。

    事实上,除了接纳了逯鲁曾的一些指点之外,他的其他大部分战略思想都来自朱大鹏。而以朱大鹏的宅男思维,有了一片根据地之后,接下来自然就应该埋头种地挖金子,积聚力量。等力量积聚到足够强大时,再给对手致命一击。

    很显然,这个策略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即便朱重八不问,听了他先前那些话之后,朱八十一也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你想慢慢发展,但对手却不是傻子,绝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你慢慢发展。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包括军事和非军事手段,遏制你的发展,进而把你活活扼杀在淮东这块流着铜钱和食盐,却唯独没有米粮的金圪垃上。

    果然,朱重八听了他的解释之后,立刻笑着摇头,“既然故技重施是冒险,焉知守在淮安不动,就不是冒险?以小可浅见,大总管既然举了义旗,就无时无刻不是在冒险。只是冒险的方式不同,每一次的结果也不尽相同而已!”

    “这——?”朱八十一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发愣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朱重八,恨不得将对方的脑袋割下来,敲开看看里边到底是什么构造?

    妖孽,这人绝对是个土生土长的妖孽!自己的逆天之处,在于融合了朱大鹏这个后世人的灵魂和思维。而朱重八虽然是土生土长,眼界却比自己这个灵魂融合者还要宽阔,目光还要长远。要知道,从公元1352到公元2014,那可是六百五十多年光阴跨度。而平白拥有六百五十多年时间积累的人,见识方面,却被一个没有任何积累的土著给比了下去。这番打击,也真不可谓不够沉重。

    “小可路过泗州时,曾经有幸看到徐达将军麾下的虎贲!”仿佛唯恐对朱八十一的打击不够大,朱重八想了想,继续说道。“徐将军麾下的战兵,绝对是天下至锐。即便是辅兵,说句实话,也不比蒙元那边的战兵差多少。听说大总管麾下,这样的虎贲之师有五支。大总管不拿他来开疆拓土,却拿他来守家门,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莫非大总管以为,您在养精蓄锐之时,蒙元各地的官吏,还会像原来那样继续醉生梦死么?谁给了他们这样的胆子?扬州、高邮,镇江,常州,自大总管飞夺淮安之后,哪个蒙元高官,还敢继续酣睡?!他们如果只懂得醉生梦死,又怎么可能在官场中沉浮数十年?”

    这句话,问得更为犀利。你淮安军在发展,别人也没有原地踏步。特别是靠近淮安军这些地方,如高邮,扬州等,既不缺钱,也不缺兵,原本缺的只是一颗进取之心而已。如今淮安军在旁边虎视眈眈,当地官员即便再傻,也知道要想尽各种手段自保了。怎么可能继续喝酒听戏混日子。蒙元的官吏,多为贪佞之辈的确不假,却没有一个是傻子。是傻子的,早就被官场自我清洗掉了,根本不会爬到掌控一府,一路的关键位置上。

    无论清官还是贪官,在官本位社会,爬上高位的,肯定个个都是人精。想到朱大鹏记忆里,一个非常著名的论断。朱八十一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渗了出来。拱起手,再度向朱重八深施一礼,“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重八兄高见,朱某这项受教了!”

    “不敢,不敢!”朱重八赶紧跳下坐骑,长揖及地,“小可狂悖,在大总管面前信口开河。大总管不怪小可,已经是仁厚。岂敢再受大总管之礼?”

    “行了!你这个人讲究可真多!”朱八十一哈哈大笑,也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拉住朱重八的手,“反正此处距离城门也没多远了,不妨你我一起走几步,边走边聊。朱某心里,还有很多事情,想跟重八兄讨教一二!”

    “小可何德何能,敢跟大总管称兄道弟?!”朱重八却坚持不肯跟他平辈论交,将手臂挣脱出来,再度深深施礼,“大总管有事情尽管问,小可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呀,唉!”朱八十一冲着朱重八摇摇头,只好听之由之。这个时代的人都把礼节和尊卑看得非常重,他不喜欢,但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跟整个时代去对抗。不过能有机会,多跟朱重八这个妖孽讨教几招,礼节不礼节就成次要的了。反正只要朱重八这个大妖孽自己不在乎,作为表面上的上位者,他也没必要强求不是?

    他虽然融合了朱大鹏的灵魂和记忆,但从肢体上讲,却仍然属于朱老蔫。所以对跟朱重八称兄道弟没任何心理障碍。而朱重八,却因为自己只是个什长,而对方是个大总管,反倒显得有些拘束。但总体上说,二人彼此间都很佩服对方,所以有时候虽然不认可对方的观点和做法,却也能给与对方足够的尊敬。因此边走边聊,边聊边走,却是越来越投机。彼此心中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都涌起了相见很晚的之感。“可惜他不在朱某麾下!”“可惜朱某以前没有更早地认识他!”

    注1:朱元璋虽然老年时对待下属残暴,但见识和学问,却不像野史上那样差。他给徐达的很多命令,读起来战略上都有高屋建瓯之感。特别是北方期间的一些命令,绝对堪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徐达荐贤

    第一百六十四章徐达荐贤

    不多时,二人已经走进了淮安城内。朱八十一四下看了看,主动打住话头,“重八兄就先去大食医馆把伤口处理一下吧!然后咱们再去总管府用饭。左近没多远,转过一条街便是!”

    “大总管赐饭,小可照理不该推辞。只是”朱重八回头看了看长腿女,犹豫着回应。

    这时代虽然民风豪放,却也不像后世那样,女孩子可以随便到别人家里做客。更何况以长腿女和朱重八二人如今的身份,一道进了朱八十一的府邸,外界只会说某年某月某日,郭子兴的养女独自去了淮安朱总管家,绝对不会提她身边还有朱重八这个侍卫小头目。所以,为女方的名节着想,朱重八也不能接受这个邀请。

    “无妨!”朱八十一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难处。“通甫,你去找逯长史和苏长史来,大伙一起去城内最大的酒楼里吃上一顿便是。反正我府里厨子的手艺,还未必比得上酒楼内的大师父!”

    “是!”胡大海拱了下手,领命而去。

    叫上逯鲁曾这老头子,凭借其当世大儒的身份,自然可以减少许多闲话。朱重八明白对方是真心相邀,想了想,再度轻轻拱手:“那小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小姐,你看”

    “你都先答应人家了,又何必问我!”长腿女子白了他一眼,大声数落。随即,又迅速补充道,“去,当然要去。某人手下不讲道理,害得你脖子上白挨了一刀。这顿饭,就算他给咱们赔礼了!”

    “不是我手下人不讲道理,是重八兄脖子太硬!”朱八十一自然不会跟一个被惯坏了的女人较真儿,笑了笑,顺嘴补充。“走吧,先去医馆,再去酒楼。医馆那边,我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刚好借机过去跟伊本馆长打个招呼!”

    “你跟馆长很熟么?”长腿女见朱八十一说起医馆来,就像说自己的总管府一样随便,皱了下眉头,低声询问。

    “医馆是我帮助他开的,我们淮安军总管府在里边,占一半儿的干股!”朱八十一想都没想,顺口回应。

    “占一半儿的干股,敢情你这个大都督除了卖火炮之外,连病人那点儿诊金也不肯放过?”长腿女又皱了下眉,很是鄙夷地说道。

    “住口!我家都督怎么是那种人!”

    “小姐慎言!朱总管不是那种人!”

    几乎是同时,徐洪三和朱重八开口替朱八十一辩解。

    长腿女被二人说得一愣,想要发作,又不愿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落朱重八的脸面。被憋得脸色发黑,粗气连连。

    朱八十一看着有趣,摇摇头,主动解释道,“这间医馆里的郎中,大部分都是色目人。他们当初开这个医馆的目的,却不光是为了治病活人,而是为了更好的传教。朱某不能阻止他们救人,却也不能放任他们的教众在城里头一家独大。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出了五千贯本金,再加我淮安军独家秘制的烈酒,算作五成干股。平时施舍出的药材钱算一家一半,病人被治好后如果要感激,也算是一家一半!”

    感激这东西,是看不见摸不到的。换句话说,这间医馆十有七八做的是赔本儿赚吆喝的生意。长腿女的眼睛眨巴眨巴,立刻就明白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红着脸,低声说道,“原来是这样,本姑娘没看出来,你居然也有不爱钱的时候。既然如此,为什么五百多斤重的铜炮,要一千斤铜的价钱往外卖,并且还坐地起价?”

    “第一,朱某麾下的工匠也得吃饭。第二,如果别人不窥探我的造炮之法,我也不会故意刁难他!”看在朱重八的面子上,朱八十一耐着性子解释道。

    长腿女的面孔立刻又涨成了茄子色,哼了一声,将头扭到旁边,不敢再啰嗦。然而,很快,她又指着一栋尖尖的建筑喊道,“那是什么,怎么上面还顶了个十字?”

    “那是东正教的教堂!”朱八十一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笑着地解释。

    “你不是弥勒教的堂主么?怎么准许别人,噢,还有那个色目回回在你的地盘上传教?”长腿女很是不解,继续刨根究底。

    “当初做弥勒教的堂主,只是为了纠集人手造反。实际上,我不信任何神仙!”朱八十一最不愿意人提的就是自己冒充弥勒教堂主的事情,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回应。

    “噢,原来是用过了就扔!”长腿女毫不客气地总结。

    “怎能这样说总管?”眼见着她又要犯众怒,朱重八赶紧替她弥补,“那些神棍们,平素干的欺男霸女之事还少么?大总管早点儿跟他们脱开干系,总比一直供着他们强。否则,迟早会生出祸端来!”

    这句话,可是又说到了点子上。最初郭子兴起事,明教在其中出力甚多。但打下濠州之后,这些教徒们,特别是一些所谓的堂主、香主,便开始居功自傲,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做一些欺男霸女,夺人钱财的事情。并且经常不把郭子兴这个大总管的命令放在眼里。但因为他们人多势大,占据了濠州军很多要害职位,所以郭子兴只是干生气,却拿这些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作为郭子兴的养女,马大脚对明教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听朱重八也替淮安军说话,非但不恼怒,反而立刻换了一种语气,顺着对方的口风柔柔地说道,“我不是说朱总管做得不对。只是,只是觉得他做得太干脆了些。难道,难道他就不怕彭和尚和刘福通两个,联手找他的麻烦么?”

    “彭和尚立了徐寿辉当皇帝,刘福通这边却在四处寻找小明王的去向。他们两家马上都要打起来了,谁还顾得上我!”朱八十一接过话头,叹息着回应。

    明教乃白莲教、摩尼教和弥勒教三家合并而成,原本组织就极为混乱。眼下弥勒教在襄樊一带势力大盛,就直接立了自己的头目徐寿辉做皇帝,国号天完。比大元两个字各多出一笔。身为白莲教大头目的刘福通当然不能承认这个天完皇帝,所以发誓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当年第一次起义失败时,失散的小明王韩林儿给找回来,做天下红巾的共主。于是乎,两大红巾主力在没有将蒙元驱逐回漠北之前,彼此间已经剑拔弩张。要不是前一段时间蒙元在汴梁一带陈兵三十余万,说不定两家早就打了起来。

    如果两大红巾主力发生火并,无论是濠州郭子兴、宿州芝麻李,还是淮泗朱八十一,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真正坐收渔翁之利的,只有蒙元朝廷。所以大伙平素不提这个茬则已,提起来,就心情极其郁闷。说出的话来,也立刻没了精神。

    长腿女见状,吓得轻轻吐了下舌头。赶紧东张希望,试图寻找新的话题。还甭说,这淮安城内,新鲜的风物的确数不胜数。才三两眼看过,她就又指着一个三层楼高的古怪建筑,大声问道,“那是什么,怎么上面有很多木头扇子,还不停地转啊转的!”

    “那是风车!”朱八十一扫了一眼,低声解释。“磨面用的。风吹过来,带着底下的磨盘动,不用牲口,就能把面磨好!”

    “这个东西真新鲜,重八哥,你会做么?”长腿女见猎心喜,带着几分期盼向朱重八询问。

    “以前当小和尚四下化缘的时候,在别处曾经见过。但具体怎么做,可能需要琢磨一番!”朱重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盔,笑着回应。

    “哦!”长腿女轻轻点头,“会做就好。回去后我拿钱,你帮我也做一个。这样,咱们濠州军再磨面,就省得让弟兄推磨子了!”

    “行!”朱重八想都不想,纵容地点头答允。

    长腿女得意地扬起头,继续左顾右盼。很快,就又看到一件新鲜事物,“那辆马车真大,居然是四个轮子!朱总管,你们淮安这边的马车,都是四个轮子么?”

    “是大食人带过来的造车办法,我让人将它放大了,在城里当公共马车使!”朱八十一看了看,耐心地解释,“只能在城里跑跑,出了城,一到差些的路面上,就立刻歇菜了!”

    “公共马车,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伙都可以坐,只要交得起车钱就行!”

    “居然还收钱。你们淮安这边有很多战马么?奢侈到随便给人拉车用?”

    “跟阿速军打仗的时候,缴获了一些。我养不起那么多骑兵,只好把多余的战马用来拉车。”

    “这是暴殄天物!自己养不起,你不会分给别人么?”长腿女听得心疼,大声抨击。但转念一想,众豪杰跟朱八十一都非亲非故,还打过人家造炮秘笈的主意,自己这番指责,就显得半点儿道理都不占了。赶紧摇摇头,低声补充道,“我说是卖。你这里有多余的战马卖么?我们濠州那边,我们濠州那边可以按市价购买。”

    “我不管这事儿,你得去问苏先生!”朱八十一实在被她问得有些头大,只好将祸水引向别人,“就是我们淮安军的苏长史。对外做生意的事情,通常我都交给他来管。”

    “那一会儿你找个人带我去见他!”长腿女想了想,轻轻点头。很快,目光就又被其他东西吸引,指着路边另外一处建筑物,大声追问“那又是做什么的,怎么涂得比新娘子的吉服还要艳丽。旁边那那些水桶,还有竹管子是做什么的,怎么摆了一大堆?”

    就像个好奇宝宝般,她走一路,问一路,直到从医馆出来,也没停嘴。朱八十一开始还能硬着头皮讲解一番,到后来,实在是口干舌燥。只好把黄老歪拉出来顶缸。

    那黄老歪,只要长腿女不会嫁给自家都督当老婆,就不觉得她烦。非常耐心地接过话头,把沿途看到的新鲜玩意,向献宝一样逐个显摆。从马路上显摆到医馆,再从医馆里显摆到酒楼。直到大伙都在淮安城最大的酒馆二楼落了坐,逯鲁曾老进士也应邀出了席,才意犹未尽的停住了嘴巴。

    到了此刻,朱八十一才终于有了机会,向朱重八询问徐达的事情。后者立刻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着的信囊,双手捧了起来,“启禀大总管,这便是徐将军托小可带给您的手书。小可跟徐将军乃总角之交,他根本不相信总管曾经口出恶言,又怕小可在淮安人生地不熟,闯了祸没人管,所以才假借拖小可代为捎信之名,给了小可一份护身符。如今误会既然已经揭开了,这份护身符,就请都督先收回了吧!”

    一番话,说得看似幽默,却把徐达写信的原因,以及自己跟徐达之间的关系,介绍了个清清楚楚。当然,徐达担心闯祸的肯定是另有其人,只是大伙不便当面说明罢了。

    “好说,好说,无论怎么着,我也该多谢你替徐将军带信!”朱八十一对朱重八愈发欣赏,双手将信接过,笑呵呵地回应。

    信囊的漆封很完整,很显然,并没有任何人在路上曾经试图打开过。里边的内容,则基本上跟朱重八自己所说一致,从最开始,徐达就不相信那些恶言出于自家都督之口。但是鉴于眼下鞑虏尚未被驱逐,徐达委婉地替郭子兴的女儿说了几句好话,建议无论此女做了什么出格事情,都督念在她本质不坏的份上,都尽量不要追究。信的最后,语气则变得十分郑重,很显然,这些才是徐达真正想告诉朱八十一的事情:

    “重八兄见识才能,胜末将十倍。故,末将斗胆,请都督收其于帐下,委以重任。末将愿以第三军指挥使之位让之,并甘为其副。末将才疏学浅,惶恐不知所言,只请都督慎重考虑,切勿错失管乐之才。顿首,再顿首!第三军指挥使,徐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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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